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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42:35


      托小芾蝶的福,余飛這段時間看了不少cosplay的片子,大多修得非常精美。尤其是一些工作室做出來的古風片子,大氣華美,就連她也會贊嘆一聲︰好看。

      但一旦去看未經修圖的原片,或者去看動態的錄像諸如一些cosplay舞台劇, 其中服飾、道具、化妝粗制濫造的問題就浮出了水面。

      余飛知道這有她眼界過高的問題。玩cosplay的人大多是業餘玩家,年紀輕,經濟實力也有限。要做到她理想中的那種美感,幾乎沒有可能。

      也難怪小芾蝶這種單打獨鬥的玩法,也能在這個圈裡玩出一點小小的名氣。因為她依靠言佩玲的廠子做出來的cos服,無論設計還是質感,都比淘寶服強出了太多,在品質上算得上上乘了。

    但從小芾蝶展示給她的成果來看,小芾蝶幾乎不涉足古風這一塊的cos,大多是動漫和遊戲類的,服裝相對簡單。

      用小芾蝶的話說,做古裝需要的布料太多了!又貴,肯定會被言佩玲發現。

      但小芾蝶也說,古風是她一直以來的一個夢想。動漫遊戲的cos再多,大多是國外的,只有古風cos是中國土生土長的東西。鳩白工作室現階段重點做古風這一塊兒,很下功夫,這是她想加入鳩白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坦白地講,她對鳩白的舞台劇沒有抱過任何期望。會答應白翡麗來演,也真心是出於報恩,答謝他在榮華酒家給她的幫助,圓了母親最後一個念想。

      她離開繕燈艇時發過誓,三年不得粉墨登場。在榮華酒家登台時並沒有扮上,算不得「粉墨登場」;這次恐怕是要扮上了,但不算是唱戲,只談得上一個cosplay的小表演,她自認也算不上「粉墨登場」,便答應了。

      但看到這身戲服和那把青鋒劍的時候,她對鳩白的態度稍稍有了些改觀︰起碼在服裝道具上,鳩白的確有「很下功夫」的意思。

      余飛慢慢地一層層地穿著這套戲服。

      她向來文武昆亂不擋,戲路走得很寬。雖然主攻老生,但其他就算大花臉二花臉,青衣花衫老旦,她也能隨口來上兩段。這跟她好奇心強,喜歡走野路子有關係,什麼都願意學上一點。唱京劇的女老生不算多,但也不罕見,但女小生就幾乎沒有了,和越劇小生大多由女性來扮截然不同。

      這和京劇小生的唱腔有關。老生用的是本嗓,小生卻要和旦角一樣用假嗓,真假聲結合,顯出年輕來。這樣一來,倘若是女子唱小生,就很難和旦角唱出區別。

      但余飛沒帶怕的。她的嗓音調門本就偏低沈些,嘗試過用青衣的唱腔唱法來唱小生,脫去脂粉氣後,竟也另有一番脫俗風味。

      更何況劇本裡設計的唱腔只有五六句,對余飛來說,應付起來綽綽有餘了。

      這套戲服上身越多,余飛越覺得不對勁。

      她本以為這套戲服是為綾酒量身定制的,畢竟這個角色之前那麼長時間,定的都是綾酒。

      戲服嶄新,顯然沒被人上過身,所以她開始穿的時候也不怎麼在意。

      她比綾酒高個十厘米左右。她覺得這不是個什麼大問題,戲服這種寬鬆的東西,將就一下怎麼都差不離。畢竟就算是在繕燈艇裡,也不可能為每個人量身定制戲服。別針夾子針線包,這幾樣東西能解決一切問題。

      但她越穿越覺得不對,熟稔的穿衣動作都遲滯下來,穿一截停頓一下,停頓一下感覺一下反覆確認上兩眼,然後開始懷疑自己——

      這衣服好像太合身了。

      合身到了一種她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的地步。

      這是改良過的一套白蟒,剪裁合宜,更具現代美感。

      衣領、肩線、袖子的長度、袍幅長度、腰身寬窄、內襯……無一處不是恰到好處,無一處不妥妥帖帖。

      尤其是墊上了剛好合腳的厚底官靴之後,簡直是身姿如篁,搖曳修長。英武之餘,又有十足的風流俊秀。

      余飛看鏡子裡的自己,越看越覺得有問題。忽然想通了那一層,腦門子裡「轟」的一聲炸成了一朵煙花。

      什麼為綾酒做的,這衣服就是為她,余飛,量身定制的!

      她本以為自己喝多了酒,那夜的事情只有個浮光掠影的感覺,白翡麗喝的比她多,應該也是如此,誰料到他記得這麼清清楚楚!

      也不知這白公子哪來的通天神功,在這短短一天一夜之中,就給她做成了這麼一套衣服。

      余飛腦子裡還在飛著煙火的碎光,溫度很高,一扭身,就拉開門衝了出去,一頭扎進了練功房。那靴底很厚,但她穿慣了,如履平地,行走如飛。

      練功房裡,白翡麗正坐在桌子邊上,手撐著頭在想些什麼,見她進來,起身往前走了兩步,眼睛裡有些亮。

      余飛本來就只比他矮了差不多半個頭的樣子,穿上這厚底官靴,氣勢更足了,擼起袖子,抓著他的兩邊胳膊狠狠一搖,咬牙切齒道︰「你這人怎麼這麼壞啊?思想怎麼這麼下流齷齪啊!」她氣憤地一推,推得他後退兩步,跌坐在了椅子上。

      余飛緊逼過去,見他還要起來,屈膝便壓在了他腿上,把他壓坐了下去,雙手掐著他的脖子,居高臨下凶狠地瞪著他。

      白翡麗︰「???」

      白翡麗懵了好一會兒,可算是反應過來了,梗著脖子道︰「那你想個辦法,讓我忘了。」

      「你——」余飛氣得語塞,怎麼想都覺得是自己虧了,掐著他的脖子狠狠用了兩下力,只覺得手底下光滑細膩,喉結硌在虎口,圓潤好看,怎麼都下不了手去。

      她恨了一聲,悻悻然站起身來。

      白翡麗別過臉去,咳了幾聲,聲音都被掐得啞了。他顧左右而言他,說︰「我給你講講這場戲。」

    **************************

      這一次漫展的表演,只能算《湖中公子》的一次試演,統共《入朱門》《拒婚姻》《梨園鬥》和《繩上戰》四幕,演到這裡,便戛然而止。

      余飛要演的這一場《梨園鬥》,是整個故事從風平浪靜到疾風驟雨的一個分水嶺,也是故事中的大反派「鳳還樓」,以及男主角真實身份浮出水面的一個開端。

      白翡麗點撥她劉戲蟾這個人物︰一個「妖」字,一個「狠」字,卻又坦坦蕩蕩,心胸開闊。

      他之所以敢答應她只排練兩場,只因為這個人物所有的走位、打鬥動作、對白都已經嚴格固定下來,余飛只需要記住就行了。

      白翡麗先給她順戲,道︰「這出戲前半部分的台詞,都用戲曲中的念白來說。」

      余飛說︰「好。」

      最前面余飛在戲台上演吳越王錢與王妃那段艷稱千古的《陌上花》的故事,自不在話下。白翡麗現場充當那個王妃,沒有戲詞,單接著吳越王的一邊唱一邊的調情。余飛見劇本上寫︰王妃作思念狀,王妃作嬌羞狀,王妃作落淚狀,便推了一下白翡麗︰「還排戲呢,你能配合一下嗎?」

      白翡麗黑著臉盯她︰「這個不行。」

      余飛白目。

      隨後便是鳳還樓的殺手出現,劉戲蟾與之纏鬥。白翡麗拿了一把長刃,非常慢地和劉戲蟾對招式。

      余飛飛身下台,白蟒戲服翻卷如花,三尺青鋒惡狠狠抵上白翡麗飾演的殺手的喉嚨。白翡麗提示她這時候有一句台詞。

      余飛倒是記得,這句台詞是「敢在小爺的眼皮底下殺人,活得不耐煩了!」

      她作怒色道︰「白翡麗你這個辣雞死撲街,真是太煩人了!」

      白翡麗︰「唔?」

      須知余飛的這句台詞,全用京劇的「韻白」去念。京劇的「韻白」用的是「中州韻」,是難度最大的一種舞台念白,一般人很難聽懂。余飛想著就算你白翡麗會說粵語,能聽會唱粵劇,這中州韻怎麼著都還是有點門檻的,所以她胡說八道一通,公報私仇。

