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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4 21:56:13

煓梓 - 雲中書【京城五霸之三】

因為幼時的陰影,余恨知發誓長大後要搜盡全天下的書。
成為京城第一藏書家是他的夢想,他也確實做到了。
誰知這時候竟冒出一套名為"雲中書"的古今第一奇書,
這可不得了,為了購得這套奇書,他豁出去了!
天天上門盯人不說,還不忘送粉送布送薔薇水。
只是馬屁全拍到了馬腿上,這可怎麼辦才好?煩惱呀......
爹爹離世前留下的宋版書,讓上官雲中傷透腦筋。
為了躲避求書心切的藏書家,她從蘇州搬到京城,
孰料又碰上余恨知這個暴發戶。他屢敗屢戰,難對付得很,
況且他又有不為人知的優點,教她實在很難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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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4 21:56:30

楔子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
  學童輕脆清亮又充滿朝氣的朗誦聲,在清晨的私塾裡大聲回蕩。
  "秋收冬藏!閏余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
  學童們的小腦袋,隨著口中朗朗背誦的"千字文"一會兒晃到左邊,一會兒晃到右邊,搖頭晃腦地好不可愛。
  "嘻嘻!"
  "噓!"
  其間,有兩個頑皮的學童趁夫子不注意的時候打鬧。
  "不好好背書,在干什麼!"不料夫子眼尖,手上的籐條硬是給揮過來,頑皮的學童,只好斂起笑容,乖乖背書。
  "哈哈哈......"其他學童們看見同儕被夫子責打,紛紛指著受罰的學童哈哈笑個不停,夫子於是只得回頭打其他的學童。
  "不準笑,繼續背書!"籐條拍擊桌面的聲音又脆又響。
  "哈哈哈!"還是有學童不怕夫子教訓,一直哈哈笑。
  大家不約而同地把頭轉向笑聲的來源,看誰這麼大膽敢不聽夫子的話。只看見靠近大門的窗邊,有顆小小腦袋掛在窗台上,手指著被責罵的學童傻笑。
  "哈哈哈......"這兩個呆瓜。
  "又是那個余家的窮鬼,咱們去把他趕跑!"被夫子處罰的學童,不甘被取笑,倏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帶頭去追窗外偷窺的男童。
  余姓男童沒想到學童們竟然會當著夫子的面追自己,一時間驚慌失措,趕緊放下踮著的腳尖,轉身逃跑免得被圍毆。
  "回來!通通給我回來,聽到了沒有?!"夫子拿著籐條追趕學童,但憑他老人家的腳程哪裡追得上這些小毛頭?早跑了。
  "別跑,看咱們不打死你才怪,居然取笑咱們!"一群小毛頭咚隆咚隆地跑在余姓男童的後面,邊跑邊罵。
  "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分,整天往學堂裡跑,不要臉!"還有惡劣的學童撿起地上的石頭,猛往余姓男童身上砸,每一粒石子兒都砸得他好痛,卻只能蒙著頭拚命跑。
  "你這個窮鬼!"又有更多的學童拿石頭砸余姓男童。
  "你爹娘都已經告訴你了,這輩子都別想上學,你還一天到晚跑來學堂騷擾咱們上課,討打!"
  "對,打死他!打死他!"上得起私塾的學童,多是村裡面有錢人家的子弟,個個驕氣且勢利眼,最看不起明明家裡窮得半死,又硬想要讀書識字的余姓學童,把他當成過街老鼠,拚命追打。
  余恨知邊跑邊躲石頭,一邊哭。
  他不過是羨慕他們上得起學,買得起書本,干嘛這樣對他?
  "我知道你為什麼一天到晚跑來學堂,你想偷書本!"學童們一面朝著余恨知丟石子兒,一面叫罵,栽贓他是小偷。
  余恨知拚命搖頭,他根本沒有這個意思,他只是覺得他們念的那些書本都好漂亮,上頭印的每一個字都很吸引人,雖然他一個字也識不得,但就是想要,就是羨慕。
  "滾遠一點兒吧,臭窮鬼!"學童們怎麼都不放過余恨知,還要傷他的心。
  "你這輩子只有下田耕種的命,永遠別想念書,也別想碰書本,你永遠都是個窮鬼!"
  "對,死窮鬼,滾遠一點兒!"
  "滾遠一點兒!"
  一群學童拿著石子兒拚命朝余恨知的身上砸,他被砸疼了,卻不敢喊痛也不敢反擊,誰要他家這麼窮,非但窮到沒有錢上學買書,連吃飯都成問題。
  "咱們的書絕對不會給你碰,你滾遠一點兒,下次不準再來了!"
  最後一粒淩空飛來的小石子兒,打中余恨知的胸口,也打傷他的心。
  不給碰就不給碰,有什麼了不起?等我長大賺大錢以後,我自個兒買!
  余恨知在心中發誓,等他長大有能力,定要買盡天下的書,讓這些瞧不起人的勢利鬼瞧瞧,看他們還敢不敢取笑他?
  "窮鬼!死窮鬼......"
  學童們一路追趕余恨知,一直追到他家門口才停下,輪流朝他家吐了口水以後才悻悻然離去。
  那是一間破落到連門板都缺了一半的茅屋,只聽見剩下的另一半門板,在晨光中隨著寒風來回晃動──軋吱軋吱晃個不停。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4 21:56:55


  灰色的燕子,展開雙翅在天際翱翔。
  那有如剪刀的尾巴,在往下俯沖的時候一會兒向東,一會兒朝西,隨著空氣中的氣流改變方向,最後在一座巨大院落的屋頂上停住。
  "啾啾!"
  青瓦白牆是京城常見的風景,不同的是規模,這座院落的規模幾乎足足有一般院落的兩倍大,而且都用來藏書。
  偌大的藏書閣有三層樓高,從外表看,就像是方塔,也像是城門,高聳入雲霄。
  書閣內,只見四方的書架上都排滿了書,像是漩渦似地從第一層一路盤旋到第二層,氣勢極為驚人。
  第三層的書架上,很遺憾地大部分的位子還是空的,有待書閣的主人補書,這也不是問題,書閣主人早已東尋西訪地網羅了一批批的好書,這會兒正由下人將它們一一搬進來,從箱子裡拿出來擺上書架。
  "慢點兒、慢點兒,小心搬!噯,從兩邊樓梯上樓,別把書給摔著了......"
  總管小心翼翼地指揮底下的人搬書,下人小心翼翼地將黑箱子,如螞蟻般接力往上搬,就怕弄傷這些珍貴的書。
  站在書閣底層的正中央,仰望那有如海潮卻又整齊排列的藏書,余恨知的心裡則有種說不出來的滿足,他終於做到了。
  余恨知得意地想。
  當日那些拿著石頭丟他,嘲笑他買不起書的混蛋,如果看到他今天的局面,一定會嚇到屁滾尿流,大喊饒命吧!
  他發誓要買盡天下的書,現在看來雖然沒有辦法真的把普世的書收齊,但最起碼也收了一半,無論是書鈔刻本或是各方雅集種種類書,甚至連街坊傳讀的章回小說他也一並收藏,可以說是應有盡有,樣樣不缺。
  滾遠一點兒吧,臭窮鬼!你這輩子只有下田耕種的命,永遠別想念書,也別想碰書本,你永遠都是個窮鬼!
  雖然他不想同村子裡那些王八蛋計較,但余恨知仍舊壓抑不住派人去村子,把那些王八蛋都抓來京城親眼目睹自己成就的沖動,那些光會用嘴罵人的勢利眼,他倒要看看現在他們都在做什麼,仗著家裡有幾分田地收租?
  說穿了可笑,昔日那些不堪的回憶,他應該盡快丟掉,但余恨知就是忘不了那些學童的嘴臉,和每當其中一名學童,隨著爹娘到家中收租時的囂張態度,恍若不把他當成人似地任意糟蹋。
  "老爺,書都搬完了,您要不要過目一下清單?"總管喘籲籲地來到余恨知身邊,將清單交給余恨知。
  "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叫我老爺,要叫我少爺,你要我怎麼交代你才記得住?"余恨知狠狠瞪總管一眼,總管趕緊改口。
  "是,少爺。"老是忘記,該掌嘴。"這回小的又幫您買到幾箱書,這可不容易,東華門附近的王老爺子也想跟咱們搶這幾套書,小的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擊退王老爺子,著實費了一番功夫哪!"
  東華門的王老爺子算是余恨知在收書上的死對頭,也建有一座規模不小的藏書閣,裡頭的藏書聽說近三萬
  "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余恨知拍拍總管的肩膀,感謝他如此用心,又為他的藏書閣增添兩百
  "這是小的應該做的,少爺。"總管不敢居功。
  余恨知面帶笑意地環看直往天際竄去的藏書閣,越看越滿意。他曾經是個連書都摸不著邊的窮光蛋,如今儼然成為京城第一藏書家,怎能不教人興奮?
  "書都搬進來了嗎?"嗯,除去一些比較新的著作以外,還有宋版"七經義疏"共一百六十五卷,總管這回可真是立了一件大功。
  "都搬進來了,老──不,我是說,少爺。"總管差點又用錯稱呼,余恨知最討厭人家喊他"余老爺",那會使他自覺得低人一等。
  "好,很好。"余恨知一臉笑容,高興得不得了。別人是因為坐擁滿室的金銀財寶而高興,他卻把金銀財寶都拿去買書,但他可一點都不後悔,原因無他,出身低下的他需要附庸風雅來提高自己的地位,讓人們忘了他是打從偏遠鄉村來的窮小子,忘了他是暴發戶。
  話說京城有五位年輕霸主,余恨知也是其中一位。這五位年輕霸主,除了余恨知以外,幾乎都是繼承家業,擁有良好家世。他們從小就是大少爺,住豪宅、著華服,出門一定是坐馬車乘轎,身邊永遠有下人跟著,日子說有多好過就有多好過,更別提他們打小就讀書本、摸古玩兒,經常談笑嬉戲間就把生意搞定,過程費不上多少心力。
  余恨知一直很羨慕其他四人那種渾然天成的富家少爺氣度,所以他禁止下人稱他老爺,要下人稱他為少爺,一方面是因為年紀,另一方面是他想藉"少爺"二字彌補自己從未擁有過的家世,進而達到和其他四人平起平坐的效果。
  "不愧是總管,真有辦法。"他不知道這麼做是否有效,但最起碼自己心裡頭舒坦,不會老礙著。
  "謝謝少爺的誇獎,小的不過是略盡棉薄之力,不足掛齒。"總管顯然十分懂得主子的心思,這也難怪,從余恨知發達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跟在余恨知身邊,想不懂都不行。
  余恨知笑呵呵,他就知道總管一定行,把事情交給他就對了,一定能夠辦到好。
  "你說,咱們這座藏書閣是不是很壯觀?"光書架就有幾百座,每一座書架都由上等黃花梨木,做成清一色品字欄式樣,既整齊,又氣勢非凡,再加上從全國各地搜羅而來的藏書,東華門那姓王的臭老頭哪能跟他比?滾一邊去吧!
  "是很壯觀,少爺真不愧是京城第一藏書家哪!"總管拍馬屁,拍得余恨知的表情更顯得意。
  "不過,倘若要論珍稀性,恐怕少爺還有待努力。"總管拍馬屁之余,也不忘提醒要多充實藏書內容,這倒讓余恨知靜下來思考,自己還缺什麼。
  "王老爺的藏書數量或許沒有咱們多,但他擁有幾套珍貴的宋刻本倒也是不爭的事實,我還聽人說,他經常拿這些書出來炫耀,並嘲笑少爺您只懂得收書,卻不懂得收好書,罵您是個土包子呢!"
  余恨知的藏書高達三萬五千多
  "可是京裡頭大小書肆咱們幾乎都搜遍了,遠一點兒的地方如江蘇常熟也去過好幾趟,也沒聽說過有什麼珍品。"為了增加藏書閣的收藏,余恨知可說是卯足了勁兒,雖說幾乎都是總管在用心,但沒有他的支持,可也動不了。
  "京城裡頭的大小書肆咱們確實都走過好幾趟,可有一家鋪子咱們卻是從未踏進過。"總管出人意表地說了這麼一句,大大嚇了余恨知一跳,直呼不可能。
  "還有哪一家書鋪咱們沒去過?"連藏在京裡破爛胡同的小書鋪,他都去瞅過,不可能還有漏網之魚。
  "回少爺的話,就在府學胡同那一帶,一家叫‘水雲齋'的鋪子,咱們還沒去過。"總管回道。
  "水雲齋?"這鋪子的名字聽起來是挺美的,但是他怎麼完全沒有印象?
  "那是一家裱畫店,兩年前剛從蘇州搬到京裡來,專門替人裱字畫。"
  原來是裱畫店,難怪他聽都沒聽說。
  "小的聽說,那鋪子裡頭藏著一套珍稀的宋刻本,整個大明國就只有那一套,再也找不到另一套一模一樣或是相仿的,是套千古奇書哪!"藏書者最大的夢想,就是收到孤本,只印一套,印完後雕版立即毀掉,後人就算想再模仿,也得想辦法找到厲害的雕版工,這又得靠運氣。
  "竟然有這種事,你怎麼不早說?"聽見"宋刻本"三個字,余恨知的眼睛都亮起來,極想看看那套千古奇書。
  "小的也是最近才聽說的。"總管委屈回道。"是因為有人送字畫到那鋪子重裱,聽見裡頭的丫鬟嚷嚷,說什麼家裡有那麼一套珍貴的宋刻本,干啥還要過這種苦日子,消息才不小心流出來的,起先大家也料不到那家外表不起眼的小店,竟會藏著這麼一套珍貴的書。"
  越是珍貴的東西,越是藏在不起眼的地方,想透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那是套什麼樣的書?"是文集還是講史......
  "不清楚,少爺。"總管遺憾地搖頭。"小的只知道是宋刻本,還有個很美的名字叫‘雲中書',至於內容,就無法得知了,丫鬟沒有透露。"
  "嗯......"余恨知聞言低頭沈思,沒內容沒真相,但有內容也不見得會更好,內容不公開更有神秘感。
  "巧的是,這書的名字和裱畫店的女主人同名,不曉得是原書就叫這個名字,還是被後來收藏的人改過。"依他判斷,後者的成分居大,怕是被改過書名。
  "哦?"余恨知愣住,他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怪事。
  "沒錯,少爺。"總管點頭。"這間鋪子的女主人名字叫做‘上官雲中',您說巧不巧?"
  是很巧,不過這巧合恐怕不是出自天然,而是人為。
  "這間鋪子的生意怎麼樣?"余恨知一邊沈吟一邊問。"送字畫去裱的人多不多?"
  "不多。"總管早探聽好了。"聽說經常鋪子開了也沒幾個人上門,幾天才有一宗生意。"
  這在京城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畢竟京城人多鋪子多競爭多,想要落地生根,不容易哪!況且她又把鋪子藏在僻靜胡同裡,恐怕也沒幾個識門道。
  "也就是說......"
  "咱們只要出高價,對方說不定就賣了。"
  主僕兩人的想法都一樣,都往"利"字瞧。
  "銀兩我多得是,只要能夠買得這套珍稀的宋刻本,錢不是問題。"再怎麼說他也是京城五霸之一,總不能出手太寒磣,教人看笑話。
  "您若是能將‘雲中書'買到手,那肯定是珍品中的珍品,王老爺子也得俯首稱臣,甘拜下風。"總管阿諛奉承的功夫一流,褒得余恨知都快飛到天上,心情大好。
  "聽你這麼一說,咱們無論如何都得將這套書弄到手嘍?"雲中書,好美的名字,他就不客氣收下了。
  "肯定是要。"總管用力點頭,一字一句都說到余恨知心坎裡去了。
  "那麼,小的就立刻找上官姑娘請她讓出雲中書。"說著說著,總管就要去找上官雲中。
  "等一等,總管。"余恨知卻在這個時候叫住他。
  "是,少爺。"還有什麼交代......
  "我同你走一趟。"余恨知可興奮的了。"我要親眼瞧瞧,這麼難得一見的天下奇書,究竟長什麼模樣?"然後再將它們買回來珍藏!
  水雲齋內,有個老漢正跟上官雲中對話。
  "老人家,這是您前些日子送來裱的畫,已經裱好了,請您過目。"上官雲中伸出一雙蔥白玉手,態度十分恭敬地將畫軸交到老漢手裡。
  老漢打開手中的卷軸一看,大吃一驚,裱得太好了。"上官姑娘,您這幅字的裱工真是精細,城裡再有名的裱畫店也比不上您的功夫。"
  "您客氣了,老人家。"上官綻開一個柔美的笑容,答謝老漢的贊美。
  "不過,這麼好的綾子我用不起,這些蘇州絲綢太名貴了。"老漢摸摸卷軸的褙紙,柔細的觸感非一般次等絲布可以比擬,就連接鑲用的雲錦,都是上等貨。
  "您送來的畫,比這些絲綢更名貴,用這等貨色的絲綢還委屈您了呢!"上官雲中搖搖頭,認為老漢言重了,這些個蘇州絲綢,一點兒也不貴重。
  "只是自家孫女隨手亂塗的畫有什麼名貴之處?"老漢迷惑地看著上官雲中,只見她露出更親切的笑容。
  "貴在心呀,老人家。"上官雲中微笑道。"雖然畫本身不是什麼名家之作,但是畫面的用心卻一點兒都不輸給那些名家。您的孫女兒,一定很喜歡您這個爺爺,才會這麼用心作畫送您。"所以說絲綢還不如他孫女用心來得昂貴,就是這個道理。
  "謝謝上官姑娘,聽您這麼一說,我也開始覺得這幅畫珍貴起來了。"對於上官雲中的善良及用心,老漢感動極了,亦十分感謝。
  "但我恐怕沒有足夠的銀兩可以支付這筆費用......"老漢摸摸上好的綾子,很是擔心。
  "您一定付得起,我只跟您索取五十文錢。"上官雲中說出了一個離譜至極的價錢,聽得老漢睜大眼珠子。
  "可是這連接鑲的錦緞都買不到,上官姑娘,這不太好吧!"老漢雖然很高興付得起錢,但總是覺得不好意思,不忍心讓上官雲中吃虧......
  "就是五十文錢。"上官雲中鐵了心只收這個價錢,多一文都不要,老漢也拿她沒轍。
  "謝謝上官姑娘,您真是個好心人,一定會有好報。"老漢欣喜若狂地交給上官雲中五十文銅錢以後,便拿著價值十數倍的畫軸走了,歡喜可見一斑。
  老漢驚喜滿足的神情,教上官雲中臉上的笑意沒停過,直到老漢走後,都還掛著微笑。
  "小姐,你每回都做這種賠本生意,難怪咱們的鋪子賺不了錢。"蓮兒在鋪子後頭忍了很久,這會兒終於憋不住沖到鋪子前頭抱怨,上官雲中根本懶得理她。
  "你要是吃不了苦,可以去跟別的主子,我不會攔你。"別只會在她耳根子旁邊吱吱喳喳,吵死人了。
  "我、我又沒說我吃不了苦。"被上官雲中這麼一說,蓮兒反倒支吾。"我要是吃不了苦,當初就不會從蘇州跟到京城來了。"
  蓮兒雖然是賣身丫鬟,但上官雲中很早就撕了她的賣身契,她隨時可以走人。
  "那你還嚷嚷什麼?"上官雲中挑眉道。"你知道我就是這性子,改也改不了。"
  "就是因為知道你的性子,才替你擔心啊!"蓮兒委屈得半死。"我知道你心地好,你善良,喜歡做善事。但做善事也要有個限度啊!照你這樣揮霍下去,就算咱們以前在蘇州攢再多銀兩也沒有用,況且,咱們從蘇州帶來的絲綢,經過你這兩年東送一片、西送一片也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鋪子的生意卻還不見起色,這樣下去真的不行啊!"
  原則上女僕說的都是真的,上官雲中也認為這樣下去真的不行,但她就是改不了性子,又有什麼辦法呢?
  "船到橋頭自然直,那時候說不定就能找到辦法解決。"所以說,不用急,誰知道命運要怎麼安排?
  "小姐!"蓮兒氣得直蹬腳,小姐怎麼老說不聽。
  "你還記得我是小姐啊?"上官雲中好笑地睨著蓮兒。"成天聽你數落,我都懷疑到底誰才是這個家的小姐,就算是我也沒有你這麼囉唆。"一天到晚叨念個不停。
  "蓮兒這是為你好。"蓮兒還在叨念。"總不能少爺已經是那個樣子了,你還我行我素,蓮兒著實為你擔心啊!"
  "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操心了。"上官雲中走到櫃台後面,拿起排筆在宣紙上刷了幾下。"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你也放輕松點兒吧!"別老是煩惱。
  "小姐!"蓮兒的腳蹬得更大力了,完全拿上官雲中沒轍。上官雲中聳聳肩,繼續做她的事。
  "我說小姐──"
  "請問這裡是‘水雲齋'嗎?"
  正當蓮兒想更進一步勸上官雲中別老是當散財童子的時候,一道人影忽然出現在門口,打斷蓮兒的話。
  來人很高,身形看起來有些壯碩,身材頗為結實。由於對方背著光,看不清他的臉,但從光影投射出來的五官輪廓判斷,應當是長得相當不錯,可能是個美男子。
  "是,這裡是‘水雲齋'。"上官雲中好奇地看著來人,他的塊頭可真大,整扇門都要給他占滿了,光差點兒都透不進來。
  余恨知一聽見上官雲中回應,第一個反應是他終於能夠看見總管口中那套千古奇書了,因此而雀躍不已。
  他往前跨兩步,原想直接開口問書,誰知上官雲中秀麗的臉龐首先閃入他的眼簾,硬是奪去腦中原先的想法,腦子裡面只裝得下三個字:她好美。
  是的,她好美。
  她的美,有別於一般的俗麗,既不似北方女子的俐落明艷,也不完全如南方女子的水靈。嚴格來說,她五官的精巧細致是屬於南方的,舉止優雅大器又帶點北方女子的特色。她的眼睛不是很大,配上她的小鵝蛋臉卻恰如其分,鼻梁挺直卻有肉,薄厚適中的唇形巧奪天工,肌膚白皙透亮,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座玉觀音,有種縹緲,卻又親近世間的美,氣質好得令人傻眼。
  許是蓮兒見多了被上官雲中身形外貌迷惑的呆子,瞧見余恨知目瞪口呆的傻樣,也只是歎口氣、搖搖頭,在心底咕噥了一句:又來一個傻子,都不知道小姐有多難商量。
  在此同時,上官雲中也正打量著余恨知,心想他確實長得不賴,難怪有人稱贊他是"京城第二美男子"只可惜氣質就是差了點兒,如果能改進會更吸引人。
  "請問您有畫要裱嗎?"上官雲中認得余恨知,記得上回他呼朋引伴,招搖過市的時候,她正好在現場。
  當時她就對他在衣著上面下的功夫不敢領教,對他空有一張臉肚子裡卻沒幾滴墨水亦印象深刻,如果他長得粗俗也就罷了,偏偏他又生得一張極文雅的俊臉,和他暴發戶的行徑搭在一起,說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教她忍不住多看幾眼。
  就如此刻,她的視線也很難不往他身上瞟。原因無他,一個大男人老是穿得花花綠綠實在太奇怪了,他自己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
  "公子?"和一身淡黃色的上官雲中相比,余恨知就像全身插滿羽毛的孔雀,花俏得可笑。
  余恨知仍沈醉在她難得一見的美貌中無法回神。他這一生最欣賞、最渴望的便是擁有和她一樣高雅的氣質,然而即使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依然做不到,難怪他會對她一見傾心。
  "余公子──"
  "我、我是來買書的!"
  好不容易余恨知終於回神,說出來的話卻牛頭不對馬嘴,教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買書?"上官雲中秀眉微攢地看著余恨知。"恐怕余公子您是走錯鋪子了,您若想買書該到隔壁胡同,咱們這兒是裱畫店,不賣書的。"敢情他是給急昏頭,天南地北都搞不清,裱畫店都能看成書齋。
  "不不不,我確實是來買書的。"余恨知總算能夠慢慢鎮定下來,找回初衷。"聽說上官姑娘擁有一套名為‘雲中書'的宋刻本,在下就是為了這套書而來。"
  上官雲中怎麼也料不到,余恨知居然知道雲中書的存在,還親自找上門,但她依然保持鎮定面帶微笑地推諉。
  "咱們是裱畫店,不賣書,余公子您弄錯了。"上官雲中從容不迫的態度,和能夠精確指出他姓余,在在說明她知道他的身分。
  "我也不賣書,卻收藏了整座閣樓的書,是什麼鋪子都不成問題,重要的是你有沒有這套奇書?"余恨知並不意外上官雲中認得自己,說不好聽一點兒,京城裡想找出沒聽過他大名的人還真沒幾個。大家都在私底下笑他是暴發戶,嘲笑他大字不識幾個卻愛學人裝風雅、狂搜書,這些他通通知道。
  "這一切都是謠言。"上官雲中臉上的微笑沒掉過,態度依舊一派自然。"我不曉得余公子打哪兒聽來這個消息,不過小女子確實沒有這套藏書。"
  "是嗎?"
  上官雲中夠鎮定,可余恨知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上就轉換目標。
  "雖然上官姑娘口口聲聲說沒有這套書,可瞧這位姑娘的表情就明白這不是實情,她的眼神已經洩漏出一切。"余恨知的目標,很明顯是放在蓮兒身上,這可害死了蓮兒。
  "我沒有,我啥都沒說!"蓮兒死命搖頭否認,然而就像余恨知說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況且自從蓮兒聽見"雲中書"三個字以後,眼珠子就瞪大到仿佛快掉下來似的,能瞞得住才有鬼。
  這是個陷阱,上官雲中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蓮兒往裡跳,傻傻地上當。
  上官雲中斂起笑容,換上一個淡然的表情,心想原來余恨知並非只是個草包,還頗有心機,眼色也夠利,這讓她對他的印象稍微好一點兒,至少她不是在跟一個笨蛋交手。
  "我是有這套書,但那是傳家之寶,不可能賣。"既然被揭穿,上官雲中也懶得閃躲,反正也躲不了。
  "即使一萬金都不賣?"余恨知隨口說了一個價錢,蓮兒隨即瞪大眼睛,嘴巴呼喳呼喳地叫道。
  "一、一萬金?!"同時伸出兩手數數兒,算完了以後頻頻抽氣,他居然肯出這麼多錢。
  一萬金等於八萬兩銀子,拿到市面上兌換通寶錢,可以換到足足一千兩百萬錢,這個人還真愛當冤大頭。
  還沒見著書的影子,就肯砸下大筆銀兩買夢幻,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對不起,你出再多錢都不賣。"只是呢?這是愛書成癡的藏書家常會犯的毛病,把自己的身家財產賣光,只求交換一部珍貴的書,說起來有些瘋狂,卻屢屢發生,她早已見怪不怪。
  "小、小姐!"一萬金的天價已經讓蓮兒的眼珠子快掉下來,上官雲中堅定的拒絕更是讓她險些口吐白沫,差點站不住腳。
  "如果你嫌少,我可以再加價,錢不是問題。"余恨知擺出一副大爺有錢的跩樣,只會加深上官雲中的決心。
  "就算你再往上加一倍價錢,我也不賣。"她堅定的態度真會氣死人,余恨知氣歸氣,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那麼,至少讓我看一眼,過過癮。"買賣不成仁義在,看一眼總行了吧!
  "很抱歉,一眼都不行,余公子請回吧!"上官雲中夠絕,連書的封面都不給瞧,差點沒氣壞余恨知。
  "我會再來的,告辭。"余恨知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不過他並不因此而認輸,發誓定要買到雲中書不可。
  上官雲中眉心微蹙地打量余恨知怒氣沖沖的背影,有種"又來了"的無奈,往後的日子可能會不得安寧哪!
  "好奇怪,那個家夥為什麼會知道‘雲中書'的事?"人在的時候,呆得像是個木頭人,人走了以後,蓮兒才卯起來吱吱叫,聽得上官雲中都快煩死。
  "還不是哪個多嘴的下人,不小心把消息給洩漏出去。"眼睛並直直盯著蓮兒,瞧得她渾身不自在。
  "也不一定是我啊!"蓮兒心虛的回嘴。"也許是阿福,他也有可能多嘴......"
