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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想念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他是做事果決明斷、情緒不外顯、殺敵不手軟的商人,
如果犧牲是達到目的的手段,他不曾猶豫,
但……那是在遇見能讓他無所事事停留54天的她之前──
她的家人跟她一樣,總帶著一股憨憨的傻勁,
不知他姓啥名誰,就先請他喝茶留宿、談天說地,
阿公的桑椹汁、阿嬤的麥芽糖、她媽媽的茉莉花茶、
還有她燦爛無比的笑容,都是無條件奉送的伴手禮,
因為禮物太誘人,竟讓他不知不覺浪費時間忘了回,
直到,他發現兩人之間微妙的曖昧情愫,
他當機立斷的完成任務返回家門,讓自己重回人生軌道,
原以為他可以,卻總想起那帶著茉莉花香的夏天、
想起她醃的情人果、想起她憨憨的問他何時再來……
原以為這就是想念,沒想到當她出現在別的男人身邊時,
他才該死的知道什麼叫想念……
第一章
朝暾初起,淡淡的金黃光暈照在兩個女人身上,那是一個美麗而憂鬱的母親和年輕天真的女兒。
茉莉花綻放,甜甜的花香染了她們一身芬芳。
初夏,山上的溫度尚未正式進入夏季,未散盡的淡淡霧氣環繞著母女,輕輕地為她們裹上一層涼意。
二十出頭的女孩頭髮很長,兩條辮子往下垂,垂到腰際,她的眼睛很大,骨碌骨碌轉動著,對什麼事情都帶著好奇,臉上有幾顆可愛的雀斑,大大的酒窩在微笑展開時跳出來。
她稱不上美艷,但清新可人,是那種會想一看再看的女生。
她不懂得打扮,寬寬的褲子、寬寬的上衣掩蓋了姣好身材,不像時下年輕女孩對時尚名牌有著瘋狂迷戀,她全身上下,都是母親的巧手傑作。
「媽媽,你為什麼相信爸爸一定會回來呢?」她歪著頭,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
這個話題,她們一談再談,明明是相同的話語,媽媽說不厭、女兒聽不膩。
「因為爸爸愛我啊。」
年輕的母親分明在笑,眼裡卻有掩藏不了的哀愁。
「要是愛你,怎麼捨得把你丟在這裡?」
女兒問這個問題,不是為了惹媽媽傷心,而是想讓媽媽對自己的信念確定再確定,唯有足夠的確定,長久的等待才不至於讓人失去信心。
她的媽媽,需要這份信心。
「不是丟棄,爸爸是無能為力啊,你的祖母很強勢呢。」
母親淺淺笑開,提到那個讓她孤獨多年的女人,居然沒有半點恨意,光陰,果真是傷口最好的治療劑。
「對,爸爸無能為力,不然他早就插上翅膀飛回我們身邊。」
女兒笑著同意媽媽,心底卻無法理解,既然有愛,怎捨得心愛女子千年等待,終朝化成望夫崖?
但,她的不茍同不讓媽媽知曉。
「爸爸一定是用盡所有辦法都辦不到,不然他早就回來了。」
母親替自己也幫女兒洗腦,她要女兒相信,那個爸爸啊,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她還真是個狠心的奶奶。」女孩嘟嘴,不滿地摘下兩朵茉莉,丟在竹籃裡。
「別這樣,你的祖母是個寡婦,年輕就失去丈夫,含辛茹苦帶大爸爸,眼看他就要被壞女人搶走,當然要生氣。」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變成別人口中的壞女人,後來,她懂了,差別只在角色不同、立場不同,好女人和壞女人之間,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分界。
她採下純白茉莉放進籃子裡,待會兒和著茶葉用炭火焙過,茶的清香和茉莉的甜香,這兩種香氣極其相融,就像她和丈夫的愛……不管能否朝朝暮暮、歲歲年年,終是濃烈馨甜。
他總說她是他的小小茉莉花,只要一顆朝露就能滿足她的心。她笑著搖頭,是他的愛太遼闊,而不是她心太小,他為她編織的世界,已足夠她在其間恣意遨遊。
愛他,是她最正確的選擇,即使她的愛情只有短短一年,思念填充了剩下來的時間。
「媽媽,我想聽你和爸爸的故事。」女兒拉起媽媽的手臂,頭靠在她身邊,撒嬌。
「好啊。」這是她最喜愛的故事,說上千百遍也不厭倦。
放下籃子,母親拉著女兒坐在屋前台階,讓陽光在她們身上撒下二十七度C的溫馨。
「從你們第一次見面開始說。」
他們認識那年,喬宣二十三歲,她二十一,都是青春年華、無憂無慮的大學生。
暑假,她回到家鄉,跟著爸爸媽媽到田里工作。
一畦畦的綠色茶園裡,東一群、西一群採茶姑娘,大大的斗笠替她們遮去陽光,碎花袖套包裹了纖細臂膀,歌聲、笑語,茶香、女人香,香氣漫過茶園森林。
茶也清耶 水也清呦 清水燒茶 獻給心上的人
情人上山你停一停 情人上山你停一停 喝口新茶 表表我的心
她採了茶,唱了大家都愛聽的歌兒,贏來熱烈掌聲。
淡淡的笑靨貼上眉際,她抓起一心二葉的鮮嫩綠葉湊近鼻間,預知了一季豐收。