      按照劇本,白翡麗演的這個殺手服毒自殺,臨死前抓住劉戲蟾的戲服。這時他起來,翻腕抖出長刃,扮作又一個撲上來的淩光二品殺手與劉戲蟾廝殺。

      和這個殺手利器相交,各個退開三四步,劉戲蟾拿劍半掩嘴唇,翹蘭花指拂過劍刃,妖妖嬈嬈地說︰「連個一品都沒混上,也配跟小爺動手?」

      然而余飛說的是︰「這般與我眉來眼去,你莫非對我有意?」

      方才白翡麗沒什麼反應,余飛只當他沒聽明白,愈發肆無忌憚。

      然而白翡麗這時候卻低了眉眼,嘴角眉梢都染了忍俊不禁的笑意。

      余飛只當他覺得她念得好玩,心想他可能根本不記得她本來的台詞是什麼,便又自言自語樣地編了一句︰

      「咿呀,你要是心愛這個吳越王,莫不是個斷——」

      這時只聽見他抬頭說︰「夠了。我只喜歡女的。」

      余飛呆若木雞。

      白翡麗又說︰「你扮劉戲蟾說話,還是用‘風攪雪’比較好。用韻白太雅,觀眾聽不懂;用京白太俗,又缺乏美感。二者交錯在一起可能好一些。——當然了,我們會打字幕的。」

      余飛︰「……」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42:53


    「風攪雪」這個詞,就有點專業了。對京劇沒有涉獵的人,挺少知道這個術語。

      京劇的「韻白」是京劇形成早期流傳下來的語言,相對難懂;「京白」則用北京方言,通俗且口語化。

      那麼「風攪雪」呢,就是把「韻白」和「京白」糅在一起的一種獨特的念白方式,介於雅俗之間,如風攪雪,這個名兒既雅致又形象。

      「風攪雪」很是考驗演員的功夫,倘若是「韻白」和「京白」的底子稍有一樣顯弱,這「風攪雪」,就不大好使。

      論道理「風攪雪」不是倪派的特色,但余飛喜歡玩新花樣,這「風攪雪」還真練過——只不過被繕燈艇艇主批得體無完膚就是了。

      余飛疑惑問道︰「你還會唱京劇?」

      白翡麗道︰「不太會。」

      余飛不太相信,又指著身上的戲服問他︰「這衣服是花一天時間做出來的?」

      白翡麗道︰「料子之前就備好了,臨時根據你的尺寸修改了一下。」

      余飛仍是一臉的狐疑,卻又挑不出什麼毛病。只是後面排練時,老實認真多了。從京劇抽象的程式化表演跨越到更貼近生活的表現,只要跨出了那一步,一切都順理成章。最大的難度,反而是白翡麗的一個特殊要求︰所有的動作都要跟隨背景音樂的節奏來,每一個動作要踩著哪個音樂節點,一點都不能錯。而地面上也被貼滿了定位紙,走位也必須毫厘不爽。

      余飛是個悟性很高的人,一旦全神貫注起來,學東西就飛快。《梨園鬥》這一幕戲,從頭到尾順了三遍下來,她就基本上全部銘記在心,胸有成竹。她對白翡麗說︰「正式走一遍。」

      白翡麗點頭——他一旦認真起來,身上忽的就多了一種不一樣的氣勢。余飛覺得,是更加執著了。像一支投槍,所有的力量,都貫注在那鋒利的槍尖上。

      余飛走得很順,白翡麗也配合得很好,兩個人的眼神,總能接上。余飛古怪地覺得,白翡麗有一種特殊的的能力,他在不同的角色之間交替遊走,卻都能一瞬間進入狀態,目光、神情,還有身體姿態,都根據角色本身的設定迅速發生變化。

      就像能夠很快忘記自我一樣。

      余飛想起來,小芾蝶說過,白翡麗這個「關山千重」,從來不出現在鳩白工作室的任何一個作品裡,不但不登台演出,甚至連個「策劃人」之類的名頭都不掛。

      古往今來,有幾個舞文弄墨的人不沽名釣譽?在如今這個重視個人品牌傳播的時代,像他這種人完全不講究「名份」二字的人,就更是鳳毛麟角了。她專門去看過「關山千重」的微博,粉絲七百多個,轉發評論寥寥無幾,直到最新的一條下面,因為綾酒事件才猛然一下增加到了上千個評論。

      但他明明很能演。

      余飛不會把他歸結為「清高」這一類。她覺得解釋這個問題的原理很顯然︰他應該是被保護得太好,沒有太多機會需要有求於人。看他那些處處不肯容讓的行為,顯然就是嬌生慣養長大的,身邊也沒什麼兄弟姐妹教他做人。

      這次對她,應該是個例外。

      這麼一想,余飛心中對他,隱約柔和了一些,覺得之前拿他和那個阿光相提並論,的確是自己在心情不好的情況下,過分偏激了。

      余飛想著,手上便示好地餵了個劍花過去。這個動作不快,把之前他們工作室設計的動作變得更好看了一些,她覺得依白翡麗的反應能力,接住這個動作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誰知道白翡麗就真沒接住。

      他依然照著之前練好的動作走,余飛那把劍,便在他胳膊上輕輕擦過。

      白翡麗穿的是短袖,余飛這次正式試演,把劍鞘拔了。這劍本是個道具,工作室的道具師為了出效果,之前親自給它開了刃。

      這輕輕一擦,白翡麗胳膊上一條血道子就出來了。

      余飛和白翡麗都怔了下。白翡麗臉色有些蒼白,別著眼睛,後退兩步出了排練的圈子,快步走到牆邊的一個背包旁邊,從側面的一個口袋裡扯出了一大塊紗布,也不看那傷口,胡亂纏了。

      余飛心想這如臨大敵的表情是什麼情況?她忙走過去,拿著他的胳膊看了下,只見傷口不算太深也不算太長,只是出血有點多。以余飛那皮實挨打的經驗,這點小傷都用不著消毒。她雖然覺得白翡麗一朵嬌花小題大做,但多少還是有點歉疚。把他那紗布重新整齊地折了一遍,給他包扎起來。白翡麗始終別著臉沒有看自己的胳膊,從背包里拿出一卷醫用膠布遞給她,她便用膠布把那紗布給纏緊了。

      余飛一邊纏膠布一邊說︰「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她拿著他的手腕,感覺他的脈門搏動很快。

      白翡麗搖頭說沒事,又悶悶說了一句︰「那動作不能隨便改。」

      余飛在繕燈艇挨打,就是因為艇主說她「跑海」,喜歡不守規矩胡亂改戲。白翡麗這句話不免有些觸動她的神經,她道︰「怎麼就改不得?我改得很隨便?」

      白翡麗說︰「你明天就知道了。你如果一開始就和我們開始練,當然是怎麼好怎麼來。但到現在,已經一丁點都不能變了。我們配合這出戲做了很多燈光投影舞台效果,程序都是事先寫好的,稍微有一點時差或者位移,效果就可能完全出不來。」

      余飛這時才恍然明白了白翡麗為什麼會用音樂和地板定位貼來指引她的動作和走位,這倒是個聰明的辦法。

      她隱約覺得,白翡麗的這個舞台劇,可能和她想象的那些cosplay舞台劇不大一樣。

    ****************************

      余飛排戲有些瘋魔,白翡麗竟也是個瘋魔的人。兩個人最後完美無缺的一次排練結束,已經是半夜三點多鐘。整整二十四個小時沒有闔眼,母親還在ICU病房接受重症監護,余飛也沒辦法在醫院睡,只能讓白翡麗把她送回家。

      到了巷子口,雨仍然下得很大。夜深人靜,沒有一戶人家還亮著燈,竟不知為何連僅有的一兩盞路燈都熄了,整條巷子像被黑色的雨水浸透了,滿耳只聞雨聲,伸手不見五指。

      余飛躊躇著要找白翡麗借把傘走回去,他卻已經打著傘下了車,走過來接她。余飛猶豫了一下,還是被他牽著走了下來。

      他開著手機的照明燈,燈光在厚重的雨水中格外的慘淡而稀薄。那些雨水仿佛有滂沱而渾濁的顏色,聲勢浩大地擋住去路。

      巷子裡的水已經積了起來,地面崎嶇不平卻看不清楚,隱約浮著木棉的殘花。

      余飛穿著的涼鞋的細跟時不時就踩進石板的縫隙,一歪一個趔趄,白翡麗只得緊抓著她的手。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得小心但是沈默。

      到了一扇門前,余飛停了下來,望著白翡麗。

      白翡麗慢慢放開了她的手。他右手去拿撐傘的左手裡拿的手機,一晃之下照明燈便滅了。

      無邊黑暗。

      無邊雨聲。

      余飛伸出手去,摸到了那人還站在自己面前。她順著他的身體一路摸上去,一直摸到他的肩膀和脖頸,然後伸雙臂抱住。她摸索著他的耳垂,貼過去輕輕叫了一聲︰

      「阿翡。」

      黑暗之中他便吻過來,很精確地,從嘴角到嘴唇,再頂開,更深。

      她深深地呼吸。他身上有松柏香氣。

      再逼近些,他的右手從她旗袍的開衩處輕輕上來,最後扶在了她的腰間。他稍稍用力,她便覺得腰要斷了。

      她伏在他胸前喘息,他低頭吻她的後頸。

      她喃喃地說︰

      「我有一條圍巾……還在你那裡。」

      「明晚記得還我。」

      ……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43:11


      余飛沾床就著,一直睡到將近中午。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手機來看——沒有電話,沒有信息。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還好,在她睡著的這段時間裡,母親那邊沒有出什麼狀況。

      她身體一鬆,又像具屍體一樣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她真想接著睡,但她不能,她還要去醫院守著母親,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睡懶覺對她來說從來就是件奢侈的事情,即便出了繕燈艇依舊如此。

      這時候有一個微信群突然活動了起來,顯示有at她的信息。

      這個群的名字叫「人人都愛宋慧喬」,是謝滌康的一個狐朋狗友群,裡面有六七個人,包括阿光。自從余飛回了Y市,找謝滌康幫忙掛醫院專家號和買燕窩,謝滌康就把她拉進了這個群。這裡面的人和謝滌康一樣,亂七八糟背景復雜,但是野路子也挺多。這個群的日常就是分享毛片兒或者拉幫結夥出去夜蒲,再然後就是聊今天我在哪裡跑生意,在當地媾了個女,那女的嗓子眼好窄還是個白虎之類。

      有謝滌康在,他們自然不敢調戲余飛。余飛跟謝滌康說要不我還是退了吧,就我一個女的多不好。謝滌康說沒事你屏蔽就行,這些人臉皮厚的很,你剛回Y市沒有工作,這些人在要緊的時候都可以幫襯你。