  "阿福是咱們搬來京城以後才雇用的夥計,他會知道書的事?"上官雲中瞪蓮兒,要瞎掰也得拿出證據,不要亂誣賴人。
  "搞不好是少爺......"在上官雲中的冷睇之下,蓮兒扁著一張嘴,喃喃地推卸責任,然而她自己也知道,自個兒八成在哪一次私下犯嘀咕的時候,被耳尖的第三者聽見了,才會惹來這個麻煩。
  只是,有些麻煩是惹不得的,惹了第一個麻煩,接下來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數也數不盡的麻煩,接連找上門。
  "怎麼辦,小姐?"蓮兒後悔得半死。"當初咱們就是為了躲避那些想買書的人,才從蘇州搬來京城,現在該不會又要搬回去吧?"每搬一次家,就得奔波勞累個大半年,她可禁不起折磨。
  "現在才覺得不妥,當初多嘴的時候為什麼不多想想,總喜歡逞一時之快?"上官雲中淡淡地削蓮兒,口氣不是特別壞,但也足夠教蓮兒噤聲了。
  "見招拆招吧!"見蓮兒已有悔意,上官雲中也就不訓人了。"我估計短時間之內,這件事還不會傳開。"
  因為人都有私心,尤其是藏書家,況且她手握的雲中書是宋版孤本,普天下就這麼一套,他是傻瓜才會公布這個消息,讓其他藏書家來搶。
  "但日子久了就不一定了,到時肯定會有許多人上門。"畢竟紙包不住火,除非她運氣夠好,或是余恨知的嘴巴夠緊,否則屆時她們不是整天忙著趕人,就是關鋪子不做生意,情況再嚴重一點兒就得搬家,天曉得她才剛習慣京城的生活,也確實結交了幾位好朋友,實在不想離開。
  上官雲中的煩惱也是蓮兒的煩惱,她才開始喜歡上京城,可千萬別教她搬呀!
  "小姐!"一想到當初在蘇州的慘況又要重演一次,蓮兒就渾身發軟,緊張極了。
  "再說吧!"相較於女僕一臉驚慌,上官雲中倒顯得冷靜,反正急也沒用,只能祈禱老天打道雷下來震醒余恨知,或是把他打成喪失記憶也可以。
  我會再來。
  耳邊響起他臨走前的誓言,上官雲中不免歎氣。
  就怕老天爺還來不及打雷,自己先被余恨知煩死。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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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4 21:57:22


  雖說江南才是朝廷稅收的主要來源之地,但天子腳下的順天畢竟是整個大明國的政治運作中心,因此只要有點兒抱負的年輕人,都會來順天試試手氣,余恨知也不例外,他也是在八年前的某一天來到京城,從此一飛沖天。
  眾所皆知,京城內有五位事業有成的年輕公子,大家都稱他們為京城五霸。這五位貴公子之中,除了余恨知之外,其他四位或多或少都靠祖上庇蔭,只有他一個人白手起家。說起來他如此努力,大夥兒實在該多給他一些掌聲,少一點兒批評,畢竟一個年輕人要在短短八年間,就達到他現在的地位,不容易呀!
  問題在於余恨知崛起的過程,確實有些不光彩。其他四位公子都是規規矩矩在做生意,就他一個人開賭場、炒地皮、販私鹽。余恨知做的這些生意都是暴利,所以能在短短八年間,累積到足以和其他四位公子平起平坐的財富。只是大夥兒私底下免不了要瞧不起他,嘲笑他是暴發戶,就算他平地而起蓋了一座三層樓高的藏書閣,也絲毫減少不了人們對他的敵意,只會換來更難聽的批評。
  對於這些批評,余恨知是充耳不聞,腦子裡只想著如何獲得更多珍本,充實他的藏書閣。
  "來吧,‘雲中書',我已經準備好位子等你了!"八字還沒一撇,余恨知便咧大嘴,用手拍拍空空如也的書架,等待雲中書大駕光臨。
  "這是少爺吩咐小的送來的見面禮,上官姑娘。"
  而就在余恨知忙著清出空位放書的同時,總管也沒閒著,一大早就忙著上門送禮,希望能留給上官雲中一個好印象,繼而達到讓她點頭的目的。
  "不是什麼太貴重的東西,只不過是瓶打占城來的薔薇露,和一盒玉華花粉,還請上官姑娘笑納。"
  總管將女人家最愛用的化妝品,擺在"水雲齋"內的櫃台上,略帶輕藐的表情,仿佛在說"你一定會收",惹得上官雲中相當不快。
  "請您把禮帶回去,我用不到這些東西。"上官雲中禮貌但強硬地拒絕總管,無論如何都不願收禮。
  "上官姑娘你就別客氣了,這是少爺好意要送你的,你就放心收下,不會有人責怪你。"總管打量上官雲中一身素雅,懷疑她是在惺惺作態,心裡明圳就愛這些上等貨愛得要死,只是礙於面子怕人說閒話,才不願意收。
  上官雲中明白現今整個大明國都陷入一片奢華風之中,寧願餓肚子,也要將自己的外表打扮得體面,唯恐被人恥笑不入流跟不上風潮,抬不起頭。
  她不明白這是什麼世道,又是打哪兒開始興起的歪風,但她可以感受到總管眼裡那股不屑,以為她是在裝清高,其實並不是。
  "蘇總管──"
  "東西我這就擱著了,告辭。"總管也不給上官雲中解釋的機會,硬是將禮物塞給她之後便拱手離去,上官雲中只能歎氣。
  有自大的主子,就有自以為是的下人,怎麼主僕兩人的行徑都一樣,完全不聽別人的拒絕,只看到他們想要的?
  罷了。
  上官雲中歎氣。
  事到如今,只好派阿福把這些禮原封不動的送回去,讓余恨知徹底死心。
  "蓮兒,你到內院去叫阿福出來......"上官雲中原打算讓底下的夥計幫忙退回禮物,怎知女僕的動作更快,她還在思考時,蓮兒便已經拆開敷面粉,澆上好幾滴薔薇露,裹起臉來了。
  "小姐,您瞧瞧這些玉華花粉。粉質細又好敷,您也來試試看!"不愧是整個大明國最出名的上等貨,連名字都那麼好聽,我敷我敷我拚命敷......
  蓮兒拚了命地裹粉,就怕自個兒成不了油鍋裡面的酥炸餅,像一輩子都沒敷過臉似地抹個不停。
  "還有這些薔薇露,可真香啊!"蓮兒忙著敷臉之余,還不忘拿起瓶子聞香。"不愧是產自占城的珍稀貨,與咱們中上自個兒栽種的薔薇花硬是不同,味道確實比較香。"啊,再灑兩滴。
  蓮兒拚命地灑薔薇露,拚命地敷臉。一瓶原本用來調粉的薔薇露,硬是被她當成香氛使用,玉華花粉也去了一大半。
  眼見余恨知派人送來的禮,就這麼一點一滴消失在蓮兒的臉上,上官雲中除了無奈還是無奈,總有一天,她會被蓮兒害死。
  好了,要退回的禮莫名其妙被用掉,這下可真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余恨知一定以為她很貪心。
  上官雲中搖搖頭,心想隨便他怎麼想了,總不能拿著用剩的薔薇露和玉華花粉還給人家,只會鬧笑話。
  蓮兒不知道自己闖了大禍,還喜孜孜地把粉拚命往臉上抹,越抹越不對勁。
  "小姐......"她怎麼覺得臉怎麼一直發燙,皮膚好癢?
  "什麼事?"上官雲中隨意瞄了蓮兒一眼,那雙本來已經不算大的眼睛被粉這麼一遮,更小,都快看不見了。
  "你看我的臉是不是起疹子了?我覺得好難受。"
  起疹子?
  "我看看。"聞言,上官雲中湊過去檢查蓮兒的臉,但蓮兒那張臉,由於實在塗上太多粉了,不僅她自己無法確定,就連上官雲中也不敢肯定,那一層白粉之下偶爾冒出頭的紅斑,是否為疹子。
  "你等一下。"她拿起系在腰間的羅帕,將蓮兒右邊臉頰的厚粉拭去,赫然看見一粒粒的小斑點,她確實起疹子。
  "怎麼樣,小姐?"蓮兒急的。"是不是起疹子了?"
  "這個嘛......"上官雲中見狀柳眉微挑,忍住笑意回道。"果然是珍稀貨,硬是與咱們中土栽種的品種不同,一下子就能把你的臉弄花,真不簡單。"
  弄花?!
  "怎麼辦?怎麼辦?"蓮兒聞言尖叫。"小姐,你快想想辦法呀,我這個樣子沒法出門見人。"
  "先去把臉洗干淨,再到我房裡的櫃子上頭拿藥膏塗,那藥對消疹子特別有效,過幾天你便能恢復原來的容貌。"只不過這兩天免不了紅腫,想想也怪可憐的。
  "我馬上去洗!"蓮兒飛也似地奔回內院,打水拚命洗臉,就怕臉上殘留一丁點兒玉華花粉,這輩子都要頂著紅腫見人。
  看著蓮兒倉皇的舉動,上官雲中只覺得好笑,這該說是報應還是怎麼著,她若不要那麼貪心,不就沒事了?
  搖搖頭,歎口氣,上官雲中還當真搞不清楚誰才是小姐。做下人的,竟然比她這個主子還要囂張,她是不是該定下心來檢討,自己是不是對蓮兒太好了?
  "小姐,這藥膏真的有效嗎?"蓮兒好不容易才把臉洗干淨,卻又塗了半罐藥在臉上,看得上官雲中哭笑不得。
  "你要是無論塗什麼東西都要用上半瓶,我看想好都很難。"也沒讓她餓著,該給也都給了,怎麼還像個餓死鬼,什麼東西都要用搶的,就怕要不到?
  "那怎麼辦?!"蓮兒一邊驚呼,一邊又挖了一些藥膏往脖子抹,那兒根本沒起半粒疹子。
  "放心,死不了的。"上官雲中淡淡回道,終於想起自個兒為什麼到現在還留著蓮兒,一方面貪熱鬧,一方面也是出自對親娘的承諾,自己曾經向娘老人家保證過,除非蓮兒出嫁,否則一輩子都會將她帶在身邊,不會主動解雇她。
  "怎麼辦?怎麼辦?"蓮兒不知道是耳背還是根本沒在聽上官雲中說話,一個勁兒地蹦蹦跳,吵得上官雲中頭痛。
  上官雲中只好將店面留給蓮兒,吩咐蓮兒有事再喊她,便躲回廂房避難。
  隔日,蓮兒臉上的紅腫開始消退,但仍然留下紅色的斑點,像點錯位置的朱砂似地覆滿全臉。
  上官雲中雖然同情蓮兒,但免不了認為她活該,貪婪的結果換來慘痛無比的教訓,看她下次還敢不敢貪心?
  "上官姑娘。"
  說到貪心,就有個不下於蓮兒的家夥來了,八成是來關心花粉的使用成果。
  "余公子。"上官雲中面帶笑意地歡迎余恨知大駕光臨,和善的臉色,大大振奮了他的精神,送禮果然還是有用。
  "不曉得昨兒個我差總管送來的薔薇露和玉華花粉,上官姑娘用了沒有?對這些粉還滿意嗎?"對於自己親手挑選的禮物,余恨知有絕對的自信,人人都愛上等貨,她當然也不例外。
  "用了。"上官雲中早料到他一定會開口問,也早早準備好答案,應對不是問題。
  "效果如何?"余恨知聞言笑呵呵,仿佛看見雲中書正朝他淩空飛來,轉個彎再飛進藏書閣,安穩躺在書架上。
  "蓮兒!"上官雲中也不囉唆,直接喚女僕出場,讓余恨知親眼瞧瞧抹了花粉以後的"效果"有多嚇人。
  "什麼事,小姐?"蓮兒的心情正差,臉雖然已經沒像昨天那麼腫,但依舊很癢,她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忍住不用手揠那些疹子,都不知道她有多難過。
  "余公子,您自個兒問她那些薔薇露和玉華花粉好不好用,不過我想不用多說,您看了也知道吧!"
  的確,蓮兒那張臉,東一片、西一片到處布滿疹子,足以證明他送的東西有多"好用"。
  "你、你還敢來?!"驚覺仇人就在眼前,蓮兒指著余恨知大叫。"你送來這是什麼鬼東西,把我的臉搞成這副德行,叫我以後要怎麼出去見人?"
  話畢,蓮兒"哇"一聲沖進內院大哭特哭。
  "嗚......"還她青春美麗的臉啦......
  "你傷了一位少女的心。"上官雲中輕淡的語氣中帶著濃濃的譴責,余恨知的臉都紅起來。
  "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如此,很抱歉送錯東西。"玉華花粉可是當今大明國最珍貴的花粉,一小匙就要兩百錢,怎麼曉得竟會害丫鬟起疹子?
  "余公子──"
  "我會再送別的禮過來,補償上官姑娘今日的損失!"
  上官雲中還來不及請余恨知別再送禮過來,余恨知便帶著一肚子氣走了,上官雲中只得歎氣。
  真是個沒耐心的草包。
  三天後,余恨知又差總管送禮過來,這回不送粉了,改送布,而且是送女葛布。
  "這是少爺的心意,請上官姑娘無論如何一定要收下,算是向您賠罪。"有了前一次被拒絕的經驗,這回總管說話客氣許多,就怕上官雲中當面退禮。
  總管沒猜錯,上官雲中是打算當面退回賠禮,只不過她天生好奇心重,一瞧見新奇事物便會一頭栽進去,很容易忘了還有旁人。
  這回總算不再送錯東西,老──少爺可真是用心良苦。
  悄悄走出水雲齋的大門,總管不待上官雲中招呼即趕回余府跟主子覆命,拍胸脯向余恨知保證,上官雲中很喜歡他這回送的禮,一切搞定。
  總管的說法,倒也有幾分道理。不過不是因為上官雲中喜歡余恨知送來的禮物,而是因為這是她頭一回見到女葛布,目光自然而然給吸了去,跟個人的喜好無關。
  原來,女葛布是這種觸感啊,真有趣。
  用手指撫摸薄如蟬翼的細葛,上官雲中真的感到驚奇,俗雲:"非縉紳大夫不服葛",可見葛布有多貴重。
  上等的葛布每疋值銀三兩,長不過三丈一、二尺,次等的葛布,一尺也值銀五、六分。而余恨知送來的女葛布,市面上卻買不到,這種廣東增城所出產的女葛布,是由當地的婦女織成,一般只用來替自己的丈夫做衣服,不對外出售,所以才有"北有姑絨,南有女葛"的說法,都是在強調這兩種衣料有多貴重,絕非尋常人家買得起的。
  上官雲中萬萬想不到,余恨知居然為了討好她,想方設法弄了疋女葛布來。依照這疋女葛布的染色和織工來看,沒花個五十兩紋銀是買不到的。
  "蘇總管......"
  著實研究了手上的女葛布半晌,上官雲中方才想到請總管將禮攜回,但哪兒還見得著總管的人影?早回府覆命。
  每次都來這一套!
  對於余恨知東西丟了就跑的做法,上官雲中十分不能認同,心裡打定主意下回若再見到余恨知,一定要同他說清楚,請他別再白費心機。
  "總算好一點兒了,這藥膏還真有效,再塗一些。"蓮兒手拿著藥膏,一邊推開布簾走出店面,嘴巴還不忘嘮叨。
  "小姐,藥膏快被我塗完了,你還有沒有──這是什麼?!"瞧見櫃台上的粉紅色布疋,蓮兒的眼睛倏地發亮,再多的抱怨都拋到九霄雲外。
  "女葛布。"上官雲中挑眉答道。
  "葛布?"蓮兒的口水都快滴下來,葛布忒貴,況且這疋布一看就知道不便宜,料子透得跟清晨的露珠一樣,她見都沒見過。
  "這玩意兒很稀奇嗎?"蓮兒那雙眼睛,簡直已經離不開女葛布,巴不得立刻就將它裁了做衣裳。
  "很稀奇。"上官雲中斜睨蓮兒,不需多想就能明白蓮兒的心思,她想要布。
  "是啊是啊,看就知道......"蓮兒的雙手又是摸又是撫的,拚命糟蹋女葛布,若非它是死的不懂得逃命,不然早跳下櫃台了。
  "你真那麼想要這疋布的話,就給你吧!反正本來就是補償你的。"實在受夠了蓮兒貪婪的嘴臉,上官雲中干脆賞蓮兒一個痛快,讓她爽到死。
  "謝謝小姐!"主子都點頭了,蓮兒理所當然地抄起女葛布便沖到內院,快快樂樂裁衣去。
  竟然有這種丫鬟。
  上官雲中哭笑不得,只能暗自抱怨親娘留給她的負擔太重了,害她小姐丫鬟都分不清。
  既然下人不肯幫忙,上官雲中只得多擔待點兒,一個人干活兒。只見她一會兒裁綾子,一會兒掃紙,一會兒托綾,雙手異常忙碌。
  廂房裡頭的蓮兒也忙得很,只是她忙是為自己,對鋪子一點貢獻也沒有,只會白耗食糧。
  蓮兒在房裡又是剪布,又是干針線活,如此不知過了多久,匆忙間也讓她趕出一件便服來,這會兒已經拿在手上向上官雲中炫耀。
  "小姐,你瞧!"蓮兒將手中的粉色便服舉得高高的,就怕上官雲中看不見。"這件袍子是不是做得很漂亮?你也幫我看看嘛!"
  蓮兒毫不害臊地硬要上官雲中贊美她的手藝,上官雲中瞧了半天,淡淡回了一句:"你就只有嘴上的功夫行。"
  聽得蓮兒的臉都垮下來。
  "是啦!"她的嘴噘高到都可以吊豬肉。"若要論手藝,誰可以跟小姐比?任何人的手藝在你的眼裡就只有一個‘差'字!"
  蓮兒這是惱羞成怒,上官雲中根本懶得理她。
  "不過,我已經很滿足了。"想到就快要有漂亮的袍子可穿,蓮兒就忍不住手舞足蹈,快樂得不得了。
  "手藝差也沒關系,只要我自個兒看得順眼就行了。"蓮兒邊哼小調,邊轉圓圈回到內院去,從頭到尾就不知道她出來干什麼。
  腦袋空空的人真幸福,不必煩惱太多事。
  看著蓮兒的背影歎口氣,上官雲中繼續忙著托綾,用排筆將綾子刷平。
  次日,鳥語花香。
  上官雲中站在櫃台的後面忙著掃紙,靈秀的眼睛下意識地朝門口瞄,估計余恨知還得花多少時間才要登門造訪,讓她一次把話說清楚。
  啾啾啾啾......
  隔壁人家養的畫眉鳥,在一片寂靜中發出的鳥叫聲,煞是好聽。
  "小姐──"
  好不容易圖個清靜,但聞蓮兒淒厲的叫聲從內院一路傳到店裡來,上官雲中的耳朵都快被喊聾了。
  "又怎麼了?"上官雲中見怪不怪,倒是對鄰居比較不好意思,經常要他們受蓮兒的驚呼聲打擾。
  "我昨兒個剛做的衣服都變形了。"蓮兒慌慌張張地將用女葛布裁制成的衣服擺在上官雲中的面前,原本輕柔細致的布料已經扭曲成一團。
  "我不過才把它泡在水裡一刻鍾,拿起來以後就變成這個樣子,好像一顆球。"縐巴巴的好惡心。
  "日曬則縐,水浸則蹙縮,女葛布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沒有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的。
  "啊?!"蓮兒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
  "所以它不能用來做常服啊!"上官雲中手指著眼前那團布,美麗的布疋已然變得扭曲不堪,蓮兒的臉也跟著變形。
  "不能拿來做常服,那我還要這布做什麼?"小姐真壞心,明知道其中的蹊蹺還不肯跟她講。"我又嫁不到有錢人家的公子,分明是戲弄我嘛!"
  蓮兒吐露完委屈後,又再一次演出老戲碼,"哇"一聲地跑回內院,哭天喊地跟老天爺訴說自個兒的不幸。
  上官雲中搖搖頭,總覺得她才是該哭的人,她娘可真是留給她一個大麻煩。
  懶得理會蓮兒每隔幾天就要上演一次的鬧劇,上官雲中轉而將注意力放在掃紙上頭,將紙張上的灰塵仔細的掃掉,不留半顆砂粒。
  掃紙是裱畫中一道相當重要的手續,做為綾子上層的鑲料,必須將附著在宣紙表面的砂粒掃干淨,避免在軋光的時候,因為壓力而使得未清除干淨的砂粒將字畫割裂,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所以即使沒客人上門,上官雲中還是很努力地將架子上的宣紙,一張一張拿出來掃干淨,就當是事前準備工作。
  "上官姑娘。"
  偏偏有人不解風情,總愛挑她專心干活兒的時候上門,真想建議他和蓮兒湊成一對算了。
  "余公子。"上官雲中放下手中的排筆,面帶微笑地看著余恨知朝她走近,該來的總是會來,干脆趁這個機會說清楚,大家也省得麻煩。
  "我聽總管回報,你對於在下這次送的禮非常滿意,贊不絕口。"最後這四個字是他自個兒加的,川以嘉獎自己的聰明。
  "你是指女葛布?"上官雲中不懂他們主僕兩人為何老是這麼自以為是,甚至扭曲別人的話。
  余恨知不確定地點點頭,她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滿意,倒有幾分不耐煩。
  "就在你面前,你自個兒看看。"她是不耐煩,誰要他一天到晚送禮來,吵得她不得安寧。
  "在哪兒?"余恨知四下尋找他昨日差人送來的女葛布,卻怎麼也找不著。
  "你面前那粒圓球就是。"上官雲中提醒他,別只顧著看遠不看近,他引以為傲的女葛布早已化身為一團死布,躺在他面前哀嚎。
  余恨知左看那團布像球,右看那團布還是像球,只不過這球是透明的,顏色還挺面熟。
  "難道這是......"他指著布團一臉疑惑地看著上官雲中,只見她點點頭,要他默哀。
  "就是你送的女葛布。"死狀夠淒慘吧!"我將它送給丫鬟做衣服,下水之後就變成這個樣子,你問我對你送的禮是否滿意,這就是我的答案。"完全不合用,浪費。
  "女葛布本來就不能做為常服。"被她這麼一激,余恨知又免不了臉紅,三兩下就敗陣。
  "那就沒有意義了。"她是裱畫店的女當家,要干活兒的,不能穿來干活的衣服做了也是白做,只會白占衣櫃的位子而已。
  "我......"該死,怎麼會弄巧成拙?
  "請你以後不要再送禮了,余公子。"她乘機說清楚。"你再送什麼禮過來都沒有用,我不會賣‘雲中書',也不會讓你看‘雲中書',你再耗下去只是浪費時間,對彼此都沒好處。"
  "是我沒想清楚送錯東西,對不起。但我是真的很有誠意想收藏‘雲中書',不會這麼容易死心。"盡管上官雲中已經把話挑明,余恨知仍舊不放棄,非要繼續糾纏不可。
  "隨便你。"這些藏書家就是這麼討人厭,有理都說不清,非要人翻臉不可。
  翻臉不打緊,只要能順利購得雲中書,上山下海他都肯,況且只是死守小小的水雲齋呢?
  余恨知打定了主意扮劉備,來個三顧茅廬都不止,定要求得雲中書才罷休。
  上官雲中則是從頭到尾冷著一張臉不理余恨知,管他怎麼努力,怎麼努力她都不答應。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4 21:57:52


  接下來的日子,余恨知徹底發揮纏功,只要水雲齋一開店便上門,揚言天天守著鋪子。
  剛開始的時候,上官雲中極不習慣。但他好歹也算是客人,又不能將他趕出去,只得不理他。
  余恨知死賴活賴,在水雲齋賴了好幾天,沒見到幾個客人,倒見到她忙進忙出,又是掃紙又是卷綾子地雙手一刻都沒停過。余恨知瞧著瞧著,再也忍不住好奇地問上官雲中。
  "你在干什麼?"像粒陀螺轉來轉去。
  "這兒是裱畫店,我能做什麼?"她一臉懷疑地看著余恨知,想不透他那些生意都是怎麼做成的,問這種孩童都不會提的問題。
  余恨知覺得很尷尬,這個女人不只態度冷漠,說出來的話更可以刺死人,正所謂罵人不帶髒字眼,他怎麼會惹卜這麼難搞的女人?
  都是為了雲中書,忍耐。
  他訓誡自己。
  等拿到了那套珍貴的宋版書,他會連同她多日來送給他的利箭,一根根射回到她身上,唯今之計只有"忍"。
  上官雲中壓根兒懶得理他的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會兒恢復正常,只是一味專注在工作上,就怕有個閃失。
  余恨知打量她專注的側臉,心想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打蛇還得打七寸,總得要對症下藥才行。
  "我想起來了,府裡頭還有一些沒裱好的字畫要重裱,我現在就回去拿!"這就是他想出來的解決之道──投其所好,效果一定好。
  "正陽門附近的‘一字賢'專門裱名畫,余公子還是將府上的字畫送到那兒去裱比較好,比較能符合您的身分地位。"上官雲中可不是傻子,他想藉著給她做生意討好自己,她可不會輕易接受賄賂。
  一貴店開門做生意,是這樣對待客人的嗎?"余恨知沒想到會被她拒絕,氣得臉都紅起來。
  上官雲中打量他氣憤的表情和脹紅的臉色,總覺得他這麼生氣是有別的理由,不僅僅是因為遭到拒絕而已。
  在他眼底那抹一閃而逝的光芒是什麼呢?值得探究。但她不否認那抹神秘的亮光,已經引起她的好奇心,也許她真的太冷漠了。
  "我只是給你一個建議。"她淡淡回道。"如果余公子真的有心把畫送來小店重裱,我當然很歡迎。就像余公子說的,開門做生意,哪有拒絕客人的道裡?"
  上官雲中釋出善意,這才稍稍安撫余恨知受創的心。
  "我一個時辰後就過來。"難得上官雲中軟化,余恨知倒也挺會把握機會,不假思索便沖回家拿畫,動作之迅速,讓上官雲中大歎官府抓賊若是有他一半敏捷,那就天下太平了。
  奇怪,他都不必做生意的呀?整天守在她的鋪子,這麼清閒。
  搖搖頭,從架子上拿下一張雪白宣紙,上官雲中不得不佩服那些個熱中搜書的藏書家,為了得到夢想中的書,什麼事都肯做。
  余恨知快馬加鞭地回到余府,方跳下馬,還來不及將馬鞭交給馬夫,就忙著喊總管。
  "蘇總管!"快快快,他沒有時間。
  "是,少爺!"總管匆匆忙忙地趕到余恨知身邊,他看起來非常興奮。
  "幫我準備幾箱字畫,我要拿到‘水雲齋'重裱。"擒王先擒馬,只要給足生意做,不怕她不點頭。
  "少爺,您的意思是......"
  "改變戰略了。"余恨知邊走邊解釋。"光守住鋪子沒有用,送禮也都是女僕在用,不如讓上官雲中有事做,我才有借口繼續上‘水雲齋'。"也不會那麼難看。
  "這點子妙,不愧是少爺,小的真是太崇拜您了。"總管非常懂得怎麼拍馬屁,總能拍進余恨知的心坎裡,搔中他的癢處。
  余恨知笑嘻嘻,對自己的應變能力極為得意。
  "但是少爺,"還有一個問題。"咱們府裡的字畫,每一幅都是花大錢裱的,若再重新一一裱過,會不會過於浪費?"劃不來哪!
  "只要能得到‘雲中書',浪費再多的銀兩都值得,我一定要買到它!"然後昭告天下。
  "聽明白了,少爺,小的立刻去為您準備。"總管火速趕往庫房,隨便拉出幾箱字畫,囑咐下人抬上馬車。
  "要不要小的幫您送過去......"
