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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09-8-4 16:53 編輯
前言:
等待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她喜歡笑,因為不想別人跟著難過,
要自己勇敢一點,因為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
一直以來,她用讓每個人都能得到幸福的方式活著,
還以為憨人有憨福,讓她等到能為自己而活的男人,
卻沒想到……什麼東西都有保存期限,包含愛情──
以往他總細細呵護著她,最近那雙溫暖她的手,卻握著筆桿,
不能跟工作爭寵,她也不想成為他的負擔,
她只好努力多學點東西,他卻不再發現勇敢背後的勉強,
以往他總喜歡聽她說話,最近那雙溫柔的眼,卻看著別人,
不能跟工作夥伴計較,她也不想他跟著難過,
她只好努力多學著融入,他卻不再發現笑容背後的苦澀,
一個知道她喜歡拼圖、送她拼圖的男人,其實不懂拼圖,
幸福是靠著一點一滴的累積,相對的,也會慢慢流失,
他忘了嗎?她曾說過,她的愛情,要他學會珍惜,她才給,
等待一個人的感覺太孤立無援,他什麼時候才會發現……
第十一章
提著包包,小今緩緩走在黑暗的路上。
心絞一陣強過一陣,頭痛欲裂。她沒有哭,只是淚水斑斑點點垂直落下,不間斷。
幽暗的街道,緩慢沉重的腳步聲,她停下腳步,佇立在無人的道路中央,茫然的雙瞳四下張望,陌生的都市、陌生的馬路,她在全然陌生的空間裡,失去方向。
她走多久時間?不記得了,但雙腿的不適隱約提醒著,她離開那個男人,已然遙遠。
她累了,很想睡,以為趴上舒適柔軟的大床上就會沉沉入睡,誰知道,那樣高級的床鋪竟讓人輾轉難眠。
她在床上翻滾,閉上眼,就看見他的恨。
他恨她出現、恨她介入他的家庭,她聽見他的鄙夷輕蔑,他甚至說她和芬蒂是雲泥之別……
他的憤恨教懂了她,那些友誼啊、思念啊、感情啊,全是她一相情願附加上去的。
他從沒有喜歡過她,不必懷疑。沒有愛情、失去非留不可的藉口,她再也不想多待片刻。
於是她帶了隨身物品,離開豪門大宅,離開讓她等過很多年的父親。
可是她依舊茫然,沒有方向或目標,也沒有未來,唯一的念頭是「乖」,乖乖照阿擎的話做,乖乖的不要出現在他面前,乖乖的離開他夠久、夠遠。
所以,她不思考,隨意找一條路,繼續前行。
她心知肚明,不管朝哪個方向都一樣,她與他,永無交集,她明白那段小小的甜蜜插曲,只存取在她的記憶裡,並沒有在他心底留下印記。
是她過度天真了,以為愛情不僅存在於童話故事裡,不是公主王子的專有權利,它也會在真實人生裡面,編織幸福劇情,現在——天真結束,她看清楚事實。
理智曾經告訴她,沒有把握的愛情,給不得。怎麼他決定要走,她便迫不及待送上滿手心的倒地鈴?
說來說去,都是那場天搖地動惹的禍啊。地震顛覆了她的心,讓她一趟迢迢長路,走到他面前自取其辱,還以為他會對她展開雙臂,誰知,他對她……避之唯恐不及。
終究是她的錯呵,怨不得人。
小今呆呆地想他、想他……大腦是不隨意肌吧,才會主宰她的思念。
他會遺忘她吧?
會,而且忘得一乾二淨,她對他而言,是出早該散場的戲。
他會幸福嗎?
當然,而且是長久永恆,芬蒂小姐和他,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會偶爾想起她?
不會,人有趨吉避凶的本事,她對他而言,是兇惡、是場不願回顧的惡夢。
她想著阿擎,想他和芬蒂小姐之間的親暱,想他們即將走入的婚姻,想她和阿擎的夏天,走入寒冷冰凍的北極。
她和他,只有開頭沒有結局。
有一種小說,雋永、讓人回味無窮,一翻開書,便想要一看再看,不管是作者或讀者都朝待故事無限制延續,那是阿擎和芬蒂的小說。而有另一種小說,才起了頭,卻連作者都沒有意願、力氣替它安排下一個章節,只好把它關在電腦裡面,任它腐朽。
她和阿擎就是這種。
她腐朽了,腐朽的她想要走得遠遠。
幾個穿著亮面漆皮夾克的黑人迎面走來,他們笑笑鬧鬧、步履不穩地從她身邊經過,但她想阿擎想得太勤,居然忘記應該害怕,忘記紐約的夜晚,犯罪率高得駭人。
「Hi!」
與她擦身而過的黑人驀地回頭圍在小今身邊。她聽不懂英文,也沒有精神在他們的句子裡尋找聽得懂的單字。
無助的她仰起臉,看著五個比她高上一個頭的黑人。
要搶劫她嗎?她口袋裡面只有一本台灣農會的存款簿,搶了它,對他們沒有半點好處。
問她害不害怕?當然,她是小猴子不是無敵鐵金剛。
嘰哩咕嚕,他們滔滔不絕的說話,臉上帶著邪氣的笑容把她逼出滿身的雞皮疙瘩。
她一面看著週遭、一面後退,腎上腺素大量分泌,心臟狂跳。
黑人伸出手,撫摸她的臉,她直覺拍掉,惹得其他人哄堂大笑。
她就要被強暴了?
一個沒有美國綠卡的台灣女人陳屍在暗巷裡面,這樣的新聞能引起多大的注意?也許,連午間新聞都上不了。
小今發抖,兩條腿幾乎站不住。
一個黑人不知道說了什麼,五個人又笑得東倒西歪。
不是不怕死嗎?地震後,她幾次希望和媽媽外公外婆一起死去啊,她根本不在乎生命了不是?為什麼要害怕?
所以……她終究怕死?她終究想要活下來,即使生存讓她好疲憊?
「Letmego!」她說了英文,在求助無門時。
一個黑人動手在她胸前摸了一把,她像觸電般放聲尖叫,猛往後退,但才退兩步,背就撞到身後的黑人,他圈住兩手箍住她的腰,一個向上用力,把她的兩腳抱離地面。
「放開我,你這個壞人,放開我!」
她的反抗引發更大的笑聲,身後的男人低下頭,用力在她脖子上面吸吮,響亮的親吻聲加上一串她聽不懂的外國語言,其他人開始玩鬧嬉笑。
小今用盡力氣要扳開圈在腰腹間的大黑手,但小螞蟻的力氣哪影響得了大巨人?