「小眉,你看,那個男生一直在看你。」鄰居姊姊用手肘推推她,她抬眼,看見他。
他穿著潔白襯衫和一條牛仔褲,靠在老奶奶時代種下的芭樂樹上,正是芭樂開花的季節,像粉撲的白色小花飄落,輕輕地,跳上他的肩。
就這麼一眼,她看出了前世今生那份熟悉,看出他們終會在一起的因緣。
太武斷了,她承認,光靠一眼便做出認定,的確武斷又危險,可是,她從來不曾懷疑過。
她不是熱情大方的女生,很多時候,還算害羞靦腆,可是不明白為什麼,她竟放下茶簍子,主動走到樹蔭下、他身邊。
她對他微笑,他也回給她微笑。
她摘下斗笠,他看見她深深的酒窩和長到屁股的黑色辮子。
「你在做什麼?」她偏著頭笑問,一臉嬌憨。
「畫圖。」他把畫冊遞給她,她笑彎眉頭。
「你是畫家?」
她沒還他畫冊,反而把畫冊抱在胸口,因為她喜歡他的畫,他畫裡的她,低著頭採茶,淺淺的笑靨裡映著春天。
「我不是畫家,至少目前還不算。」他搖頭,視線離不開她的眼睛。
「你一定可以成為很棒的畫家。」
「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有本事讓人愛上你的畫。」她說得真心,不是浮華誇讚。
這番話解決了他的猶豫,是的,他可以成為一個成功的畫家,可以掙脫束縛,為自己做一件自己真正愛做的事。
「這畫……送給我好嗎?」
「好啊。」
她愛上他的畫,而他,愛上她甜甜的笑顏;他可以成為很棒的畫家,而她,可以成為很棒的情人。
於是,他在畫上落款,她總算正式認識他——一個叫做喬宣的男生……
「媽,你漏掉了啦,你忘記說爸送你茉莉花那段。」女兒不依地把滿籃茉莉端到母親面前。
「是啊,我漏掉了。爸爸送給我茉莉花,他說我和茉莉很像,淡淡的香甜、純潔姣美。」她甜甜笑開。
「從此媽媽就開始種茉莉,焙茉莉花茶?」
他們有滿園子的茉莉花,每年春茶上市,就要挑挑揀揀,選出口味最優的金萱和茉莉花一起焙火。
「對啊,總得弄上幾十斤,收藏好,哪天爸爸回來,就能喝到賀家特製的茉莉花茶。」她啊,耐心地等待丈夫歸來。
小今黯然。媽媽年年為爸爸焙新茶,可惜年年新茶成舊茶,她們一口一口喝掉,她喝的是滿口芬芳,而母親喝得卻是滿腹辛酸,捨不得又無奈。
仰起臉,她驅走黯然,笑得滿臉無憂,像個不懂世事的小女孩。
「媽,今年別做那麼多了吧。」
「小今喝膩了?」
不是喝膩,是心疼母親。
「要不要我們試試新口味,玫瑰花茶怎樣?我們可以種小品種的玫瑰花,試試它跟烏龍、金萱或四季春,花香和哪一種茶比較搭。」
賀巧眉搖頭,她偏執的愛情是茉莉,不是玫瑰。「你爸爸說,可惜他不是詩人,不然,他要為我創作一個詩篇。」
「爸爸的甜言蜜語錄才多呢,你不像茉莉,他才是茉莉。」
媽媽說,愛情是時時刻刻為對方製造幸福甜蜜。
她不懂,為什麼這樣的幸福天不長、地不久,為什麼這樣的愛情,得不到上蒼祝福?
「小今,將來有一天,你也會碰上一個心愛的男人,到時候,你要記得,愛情是付出,只要付出了,就不必去計較得到多少。」母親摟住女兒,額頭貼上她的,輕輕搖晃。
「如果付出和收穫不成比例呢?」
「愛情又不是做生意,哪來的比例問題?」媽媽溫柔笑開,右手抓起籃子靠在腰間,左手牽著女兒的手,走進屋裡。「只要保持著愛他的心,愛情啊,會讓人心甘情願的。」
「媽,所有女人都能一眼認出,誰是該認真對待的男人嗎?」
她沒碰過愛情,不認識也不瞭解,她只願像現在,和媽媽、外公、外婆,平平安安生活在這塊人間樂土。
「嗯,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強。」媽媽捏捏她粉紅的臉頰。
「真的嗎?」
「真的,不信,自己找時間去問問外婆。」
「外婆的愛情也很精彩嗎?」小今瞠起靈活的大眼睛。原來,外公外婆也浪漫過呢。
「有過之、無不及。」媽媽把花放在客廳,走進廚房。「小今,先去洗把臉,去茶園裡找外公外婆回來吃早餐。」
「好。」
外公外婆清晨五點多就出門散步,兩個人加上兩支枴杖,總共六條腿,相依相扶持,走過一甲子歲月。
小今還有個舅舅在北部開公司,育有三個兒子,為了填補沒有女兒的遺憾,舅舅、舅媽加倍疼愛小今。
所以她是在眾星拱月中長大,不管是舅舅、舅媽或外公、外婆、媽媽,大家都把她當成心肝寶貝,也是這樣的疼惜,才沒讓她發展出單親子女的自卑與不平。
她像想到什麼似的從浴室探出頭,對著廚房喊,「媽媽,舅媽昨天打電話回來,說今天要回來替外婆過生日。」
賀巧眉一拍手,猛然想起。「哎呀,我居然忘記今天是外婆的生日,動作快點,和媽媽一起上市場,我們得準備煮大餐。」
「好啊,舅舅有點菜哦,他說要吃梅子雞。」
「沒問題,去年醃的梅子還有半甕。對了,你舅媽最愛的涼筍也要準備起來。」
「要去竹林挖筍啊?那得全副武裝才行,竹林裡面蚊子多到嚇死人。」她至少要噴半瓶防蚊液。
「等你表哥回來,再抓他們去出公差。」
「好啊好啊,就這麼決定!」用毛巾隨便抹兩下臉,小今就開心的衝出家門找外公外婆。