      這段時間母親生病,這些人的確幫襯了不少,她便沒有退群。他們日常發的那些東西,她就只當看不見。

      這一回是阿光招呼著所有人今晚出去喝酒,有三四個人應,謝滌康說,你不早講,我今晚在十六鋪陪兩個九龍塘的老坑(老頭)賭錢,返不來了。

      十六鋪是澳門的老賭場,那當然不可能今晚返來。阿光又專門at了余飛問她有沒有時間,余飛見沒有謝滌康陪著,自然是不敢同他們一起。

      余飛回復說︰「媽媽病重在ICU,我得照顧,大家玩好飲好。」

      好在阿光就沒有再糾纏她。

      余飛洗澡換衣,隨便吃了點東西,便去了醫院。從ICU的玻璃門,仍然能看到母親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緊閉雙眼,身上插滿了管子。

      母親現在不過四十八歲。她熱愛照相,喜歡帶有老式嶺南風情的一切東西。她喜歡看香港電影,王家衛鏡頭底下那些穿旗袍的女人是她的最愛。

      四十八歲在現在的社會裡不算是個很老的年齡,對於女人來說,四十八歲仍然可以風韻猶存,仍然可以活得自信瀟灑。但母親一定沒有想到,她四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站到了死亡的邊緣,活得不像個人了。

      ICU不準探視,她就在能看到母親的玻璃牆外坐到下午五點。言佩玲過來了,醫生對言佩玲和余飛說,病人症狀已經穩定了,但是時日所剩無幾,建議不要再在ICU待著了,一天七八千,也治不好病。

      言佩玲問︰你們ICU病房的「一天」怎麼算?

      醫生說︰按自然日。

      言佩玲就說那再觀察一下,我們今晚十二點前把病人帶回家。

      余飛沒有反對。在ICU中,總歸讓人更有安全感一些。

      余飛離開醫院時,意外在醫院大門口遇見了一個中年貴婦,珠光寶氣,打扮入時,五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也不過四十出頭。

      她和余飛打了個照面,同時怔了一下。她先喊了出來︰

      「余……飛?」

      余飛只當沒聽到也沒認出來她,匆忙逃走。

    *****************************

      余飛到達國際展覽館的時候,恕機正在門口等她。余飛兩天都沒有對他盡地主之誼,恕機現在是鐵了心要來和她一起參加晚上這個活動。

      恕機穿一件木蘭色僧袍,掛一串木槵子念珠,高高瘦瘦,英俊瀟灑,尤其是臉上還掛著萬分討人喜歡的笑,站在展覽館門口十分惹人注目。

     這時候正是閉展時間,人流量特別大,不少人以為恕機是個coser,樂滋滋地過來和他合影。有人問恕機cos的誰啊,恕機一口河北話︰繩命,是入刺的井猜。旁邊的一個女孩子塞給他一只猴子公仔。

      余飛把這個招搖撞騙樂不思蜀的破和尚拉走,去對面的小酒樓裡吃了頓晚餐。吃飯的時候竟又踫到離恨天、綾酒、陰度司等非我工作室的一群人。恕機都看出問題來了,問余飛︰「隔壁那桌人是不是和你有什麼過節?」

      余飛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答道︰「他們心術不正,別理他們。」

      恕機讚嘆︰「余飛妹妹真厲害,這才回來幾天,身上就背了這麼多恩怨情仇。」

      余飛心想,那不都怪你算的那個破獅子嗎?

      恕機說︰「咦,你怎麼突然在笑?」

      余飛頓時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想到一邊去了,但她反應奇快,拿筷子尖指著恕機說︰「你門牙上有棵菜。」

      恕機飛快閉上了嘴。

      余飛白天的時候不是很想去想白翡麗。她不想否認昨晚的感覺讓她整個人都沈浸在一種奇妙的愉悅之中,但她本能地去防備自己想要更多。冷靜下來,她仍覺得昨晚的行為羞恥。或許是因為滂沱大雨,或許是因為遮蓋了一切的黑暗,或許是極度精神緊張與亢奮帶來的迷亂,也或許是母親突然發病給她造成的恐慌和不安。

      總之當光線消失的那一剎那,事情突然就失控了。

      一個看不見的妖精站在她面前。

      她知道那個妖精的名字叫阿翡。

      就像在「筏」的那晚一樣,他是她的夢幻泡影,也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抗拒不了這種誘惑,卻也知道不可久長。

      看著恕機吃乾抹淨,她說︰「走啦。」

    *********************************

      國際展覽館的實驗劇場,鳩白工作室在做最後一次排練前的準備。

      鬼燈、尹雪艷、一念成仙、馬放南山等人看著白翡麗像一個幽靈一樣從舞台前晃過去,眼睛都直直的︰

      「關山今天是不是發瘋了?」

      「今天這麼熱穿一件長袖襯衣?扣子還扣到最高一顆?袖扣也扣這麼整齊?」

      「我們認識他這麼久,見過他穿這麼正式的襯衣嗎?我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關九雙手插兜踱步過來,問︰「都看什麼呢?一個個火烈鳥兒似的。」

      他們紛紛表達了疑問。

      關九道︰「你們想聽官方的解釋呢,還是想聽小道消息?」

      眾人異口同聲︰「都想聽。」

      關九倒是爽快,說︰「官方解釋呢,就是關山發現可能有人在對我們使壞。今晚所有的演出,只有咱們會用到投影。前兩天調試好的投影機器,今天早上關山一查,發現又不能用了。」

      尹雪艷很直白︰「操。」

      眾人也都默了一默,心裡頭都有了數。

      「那怎麼辦?重新調?萬一調完又壞了呢?」鬼燈問。

      關九聳聳肩︰「能有什麼辦法?時間這麼緊,難道我們還去查是誰暗中動的手腳?關山用了個最粗暴的辦法,找上這個劇場的負責人,請他出去吃了頓飯。至於吃的什麼你們就不用關心了,總之今晚的音樂、燈光、投影什麼的,應該都不會有什麼問題。他穿這麼正式,自然是為了表明一下態度——我們不是來玩兒的。」

      眾人若有所思地點頭。

      鬼燈心直口快地來了句︰「那扣子也不用扣上頂吧?」

      關九略帶嘲諷地說︰「這就是小道消息了。關山說他昨晚睡覺被鬼壓床,早上起來一看脖子被掐紫了。鬼燈,有個詞叫‘欲蓋彌彰’,儂曉得伐?」

      眾人頓時心領神會,紛紛點頭,臉上洋溢著老司機的微笑︰「懂了懂了。」

      尹雪艷皺眉︰「真是沒想到,關山這麼快就煥發了第二春。」

      馬放南山搖著一根手指︰「nonono,關山這是為了咱們鳩白的未來,為了藝術而獻身,各位需要對他表示出對人民幣一般的尊敬。」

      鬼燈仍然一臉困惑︰「關山和那姑娘不是不認識嗎?怎麼突然就獻身了?」

      關九抱著胳膊說︰「你們以為那位姑娘好請?那可是尊菩薩。為了能請到,咱們關山可是使盡了渾身解數——」

      見眾人目光移向她身邊,關九回頭,看見余飛站在她身後,夕陽的餘暉,沿著她的身體畫出一道修長而優美的淺金色曲線。

      余飛燦燦然地拉開一個笑意︰「我沒來晚吧?」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45:18


      Y市漫展兩天時間,兩個晚上從七點到十點,都有舞台劇表演。

      但誰都知道,壓軸戲全在第二天。

      第一天晚上主要是中小型工作室和學生社團的集中展演,時長都不超過十分鐘,主要是走秀、歌舞,和一些經典片段的展現,故事性都不強。

      但在第二天晚上,則安排的是非我、花咲、妖刀聯盟、Ashura四大商業社團的舞台劇,外加一個鳩白工作室的《湖中公子》。

      一個月前,漫展的主辦方把舞台劇演出名單公布出來的時候,圈子裡便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誰家工作室和社團不希望自己的表演被安排在第二天?人流量、業界和媒體的關注程度,都和第一天不可同日而語。

      四大商團的劇被安排在第二天,沒有人有異議,但鳩白工作室的《湖中公子》為什麼也能排在第二天?

      非我、花咲這些大型工作室成立時間悠久,在圈子裡根基深厚,實力強大,背後都有大金主撐腰。

      但鳩白工作室怎麼回事?雖然關九、馬放南山等都是圈子裡的大神,但就鳩白來說,成立沒幾年,作品寥寥,舞台劇甚至從來沒有出過。和非我這些來比,鳩白真的就只能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工作室。

      還有舞台劇的內容。非我工作室這次的舞台劇做的是一家大型古風玄幻遊戲的同人,花咲和妖刀聯盟分別改編了日本和國內的兩個知名漫畫,Ashura則慣常和耽美大神合作,做他們耽美作品的舞台劇改編。總而言之拿現在被用濫了的詞來說,都是大神級IP。

      但《湖中公子》是什麼玩意兒?