  "不,我自個兒去比較有誠意。"余恨知想也不想地拒絕總管的提議,從今天開始,就由他這個主將掛帥,不再假借他人之手。
  "是,少爺。"總管低頭回話,余恨知因此錯失總管眼中的奇特光芒,以及潛藏在其中的不安。
  一個時辰後,一箱又一箱的字畫果然出現在水雲齋的門口,大大嚇了上官雲中一跳。
  "這些都是要裱的?"上官雲中瞪大眼睛,看余家的僕人將木箱從馬車上接連卸下來,不知情的人會以為是在典當,而非裱畫。
  "這只是一部分。"余恨知得意地回道。"我的庫房裡面,還有一堆像這樣的字畫,每一幅都要重裱。"他打開木箱,讓上官雲中知道自己的收藏有多可觀,其實也不用,光看擺滿店面的木箱,就曉得他有多瘋狂,他好像無論買什麼都要用掃的──一次掃光所有東西。
  "我先檢查一下這些字畫的狀況好了。"實在怕了這些黑漆漆的大箱子,上官雲中決定先過濾一下其中的內容,再決定要不要收。
  "盡量檢查。"他已經要總管挑一些接鑲比較老舊,或是尚未重新裱裝的字畫,不過依他每買一幅字畫就要重新裱過的習性,恐怕不容易。
  上官雲中隨手拿起一捆卷軸,走到櫃台後將卷軸攤至桌面,瞧了畫面一眼,隨即愣住。
  "怎麼了?"余恨知注意到她不自然的神色,和微蹙的柳眉,她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又不好意思說,於是干脆直問。
  "這幅畫......是彷畫。"這即是上官雲中為難之處,這回換余恨知愣住。
  "彷畫?"他難以置信地看著上官雲中,她點點頭。
  "這畫的筆法、墨色都不對,落款的地方也大有問題。"說是宋人的作品,但紙張卻是新的,印章又蓋滿畫面的左下角,並且還提字落款,在在都不是宋人的作風。
  "什麼?"余恨知往前一步,無法相信他花了大筆銀子竟換來廢紙一張。
  "除此之外,裱工也很糟。"上官雲中一邊檢查,一邊歎氣。"托綾沒托好,砂粒也沒掃干淨,你瞧這邊的山峰都裂開了,這就是證據。"
  裱畫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全憑師傅巧手。好的裱工,不僅可以增添畫面的美感,也可以增加書畫的價值,反過來說,拙劣的裱工雖然不至於降低畫作本身的價值,卻會折損美感,甚至會使人誤判畫作的真偽,不可謂不重要。
  余恨知此刻的臉色,就和畫裡破裂的山峰一樣,壞得可以。
  "這箱子裡有多少贗品?"他茫然地注視黑箱裡面那一捆又一捆的卷軸,少說也有二十來捆。
  "還不清楚。"上官雲中瞄了瞄箱子。"可能得要全部打開來看,才能判斷。"
  接下來只看見上官雲中忙著攤卷軸又收卷軸,只花費不到半個時辰,便將箱子裡頭的字畫看完。
  "怎麼樣,到底有多少是假的?"余恨知急著知道答案。
  "應該說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比較妥當。"上官雲中據實以報。"依據我的判斷,這一箱裡只有兩幅花鳥畫是真跡,而且是比較不具名聲的文人所畫。剩下的字畫,不是臨摹就是偽作,畫工極為粗劣。"就算是彷造,也有上品的,許多著名畫家,更是從臨摹先開始,再慢慢摸索出自己的風格。但他送來的這些字畫很可惜都不屬於這兩者,完全就是為了騙取銀兩所制造出來的濫品,不值得一提。
  上官雲中的答案令余恨知錯愕,他作夢也想不到竟會是這樣的結果,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你還好吧?"余恨知蒼白的臉色著實教人同情,花大把銀子換來的竟是一場夢碎,換作任何人都會傷心。
  余恨知茫然地看著上官雲中,仿佛在問她:"你在說什麼,我怎麼完全都聽不懂?"
  "余公子......"
  "......哦......還、還好。"仿佛終於察覺到自己失態,余恨知連忙回神。"你能幫我把膺品挑出來嗎?我想我需要去一個地方。"
  "全部嗎?"上官雲中看著所有的黑箱子,懷疑到底還有多少假貨摻入其中。
  "嗯。"余恨知點點頭,態度非常堅決。
  上官雲中只得協助他檢查所有字畫,所獲得的結果是,五口大箱子裡頭竟然只有十二幅字畫是真跡,剩下通通都是假的。
  "謝謝上官姑娘幫忙,改日在下一定擺酒席回報你的大恩大德。"將所有真跡都挑出來,余恨知命令隨行的下人,將那些被上官雲中判定是贗品的字畫放回箱子抬上馬車,匆匆忙忙就要離去。
  "等一下,余公子!"上官雲中跟在後頭追出去。"這些字畫怎麼辦?你也一起帶走啊!"
  可惜上官雲中的動作太慢,余恨知早已連人帶車消失在胡同口,見不著蹤影。
  奇怪,他這麼匆匆忙忙是要上哪兒去?
  余恨知打算前往的地方,正是閔斯珣經營的古玩鋪,他要將整車的字畫帶去讓他鑒定。
  "閔兄,就麻煩你了。"余恨知原本極不願意和閔斯珣打交道,但閔家的鋪子離水雲齋最近,他本身和皇甫淵也沒有交情,兩相權衡之下,余恨知還是選擇向閔斯珣求教,幸好閔斯珣為人極好,一口便答應下來。
  鑒定的結果和上官雲中的判斷絲毫不差,他送來鑒定的字畫全部都是假貨,而且粗制濫造,一點價值都沒有。
  余恨知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對此結果,仍是茫然。
  假的......都是假的......他最親近的總管,居然和外人聯手欺騙他......
  "余兄?"閔斯珣也發覺到余恨知的臉色不對,遂關心地問。
  "沒什麼。"只是被震呆了而已。"謝謝閔兄幫忙,改日必當答謝。"
  然則,他好歹也是個商人,沒這麼容易被擊垮,也絕不容許外人看笑話。
  回到余府,余恨知第一件事就是解雇總管,然後好好大醉一場。
  他真是個傻子,好傻好傻......
  收起最後一幅山水畫,將扎帶綁好放在櫃台,上官雲中眉心微蹙地看著桌上排列整齊的卷軸,心想這些字畫真是裱得一塌糊塗。用的絲綢雖屬上品卻俗艷,大紅大紫的接鑲不但沒能讓畫面更突出,反而減損畫作本身的靈氣,裱工更是爛得可以,到底是哪一家裱畫店裱的?
  想到要將這些字畫全部割下來重裱一次,上官雲中就頭痛,恐怕要費不少時間。
  眼前閃過余恨知得知那幾口箱子裡面,裝的全是些假字畫時臉上的表情,上官雲中不免有些同情,被騙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不過那天他匆促離開,也沒告訴她留下的字畫要怎麼處理,也著實令人困擾,他該不會忘記還有十二幅字畫留在她這兒吧?
  一面猜測余恨知都把那些假畫運往何處,一面將桌面上的卷軸一捆一捆放到架子上,上官雲中只希望余恨知趕快出現,就算要重裱也需要他的意見,她不能擅自作主。
  隔壁人家養的畫眉鳥,在夏季的午後吱吱叫個不停,為這寂靜的胡同增添不少風情。
  就在一片鳥語花香之中,余恨知悄悄地走進水雲齋,赫然出現的人影,差點沒把上官雲中嚇死。
  "你來了,余公子。"她用手按了一下胸口壓壓驚,每回他出現總要先敲鑼打鼓昭告天下,就怕人家不知道,現在突然間變得這麼低調,一時間還真不習慣呢!
  "嗯。"余恨知點點頭,失意全寫在眼底。
  上官雲中注意到他的眼眶發黑,似乎沒睡好。
  余恨知是沒睡好,他昨兒個晚上獨自喝了一晚的悶酒睡到晌午才醒,這會兒還頭昏昏、腦沈沈,沒有完全清醒呢!
  上官雲中看他兩手下意識地揉太陽穴,二話不說幫他倒了一杯茶。
  余恨知有些意外接過茶水,看著上官雲中,只見她淡淡的微笑,輕輕說聲。
  "不是多好的茶葉,還請你多包涵。"
  "不,有茶喝已經很好了,謝謝你。"他來水雲齋打擾不下十回,還是頭一次喝到她親手奉的茶,自是特別感動。
  上官雲中默默打量余恨知品茶的側影,心中對他的同情又多了一分,他昨天應該一整夜都沒睡吧!
  "你把那些字畫,都載去了哪裡?"她再也忍不住好奇,直接問余恨知。
  "都拿去燒了。"余恨知尷尬地回道。"反正都是些假貨,留著也沒有什麼意思。"
  "可是,那不是你花了很多銀兩才買到的字畫,就這麼一把火燒掉,不是很可惜嗎?"等於在燒錢。
  "一點都不可惜。"余恨知的語氣中有著濃濃的自嘲。"留著那些字畫,只會提醒自己有多愚蠢、有多麼容易相信人,反而更難過。"
  "怎麼回事?"他的表情看起來好落寞,教人不由心生同情。
  "沒什麼,只是被信任的人騙了而已。"余恨知搖頭苦笑。"我把總管解雇了,從此以後,我的身邊再也沒有狗頭軍師教我該買哪幅字、哪幅畫,也算是可喜可賀。"
  從余恨知的話裡,上官雲中得知他被總管騙了,總管利用余恨知對他的信任狠狠敲詐他,騙他買下一堆不值錢的假字畫,而且跟不肖的裱畫店勾結,扒他兩層皮。
  這是個令人心痛的結局,當初在判定字畫的真假時,並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成如此,只能說是誤打誤撞,意外揪出犯人。
  上官雲中很想說些什麼話安慰余恨知但又說不出口,到底這是個人的私事,不好深入追問,怕會觸碰到他心裡的傷疤。
  "你留下的畫如果要重裱,恐怕得費一番工夫,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才能決定怎麼做。"
  結果她還是碰觸到傷口,余恨知的笑容更嘲諷了。
  "我還能有什麼意見?我根本什麼也不懂!"只懂得付錢。
  "既然不懂,干嘛買這麼多字畫?"她也不懂,對她來說這根本不可思議,而且覺得好笑。
  "我也不知道自己買這麼多字畫做什麼。"余恨知干笑。"不是很明白......"
  說到最後,他的眼神又放空,表情又茫然,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或者說是又回到八年前獲得第一幅"名畫"的當頭,那般興奮不知所以然。
  "你府裡不是還有很多字畫嗎,你打算怎麼處理?"她能明白他為什麼買下這麼多字畫,整個大明國都熱中收藏,其中以古書法名畫為第一,石刻次之,三代之鼎彜尊罍又次之,漢玉杯玦之類再次之,所有富貴之家都會收藏古字畫,他既名列京城五霸,當然也不能免俗,定要收藏。
  "沒錯,我府裡還有很多字畫,是得好好處理一下......"他茫茫然地望著上官雲中,靈機一動。"上官姑娘,你能不能幫忙處理?"
  余恨知把主意打到上官雲中身上,又嚇了她一跳。
  "你要我幫忙處理?"她小嘴微張,沒想到他還有這一招。
  "是。"他不想再去麻煩閔斯珣或任何人,太難堪了,他丟不起這個臉。
  "可是,我的店面很小,恐怕放不下全部字畫。"他曾說過還有一庫房的字畫待裱,昨天運來的幾口箱子已經塞得她這家小店不得動彈,若全部載來還得了,肯定得排到店外,收拾也麻煩。
  "所以在下才想請上官姑娘到寒捨幫忙區分真假,八年來總管也介紹我買了不少字畫和書籍,我怕那些字畫書籍全是假的,所以無論如何還得請上官姑娘幫忙鑒定才行。"字畫還好辦,頂多就占一座庫房。但書籍可就難處理了,幾萬冊的藏書,光裝箱就得出動所有家僕,況且是運送?
  經余恨知這麼一提,上官雲中才想起他那座平地而起的藏書閣,巨大得跟座城門一樣,分了好幾層。
  "你到底收藏了多少書?"以他連字畫都是一車一車買的性格,肯定不少。
  "三萬五千多冊,還在繼續增加之中。"糟糕,不久前總管才幫他買進的那兩百冊藏書,該不會也是假的吧,他是不是又被騙了?
  果不其然,余恨知的收藏極為嚇人,隨便一開口就是以萬計算,聽得她這個只有幾百本藏書的小老百姓,不免張大眼睛。
  坦白說,比起字畫來,她更懂得鑒定古書,在尚未搬到京城之前,她家在蘇州就是從事刻書業,是當地有名的刻書坊。因為發生一些事故,她和哥哥搬到京城以後改做裱畫業,從此絕口不提往事。只有少數幾人知道她的過去,而這些人的口風都緊得很,她也不必擔心,唯一教人不放心的是蓮兒那張大嘴巴,但經過這次教訓以後,她也收斂不少,不敢再亂說話,反倒是上官雲中自己忍不住好奇,想一窺究竟。
  普天之下,最大的藏書閣應當屬鄞縣的"天一書閣",閣分兩層,上層不分間,通為一楹,閣前還挖了個水池名為"天一池",為的就是防止火災。歷代以來的藏書家,為了保存書籍,無所不用其極,就怕丟書或毀書。這些藏書閣,沒有關系進不去,主人也不對外開放,如今有機會進到京城最大的藏書閣,說她不興奮是騙人的,余恨知確實引起她的好奇。
  余恨知草包歸草包,洞察人心的功夫倒是一把罩,十分懂得把握機會。
  "拜托你了,上官姑娘,我真的需要你的幫忙。"他並且懂得適時低頭,利用上官雲中的同情心,達到目的。
  上官雲中不是傻子,他存什麼壞心眼她也十分明白,他八成是想藉此機會親近她,博得她的好感,最終目的還是想說服她賣雲中書,這才是他裝可憐的主因。
  "好吧,我答應你。"頂多大家來打太極拳,論拳法她也不輸人,有信心能夠打贏。
  "我對你有些什麼書也感到好奇,順便去瞧瞧好了。"幾萬冊的藏書,總會有幾部書是值得一看的吧?總不會這麼倒楣,通通都被騙。
  上官雲中的回答令余恨知喜出望外,貝齒頻露。
  說實在話,他笑起來真的挺好看,很吸引人。
  不過她同時也很想請他換件袍子,他今天又穿一身花綠來,閃閃亮亮好像孔雀。
  "上官姑娘,小的奉命來接你進府了,請上轎。"
  次日,鋪子剛開門不久,余家的轎子便出現在水雲齋的店門口,欲迎接上官雲中入府鑒定書畫。
  上官雲中張大眼睛,瞪著用紫檀木精雕而成的花轎,心想余恨知還真是不浪費時間,一大早就上門擒人。然而真正教她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的,卻是那片亮到會射傷眼睛的轎簾,他不曉得打哪兒弄來一疋亮錦,紫得沭目驚心不說,就連上頭的"余"字都是用同等亮度的金線繡成的,整個感覺就是"閃",俗麗得要命。
  "上官姑娘,少爺已經在府裡頭等你了,請你快上轎。"余家的轎夫見她半天不動於是催促,上官雲中實在很難開口說她壓根兒不想上轎,怕自個兒萬一上了轎,也開始變得俗氣。
  "呃,上官姑娘......"轎夫為難地看著轎子,不曉得轎子出了什麼問題,讓上官雲中一直瞪著它瞧。
  "走吧!"她輕歎一聲,認命上轎。在掀開轎簾的時候,差點被太陽的反光照花眼睛,這片轎簾,真是亮得可怕。
  "你們瞧,是余家的轎子,真是俗氣......"
  一路上都有人盯著上官雲中搭乘的轎子大聲批評,幸好她從頭到尾都不曾掀開轎簾看路人的反應,不然大概會羞愧死。
  四人大轎抬呀晃呀終於也來到余府,上官雲中已經迫不及待下轎。
  只是,聳立在眼前的氣派大宅,似乎也沒有比轎子高雅多少,一樣是金碧輝煌,到處金光閃閃。余恨知對於閃亮的東西似乎特別有興趣,什麼東西都要加金粉、漆金光,就連掛著的絲幔,也是亮得不得了,而且大紫大紅,看得她只有一個感想──可怕!
  "上官姑娘,你終於來了,我已經等你很久了。"余恨知一聽見她下轎的聲音便出來迎接,態度很是殷勤。
  上官雲中打量他興奮的表情,充滿笑意的嘴角已經完全看不見昨日的沮喪,心情轉換的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要不要喝茶?"余恨知禮貌地詢問上官雲中。
  "我不是來作客的。"她搖頭。"把事情辦妥了以後,我還得趕回店裡做事,沒有多余的時間逗留。"
  "不是還有女僕幫忙嗎?"他想起蓮兒和她臉上的疹子,有點覺得對不起她。
  "蓮兒只能幫忙看店,萬一客人真有什麼問題,她沒辦法應付,還是得由我出面解決才行。"所以最好速戰速決。
  "我記得你還有個哥哥,他不能幫你嗎?"他向人打聽過她的身世,結果什麼都沒探到,只知道他們兄妹倆於兩年前從蘇州搬到京城,在府學胡同落腳以後開了家裱畫店"水雲齋",和閔斯珣的媳婦頗有交情,除此之外就沒別的。
  "交給他看店我更不放心,他只會破壞客人送來的字畫......"她說話的聲音小到不能再小,但是余恨知天生耳尖,再細碎的呢喃他都聽進去,並且十分好奇。
  "怎麼回事兒?"破壞字畫?
  "啊?"瞧見他疑惑的表情,上官雲中才驚覺自己無意中失言,於是趕緊轉移話題。
  "咱們要在哪兒鑒定字畫?"糟糕,說太多了。
  "書房。"余恨知有趣地打量上官雲中不自在的表情,發現她有不少秘密都隱藏在平靜的表象裡,值得挖掘。
  余恨知的書房,就像余府其他的房間一樣很大、很豪華、也一樣俗氣。上官雲中始終想不透余恨知那顆腦袋是怎麼長的,書房顧名思義就是讀書的地方,結果他在條案兩邊各擺了一個碩大的金盤,光躲太陽的反光都來不及了,哪還能把心思集中在書本上?
  基本上,她認為這間書房比較像衙門的前堂,尤其那兩個直立的金盤,簡直就和堂上的銅鑼無異。
  "鏘!大人升堂了。"滑稽又可笑。
  "這邊、這邊,通通搬到這裡!"余恨知指揮下人將庫房內的字畫,搬到黃花梨龍紋牙頭畫案邊放好,上官雲中這才松了一口氣,幸好不必在兩面金盤之中鑒畫,不然她會瘋掉。
  "你真的很會買。"卷軸的數量多到令人歎為觀止,不知該說什麼。
  "是吧?我真的很行。"余恨知得意洋洋,京城的有錢人很多,但要出手像他這麼大方的,數不出幾個。
  "我不是在贊美你。"上官雲中兩邊的太陽穴隱隱作痛,不曉得該怎麼矯正他
  這種"數大便是美"的觀念,恐怕要費些功夫。
  "咦?"余恨知驚訝地瞪大眼睛,不經意間又露出脖子上掛著的大金牌,一閃一閃非常刺眼。
  "我要開始鑒定字畫了。"她放棄,他根本巴不得將全天下的金子都搬回家,搞不好他連嘴裡的牙齒,都是金子做的。
  "請。"當然他沒有,余恨知不但沒鑲金牙,而且擁有一口潔白整齊的貝齒,笑起來比女人還要漂亮,多少彌補一點兒氣質不足的缺憾。
  上官雲中其實還滿同情余恨知,老天爺不該如此開他玩笑,就像她先前說過的,他的身材雖然高大魁梧,但長相卻意外秀氣俊雅,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打小生長在書香世家,而非暴發戶。
  余恨知殷勤地在一旁當助手,沒多久字畫便消耗了大半。一如他們先前所猜測的,真跡沒幾幅,偽作倒不少,而且畫工一幅比一幅離譜,印章一幅比一幅還多還亂,簡直就是大雜燴。
  上官雲中老實不客氣地批評這些偽字畫,余恨知不曉得是傷心過頭,還是早有心理準備,並沒有特別在乎,反倒是上官雲中自己看得很認真,怕萬一鑒定出了什麼閃失,會對不起人家。
  一幅接一幅的字畫,就這麼被分為真跡、假造地丟進不同的箱子裡,直到一幅號稱是韓混的"五牛圖"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才停下忙碌的手,專心在畫作之上。
  這幅畫明顯是臨摹之作,不可能是真跡。韓混是唐德宗時期著名的書畫家,曾經做過監察史,也參與過鎮藩平定叛亂,貞元初封為晉國公。韓混擅畫人物及農村風景,寫牛、羊、驢等走獸,神態生動,尤以畫牛"曲盡其妙",畫跡有三十六件,著錄於"宣和畫譜"裡面,但傳世的卻只有"五牛圖"卷,因此彷作特別多,鑒定上也特別困難。
  仔細地分析畫面上每一筆勾勒、每一寸墨色,上官雲中很欣慰自己終於看見一幅好畫,雖然是臨摹,但畫工精細,用色均佳。雖無法達到韓混用筆粗簡而富變化,敷色清淡而穩重,十分恰當地表現出牛的筋骨質感的功力,但也已揣摩出五、六分神韻,是她截至目前為止見過最好的臨摹本。
  上官雲中並仔細觀察用紙,產自安徽宣州的白宣是南宋文人最愛用的紙類,專用於書畫。澄心堂紙雖然更為上品,但畢竟取得不易價格昂貴,非著名書畫家用不起,此畫既是臨摹之作,自然不會投下這麼大本錢。
  許是上官雲中想得太入迷了,完全忘了余恨知還在書房裡頭,逕自沈入書畫的世界。
  余恨知打量上官雲中專注的表情,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畫能夠吸引她全神貫注,於是悄悄走到她身後,同她一起欣賞畫作。
  ......牛?
  余恨知不懂五條牛有什麼好看的,可以讓她這麼入迷。他正想告訴上官雲中,她若想看牛,看是要黑牛白牛水牛黃牛乳牛通通不成問題,他可以帶她去郊外看。孰料,上官雲中這個時候突然抬頭,和一直垂著肩膀,低頭研究"五牛圖"的余恨知撞個正著,兩人的眼神不期然在空中交會,彼此都很意外。
  上官雲中眨眨眼,余恨知也眨眨眼,上官雲中小嘴微張,他的嘴巴也張得開開,仿佛在演出雙簧。
  但最扯的要算他們的呼吸,幾乎完全一致。此外他們的臉靠得非常近,近到瞼上沾了一粒灰塵都看得到,更別提他們的心跳,同時都小鹿亂撞跑來跑去,抓都抓不住。
  怦怦!
  意外的接觸造成意外的心跳,兩人的身體意外地僵住。
  怦怦!
  上官雲中尤其意外,她竟然會因為他而心跳加快,他分明就是個草包。
  強烈的不安使得上官雲中直覺地往旁邊彈開,大聲問他。
  "你是什麼時候跑到我後面來的?"她避開他的眼睛,用手捂住胸口壓驚,發誓遲早有一天會被他嚇死。
  "我只是好奇你看什麼看得這麼專心,不是故意要嚇你。"他一臉無辜地澄清自己的行為。
  "因為這幅畫的畫工相當不錯,我瞧著瞧著就入迷了。"她仍舊不敢看他,逃避他的視線。"我認為這幅‘五牛圖'雖然是假的,卻是宋人的臨摹之作,你不妨留著。"日後也可傳世。
  "既然是假的,我干嘛還留下來?"他觀察她臉上的紅暈和羞澀的表情,心想原來她也不是完全無動於衷嘛!他的"親近計劃"大有可為,只要再加把勁兒,說不定連人帶書都可以擒到手,一塊兒擁入懷裡。
  "許多知名畫家,開始的時候都是靠彷畫起家,他們藉由摹彷名畫,讓大家認同他們的畫技,等被接受了以後才開始創作,也才有財源。"上官雲中解釋道。
  "原來如此,你懂得真多。"他也懂了,她已經受影響,自己就和那些畫家一樣後勢看漲,真令人興奮。
  "是你懂得太少。"她將畫卷收一收,交到他手上。"你既然有心收藏書畫,就應該先對此行進行了解,不該胡亂聽從別人的意見,讓自己吃虧。"
  "是我太不用心,我錯了。"他大方承認自己的錯誤,反倒教她驚訝。
  "其實也不能怪你。"奇怪,他怎麼不像一般男人死不認錯?"鑒定書畫這門功夫,本來就不是一、兩天可以練成,不過要像你這樣收藏了好幾年書畫,卻還一竅不通的,倒還不多見,你真該好好檢討。"叨念到最後,上官雲中突然想笑,但又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笑出聲,只好憋著。
  "你盡管笑啊!"干嘛憋著,多難過。"反正大夥兒都知道我是個暴發戶,沒什麼學問,當然也不懂字畫。"
  余恨知突如其來的吐白教上官雲中愣住,他可是在開玩笑?
  "沒關系,我早就習慣了。"他的表情認真得很,一點都不像在說笑。"你盡管嘲笑我,我不會介意。"
  說是不會介意,但他的表情卻又隱藏不了悲傷,看來他傷得頗重。
  上官雲申明白,惡意的嘲笑及不實的流言兩者的殺傷力有多重,她自己就是受害者。她同時也曉得,低下的出身和不光彩的過去,在某些人的眼裡就如同印記,無論日後如何努力,都不能改變他們根深蒂固的觀念,那些在背後嘲笑他的人們就屬於這一類,而且為數眾多。
  想到他這幾年來都是背負著如此的罵名過日子,上官雲中就覺得不忍,雖然他的行為真的很像暴發戶。
  "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她一本正經地回道。"也請你不要再這樣嘲笑自己。"她會覺得好笑,是基於他不懂畫又胡亂購買的行為,並不是他的出身,可別誤會了。
  "上官姑娘......"余恨知難以置信地看著上官雲中,不相信她真的這麼說了。
  "我雖然不了解你的過去,但你能靠自己的本事闖出一片天,就算是暴發戶,也值得尊敬。"她猜想這是他第一次從他人口中聽見"尊敬"兩個字,不然眼神不會那麼不可思議。
  "你真的不需要如此看輕自己,這個世界並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樣膚淺,還是有些人會認同你的努力。"比如她。
  上官雲中一連串激勵的字眼,聽得余恨知心暖暖的,心頭仿佛有一股不知名的情愫流過,那或許是戀愛的開始。
  "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我要回去看店了。"同樣也有一股奇怪的感覺,自上官雲中的內心深處湧出,讓她覺得不趕快逃離現場就難以呼吸。
  "可是你只看了不到一半,庫房裡也還有......"余恨知手指向庫房的方向,兩個人都很尷尬。
  "我改天再來幫你,我還有些答應客人要裱的畫沒裱,必須趕回去干活兒。"她這話有說謊的嫌疑,客人都還沒決定要用哪一塊錦織做鑲邊,根本動不了,但她就是不想留著,總覺得心慌。
  "你一定要再來!"余恨知追在她身後叨念,就怕她一去不復返。
  "如果你不來,我會天天上你的店裡閒晃,讓你做不成生意!"其實過去幾天他就已經這麼做了,這威脅根本沒有意義。
  盡管如此,上官雲中還是點頭,不是很情願的答應下來。
  撩亂春愁如柳絮,依依夢裡無處尋。
  她終於能夠體會古芸媚當初想逃的心情。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4 21:58:18


  連續瞎忙了幾天之後,上官雲中終於放下手中的排筆,承認自己白忙一場,一事無成。
  架子上的宣紙都快被她掃爛了,用來襯底的綾子卷了又放,放了又卷,始終在貨架和櫃台之間移來移去,沒出過門。
  她說有事要忙,結果盡做些無意義的事,一點都不像她的作風。上官雲中明白自己其實是在逃避,才會找一堆借口,根本的問題在於自己的心情。
  這還是她第一次因男人靠近而心跳加快,這真奇怪。最令人難以理解的是,什麼樣的書香子弟她沒見過,卻為了一個打扮活像是孔雀,胸口還掛了塊大金牌的男人傷神,她是不是瘋了?
  上官雲中左思右想都覺得自己不對勁,但已經答應人家的事不辦也不是她慣做的事,余恨知幾番派人抬過來的轎子,都讓她以尚未得空的理由遣返,但事實是她根本無事可做,就算有,也只是一些零星的活兒,花不到半天功夫便能做完......