今天,家裡會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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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不到,舅舅、舅媽和表哥們通通到了,院子裡一字排開,四部轎車分別從北中南開過來。
大表哥賀鈞頏在美國念完研究所之後,回國留在舅舅的公司幫忙,二表哥賀鈞颺選擇南部的研究所,三表哥賀鈞楷還在中部念大學。
四個小孩就屬小今最沒長進,念完二技之後打死不升學,成天待在家裡當小廢廢。
她偶爾寫寫散文小說,能發表的作品不多,頂多能賺點零用錢,帶外公、外婆去吃軟軟甜甜的蚵仔煎,外加一碗香菇肉羹。
對未來,她胸無大志,只想窩在媽媽和外公、外婆身邊。
外公年紀大了,體力不行,茶園老早租給村裡的人做,靠著田租,生活倒也愜意。事業有成的舅舅,從不吝嗇孝敬父母親,可是他的「孝敬」有一大半會落進小今的口袋裡。
沒法度,誰叫她最受寵。
舅媽剛進門就忙著塞紅包給小今,要她沒事多下山,學學那些時髦女孩,買衣服、燙頭髮,把自己打扮起來。
「媽,你會把小今寵壞。」鈞颺一把抽走小今的紅包,手抬得老高。
小今身高不如人,只好東跳西跳想要搶回紅包。「還我啦!」
鈞颺對她扮鬼臉,大步一跨,跨進客廳裡。
眼看表哥就要把紅包收進口袋,小今一急,跳到他背上,用力勾住他的脖子,害他差點兒窒息。「把我的『命』還給我。」
對,她不把錢當錢看,習慣把錢當命看,她可是錢嫂呢,長輩給的錢她都一分一毫慢慢存起來。
別小看她呦,米蟲小姐的存款簿,可是非常有實力呢。
「騙我,一點小錢就會把小今寵壞?」舅媽用力拍掉兒子的手,幫小今把紅包搶回來,塞進她的口袋。
「媽,二哥沒說錯,你把小今寵壞了,你去外面看看,哪有二十幾歲的女生成天不工作,躲在家裡當奼女。」鈞楷伸手,做勢要往小今口袋掏錢。
「不要啦,這是我的!」她左躲右躲,雙手緊壓在口袋上護錢。
「要錢做什麼?你又不會花。」大表哥鈞頏的手溺愛地揉揉她的頭髮,把她及腰的髮辮弄得一團亂。
「小氣鬼,你那麼愛看數目字,回頭我給你做一本五億的存款簿。」鈞颺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壓得她動彈不得,鈞楷則趁機用兩手捏住她的臉頰肉,用力往兩邊扯。
「舅媽,救命啦!」小今跳著腳跟舅媽求救。
男生是一種可怕的動物,他們玩女生的方式過份到令人髮指!
夏天,他們會抓起她,把她丟進池塘,然後跟著跳進池裡抓魚逗她;明知道她一入眠就會睡死,鈞颺鈞楷曾經合力把她抬到山洞裡,害她醒來後哭到不行。
至於空拋、人體滾輪、尖叫三十……通通算小事,他們玩得很爽,每次都可憐到她的喉嚨沙啞。
「你們啊,都幾歲了,還鬧小今。」
拍、拍、拍,舅媽加入戰局,東一掌、西一拍,把四隻玩她頭髮、脖子和臉頰肉的怪手給拍掉。
「他們嫉妒嘛!誰叫舅媽特別疼我。」勾住舅媽的手臂,小今親匿地攀在她身上,對表哥做鬼臉。
見狀,鈞颺鈞楷投給她一個受不了的表情。
「別理他們,我們快來看,舅舅給你買了禮物哦。」舅媽拉小今坐到沙發裡,東一包、西一包,從外婆的禮物堆裡面翻出她的禮物。
「什麼東西?」她把包裝精美的禮物放在耳邊搖一搖,聽聲辨物。
「你最喜歡的拼圖啊。」
「拼圖?哇!超棒的。」
她熱愛拼圖,喜歡一片一片摸索、搜尋,把破碎拼成完整。
她不知道這和小時候的任性事件扯不扯得上關係,但自從那次之後,她便愛上拼圖。
任性事件是這樣發生的。
那年,她小一,學校同學嘲笑她沒有爸爸,她氣急敗壞,拿出爸爸媽媽的照片向同學證明,自信滿滿說:「我爸爸在很遠的地方賺錢,等他有空,就會回來看我們。」
同學被她的自信說服了,但她卻沒有被自己說服,回到家後,氣得用剪刀剪碎了爸爸的照片。媽媽看見滿桌子碎片,心疼得掉下眼淚,卻沒有責備她半句。
她愣愣地看著母親緊閉的房門,滿心後悔,找來白紙漿糊,一片片,把爸爸的照片拼回原狀,拿吹風機把拼接照片吹乾後,捧著走進母親房間,很抱歉地對母親說:「對不起,我太氣爸爸,他都不回來看我。」
媽媽緊摟住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連聲保證,「會的,爸爸一定會回來,你要有耐心,慢慢等。」
七歲的她理解了,等待是母親能為她的愛情所做的、唯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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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圓桌上,大家圍著外婆高唱生日快樂歌,小今張嘴,笑看這一幕。
能一直、一直這樣就好了,全家人在一起,永不分離,有沒有爸爸……說實話,她二十三歲了,早已經沒了關係。