      有好事之人去扒了一下原著︰晉江文學城一本非知名言情小說,VIP都沒入,一篇免費文。收藏兩千左右,評論不到三千,這樣的數據,在晉江怎麼看都是撲街貨。

      這個事情就有點迷了。

      一時之間鳩白工作室成了眾矢之的,嘲笑、質疑、謾罵的聲音鋪天蓋地而來。

      鳩白工作室全體成員集體裝死。

      就連原著作者都配合裝死。

      最後還是漫展主辦方出了個說明,表示所有的內容篩選都是嚴格按照官方標準而來,沒有任何不公平不公正的內幕操作。

      攻擊的聲音消停了會。

      然而鳩白工作室的裝死行為還沒有結束。漫展前的半個月,各家工作室理應進入密集的宣傳階段,做做廣告,發歌曲、片花、劇照之類的宣傳物料,以及配合舞台劇出靜態的cos片子來吸引粉絲,製造影響力,然而鳩白徹底裝死,連一張舞台劇人物的定妝照都沒有發。

      所有人都再猜這個舞台劇是不是要完蛋。

      關九、馬放南山等鳩白大神們的粉絲都覺得心好累。

      但《湖中公子》還是頑強地出現在了最終的演出名單上。

      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就在開展三天前,突然又爆出了「綾酒轉投非我工作室」事件。《湖中公子》的重要角色劉戲蟾沒了。

      鳩白工作室誓將裝死進行到底。

      鳩白諸大神的粉絲陷入了新一輪的心塞和絕望之中。

      晚上七點,舞台劇演出準時在Y市國際展覽館的實驗劇場開始。

      實驗劇場千餘人的座位坐得滿滿當當,主要都是漫展觀眾,以及各大工作室及其IP作品的自帶粉絲。

      非我工作室的舞台劇《九州清晏》爭取到了第一個上演,因為他們的舞台布景非常複雜,第一個上台能夠爭取到足夠的提前布景時間。

      《九州清晏》背靠的那款遊戲已經運營了五六年,用戶數量三千萬左右,活躍玩家達八百萬,在漫展玩家中普及度非常高。這一次遊戲公司作為贊助方也下了血本,所有道具和服裝都做到了高度還原。加上這家遊戲公司本來就在Y市隔壁,這次便組織了一個宣傳團隊過來拍照和直播,配合舞台劇做成一個多渠道全方位的事件營銷。

      余飛正在化妝間化妝,鳩白的團隊也都在,唯獨沒有白翡麗。恕機對白翡麗感興趣,關九卻說白翡麗去盯道具和聲光程序去了。

      化妝間的電視機中播放著非我工作室的舞台劇表演,看得出華麗大氣,人物眾多,戲服和道具十分精美。主要角色一出場,台下便是激動無比的掌聲和尖叫聲。

      馬放南山評價︰今晚的表演,就是一場資本的比拼。

      妖刀聯盟是下一場。妖刀的頭兒顧流眄是關九的好友,敲門進了鳩白的化妝室,跟關九開玩笑︰

      「九哥,有沒有後悔強行插入今天的演出名單?反正你們最後一場,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關九正咬著橡皮筋在扎頭髮,她客串一個小角色,紫川郡主,一身紫色帶有軍服感的裙裝英姿颯爽。她痛呸了顧流眄一句︰「滾吧!沒聽說過廟小妖風大?我們就是那小廟妖風,待會吹死你們幾個大廟!」

      余飛慢悠悠地、細緻緻地化著戲妝。一個月沒怎麼踫過了,竟也不覺得手生,仿佛那些油墨本就長在她臉上,她只是輕輕粉粉刷刷,讓它們顯山露水一樣。

      沒有人打擾她,其實也是沒有人理睬她。

      她心裡很清楚,鳩白的人對她觀感一般,誰也沒有想到,最後來演劉戲蟾的是她。前天在這個地方第一次和鳩白眾人相見的時候,她雖然算是和鳩白站在一邊,但離恨天對她的攻擊,很顯然大大削弱了鳩白眾人對她的好感。

      後來她答應了演出,卻又缺席和他們的排練。剛才的排練,她也沒使足力氣。那戲服難穿,又容易髒,她就換了套隨身帶來的寬鬆練功服和他們排了一遍。結合正式的聲光效果,沒有出紕漏,但是也絕沒有任何彩頭。鳩白的眾人對她沒有失望,但也沒有任何驚喜。

      余飛不怎麼在乎其他人對她的觀感,但今天不是和白翡麗對戲,她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她懶洋洋的,沒有什麼興趣去盡力。更何況剛到時她聽見關九說的話,雖無惡意,卻讓她心頭隱隱不快。

      她便興致缺缺,用油彩慢慢地抹臉,抹得面面俱到,抹得精緻無缺,直到整張臉都白生生光緻緻的。然後便抹紅彩,拿那紅色的油彩,從鼻梁兩側到耳邊,由深到淺細細地敷衍開來,像桃花暈染了春水,像三春景暉天然鋪陳,那一段風流俊俏態度,一瞬便出來了。再自眉攢向上,抹一道細細紅痕遷延向上,直至天靈,便又脫了脂粉氣,那等靈英神氣,也躍然而生。

      她慢慢地傅粉描眉,慢慢地染唇繪眼,眼角魚尾處勾勒出細細一條長線,風緻妖嬈。再勒頭,吊眉,完全沈浸其中。她本就是一雙危危上挑的鳳眼,眉一吊起來時,那眼角的長線便完全活了。一雙眼神采奕奕,俊氣之餘,又有一股子劉戲蟾那種誘人的妖氣。

      那邊鳩白的人和恕機打成了一片。恕機這人的長相性格本來就討喜,當鳩白的人發現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和尚的時候,更是驚呆了,歡喜得不得了。畢竟真和尚本來就少見,這麼平易近人,可以上手摸上嘴調戲的帥和尚就更是千載難逢的稀罕物兒了。

      那個演阿羅舍的夢入神機說什麼也不肯自己演了,他本來就只是個編劇,因為阿羅舍台詞和動作少,和馬放南山拋了一枚硬幣之後,被拉了壯丁。夢入神機跟關九哭訴說頭可斷,頭髮不可斷,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剃個光頭,是對父母的大不孝,既然現在來了個真法師,名字也和他如此有緣,一定是上天派來解救他的,請讓法師本色出演吧。於是恕機就真的白賺了這麼個角色,橫豎他也沒什麼動作戲,就只負責在刀光劍影裡巋然不動,面對劉戲蟾的調戲坐懷不亂,然後喝口茶賣個萌就行了,儼然一個團寵。

      余飛換好戲服,戴上盔頭,插上那兩根五六尺長的翎子,外面就一聲喊,「鳩白的兄弟姐妹們浪起來!該我們上場了!」

      余飛候在後台的暗處。鳩白的工作人員在緊張兮兮地布置舞台。之前幾場拖了點時間,本來預期表演九點半能開始,現在已經快十點了。余飛悄悄扒著幕布看了看,只見有些觀眾已經起身離開,觀眾席上一片混亂。但前排的舞台邊上又站了不少人,看著依稀是剛剛演出完的非我、花咲等工作室的人。

      大多數人臉上掛著看熱鬧的笑意,交頭接耳,動來動去,顯然都是打算不好看就立馬走人了。

      余飛看了一圈,仍然沒看到白翡麗。

      實驗劇場十點半準時關閉,鳩白的工作人員丁點時間不敢浪費。戲台佈置完,寬大的帷幕緩緩拉開。

      隨著舞台佈景全部呈現出來,喧鬧嘈雜的觀眾席忽然變得鴉雀無聲。

      白沙灘,碧水湖,湖邊一塊大石碑,上書「一剎海」三個飛揚跋扈的紅色大字。

      白雲在水,遊魚在天,活靈活現地相戲。

      古剎鐘聲莊嚴,響遏行雲。

      湖心一苑,青磚白牆,飛檐斗拱,好似畫境。

      光打得很集中,湖心這一片地方,宛如一個清淨琉璃世界,然而舞台四方,卻又一片黑暗,隱約可見彌漫著濃重的妖氛。

      這樣乾淨清透的布景,一瞬間便奪人心神。相比於前面四場戲的宏大繁華、濃墨重彩,這一場戲給人的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精緻,簡潔,有一種非常鮮明的幽玄空寂之美,無法言說。

      再細細看去,那在半空中靈動遊弋的魚,地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都是借助了逼真的投影效果,再加上人造的屏風背景,營造出一種亦真亦幻、虛實相生的感覺。

      這一切雖然都是古風的造景,但這些畫面設計,卻分明又融入了現代藝術的抽象感。

      觀眾席上已經有人在小聲地說︰「我去,這是cosplay舞台劇嗎?」「那就要看你怎麼定義了。先看吧。」

      劇情向前推進,小姑娘深衣進入靖國府,尋找自己的未婚夫婿陌少。

      當陌少在位於湖心苑的房門打開時,隨著那兩扇巨大的屏風向兩邊拉去,舞台中的光影瞬息之間又發生了變化。

      一間空寂、陰暗、冷清的房子。

      一床、一桌,一櫃,俱是暗色;幾根粗大繩索懸在空中,詭異而不知有何用途。

      穿著素色道袍的陌少伏在桌上,肩上披一件冬日厚襖,仍看得出身形清瘦,一陣一陣地發抖。

      光從一角打下來,從背後落於陌少身上,讓他背對光明。那一束光線裡塵質搖動,虛空寂然。

      這樣的舞台呈現既密,又空,雖無邊際,卻讓人分明覺得這是一個監獄。

      現場不斷有人在按動著長槍短炮一樣的相機快門。這個舞台畫面一直都有著獨特的美感和質感,乾乾淨淨的,仿佛沒有一絲紅塵雜質。

      觀眾席上一直都很安靜。之前空掉的座位,不知不覺什麼時候又被填滿了。後面入口處甚至還站了不少人。

      每一個人物出場,每一場戲都帶著自己的音樂。有人驚嘆「這不就是鳩白過去一年陸陸續續出的古風歌嘛!用在這裡面剛剛好呀!」

      旁邊有人道︰「你還沒看出來嗎?很明顯鳩白很早就開始籌備這台劇了,那些曲子都是為這台劇寫的呀,只是之前大家都不知道!」

      《入朱門》《拒婚姻》兩場戲很快過去,被囚禁在一剎海這片大湖中的陌少終於決定帶深衣小姑娘出湖,去梨園見劉戲蟾,把這個心愛的小姑娘托付出去,獨自去面對鳳還樓的殺手。

      舞台帷幕再拉開,布景已經換做了古色古香的梨園戲樓。正中一個戲台,背對觀眾站著一個身著白蟒的雉尾生,一個服飾美艷的花旦。

      只見那雉尾生,喬著身段,以袖掩面轉過身來,一雙眼睛光華流轉,亮得驚人。忽的一落袖,那一張臉便完全露了出來,面若銀玉桃花,艷得驚人!光著一個動作,便襯得那旁邊的花旦失色。所有觀眾的目光,瞬間都聚了過來。