  "上官姑娘。"
  正當她想自己是否太不干脆之際,余府的轎夫又一臉為難地站在水雲齋門口,怯怯地開口。
  "呃,少爺派我們來請你......"
  不消說,余恨知又派轎夫來接上官雲中,而轎夫們接連被婉拒,委實也怕了,就怕又被上官雲中客氣地請回去,交不了差。
  上官雲中見狀歎口氣,走出水雲齋。
  "我同你們去。"老是這樣躊躇不前也不像話,不能一直給人家添麻煩。
  關好店門以後,上官雲中總算是上了轎。由於余府就位在居賢坊,和王大人胡同也就相隔那麼一條街,距離水雲齋不遠,轎夫的腳程也夠快,不到兩刻鍾便到達余府。
  她方踏進余府,就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余恨知,他慌慌張張地不曉得打算前往何處。
  "你在慌什麼?"她好奇詢問一臉倉皇的余恨知,他的表情看起來又急又尷尬,還不斷地搔頭。
  "沒有啦!"他突然變得不會說話。"我只是以為你又不來了,正想親自上水雲齋找你,沒想到......"
  沒想到她就來了。
  "你不是已經派轎夫去接我,干嘛還多此一舉?"聽見他的回答,不曉得怎麼搞的,她的心又怦怦跳,真的很奇怪。
  "因為你一直不來啊!"余恨知抱怨。"我連續派了幾天轎子,每次都是空轎而回,當然會開始懷疑你是不是想悔約。"
  "我答應過的事情,一定會做到,絕不可能抵賴。"不期然被戳中心事,上官雲中有點心虛,不過嘴巴還是不肯服輸,硬是不願承認自己確實有過那樣的想法。
  "那最好。"余恨知松一口氣,放下心。"我以為你又和以前那些人一樣......"說到這裡他突然又不說了,引起上官雲中的好奇。
  "什麼以前的人?"他們對他做了什麼事,他的眼睛為何閃過一絲悲傷,一絲脆弱?
  "沒什麼。"余恨知又搔頭。"你要不要喝茶?"
  "不必了,我沒時間。"老叫她喝茶,她又不是來串門子的。"蓮兒今兒個去朝天宮上香,店沒人顧,我只好把店門先關起來,等會兒還得趕回去。"
  也就是說,她可能只幫他鑒定幾幅書畫就得離開,教他好失望。
  "那就沒辦法了。"他發誓下次一定要找時間同上官雲中好好聊聊,就算是必須將蓮兒綁在水雲齋的椅子上,也一定要做到。
  今日的鑒畫工作,一樣在書房進行。上官雲中一樣甫踏進書房,就被那兩面大金盤照花眼睛,足足眨了好一陣子眼睛才調適過來。
  "這兩面金盤──"
  "嗯?"
  "算了。"上官雲中本想請教余恨知,為什麼非得在書房掛上這麼俗氣的東西不可?後來想想不干她的事,不必多此一舉。
  不過,今兒個的日照真是烈得嚇人,加上左手邊持續叨擾她的金光,害她必須花上比平時多兩倍的時間,才能將畫作瞧仔細,他對金子的嗜好可真是害慘了她。
  余恨知無法體會上官雲中的痛苦,只覺得她全神貫注的姿態好美,像尊觀音神聖不可侵犯。
  "你為什麼對字畫這麼熟悉?"他早想問她這個問題,只是一直苦無機會,剛好可以拿來當作聊天的話題。
  "我是做裱畫的,當然對字畫熟悉。"她理所當然地回道,注意力全集中在面前的山水畫上頭,也沒特別留意他的語氣。
  "城裡多得是裱畫店,他們就沒有你這麼識字懂畫,也沒瞧見他們幫誰鑒定過,只有你最特別。"余恨知可不同意上官雲中的說法,他雖然不懂得字畫,卻也明白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的道理,認為她客氣了。
  "那些店家一定多少也懂得如何鑒畫,只是願不願意開口替自己招惹麻煩,鑒定的功夫並不一定比我差。"畢竟麻煩能避則避,替人鑒畫本來就吃力不討好。萬一鑒定出來的結果是贗品,買的人不高興,賣的人更火大,說不定還會找人狠狠修理鑒定師一頓。因此一般裱畫店是不會輕易開口指點真偽的,就算看出門道也會假裝不知道,省得惹禍上身。
  "沒錯。"他萬分同意。"所以這麼多年來,沒人願意提醒我其實買到一堆假貨,每個人都在等我出糗。"
  "這你也有錯。"她幫同業說話,認為他的話有失厚道。"你將所有事情都交給總管打理,他一旦有心瞞你,你自然什麼事情都不可能知道,別人也不好說。"
  "上官姑娘真是聰慧,事實就是如此,我也怨不得別人。"余恨知自嘲,他居然比一個姑娘家還不如。
  "余公子......"
  "枉我還在商場上打滾,居然不明白不能太相信一個人的道理,吃虧了才來後悔。"真是個大笨蛋。
  "倒也不是不能完全信賴一個人。"上官雲中搖頭。"只是信賴本身就是一件極危險的事情,一旦下錯注便會全盤皆輸,往往要等到遭受背叛以後才來後悔莫及。"
  說這話時,上官雲中的腦中不自覺地閃過一抹柔美的身影,懷夢是那麼地清麗亮眼,那麼地善解人意,和流星哥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她最後卻選擇背叛流星哥!一直到現在,她都還無法相信這是事實,懷夢不可能背叛流星哥。
  "你說的人是誰?"余恨知注意到上官雲中一臉憂傷,懷疑她曾被什麼人背叛過,才會有如此感觸。
  "沒有特定指誰,只不過單純討論人性。"糟糕,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流露出情緒,得小心一點兒才行。
  余恨知懷疑地看著上官雲中,壓根兒不信事情有這麼簡單,不過他很聰明地沒再繼續追問,反而趁此機會另辟話題。
  "說到人性......"余恨知瞅著上官雲中。"你又為什麼願意幫我,是因為可憐我嗎?"
  余恨知不經意的一句問話,點出了上官雲中的心情,她的確是因為同情他,才答應要幫他鑒定書畫,因為她知道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人會幫他。
  倒不是說所有人都壞心眼不肯伸出援手,而是他的自尊不容許自己低聲下氣拜托別人。他明明知道閔斯珣和皇甫淵都是這方面的好手,但非到緊要關頭,不肯低頭。只因為他不想在同等實力的對手前示弱,他的出身已經夠卑賤了,如果連附庸風雅都會鬧出笑話,教他情何以堪?是以他寧願拜托自己,也不願意麻煩閔斯珣和皇甫淵,他的心情她懂,所以才願意幫他,完全是出自同情。
  "你現在有錢有勢,又是京城裡的聞人,根本不需要我同情。"話雖如此,她還是盡量不傷害他,說話盡可能委婉。
  "我是有錢有勢,但是個上包子,又喜歡附庸風雅,我知道京裡面的人都是這麼笑我。"他感謝她的好意,卻沒有多大用處,就算她不提,也無法抹煞他是暴發戶的事實,人們也不容許他忘記。
  "你很在意人們對你的評語嗎?"上官雲中好奇地打量余恨知臉上的表情,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這麼認真。
  "說不在意是騙人的。"他大方承認。"我搜集了一堆字畫,就是怕被人批評我只懂得賺錢,沒半點兒修養,怎麼知道到頭來還是被嘲笑,而且還上當?"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栽了。
  余恨知的妙,在於他敢大方承認自己是暴發戶,不會刻意隱瞞。但他令人同情的地方,卻也在於他不會隱瞞。從另一個方面來看,上官雲中其實滿佩服余恨知的,他肯勇敢面對自己的無知,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夠做到?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只是,太煩人,某些時候也太精明,想誆他都很困難。
  "我剛剛就已經回答過了,你根本不需要我同情。"她避重就輕地回答他的問題,余恨知還是不滿意。
  "不需要,不代表沒有,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他或許對書畫不在行,不代表他其他方面也是白癡,某些方面他也挺行的。
  余恨知執意要知道她真正想法,看來她也隱藏不了。
  "我不想對你說謊。"她用力吸一口氣,怕傷害他。"沒錯,我是因為同情你,才答應幫你。"
  余恨知接下來的反應,就和她擔心的一樣:瞬間說不出話。
  上官雲中尷尬地看著他呆愣的表情,心想自己果然傷害到他,正想跟他道歉的時候,余恨知卻突然當面哈哈大笑,笑得她一臉莫名其妙。
  "我喜歡你的性子!"哈哈哈,她真有趣。
  "至少你不會偷偷摸摸,在背後嘲笑我!"光這點就值得為她鼓掌喝采,她不但本事好又不虛偽,他更欣賞她了。
  這有什麼好笑的?
  "我從來不做偷雞摸狗的事。"居然當著她的面嘲笑她,令人生氣。"我要走了,剩下的字畫等我有空再來處理,告辭。"
  上官雲中如同上次一樣,將手中的畫軸卷一卷收好後,塞進余恨知的手裡,轉身就要離去。
  "你要走了?"他說錯了什麼話嗎?他說喜歡她,這也不行?
  "我還有一家鋪子要照顧,雖然它在你眼裡可能一文不值,但我有我的責任,不能耍賴!"
  他根本不認為她的店一文不值,也沒要她耍賴,而且......他好像看到她臉上泛起一抹紅暈,他有沒有看走眼,還是自己在幻想?
  "看什麼看?"
  她真的在臉紅!
  "我回去了!"這回上官雲中走得堅決,余恨知只得趕快追上去。
  "這幅畫怎麼辦?"他揚揚手裡的卷軸。"你還沒有告訴我,這畫究竟是真是假。"就光顧著跑。
  上官雲中頭也不回地答道。
  "是真也是假。"擺明了要他猜啞謎。
  余恨知搔搔頭,完全搞不懂她的心思。
  上官雲中走沒幾步,又突然回頭,不怎麼自然地看著余恨知。
  "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
  咦?她有話對他說,他可得洗耳恭聽了。
  "你能不能別再穿得像只孔雀?"這就是一直擺在她心裡的話。"你老是穿得花花綠綠,我看了都覺得好笑。"
  話畢,上官雲中瀟灑離去,表面上像在抗議,其實是報復,誰要他說錯話。
  孔雀?
  余恨知低頭打量自己一身花綠,這才覺得自己是有那麼一點兒像,尤其他今兒個剛好穿一件孔雀藍的袍子,亮到會反光。
  也好,是到了改變形象,徹底換裝的時候了。
  他決定從今天開始,丟掉櫃子裡面那些比孔雀還要炫目的衣服,改穿白衣。
  畢竟純潔的白鴿確實比華麗的孔雀,更容易捕捉女人的芳心。
  手裡緊緊握著真假未明的畫軸,余恨知決定從今天起就開始改變自己,朝真正的風雅邁進。
  話說自從那天余恨知不小心惹上官雲中生氣以後,他們兩人的關系跟著起了微妙的變化,兩個人相處的氣氛更好、更自然,旁人的閒話也更多。
  而不只他們之間的氣氛有所改變,書房的擺設亦大有改進。俗氣的金盤被移走了,掛在長案後面的巨幅大紅牡丹畫軸,也在上官雲中的建議下,換成四幅尺寸比較小的"梅"、"蘭"、"菊"、"竹"四君子,牆面頓時清爽優雅了不少。
  然而,改變最大的,當數他們的生活。
  上官雲中每天都會固定撥出一段時間,上余府鑒定書畫。每次一到這個時間,余恨知無論身在何處,都一定會趕回府和她一起東聊西扯,有時就算不說話,只在旁邊欣賞她專注的神情都覺得幸福,委實中毒已深。
  就比如今日,他明明和一位重要的客戶,約好了上京城最大的"京冠酒樓"談一筆重要的生意,兩人相談甚歡,眼看著再喝幾杯酒,生意就能敲成,他偏偏選在最重要的時候起身告辭,教客戶大大不解。
  "你這麼著急,趕著去哪裡?"客戶一頭霧水。
  "趕著回府。"余恨知微笑答道,從沒有這麼喜歡過自己的宅第,簡直太棒了。
  客戶還是一頭霧水,余恨知則是按照老規矩,拱手作揖說改天必定擺一桌酒席補償對方後便匆匆離去,客戶自始至終不知道余恨知在忙些什麼,又在興奮些什麼?
  馬蹄揚起陣陣灰塵,隨著人馬一體掠過京城的大小胡同,一路飆回余府。
  "少爺您回來了──"馬夫尚未來得及問候,余恨知便已將手上的馬鞭丟給馬夫,往書房沖去。
  他氣喘籲籲地打開書房的門,上官雲中已經在鑒定書畫。
  "怎麼了?"她好奇打量氣喘如牛的余恨知。"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跑得喘呼呼?"
  "沒、沒什麼。"他還在喘。"只是我約人商談生意的酒樓,離府有點兒遠,趕回來花了點時間。"差點沒把馬操死。
  "其實你不必特地趕回來。"真的沒有這個必要。"分類好的字畫我會自個兒放進箱子裡,不然也可以交代下人,你不一定要在場。"
  "我知道。"他知道就算他不在,她一個人也可以做得很好。"但是我不想錯過和你獨處的機會,多遠都要趕回來。"
  對余恨知來說很自然的話,聽在上官雲中耳裡,卻是讓她心跳加速的表白,他這話什麼意思?他這麼說,是在暗示什麼嗎?
  上官雲中不知道自己腦中的思緒,都化作嫣紅在她的兩頰散開來。余恨知看著她有趣的反應,心想她也不若他想像中冷靜嘛!隨便幾句暗示都能讓她緊張成那個樣子,他若真的采取行動,她不知道會有多慌亂,光想就令人興奮。
  余恨知賊兮兮的笑容,挑明了他的壞心眼,不過上官雲中接下來的話差點讓他失去機會。
  "這已經是最後幾幅畫了。"上官雲中轉換話題的速度讓他措手不及。"我想今兒個應該就能將這些畫鑒定完,以後我就不必來了。"她也好松口氣。
  "什麼?"怎麼可以這樣,他才剛要開始行動就玩完了。
  "這已經是最後一批?"余恨知愣愣地瞪著上官雲中身旁的黑箱子,裡頭確實沒剩幾捆卷軸,再花一點時間便能完成鑒定。
  "你沒發現嗎?"上官雲中好奇地打量余恨知,他的表情看起來如喪考妣。"你庫房裡頭的字畫我全都鑒定過了,真跡的部分,我也已經幫你造冊,以後你只要動動手,翻翻目錄,就曉得自己擁有哪些書畫,不必再亂找一通。"很方便。
  "該死,怎麼會這樣?"他真是個呆子,居然沒想到去補貨,現在才來後悔莫及。
  "什麼?"她做了什麼錯事讓他口出惡言,她一點都不懂。
  "對不起,和你無關,我是在罵自己。"笨蛋、白癡,現在該怎麼收拾才好?
  上官雲中搞不懂他為何一下子欣喜,一下子又氣急敗壞,干脆埋頭鑒定字畫,也好早早離開。
  眼看著畫卷從箱裡頭一捆接著一捆消失,余恨知除了干著急之外,別無他法。
  怎麼辦?怎麼辦?他就快要找不到借口將她留下......對了!他還有書,一整座藏書閣的書!
  好不容易找到新借口,余恨知頓時又露出笑容,心情大好,看得上官雲中秀眉微挑,以為會下紅雨,他心情變化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
  "別忘了還有書。"這就是教他心花怒放的原因。
  "啊?"他突如其來的提醒,讓上官雲中驚訝地張開小嘴,兩眼直瞪著余恨知。
  "我還有一整座藏書閣的書等待鑒定,別忘了你也承諾過要幫我鑒定那三萬五千多冊藏書。"余恨知得意洋洋地回視上官雲中,讓她知道有些頭是點不得的,一點就落入陷阱。
  這下子上官雲中可真是左右為難,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當初她之所以會答應幫他鑒定書畫,一方面是同情,另一方面也是想一窺他的藏書閣以及裡頭的書籍。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因為和他過於接近而亂了心情,這點倒是始料未及。
  "你答應過的事情,一定會做到,絕不會耍賴。"余恨知好記性,她講過什麼話都記得清清楚楚,就算漏掉幾個字意思也不會差太多,教她想賴也賴不了。
  "這......"她是承諾過要幫他鑒定那些書籍,不過那是在那天他們不小心撞滿懷之前,根本不能算數。
  "上官姑娘──"他低聲警告她別想耍賴,他不準也不會讓她耍賴,她最好乖乖實踐承諾。
  上官雲中咬著下唇,垂眼偷看他,總覺得自己不該鼓勵他改變穿衣習慣。換上素雅白袍以後的余恨知外表有極大改變,變得更高雅、更像貴公子,和他先前的暴發戶形象完全是南轅北轍,卻也更加危險,讓她隱約地想逃......
  "啊,我知道了!"開玩笑,他怎麼能夠讓她逃走,用盡辦法也得把她留住。
  "知道什麼?"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受不了他反反覆覆。
  "你在害怕。"她才反反覆覆,一會兒點頭一會兒又搖頭,搔得他心癢癢的。
  "誰害怕?"不期然被猜中心事,上官雲中直覺地否認。"我有什麼好怕的?"順便還小逞強一下,讓余恨知更想教訓她。
  "你自己心裡有數。"他笑得很賊,一看就知道沒安好心眼,上官雲中的臉都。紅起來。
  "你這兒又沒設機關,我一點兒都不怕。"她強裝鎮定地答道,不想讓余恨知曉得,他就是最厲害的機關,只要一個小動作就可以使她驚慌。
  "不怕最好,那麼咱們就這麼敲定,等這些書畫鑒定完了以後,接下來輪到鑒定書本。"三萬五千多冊,最起碼也要花上兩、三個月的時間,誰曉得這兩,三個月中會發生什麼事?嘻嘻嘻。
  "可是......"她仍在躊躇不前,深怕踏錯一步。
  "我以為上官姑娘是個干脆的女孩子,沒想到也是扭扭捏捏。"他故意搖頭,采用激將法,不怕她不手到擒來。
  上官雲申明知余恨知真正的用意,卻沒辦法否認余恨知的話,她的確太不干脆。她不只行為不干脆,心情也不干脆,明明驚慌,明明想逃,卻又忍不住想配合他的借口留下來。
  "咳咳。"她真的好丟臉。"那也要等我先把這幾幅畫鑒定完再說。"
  上官雲中臉上的紅暈和不自然的語氣,在在都教余恨知欣喜若狂,她答應留下來了!
  "你還傻呼呼的笑,剩下的這幾幅畫都是假的,你還笑得這麼開心。"上官雲中只消看這些畫幾眼,便能判定真假,因為真的畫得很差。
  "我早有心理準備。"他現在才懶得理那些書畫,此刻的他心情好得像是要沖上雲端,他終於又可以多和她相處一段時間。
  "怪人。"吃虧了也那麼高興。
  上官雲中接著將攤開來的畫,一捆一捆卷好放到一旁,隨口問道。
  "找到新總管了沒有?"她知道他有多倚賴"總管"這號人物,不過話說回來,京城五霸之中誰不看重總管?總管這個職位幾乎已成了豪門世家的基本門面,沒有就是怪。
  "正在物色。"不是很好找。"不過,如果你肯屈就的話,也可以來當我的總管,說不定很適合。"
  "別開玩笑了,誰要當你的總管。"亂不正經。"況且,也沒聽說過有女總管的。"
  "你可以當第一個,我不介意。"他接過上官雲中遞來的畫軸,順便借力使力將她拉近,右手還扶在她身側的桌面上,屈身將她禁錮在桌子和身體之間,氣氛瞬間變得親密起來。
  不期然又和他臉貼著臉,呼吸混著呼吸,上官雲中一陣口干舌燥,話都快說不清。
  "再跟我開這種無聊的玩笑,我就不來了。"她破碎著語調狠聲威脅,聽起來就像貓在叫,也像是呢喃,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余恨知認真打量上官雲中,發誓她在發抖,至少她的兩片紅唇就一直顫抖,教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只不過這一口若真的咬下去,會破壞接下來的布局,還是忍一忍好了。
  "好吧!尊重你的意見,不跟你開玩笑了。"他直起身,表情一本正經。
  上官雲中重重地吐一口氣,以為自己逃過一劫,同時又覺得遺憾,最重要的是,似乎有某種奇怪的情愫在她胸口流動,隨著她的血液急速蔓延到全身。
  清醒點兒,上官雲中,這個男人要的只是你的書罷了,別胡思亂想。
  她勒令自己別太在意如小鹿亂撞的心跳,只要一心一意想著理智,就能脫困。
  "上官姑娘──"
  "這些畫軸通通還給你,我必須先趕回店裡,待會兒有客人要來取畫,我走了!"意識到余恨知又要接近,上官雲中索性將一桌子的卷軸盡往他手裡塞,擺明將他當書架。
  由於她的舉止實在太詭異,動作實在太笨拙,余恨知不免要懷疑她是不是對他心動,不然干嘛慌慌張張地逃走?
  "好痛!"而從她不小心在門口拐了一跤判斷,她極有可能對他動凡心。
  啊──郎有情,妹有意。
  好事近了,呵呵。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4 21:58:56


  自古以來藏書就不是一件易事。
  子孫易志,家境不濟,都會將祖上的遺書變賣,或遭遇水火兵盜,殃及圖書,也會使得書冊不保,或是失散。尤其是火厄,更是藏書閣的大患,有不少圖書都是毀於祝融,即使有幸保存下來也多為不齊或殘缺,所以絕大多數的藏書家,都以如何防火及滅火做為書閣設計的重點,以最著名的"天一閣"為例,就在閣前挖了一座水池,阻絕火厄。
  余恨知的藏書閣,因為地處北方,無法像位於江南的"天一閣"有那麼多水源,只得采用別的方式防火。
  平地而起的藏書閣,雖不若天一閣講究"天一生水"、"地六成水"的風水格局,卻也特別墊高了藏書閣的底座,四周並且清空不讓書閣有任何倚靠,將失火的風險減到最低。
  余恨知的藏書閣並且取了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說苑閣",足以西漢末年劉向鉅著「說苑"為名,既風趣又風雅,因為"說苑"本身就是一座妙語的花園,一字一句都引人入勝。
  站在書閣的正中央,仰頭環視有如漩渦向上攀升的書冊,上官雲中這回算是大開眼界,僅僅一個人的藏書就可以多達三萬五千多冊,真是令人羨慕。
  "你真是凡事都求多、都求大呢!"現在還多了一樣求高,就算是天一閣也只有兩層樓高,他的藏書閣卻足足有三層。
  "被嚇著了吧?"余恨知的臉上有藏不住的得意。"這可都是我八年來不眠不休,努力搜集的成果,為了這些書,我可以說是絞盡腦汁,費盡心思,才有今日的格局。"
  "沒錯,數量真是多得嚇人。"她還是第一次瞧見這麼多書,以前只是聽聞,從未親眼目睹,今天倒是見識到了。
  "這就是暴發戶的心態,你不知道嗎?"就怕別人不曉得自個兒錢多,怕東西買得不夠多,樓建得不夠高,會被人瞧不起,所以凡事都要用最好的。
  余恨知又自嘲。
  上官雲中打量他的表情,總覺得他一直無法擺脫心裡的陰影。不過話說回來,自己又何嘗不是,也是一樣無法掙脫。
  "這麼多書,足夠你鑒定到明年了。"想到自己又能和她一直獨處,余恨知就竊喜不已,總覺得自己好聰明。
  "或許。"她一面環顧四周,一面走向書架,從中隨便抽取一本翻閱。"我還沒見過這麼大量的圖書──"
  上官雲中的手,在視線跟著轉向書上時僵住,愣了半晌不說話。
  余恨知好奇看著她怪異的舉動,她干嘛翻書翻到一半就不往下翻了,有什麼不對嗎?
  "怎麼了?"他不懂她為何匆匆把書放回架上,又匆匆拿出更多相同類書,飛快地翻著。
  "你這些書......都是劣俗本。"算一算足足有一百二十幾本,他虧大了。
  "劣俗本?"聽起來不太妙的感覺。
  "就是指脫文訛字多,改竄刪易多的本子。"上官雲中解釋。"這成這類劣俗本的原因很多,有些是因為想要彷古本,有些是為了宣揚自己的理念而竄改原文字句,有些是刻工怠惰或是故意刻錯,種種原因一時說不清楚,但你這些書很多都是劣俗本就是了,沒什麼收藏價值。"
  上官雲中本來就不是一個懂得說謊的人,尤其有關她的專長,她更不可能刻意隱瞞,有什麼說什麼,聽得余恨知十分洩氣。
  他走到上官雲中的身邊,跟著拿起書本翻閱,發現她說的話全是真的,有好多疏漏他都沒發現,只是一心得意他買到了一套金刻本,卻忽略了其中的內容。
  "是真貨嗎?"現在他就連它們是不是真的金刻本都存疑。
  "是彷作。"上官雲中遺憾地搖搖頭,余恨知臉瞬間垮下來,再也沒有力氣。
  "原來如此。"他背靠著書架坐下,抬頭仰望竄至天際的書海,神情十分落寞。
  上官雲中凝視著他的臉,發現他好像真的很難過,遂輕聲地問余恨知。
  "你還好嗎?"好怕他會當場倒下。
  "無所謂好壞,我早有心理準備。"他和前幾回一樣自嘲,但這回的自嘲多了更多不一樣的東西,神情亦更加傷痛。
  "有心理準備,不代表不會難過。"而她看得出來他很難過,這種難過和知道自己買了一堆假字畫是不一樣的,要再更深刻、更傷痛些。
  余恨知笑而不答,但失意的模樣教人看了於心不忍,忍不住想安慰。
  "你想聊聊嗎?"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又是同情?"余恨知嘲諷地看著上官雲中,她突然覺得深受打擊,板起臉回道。
  "不想聊就算了。"她轉身就要走。
  "我想聊。"他拉住她的袖子,拜托她不要丟下他,他現在很脆弱。
  上官雲中在他身邊坐下來,等著他開口。余恨知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一味仰望藏書閣的天花板,看著看著,噗哧笑出聲。
  "我真是大傻瓜。"花錢建書閣又買了一堆瑕疵品,驕傲了半天只得到一堆廢紙。
  "你不要一直說自己是傻瓜。"這個世界的傻瓜何其多,他還不是最傻的,她哥哥就比他還傻。
  "怎麼,還有人比我更傻?"他轉頭驚訝地看著上官雲中,只見她點頭。
  "多到數不完。"比如她哥哥。
  "希望天底下的傻瓜,真有你說的那麼多。"知道自己不是唯一的傻瓜,余恨知釋懷了一點兒,也漸漸能看開。
  "當然有。"她笑容燦爛地回答余恨知,很高興他有把她的話聽進耳裡,沒讓她白費口舌。
  "你知道嗎?你笑起來好美。"他看的重點和她不一樣。"雖然你平時不笑的模樣也很美,但總給人家一種冰山美人的感覺。"難以親近。
  "我才不美,你不要一直說我漂亮。"她極不習慣被人稱贊。
  "你自己心裡有數。"他相信已經有許多人如此贊美過她,也許她早已經習慣。
  兩人短暫沈默,共同仰望層層向上攀升的書海。余恨知的藏書閣空間設計與其他藏書閣不同,或許整個大明國也只找得到這一座,只靠四邊的樓梯進出,中間做為天井完全挑高,仿佛直達天際,看起來格外氣派。
  "你怎麼會買這麼多的書?"她其實不是很能了解藏書家的心態。"珍貴的書收藏幾套也就夠了,便足以傳世。"有些藏書閣小而美,小而精,或許只有幾百幾千冊的藏書,卻聞名天下,其奧秘就在藏書的內容,數量反倒是其次。
  "沒辦法,誰教我有補償心態。"他苦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曝露弱點。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很堅強,不過這回他已經沒有力氣再佯裝下去,也不想再佯裝下去。
  "此話怎講?"他的表情看起來好無奈,應該有段不為人知的往事。
  他的確有。
  在上官雲中的要求下,余恨知將他小時候偷偷跑到私塾外頭聽課,卻被學童一路追趕回家的事托出。
  "那個時候,我真的只是想知道夫子都教了些什麼,沒想要偷他們的書本,可他們卻誣賴我,還拿石頭丟我。"說起往事,余恨知不免欷獻,仿佛又回到悲慘的童年。
  "不過老實說,我真的好羨慕他們念得起書。"他干澀地一笑,現在才敢承認,自己有多自卑。"我家太窮了,不要說書本,連飯都吃不起,有一餐沒一餐,也經常交不起租。"
  說到這件事,他又想起田地主人兒子的嘴臉,不曉得他現在怎麼樣了,還是那麼囂張跋扈嗎?