「生日快樂。」舅舅、舅媽、母親和表哥們一一送上紅包,這次,連小今也包了個千元「大」紅包給外婆。
「外婆,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她把紅包送給外婆,附贈一個響亮親吻。
「真了不起,小氣財神捨得送錢。」鈞颺說。
「她才不是捨得,那個紅包是釣餌,等一下,她就會把奶奶的紅包全釣進自己的荷包裡。」鈞楷猛夾肥肉到小今碗裡。
她超怕肥肉,一看見就會全身起雞皮疙瘩,她皺鼻子,把碗推得老遠。
「小今又不會亂花錢,錢存在她那裡和存在我這裡,意思都一樣啦。」外婆笑說。
「守財奴。」鈞颺嘲笑她,把裝滿肥肉的碗又推回她面前。
她朝表哥吐舌頭,故意拿出隨身攜帶的存款簿,在鈞颺和鈞楷眼前炫耀式地晃幾下,在他們動手搶之前,又迅雷不及掩耳地把存款簿收回口袋。
人各有嗜好嘛,她熱愛把錢打二十四個結繫在腰袋上,喜歡把錢醃起來、泡起來,保存個千秋萬代,關誰屁事!
舅舅把她碗裡的肥肉撥出來,再推回她面前。「小今,你要不要考慮讀點英文,舅舅送你出國?」
她笑咪咪地把飯端起來,舀了滿滿的皇帝豆。
「不好,萬一她和鈞頏一樣,出國唸書就不想回來怎麼辦?這丫頭是我們全家的心頭肉,她要是嫁給老外,我第一個不饒你。」舅媽馬上反對。
「鈞頏哥想留在美國嗎?」小今看著大表哥問。
「還說咧,去年鬧了一場家庭大革命,要不是你舅舅威脅他,畢業後不回台灣就和他斷絕父子關係,他才不會回來。」舅媽抱怨。
「鈞頏哥在美國交了女朋友嗎?」
「你的腦袋可不可以複雜一點,想來想去,只想得到男女關係?」鈞楷扯扯她的辮子,把她的頭扯歪一邊。
「大哥交的是男朋友,是那個男朋友要留他在美國——」鈞颺皮笑肉不笑,故意引導她往錯誤的方向想。
「天啊!」
小今放下碗彈跳起來,衝到鈞頏身後圈住他的脖子,臉貼在他頰邊,亂抖一陣。「哥,你不要當同性戀啦∼∼舅舅、舅媽會很難過,我要漂亮大嫂,不要有胡碴的嫂嫂啦!」
「你在說什麼啊!」
鈞頏好笑的抓住環在自己胸前的小手,手臂往後,拍上她的頭。
「就、就不要當同性戀啊——鈞颺說……」
「蔣擎是我研究所同學,畢業後要空降到他親戚的公司上班,他希望我能留下來當他的左右手,唸書的時候,我們是不錯的拍檔,彼此之間很有默契,我們合作的案子都能順利完成,所以他才要我去幫忙。」
小今還想確定。「那你們沒有超友誼關係?」
「我就說這傢伙腦殘,想來想去只會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鈞楷沒轍的搖頭,唇邊儘是笑意。
「鈞頏,你回台灣的話,那位同學怎麼辦?空降部隊會被排擠。」賀巧眉問。
「姑姑,你不必擔心,剛開始他當然很辛苦,要推動業務,常會受到很多的質疑和反對,不過他是很有能力的人,到目前為止都應付得很好。」
「真抱歉,為了我們這群老人,不得不把你留在台灣,說不定你在那裡會有更好的發展。」賀巧眉發自內心的說。
「我就說吧,只有姑姑會支持你,當時叫你跟姑姑討救兵,你偏不要。」鈞颺用手肘推推大哥。
「爸的公司也需要人幫忙,他這兩年擴充得太快,我是應該回來。」
「哥,你好累哦,要是我多念點書,說不定就可以幫上舅舅的忙,讓你無憂無慮回美國。」小今鬆開大表哥的脖子,坐回原位。
「爸的公司要是交給你,很快就倒店了。」鈞楷戲謔的推推她的頭。
「姑,你不知道,蔣擎很厲害,短短一年不到,就把公司裡的老人弄得服服帖帖,還創下很好的營業佳績,我們下注賭他在五年之內,會進全美千大富豪排行榜。」鈞颺喋喋不休,他對蔣擎有滿肚子的崇拜。
「聽起來,那個男孩子是個角色。」外公點點頭。
「我暑假去美國找哥時見過擎幾次,那種人是天生的英雄,年紀輕輕就有懾人的領導力,要是給哥十年,讓他留在美國發展,他一定可以闖出名號。」
「不要再慫恿你哥了,父母在不遠遊,你書都念到哪裡去?」舅媽瞪二兒子一眼。
「媽擔心什麼,還有我和鈞颺留在這裡承歡膝下啊。」鈞楷也投贊成票。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老早就在準備托福考試?你們一個個離開了,我們這群老人怎麼辦?」
「你們還有小今啊,反正她的英文很爛,這輩子除了台灣哪裡都去不了。唉,要不是小今長得很普通,腦袋瓜又零零落落,我還真想靠她和擎攀關係咧。」鈞楷惡意瞄她的小平胸一眼,吐大氣。
「哼,那個什麼擎的看得上我,我還不見得要他!」小今很不服氣。
「好大的口氣,你以為自己是林志玲?」
「本來就是嘛,我不喜歡富豪、不喜歡英雄,只喜歡……」她兩手緊緊握在胸口,臉上浮起一抹夢幻似的「女主角」表情。
「喜歡什麼?」
「喜歡白馬王子。」
「哇塞,智缺!」鈞楷、鈞颺異口同聲,又惹得長輩們哈哈大笑。
家,是讓親人聚在一起的地方,有親人才有歡笑。
小今熱愛她的親人、熱愛這片土地,她以為,這輩子將會平靜幸福地過下去,很可惜,「好景不常」並非形容詞,而是隨時隨地在人類身上發生的現代進行式。
第二章
小今轉頭。他偷看她,很久了嗎?