      余飛一轉身便看見了台下的白翡麗。

      他穿得衣冠楚楚,倚在舞台邊上,儼然一個貴公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不知為何,余飛此時見他,心中隱約有幾分清晰的恨意,也不知道是恨他昨晚與她那般,今日卻又不肯露面,還是恨關九之前說的那幾句話。她心中那股強烈的叛逆勁兒狠狠地抬頭上升,下了決心要演出十二分的彩頭來,驚艷了他,她心中發狠,要讓他這一輩子也忘記不了。

      她雙手拈袖抖腕,一抖,再抖,抖得都是她十六年扎扎實實的功底。那雪白袖口層層疊疊,最後竟是整整齊齊地疊在那手腕上,露出一雙白生生的手來,美到極致。

      伴著背景起來的管弦聲,她起嗓開唱︰「……我也曾、箭射萬里潮,我也曾、妙計退黃巢——」

      這聲音一出,裂金碎玉,全場觀眾都是一震。

      要知道這些觀眾,鮮少有人去京劇院聽過真正的京劇,從電視上聽來,終究不如此時現場聽來那般震撼。這東西不需要有多少事先的修養,真正好聽的東西,一入耳便知。短暫的空白之後,一直安靜的戲場忽然爆發出一陣瘋狂的叫好。「我的天,這是真的在唱戲!」「鳩白臨時從哪裡找的這麼一個人啊?太神了!這簡直秒殺綾酒!」

      台下,站在離恨天旁邊的綾酒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離恨天的臉色也很不好。

      台上的余飛仍在唱,緊接一道快板︰「……花醉三千客、劍寒十四州,鐵膽雄心、肝腸若雪——」如珠攢玉,如風趕雨,聲色忽而又緩,柔情別轉,「而今時,春色將老,君又何在?」她的眼風瞟向台下的白翡麗,「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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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飛唱的那幾句,說的就是吳越王錢鏐的故事,包括計退黃巢、錢王射潮這兩個典故。吳越王其實是個武人,不大識字,所以“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這句就顯得尤為纏綿。

    另外我之前寫《大少爺》的時候沒仔細考慮這個問題,把吳越王的角色寫得很娘了,是個文生,這裡修改回武將色彩的雉尾生了。

    其實我不確定吳越王用雉尾生是否適當,雉尾生一般適用於武將和番王。不過這裡主要是考慮美感,就不管那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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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46:01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這一個「矣」字,拖得悠長,一口氣息綿延不絕,竟是反復盤桓低回數次,十足的纏綿動人。台下觀眾不由自主地轟然叫好。

      但這聲音動人,又哪有眼色動人。

      白翡麗本是一手抱著胳膊,一手撐著下巴,全神貫注地在看,這一道眼風過來,他眼神閃爍了兩下,低下眼去。余飛見他耳畔的耳環璀璨光華,隱約映照出耳根那一抹異樣顏色,嘴角不由得一勾。忽然之間戲台下血光飛起,音樂遽然轉作激烈急促的鼓點,她陡轉目光,提青鋒撲下。

      這一場劇變來得突然,觀眾們未曾預料,一個個心頭提起,屏住呼吸,捏了把汗。

      之前本來後台看著電視直播的鳩白工作室的成員,也紛紛走到前台,擠到舞台下觀看。

      台上人戲服翻飛宛如繁花,雙足移步好似風行水上。整個舞台雖然只有幾個人在演,但配合著投影與燈光,滿場都籠罩著刀光劍影,險象環生,直看得人心驚肉跳。

      有認識鳩白的人見尹雪艷幾個戲服還沒脫,就擠過來看,問道︰「艷爺,這個演劉戲蟾的是誰啊?」尹雪艷攤手,「關山臨時找的,我們都不知道是誰。」那哥們給了尹雪艷一拳,說︰「藏著掖著幹嘛?艷爺,你們這回也太不大氣了!」尹雪艷無奈︰「據說叫什麼‘言佩珊’,Y市本地人,我們真不認識啊!」

      綾酒和離恨天就站在他們不遠處。綾酒見台上人這一套白蟒錦繡燦爛,舞動起來,身上繁複的金銀線熠熠生輝,好似星河;那一雙翎子仿佛活的,鬥著那淩光二品殺手時,還施施然從他鼻下唇上掃過,配著劉戲蟾那一雙高挑媚眼,不知有多輕佻浮浪,看得人心頭麻麻的。

      綾酒越看越不是滋味,越看越覺得心頭堵得慌。

      一年前關九和關山千重不知道怎麼就突然一拍即合,決定做《湖中公子》這個舞台劇。當時她剛知道非我工作室接到了那個很火的遊戲的舞台劇項目。兩相對比,她只覺得高下立判。後面排練《湖中公子》,她打心眼兒裡覺得不痛快,這種感覺越積越深,中間離恨天又主動過來找她,她向離恨天大吐苦水,最後終於還是走到了和關山千重分手,改投非我工作室這一步。

      她一直覺得他們做這個舞台劇做得小里小氣的,沒有大制作,大場面,連演員都只有那麼幾個。她幾次磨著關山千重換別的內容做,爭取大金主的贊助,都被他拒絕,最終鬧得反目。

      她看過劉戲蟾這個戲服的設計,算是她最滿意的一點,但是每次找關山千重問戲服做好了嗎?可以試穿了嗎?關山千重都說,這個做起來很慢,再等等,可能要到最後幾天才能做好。

      她本來就不大相信他,等到最後,她也完全不抱任何希望。在離恨天面前,她不知道罵了關山千重多少次「窮鬼」。

      但她真的沒有想到,關山千重並沒有騙她。她更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小里小氣的舞台劇,最終做出來會有這麼好的效果。且不說別的,單單從整體的審美和氣質上,那種從頭貫穿至尾的清寂之美,已經翻新了所有觀眾對cosplay舞台劇的認識了。

      看看那些如癡如醉不停在抓拍和錄像的業內媒體,還有頻頻點頭的漫展贊助商們,就知道從今夜開始,鳩白工作室火了,這個舞台劇火了。到明天早上,這個晚上的記錄會傳遍整個圈子,成為一個新的經典。

      這一切都已經毫無懸念。

      但這一切都與她毫無關係。

      台上,劉戲蟾和淩光二品殺手的拼殺已趨白熱化,殺手一刀眼看就要扎穿劉戲蟾,然而從暗處一縷金線淩厲而至,將殺手的刀激蕩開去。這一瞬生死一線,驚心動魄,劉戲蟾翻身而起,頭頂長翎宛如大花飛旋,銀蛇怒舞,盪到她面前時忽的被她張口叼住,眼神一剎那又妖又艷又冷又狠,手心長劍疾送,正正捅透了那殺手的胸膛。

      「我去……看得好爽……」

      「演得也太好了吧……她之前排練也是這麼演的?我記得不是啊……」

      「之前沒有化妝也沒有戴翎子,哪裡看得出來?」

      「我早就讓你別懷疑關山了。你看看一個人站那邊看的關山,他肯定心裡有底。之前還說不認識這個女的,嘖嘖,太能裝了!」

      綾酒循著鳩白的人指點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到關山千重獨自站在舞台另一邊,嘴角隱約含笑,目光注視台上的人。再看看台上,劉戲蟾踢了殺手的屍體一腳,抬起眼來,目光卻是飛向台下的關山千重。

      眉來眼去,不知廉恥。

      這個演劉戲蟾的叫「言佩珊」的女生火定了,恐怕很快就會一步登天,甚至超越她辛辛苦苦經營這麼久的地位。

      她之前一直沒有意識到劉戲蟾這個角色能這麼出彩,現在看來,恐怕她的風頭都會壓過兩個主演。

      一個舞台劇能捧紅一個人,她想過這種事情,但沒想過這種事會離她這麼近。她原來一直覺得就算能捧紅,也是捧紅鬼燈,讓她演劉戲蟾,是關山千重對她不重視。

      這一切本來都該屬於她的。可她現在呢?不但失之交臂,還背上了「劈腿」醜聞這麼一個黑歷史。這個圈和其他的圈不一樣,什麼寫手圈,換個筆名還可以洗白重來,但對於他們coser來說,總不能去換張臉吧?