站在她面前、紮著許多小辮子的黑人倏地低頭,把額頭貼在她額間,左右搓揉,濃濁的酒氣沖天,她別開頭,知道自己碰到五個醉鬼。
卷髮黑人捏捏她的臉,緊接著,一個布帛撕裂聲響起,小今的前襟被撕開,冰冷的夜風吹過她裸露的胸前。
狼狽的她更加刺激了五個男人,他們大笑大叫,跳舞轉圈,甚至開始唱起Hip—Hop。
「你們這些骯髒邪惡的大壞蛋,放開我!」小今拳打腳踢,拚命踹打身後的男人,終於她踹到身後男人的重點部位,男人把她摔到地上,兩手痛苦的護住胯下。
小今被摔得七葷八素,甩甩頭,看見他們全圍在受傷男人身邊,指著他大笑,並沒有注意到她,於是,她悄悄抓起包包,拚了命往前跑。
她聽見男人的呼叫聲,她告訴自己,一定逃得掉。
然後,她聽見背後一陣紛亂雜沓的腳步聲,知道稍微一個停頓,就會害自己被抓,所以她必須頭也不回的跑。
是的,他們喝醉了,就算有體力也沒有耐力,只要再跑快一點,用她小猴子的天賦異稟,他們就追不上。
對,跑快一點、再跑快一點,她很能跑的,雖然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雖然頭痛越來越劇烈,但是她一定可以跑贏他們……
跑、再跑,很喘,她喘到幾乎不能呼吸,很累,累到兩條腿快要報廢,但她不能輸啊!
她奮力向前衝,不跑小巷,專挑大馬路跑,慢慢地,身後的腳步聲變小。他們放棄了嗎?
她不敢轉身看,只能鼓吹自己一跑再跑,用速度讓自己安心。
你有什麼條件要我?芬蒂是哈佛畢業的高材生,你呢?她有上億的身價,你呢?她漂亮聰明、登得了抬面,你呢?
是啊,她什麼都不會,不精通五國語言,不能簽下千萬元合約,她只會編蟋蟀,就以為自己很了不起。
阿擎傷人的話語,刺激了她的運動神經,她一面奔跑,一面喃喃自語。
「我願意離開這裡……我不破壞任何人的婚姻……我願意放手,我不是巫婆、我不反悔……訂機票,如你所願,我盡快離開……」
她一句一句說著對阿擎的承諾。
快跑,跑得更遠更遠,遠到不會破壞任何人。她用盡全力拚命跑步,她要跑過德州、跑過拉斯維加斯、跑過太平洋,跑到沒有人見過她的地方,跑吧、再跑再跑……
直到燈枯油盡,直到意志力再也無法替她支撐身體,黑暗在眼前等著,撲地、踉蹌,她摔進無止境的深淵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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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小今眼睛睜開,彈跳起來。
她驚惶的環視周邊,白色的床、白色的牆、點滴藥水味……她看見穿著白色制服的醫療人員在她身邊穿梭。
她安全了,是嗎?
分不清時空定在哪個點,不確定她站在哪一度空間,她迷失了自己,迷失了心情。對,她被掏空了,沒有心、沒有知覺,沒有情緒,只剩下一副軀體,獨自在茫茫人海中浮沉。
沉了嗎?是,她的心墜入無邊深海,看不見天,看不見繁華與悲涼。
身穿白袍的醫護人員走近小今,好看的藍色眼珠裡透著親切笑意。
這時候,有家教的女孩應該回應一個溫柔微笑,再加上一句你好,可惜她太混亂,亂得分不清眼前出現的人是事實或虛相。
他對她說一大串英文,小今無助搖頭。「對不起,我聽不懂。」
對方聳肩,又試著用幾句蹩腳的日語對她說話。
「還是抱歉,我不是日本人。」
金髮男子攤攤手,不曉得該怎麼跟她溝通,突地他一彈指,從口袋裡面拿出手
機交給小今。
手機……她又想哭了。是手機啊……
她要打給鈞頏表哥,他會放下一切、遠渡重洋帶她回家,再也不必流浪、不必孤軍奮戰,親人會耐心地,一點一滴為她療傷。
是啊,好想家,她好想念地球彼端那個熱帶小島,想念滿院子的果樹和茉莉花香,想念愛捉弄她的表哥們。
她雙手顫抖著接過電話,迫不及待地撥出背過千百次的手機號碼,然後,在聽見那聲熟悉的「喂」時,累積在胸口、早已氾濫成災的淚水霍地傾洩而下。
小今用力搗住嘴巴,死命咬緊下唇。
「賀鈞頏,哪位?」
她說不出話,因為她把所有力量拿來對抗傾巢而出的哀慟。
「喂,你是哪位?」鈞頏的口氣有一絲不耐。
她應該說句話,不然表哥鐵定會把她當成那些無聊的愛慕者了。
小今沒猜錯,她果然聽見鈞頏在歎氣。
「再不說話,我要掛了。」他下最後通牒。
不要掛!顧不得哽咽在喉問,她輕喊一聲,「哥……」
然後,傷心,潰不成軍。
「小今?你在哪裡?!」鈞頏聽出她的聲音,急急問。
她壓抑放聲大哭的慾望,哽咽。
「說話啊,你不是和你爸爸見面?情況很糟嗎?」
能用糟形容這趟美國行嗎?不知道,她把自己弄得太狼狽了。
「蔣焎呢?他不在你身邊?」
蔣焎?她的守護天使……不知道啊,她頭暈眼花,串串刷下的淚水模糊視線。
金髮男子見她哭成那樣,連忙搶過電話,嘰哩咕嚕和電話那頭的鈞頏說著小今聽不懂的外星話。
她越哭頭越痛,搖頭、點頭,亂七八糟晃動著腦袋瓜,可是怎麼會搖啊搖,都搖不去蔣擎傷人的話?