不管,做事先。
她繼續站在芒果樹下,抬高頭,在枝葉間梭巡芒果的蹤影,即使已經腰酸背痛了,兩隻手還是緊緊握住竹竿不放,一次次打下樹枝上未成熟的青芒果。
青芒果是醃情人果要用的,她要醃很多很多,一半寄給台北的舅媽,一半冰在冰箱裡,從夏天吃到秋天,再從秋天吃到冬天。
偷偷轉頭瞄一下下。他還在看她?
她癟嘴。是要找人嗎?找人的話可以按電鈴啊,他們家電鈴又不會漏電。
不管,又打下兩顆芒果。
側眼偷瞄……好強哦,那個人還在看她耶!憋不住了,她放下竹竿,走到大門口,拉開鏤花鐵門。
「你找誰啊?」
男人看著她,眼睛睜得很大,是驚訝還是……她長得讓人驚艷?噓,這句話千萬別給鈞颺、鈞楷聽見,否則又要嘲笑她了。
不過,該驚訝的人應該是她才對吧,這個男人要不是表情太嚴肅、臉色過度難看,他其實……長得很不賴,五官很立體、眉毛濃得像潑墨,鬍鬚刮得乾乾淨淨,露出線條完美的下巴。
這這樣子的男人,不拍偶像劇,對不起全人類。
再往前幾步,站在他身前,仰頭。哇,這傢伙高得太過份,她看他時,脖子只比找芒果青少了一點點角度,抬頭挺胸再加上踮腳尖,也構不到人家的肩膀,他的生肖屬阿里山紅檜木嗎?
「嗨,你要找人嗎?」小今再問一次,口氣軟三分,因為他的眼睛……深邃得很迷人。
是,他要找個名字叫賀巧眉的女人。
他盯住她,一瞬不瞬。
手頭上的資料說,賀巧眉是個四十五歲的中年婦人,他沒有她的照片,只有一張憑著印象畫出來的圖畫。
然,圖畫裡的女人卻活脫脫站在他面前。
寬寬鬆松、沒有分毫時尚感的衣服套在身上,兩條長度到腰間的長辮隨著擺頭動作晃動,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靈活得不得了,臉頰旁兩個深深的酒窩彷彿盛滿醇美酒液,白皙的皮膚被太陽曬得粉紅粉紅。
為什麼光陰沒在她身上留下痕跡?難道這裡是光陰進不來的香格里拉?他兩道濃密斜飛的劍眉聚合,仔細打量小今。
「嗨,你……聽不懂我說的話?」
咬咬唇,小今為難地說了一串沒人聽得懂的山地話。
有時候他們這裡會請原住民朋友來幫忙,但像他這個年紀的原住民,多少會講中文啊,何況,他半點都不像原住民。
完蛋,他不會是歸國華僑吧?那就真的毀了,在學校念了幾年英文,一大半還給老師、另外一半早隨著時光流逝,消失於無形了。
就在小今快把頭給抓破,為自己的不學無術感到害羞時,男人終於說話了,而且還是一口字正腔圓的中文。
「我迷路了,請問最近的警察局在哪裡?」收斂過度情緒,男人用緩和取代訝異。
謝天謝地,幸好他不是Banana……咦,她還記得Banana,英文還不算太壞嘛!
「迷路啊,小事一樁,這裡的路大大小小、有名沒名的,我通通知道,有問題問我準沒錯,不必去找洪伯。」拍拍胸膛,小今說得好像自己是衛星定位導航。
「洪伯?」
「洪伯是派出所的所長,當三十幾年的警察都不想退休呢。」她的表情生動活潑,再加上可愛的手勢,讓男人捨不得把視線轉開。
見他不說話,小今自顧自的說:「這裡每個人、每條路,就連地圖上面沒有登載的捷徑我都認得,你想去哪裡,我帶你去。」
他定定望她,心裡猜測所有可能性。她是賀巧眉?不可能,四十五歲的女人不會長成這樣子,賀巧眉的女兒或侄女……這個可能性大一點,所以從她身上,他可以找到賀巧眉的下落吧?