  "當時我就發誓,等我長大以後賺了大錢,一定要買盡全天下的書。"所以他才會瘋狂搜書,只要一聽見什麼地方有奇書立刻趕過去,速度之快活像是見鬼。
  "但是我沒想到總管會利用這個弱點坑我的錢。"只能說他太傻了,也太心急。"你說得對,珍貴的書收藏幾套就夠,不需要像不要命似地拚命的買書,以後我會──咦,你哭了?"
  余恨知唱了半天的獨角戲,才發現上官雲中在旁邊偷偷掉淚,哭紅了眼睛。
  "我才沒有。"她急忙偏過頭否認。"只是眼睛飛進了一粒沙子,很難過而已。"才不是為他掉淚。
  "沙子?"余恨知左看看,右瞧瞧,偌大的藏書閣門窗皆封得死死的,哪來的沙粒?她分明在說謊。
  "從來沒有人為我哭,你是第一個。"他很想取笑她,但他太感動了,什麼玩笑的話都說不出口,只想跟她說聲謝謝。
  "我才不是為你哭,我是為了那個可憐的孩子傷心。"她能想像,一個已經沒書可念,卻還要遭人欺侮的孩子,內心有多痛苦。
  她本身就是個喜歡讀書的人,雖不至於嗜書成狂,卻也每天都要翻上個幾頁才能入睡,所以特別能夠體諒他的心情,難怪他會說這是一種補償心理,換作她大概也相同吧!也一樣控制不了自己。
  上官雲中其實已經間接承認,她是在為他掉淚,因為那個孩子就是他,他就是那個孩子。
  余恨知打從和上官雲中初見面起就喜歡她,可是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愛上上官雲中,誰能不愛一個美麗優雅,又心地善良的女人呢?
  他很想就這麼將她摟入懷裡,又怕嚇著她,只得裝出一副不在乎的表情,同她開玩笑。
  "反正那個孩子也已經長大,成為人人口中的暴發戶,你就別為他擔心了。"他真希望自己能夠一輩子跟她肩並肩坐著聊天,那不知該有多好。
  "我才不會為你擔心。"她死鴨子嘴硬。"不過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發跡的?"他左一聲暴發戶,右一句暴發戶,總該有過程吧!
  "你想聽?"他萬萬沒想上官雲中會對自己的過去感興趣,希望越來越濃嘍!
  "嗯。"她點頭,真的很渴望了解。
  余恨知露齒一笑,總覺得好事離他們越來越近,說不定不用等到幾個月,他們就能入洞房。
  "咳咳。"這當然有賴自己的努力,他會盡力的。
  "過程還挺刺激的,你真的要聽?"再逗她一下。
  上官雲中拚命地點頭,余恨知這才發現到,其實她也挺好奇的,而且十分大膽。
  "那我就說了。"余恨知開始說書。"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家很窮,窮到吃不起飯,交不起租,只能住在破房子。"風來就搖,雨來就漏,說起過去那段歲月可真心酸,害他差點又不想說了。
  "由於我實在窮怕了,又遇到家鄉鬧饑荒,干脆就趁著還沒餓死之前,離開家鄉到外頭當打手,我這塊頭,就是在那個時候練出來的。"他本來就長得高,只是缺乏訓練,打手生涯剛好給他一個鍛煉的機會,沒幾年,他便練出一身肌肉,出拳也重,很快便闖出一片天。
  "當了幾年打手,我身上確實也攬了點兒錢。但是打手是要賣命的,光靠力氣也撐不了多久,於是決定冒險跟人家走險道、運私鹽,短短一年就賺到比當打手還多好幾倍的錢,也算小有成就。"
  只是這成就的過程依然極具風險,鹽乃受朝廷控管,在開中法之下,設鹽運司及提舉司專門管理鹽務,以納糧的方式與朝廷交換鹽引,方許賣鹽。
  只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販鹽是一門暴利生意,有鹽引的靠朝廷撐腰,沒鹽引的只好自己想辦法,反正最終目的都是獲利。就這方面來說,余恨知的運氣很好。他不但從蜀地運來井鹽販賣至各地,還順道從滇藏的邊疆地帶轉運煙草,再銷往沿海各地,大賺其錢。
  "最後我拿著這筆銀兩來到京城。"余恨知回憶道。"剛開始的時候,毫無頭緒,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最後干脆拿來買房子買地。"
  這是他真正發跡的開始,炒地皮致富。
  "幸運的是,同年好幾個縣城剛好都一起鬧饑荒,一些有錢大爺怕自個兒的財產會被饑民劫光,紛紛攜家帶眷來京城定居,我就趁此機會將我手上的房產脫手,跟著又大賺一筆。"只能說運氣一來擋都擋不住,做什麼賺什麼,點石都能成金。
  "之後我又開了幾家賭場也一樣賺錢,做什麼事樣樣順利。"所以他才能在短短八年間平地起高樓,甚至蓋了全京城最大的藏書閣,用以誇耀財富。
  "你這些錢,都是用命換來的。"上官雲中聽完所有故事,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他要錢不要命。
  "這年頭命不值錢。"他心甘情願。"我要是怕喪命的話,這一輩子都只能任人踩在腳下隨意踐踏,我寧願沒命也不要失去自尊。"他的前半輩子就是在毫無自尊的情況下度過,那段日子說多慘,就有多慘,他絕對不要再回頭過那樣的生活。
  "結果你獲得了自己的尊嚴,卻剝奪了別人的尊嚴,你不會覺得很諷刺嗎?"她佩服他不服輸的精神,卻無法苟同他的做法。
  "什麼?"余恨知壓根兒不曉得她的意思,他什麼時候剝奪別人的尊嚴了?
  "你開賭場,就是在剝奪別人的尊嚴。"上官雲中義正辭嚴地指責余恨知。"染上賭癮的人根本沒有尊嚴可言,你這不是在害人家嗎?"
  她這話或許過重,卻不無道理。賭博本身就是一件壞事,什麼小賭怡情,大賭興家,根本就是屁話。他見過太多為了"賭"字身敗名裂,甚至去偷去搶,最後流落街頭的可憐蟲,那些人根本毫無尊嚴可言。
  沒想到自己為了翻身,竟剝奪了這麼多人的自尊,他真是該死。
  "你說得對,我不該剝奪別人的尊嚴,明兒個我就吩咐底下的人,把所有賭場都關了。"再也不要害人。
  "咦?"他突如其來的宣示讓上官雲中愣住,以為他在說笑。
  "你不信?"這也難怪,賭場是一門獲利甚鉅的生意,沒有多少人會輕易放棄。
  "我是不信。"她不諱言她不相信余恨知有這種勇氣,一刀砍死自己的金雞母。
  "要不要來打賭?"都說放棄賭了,余恨知還動不動就想同她打賭,難怪她搖頭。
  隔日,余恨知一聲令下,京城內大小賭場總共六家,如數關閉。
  當上官雲中得知這個消息,除了小嘴微張,驚訝不已之外,心頭並湧上一股甜蜜的暖流。
  他真的關閉賭場──為她!
  "蓮兒,麻煩你看一下店,我兩個時辰以後就回來。"
  日頭炎炎的午後,日影縮到最短,上官雲中的腳步卻相反地急促,唯恐慢一步,余恨知就不等她。
  "等一下,小姐。"蓮兒聞言擋在上官雲中的面前,不讓她踏出店門。"你是不是又要去余公子家?"
  這其實不用多問,都已經成為慣例的事問了也是傷感,答案昭然若揭。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奇怪,到底誰才是小姐,這麼凶。
  "說老實話,你是不是喜歡上余公子了?"蓮兒才不管誰是主子,老是叫她看店,就是不對。
  "胡說什麼!誰喜歡上他了?"蓮兒不假修飾的問話,害上官雲中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差點忘了反駁。
  "本來就是。"她才沒胡說。"以前小姐根本懶得出門,現在卻一天到晚往外跑,尤其特別愛往余公子的府上跑!"跟以前完全判若兩人。
  "那是因為我已經答應他要幫忙鑒畫,當然要履行承諾。"絕不是因為喜歡余恨知。
  "借口!借口!通通是借口!"蓮兒很不給上官雲中面子地反駁。"你分明就喜歡余公子,我看你干脆給他看‘雲中書'算了,這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出嫁了──唔晤──"
  "小聲點兒。"上官雲中眼明手快地捂住蓮兒的嘴,就怕洩漏秘密。"這件事可以隨便說出來嗎,你還大聲嚷嚷?"就不怕害死她。
  蓮兒聽了大驚,忙用雙手捂住嘴,緊張不已地左右張望。
  "但是我真的顧店顧得好煩。"蓮兒委屈不已地抗議。"客人問我的問題,我根本不會回答。"什麼綾子要怎麼裁才適合,接鑲又該用哪個花色哪塊料子,她根本對此一竅不通。
  "呃,這個......"
  "再說,這原本就不是我應該干的活兒。"蓮兒整個抱怨。"我要做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你還要我看店,分明是想累死我嘛!"整個內院都歸她整理打掃,還得煮飯洗衣,根本忙不過來。
  "我......"經蓮兒這麼一嘮叨,上官雲中倒有些心虛,她說的沒錯,自己確實太不盡責。
  可是,她又想盡快趕到余恨知那裡......
  "那......"怎麼辦,怎麼處理?"那你就把店門關起來好了,我走了!"
  結果她處理的方式是隨便交代蓮兒,不管蓮兒怎麼想便沖出門坐上余家的轎子。
  "小姐!"蓮兒跟在後頭拚命呼喚上官雲中,可轎子偏越走越遠,她拿上官雲中一點辦法也沒有。
  "好過分,叫我怎麼處理嘛!"蓮兒氣得拚命跺腳,不曉得該聽從上官雲中的話把店門關起來,還是繼續營業?左右為難不知所措。
  "我恨死小姐了啦!"最後她還是決定不關店門,省得有客人上門來又要開門,多麻煩而已。
  坐在轎內的上官雲中則是覺得相當不安,腦中不停重復蓮兒的疑問──你是不是喜歡上余公子了?
  真是開玩笑,蓮兒到底在胡說些什麼?她怎麼會喜歡他......
  以前小姐根本懶得出門,現在卻一天到晚往外跑,尤其特別愛往余公子的府上跑!
  呃,她最近是比較常出門,但那也是因為承諾,總不能答應了人家又不管,那有違她做人的原則......
  借口!借口!通通是借口!
  不是借口,真的不是......
  你分明就喜歡余公子,我看你干脆給他看"雲申書"算了,這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出嫁了。
  最後雖然因為她及時掩住蓮兒的嘴巴,才沒讓蓮兒吐出更多秘密,但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妥,她好像真的太常往余府跑了,很容易惹來閒話。
  上官雲中不知道的是,謠言早已滿天飛,只是都背著她講,事實上已經在市井流竄,連古芸媚都有所耳聞。
  轎子晃呀晃地,一路晃到余府。而轎內的上官雲中也認真考慮,盡快結東鑒定書籍的工作,讓一切都恢復到正常。
  只是,她這份決心,在看見余恨知的時候又劇烈晃動了一下,整顆心怦怦亂跳。
  他一如往常事先在書閣內等她,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打扮穿著。一向把自己梳理得整整齊齊的余恨知,今兒個竟沒戴方巾,讓頭發任意披下。不僅如此,他身上白袍的開襟沒有拉緊便罷,裡頭好像也沒有再多穿內衫,只有腰間的束帶有系緊,整件白袍因此顯得松松垮垮的,整體裝扮不合時宜,卻有另一股味道。
  上官雲中的臉立刻因此而燙紅,心兒無論她再怎麼抑制,依然怦怦跳個不停,感覺難以呼吸。
  "你來了。"正在翻閱典籍的余恨知一瞧見她,倏然合上手中的書本,放回到架子上去。
  "嗯......嗯。"上官雲中勉強自己鎮定下來,但她兩頰的紅暈,硬是不聽話地繼續擴散,甚至紅到耳後。
  "你的臉好紅。"他注意到她喘不過氣的窘樣,很是為她擔心。
  "是嗎?"她摸摸發燙的臉頰,好像有這麼回事兒。
  "真的很紅。"紅到像關公。
  "大概是因為太悶的關系,我很怕悶。"她隨意找借口,余恨知聞言趕緊把窗戶打開,讓書閣通風。
  "這樣有好一點兒嗎?"他體貼地問上官雲中,她的臉紅症狀非但沒有改善,而且好像更厲害。
  "有好一點兒了。"微風吹動余恨知的發絲,讓他原本已經放蕩不羈的長發變得更為狂野,她不該亂找借口的。
  "上官姑娘......"余恨知擔心地往前跨一步,她趕緊退後。
  "我們快開始吧!"不要再靠近她,她快不能呼吸了。
  "你干嘛這麼急?"有問題。"你的店裡還有什麼急事,非得要你快點兒趕回去不可嗎?
  "也沒有什麼急事。"她不曉得如何解釋。"反正、反正我們盡快開始,早早結束!"
  "結束什麼?"余恨知聞言僵住,她今天真的不對勁,說話特別急,神情特別不自然,眼神特別飄忽。
  "結束鑒定工作。"上官雲中咬唇答道。"你的藏書再怎麼多,總也有看完的一天,我希望那天快點來到。"她才可以回復原來的生活、原來的情緒,不再莫名起伏。
  "你就這麼不願意和我獨處?"余恨知的臉上倏然覆上陰影,多少被她的話刺傷。
  "我本來就只是來幫忙的而已,想盡快完成並沒有什麼不對。"她故意不理會他的問話,並且一再重申時間的重要性,搞得他的脾氣也跟著沖上來。
  "既然如此,我們最好趕快開始,免得耽誤到你寶貴的時間。"余恨知也火大了,生眼睛沒看過這麼絕情的女人,連這種鬼話都說得出來,他不生氣就不叫男人。
  "正有此意。"她僵硬地點頭,也被余恨知尖銳的語氣傷害到了,也卯起來斗氣。
  接下來的時間,對彼此來說,都是難挨。
  習慣了談笑風生,習慣了對方的笑容,現在只要一點點沈默,都足以使兩人窒息。尤其是上官雲中,從沒料到余恨知板起臉不同她說話的感覺,會令她這麼難受,也沒料到,他冷漠的神情會使得她想哭,這一切的一切都在上官雲中的意料之外,卻如此真實。
  不想再面對余恨知令人心痛的冷漠,上官雲中盡快地將今天預定鑒定的一百本鑒定完,就要趕回店裡。
  "我要走了......"她尷尬地請余恨知喚下人備轎,不料始終陰郁沈默的余恨知,這個時候突然開口。
  "你要不要踢毽子?"態度變得十分親切活潑,和方才判若兩人。
  "踢毽子?"她像傻子似地重復他的話,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歡看他的笑臉,多喜歡他不正經的眨眼。
  "嗯。"他果然對她眨眨眼,她的心跳又加快。
  "可是我不會......"
  "隨我來。"余恨知不管她會不會,答不答應,一手握住她的柔荑,硬是把她拖到院子玩耍,害她的心怦怦跳......
  同一時間,被余恨知解雇了的蘇總管,心也跳得厲害,一樣忐忑不安。
  "......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能雇用你當總管?"
  反覆思考了多日,蘇總管決定轉而向余恨知的死對頭投誠,藉由對方的手,讓余恨知領略自己的厲害。
  "是的,王老爺,小的正是此意。"蘇總管打躬作揖謙卑不已,為的就是在王老爺的府上謀一份差事,報復余恨知。
  王老爺可不是省油的燈,對蘇總管的事也略有耳聞。一個欺瞞主人,現在又打算出賣主人的牆頭草,任誰都瞧不起,但若能從他身上獲利,那又另當別論。
  "老實說,蘇總管,我對你的提議沒多大興趣。"王老爺子端出有錢人家的架子,硬是給蘇總管碰釘子。
  "我明白王老爺沒有更換總管的打算,不過小的可以跟您保證,您若是用了小的,絕對不吃虧,肯定有您的好處。"蘇總管拍胸脯保證。
  "什麼好處?"別只會說大話,要拿出證據。
  "不曉得王老爺,您有沒有聽過‘雲中書'?"蘇總管聰明拋餌,王老爺果然立刻咬食。
  "沒聽說過有這套書。"王老爺和余恨知拚藏書拚得厲害,天下的藏書不盡然見過,大部分也聽過,就是沒聽說過還有雲中書。
  "這是一套宋版孤本,珍貴得很。"蘇總管這回可真是送了大禮,帶給王老爺子天大的好消息。
  "宋版孤本?"王老爺子聽得眼睛都亮起來,極想要雲中書。
  "正是。"蘇總管猛點頭,以為魚兒已經上鉤。
  對王老爺這般狂熱的藏書家來說,蘇總管帶來的消息無疑是最美味的誘餌,就算因此而上當他也甘願吞下。
  "這套書的內容為何?"聽起來像是文集,書名忒雅......
  "不清楚,王老爺。"蘇總管據實以報。"沒人瞧過那套書,書主將那套書保護得很好,之前余恨知也動過那套書的腦筋,對方說什麼都不肯賣,寶貝得很。"
  這是必然,宋版書本來就珍稀,再加上是孤本,普天之下就這麼一套,換作是他也不會賣。
  "余恨知已經放棄了嗎?"他是曾聽說過蘇總管之所以遭解雇,是因為欺騙余恨知購買假字畫,倒沒想到其中還有別的原故。
  "還沒。"蘇總管恨恨地答道。"小的聽說,他還在和上官雲中糾纏,還沒買到那套書。"
  當初他會鼓勵余恨知買雲中書,完全是因為想從中獲取暴利。過去他雖然在假書畫方面撈了不少油水,但畢竟有限,無法狠狠大撈一票。
  好不容易他才打探到雲中書的消息,當然得趁此大好機會大賺一票,他可還有青樓名妓待養。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這回余恨知興奮過頭,沒將事情交給他打理便罷,並且想出將所有字畫重裱,以討上官雲中歡心的餿主意,硬是掀了他的底。
  不過話說回來,又有誰料得到,一個外表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子,竟然有這麼大本事,能夠一眼望出字畫的真偽?完全是始料未及啊!
  蘇總管痛心疾首,恨自己不該透露雲中書的消息給余恨知,招致如此結果。
  王老爺子不明了他們三個人之間的恩怨,不過倒是很想得到雲中書。
  "這位上官雲中,應該就是書主吧!"王老爺子猜。
  "是的,王老爺,她就是書主。"蘇總管想到就一肚子火,就是這個賤女人害他斷了財源。
  "聽起來是個很固執的女人。"余恨知銀兩砸得凶,她竟然能不為所動,佩服佩服。
  "沒錯,相當不給面子。"他深受其害。"不過,最近小的聽聞他們兩人交往頻繁,再過一些時候,余恨知極可能便能將書弄到手,到底余恨知的外表俊秀,上官雲中就算再冷淡,也撐不了多久,您說是吧?"
  "余恨知那渾小子確實長得不錯,女人遇見他恐怕都要上當。"糊裡糊塗就把書賣給他。
  "而且小的還聽說,他為了那女人把京裡的賭場通通關了,她還能不心動嗎?"
  這招厲害,賭場每日進帳,可不是以幾兩計算,而是動輒千兩!余恨知為了討上官雲中歡心,連銀子都不要了,也算是夠魄力。
  "那咱們的動作得快了,可千萬別輸入。"只是搶奪書的方法有千百種,犯不著如此費力,耍一點手段即可。
  "王老爺的意思是......錄用小的了?"理解王老爺子的話以後,蘇總管陰森森的笑,早料到王老爺一定會答應。
  "像蘇總管這麼能干的人才,我不錄用你,難道教你放著嗎?呵呵。"他正愁沒人幫自己操暗盤,這個姓蘇的就自動找上門,也算是有緣。
  "謝謝老爺,小的自當盡全力為老爺效勞!"余恨知你等著瞧吧,我一定會奪走雲中書!
  兩只老狐狸一拍即合,臭味相投。
  眼看余恨知和上官雲中的愛情就要開始萌芽,可千萬別又教他們的陰謀給拔掉了呀!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4 21:59:25


  "這招叫凸肚,這招叫裡外廉,這招叫佛頂珠......"
  院子裡,余恨知正在示范各種毽子的踢法。
  綁著七彩雞毛的毽子在他的腳下飛起又掉落,飾以華麗的技巧,看得上官雲中眼花撩亂,大聲贊歎他真厲害。
  最後,余恨知用一個漂亮的踢飛,將毽子高高踢向天空,隨後仰頭俐落地接住毽子,結束表演。
  上官雲中忍不住拍手,為他精彩的表現喝采。
  "怎麼樣,我踢得不錯吧?"余恨知得意洋洋地走向上官雲中,手中一邊將毽子拋上拋下,輕松的表情讓她好羨慕。
  "嗯,你踢得很好。"像只跳舞的孔雀──不,是展翅的白鴿,她差點都忘了他現在是優雅的白衣公子,再也不是俗氣的暴發戶。
  說來奇妙,稍早他們還在嘔氣,上官雲中甚至希望自己可以不要再來了,現在卻開心地和他閒話家常,只能說毽子的魅力真大,讓他們忘了爭吵。
  其實,並不是毽子的魅力大,而是他們都不想吵架。所以只要一方示好,另一方便會努力配合,想來這就是愛情的開始。
  "你要不要試試看?"余恨知將毽子交給她,鼓勵她也下場踢毽子活動活動。
  "我?"上官雲中驚訝地指著自己,他居然在問她要不要踢毽子,他不知道她裹腳嗎?路都走不好,要怎麼踢?
  "很好玩的,我保證。"余恨知一再鼓勵她要大膽嘗試,上官雲中確實也懷念踢毽子的趣味。以前當她還小,尚未裹腳之前,就時常和她哥哥一起在院子踢毽子,那種感覺,至今她還記得,真個是有趣極了。
  "好,我試試看。"上官雲中接過毽子,走到余恨知方才踢毽子的地方,跟著玩起來。
  她將毽子往上拋,掀起裙擺等著將毽子踢回空中,但毽子掉下來的速度過快,她根本接不住。
  "毽子要往上丟高一點兒才踢得到,再重來一次。"余恨知看不過去,在一旁指點技巧。上官雲中按照他說的方法,將毽子拋得遠遠的,但不是丟向空中,而是手滑丟向旁邊,差點就丟中他的頭。
  "你這是在報復我嗎?"余恨知眼明手快地接住毽子,再一次將它放回上官雲中手心,一邊還跟她開玩笑。
  上官雲中的雙頰頓時又起紅暈,抓住毽子發誓至少要踢個幾下雪恥,居然當面嘲笑她笨。
  她深吸一口氣,將毽子拋高,只見七彩的雞毛在空中飛呀飛,這回倒十分合作地落在她的繡花鞋上,幫助她成功報仇。
  看吧?她就說她做得到。
  上官雲中又用力多踢了幾下,打算讓余恨知見識一下自己的本事,裹小腳的女人可不是好欺負的,別小看她。
  在一旁督導的余恨知早就瞧出她的心眼,別看她一臉柔弱,骨子裡可倔強得很,不會輕易認輸。
  只不過,倔強歸倔強。上官雲中到底是裹小腳的,只見她沒踢幾下毽子,腳底就開始酸,身體搖搖晃晃。
  "小心!"
  余恨知早預料到一定會發生這種事,所以才會一直站在她身邊不敢離開,誰知道她還是跌倒了。
  "砰!"
  身子淩空直下,跌得上官雲中好痛,但她很快發現余恨知才是真正落地的人,他竟然奮不顧身,飛撲過來墊底。
  "你還好吧?"人肉盾牌自己不喊痛,反倒關心上官雲中好不好,讓她好感動。
  "我還好,你呢?"意外發現自己的臉竟然又與他靠近,上官雲中的呼吸開始急促,腦中一片空白。
  "我也沒事。"他們不只臉靠得近,身體也糾纏在一起。余恨知此刻的腦袋和上官雲中一樣,亦是空空的,唯一的念頭是吻她。
  兩人的心髒,又再一次因為彼此的接近,如萬馬奔騰怦怦跳了起來,無論套幾條繩索都綁不住。
  "雲中......"余恨知下意識地呼喚她的名字,上官雲中居然都沒有發現他僭越了一般男女交往該有的界線,逕自往前又邁向一步。
  上官雲中明白她應該退後,應該馬上逃走,可她的身體動不了,心底好像有個聲音強制她留下來,碰觸人世間最美好的事物。
  人世間最美好的事物是愛情。
  人世間最美好的事物,是讓情意融入彼此的呼吸,從此再也不分你我。
  在彼此心跳的牽引下,他們的唇越靠越近,終至完全碰觸──
  "小姐!"
  老戲碼重演,每當主角兒開始有所發展,一定會有人殺進來破壞氣氛,把一出好好的戲搞成歹戲拖棚。
  "蓮兒?"上官雲中不確定自己的耳朵有沒有出錯,這聲音好像她的貼身丫鬟。
  "你在哪兒,小姐?快回答我呀!"蓮兒大呼小叫,唯恐人家耳背聽不到,其實比牛叫還大聲。
  "是她沒錯,她來找你了。"余恨知伸手拉起上官雲中,順勢幫她順順衣服,讓她看起來不要那麼狼狽。
  "謝謝......"上官雲中的臉又紅透,避開他的視線不敢看他。
  "雲中──"
  "小姐!!"蓮兒比雷聲還要巨大的呼喊,確實是最強力的武器,什麼曖昧情愫都會被她殺光光。
  "你最好趕快回話,免得屋頂被她掀了。"余恨知忍住不發笑,有個成天鬼叫的下人也真辛苦,難為她了。
  上官雲中羞紅臉,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娘真是害慘她了。
  "小姐!"
  "我在這兒!"怕蓮兒真的把人家的屋頂掀了,上官雲中趕緊回答蓮兒。
  "原來你在這裡!"蓮兒跑得喘呼呼,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在余府闖蕩了很久,上官雲中突然覺得很對不起蓮兒。
  "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跑來這裡?"上官雲中以為蓮兒又和客人應對上出了問題,豈料沒那麼簡單。
  "少爺不見了!"這就是蓮兒為何匆匆跑來的原因。"詹大嬸托人捎了一封信來,就是在說這件事,你看!"
  蓮兒將詹大嬸托人代寫的信交給上官雲中,上官雲中接過信匆匆看了一遍後臉色大變,眼淚倏然奪眶而出。
  "我要去找他......"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怎麼會?"我要去找他......"
  上官雲中六神無主,整個眼神都是空的,教一旁的余恨知看了好擔心。
  "鎮定下來,雲中,先不要慌。"他雙手按住上官雲中的肩膀,安撫上官雲中。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咱們再來想辦法。"這還是他頭一次看見她如此無助慌亂,教人格外心疼。
  上官雲中茫茫然地看著余恨知,很想鎮定卻做不到,只想找到一個可靠的肩膀好好痛哭一頓。
  "雲中?"
  他會是那個可靠的人嗎?
  她不確定,只想......
  "我哥、我哥他失蹤了!"只想嚎啕大哭。
  "嗚......"