不要了,她要耍賴、她要胡鬧,她要、她要……要離開這裡,回到讓她安全的家鄉。
過了一會兒,金髮男子把手機交給她,她接過來,聽見鈞頏表哥的聲音。
「小今別怕,你乖乖在醫院睡一覺,睡久一點,十六個鐘頭以後再睜開眼睛,我就會出現在你身邊。哥帶你回家好不好?你安心睡,我會安排……」
接在「回家」之後,大表哥說什麼,小今都聽不見了。
回家,她的思念穿梭了表哥口中的十六個鐘頭,越過藍藍的海洋,回到家鄉。
她幾乎聞到夏季空氣裡那股濃得散不開的茉莉花香,感受到暖暖的、濕濕的熱氣貼在皮膚上。
芒果豐收的季節啊,金黃色的太陽啊,還有清晨盛開的清蓮、池塘裡冒出頭吐氣的魚群……
家,在向她招手。
會啊,她會乖乖的、乖乖睡上十六個鐘頭,醒來……一切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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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擎焦頭爛額的開著車子找過無數條街道。
他報警請求協尋,他公器私用,調出幾十個員工在街頭散發尋人傳單,他像無頭蒼蠅般到處亂繞。
蔣焎到機場去攔截小今,姊姊和姊夫在住家附近一家一戶拜訪,看看有沒有人看見半夜私逃的小女生,全家動員起來,都想要盡快找到言語不通的賀惜今。
恨恨地,他猛力捶喇叭,尖銳的聲音嚇到了路人,他也不管,只介意那個笨小今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哭泣。
他怎會忘記她有多聽話?她答應離開,就會迫不及待整理行囊,她答應永遠不再讓他看見,就算只有躲到老鼠洞才能避開他,她都會努力把自己塞進泥洞裡。
她一直努力當好女孩啊!
「她要我們別為難你,她說不喜歡美國,想回台灣重建家園,她說一大堆自己辦不到的話,就是不讓我們認為問題出在你身上。」蔣焎語重心長的告訴他。
所以到了最後她還在維護他?
他是個害她父母親不能團圓的罪魁禍首啊,她應該恨他,不應該聽他的話。
「小今不恨我、不恨喬宣,還要我別說抱歉。我為她做過什麼?沒有啊,我什麼都還沒做,她就說我為她做得已經夠多。
「她說她外公外婆喜歡你,說你們是好朋友。你強拉她出門,她隱瞞委屈、笑著對我們說,再見到老朋友讓她很快樂。阿擎,你來說說,這樣的小女生,到底會
對我、對你產生什麼威脅?」姊姊搗住臉,汩汩淚水從她指縫間流出。
問得好,能產生什麼威脅?不能啊,小今威脅不了別人,她無害、善良溫順,她是人人好的乖女生。
他明知道掠奪不是她的性格,明知道她寧願吃虧不愛佔便宜,卻還是讓主觀蒙蔽,相信她是會帶來大破壞的瘟神。
該死,他是個徹底該死的男人!
「知道嗎?大地震那天,她佝僂著背,徒手挖開石頭,一塊磚、一片瓦,根本累到說不出話了,還是堅持著要挖出她媽媽。整整十二個小時,誰都看得出那種埋法,根本不可能出現生還者,我告訴她事實,她不反駁我的話,卻打死不停手,渴了抬頭喝雨水,餓了咬咬嘴唇吞口水,她的手被鐵釘刺穿,仍然不肯停止動作,我氣得抓住她,問她到底要挖什麼?她說,她要挖出答案。
「她是個貨真價實的笨蛋,凡事都非要找到答案不可,白癡,就算刨土刨心,刨出答案又如何?」蔣焎說得怒氣沖沖。
可是他懂。
小今一直在尋找答案,她不懂愛情為什麼可以讓人義無反顧,她不知道媽媽的等待是堅持還是愚昧,她有很多的選擇題與是非題,很想找到解題人。
「我知道她在生病,知道吞退燒藥對她半點幫助都沒有,也知道她的身體已經壞到一個程度,再不休息,早晚會倒下去,但她尋找答案的意志這麼堅定,我不能不把她帶到姊夫面前。」說這話時,蔣焎的表情既心疼又無可奈何。
他打垮她的意志了嗎?或者,她找到答案,已然心滿意足?
她還在發燒嗎?她一定不會記得去換藥,她以為自己真的是猴子,用舌頭舔一舔,傷口就會自動痊癒。
手機響,蔣擎猛地煞車,連忙接起。
「喂,我是鈞頏,阿擎,我需要你幫我。」
他失落的歎氣。他自己都迫切需要人幫助了,哪還有餘力來幫助誰?儘管鈞頏是他最好的朋友兼死黨。
他沒回話,鈞頏自顧自的往下說:「我有一個表妹在紐約,我不曉得她發生什麼事,可是她人在XX醫院,你可不可以先過去幫我看一看?我會搭最近一班的飛機到美國。她叫做賀惜今,今年二十三歲……」
什麼?有沒有聽錯?!
「鈞頏,把話再說一次,你說你的表妹叫什麼名字?」這次,蔣擎的口氣比好友更急切。
「她叫做賀惜今,她的英文很破,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會被送進醫院,那裡沒有人懂中文,她一個人在醫院嚇得大哭……」鈞頏焦躁不已。
偏偏就有這麼巧的事,鈞頏的表妹居然是小今!這是巧合還是特意安排?
原來牽繫他和小今之間的,不只有一條線,他費盡心力切斷兩人的連結,哪知道他們身上還纏纏繞繞著許多情絲,難道他們注定要牽扯?