「你是來旅行的嗎?」她對他露出笑臉。
「對。」他微點頭,臉上帶著些微勉強。
「你有認識的人嗎?在這裡找不到民宿或飯店哦。」
小今是標準的鄉下女孩,善良誠懇、缺乏心機,這輩子沒碰過壞人,不知道對陌生人應該保持適當距離。
「沒有。」他的態度疏離,擺足了都會人士的冷漠。
她和他不一樣,親切而熱情,燃掉了一咪咪他臉上的剛硬。「你要不要進來坐坐?外面這麼熱,會中暑哦。」
客人在這裡很受歡迎的啦,尤其他們賀家,最崇尚以客為尊。
看著牆上的門牌號碼,男人在心底默念一回。無論如何,這個女孩和賀巧眉絕對有某種程度的關係吧?
「好。」
於是小今歡歡喜喜把客人迎進門,她走在前方,不時回頭對他講話。
「你知道我剛在做什麼嗎?我在打芒果,你肯定吃過情人果吧,情人果得用未成熟的土芒果來做呦,先把芒果打下來,洗一洗、切一切,用鹽巴去除酸澀味,再用糖醃幾天,凍到冷凍庫裡面,那個味道啊……酸酸甜甜,光想到就很流口水耶!在炎熱的夏天裡,桌上擺一盤,呵呵,暑氣全消。」
她嘮叨不停,也沒注意到人家是不是專心聽,就是停不下嘴巴,像個極欲爭取表現的孩子。
男人安靜且認真地觀察週遭環境。
這個庭院相當大,有很多棵他認不得的粗干老樹,樹傘在炎熱的夏季裡撐出一片片舒適蔭涼。
屋子前面的那棵樹更特別,紫色、紅色的纍纍果實把枝椏壓得彎腰,白色水泥地上,被掉落的果實染出一攤攤深紫。
庭院角落處有一個魚池,池塘裡面有幾株盛開的蓮花,魚池右邊,種滿開著小白花的低矮植物。
就是那個嗎?傳說中的茉莉花?
他不由自主朝著開滿小白花的植物走去,姊夫形容過無數次的茉莉花就是它?
小今回身,發現他沒跟上,在對著茉莉花發呆,她笑笑,也走到花叢前面,折下幾朵茉莉送給他。
「你喜歡茉莉花嗎?聞聞看,很香哦。」她用眼神鼓勵他。
他下意識的照著她的話做,把茉莉花拿到鼻尖,淡淡的甜香滲入鼻息,讓人想一聞再聞。
「你喜歡,對不對?我也好喜歡,我媽很厲害哦,她把茉莉花和金萱用文火焙過,做成口味最特殊、最香醇的茉莉花茶,外面都買不到呢,進屋吧,我請你喝一大杯。」
他們家的茉莉花不輕易待客,可說不上為什麼,她很想和阿里山檜木分享。
男人把茉莉花握在掌心,跟在她身後走。
看他跟上,小今不明所以地開心,嘴巴又熱鬧聒噪起來。
「你打算在這裡留幾天呢?不是我老王賣瓜、自賣自誇,方圓百里之內,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棒的導遊了,你可以把你的旅遊計劃告訴我,我來幫你規划行程,或者我可以推薦……」
突然,小今聽見後頭傳來錯愕的驚呼,她轉頭,看見他的胸前一塊紫色印記。哇塞,他居然被落下來的成熟桑椹砸到!
她摀住嘴巴大叫,「完了完了,你的衣服被桑椹弄髒,桑椹汁很難洗耶,快點換衣服,我叫外婆幫你處理!」
她拉起他的手,加快速度,直奔屋裡。
男人還來不及拒絕,就讓她的手抓住,小小軟軟的手心拉住他的手腕,說不出口的感覺在他心底慢慢醞釀。
他討厭她嗎?不是。
他喜歡她握住自己嗎?談不上。
但他不想甩開、不想她小小的溫暖從腕間離去,想要就這樣,讓她拉著扯著,一路前進。
他望著她背後因跳躍而一甩一甩動個不停的辮子,手上的茉莉花香,在胸口蕩漾。
他隨她跑進屋裡,見她飛快踢掉腳上的布鞋,害他也跟著飛快起來。
進屋,視線所及是一座復古式壁爐,他以為台灣的冬天不冷,看來,他需要修整觀念。
壁爐上的圖畫吸引他的視線,他靠近,看見落款處潦草地寫著喬宣兩字。是了,他沒找錯地方,這裡是姊夫日日夜夜遺忘不去的第二家鄉。
「外公、外公……快拿一件衣服出來啦!」小今扯起嗓門大喊。
「做什麼?」
八十幾歲的老公公從房間走出來,身材清瘦,但臉色紅潤,銀白色的鬍子垂在下巴上,炯亮有神的眼睛帶著慈祥笑望著他,讓男人不由自主放下戒心。
這家人很容易就讓人松下防備。
「都是你的桑樹啦!」小今指著外公哇啦哇啦大叫。
「現在桑樹又是我的了?你喝桑椹汁的時候怎麼不說這句話。」外公溺愛地對她笑。
「你的桑樹真的很沒有家教嘛,你看,它把客人的衣服弄髒了。」她兩手叉腰,一臉耍賴,非逼外公負責不可。
女孩有恃無恐的嬌嗔又讓男人心頭蕩起一股甜滋味,她的眼神單純得像個六歲的小女生。他不喜歡甜食,但她讓他嘗盡甜味。
「知道了、知道了。年輕人,你進來把衣服換掉,讓小今她外婆替你想想辦法。」老人對他招手。
這對祖孫很怪,沒詢問他的名字、沒追問他來自何處,自然而然就對他推心置腹,就不怕他是小偷或騙子?