  溫熱的淚水,像是破了一座洞的小湖,染濕了余恨知的衣襟。
  上官雲中壓抑多年的情緒,隨著上官流星失蹤的消息潰然決堤,臉靠在余恨知的胸膛,無可抑制地大哭起來。
  她哭得很傷心,哭到幾近抽搐沒有辦法站穩,這部分的上官雲中是余恨知沒有見過的。他雖然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他很高興,當她痛苦、想發洩的時候,是選擇投入他的懷抱,讓他安慰她。
  淚水隨著時間慢慢蒸發,最後終於只剩幾滴垂在上官雲中眼角。她拿出羅帕,將最後的幾滴眼淚擦干,心情平復許多。
  "很抱歉讓你看見我出糗。"竟然在他面前嚎啕大哭。"不過我已經沒事了,你可以放心。"
  "真的沒事嗎?"他擔心地凝視上官雲中。"你臉色看起來不好。"
  "真的沒事。"她勉強露出一絲笑容。"我只是一時情緒激動,等過些時間就會平復,你真的不需要太擔心。"
  聽起來是如此,但實際執行可能會有些困難,她明明就哭得很傷心。
  "不過,我大概沒有辦法繼續來這裡了。"上官雲中向余恨知道歉。"我得去找我哥哥,鑒定書籍的事,你可能必須去找別人幫忙,我無法再幫你。"不好意思。
  "你要一個人去找你哥哥?"這個時候誰還管什麼鬼書,她的安危比較要緊。
  "嗯。"上官雲中點頭。"我一定要找到他,把他帶回來。"
  "你知道他在哪裡嗎?"有決心很好,但也要事先計劃,不能魯莽行事。
  "不知道。"知道就好了。"但我相信只要肯去找,一定找得到。我哥才失蹤兩天,一定能找得到人──"
  "別傻了,你一個弱女子要怎麼單獨找人?"異想天開。"況且,你哥失蹤也不只失蹤兩天,別忘了托人寫信送信也得花上一些時間,沒那麼簡單。"
  在余恨知的提醒下,上官雲中這才想起,詹大嬸是住在山上,找人代寫書信和找信差,都不是件易事,少說也要花費數天。
  "我不管,無論我哥失蹤多少天,我都要去找他,絕對不能任他一個人流落在外。"是她的錯,她要是把她哥哥留在身邊,就不會發生這種事,都是她的錯......
  "冷靜點兒,雲中。"余恨知搖晃她的肩膀,要她清醒。"我知道你很急,但如果你不把話說清楚,我不知道如何幫你。"
  "我不需要你幫忙──"
  "難道你想看你哥流落街頭?"余恨知冷冷一句話,便能讓上官雲中啞口無言,半天說不出話。
  "我......"
  "快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告訴我,等摸清楚了以後,我才知道如何下手。"他不能讓她單獨行動,說什麼都不答應。
  "可是──"
  "再吞吞吐吐,我就將你關起來,一輩子不讓你走,看你怎麼去找你哥?"余恨知祭出殺手,要嘛就聽他的話,要嘛就別想走人,看她選哪一個。
  "你才不敢。"他沒那麼大本事。
  "你可以試試看。"他眼底閃爍的光芒,說明他可不是在說假的,必要時比她還狠。
  上官雲中只得棄械投降,開始訴說往事。
  "我和我哥以及蓮兒,兩年前才從蘇州搬來,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這不是什麼秘密,只要有點兒好奇心的人都打探得到,接下來才是重點。
  "其實我家原本並不是開裱畫店的,而是刻書坊,專門刻一些應考用的文本,也兼做批發生意,在蘇州當地還算小有名氣。"
  這說明了她為什麼懂得古籍鑒定,每天都在摸書,想不懂都難。莫怪乎她的身上總帶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原來是自小薰陶的關系。
  "不僅如此,我哥更是一位出色的雕版師,刻坊裡的雕版幾乎全出自他的手,說是整個蘇州最厲害的雕版師也不為過。"說這話時,上官雲中的臉上忍不住流露出一股驕傲,看得出她很以自己的哥哥為榮。
  "可是,還有一個人的功夫可以跟他媲美,那就是懷夢姊。"樓懷夢三個字,曾經是他們家的歡樂來源和禁忌,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因她而起,卻沒有落幕的一天。
  "懷夢?"好美的名字,不過還是比雲中差一點,後者來得更有意境。
  "我哥的未婚妻,也是一位厲害的雕版師。"上官雲中解釋。"懷夢姊雕出來的字版,字形優美,神韻清靈,像極了宋刻。"所以經常有一堆人捧著銀兩上門要她彷宋本,都被她不客氣地趕出門,是個極有個性的女孩。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沒在一起吧!"余恨知直接挑重點問,直覺地認為這位"懷夢姑娘"就是改變他們兄妹命運的主因。
  "他們沒有在一起。"他猜對了。"後來懷夢姊和一名官家子弟成親,我哥受不了打擊,竟然在一夜之間失去理智,從此變得恍恍惚惚,忘了自己是誰。"
  "你哥哥未免也太脆弱了吧?"男子漢大丈夫,女人被奪走了,就要想辦法搶回來,怎麼可以哭哭啼啼,甚至喪失理智?
  "我也這麼想過。"上官雲中苦笑。"我也埋怨過,為什麼他不能堅強點,還要我操心?但是話說回來,我哥和懷夢姊打小青梅竹馬,很早就私訂終身,這麼多年的感情,換作是我也無法說放就放,更別說遭背叛。"愛太深,會使人瘋狂,她希望自己能夠永遠保持理性,避免踏上和她哥哥相同的道路。
  "她背叛了你哥哥?"如果扯到背叛,那又另當別論。
  "如果只是這樣就好了,懷夢姊最後還出賣我哥,難怪我哥會受不了。"最後瘋掉。
  這真是一個令人悲傷的結局,難怪她不願意提。
  "後來你就舉家搬到京城來了?"
  "嗯。"沒錯。"反正留在蘇州也沒用,萬一哪天不小心在街上和懷夢姊打照面也難堪,干脆就把刻書坊賣掉,搬到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看我哥的情況能不能好一點兒。"
  "結果沒有。"答案顯而易見。
  "不但沒有,反而更糟。"上官雲中還是苦笑。"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我哥會破壞客人字畫的事吧?"
  "記得。"她根本不願意讓人知道。
  "我哥的情況時好時壞。"她歎氣。"剛搬來京城的時候,他還認得人,也會幫忙看店,一度我以為已經雨過天青,為此而松口氣,以為我哥很快就能康復。"
  "結果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余恨知猜。
  "不是。"差多了。"後來,我哥的情緒變得很不穩定,有一次甚至還想撕掉客人送來裱的畫,要不是我和蓮兒合力阻止他,畫早就毀了。"
  回想起那時的狀況,上官雲中還心有余悸,她哥那時的眼神好瘋狂、力氣好嚇人,倘若他不是又及時回神,恢復正常,她和蓮兒兩個弱女子都要遭殃。
  "我實在沒有辦法同時看店和照顧我哥,後來只得以每月給銀二兩的方式,將我哥托給一戶詹姓人家照顧,只有他們願意幫這個忙。"
  銀二兩,對於京城的有錢人家不過是用來打發小事的碎銀,對住在偏遠山區的人家來說卻足以供應一家溫飽,說詹姓人家是為了銀兩而收留她哥哥,也不過分。
  "我真的太自私了。"說著說著,上官雲中又流淚。"如果當初我沒把我哥托付給別人照顧,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都是我的錯......"
  "別傻了,雲中。"他用外袍的袖子溫柔幫她拭淚,要她別自責。"就算你將你哥留在身邊,結果還是一樣,最糟糕的狀況是你們兩個人同時發瘋,所以你不要再責怪自己。"照顧一名失心瘋的病人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往往要耗盡心力,不是她一個弱女子做得來的。
  "但我至少可以確定他在哪裡,而不是像現在完全失聯。"雖然他說得有理,但上官雲中還是責怪自己。
  "這倒是真的。"余恨知皺眉。"以你哥目前的狀況來看,真的很危險,不快點兒找到他不行。"
  "我馬上動身去找我哥!"他說的對,她必須趕快找到哥哥,免得他闖禍......
  "等一下,雲中!"余恨知將上官雲中拉回來,不讓她沖過頭。"我不是說過,你一個女孩子人家辦不到,你怎麼老是說不聽?"
  "就算辦不到,我還是要去找,我不能放任我哥一個人在外遊蕩!"她哥現在又神智不清,想到會出什麼事她就頭皮發麻,好怕她哥被人欺侮。
  余恨知見她態度這麼堅定,干脆心一橫,大聲說道。
  "我陪你去找!"生意方面就暫時交由大掌櫃打理,沒有問題。
  "啊?"他說什麼,陪她去找?
  "別忘記我以前混過打行,做過打手,雖然很久沒跟人打架了,總比你連路都走不好來得有用。況且我認識不少三教九流,要打聽消息也比較方便,有我陪著,比較容易找到你哥哥。"他下斷言。
  "不必了,我可以請媚兒幫忙,她的武功很高強,有她保護就沒有問題。"一想到要和他單獨旅行她就心慌,直嚷不用。
  "古芸媚?"余恨知愣住。"她會武功?"
  "他們一家都是江湖中人,只是已不涉及江湖,但武功都很好。"
  聽起來就跟繞口令一樣,重點是──
  "換句話說,就是已經退出江湖。"那有什麼屁用?
  "是這樣沒錯。"上官雲中不好意思地承認。"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他霸道地截斷她的話。"他們或許武功很強,但是畢竟已經退出江湖,我的朋友雖然只是粗略懂得拳腳,但至少還在道上混,消息來源也比較可靠。"
  "可是......"
  "再說,就算古芸媚肯點頭陪你去找好了,閔斯珣也不會答應,他不可能讓他心愛的妻子為你冒險。"
  眾所皆知,閔斯珣是個疼愛妻子的人。為了順利迎娶古芸媚,他不但委屈自己學開鎖,還拜丈母娘為師入了江湖,成為江湖中人。但這不表示他是真正的江湖中人,也不代表他會同意妻子去冒險,這點她必須想清楚。
  余恨知的話雖然不動聽,卻字字句句講到上官雲中的心坎裡。就像他說的,她做事太不經大腦了。媚兒已經嫁做人婦,雖然無損於她們姊妹之間的感情,但畢竟一舉一動都不方便,而且她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她能讓媚兒離開丈夫這麼久嗎?當然不能!就算閔斯珣肯點頭,她也不能這麼自私。
  "所以我是唯一的人選。"余恨知得意洋洋地下結論,上官雲中的心怦怦跳,並不是很願意接受他的好意。
  孤男寡女結伴旅行,容易惹來閒話,況且她也不是對他沒感覺,這樣下去真的很危險,她怕自己會把持不住,喜歡上他......
  "你不想盡快找到你哥哥嗎?"明知道她為何猶豫,余恨知還無情地給她最後一擊,將她逼入死角。
  時間寶貴,她沒有時間再拖延。
  "......那就......那就麻煩你了。"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同意讓余恨知陪她去找人,表面上是余恨知吃虧,其實他賺死了,他賺到了機會。
  孤男寡女結伴旅行,一不小心便容易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他就是在打這個主意。
  "全交給我。"包括她的人和心。"我保證,一定幫你找回你哥。"順便連她一起帶回家,一輩子幫他鑒定字畫書本。
  嘻嘻。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4 21:59:53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同余恨知一起去尋找哥哥,上官雲中就必須先將手裡的瑣事先處理完。是以她連夜趕工,將客人委托代裱的字畫裱好。又在出發前,特意去閔府探望古芸媚,告訴她上官流星失蹤的消息,怕她萬一有事找她撲空。
  "什麼,流星哥不見了?!"古芸媚一聽見上官流星失蹤,馬上就從椅子上站起來,眼睛瞪得忒大。
  "嗯,詹大嬸的信上是這麼說的。"上官雲中點頭,表情很是無奈。
  "那怎麼辦,雲中姊?"古芸媚仿佛想到什麼事似地又坐下來,拚命摸肚子。
  "總不能讓流星哥一個人在外閒蕩,太危險了。"怕會出事哪!
  "所以我才決定去找他。"上官雲中比古芸媚還急。
  "你一個人去找?!"古芸媚又激動站起來,想一想不妥又坐下。
  "你干嘛老是抱著肚子?"上官雲中好奇地打量古芸媚,只見她露出一個賊兮兮的笑容。
  "等等再告訴你。"現在講哪有什麼搞頭,一點都不好玩。
  "裝神弄鬼。"上官雲中撇撇嘴,古芸媚則是呵呵呵地笑,完全不掩頑皮本色。
  "我不是一個人,有人願意陪我一起去找......"盡管這才是上官雲中匆匆來訪的目的,但要主動開口仍教她難為情,態度也不是很自然。
  "誰?"古芸媚可感興趣了。"誰願意陪你去找流星哥?"
  "呃......"上官雲中自然閃避古芸媚打趣的眼神,不太好意思說。"是、是余恨知......"
  "哦,余恨知──那個暴發戶?!"古芸媚的眼珠子差點凸出來。
  "嗯。"上官雲中點點頭,怎麼想都覺得很丟臉,她居然和男人一起旅行。
  "哇。"古芸媚頑皮地吹了一聲口哨,她想的可不是禮教問題,而是他們兩個人真的在一起。
  刻書世家的名門淑女對上市井出身的暴發戶,想到就刺激。他們兩個人之間究竟會磨擦出什麼火花也頗令人期待,至少她就挺有興趣知道的。
  "我本來想找你陪我一起去,但想想你已是閔家的媳婦兒,外出可能不太方便,也就作罷。"瞧見古芸媚意味深長的眼神,上官雲中趕緊補充說明,卻依然不能減少古芸媚臉上作弄的笑容。
  "我懂、我懂。"已經出現護花使者,干嘛還要她這個結拜姊妹?色字頭上一把刀,大家都是一樣啦!誰也別笑誰。
  "真的嘛!"上官雲中向來是她們兩個人之中,比較正經的一個,受不了古芸媚的嘲笑。
  於是古芸媚趕緊凜一凜神色,假裝嚴肅地回道。
  "就算你邀我,我也不能去。"她很忙的哩,哪來的空?
  "為什麼?"上官雲中十分意外。"怕你相公不答應嗎?"
  "誰管他答不答應,我想去就去,他才管不著。"她根本不怕她相公好吧!
  "那是?"她不懂,如果不是閔斯珣的原因,那會是......
  "我懷孕了!"這才是讓她再也無法亂跑的主因。"昨兒個大夫才斷定我懷了兩個月的身孕,我就要做娘了!"
  "......恭喜你,媚兒,這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呀!"難怪她一直注意肚子,原來是怕動了胎氣。
  "謝謝。"古芸媚喜不自勝。"現在你終於知道,就算你開口找我幫忙,我也不能成行的原因了吧?"她指指自個兒的肚子,那裡還是一樣平坦,看不出絲毫懷孕的跡象。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上官雲中簡直比古芸媚還要興奮。"原本我就沒打算要找你,現在知道你懷孕,更不能麻煩你,你一定要好好把孩子生下來,可別又到處亂跑。"
  "我曉得啦!怎麼連你也說這種話,煩死人了。"古芸媚最怕聽人囉唆,偏偏大家都愛念她,她又不會弄丟孩子。
  "我也是關心你嘛!"上官雲中笑吟吟地抗議,好為古芸媚高興。
  古芸媚瞄上官雲中一眼,賊兮兮地同上官雲中說道。
  "其實你也不必羨慕我,說不定等這次旅行結束以後,你也會有哦!"說話語焉不詳,差點沒嚇死人。
  "媚兒你在胡說些什麼,什麼有了?"亂講亂講亂講!
  "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雲中姊?"見上官雲中慌亂,古芸媚忍不住大笑。"我是說,等你和余恨知找到流星哥以後,說不定就會‘有'進一步發展,還是說你們目前就發展得不錯,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極有可能哦,不然她干嘛這種反應。
  "呃......"上官雲中話說得吞吞吐吐,想承認又不敢承認,事實上,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對他的感覺......
  "雲中姊,有些事情錯過還可以彌補,有些人錯過就不再回頭,凡事都要把握當下、活在當下,這樣的人生才不會後悔。"像流星哥,就是活在過去,才會把自己搞得這麼痛苦,甚至牽連別人。
  "媚兒......"上官雲中十分驚訝能從古芸媚口中聽到這番話,過去的她是個頑皮的大女孩,如今儼然蛻變成女人,還能給她建言。
  "勇敢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雲中姊。"她知道她的疑慮。"你不可能永遠照顧流星哥,這是老天爺賜給你的大好良機,據我所知余恨知不是個壞人,而且他還聽了你的話,將所有賭場關閉,這樣的男人,絕對值得你去愛。"他或許是個暴發戶,或許成天把自己穿得花花綠綠,俗氣得要命,但他對雲中姊的喜愛連瞎子都看得出來,她真不懂雲中姊在猶豫些什麼?好男人都不會珍惜。
  "我......我又沒有說不願意接受他......"上官雲中算是洩了底,跟古芸媚承認她喜歡余恨知,大大地振奮了古芸媚的精神。
  "這才對,雲中姊!"她高興到牽起上官雲中的手,鼓勵上官雲中。"勇敢地去追求愛情,你一定會跟我一樣幸福。"
  古芸媚順便還拿她的手摸摸自己的小腹,暗示上官雲中如果她也肯努力,有朝一日也會"有"的,害上官雲中急忙羞紅臉,把手縮回來。
  "媚兒!"老是亂不正經,討厭。
  呵呵,沒想到雲中姊也有這一天,值得慶祝。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最好的。"福安,沏一壺九龍茶來,記得要給兩個杯子!"她吩咐下人。
  媚兒於是以茶代酒,為上官雲中餞行,祝她一切順利。
  由於詹大嬸的信中內容語焉不詳,上官雲中和余恨知商量以後,決定先上詹大嬸那兒問清楚,順便也可以搜索附近的山區。
  詹大嬸看見上官雲中上門,先是一愣,而後抱著上官雲中,一直說對不住上官雲中,還嚎啕大哭,傷心得不得了。上官雲中只得反過來安慰詹大嬸,說不是她的錯,兩個女人扯了半天,還無法進入正題。
  "請問大嬸,上官公子失蹤的當天,是什麼情形?"眼見詹大嬸哭得沒完沒了,余恨知趕緊站出來控制場面。
  詹大嬸連忙用袖子擦干眼淚,好奇地看著余恨知。
  "這位是?"沒見過他來。
  "他是我的朋友,姓余。"上官雲中尷尬介紹。
  "原來是余公子,初次見面......"
  詹大嬸又是一番熱情招呼,接著才回答余恨知的問話。
  "五天前的早上,我和平常一樣,送飯菜到上官公子的房間,他突然間問我:這是哪裡?嚇了我一跳,以為他又犯病。"
  上官流星的情形時好時壞,但大部的時間都渾渾噩噩,神智不清,莫怪詹大嬸以為他又發病。
  "我要他安心養病,他卻目光清澈的看著我,一直追問:我在哪裡?我只得回答他,然後,他又突然說出一個人名,還問我知道這個人嗎?我更是嚇一跳,以為他病情又加重了。"
  "他說了哪一個名字?"余恨知又問。
  "樓懷夢,這名字你們熟嗎?"詹大嬸反問余恨知。
  余恨知不熟,但上官雲中熟悉得不得了,她即是上官家一切惡夢的根源。
  "那天上官公子特別清醒,就好像作了一場很久的夢,突然間醒過來。說話的語氣,跟平時的吞吐也大不相同,很快,很清晰,就像個尋常人。"
  詹大嬸回憶道。
  "然後,當我下午再想端茶給上官公子的時候,他人已經不在房間,我和相公發動了全村的人去找,一直都沒找到人,後來實在沒辦法了,才托人捎信給你。我對不起你,上官姑娘......"
  接下來詹大嬸又是一陣呼天搶地,余恨知趕緊從錢袋裡掏出二兩銀子安撫詹大嬸,算是感謝她通風報信,並快快將上官雲中拉走,免得再浪費時間。
  兩人出了詹大嬸的家以後,陷入同樣的思考,都在想上官流星可能的去處。"你說,你哥會去哪裡?"余恨知心中已有答案。
  "想不到,你呢?"上官雲中或許因為過於心慌,平日的聰慧全不見,一味擔心上官流星的安危。
  "我認為你哥會去蘇州。"余恨知判斷道。
  "蘇州?"上官雲中愣住,完全沒想過這個可能性。
  "仔細回想詹大嬸的話,雲中,她不只一次提到你哥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還問詹大嬸認不認識樓懷夢,你認為這代表了什麼?"
  "代表什麼?"她怎麼越聽越迷糊。
  "代表你哥的意識,還停留在蘇州那段期間,所以他才會提出這麼奇怪的問題。"
  如果他有半點兒現在的意識,斷不會提到樓懷夢,斷不會不問起上官雲中,唯一的解釋是──他還活在過去!
  "你是說......"不會吧,居然有這種事。
  "沒錯。"余恨知肯定地點頭。"詹大嬸也說過,你大哥那天的表現,像是作了許久的夢,突然一下子清醒過來。我怕他現正在前往蘇州的路上,打算去找樓懷夢。"
  如果是的話就糟了,他對樓懷夢抱著強烈的恨意,如果他的意識是回到被她拋棄,甚至背叛出賣的時刻,那麼,他一定會回頭找樓懷夢報復。
  "所以我們最好啟程到蘇州,說不定能趕在半路攬截你哥。"雖然上官流星比他們提早了五天出發,但他們有馬車,上官流星卻只能靠自己一雙腳,如果加快速度還是可以趕得上。
  "嗯。"上官雲中也覺得他的話有理,最好能在半路上就攔截到她哥哥,以免他做出傻事來。
  兩人於是趕快坐上馬車,往蘇州邁進。
  在馬車全力往蘇州奔跑的同時,上官雲中對余恨知的好感,也在與日俱增。如果沒有他在一旁冷靜分析,現在的她一定像只無頭蒼蠅,抓不著方向到處亂闖,她好慶幸有他陪在身邊......
  "什麼,他們已經離開京城?"
  幾乎在差不多時間,蘇總管向王老爺子回覆他剛打探到的消息,引起王老爺子莫大震驚。
  "是的,老爺。據探子回報,他們在昨兒個離城,目前正往蘇州前進。"蘇總管答。
  "蘇州?"王老爺子不解。"他們上蘇州做啥?難道,余恨知發現咱們也在打‘雲中書'的主意,帶著女人和書一起逃了?"可惡的余恨知,動作竟然這麼快,他們還有機會嗎?
  "啟稟老爺,咱們才剛計劃取得‘雲中書',這消息不會這麼快流出去,一定是別的原因。"蘇總管不認為余恨知有通天的本事,能夠馬上得知他們的密謀,他沒那麼聰明。
  "什麼原因?"王老爺滿腦子全裝了漿糊,怎麼想怎麼錯。
  "小的也不清楚。"若清楚的話還不懂怎麼對付?"不過老爺說的,也不無可能,如果余恨知和上官雲中真的帶著『雲中書'一起到了蘇州,那最好,咱們可以趁此機會半路攔截,省得它們入了余恨知的書閣,增添麻煩。"
  眾所皆知,余恨知的書閣防護嚴密。日夜都派有護院輪流護書,三萬五千多冊的藏書,雖然有一半以上都是假的,數量卻也夠驚人。一旦"雲中書"混入其中,想在茫茫書海中找到它們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況且,天曉得書閣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動?就算他們有心偷書,還不見得偷得著書,所以最好能趁"雲中書"入庫前,就將它們拿到手,這才是上上之策。
  "依你看,余恨知已經把‘雲中書'弄到手了嗎?"王老爺子越想越有可能,不然他們去蘇州做什麼?說不定是去取書,上官雲中那娘們,鐵定把書藏在蘇州。
  "還沒有這樣的消息傳來,不過凡事小心為上總是比較妥當。"他也想過他們是去蘇州取書,不然沒有理由解釋他們為何匆匆出京,又匆匆趕往蘇州,這一切可能都跟雲中書有關。
  "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要好好的辦呀!"他可已經騰出空位等著收藏雲中書,千萬別出錯。
  "是,老爺,小的一定辦好。"不用王老爺子交代,蘇總管早就想給余恨知一個下馬威,居然敢解雇他。
  余恨知的馬車"喀啦喀啦"地響,前往蘇州的道路崎嶇不平,窒礙難行。
  "喝!"馬夫有力的喊叫,隨著馬鞭揮下鞭策前方奔跑的馬匹,催促它們再跑快一點。
  "喝!喝!"隨著一整個早上沒有停止的狂奔,車輪和石子路磨擦所產生的黃沙亦未曾停止飛舞,尾隨著馬車的前進,一路飄飛。
  上官雲中和余恨知面對面坐在馬車內,狹小的空間伸展已是困難,還得忍受令人不適的搖晃感,真個是非常辛苦。
  余恨知瞧了她蒼白的臉色一眼,掀起簾子對正在駕車的馬夫喊了聲:"停車!"
  只見原本狂奔的馬車,慢慢減低速度,最後終於停了下來,蔓延了一路的黃沙才得喘息。
  "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停下來?"上官雲中不明白路趕得好好的,為何要突然停止。
  "因為你累了,我累了,馬夫也累了,馬兒更是累到快要跑不動。"余恨知解釋。"不停下來休息一下,我怕大夥兒都沒有辦法繼續。"
  "可是這樣我們會追不上我哥。"上官雲中不否認她確實很累,但她更怕上官流星出事。
  "你干著急也沒用,咱們如果不設法補充體力,別說你哥,恐怕連只狗都追不上,你希望大家因此而折騰出病來嗎?"
  她當然不希望,她也明白趕了這麼些天,馬夫和馬的體力也都已到達極限,再這麼操勞下去,大家都要生病。
  "那咱們就休息一會兒好了。"其實她也非常疲累,只是靠意志力在硬撐,才不至於倒下。
  "這才像話。"余恨知挑眉,又探出頭跟馬夫囑付了幾句,然後再回到馬車內。
  "這附近有一座湖,我想下水去清洗一下身體,你要不要一起過來?"他一邊問上官雲中,一邊拿包袱,上官雲中都快傻眼了。
  "清、清洗?"他的意思是沐浴嗎,在野外?
  "是啊!"不然呢?"為了不耽誤行程,咱們幾乎都在野外扎營,也沒有辦法投宿客棧,身體都快髒死了。"
  她大小姐都睡車內,不曉得他和馬夫在星空下睡覺一點兒都不浪漫。除了想辦法防止蚊子咬,還得防止被蛇咬。這樣還不夠,為了顧慮她的安全,他和馬夫還必須輪流守夜,以防止他們被盜匪攻擊,都不知道他們有多辛苦。
  "呃......"上官雲中雖然不若余恨知和馬夫來得辛苦,卻也不好受,骨頭被震得快散了不說,渾身骯髒不已兼酸痛,並沒有比他們好多少。
  "洗不洗隨你,我下去了。"他伸手抵住馬車邊緣就要跳下馬車,上官雲中急忙拉住他的袖子。
  "我,我也要洗......"她說得小小聲,小臉紅成一片,看得余恨知好開心。
  "那就一起來啊!"余恨知微笑。"又不是作奸犯科,干嘛吞吞吐吐?"密謀策反都沒有她來得小聲。
  "嗯。"她點點頭,也拎著包袱跟他一起下車。
  車夫在他們都下了馬車以後,將馬牽到一旁的草地吃草。
  "你怎麼知道這附近有座湖?"上官雲中拎著包袱跟在余恨知後頭,好奇地問余恨知,只見他爽朗一笑。
  "不要忘了我以前是運私鹽的,這地方我來過,只是太久沒來,有點忘記而已。"幸好他眼尖,沒給錯過。
  "現在你不賣私鹽了?"她左顧右盼,發現這地方挺隱密的,樹木也多,遮掩不成問題。
  "啊,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余恨知難為情地抿了抿嘴巴,有點不太想說。
  "還賣?"不用多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
  "通通改掉,就不像我了。"他已經為了她關閉賭場,又為了她,把一些亮晶晶的東西都丟光,包括他引以為傲,花大錢托人縫制的黃金錦袍。販賣私鹽是他現在唯一僅存的樂趣,如果連這點樂趣都要剝奪,會不會太殘忍了一點兒?就放過他吧!
  "我就知道。"上官雲中念歸念,倒是沒有要他改邪歸正的意思,讓他大大松一口氣。
  余恨知咧嘴一笑,兩人有說有笑地走向湖邊。
  一到了湖邊,上官雲中又開始緊張,屬於少女的矜持害羞表露無遺。
  "那個、那個......"