      綾酒越細想這些事情,越覺得煩躁不安,心驚肉跳,轉身想走,離恨天忽然拉住了她︰「寶貝兒,你仔細看看劉戲蟾這身衣服。你看看那肩線,衣服的長度……」

      離恨天望著她說︰「你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嗎?寶貝兒,這件戲服,根本就不是比著你的尺寸做的。」

      綾酒猛一下被點醒。

      望著台上戲服寸寸合身的那人,她忽的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

      後面,劉戲蟾妖妖艷艷,阿羅舍矜持淡定,陌少知其不可為而必定為之。眾人梨園籌謀,有人蒙在鼓裡,有人算無遺策。無論如何,一場腥風血雨即將來臨。

      至此,所有人都已經徹底進入了這個故事,看得津津有味,然而舞台劇卻在這裡戛然而止。

      鳩白的眾演員上台謝幕,台下所有人起立鼓掌,掌聲久久不絕。關九拿了話筒說︰

      「今天只演出《湖中公子》的上半部,下半部我們還將做得更好,希望大家繼續關注我們鳩白工作室,謝謝大家!」

      底下有女生尖叫︰「那個演阿羅舍的!報上名來!求嫁!」

      台上鳩白眾人哄笑,看向恕機。關九說︰「妹妹,這可是個真和尚,咱們的特邀嘉賓。」她把話筒遞給恕機,恕機抱著話筒︰「歡迎關注文殊解夢……」

      「啊啊啊啊啊啊......你就是恕機哥哥!」

      「請大家多關注佛法……」

      「啊啊啊啊啊啊!天哪老公你真人好帥!」「老公我愛死你了!!!」台下忽的一片瘋狂示愛瘋狂拍照。

      「……女施主們請控制一下自己……再這樣我回去就要面壁思過了……」

      一片混亂。

      又有人喊︰「劉戲蟾呢!為什麼沒看見劉戲蟾?!」

      鳩白眾人扭頭觀望,竟然真的沒有看到余飛的人影。

    **********************************

      余飛這時正在後台洗手間飛快地洗臉、換裝。

      就在幾分鐘前,她接到了醫院的電話,告知她言佩珊的生命指征突然又出現了不穩定跡象,情況不太好,讓家屬迅速趕來。

      她來不及和鳩白的人說了,跑出去的路上給恕機發了一條語音信息︰「素雞哥哥你先回賓館,我媽媽在醫院有點危急,我先趕過去了。」

      國際展覽館外面許許多多的人。Cosplay舞台劇剛剛結束,大家都出去打車。同時國際展覽館還有另外一個演出活動,也是剛剛結束,人都堆積在一起了。

      余飛眼看著這邊一時半刻打不著車,叫車加價也沒人響應,當機立斷,穿過旁邊的窄巷,往另一頭的大街上去。

      Y市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老城。國際展覽館這一片新樓林立,緊挨著的就是一片傳統建築保護區,其中老舊小巷無數,和她家住的那一片很像。余飛對這些地方熟悉,左右穿梭,眼看隱約能看到外面那條大街上閃爍的街燈,忽然被幾個人攔在了前面。

      「小妞兒,跑這麼快,害得我們追了這麼久。」

      余飛定睛一看,竟然是離恨天、綾酒、陰度司等好幾個非我工作室的人。

      余飛念著母親,現在哪裡有心情和他們糾纏?話一說出來就不那麼好聽︰「讓開,好狗不擋路。」

      「脾氣還挺大啊。」陰度司說,「不就一站街賣肉的嗎?說話這麼衝。」

      余飛臉色一冷︰「你說誰?」

      「說你啊,言佩珊!」

      「你再說一遍。」

      「言佩珊,別以為就你是地頭蛇。我們專門找人查過了,言佩珊,那個特喜歡穿旗袍的,就是你們Y市的本地特產,小姐!前幾年掃黃打非,還進過號子,在公安局的檔案清清楚楚。嘖嘖,厲害了!」

      余飛定定地看了他們一會,忽然操起牆邊的一根大竹竿子,惡狠狠地向他們打去。

    「我操你老母冚家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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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46:26


     《梨園鬥》這一幕戲還沒演完的時候,陰度司過來拿了手機給離恨天和綾酒看。

      是搜索「言佩珊」這個名字被抓取的一些網頁信息。大部分是無關信息,但第六條是一個[doc]文檔格式的附件,能看到幾個關鍵詞︰201X年,Y市,掃黃打非。然後「言佩珊」三個字是搜索界面紅色高亮的。

      陰度司說︰「我搜了好幾個同音的名字。‘言佩珊’是這邊用得最多的一個,我估計就是這個了。」

      離恨天點點頭說︰「我記得誰說有個師姐在這邊做社會新聞記者的?打個電話問問唄,說不定知道。」

      綾酒說︰「月月。」

      月月就是那個下巴尖削,之前在關山千重面前站出來給綾酒出頭的女生,綾酒過來非我之後,月月一直挺她,和她關係很好。

      月月給那個記者師姐打了個電話,開了免提︰

      「……稍等我查一下,這個名字我有印象。」

      幾人靜候,過了一會兒,那邊記者說道︰「這女的長啥樣?是不是高高瘦瘦的,身材很好,喜歡穿旗袍?」

      月月說︰「對對對,眼睛有點往上挑,化起妝來挺妖艷的,還會唱戲。」

      電話裡說︰「那就是言佩珊沒錯了。這女的當小姐好多年了,我聽我師父說,她被抓過好幾回,警察都認得她。聽說為人挺豪爽的,喜歡聽戲,我認得她是因為她替別的小姑娘擋災……」

      記者的話沒說完,陰度司那邊就來了信息,他看了一眼,對離恨天說︰「言佩珊換了衣服,從A區的門走了,好像有什麼急事,還用跑的。」

      離恨天說︰「走,去會會這人去。」

    **********************

      余飛那一竹竿子一下子就打在了站在前面的陰度司和離恨天兩個人額頭上,「嘣」的一聲,在這夜色中格外響亮。

      陰度司摸了把臉,罵了句︰「我去,流血了!你這娘們還動手!」

      余飛現在就像母獅子一樣,拿著竹竿,凶狠地蹬著非我這邊的四男二女六個人。她胸膛上下起伏,喘著氣說︰「是小姐怎麼了?是進過號子怎麼了?比你們這些狗娘養的強!」

      陰度司和離恨天這些人,玩cos的,臉都長得還不錯,最是惜容。這時候被余飛打破了相,怒氣騰地沖了起來,要不是看余飛是女的,早就上前動手了。

      陰度司摸著一手的血,對余飛說︰「打傷人了,你看著辦吧。咱們去警察局走一趟,理論理論。」

      余飛哪裡有空理他們,快步往外面大街上走。陰度司幾人哪肯善罷甘休?本來她頂了劉戲蟾這個位置,幫著鳩白把這出舞台劇頂了起來,就擋了他們非我的路,更何況她現在還動手打傷了人!陰度司等三個男的往余飛面前一站,就把那狹窄的小巷給堵了個死。

      余飛的目光抬了起來,月色下有幾分孤冷和毫無退路的狠心。她說︰「你們讓不讓?」

      陰度司等人冷笑︰「打了人就想跑?我們倒要看看一個當小姐的有多大能耐。還想演舞台劇洗白自己,一劇成神?當我們這個圈子好混了是不是?」

      余飛二話不說,一竹竿就掃了過去,依然是毫不留情地打臉。那三個人毫無防備,再一次被打得悶哼一聲,臉上腫起高高的血痕。這一回他們徹底暴怒了,動手抓余飛的竹竿,拉她的手臂,把她往沒有粉刷的磚牆上重重推去。

      余飛撞上粗硬的牆面,裸露著的胳膊被擦得生疼。身後聽見風聲,他們拿著竹竿朝她打了過來。她一躲,竹竿打在了磚牆上,打得掉下了一坨沙土。

      「臭撈仔,夠膽在我地頭打人!」

      一聲流氓氣的痛罵,熟悉的聲音,余飛驚得抬頭,竟然是阿光帶著他的一個馬仔走了過來。他們的步伐不算快,但在非我幾個人怔愣的目光中,半步沒停,眼睛裡閃爍著一種令人恐怖的光。

      他們直接就操起了路邊那堆雜物中的兩條廢舊鋼筋——余飛剛才沒拿鋼筋,挑了竹竿。

      綾酒和月月兩個女生的臉上瞬間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啊——啊——」

      棕褐色生銹的鋼筋冷酷無情地落到了非我那四個男的身上。

      聲音沒有竹竿打人的聲音那麼大,只是輕輕的「噗」的兩聲。

      陰度司幾人鬼哭狼嚎一樣地叫了起來。離恨天開始還忍著,後來發現這兩個男人完全沒有停手的想法,完全是在把他們往死裡打,也大叫起來︰「綾酒!報警啊!」

      綾酒抖抖索索地摸出手機,一把就被那個馬仔奪走,扔進了旁邊的臭水溝裡。那張臉平平凡凡,毫無表情,像木頭一樣。然而正是因為這樣一張臉,綾酒雙手雙腳都軟了,癱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余飛緊靠著磚牆。就這麼短短幾十秒的時間,整個場面已經變得十分血腥,陰度司和另外一個男生滿臉是血,暴露在外的手和臉都腫得像豬頭,昏迷在地。離恨天終於意識到這兩人都不是一般的小混混!在這條老巷子裡,恐怕連個攝像頭都沒有,他這才覺得透心徹骨的恐怖,抱著阿光的腿連聲求饒!綾酒和月月兩個人已經怕瘋了,緊緊地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慘白的月光下,暴行仍在繼續。

      余飛終於反應過來,渾身發軟地叫了一聲︰「別打了!」

      阿光和他馬仔這才「梆」的一聲,扔下了看不出顏色的鋼筋。阿光看向像團爛泥一樣的離恨天,臉上的肉抖了一下,嫌惡道︰「滾。」

      離恨天如蒙大赦,一邊摔倒一邊爬起來,和另外一個沒有昏迷的男生一人拖了一個,那兩個女生相互攙扶著,一同跌跌撞撞地向展覽館那邊落荒而逃。

      非我那群人在巷子裡消失得沒了蹤影。

      余飛扶著磚牆,慢慢向外移動,有些虛脫無力。

      阿光向馬仔使了個眼色,馬仔很快走了。

      阿光叫余飛︰「你去哪?」

      余飛說︰「醫院。」

      阿光道︰「我陪你去。」說著就伸手攬住了她細細的腰。

      余飛掙脫他的手,往旁邊躲開︰「光哥,剛才謝謝你了。我自己去吧。」

      阿光笑哈哈的︰「你這個小姑娘,就喜歡說一套做一套。之前就說去醫院,結果我問你姨媽你在哪個病房,她說你來展覽館做個表演——你有心思做表演,怎麼不和我們去玩?我開車過來,正好看到你往這裡面跑。這不?還好我來得快。」