男人在老人的親和、小今的熱切中乖乖進屋,把身上的名牌襯衫換掉,穿上一件沒品牌的手制上衣。
這件衣服找不到任何剪裁美感,套在身上像穿了一隻大布袋,當男人從穿衣鏡中看見自己的模樣時,忍不住彎腰大笑。
這樣的笑……在他十歲之後,就不曾發生過。
他在充滿魔法的屋子裡碰到一對滿身魔力的祖孫,他們讓他重拾失去多年的快樂與溫暖,黑暗的心靈射入一道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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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板敲兩下,一顆小腦袋鑽進來,甜甜的笑,又讓男人聯想到茉莉花香。
「嗨,如果你換好衣服,要不要先出來?外公把茉莉花茶泡好了。」小今笑盈盈的對他說。
沒見過比她更愛笑、愛說話的女生,難道她不知道,這個世界不順遂比順遂多?她不知道說話是件多麼危險的事,話說得越多就越暴露自己的弱點,多話只會提供對手更多的攻擊資料?
這些話他擺在心底沒出口,因為,他就是那個「對手」,他需要更多的攻擊資料。
「你餓不餓?」小今又笑,笑不停,也不管人家有沒有對她釋放善意。
她拿走他的衣服奔出去,五秒後又出現在他面前,抬高脖子對他說話。
他還是沒回答,凝睇她的眼神裡,有著解不開的情緒。
一個單純到近乎笨蛋的傢伙,居然讓他感到不知所措,他遲疑了——對於自己即將要做的事。
她又說話。「媽媽在煮飯了,你的運氣好好哦,她要蒸粽子耶,媽媽包的五穀米粽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米飯Q軟有彈性,精選的豬肉不太油不太瘦,還有鹹鴨蛋,我們家的鹹鴨蛋可有來歷了,是五嬸婆親手做的呢,五嬸婆家的鹹鴨蛋不外賣,只肯拿出來跟媽媽交換粽子,你要是咬一口鹹鴨蛋,就會知道那些五星級餐廳根本算不上什麼。」
先是情人果,然後是茉莉花茶,接著又是五穀粽,這個女孩的人生是圍著一堆食物過活的嗎?
小今歪歪頭看他。他真的很不愛說話耶,沒關係,每個人負責自己擅長的就好,她擅長說話,話全部交給她來說,他擅長傾聽,那麼就……繼續保持安靜,認真聽她屁吧。
「你以為我在自誇對不?不對,我舅舅、舅媽、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常常出國去玩,他們吃遍天下美食,還是認為再怎麼昂貴的料理都比不上我媽媽和外婆的家常菜——」
她嘰哩咕嚕說一大篇,全是讓男人無聊到想打呵欠的話題,直到她發現他的眼光轉到窗外,望著院子裡的葡萄架,她才住嘴。
走到他背後,小今笑咪咪地扯著他俗到令人髮指的衣服下擺,「媽媽要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終於想到要問他的名字?這家人總算有個腦袋清醒的人物。
「蔣擎。」男人回答,眼光重新落在她身上。
她稱不上美麗,但嬌妍清麗,一看就知道不聰明,但不能不承認她很可愛,而且全身散發著一股魔力。
他認識很多女人,但她不是她們其中任何一型,硬要找點詞彙來形容她的話,應該說是……
精靈!
嗯,是精靈,她讓他聯想到有著透明翅膀,頭戴桂冠、身穿白色輕紗的森林精靈,時時張揚著笑聲,在樹葉間快樂飛舞,魔杖輕輕一點,就讓迷路的人們眼光隨之追逐。
「你叫蔣擎啊?很好聽的名字耶!你是做什麼的?」
「我……畫畫……」他遲疑了一下。
「畫家?更棒了,這是我最喜歡的職業呢!我爸爸也是畫家呦,可惜我沒有遺傳到他的天份,你可不可以畫一張畫送給我?」
爸爸、畫家?所以,姊夫是她的父親?
他的雙眼布上陰霾,胸口壓入悒鬱,他痛恨這個訊息。
見蔣擎不語,她斂起笑眉,臉龐掛起抱歉。「你是知名畫家了,你的畫很貴對不對?對不起,我不應該跟你要那麼貴重的東西。」
她的抱歉勾動他的罪惡感,他不是畫家,他的畫壓根比不上她父親。父親……父親兩字讓他無比沉重。
幸好,小今的笑臉在最短的時間內二度展開。「你想不想看我爸爸的畫?他畫的圖是全世界最棒的呦!走,我帶你去看。」
說著又不避嫌地拉起他的手,她始終學不來對陌生人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拉他進客廳,小今向媽媽及外公外婆介紹他。
蔣擎的眼光落在她母親身上。她就是賀巧眉吧,她有張和小今極其相似的臉龐,光陰對她非常優渥,沒在上面留下太多的歲月痕跡,反而替她添上優雅美麗的成熟韻味。
她的笑容溫柔恬適,和她的女兒一樣,教人移不開雙眼,這樣的女人……要他如何下手?