  "我先去洗,待會兒見。"一看到清澈的湖水,余恨知登時感到全身發癢,迫不及待下水。
  "喂,等一下啊!"上官雲中試著叫住余恨知,但他早已經消失在一塊巨石之後,根本不管她喊叫。
  她歎口氣,在石頭邊坐下來,望著一望無際的草原發呆。這個地方真的很妙,百步之外還是黃澄澄的沙地,越過森林後卻別有洞天,處處充滿驚喜。
  蒼翠的樹木有如天然屏幕,攀附在巨大樹木上的知了,在樹林裡此起彼落鳴叫個不停──"熱死啦!熱死啦!"真個是非常有趣。
  上官雲中拿手當扇子猛搖,突然發現知了會喊"熱死啦!"還真是有幾分道理,因為真的快熱死了。
  據說春天的知了會喊:"醒啦!",夏天的知了會喊:"熱死啦!"秋天的知了會喊:"服了!"冬天的知了會喊:"完了",是不是真的?
  "嘩啦!嘩啦!"
  巨石後頭傳來陣陣的潑水聲,將上官雲中的心潑得怦怦跳個不停,雙頰脹紅。
  她試著不去想像太過於不雅的場景,但接連不斷的潑水聲,一直刺激她的腦門,害她不由得亂想。
  其實你也不必羨慕我,說不定等這次旅行結束以後,你也會有哦!
  古芸媚促狹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差點沒燒掉她的耳根子。
  上官雲中倏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將古芸媚的話置於耳外。
  都怪媚兒沒事亂說,害她胡思亂想,她得想著別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腦中浮現出古芸媚拉著自己的手摸她的小腹,暗示自己只要努力也可以擁有同樣幸福的畫面,上官雲中的臉又紅成一片,差點沒跳起來。
  對,她可念詩,利用念詩來撫平心情,就這麼辦!
  咳咳,要念了──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不對!念錯詩了,再重來。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又不對,再重新念過!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心有千千結──啊!她在干什麼?翻遍普天下的詩集,難道就沒有一首不是談情說愛的嗎?
  有,很多,只是她現在心裡頭,只容得下這些風花雪月,乃至於忘了還有孟子講的;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這個至高無上的道理。
  冷靜,千萬要冷靜。
  上官雲中告誡自己。
  你只是沒遇過男人在你的背後洗澡,只要把他當成木偶不小心掉入水中就沒事了,就不會出現這麼多幻想......
  "雲中......"
  看,她就是胡思亂想,才會出現幻聽,不要理他就好了,就不會有事。
  "雲中。"
  她就說吧!就是因為自己老惦記著媚兒的話,所以幻覺才會離她越來越近,她干脆改念佛號好了,說不定可以驅邪......
  "雲中!"
  "嚇!"
  余恨知的大手,方才碰到上官雲中的肩膀,就被她驚人的尖叫聲給嚇得彈回原位。
  "你、你干嘛突然尖叫啊?"嚇死人了,害他以為見鬼了,叫得這麼大聲。
  "你才是干嘛突然間摸我呢!"她才會得失心瘋好不好?偷偷摸摸是想干什麼?她可是個冰清玉潔的淑女,豈容得他胡來!
  "我叫了你好幾次都沒反應,以為你失神了,正想把你搖醒,怎麼知道你會突然尖叫?"還怪他,根本是她自己的問題,還好意思遷怒。
  "對不起。"上官雲中硬著頭皮認錯。"我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沒聽見你在叫我。"
  "你想什麼事情想得這麼入神?"真難得,她也會發呆。
  "呃......"想一些風花雪月,說出來豈不是要羞死人,打死不能讓他知道。
  "就、就想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到達蘇州。"她隨便亂編一個理由。
  "就快了。"余恨知皺眉。"依咱們趕路的速度,用不了幾天,就能抵達蘇州。"
  "那太好了。"上官雲中匆匆接話,就怕他又追問。
  余恨知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她明顯在說謊,她那顆小腦袋瓜裡面,不曉得在想什麼事不讓他知道。
  "該你去洗了。"洗完了還得趕路,才能早點兒到達蘇州。
  "該、該我了?"上官雲中瞪大眼睛。
  "你不想洗?"隨便啦,不想洗就快點上路,節省時間。
  "也不是不想洗......"她難為情地瞥了他一眼,不曉得該怎麼說。
  "你怕我偷看?"他揣摩她的眼神,從中看到"色狼"兩個字,簡直是太侮辱他了。
  "沒有。"干嘛猜得這麼準?"我只是不習慣有人在後面,感覺好奇怪......"
  "你希望我走開?"余恨知問。
  上官雲中點點頭,她正是這個意思。
  "恐怕辦不到,我必須保護你。"荒郊野外的,誰知道會不會出現什麼猛獸,他得留下來跟對方搏斗。
  "可是......"
  "你不必擔心,我保證不會偷看,我的人品還沒有糟到那個地步。"他只是暴發戶,不是偷窺狂,她不必怕。
  "我不是這個意思......"哎呀,要她怎麼講,討厭死了。
  "你再囉唆,我就把你押上車,不讓你洗嘍!"見她猶豫不決,余恨知又祭出威脅那一招,她果然馬上投降。
  "洗就洗!"上官雲中拎起包袱,下巴仰高的模樣就像是皇家公主,余恨知不自覺低笑。
  有沒有這麼可愛啊,這個小妮子。
  原本他以為她是個優雅大方的淑女,沒想到卻意外的倔強有趣,大大超出他的期待。
  巨石後面傳來微弱的窸窣聲,余恨知猜想上官雲中大概是在脫衣服,心跳的速度不知不覺地加快,腦中開始出現一些亂七八糟的畫面。
  不行,不能亂想。
  這次換他命令自己。
  雖然他很想偷看,不過他許下承諾不會越界,因此就算會憋到流鼻血也要忍耐,正所謂"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他一定要練到這個境界才行。
  余恨知決定找些別的事情分散注意力,省得自己的腳一直發癢想往巨石後面跑,枉費他忍耐。
  他將心思放在上官流星上頭,納悶他會跑到哪裡去?他們已經不眠不休追了他許多天,按理說早該追上了,卻始終不見他的人影。難道說,他中途改變心意不去蘇州,或是又突然失神,回到終日恍惚的狀態?這兩種情況都有可能,也都使人洩氣,這代表他們白跑一趟。
  余恨知在巨石前面抱頭沈思,上官雲中則縮在巨石後頭小心沐浴,就怕他不守承諾,突然現身,屆時無地方可躲。
  因為是在野外,就算洗澡也不敢像在家裡一樣放肆,頂多脫下比甲,剩下的衣服仍穿在身上,隔著好幾層衣服清洗髒汙。
  她小心翼翼地清洗自己的頸子、手臂,能夠沐浴的感覺真好,雖然不能盡興,但起碼可以洗去一身灰塵,人也跟著神清氣爽不少。
  而就在她忙著洗刷自己手臂的同時,有條影子正悄悄接近她放在巨石上的包袱,眼看著就要碰到包袱。
  "誰?"上官雲中沒看到人,但隱約感覺到有條黑影閃過,於是機警回頭。
  黑影倏然沒去,不留一點痕跡,上官雲中還以為又產生幻覺。
  真糟,她漫不經心地想,現在隨便一點兒風吹草動,都能聯想到余恨知,自己是不是太花癡了?
  上官雲中想得入神,沒注意到腳邊有個東西正在竄動,是條水蛇......嚇,水蛇?!
  "啊!"上官雲中嚇到花容失色,連忙往後退放聲尖叫,只消一聲就把正在想事情的余恨知震醒。
  "發生了什麼事?!"他第一時間沖向上官雲中,用身體擋在前面不讓她受傷,著實非常體貼。
  "有、有水蛇。"她心有余悸地往他身邊靠,好怕被蛇咬到。
  "水蛇?"他低頭看下面,只看見他們自己的腳。"沒有什麼水蛇啊!"該不會是看走眼了吧!
  "有,真的有!"她手指著水下,身體拚命畏縮。
  "剛剛有條黑色的蛇......"上官雲中發誓她沒有說謊,但她很快發現有沒有水蛇都不打緊,因為他們的身體靠得非常近,呼吸幾乎糾在一塊兒。
  身體不期然接觸,他們的心都跳得很快,腦中共同浮現出那天在余府院內的情景。
  那天,他們就像現在這樣疊在一起。不同的是那天她是在上,今天換作她背貼著巨石,處於余恨知的保護之下,但是一樣親密,一樣讓人難以呼吸,心一樣跳得飛快。
  更甚者,今天上官雲中還多了一樣讓余恨知難以抵抗的利器──浸濕的衣衫。她雖然穿了很多,但素色的薄棉一旦被水浸濕以後,便會像透明的薄紗貼在她身上,想避開除非閉上眼睛,否則很難不被她吸引。
  "雲中......"余恨知這次選擇正面出擊,務求一親芳澤,再也不要傻傻地在一旁等候。
  上官雲中知道他就要吻她,卻沒法避開,只能僵硬地看著他的唇朝著她慢慢壓下來,終至完全貼合。
  這是他們第一次接吻,感覺好像花了一輩子的時間。
  余恨知起先只是蜻蜓點水般,輕嚙上官雲中的櫻唇,害怕嚇壞她,後來發現她並沒有拒絕後,慢慢加深吮吻,誘導她的朱唇自然開啟。
  他將舌尖試探性地探入她的芳腔,上官雲中雖然嚇一跳,但並沒有退縮,反而笨拙地回應余恨知。
  余恨知於是漸漸變得大膽放肆,伸長了靈活的舌尖勾引她大膽放縱,教導她何謂天雷勾動地火,他們兩個人,就是如此。
  從生硬到熟悉其實花不了多少時間,尤其余恨知又決心教會她使壞,沒多久他們的唇舌就像兩只色澤斑爛的彩蝶,翩翩飛舞起來。
  他們吻得十分熱烈,深入彼此唇腔的舌像是著火了一樣,點燃他們全身的熱情,眼看著就要一發不可收拾!
  "少爺!上官姑娘!"
  這個時候卻傳來馬夫的呼叫聲。
  "少爺!上官姑娘!你們在哪兒呀?該啟程了!"
  當場潑他們一大桶冷水,澆熄他們的熱情。
  兩個人同時愣住,都不相信竟然又發生這種事,他們又被下人硬生生打斷好事!
  余恨知打量了上官雲中尷尬的表情,"噗哧"一笑,馬夫這幾句震天巨吼,可真是時候。
  "咱們兩個大概跟下人有仇,每次想干什麼壞事,他們一定準時出現攪局。"上次是蓮兒,這次是馬夫,真是有夠倒楣的。
  上官雲中羞紅了臉,想說什麼又不好意思說,只得低頭躲避他的視線。
  佘恨知搖搖頭,心想她可真容易臉紅,自己的臉皮不曉得為什麼這麼厚?值得研究。
  "走吧,該出發了。"早點把事情辦妥,早早回京,他們也好籌備婚事。
  "好。"上官雲中依舊低著頭,不敢看他。
  沒辦法,余恨知只好先到前面,等她把衣服換好,再同她一起走回馬車。
  一路上,上官雲中都還在想方才發生的事,越想頭越暈。
  "怎麼了,人不舒服嗎?"余恨知注意到她紅到不像話的臉頰,懷疑她會一路紅到蘇州。
  "我的頭有點暈。"她不好意思說自己又在想風花雪月,只得順勢找台階下,余恨知倒是一目了然。
  他笑一笑,將上官雲中摟進懷裡,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休息。
  "這樣有好一點兒了嗎?"他溫柔地問。
  "好多了。"她小聲回答。
  車輪"喀啦喀啦"地響,太陽一路隨行,反射出馬車內相互依偎的人影。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4 22:00:33


  "嘶──"
  馬兒淩空踢了幾下,最後落在鋪滿青石的街道。經過連日來的奔波,上官雲中和余恨知終於到達蘇州。
  很不幸地,他們沒能在半路攔截到上官流星。只身一人,又沒有盤纏和交通工具的上官流星,竟然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不留半點兒痕跡。
  蘇州是他們最後的希望,因此他們幾乎是一到達蘇州,便馬不停蹄地探聽上官流星的消息,上官雲中想了半天,決定先回老家附近看看,也許會有人看見她哥哥也說不定。
  當她出現在昔日街坊鄰居的面前,引發了一場大騷動,大夥兒將他們團團圍住,七嘴八舌交相問候。
  由於鄰居們說的是蘇州話,余恨知一句話也聽不懂,只能站在原地傻笑,直到大夥兒問候完上官雲中,才開始用余恨知聽得懂的話同他聊天。
  "你是雲中的誰?和她是什麼關系?"
  由於這些個左右鄰居大多都是長輩,問話直接也不講求客套,大剌剌的作風深得余恨知歡心。
  "我是她非常親密的友人。"余恨知笑嘻嘻,非常喜歡上官雲中這些老鄰居,夠爽快。
  "你──"
  "那就是雲中的未婚夫了。"老鄰居們省這跳那,一下子就想到那層關系上頭,害上官雲中好尷尬,急忙解釋。
  "不是──"
  "差不多意思。"余恨知當著所有人面前,大方摟住上官雲中的肩膀,讓她百口莫辯。
  "你們別聽他胡說──"
  "這是件好事啊!"顯然大家都寧願聽余恨知胡說。"如果你爹還在世的話,不知道會有多高興,他若是能夠事先知道,你的身邊將來會出現一位這麼出色俊俏的男人,就不會搞出一套‘雲中書'來綁住你,你爹可真是用心良苦。"
  "雲中書?"余恨知耳尖聽見這三個字,這些老鄰居,竟然知道她有雲中書?
  "你不曉得嗎?"一位大叔驚訝地看著余恨知問道。"雲中的爹規定──"
  "老頭子,你又犯糊塗的老毛病,一激動就語無倫次。"大叔的媳婦一發現丈夫說錯話,立刻擰丈夫的耳朵,不許他再說下去。
  "對、對,我犯糊塗了。"大叔被擰到哎哎叫,不敢再亂講,大夥兒也裝作沒事。
  "對了,雲中。"擰丈夫耳朵的大嬸機靈地改變話題。"你怎麼會突然回蘇州,是回來玩的嗎?"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多回來散散心,就對了。
  "不是。"上官雲中遺憾地搖頭。"我是專程回來找我哥的,他不見了。"
  "什麼,流星不見了?!"鄰居們都很驚訝,紛紛叫了起來。
  "嗯。"上官雲中陰郁地點頭。"他在二十多天前失蹤,聽負責照顧他的大嬸說,他是突然間清醒,隨即不告而別,我怕他會回來這裡,特地回蘇州找他。"
  大家都是老鄰居,也不需要刻意隱瞞,況且還得靠他們通風報信,更是沒有隱藏的必要。
  "咱們沒有見過流星,他沒有回來探視咱們,也沒見過他在附近徘徊。"說起上官流星,大夥兒免不了一陣欷歔,這麼好的一個年輕人就教一個"情"字給毀了,可惜呀!
  "原來如此。"她早料到事情會是如此,如果見過,鄰居們一開始就會說了,不會等到現在。
  "我比較擔心的是,我哥會去顏大人府上鬧事,因此而吃上官司。"或是被捕,上官雲中不敢再想下去。
  "顏大人?他早垮了!流星犯不著去找他,不可能的。"大夥兒驚訝地看著上官雲中,不相信她還不知道這件事。
  "顏大人垮了?"上官雲中愣住,自從她搬到京城以後,再也沒打探過家鄉的事,自然無從得知。
  "顏大人因為私藏了一件原本該進貢給皇上的寶物,皇上知道以後大怒,革了他的官職不說,還將他連同獨子一起發放邊疆充軍,你說,是不是大快人心?"
  顏大人仗著官威在地方魚肉鄉民,早已令蘇州百姓深惡痛絕。因此當他垮台的時候,還有許多居民放鞭炮慶賀,足見他們父子的聲名有多差,蘇州百姓有多痛恨他們。
  "那懷夢姊呢?"事情的發展怎麼會是如此,完全出乎意料。
  "兩年前就失蹤了。"大嬸熱心回道。"就在你們搬走不久之後,樓懷夢也不見了。據說,顏大人之所以會垮台,完全是靠她揭發,不然他們父子現在還在作威作福。"
  "這件事當時轟動整個蘇州哪,人人都誇贊她了不起。"只是這了不起的背後卻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樓懷夢也為此葬送了自己的人生。
  "你因為搬離蘇州,所以不知道這件事,這也難怪。"眾人感歎。"不過,繼任的江大人倒是不錯,為官清廉待人又和善......"
  接下來就看見鄰居們將話題轉到繼任官員身上,他們也趁此機會告辭。
  "怎麼辦?事情的發展與咱們當初設想的不同,你打算怎麼處理?"一踏出街坊鄰居的視線范圍,余恨知就急著和上官雲中商量,接下來該怎麼打算?
  "我......老實說,我的心很亂,一時拿不定主意。"跟想像中差太多了。"我以為是懷夢姊背叛了我哥,結果事情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兒......"
  "先別管這件事,你現在應該想的是,接下來要怎麼做?"細節等有空再處理。
  "還能怎麼做?我已經慌了。"上官雲中整顆心都懸在樓懷夢身上,認為她好可憐,為了大家犧牲還被誤會。
  "我認為咱們應該先去樓家打聽一下消息,說不定你哥也已經知道這件事,這樣的話,也許他會上樓家探聽樓懷夢的下落,咱們也可以因此得到線索。"
  這是個很好的提議,如果上官雲中夠冷靜的話,也會這麼想,她不假思索便點頭同意照做。
  "知香刻坊"是蘇州赫赫有名的刻書坊。規模雖然不若以前的上官家來得大,卻多了分雅致的味道,空氣中亦長年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像是木頭自然散發出來的香味,又像是焚香,味道極為淡雅迷人。
  偌大的店面,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品,有的只是書,而且都陳列在櫃台的後面,必須經由店家拿書,客人不得隨意翻閱。
  櫃台和書架之間,有位佳人正低頭翻閱帳本。只見她熟練地記帳,記了一本再換下一本,過程非常安靜流暢。
  上官雲中和余恨知,就是在這寧靜的氣氛下踏進刻坊的。起先櫃台後的人兒還不知道有貴客造訪,直到上官雲中出聲,方才驚訝地抬起頭。
  "雲中?"樓懷愁的眼神充滿了不信與驚喜,仿佛這一刻才看清上官雲中的臉,才敢確定她的身分。
  "懷愁姊。"上官雲中尷尬的同時,亦充滿了感動,她們許久不見。
  "真的是你!"樓懷愁從櫃台後面沖出來,拉起上官雲中的手,激動落淚。
  兩個女人的重逢,以眼淚做為開端一點兒都不奇怪,女人似乎動不動就掉淚。
  "懷庭!懷潔!你們快出來,雲中回來了!"
  而且可以一下子從安靜的淑女,轉變為聒噪的小雞。
  "雲中,你回來了!"樓懷庭和樓懷潔聞聲從後院沖出來,四個女人手牽著手又跳又叫。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剛到......"
  吱吱喳喳。
  余恨知捺著性子,看四個女人東家長,西家短,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聊彼此的近況,他只得假裝咳嗽,提醒上官雲中時間不多,少廢話,多辦事,否則別怪他翻臉。
  "這位是?"樓家姊妹一起將視線轉到余恨知身上,只見他厚臉皮地笑笑。
  "我是雲中非常親密的友人。"順便還對她們眨眨眼,臉皮真的很厚。
  "你是雲中的未婚夫?!"樓家姊妹異口同聲喊道,上官雲中趕緊介入解釋。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
  "就快是了。"他急忙捂住上官雲中的嘴,不許她否認,兩人互動非常有趣,看得樓家姊妹直發笑,很高興上官雲中能夠找到一個好歸宿。
  "對了,咱們來,是想請教你們最近有沒有見過雲中的哥哥,他有沒有來找你們探聽懷夢姑娘的下落?"還是余恨知的腦筋清楚,說笑之余沒忘記正經事,這點上官雲中不得不佩服他。
  "我哥失蹤了,而且我也聽說了懷夢姊的事,真的很為她感到難過。"想當初事情有多少人對她不諒解,罵她攀附權貴,如今她不見了,才在她背後歌功頌德,想想人性也真可悲。
  "流星也失蹤了?真是可憐的一對。"說起她那外表堅強的二妹,樓懷愁就忍不住心疼,命運真是折磨他們。
  "嗯,大約在二十多天前。"上官雲中將接下來的事情大約說了一遍,樓家姊妹懂是懂了,卻幫不上忙。
  "流星沒來過這裡。"樓懷愁歎道。"至於懷夢,咱們到現在都沒放棄尋找,希望有一天能找著。"
  換句話說,寡婦死兒子,沒指望了。
  強忍住失望,上官雲中和樓家姊妹又聊了一會兒之後,依依不捨地道別,約定下次有機會還要見面。
  走出"知香刻坊",這下子他們是完全斷了線索,不知道何去何從。
  余恨知見她不開心,主動跟她聊起樓家姊妹,轉移她的注意力。
  "沒想到那個刻坊裡頭全是女的。"他還是第一次見識。
  "是啊,很了不起吧?"上官雲中果然轉移注意力,暫時不去想樓懷夢。
  "你可別瞧不起她們,她們刻印出來的書,可能是全蘇州──不,整個大明國最好的,許多有錢大爺妄想買她們的書都買不到,她們不輕易為人刻書。"除非看順眼,否則別想。
  "這麼跩?"真有趣,或者說真有個性。
  "是啊!"上官雲中點頭。"就是因為她們態度高傲,刻印的量又少,所以一些藏書家才會對她們的作品趨之若騖,想盡辦法也要買到。"算是物以稀為貴嘍!
  "聽你這麼一說,我也開始考慮收藏她們的作品了。"余恨知跟上官雲中開玩笑,她不置可否,因為"知香刻坊"刻印出來的書,本來就值得收藏。
  有關樓家姊妹的話題就到此為止,接下來是一陣沈默,上官雲中走著走著,眼淚忽然潰堤。
  "我一想到上天是這樣對待我哥和懷夢姊,就覺得好不公平。"他們是如此相愛,命運卻折磨他們各分東西,教他們如何承受?
  "雲中。"他將上官雲中摟進懷裡,讓她哭個夠。
  "他們沒有做錯事,錯的是命運,錯的是顏家父子那兩個混帳!"上官雲中難得開口罵人,一罵就是兩個人。
  "當初要不是顏家公子強搶民女,千方百計非娶懷夢姊不可,她也不會和我哥分開。"她越想越生氣,氣自己,也氣大家。"當初若不是大家部不諒解懷夢姊,她也不必背負罵名忍辱偷生過日子,如今才來感謝她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嗚......"
  每個人都自以為清高,包括她自己。是大家聯手將懷夢姊逼上絕路,懷夢姊還願意犧牲自己拯救大家,簡直是奇跡。
  "不要難過了。"他明白上官雲中最懊惱的是自己也相信那些謠言,為此而自責不已。
  "都是我的錯......"上官雲中是懊惱、是自責,但有更多的遺憾,她哥哥和懷夢姊應該有美好結局的。
  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幸運,然而幸福一旦來臨,就應該好好把握,別教它從指尖溜走。
  "乖,別哭了。"有了上官流星和樓懷夢的先例,余恨知決定好好抓住現有的幸福,不教它溜走。
  由於一下子斷了兩方音訊,余恨知和上官雲中只得采取瞎子摸象的策略,在蘇州城內到處亂走,碰碰運氣。
  他們寄宿在蘇州城內一間環境極為優雅的客棧,這間客棧的收費較高,但出入份子相對也較為單純,在安全方面,比較有保障。
  白天,他們外出四處打探尋訪上官流星的消息,晚上則回到客棧吃飯休息。眼看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算算他們來到蘇州也已經超過半個月了,能找的地方他們都去找了,卻依舊不見上官流星的蹤影。
  就在他們陷入絕望的時候,卻有消息顯示,上官流星曾出現在郊外的某個村莊,他們於是一早前往。
  "喝!"馬車跑得又快又急。
  "喝!喝!"馬夫拚命鞭打馬兒加緊趕路,唯恐慢了一步,追不上上官流星。
  "怎麼了?"余恨知發現上官雲中的臉色怪怪的,似乎有心事。
  "好像......有人在跟蹤我們。"她一直有這個感覺,是不是太敏感了?
  "有人跟蹤?"余恨知掀開馬車後頭的簾子往後看,確實看見一個騎著馬的黑衣男子,不過他是朝另一條岔路奔去,跟他們的方向完全不同。
  "你多心了吧!"余恨知放下轎簾,微笑說道。"那個人跟咱們完全是相反方向,根本不同路,要怎麼跟蹤咱們?"況且這條路這麼寬,容下幾輛車幾匹馬一起跑都沒有問題,人家還是跑在他們後面哩!
  "你說得有理,最近我太緊張了。"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回應余恨知,只見他歎氣。
  "放輕松點兒,雲中,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糟。"他安慰上官雲中,結果沒用,她依然眉頭深鎖。
  "嗯,我知道。"她把頭靠在他的肩膀,嘴裡說了解,心裡還是放不開,好害怕她哥哥出事。
  余恨知輕撫她的臉頰,發現才不過一個月,她的臉頰明顯消瘦不少。他暗自下定決心,如果今兒個再沒有找到上官流星,不管她同不同意,都要把她帶回京城。
  他們幾乎趕了半天的路,才到達郊外的村子。村民見他們來,很熱心地問他們需要什麼協助,他們說明來意,並熱切地希望能夠得到肯定的答覆,結果卻非常令他們失望。
  上官流星根本沒有來過這個村莊,也沒有人見過他,一切只是謠言。
  上官雲中有多失望不言可喻,就連余恨知也快失去力氣,他們來來去去奔波了一個多月,也只是枉費,任誰都高興不起來。
  他們又花了半天的時間趕回城裡,當他們回到客棧時已經疲累不堪,隨便點了些飯菜果腹,便早早上床睡覺,兩個人都累壞了。
  疲累使他們沈沈入睡,但滿腹的心事又讓他們睡不安穩,尤其是余恨知,一直盤算著該怎麼勸上官雲中回京,翻來覆去,就是無法真正入睡。
  "三更嘍!"街上的更夫敲響手中的銅鑼大喊。
  "鏘!"
  時間已來到子時,大部分的人都睡了,只有宵小會在這個時候活動。
  "喀。"上官雲中的房門,在此時被一道神秘的黑影撬開了一條縫,一雙漆黑銳利的眼睛像獵鷹般地掃過房間,確定房內除了上官雲中之外再沒別人後,悄悄推開門,偷偷摸摸溜進房裡。
  沈睡中的上官雲中,一直在作惡夢,她夢見自己掉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四周烏漆抹黑找不到出口,因此而心焦不已。
  她在哪裡,為什麼沒有出口?
  現實中的上官雲中額頭不斷冒出細碎的汗珠,沿著她的臉頰流下。
  到底藏在哪裡,為何都找不著?
  侵入上官雲中房間的歹徒,也拚命翻箱倒櫃,尋找雲中書。
  莫非藏在包袱裡面?