「她的身體不好嗎?醫生怎麼說?」他也跟著焦慮起來。
「應該還可以吧,我有跟她對話,她的精神還不錯,不過詳細情況我不太清楚,總之,我剛剛在醫院裡面替她留了資料和你的手機號碼,你先幫我跑一趟好嗎?」
精神不錯嗎?深吸一口氣,蔣擎恢復慣常的沉穩冷靜。「沒問題,我會在半個小時內到。」
「謝謝你,一切拜託。」
鈞頏找到救兵,大大鬆口氣,可是等他知道事情經過之後,還會想對他說謝謝嗎?蔣擎沒有這麼樂觀。
掛掉手機,雙臂抓住方向盤,一個用力扭轉,他調轉方向。轉到……有她的方向。
蔣擎有掩不去的快意,只有一個晚上,事情便出現重大變化。
他喜歡和小今之間的注定,喜歡和她牽扯,喜歡那些纏纏繞繞,解也解不開的緣份。太好了,他們之間不會就此斷線。
手機又響,他接起來。
「阿擎,小今不在機場,我查過登機名單,沒有小今。」蔣焎語帶焦慮。
「我知道,她不在機場。」一絲不自覺的快樂從蔣擎嘴角流露出來。
「你知道?哦,你找到她了!」蔣焎從他的話裡聽出端倪。
「對。」
「她在哪裡?」
「在醫院。」
呼……太好了,找到小今,他就不會被她那群高大的表哥們圍毆。
揉揉一夜沒闔上的眼睛,蔣焎的嘴巴卻控制不住地嘮嘮叨叨說不停。「我就知
道她的身體撐不下去,她還好嗎?情況嚴重嗎?是不是又發燒了,那個傢伙,一定是突然暈倒,被路人送到醫院……」
「我馬上要到醫院搞清狀況,但是……」蔣擎突地欲言又止。
「但是什麼屁?有話快說行不行!」睡眠不足的人,脾氣大得很。
「我必須先弄清楚另一個狀況。」
「問啊。」
「你和小今是男女朋友嗎?」
這種時候問這種問題?看來,小今的狀況還不錯。緩下口氣,蔣焎回復痞子笑臉。「這對你來講很重要?」
「對。」
「讓我從頭到尾來分析一下。你不是為了姊姊,專門飛到台灣對付小今和她媽媽?而且不管是不是你出的力,賀巧眉已經如你所願,再不會出現破壞姊姊和姊夫的婚姻,既然如此,小今當不成你的絆腳石了,你那麼關心她的交友狀況做什麼?」
聞言,蔣擎拉長臉,可以想像手機那頭的人笑得多誇張。
「這不是我要問的問題。」
可是蔣焎不理,自顧自的往下說:「你馬上要和芬蒂結婚,我和小今的關係應該與你無關吧,放心,如果我帶她去參加你的婚禮,我保證一定要求她保持風度,不會搗亂。」
「你想回答或不想回答?」
他把他的火氣挑起來了。蔣擎一個字、一個字,緩慢而嚴肅地說得清清楚楚。
「想啊,不過你必須給我足夠的理由,讓我有回答意願才行。說,為什麼那麼關心我和小今之間?」
「我……」差一點點,他就要說出他愛她。
他愛小今嗎?不知道,他不知道什麼是愛情,他會保護女人、會負責任,但沒有愛過。
他只知道自己想她,每分每秒,只要他的腦袋空白時間超過三秒,只要他的公事不夠忙,小今的笑臉就會自動在他的腦海裡面翻騰。
他想念她的嬌憨,想她像猴子一樣爬上爬下,半點都沒有女生的模樣,他想她是不是還繼續扮演著好寶寶,安慰母親的寂寞,想她是不是還趴在地上,拼著幾千
片的拼圖。
他想她是多麼矛盾的女生,既好動又熱愛安靜,既憨傻可愛又敏銳多情,這麼矛盾的她,讓他……不知所措。
他愛她嗎?思念是不是愛情的一部份?可他愛她的話,又怎捨得傷害她?他不懂自己。
「喂喂喂,你睡著了嗎?」蔣焎在電話那頭鬼叫。
「你愛過女人嗎?」
「當然,我的初戀發生在國小四年級,國二我就體驗過熱戀的激情,你不會是在室男吧?」他突如其來一問。
蔣擎沉默。
賓果!蔣焎哈哈大笑。這傢伙要榮登世界紀錄了,挑戰的項目是——全世界最晚熟的男人。
然後驕傲的蔣擎就掛掉電話,不問了,因為那傢伙很欠扁。
不多久,手機又響,看一眼號碼,是那個他很想消滅的「弟弟」。
勉強接起電話,他的聲音冰冷,帶了北極圈的雪,零下四十度C。
「喂,你不是想要答案嗎?我還沒告訴你。」蔣焎在電話那頭耍痞子。
「想說的話就快講。」他表現出滿不在乎。
「我接到姊夫的電話就跑去找賀巧眉,接著碰到地震,我幫小今把親人挖出來,幫她處理喪事,幫她安排和姊夫見面,當中,她問過我二十七次『你是誰』,我告訴她二十七次我的名字,直到現在,我還沒有把握她是不是記得我叫什麼名字。」
夠明白了吧?
剛才他掛電話的動作,已經讓他充份確定蔣擎這個人缺少幽默感。
「可是昨天晚餐桌上,她承認——」蔣擎還是不確定。
「她在恍神,我很清楚她這號表情。每次她靈魂飛掉的時候,就猛對人微笑、點頭,根本沒把誰的話聽進去,只是用態度應付配合著,表現出自己很OK,叫大家不必擔心。」
所以,她根本沒聽見芬蒂的問題?
「我知道了,謝謝。」
「先不要掛電話,我想回答你另一個問題。」
於是蔣擎又捺下性子傾聽,雖然他不認為花心鬼的答案可以幫到自己。
「你問我愛過女人嗎?我想,我愛每一個女人,儘管那種愛在二哥的說法裡叫做變態。但重點不在於我變不變態,而是二哥有一套對戀愛的解釋,也許可以提供你做參考。
「他說:『戀愛是,你明知道這個女生不能愛,還是忍不住想把她收在身邊,你無法克制對她的思念,無法忘記她曾經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離開了,你感覺失落,相守了,才覺得靈魂聚合。』我不知道二哥幹麼把愛情弄得這麼複雜,但是我想,他的經驗可以幫到你。」
所以,他無法抑扼的思念源自於愛情,說不出口的失落感,是因為不能相守相愛?
蔣擎把這番話放在腦袋裡面,整整消化十分鐘,蔣焎也很有風度的閉嘴,在電話那頭等上十分鐘,半句廢話也不多說。
沒錯,就是這樣,他豁然開朗了,這就是愛!