      他看看余飛,說︰「還是我扶著你吧,你看你都沒力氣了。」

      他又靠近過來,直接摸上了余飛的臀。余飛一邊躲一邊往外跑,終於有一下沒有掙扎開,被阿光一把按在了巷口那個老牌坊後面。牌坊外,亮著前燈的車像箭一樣往來掠過,卻沒有一個行人。

      阿光氣喘籲籲地扣著她,說︰「我幫了你這麼多,讓我摸一下怎麼了?你唱戲的,你媽做雞的,不都一回事?別裝什麼假清高。」

      余飛拼命掙開手,反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阿光瞪大了眼,怒了,「叼你個嗨!」

      他這下對余飛沒了任何情面可講,狠狠把余飛往牌坊柱上一下,「哧啦」一聲撕開了余飛的衣裳。

      余飛緊咬著牙關,絕不肯放棄抵抗,但眼睛中已經有了絕望的神色。

      這時,一只手按上了阿光的胸口。

      一只白皙的,修長好看的手。

      這只手沒用什麼力氣。但阿光愣了一下,抬起頭。余飛看見他張嘴要罵,可嘴卻沒有合上,一瞬間的遲疑之後,阿光鬆開手,向後退了一步。

      阿光望著那人,像是要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一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余飛不用回頭。

      光看那一只手,她知道,是白翡麗。

      白翡麗站到她面前,看著她,余飛別過臉去。她衣衫淩亂,露出裡面穿著的內衣,還有半爿月色下極是雪白的胸口。

      白翡麗伸右手,給她把旗袍的前襟合上。他想給她扣上扣子,卻發現扣子被阿光扯掉了。

      他停了一下,左手拿出來,手上是余飛那條圍巾,那條淡藍色的,薄薄的圍巾。白翡麗將圍巾抖開來,輕輕地給她披在了肩膀上,蓋住了胸口。

      他望著她。

      余飛那一瞬間,眼淚洶湧而出,她猛地扯掉圍巾扔在地上,轉身狂奔了出去。外面正好有一輛閃著空燈的出租車過來,她急急忙忙地攔下,險些被撞到,又急急忙忙地上了車。

      她在車裡不停地哭,不停地流眼淚,手機上有微信信息過來,她打開看,是白翡麗。白翡麗說︰「你等我一下。」微信上顯示他正在輸入,但很快,他又沒有輸入了。

      余飛看到他這條信息上面還有一條轉賬信息,三萬二,轉賬時間是演出結束後。

      她落著眼淚,她想白翡麗是什麼時候來的呢?

      他應該是緊跟著離恨天那一群人過來的。可是離恨天欺負他的時候,他為什麼不出面?

    為什麼一定要等到離恨天和阿光他們一次次地侮辱她,侮辱到她最不堪的時候她才肯出面?

  他到底想知道什麼呢?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站街女、是不是進過號子?知道她那一層膜到底是不是假的?她難道能現在和他說:言佩珊其實不是我,是我媽?這樣說出來又有什麼意思呢?

  現在他滿意了嗎?知道“言佩珊”的確是個站街女的白翡麗,知道她可以任由別的男人侮辱的白翡麗,他滿意了嗎?

      她看到那三萬二,覺得無比的刺眼,猛地點進他的資料設置,點下了那個紅色的按鈕。

      刪除。

      這樣真的挺好的。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電話,只要按下這個按鈕,就能夠刪除他在她的生活中留下的所有痕跡,哪怕只有五天。

      刪除。

    ***************************

      余飛趕到醫院ICU病房,被告知言佩珊已經被移了出去,以便和親人見最後一面。

      情況是那麼的急轉直下,之前通知她的時候只是說,生命體證有變。就這麼幾十分鐘時間,他們已經殘忍地告訴她,最後一面。

      醫院急診區的病人太多了。連走道上都擱著臨時病床。余飛在護士的指引下狂奔到急診區後門處的一個牆角,那裡是通往太平間的去路。

      言佩玲遠遠地看見了她,抓緊言佩珊枯槁的手,落淚笑著說︰「來了來了,婉儀來了。」

      余飛撲到言佩珊身上,淚水已經滂沱而下。言佩珊身上的管子都拿掉了,一張臉終於是乾乾淨淨的了。她睜著眼睛,望著余飛,翕動著嘴唇。

      余飛將耳朵貼近過去,聽見言佩珊說︰「對不起啊,甦蝦仔……對不起……」

      余飛大哭起來。

      言佩珊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叫過她甦蝦仔呢?是十六年前,她把她丟在繕燈艇,逃離北京的時候。

      她為什麼要把她丟在繕燈艇,是害怕她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吧。

      可是她的甦蝦仔終究要長大啊,她的甦蝦仔終究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啊。

      遠遠的,一個珠光寶氣的貴婦人看著伏在言佩珊身上嚎啕大哭的余飛,看著那一只枯槁的、曾經美麗過的手,突然垂落在了狹窄的臨時病床旁。

      她對旁邊扶著她的年輕女孩說︰「走吧,去給她們把醫藥費都結了。」

      那女孩說︰「憑什麼?她害得你和余叔叔離婚,你還幫她結醫藥費?」

      貴婦人說︰「人在做,天在看。宮頸癌,年紀輕輕的就死了,她的報應已經到了。女人啊,還是應該潔身自愛。」她看了眼年輕女孩,又說︰「但我敬這個言佩珊有兩根硬骨頭,為了把那個家撐起來,把妹妹帶大,寧可去做小姐,也不傍富豪。她偷偷摸摸給老余生了孩子,要不是余飛十歲那年在北京生了大病,她求老余幫忙,我和老余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還有這麼一件事。」

      那女孩不滿地「嘁」了一聲,說︰「說得這麼大度,我就不信你一點怨氣都沒有。」

      貴婦人微微一笑,十分優雅︰「有,當然有。女人被背叛的感覺,只有報復才能徹底平復。我等到了言佩珊的報應,不過還沒夠。」

      她溫溫柔柔地望一眼余飛︰「所以我要給她們結醫藥費呀,雪中送炭,我就是要讓這孩子受我的好,一輩子背著她媽犯下的過錯,抬不起頭來。」

      她忽的咬緊了聲音,仿佛一個詛咒︰「永遠害怕,永遠自卑。」

    *******************************

      《湖中公子》的舞台劇演出圓滿成功,鳩白工作室出去通宵了一個晚上。

      白翡麗始終心神不寧。

      之前他對余飛說了「等我一下」,本來正想去追她,卻被關九一個電話召了回去︰「這個慶功宴你不來不行。」

      他說:「我晚點來。」
 
   關九嚴詞拒絕,說是立即有投資人和很重要的合作方找了過來,想跟鳩白工作室洽談一下今後的合作意向。難得這次正好都聚在了一起,對方也都很興奮,他作為兩個合夥人之一,現在不來說不過去。

  鳩白工作室是他的心血,他把握著鳩白工作室的方向。雖然他從來不有求於人,但他心裡也知道,鳩白要走得更遠,必須要有合作方,要有更好的新項目。對於送上門來的優質合作對象,他不可能把人家趕回去。

  他想著余飛雖然狼狽,但不會有什麼大事。他印象中,這個女孩子是很頑強的。

  所以他還是去了慶功宴。

  但這頓慶功宴他還是吃得很不安心。

  投資人和合作方走後,已經是十二點多鐘。他看了眼餘飛的微信,沒有回復,轉帳也沒有收款。

  他想了一下,還是發了一句:「你怎麼樣了?」

  他發現消息發不出去了。
  
      他被余飛刪了好友。

      他隱約覺得事情有什麼不對,又在微信上問小芾蝶︰「你表姐在哪?」小芾蝶一直都沒有回復,也不知道是睡了還是怎樣。

      有幾個看起來很靠譜的合作項目有戲,鳩白工作室愈發的興奮,轉戰酒吧,準備狂歡到天明。

  白翡麗說:「你們先去,我等會去找你們。」

  他直奔Y市第一人民醫院。諮詢處已經沒人,他去急診區。問了好幾個人,終於有一個護士有空搭理他:「言佩珊嗎?好像有這麼一個人,剛剛去世,已經送太平間了。」

  他驚道:「怎麼可能?」

  那護士不耐煩地看他一眼:「你誰啊?家屬還是什麼?自己打電話問啊!別站在這裡礙事!」

  他問:「能看一下這個病人的資料嗎?」

  護士開始懷疑他了,把他往外趕:「走走走,醫院對你沒這個義務!再在這裡妨礙我們救人,我就叫保安了!」

  他打余飛留的那個電話,無人接聽。他鍥而不捨地打,過了半個多小時,才有一個中年婦女接聽,聲音非常疲憊:「咁夜打電話,你系邊個?(這麼晚打電話,你哪位?)」

  他之前一直和其他人說普通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用普通話問:「言佩珊在嗎?」

  那邊沈默了一會,說:「佢去咗賣鹹鴨蛋嘞。」

  白翡麗猛地一個激靈,「啊?」

  那邊以為他聽不懂白話,不耐煩道:「佢死咗!(她死了!)」

  「什麼時候的事?」

  「頭先(剛才)。」那邊有些警覺了,「你邊個?差佬?人都死咗點可能打人?唔好問嘞!(你是誰?員警?人都死了怎麼可能打人?別問了!)」重重掛了電話。

  白翡麗一向是千杯不醉的人,剛才和那幾個投資人和意向合作方也喝了不少酒,他沒覺得醉,但現在卻覺得腦子裡一片混沌。

  死咗?