「歡迎你來作客。」外婆說。
「打擾了。」他勉強轉開視線,對老人家點頭,難得地說了客套話。
「什麼打擾,有客人才好,家裡熱鬧一點,我們都很高興。」外公拍拍他的肩膀。
「對啊,我們都喜歡客人,你考慮一下,不嫌棄的話,就住在我們家。」賀巧眉對他微笑。
原來,不對陌生人保持距離,是賀家人的家風,而不是小今的性格怪異。
他輕點頭。
「媽,我們要先上樓看東西,吃飯再叫我們。」小今說。
「好,去吧,馬上就要開飯嘍。」
點點頭,小今從桌上抱起一壺冰涼的茉莉花茶,跳上樓梯,蔣擎對三個長輩微欠身,跟著上樓。
小今帶他到自己的房間,指著畫框裡的圖畫。
「你看,這是我爸媽第一次見面時,爸爸送給媽媽的畫哦,這張畫裡的女生就是我媽媽……」
蔣擎一眼就認出那個筆觸,愁上眉梢。
小今指圖說故事,說得生動精彩,橫跨二十四年的長篇愛情故事,正在等待結局出現。
他會是那個編寫結局的人嗎?他將要扮演命運之神,決定喬宣和賀巧眉之間是喜劇或悲劇收場?
看著圖,他的眼底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陰沉。
這就是愛情?女孩的身影沒在姊夫心中淡過,女孩的笑、女孩的靦腆,二十多年前、二十多年後,都在畫作裡忠實呈現。
姊夫並不知道自己有個女兒,如果知道……他搖頭。他能謀殺兩個女人的期望,能堅持初衷,替姊夫斬斷愛情嗎?
沒注意到他的凝重,小今自顧自的往下說:「知道嗎?我媽媽很愛很愛我爸爸哦,雖然爸爸一直沒回來,可是媽媽樂意等待,她說只要有足夠的耐心,總有一天會把爸爸等回來。
「但說實話,我不是太相信,可我不相信爸爸的話,媽媽一會很難過,所以我只好每天睡覺之前,用力盯住爸爸的畫,催眠自己爸爸很愛媽媽、爸爸很愛媽媽,他只是有苦衷,沒辦法回來,祖母那個人啊,很固執的,爸爸得花很多時間說服祖母接受媽媽,到時候,媽媽和爸爸就會擁有被很多人祝福的婚禮……」她喋喋不休,像個歐巴桑。
因此,賀巧眉從沒放棄等待,始終相信丈夫會回來,她含辛茹苦扶養女兒,懷抱希望,耐心等待春天來臨,二十幾年的時間並沒有讓她灰心失意,轉而投向另一段幸福。
他是不是應該同情這一對母女?但同情了她們,另一個女人怎麼辦?
「你不說話,是不是覺得我在騙你?我真的沒騙你啊,我的媽媽真的很愛我爸,媽說短暫愛過比一生不認識愛情來得幸福。」
小今笑著說話,他眉目掛上哀愁回望她。
「以前啊,我覺得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很荒謬,也覺得王寶釧苦守寒窯夠白癡了,可是,如果你聽我媽說爸爸的故事,就知道她等得半點都不辛苦,甚至認為能夠等待是件很有福氣的事。」
笨,男人最拿手的是變心,賀巧眉為什麼不懂?
好吧,就算賀巧眉笨,她的父母親難道不會教導女兒青春有限,不應該浪費在不回家的男人身上?為了女兒好,他們早該替女兒尋找一個可以照顧她們母女的男人。
蔣擎煩躁的轉身,視線接觸到地上的拼圖。
小今順著他的眼光望去,主動改變話題。
「你喜歡拼圖嗎?我很喜歡耶,破碎的東西被東一片、西一片補起來,變成完整,那種成就啊——」
「我沒時間。」他阻止她往下說。
「哦,對啦,我是比較有空,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人生就像拼圖,必須小心翼翼、謹慎仔細拼湊,才能拼出完整的人生。要是一不小心拿錯片,固執得不肯換過、硬要壓進洞洞裡,就會一步錯、步步錯,把一幅圖弄得亂七八糟,得花更多倍的精神重新來過。拼圖教會我,每次的選擇都很重要,不能輕忽。」
至於媽媽的人生拼圖是對或錯都不重要了,她已經拼了一大半,不想、也回不了頭。
蔣擎看著她,在心裡反駁。
不對,拼圖絕對不是人生,人生沒有從頭來過的機會,錯了,只能一路錯到底。
小今笑臉迎人,拉住他的手臂問:「阿擎,現在是你做決定的時候嘍,說吧,你要留下來當我們家的客人,還是要我陪你到洪伯那裡,讓他幫你指引旅遊道路?」
他正確的做法應該是速戰速決,下樓,找到賀巧眉,直接告訴她喬宣在美國已經成立另一個家庭,她可以停止無意義的等待了。然後,轉身走開。
但是,賀巧眉溫婉的笑容勾動他的不忍,但是,小今咬唇、偏頭說話,嬌憨的模樣像個長不大的女生。
她真的非常可愛,可愛到足以令他做出錯誤決定。
也許他會一步錯、步步錯,可是管不了了,眼前,他不想看見賀巧眉的哀傷,只想順從心意留在這個魔法屋,讓有魔法的女孩為他驅走心底陰霾。
於是他點頭。「如果不麻煩的話——」
瞬地,他聽見小今繞著他大叫,「好棒哦,阿擎要當我們家的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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