明知道小今不能愛,還是忍不住想把她收在自己身邊,所以他停留在台灣整整五十四天,因為他不想離開、他克制不了思念噬人。
回到美國,他寂寞,只因為看不見她的笑臉,他失落,因為聽不到她的銀鈴笑聲,他無法心安、無法找回慣常的沉穩。
原因只有一個——他愛她,在自己尚未察覺之前。
「我懂了,謝謝你。」蔣擎如釋重負。
「如果你真的弄清楚自己的想法,我希望你把芬蒂小姐那部份處理好,讓小今再次面對她母親的情形,對她相當不公平。」
「我知道。」他有能力處理的。
「祝福你,希望在你這樣對她之後,她不會一腳把你踹到太平洋。」
蔣焎掛掉電話,而蔣擎,微笑飄往嘴角。
他會找到小今,會向她認錯,會盡一切能力彌補,他發誓,要用經營事業的野心經營愛情。
第十二章
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照在小今的頭髮上,劉海間一層淡淡的金黃色光暈,一不仔細,就會以為那是小天使的光環。
她睡得很熟,整整二十七個小時沒睜開眼,手臂上還吊著一瓶點滴,護士說裡面加了消炎藥,醫生說,她的肺發炎,傷口發炎,所以才睡這麼久,蔣擎苦笑,他知道她的心也發炎了,而那個傷口,是他親手割開的。
鈞頏、鈞颺和鈞楷陸陸續續飛到紐約,聽完他交代事情始末,很不紳士地三對一,痛扁他一頓。
可這頓拳頭,他受得心平氣和。
病房外,鈞頏告訴他,姑姑和姑丈的故事。
在他嘴裡,茉莉花的愛情生動精彩,他的故事說得比小今好,因為他親身參與那場婚禮,親眼見證賀巧眉和喬宣的愛情。
鈞頏說那年他才七歲,七歲的小男生不懂愛情,但是他知道,這樣的一對夫妻不應該分離。他說,他不知道一個男人可以這樣專心愛著一個女人,對姑丈,他從小就很崇拜。
聽鈞頏說著那些陳年舊事,他才理解自己犯下多麼離譜的錯誤,他剝奪了賀巧眉的幸福,讓她的愛情正式走入悲劇。
但是,他心知肚明,即使從頭來過,自己仍然會做同樣的選擇。
人類是經驗的動物,母親的經驗教會他,維護婚姻,必須無所不用其極,手段不夠卑劣,便會淪為婚姻市場裡的失敗者。
所以,他卑劣了。
歎氣,他起身調高冷氣溫度,拉拉棉被,把床上的小女生緊緊包裹。
坐回病床邊,他碰碰她冰涼的雙頰。很冷吧,在炎熱的台灣長大,她是寧願睡在夜空下,也不肯在人工溫度中長大的小小茉莉花。
她的臉色仍然蒼白,醫生說她得了肺炎,也只有蔣焎那個白癡才會認為她的體溫是疲勞過度所致。難怪她恍神,難怪她時而清醒時而模糊,也難怪她答非所問。
牽起她的手,紗布還包著,他想像粗釘子扎進她手掌裡的畫面,心一陣刺痛。他翻翻她的手腳,有大大小小的擦傷,是跌倒嗎?不知道,但他心疼她離家出走那晚發生的所有事情。
蔣焎說她一直以來都堅持不哭,一面說自己可以撐下去,一面掐著大腿,逼自己撐下去。
把委屈往肚子裡吞是不符合人性的行為,就算她不聰明,也應該學會,痛,一定要說出口才能減輕,委屈,一定要找到堅固的肩膀靠上去才能安心。
「以後,不准你發傻了。」蔣擎輕撫她乾涸的嘴唇輕聲說。
蔣焎說他的感覺叫做愛情,那麼,她對他也有愛情嗎?那天,她說:「我要你,我想你,很想、很想你。」
這些話,是真心還是發燒後的胡言亂語?他不確定,但他有自信,有把握讓她愛上自己,不管她心底對他有多少氣恨。
握住小今的手貼在自己頰邊,蔣擎慢慢說話,像個十六歲的青少年,訴說著積壓在胸口的多年委屈。
「我錯得很過份對不?我把你母親當成我的繼母,相信她一旦出現,姊姊的婚姻就和我母親的一樣岌岌可危。一個男人一顆心,姊夫哪來的愛情分贈給別的女人?
「我知道我的角度不客觀,對你而言,姊姊才是『別的女人』,可是姊姊付出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到姊夫的感情,他們的關係正漸入佳境,怎麼能夠姊夫恢復記憶,就讓姊姊所有努力全成了泡影?我很抱歉……」
接著,他說了父母親離異,說了青少年時期,他的恨、他的不平,提到母親和妹妹的死,仍舊滿腹心酸與怨懟。
這些他從來不曾說出口的話,聽得病房外的男男女女好傷心。
蔣焎看著蔣欣,輕輕擁抱她。
原來蔣擎是這樣想的,難怪他恨他的母親和兄弟,難怪他在他們之間築起一道藩籬,不准他們這些「外人」越雷池一步。
「對不起。」他輕聲對蔣欣說。
蔣欣頻頻搖頭拭淚。她知道阿擎的委屈,但大人之間的難解習題,誰都無能為力……那個時候她夠大了,大得能理解父母親的婚姻是一場嚴重錯誤,就算沒有阿焎的母親,父親和母親要天長地久……談何容易?
「對不起,我不該怪阿擎。」喬宣握住妻子的手。
一個驕傲男人刻骨銘心的疼痛,誰捨得怪罪?
好友的懺悔鈞頏也聽見了,他只能喟歎,愛情是多麼簡單又複雜的東西,身為現代人,除非有足夠的抵禦能力和勇氣,否則別輕易嘗試。
姑姑的苦、阿擎母親的慟,是誰讓她們的人生苦頭吃盡?
病房裡面,蔣擎落下清淚,那是青春期時他不准自己掉下的淚水。
他畢竟是對的。痛,一定要說出口才能減輕,委屈,一定要找到堅固的肩膀靠上去才能安心。
小今的肩膀無法出借,但她的手貼著他的臉,給足了安慰。
「芒果青我快吃光了。我特地把它們冰在冷凍庫裡,結成硬硬的冰塊,怕自己一次吃太多,一下子就沒有了。
「我只肯在想你想得無法入眠的深夜裡,才捨得讓自己品嚐一小口,可是,它還是在迅速消失當中,我不禁想問,是我想你的次數太頻繁,還是你太小氣,給了我過多的思念卻又給太少的芒果青?」
這些話,他連對自己都不肯承認,卻對意識不清的小今說盡。誰說,愛情不能改變一個人?
「茉莉花茶我動都不敢動,把它放在辦公室的抽屜裡面,偶爾拿出來看一看、聞一聞。你說,你母親和我姊夫之間的感情是茉莉花,我們之間的,又何嘗不是?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折下幾朵嬌嫩純潔的茉莉花送給我?我在茉莉花香裡入睡、在茉莉花香裡清醒,在我眼底,你和你母親一樣,都是小小茉莉。」
沉默的他變得多話,斷斷續續說著他們的過去,一段一段敘說的同時,猛然發現他們的相處只有短短兩個月,卻有那麼多說不完、回味不盡的故事,而且,每一段都甜得泌出蜜汁。
「我根本不敢相信,刨鱗片、挖肚子,你三兩下就把魚架到火堆上面烤,這是原始人才辦得到的功夫,你是從哪裡學來的?你總說吃飯皇帝大,我不同意,對我來說,賺錢才是皇帝大,但是在你身上,我學會享受吃的樂趣……」
小今聽見他的話,淚濕枕畔。
她在他說到母親的故事時醒來,可是不敢睜開眼睛,她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她怎能拿他受過的傷來恨他?何況他說了呀,他說在他眼底,她是小小茉莉,他說她給了太多思念卻又給了太少的芒果青……
他對她,有一點點心動、一點點心悸對不對?