  不消說,這位一路跟蹤他們,好幾次趁著他們出外打探消息,侵入上官雲中房間搜索的盜賊,便是蘇總管雇請的殺手。在湖邊欲摸走上官雲中包袱的人是他,今日尾隨在後卻又中途轉彎的人還是他。原本他以為上官雲中他們閒晃多日,終於決定今日前去取書,正想半路打劫,誰知道又被上官雲中發現,害他不得不轉向因此而跟丟了他們,逼得他只得采用老方法,夜半偷竊。
  殺手判定今日上官雲中和余恨知之所以風塵僕僕趕到外地,為的就是取回雲中書。他同時也誤以為,他們已經把書拿到手,想趁著月黑風高之際,把書偷走帶回去覆命。
  上官雲中的包袱就擱在她腳邊,殺手於是小心翼翼走過去搜包袱。上官雲中因為受到惡夢的困擾始終睡不好,最後干脆用力睜開眼睛,擺脫惡夢,不料卻陷入一個比惡夢還要可怕的險境。
  "你、你是誰?"黑暗中的身影看起來有幾分熟悉,好像曾見過。
  "你為什麼在我的房間?"上官雲中起身,拉高身上的棉被,隨時準備尖叫。
  黑影向她移動一步,她立即放聲大叫。
  "救命啊,有人闖進來!救命啊──"
  "不準出聲音。"殺手見大事不妙,連忙用手捂住她的嘴,聞風而至的余恨知也在同一時間闖進房裡。
  "你想干什麼?"余恨知一瞧見心上人遭欺負,不得了,立刻拿出當年打架的功夫,一把掐住殺手的領子,將他狠狠摔到地上。
  殺手沒料到余恨知會突然出現,驚訝之余也跟著站起來朝余恨知揮拳,兩個男人於是扭打成一團。
  論身材,殺手不若余恨知高大。論力氣,正在狂怒中的余恨知可什麼事情都干得出來,殺手很快便發現在這場肉搏戰中,自己占不到好處,於是乘隙倉皇逃命。
  余恨知三兩下就把殺手打跑,上官雲中終於見識到余恨知厲害的一面,難怪他堅持非得跟來不可。
  "你還好嗎?"余恨知最關心的還是上官雲中的安危,那可惡的夜賊要是敢傷她一根寒毛,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還、還好。"她勉強一笑,在黑夜中看不清楚,但受驚的語氣已經夠令人擔心了。
  "你真的沒事嗎?"他在她身邊坐下,將她擁進懷中,讓她的臉靠在自個兒的胸膛,柔聲安慰。
  "真的沒事。"她雖然仍忍不住顫抖,但心情已經逐漸平復,不礙事兒。
  余恨知低頭吻她的額頭,發現上面布滿汗珠。
  "還說你沒事?你整個額頭都是汗!"他心疼地用袖子將她額頭上的細汗擦干,不讓她漂亮的臉上留下任何一滴髒汙,雖然在黑暗中並不是看得那麼清楚。
  "我只是作惡夢。"她依偎在余恨知的懷裡,好慶幸他堅持陪她來,好慶幸他們相遇,因為有他,一切都開始變得美好起來。
  "作了什麼惡夢?"余恨知同樣覺得人生真美妙,能夠像這樣陪在她身邊,天荒地老他都不願意走開。
  "我夢見自己跌入一座山谷找不到出口。"她恐懼的情緒表露無遺。
  余恨知靜靜擁著她不說話,這恐怕是她心情的投射,她因為一直找不到她哥哥,才會覺得慌,覺得透不過氣吧!
  想到她一個弱女子,竟然背負著如此巨大的情緒,余恨知就覺得不忍,直想給她安慰。
  他支起她的下巴,用最溫柔的吻告訴她:不要慌張,無論四周有多黑暗,他陪她一起摸索。他接著又輕蹌她的耳垂,向她保證:黑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身邊沒有人,而他會一直在她身邊,直到永遠。
  這已經是一個女人能夠夢想的極限,上官雲中再也忍不住淚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掉,余恨知又心疼。
  "你怎麼又哭了?"他的原意是要安慰她,不是把她弄哭。
  上官雲中搖搖頭,主動勾住他的頸子,埋在他的肩頭大哭特哭。多日來的委屈和焦慮,似乎都隨著這一發不可收拾的淚水流盡,內心跟著舒坦許多。
  "你一直趴在我身上,對我來說真是一個天大的折磨。"她舒坦了,開始換他不好受,他的男性本能該死地被喚醒。
  "啊?"上官雲中抬起頭,不解地看著余恨知,惹得他詛咒連連。
  "我、我想要!"他實在說不出這麼獸性的話,但又把持不住,怎麼辦?
  "你想要什麼?"她不懂他為何吞吞吐吐,平時都舌粲蓮花。
  "我想要──"該死,沒有什麼可以用來替代的字眼嗎?一定要把話講得這麼明?
  "你到底想要什麼?"有話就該一次講清楚啊,扭扭捏捏的,算什麼男子漢?
  "我──我想要你!!"
  他是說清楚了,現場的氣氛也尷尬了,兩人同時說不出話。
  余恨知搔搔頭。
  "我看,我還是先回房好了──"他原本想推開她起身,領子卻意外被抓住,接著就只看見她羞怯地低下頭,喃喃地說。
  "我、我也沒說不行啊......"上官雲中的聲音小到比蚊子還小,然而余恨知還是聽見了,並且不斷地眨眼。
  "雲中?"不會吧,這麼走運,她真的答應?
  "嗯。"上官雲中點點頭,臉都快埋到床底下,余恨知笑著捧起她的臉,給她一吻。
  這幾天來,他們都在接吻,早已駕輕就熟。
  上官雲中從原來的生澀,到如今會迎合他的唇舌交纏互探,可說是進步神速。
  只不過基於禮教,無論先前余恨知吻她吻得多深入,總還懂得適可而止。如今隨著上官雲中的首肯允諾,他等於是領到了一張免死金牌,吻起她來顯得肆無忌憚,幾乎都快把她給吞了。
  說上官雲中沒被他大膽的舉動嚇到是騙人的,即使如此,她還是勇敢地回應他的吻。
  但見他們的吻越來越深入,兩個人的呼吸越來越糾纏不清,余恨知再也壓抑不住心裡的欲望,大手滑過她的領子,順勢將白色的中衣脫了,露出她雪白的香肩。
  上官雲中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得這麼快,但現在才來喊住手,似乎顯得過於矯情,況且他溫熱的呼吸落在頸間的感覺並不壞,很能勾起身體深處一種奇特的情愫,讓她發癢,讓她顫抖。
  她不知道那就叫欲望,只是直覺地跟這股感覺走。當余恨知解開她的肚兜,大手覆上她的酥胸時,這股感覺會湧現。當他低頭吮吻她的蓓蕾時,這股感覺更是強烈。但最教她驚訝且無法克制的是,當他脫下她的裙子,將手伸進她的褒褲,她的身體竟會因他長指的竄動而顫抖,這種感覺是新奇的,是愉悅的,每每教她無法自己。
  上官雲中從未被人發掘的處女地,隨著余恨知靈巧熟練的挑撥,綻開成艷麗的花朵,並且汩出芳液。
  驚訝於指尖染濕的速度,余恨知飛快卸下上官雲中身上的褒褲,將之丟棄在一旁,果然看見甘泉自她的幽谷,源源不絕地冒出來。
  "雲中。"此情此景,讓他激動到無以復加,誰能想得到外表端莊冷淡的她,除去衣服後竟是如此艷光四射的尤物,惹得他心癢難耐。
  余恨知於是分開她的雙腿,將頭埋入她的兩股之中,以最磨人的方式汲取芳液。
  股間不期然竄入如蛇般靈巧的舌尖,上官雲中直覺地抬高粉臀,躲避余恨知的襲擊。
  她不躲還好,越躲越糟,簡直像只主動送上門的羔羊,任由余恨知宰割。
  很快地,他們陷入呻吟、喘息、和激烈的肢體交纏,最後終於結合。
  "啊──"好痛!
  隨著上官雲中淒厲的尖叫,他們兩個人的關系,以驚人的速度,寫下新的扉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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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4 22:02:12


  回到京城的第二天,余恨知便派來一頂轎子,說是有要事同她商量,請上官雲中立刻進府。
  上官雲中以為他是要和她商量雲中書的事,二話不說上了轎,進余府去。
  余恨知不在花廳,也不在書房,據說在藏書閣,上官雲中只得自個兒過去找他。
  藏書閣內依舊安靜,門扉依然緊閉,只開幾扇小窗通風。
  "余恨知。"她走進藏書閣,將門帶上,一邊找人。"余恨知,你在哪裡?快回答我。"
  一樓沒人,她只得沿著樓梯走上二樓,在茫茫書海中,尋找他的蹤跡。
  "奇怪,躲到哪裡去?"又不是小孩子,還玩捉迷藏,真受不了他。
  上官雲中在一排文史類的書前站定,思索余恨知會躲到哪兒去的時候,他大少爺卻悄悄躲在她身後,準備來個甕中抓鱉。
  "余──"
  "我在這裡。"他從後頭摟住她,左手支起她的下巴,便在她嬌艷欲滴的紅唇印上一吻,害她差點忘了生氣。
  "干嘛這麼無聊和我玩捉迷藏啊......"她回應他的吻,余恨知順著她的頸側一路吻到鎖骨,兩手還不安分地摸進她的衣衫裡頭,隔著肚兜愛撫她的酥胸。
  "我以為你是有急事才喚我過來。"沒想到是這種不正經的事,早知道她就不來了......
  "這也是急事。"他想念了她一整夜,早已按捺不住,不快點兒叫她過來怎麼行,遲早要氣血逆流身亡。
  "胡說八道......"她嘴裡斥責,可身體卻自然起反應,胸前的蓓蕾在他的輕挑細撚下變得又紅又挺,兩粒圓球脹得幾乎快蹦出肚兜。
  感受到手裡豐滿的呼喚,余恨知索性解開她的腰帶,比甲和外衫跟著瞬間掉落。
  上官雲中驚呼一聲,但微弱的抗議聲很快沒入余恨知的嘴裡,成了最誘人的呻吟。
  他解開她肚兜的帶子,將肚兜脫下丟向一旁,讓她的豐乳徹底解放。他的雙手並穿過她胳肢窩的下方,捧起她的豐乳搓揉擠捏,讓上官雲中親眼目睹,自己的蓓蕾在他的挑逗下,可以變得如何誘人。
  上官雲中瞬間滿臉通紅,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偏偏余恨知又不輕易放過她,欺淩她的酥胸不夠,接下來更進一步脫掉她的裙子,長指侵入她的褒褲,老實不客氣地愛撫起她來。
  雖說已經習慣他的存在,可每當他碰觸她,上官雲中仍是會忍不住顫抖,任他予取予求。
  "呼!"她氣喘籲籲地伸長手臂,往上勾住他的脖子,玉背靠著他的胸膛,尋求支撐。
  "噢!"她的小穴,在他長指的索求下,汩出香甜的芳液,不多久便染濕褒褲。
  上官雲中無意識地擺動粉臀,將他的長指夾緊,不讓他離去。
  只是,她在撒嬌的同時,摩擦到他的敏感處,害他不得不提前爆發。
  沒有太多事前準備動作,余恨知抱起上官雲中,走向最靠近他們的牆壁,扯下她的褒褲,解開自己的褲子,便開始沖刺。
  上官雲中背抵著牆,雙腿圈住他的腰,幾乎是騎在他身上與他燕好,只見他像頭野獸沖刺再沖刺,一點兒都不把她的體重當回事,男性雄風展露無遺。
  激情過後,上官雲中渾身乏力地掛在他身上,他還在她的裡面不想離開。上官雲中用乳臂圈住他的脖子,下巴靠在他肩上,心想這真是太瘋狂,在他的引領之下,她竟然變成一個蕩婦,該打。
  撫摸她柔嫩的裸臀,余恨知倒是代替了她的想法,很"溫柔"地打了她幾下。上官雲中猜他大概又想再來一次。果不其然,他立刻將她按倒在地,故技重施,又多玩了好幾次,一直到他們筋疲力盡,再也擠不出一滴力氣為止,他才收手。
  "要命。"老是這麼玩,遲早會心髒麻痺。
  余恨知抱怨。
  得了便宜還賣乖,不理他了。
  "哼!"上官雲中喘籲籲地將肚兜和衣服穿上,表明絕不再跟他胡鬧,他只得也把褲子拉好。
  "我要回去了。"說什麼急事,結果騙她。
  "先別急著走。"他將她扣住,找一個空箱子坐,順勢將她拉上自己的大腿,請她消消氣,別再跟他計較。
  "我還以為你是要跟我談‘雲中書'的事情。"她嬌聲抗議。
  "你連生氣都這麼美。"教人想親一下、咬一口,然後吞下肚。
  "貧嘴!"她不否認他的話很動聽,但可否正經一點兒,別老是捉弄她。
  余恨知連忙正了正臉色,認真回道。
  "我本來就是要跟你說這件事。"怎麼知道會被另外一件事吸走注意力,他也很無奈呀!
  "那你還不快說?"就會裝可憐。
  "我認為再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干脆把‘雲中書'賣給我好了。"余恨知提議。
  她就知道!
  "我不是說過,我絕不會賣‘雲中書'嗎?"不要以為他們關系改變了,她的決心就會動搖,休想。
  "可是這套書真的不對勁。"余恨知勸道。"我記得你蘇州的老鄰居曾經說過,你爹是為了綁住你,才弄出這麼一套書,對不對?"
  他的耳朵真利,該聽的和不該聽的,他全聽進耳朵裡,比順風耳還厲害。
  "別聽他們胡說,他們老糊塗了。"她打死不承認。
  "真正糊塗的人是你,留著這麼一套危險的書籍,將來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要打這套書的主意,你不如趁早將它脫手,免得日後後悔。"
  他的話不無道理,整個大明國有多少藏書家?擋了一個又來一個,永遠也擋不完,不如將它早早賣掉,也好省事兒。
  "我就是不想賣。"其中有很復雜的理由,不談也罷。
  "真的不賣?"他低狺威脅,耐性盡失。
  "不賣。"管他怎麼威脅,不賣就是不賣。
  "好吧!"他還真容易投降。"既然你不賣,我也沒辦法逼你,不過我倒是想到了一個法子可以解決王老爺子這件事,你要不要聽聽看?"
  接下來就看見兩人交頭接耳,擬定計劃,定要教王老爺子死心,從此不再妄想雲中書。
  "談完了書的事,接下來談咱們的婚事,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跟我成親?"
  只是,眼下的人比王老爺子更難對付,王老爺子可以用計甩掉他,她還不能將他的話當成耳邊風,煩!
  "還不到談這件事的時候。"她又使出太極拳。
  "那要什麼時候談?"別以為這套有用,過時了。
  "等擺脫王老子爺以後?"她建議。
  "雲中──"
  為了封住他的嘴,上官雲中又使出親吻這一招,效果一樣良好。
  不多久,他們倆又渾身脫得精光,嗯嗯啊啊地玩起來。
  余恨知一面抱住上官雲中的粉臀沖刺,一面想她真麻煩。
  他早說過不必太快穿上衣服,她老是不信。
  在開始計誘王老爺子上當之前,上官雲中特地去了一趟閔府,因為這項計劃需要用到他們夫婦,她先來征詢他們的意見,問他們肯不肯幫忙。
  "好啊好啊!"這麼好玩的事情誰不玩?"我和相公都沒有問題,一定挺你到底。"古芸媚拍胸脯保證,代替她丈夫首肯。
  "謝謝。"上官雲中仔細瞧古芸媚的小腹。"已經開始看得出來懷孕,肚子都凸出來了。"
  "畢竟都四個月大了嘛!如果還像以前一樣平坦,那不是很奇怪嗎?"古芸媚摸著肚子滿足地微笑,臉上洋溢著幸福。
  "媚兒......"有件事情,她一直想問。
  "什麼事,雲中姊?"她們又不是外人,是好姊妹,有話直說即可。
  "......你覺得成親好嗎?"她一直對愛情不抱希望,對婚姻也不認同,總覺得那是傻瓜才會做的事。
  "很好啊,至少我就沒有後悔過。"有疼愛她的丈夫,善解人意又會玩的小姑,雖然公公比較挑剔,但無傷大雅,整體而言她非常滿意。
  "這樣子啊!"上官雲中有點後悔她問錯人,媚兒的情況特殊,應該再去問別人。
  "怎麼,雲中姊,有人跟你提親?"古芸媚不愧是上官雲中的好姊妹,稍微瞄了她的表情一眼便知道。
  "嗯。"她點頭,不想對好姊妹說謊。
  "余恨知?"好樣的,手腳真敏捷。
  "不然你希望是別人嗎?"上官雲中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古芸媚一眼,氣古芸媚把她當花癡看待。
  "我只是很驚訝你真的接受他,如此而已。"哇,從雲中姊凶悍的語氣判斷,她已經很愛他了,很好很好。
  "我也很意外。"上官雲中承認。"我還在考慮要不要接受他的求親。"
  "不必考慮了,雲中姊,你就答應下來吧!"再考慮就變成老女人了,雖然她不過大她一歲。
  "媚兒!"她驚訝地張開小嘴,這麼說未免也太干脆。
  "我曉得你的疑慮,雲中姊。"古芸媚歎氣。"不過老實說,我認為你那些理由都是放屁,有哪條王法規定,已經決定的事就不能後悔?"簡直沒有道理嘛!
  "媚兒!"
  "再說,這件事本來就很無聊,你立誓的時候,沒人聽見、沒人看見,光你一個人知道。"還是跟自己發誓,呿!
  "你不說,誰會曉得有這回事兒?干嘛這麼死腦筋啊!"斬雞頭發誓都可以當作是屁了,她無聲無息的誓言又算什麼?根本不會有人在乎。
  "可是我答應過自己......"
  "所以我才說你蠢啊,雲中姊。"原諒她不禮貌,但她真的憋了太久,不吐不快。
  "過去我一直很羨慕你,有才情,知進退,人又長得漂亮。"完美。"可現在我一點兒都不羨慕你的死腦筋,你看人家琳兒多厲害,雖然老是被外人批評專走旁門左道,可她就是有辦法充耳不聞,做她自己喜歡做的事。換作是雲中姊,你做得到嗎?一點點挑戰就裹足不前,怎麼能夠得到幸福?"
  她內心最大的挑戰是對婚姻的恐懼,正確來說,是對愛情感到恐懼。流星哥的事情影響她太深了,以至於她始終無法跨出那一步。
  "我不想失去自由。"上官雲中不否認自己有受上官流星和樓懷夢的影響,但那並非主因,熱愛自由才是讓她裹足不前的真正理由。
  "孤獨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想想有人陪在你身邊的美好,馬上就會知道該選哪邊。"她相信余恨知一定夠好,才會讓向來不為所動的雲中姊動了凡心,既然如此,又何必抗拒?
  古芸媚意味深長的話,留在上官雲中的腦中久久揮之不去,難道她真的太死腦筋了?
  不過接下來一連串忙碌,讓上官雲中沒有多余的時間思考,整個人的心力都放在設陷阱上。
  他們的計劃是這樣的,由上官雲中放出有意脫手雲中書的風聲,再藉由種種管道,傳進王老爺子的耳裡。上官雲中並且立下但書,購書人需親自洽談,否則不予會面。目的就是要逼王老爺子親自前來,他們才好動手逮人。
  計劃進行得非常順利。
  貪心的王老爺子藉由各種管道得知上官雲中想賣書,原本打算出京也不走了,立時便趕過來。
  "上官姑娘,聽說您有意出脫雲中書,這消息是否為真?"事實上,王老爺子正苦惱。蘇總管雇用的殺手沒找到書便罷,還把上官雲中的住所搗得亂七八糟,讓負責看家的丫鬟給報了官。他正愁沒法兒再下手,好運自個兒就找上門了,真是萬幸。
  "是的,您怎麼知道這件事?"上官雲中假裝驚訝,突出的演技看得躲在門內門外的一行人暗暗叫好,直誇她夠鎮定。
  "自然有我的管道。"王老爺子不知道已經中計,還沾沾自喜。
  "請問您是?"
  "在下姓王,住東華門附近,大家都尊稱我為王老爺子。"他並且端出有錢人派頭,暗示上官雲中,只要東西夠好,多少錢他都買得起。
  "我明白了,蓮兒,上茶!"上官雲中仍一派鎮靜,發誓定要揪出這只害她受驚的老狐狸不可。
  "茶來了。"蓮兒的演技也不賴,平時懶洋洋,作起戲來特別有朝氣。
  "請喝茶,老爺。"她還特地跟王老爺子比了比手,頓了頓腳,完全就是一位稱職的女僕。
  "蓮兒,去把書拿來。"上官雲中也擺出一副大小姐的派頭,雖然她本來就是。
  "是,小姐。"蓮兒進內院去把雲中書拿出來,足足有二十幾本。
  王老爺子目光貪婪地看著蓮兒手中的書本,心想他終於有機會一窺這套千古奇書,心髒因此而怦怦跳個不停。
  蓮兒將書放在上官雲中右手邊的小條桌上,王老爺子隔桌遠眺,都快流口水。
  "丑話先講在前頭,王老爺。"上官雲中狀似高傲地開口。"我賣書是有規矩的,無法得到我認同的人,無論出多少價錢,跟我糾纏多久,我都不會把書賣給他,懂了嗎?"
  上官雲中看出對付王老爺子這種人,一定要擺高姿態,姿態越高,他越服你,反之則會被看不起。
  "當然、當然。"王老爺子附和地笑笑,眼睛始終不離桌上那套書。
  "就像之前有位姓余的公子,糾纏我多時,甚至還硬要陪我回家鄉,但是我不理他,就是不理他,這其中的道理......您應該懂吧?"
  原本王老爺子還在納悶,既然她肯讓余恨知陪她一起旅行,應該是喜歡他才對,沒想到是那姓余的家夥一廂情願。
  "懂,當然懂。"呵呵,大快人心哪!
  上官雲中看王老爺子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已經成功解除他的戒心,該是進行下一步計劃的時候了。
  "可否談談您收藏書的理念?"她擺出專業姿態。
  "沒問題。"王老爺子滔滔不絕講了一些有關藏書該注意的事項,內容是不錯,但不合上官雲中的意。
  "我看,您還是請回吧!咱們對於藏書的理念不同,我不會將書賣給你。"這是他們擬定的計劃之一,先引出他的興趣,再當面潑一大盆冷水,保證有效。
  "上官姑娘,如果老夫有什麼地方不如您的意,可以再談。"王老爺子不死心,一定要買到雲中書。
  "再談也不會有結果,觀念差太多了。"上官雲中冷淡拒絕,堅持不把書賣給王老爺子。
  "上官姑娘!"
  "小姐!你快來呀,蓮兒有急事兒找您!"
  正當王老爺子還想再說服上官雲中賣書之際,蓮兒淒厲的呼叫聲忽地自內院傳來,她於是匆匆起身。
  "先失陪一下,我去看看下人有什麼急事找我。"她向前走一步又停住,掉頭給王老爺子最後一擊。
  "對了,王老爺,其實您可以先回去,我絕不會把書賣給您的,您等了也是白等。"說完了這一席話以後,上官雲中便昂首離開店面。
  王老爺子平白受此侮辱,氣得吹胡子瞪眼,暗暗詛咒上官雲中。
  臭女人,脾氣這麼硬,難怪連余恨知都不要你!
  他咒罵完上官雲中後便要離去,視線卻教桌上的某樣東西給勾住,上官雲中那個臭女人,居然忘了收書。
  王老爺子興奮地朝桌上的書走去,"雲中書"三個字就大剌剌地印在上頭,引起他莫名興奮。
  他原想翻書,想一想又覺得不妥,萬一上官雲中那個臭女人臨時想起,跑回來拿書,他豈不是連一頁都看不到了?不成!他得趁此機會把書抱走才行。
  王老爺子不僅會花錢雇請殺手,自己也干起偷書的勾當,打算趁著四下無人,偷偷摸摸把書抱回家。
  他抄起二十幾本封面印著「雲中書"的書籍,悄悄溜向店門,以為沒人發現,未料大夥兒早埋伏在屋子的內外,等他動手。
  "嘿嘿,抓到你了,這次看你往哪兒逃?"埋伏在門口的是閔氏夫婦,他們來當見證人,順便抓犯人,沒想到會這麼順利,這老小子竟真的上當。
  "閔斯珣?"瞧見閔斯珣也來,王老爺子的臉都白了。
  "還有我。"余恨知跟著從內院走出來,後頭還跟著個上官雲中,蓮兒當然也不會錯過這個精彩的畫面。
  "王老爺子,您抱著我的書,是打算上哪兒去呀?"上官雲中指著他手上假的雲中書,這下他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相公,這應該就叫人贓俱獲吧?"古芸媚頑皮地問閔斯珣,只看見他笑著點頭。
  "應該是。"閔斯珣打量王老爺子羞紅的臉,笑道。"現行犯的罰責可不輕,王老爺子您說是吧?"
  "你們到底想怎麼樣?"王老爺子這才發現自己上當了,氣得七竅生煙。
  "從此以後別打‘雲中書'的主意,也別再來騷擾上官姑娘,否則咱們現在立刻帶你去告官。"余恨知隨後補上一句,和閔斯珣一搭一唱,默契十足。
  告官?
  告什麼官!
  朝廷有多少官員是靠他們兩個人養的,真要告官,自個兒告得贏嗎?分明是給他難堪。
  王老爺子明白,任憑自己的人脈再廣,財力再雄厚,也抵不過他們兩人聯手出擊,況且他們之中隨便一個就能將他撂倒。
  "我知道蘇州那個殺手是你派的,搗亂水雲齋的人也是你,光憑這兩件事,我就可以告死你。"上官雲中也不是省油的燈,雖然沒有閔斯珣和余恨知的背景,卻也不是什麼弱女子,不要小看她。
  "但是我沒這份興致,只要求你從此忘了‘雲中書',也別在別人面前提起。"她不想受騷擾,只想安靜的生活。
  "我答應你的要求。"既然被逮到,又有這麼多大人物撐腰,他不會笨到跟他們作對。
  "很好。"交易完成,用心總算沒有白費。
  "不過老夫最後還有個請求。"就當是他偷了一堆廢紙的代價。
  "你還有請求?"不會吧,竟然有這麼囂張的小偷。
  "不錯。"王老爺子點頭,目光如炬地看著上官雲中。"請問上官姑娘,‘雲中書',到底是一套什麼樣的書?"
  對啊,到底是一套什麼樣的書?
  謎底──
  在余恨知近乎抗爭的強烈要求下,上官雲中終於投降,將藏在古芸媚娘家的"雲中書"搬出來,與他共同欣賞。
  "先講好,看了以後可不許笑哦!"上官雲中按住余恨知欲掀開書皮的手,事先約定。
  "不會的,宋版孤本哪!尊敬都來不及了,怎麼敢笑?"余恨知向她保證,絕對不會取笑書的內容,上官雲中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手拿開。
  馬上就能看見內容了。
  余恨知搓熱掌心,小心地、興奮地、慢慢地翻開書本,翻到第一頁......
  咦,這是?
  不相信,又多翻了幾頁。
  再不相信,又翻了剩下那幾本,結果大同小異,都是在講──
  "這是春宮畫冊!"他睜大眼睛,表情好意外。
  "所以說,你要我怎麼拿出來見人?"難怪她要躲。"雖然是宋版孤本,卻是這種見不得人的東西,我若是真的拿出來,豈不是羞死人了?"
  說真的,他還是頭一次看見宋人畫的春宮畫,而且數量還這麼多、這麼齊全。宋版書本來就少,宋刻的春宮畫,更是絕無僅有,說是千古奇書也不為過。
  "你爹真是有趣,還取名為雲中書。"想想也對啦,把書上這些姿勢從頭到尾演練一遍,的確就像漫步在雲端,爽到死為止。
  "還有呢!"說起她爹,她就氣惱。"他為了防止我不嫁人,故意把書留給我,還規定若是哪個男人瞧見這套書,我就必須嫁給那個瞧見書的男人,你說可不可惡?"害她四處藏書,唯恐被迫出嫁。
  "竟然有這種事?"她爹真妙,難怪那些老鄰居會提到什麼綁不綁的問題,肇因於此。
  "是啊!"她既無奈,又好笑,這個笨男人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其中的奧妙。
  "這麼說,我不就得──"
  所幸,她不必等得太久,他便能融會貫通。
  "嗯......嗯嗯。"她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認栽了。
  余恨知呆愣在原地像個傻子,半天開不了口。
  "是你自己硬要瞧書,現在你可要負責娶我了。"
  這等於是變相答應他的求親,她終於肯嫁給他了!
  "捏我的臉頰。"他拜托上官雲中。
  "啊?"干嘛,玩遊戲嗎?
  "快捏。"他要知道是不是真的。
  上官雲中只得用力給他捏下去,捏得他連聲喊痛。
  看來是真的!
  "我想過了,孤獨的自由,不等於真正的自由,我想要你陪在我身邊。"談天、說笑、看夕陽,做什麼都好。
  "雲中......"
  "反正你要負責,一定要負責。"她硬著頭皮耍賴,模樣好可愛。
  其實,他也有許多事情想跟她一起做,其中最想做的,也是現在非做不可的是......
  "過來,雲中。"
  是學習春宮畫裡的各種姿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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