不,不是這樣的,千萬別想太多。她立即提醒自己別忘記,有個女孩叫做芬蒂,那個人是他的未婚妻。
他出現,是因為蔣焎告訴了他事情始末,他知道她沒有非份想法,知道她頓失親人、無依無靠,知道他的指控純粹是子虛烏有,他有濃濃的罪惡感,急著得到她的原諒,只是這樣而已。
「我該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不,你一輩子都別原諒我,一輩子待在我身邊,讓我一天補償你一點,直到你從我身上得到的幸福,能夠弭平我在你身上造成的不幸為止,好不好?」
看見她的淚水,蔣擎伸出食指,輕輕為她拭去,卻不勉強她睜開眼睛。
「我把你給的倒地鈴種起來了,它沒有想像中那麼難種,我以為你給的愛情很難,哪知道給它一點泥上、一點陽光、一點水和肥料,它們就快速長大,爬滿我的陽台。」
對啊,她給的愛情很容易養,一點土、一點水、一點點陽光和肥料就會迅速茁壯。她不是要求很多的女生,不企盼男人一百分的心情,只要小小的空間和一點點的全心全意。
可是,這麼容易養的愛情,他懶得要,他對她,只有愧疚。
「我們能不能重新來過?回到那個下午,你再問我一次,『嗨,你要找人嗎?』這次,我會回答你,『對,我要找一個叫做賀惜今的女生,她有點笨、有點矬,屁股坐不住,成天像一隻小猴子,東跳西跳找東西吃。』接著,你可以繼續問我,『你找她做什麼?』那麼,我會回答你,『我想要跟她重新建立邦交、恢復友誼。』」
所以,他要她當朋友?一起瘋、一起鬧,一起搶食物、一起跳丑到爆、肢體不協調的韻律舞?
小今睜開眼,靜靜地凝視他。
他對她笑,她卻沒笑,只是專心仔細地望住他。
只當朋友,好嗎?
不好吧,她的控制力超爛,萬一哪天要的比友誼多更多,多到他負擔不起,到時候,她會不會變成第三者,傷害一個像媽媽的無辜女人?
她知道,事情該停在最美麗的定點,往後十年二十年,他們回想的都是最純粹的那個夏天,沒有糾纏、沒有痛苦,沒有逼迫、沒有過份要求。
她決定了,不當朋友、也不當情人。那麼,他們要當什麼呢?就當……彼此的過眼雲煙好了。
「在想什麼?」被她看得心慌,蔣擎輕聲問。
「想……這裡弄不弄得到未成熟的土芒果?」小今開口說話,乾渴的喉嚨帶著沙啞。
「做什麼?」他把床搖上來,替她把枕頭擺好,遞給她一杯溫開水。
她喝兩口,潤潤喉嚨。「給你做一大甕情人果,從秋天吃到冬天、春天,你才不會嫌我太小氣。」
「有個更簡單的方法。」他又餵她兩口開水,然後拿掉水杯,坐到她背後,讓自己取代枕頭。
他的體溫傳到她身上,手圈住她的腰,下巴貼在她頭頂,他的小小茉莉花啊,終於回到他的胸膛。
「什麼方法?」他的體溫太迷人,要是她再壞一點,她很想利用他的罪惡感,把他的體溫占為已有。
「留在我身邊,解除我的思念。」
沒有思念苦人,他不必靠情人果解決失眠。
是解除思念還是解除罪惡?是爸爸和蔣欣聯手逼他留下她對嗎?小今苦笑,但蔣擎在她背後,他看不到。
見她不說話,他緊張的加重雙臂力道。
「你不願意嗎?還氣我?」
「有一點。」她在心底歎氣。
「哪一點?」
「你說我沒本事念哈佛,沒有上億身價,也沒辦法精通五國語言。」小今隨口敷衍。
蔣擎哈哈大笑。她都躺在病床上了,還有本事逗他開心,真的是他的開心果。
「你的老爸叫做喬宣,我保證你有上億身價,雖然不精通五國語言,但是你會說國語、台語和很少人會的原住民語言,至於哈佛……」
「找不到話掰了?」她轉頭瞪他。
「好吧,我要怎麼彌補過錯?」
「你可以選擇捐一座圖書館給哈佛,讓他們請我進去唸書,也可以選擇送我一盒拼圖。」她比出兩根手指頭,讓他選擇。
蔣擎又笑彎腰。他懷疑,那些不見她、發不出笑聲的日子,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送圖書館沒問題,但他怕為難到她,念哈佛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容易,那裡面全是很嚇人的鬼才和精英。
「我選擇送你一幅拼圖。」他用大手包住她纖細的小指頭。
在他抽屜裡,有一份他以為永遠送不出去的禮物。
「那,伸手不打送禮人,我原諒你了。」
「謝謝你的寬宏大量。」說著,蔣擎圈住她,把她裹在自己的身體裡,緊緊抱住,把頭埋進她肩窩處。
太好了,不要分離,再也不要。
他們會重新開始,他保證。
他們會一直走下去,他發誓。
他們會繞過所有的不幸直奔幸福,他用生命立誓。
是的,從今開始,他們之間只有快樂幸福……
在病房外面偷聽的人們笑了,難解的習題讓愛情輕易解開,苦難結束,他們之間大風大浪過去,緊接而來的是……今天天氣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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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今出院,全家出動,接她回「家」。
她的房間在蔣擎隔壁,打開陽台的落地窗走出去,兩個房間可以互通。
陽台上,蔣擎種在盆栽裡面的倒地鈴長得鬱鬱青青,打算撈過界的籐蔓正向她的欄杆迫近。
他沒說謊,他把她的愛情種進泥土裡。
「笨小今,你說會把自己照顧好的。」剛和爸媽通過電話的鈞颺和鈞楷走到陽台上,習慣性地一巴掌啪上她的後腦。
「噢,我會變笨都是你們害的!」
小今撫撫後腦,噘嘴,瞪著兩個表哥。
「你的腦漿糊在一起,是甜食吃太多的症狀,我幫你多巴幾下,你才會清醒一點。」鈞颺把毛毯往她頭上一拋,當頭罩下,紐約的秋天帶著些許寒意。
吸吸鼻子,小今兩手抓住毛毯,把自己包起來。
「鈞颺……」
「怎樣?」
「我真想念外婆的麥牙糖。」她說著,頭靠到他肩膀上。
鈞颺、鈞楷互視一眼,兩人同時環過她的肩背。「我想,外公外婆和姑姑,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夢見他們,他們都在笑。」鈞颺低頭對她笑笑,伸手,揉亂她的長頭髮。
她的頭髮該剪了,坐下時頭髮老是被屁股壓到,哀哀叫幾聲,下次坐下還是一樣被壓到,小今是個沒長腦袋的傢伙,不應該讓頭髮吸去太多養份,導致腦袋下面的東西越來越混沌。
「真的嗎?」小今問得很認真。
「是真的,好人會上天堂,你沒聽過嗎?」
「真的有天堂、上帝或天使嗎?」
「當然有。」鈞楷說。
「你憑什麼確定?」小今轉頭看小表哥。
「如果沒有上帝、沒有天使,我們就不會擁有你。」三個人靠在一起,額頭貼著額頭,無比親暱。
小今是獨生女,卻從沒有缺乏手足的悲哀。
「怎麼說?」
「小時候,我、二哥和幾個鄰居在打彈珠,打著打著就吵起來了。」
「為什麼吵?」
「不記得了,不過吵到最後,我們就開始比起來。你媽媽給的零用錢比較多,我爸爸開的車比較大,我有爺爺奶奶,你有外公外婆,結果比來比去,我們居然輸了。」
「輸了?」小今瞠大眼。不會吧,他們家鈞頏、鈞颺、鈞楷只會贏不會輸,從小唸書拿第一,比賽拿第一,第二名是他們不屑做的事。
「我們輸在一個妹妹身上。」
鈞楷一面說一面笑,小時候的蠢事,不管幾歲回想,都很好玩。
鈞颺接話,「我們氣得跑回家找媽媽,逼她生一個妹妹給我們。」
「舅媽怎麼說?」
「生不出女兒是她人生重大污點,我們居然敢踩在她的痛處上面,氣得她把我們趕出房門,無辜的我們只好去求助姑姑和姑丈。」
小今很壞心眼的大笑,又興匆匆的問:「我爸媽同意了嗎?」
「對啊,姑姑和姑丈說,一定會生一個聰明可愛又漂亮的小公主送給我們,那天晚上睡前禱告的時候,我們還求上帝動作快一點,把我們要的小公主用限時掛號寄過來,然後,很快,我們就有你了啊。」鈞楷捏捏她的鼻子。
「所以,我就是你們求來,聰明可愛又漂亮的小公主?」小今笑彎眉毛。
「呃,聰明可愛又漂亮……我想,在運送過程中可能出了一點差錯,不過……你還可以啦。」鈞楷的支支吾吾讓人很火大。
但是鈞颺接的話更讓人生氣。「至少及格。」
小今氣得掄起拳頭就要扁人,但鈞楷鈞颺哪會乖乖站著等人家來扁,當然是一面跑一面叫,吵吵鬧鬧像……像在老家。
當鈞頏和蔣擎打開房門時,恰巧看到這一幕——一個女生追著兩個大男生跑,枕頭、棉被滿天飛。
很好,她又恢復笑容,恢復她的夏天。
蔣擎進屋,大步走到小今身後,一把將她攔腰抱起。
小今尖叫一聲,回頭看,嬌斥道:「好痛,你拉到我的頭髮了啦!」
蔣擎趕緊把她抱到床上放下,三兩下俐落地把她的頭髮扎出兩根辮子,對折、綁好。
他無奈地點點她的額頭。「體力還沒恢復,就追著人滿屋子跑?」
「是鈞楷鈞颺惹我的!」她手一指,指向兩個罪魁禍首。
「你們不知道小今的病還沒全好嗎?」鈞頏皺眉。
「放心啦,叫一叫跳一跳,明天又是一尾活龍。」鈞颺跳到床上,對鈞楷施一個暗示眼神,接著大手一抓,就要將小今抓來後空翻。
「最好是!」鈞頏和蔣擎異口同聲,加上動作整齊一致,很快就把小今救下來。
「本來就是,你看過哪家的孫悟空不是多跳兩下,就什麼病都沒有?」鈞楷讓出身邊的位置給蔣擎。
「你們不要再欺負小今,先下去吃飯,飯後壓小今睡午覺,別跟她吵吵鬧鬧,我和阿擎有事要出去。」
「哥,你要去哪裡?」小今拉住鈞頏的袖子問。
「和幾個研究所的同學見面。」最好能夠帶一兩個回台灣,老爸的公司越開越大,他需要更多的助手。
「阿擎也去嗎?」
「不,我要赴另一個約會。」蔣擎揉揉她的頭髮,送給她一個溫柔微笑。
「約會?和芬蒂嗎?」
「對。」他不說謊話。
小今的眼神閃過黯然,但是……憑什麼啊,一個弄不好,說不定她得喊芬蒂舅媽呢。
迅速地,她掛上笑臉,假裝自己不傷心,像以前一樣,演戲滿分。「好啊,回
來的時候別忘記繞到Starbucks幫我買一杯咖啡。」
鈞颺說,這附近的Starbucks,咖啡好喝到不行。
「你什麼時候開始學人家喝咖啡?」蔣擎問。咖啡是他的權利,她只喝牛奶或桑椹汁,標準的吃甜不吃苦。
她瞪他。「不行嗎?」
「不行,你只能喝牛奶。」他隨口一說便打橫抱起她,下樓吃飯。
「喂,我可以自己走。」小今抗議,心臟開始卜通卜通跳。
「不行,你的體力還沒有恢復。」從現在起,賀惜今的事,由他作主。
「我又不是殘障同胞!」
「你是,你的身高達到中殘標準。」鈞颺站到蔣擎那邊,誰叫他是他崇拜的狠角色。
「不要啦,人家會笑。」好彆扭哦,她在阿擎手臂上東扭西扭。
「誰敢笑,我馬上叫他Getout。」
「有人肉輪椅坐還不好?」鈞楷想也不想,又巴了她的後腦勺。
「不要打她。」蔣擎的臉色立即沉下來。都說了,賀惜今從現在起歸他管!
小今立刻倒戈,甜滋滋的投向敵營。「他每天都打我。」
「我在幫你整理大腦細胞……」
「你沒聽過愛的教育……」
就這樣,一行人說說笑笑,從樓上到樓下,從房間到餐廳,說話說不停,小今忘記自己在人肉輪椅上,而蔣擎,樂意化身為她的人肉輪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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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擎的確在喝咖啡,他對面坐著打扮入時的芬蒂,她一邊品啜著香醇咖啡,一邊輕輕撫摸無名指上的訂婚戒指。
蔣擎想起出門前還不忘記叮嚀他買咖啡的小今,忍不住笑開。她這種人,連半點苦都吃不得,學喝咖啡?早得很!
「阿擎,你今天很開心哦?發生什麼事?」
他發自真心的笑容讓芬蒂升起危機意識。不是勉強、不是應酬,那樣的笑容是他們認識以來,她第一次見過。
「沒事。」他端回臉,正經而嚴肅。
是了,這才是她看慣的表情,芬蒂輕歎。明明都訂婚了,她卻總覺得自己和未婚夫隔著遙遠距離。
「好吧,你沒忘記我們明天約好要去看婚禮場地吧?我爸媽不太喜歡那個宴會廳,覺得它的裝潢不夠華麗,不過你堅持的話,我覺得……」
「對不起,不會有婚禮了。」蔣擎阻止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他畢竟不懂愛情,更不懂女人心,一出口就是開門見山,像談合約一樣,企圖用最精簡、最直接的字眼表達想法。
芬蒂手邊的銀色小湯匙倏地滑落,掉在光可監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輕脆響亮的聲音。
她捏緊拳頭,端起咖啡杯輕啜一口咖啡,兀自鎮定。
「你在開玩笑嗎?今天不是愚人節,更不是開玩笑的好時機,況且,對將要走進禮堂的女人開這種玩笑,會下地獄。」
她輕笑兩聲,想把他的話輕鬆略過。
「不是開玩笑,我不想結婚了,很抱歉,我已經和令尊令堂約定了見面時間,屆時,我會親自向他們道歉。」該賠償的損失他會賠。
「為、為什麼?」
強抑淚水,芬蒂倔強地仰高下巴。
她明白自己愛他但他不愛她,可是,又如何?
他是個不需要愛情的男人,他要的是個有能力、有本事,不會帶給他麻煩的女人,而她,就是最佳人選。
他熱愛工作、事業與成就,而她聰明,有本事成為他的最佳助手,她可以幫助他更上一層樓,可以夫唱婦隨,過著別人羨慕的生活,他沒有道理變卦的!
「你想要聽藉口?」他問。
「我要聽真正的理由。」
「重要嗎?」
「重要。」
她不能不明不白被刺一槍,必須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然後在下個回合大獲全勝。
「知道了,對你有什麼幫助?」
「那是我的事。說吧,和蔣焎的女朋友有關係嗎?」
蔣擎震驚於女人的第六感,她居然一猜就中。「她叫做賀惜今,不是阿焎的女朋友,她是我的。」
他說,她是他的。
難怪他的情緒會被影響、失控……
曾經,她自問自己有沒有本事讓他發怒,結論是,她連讓他為她開心都辦不到。
不管哪個女人在他跟前,他都像無波井水,掀不起半點漣漪,所以沒道理那個女孩能辦到,她真的很想知道,她在他身上做了什麼?
「你的女朋友?」她咬緊每個字。
直到現在,他向別人介紹她是未婚妻時,口氣仍然疏遠彆扭,她還替他找藉口,說他害怕和任何女人建立關係,沒想到一轉眼,他就承認賀惜今是女朋友,承認得直接而……甜蜜。
「對,我愛她。」
蔣擎說著,嘴角不自覺往上揚。
芬蒂只覺得自己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明明白白地,他說愛她,不是「喜歡」、不是「有感覺」,而是「愛」。
她以為他沒有愛人的能力,以為他不需要愛情,為什麼突然之間,他又要愛情了?
而且,她居然輸給一個樣樣不如自己的小女生,輸得徹底。
伸長脖子、挺直背脊,她的驕傲啊,被攻擊得體無完膚。「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成全你們?」
「因為你很驕傲,驕傲得不會強留一個心裡愛著別人的男人。」蔣擎誠實地說出想法。
錯,她是驕傲,但她也夠自信,自信有本事把男人心底的另一個女人打垮,讓他乖乖回到自己身邊。
何況就算蔣擎心裡住著別人,他也不是普通男人,是早已經在她心底佔領位置的男生,她沒辦法割捨,沒辦法大方退讓,沒辦法眼睜睜看他投入另一個女人懷抱。
只是,他太擅長分析攻擊,幾句話就讓她沒有反擊餘地。
芬蒂低下眉頭。就這樣認輸?不,她不會輕易認輸。
尖尖的指甲壓進她的大腿,疼痛提醒了她,和蔣擎周旋,她需要許多的智慧和耐心。
「我懂了,我會取消所有的事。」
再抬起眉頭時,她掛上成熟自信的笑,她是夏芬蒂,一個賀惜今無法匹敵的女性。
「謝謝你。」
蔣擎褪去嚴肅,對她和善點頭。芬蒂的表現令他欣賞,他很高興她不是死纏爛打的女人。
「所以我們還是朋友?」她刻意讓態度輕鬆自若。
「對。」
「不會影響我們兩家接下來的合作計劃?」
「當然不會。」
「好吧,那麼下次見面時,我們就是工作拍檔,希望你不會讓私人情緒影響公事。」
「我保證不會。謝謝你,再見。」
事情談妥了,蔣擎連半秒鐘都不肯浪費,直接離開座位,滿腦子想著要給小今帶什麼樣的咖啡。
嗯……抹茶拿鐵好了,夠甜、夠香,那是一種沒有加咖啡的咖啡,鈞頏常說它是欺世盜名的飲料,那麼他就買回去欺欺小今好了。
芬蒂看他喜孜孜起身,看著他到櫃檯買外帶咖啡,從頭到尾都也沒有回頭多看她一眼,很是錯愕。
他至少應該感激她的大方退讓,感謝她不刻意刁難啊,真是個不懂得體貼女人的男人!
可是……是他不懂得體貼女人,還是不懂得體貼「他不愛的女人」?
恨恨地,她推開咖啡杯,杯子裡面的褐色液體潑在桌面,她強抑憤怒。
不會的,她不會讓愛情結束在這張咖啡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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