  怎麼死的?為什麼要死?

  他反復想著「死咗」兩個字的意思。這是一個結果,一個完成時態。問再多為什麼有什麼用處?

  想到她背上的傷痕,想到她的兩次痛哭,想到她總要去醫院,他忽的手腕一軟,手機從手裡掉了下來。

  死咗。

  佢死咗。

  他為什麼沒有追過去?

  如果幾個小時前他追上了她,她是不是就不會死?

  他是不是又一次,眼睜睜地讓一個人死在了他面前?

      ——【上篇︰飛】完結——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25:20


      白翡麗把車停在了佛海邊上。

      一出車門,佛海上仿佛夾雜著冰碴的寒風迎面割來,白翡麗立即打了個噴嚏。

      白天飄了一陣子的雪現在又開始四面亂飛,他拿紙巾擦了擦鼻涕,感覺自己眼看是要感冒。

      但是沒辦法,老爺子交代的事,不做不行。

      已經是晚上九點半,天色一片漆黑,不見星月,佛海周圍處處亮著古樸的燈籠,淺紅連片,映照出飛舞的細小雪片,恍然有一種穿越今古的感覺。

      相比什剎海荷花市場、酒吧街的繁華,佛海這片地方雖然也算個文化旅遊景點,卻冷清多了。

      這裡是明清時期遺留下來的古建築的聚集區,周圍有文殊院、名人故居、老舊胡同和一個王府。古木參天,蒼松翠柏冷香撲鼻,不太平坦的地面由許多鐫著字的古舊斷碑所砌。一切都還保留著最古老的模樣,沒有受到太多現代商業文化的侵蝕。

      越過漠漠的泛起冰色的佛海,遠遠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石舫。石舫上一座坐北朝南的三層老戲樓子,卷棚歇山頂,起翹小挑檐,自內而外透著明光,飛雪裡亭亭而立,玲瓏剔透,好似佛海上漂著的一盞青燈。

      那便是繕燈艇了。

      此時正值好戲散場,三三兩兩看戲的觀眾從佛海邊上的道路上走了出來。白翡麗逆人流而行,衝繕燈艇走去。

      白翡麗很少來佛海。他來北京這麼多年,只曉得長安大戲院、梅蘭芳大劇院這些個知名的看京劇的地方,但從來沒有聽說過繕燈艇。

      關九跟他說繕燈艇在京城戲曲界的名氣很大時,他才突然想起來,這個名字之前應該也被姥姥、姥爺提及過很多次,只是聽起來實在不像一個劇場的名字,他也沒怎麼上心。

      關九在學校的時候上藝術類課程,做過北京戲劇場的研究。繕燈艇作為一個保留著大量梨園遺風的「戲班活化石」,唯一還在不使用電燈和擴音設備的古戲樓中演出的體制外劇團,自然成了她的重點研究對象之一。

      關九同他講,繕燈艇這個戲樓有來頭,是光緒年間一群來自廣州府的官員、士紳,還有商號集資興建起來的。她說白翡麗作為Y市人,應該知道那邊唱粵劇的人又被稱作「紅船子弟」,早先粵劇戲班外出表演,都是坐一艘漆成紅色的船。當時興建繕燈艇時,為了體現廣州府的特色,就在石舫上建成了一座船的樣子,並稱之為「繕燈艇」。

      白翡麗走上石舫,只見戲樓匾額上題「繕燈艇」三個古樸剛勁的大字,落款是「岑春煊」。果然如關九所言,匾額題字人是光緒三十一年,時任兩廣總督的岑某某。

      戲樓門大開,裡頭夾道林立著長長的素紙燈籠,燈籠外隔著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花盆,大多草木已經凋零,只剩了形狀怪異古拙的枝幹。還有些羅漢松和崖柏峭然而立,蒼勁挺秀。

      這一路走過去,草、木、盆、石,無一不透著歲月磨蝕的痕跡。石頭和磚塊砌就的地面顯然反復用水沖刷過,北京灰土那麼大,這裡竟然連地面竟然都能夠一塵不染。石磚被長年累月地踩踏,磨出了一層藍色的包漿,溫潤發亮。

      走到正廳裡,中堂上掛一幅巨大的人像,是一張民國時期的老照片。關九說過,這個人就是繕燈艇的開山祖師爺,「倪派」大家,倪舸。

      倪舸最擅旦行,畫像中的他容貌豐麗,著西裝領帶,笑容中有倜儻韻味。

      倪舸的畫像下方,又是一副昔日兩廣總督岑春煊的題詞︰梨園繕燈,佛海慈航。

      白翡麗琢磨著這八個字,想到這漆黑佛海上的一座繕燈艇,隱約覺得甚有意味。

      一路穿過去都不見人,他一直走到里面戲台,才見有兩三個穿著對襟夾襖的中年男子前前後後地收拾戲台,穿著碎花布襖的幾個女孩子則在打掃地面,擺正桌椅。

      戲台共有兩層,二層的戲台兩側各有廊橋與二樓過道相連接,一樓的戲台兩側,則有一個類似碼頭一樣的長台,直直深入池座之中。整個空間裡,點綴著許多燈燭,卻不見一盞電燈。除了一個電子屏幕,也沒有任何擴音設備。

      戲台前面的兩座柱子上,則左右掛著一幅對聯,寫著︰

      世事本浮沈,看他傀儡登場,也無非屠狗封侯,爛羊作尉;

      山河供鼓吹,任爾風雲變幻,總不過草頭富貴,花面逢迎。

      他聽見那幾個女孩子在低聲交談︰

      「最近的人越來越少了,今天的上座率才三分之一。」

      「天氣越來越冷了,今天又下雪,誰想出門?」

      「我覺得還是票價太低,幾十塊就能買到,觀眾想不來就不來了,也不心疼那幾十塊。」

      「唉管他們來不來呢?票錢又不會退,賺到了就行。」

      「你們想得太簡單了。我聽朋友說,這幾天天橋劇場演音樂劇《歌劇魅影》、海澱劇院演《開心麻花》的舞台劇,國家大劇院演田導的新話劇,沒有哪場不是爆滿。我看還是看京劇的人越來越少了。」

      「就是,現在連《盜墓筆記》和《仙劍奇俠傳》都開始演舞台劇了,什麼人都擠進來搶這碗飯,誰還來看京劇嘛……吃國家飯的都過得不容易,更何況我們……」

      白翡麗聽這些女孩子們從京劇聊到話劇,又聊到二次元舞台劇,不由得凝神去聽。忽的聽見有人叫他︰

      「你是哪位?」

      聲音溫沈,好似玉中水色,一聽便知是靠嗓子吃飯的,也不知這嗓子的水色,細細琢磨溫養了多少年。

      白翡麗回頭看,只見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著一身月白長衫,身姿瀟灑清榮。

      這人看見白翡麗,隱約的眉頭一皺,只是他逆著光,白翡麗也瞧不大清楚。

      白翡麗自然不知道是自己一身不大尋常的打扮出了問題,仍然客氣地問道︰「您好,請問這裡有一個叫余飛的人嗎?」

      白翡麗來這個繕燈艇,正是為了打聽余飛的事情。

      姥爺白天裡給他發了一條信息,讓他給他們買兩張繕燈艇《遊龍戲鳳》的戲票,時間越近越好,並指名道姓要余飛主演的。

      他查了一下購票網站,發現繕燈艇確實有《遊龍戲鳳》的演出在賣,但主演並沒有余飛這個人。

      他告知了姥爺,過了一個多小時,姥爺給他打電話了,說問了認識的票友,道是余飛已經不在繕燈艇了,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姥爺讓白翡麗跑一趟繕燈艇,親自去問問,還特意跟他強調,這個余飛是個女孩子,別弄錯人了。

      姥爺是個急性子,說讓他跑一趟,那就一定是今天跑一趟,不能是明天跑一趟,更不能是後天跑一趟。

      白翡麗下午參加《龍鱗》的排練結束吃完飯,又被關九拉去打了兩個小時的網球,待他換完衣服出來,已經過了九點,才想起還要給姥爺問余飛的事。

      這時候,就算雪再大,就算他再畏寒,這一趟都是非跑不可的了。

      那男人說道︰「你找余飛做什麼?」言語間有幾分隱約的高傲和嚴厲。

      白翡麗心想要是還給他解釋姥爺讓他問人這一遭,未免太麻煩了,何況他根本不知道姥爺怎麼突然心血來潮,要來聽這個叫「余飛」的人唱的戲。於是他化繁為簡,說︰「之前聽過余飛的《遊龍戲鳳》,現在看她不演了,就想來問問。」

      那男人「哦」了一聲,說︰「你喜歡她的戲?」

      白翡麗心想這人的問題還挺多的,不過還是耐著性子回答說︰「是的。唱得很好。」

      那男人道︰「你喜歡她唱的李鳳姐?」

      白翡麗下意識想,這余飛既然是女的,唱的自然是李鳳姐了,他問這麼多做什麼?便點了點頭。

      只見那男人冷笑了一聲,說︰「謊話連篇。余飛早就不在這裡唱戲了,繕燈艇收場不留外人,你走吧。」

      白翡麗怔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裡露了破綻,卻仍不放棄地問道︰「她為什麼要走?您知道她去哪兒了麼?」

      那男人卻不理他了,手一伸,示意他出門。

      白翡麗見這男人身上長衫質地甚佳,他出現之後,那幾個灑掃女孩子也登時不敢說話了,都躲得遠遠的,便知道這男人在繕燈艇中地位不低。

      他正琢磨著別的辦法往外走,忽的聽見吱呀一聲,回頭一看,戲台的門關了個嚴實。幾乎是同時,前面的幾扇廳門和廂房門也都關了。這時候一個提著鐵制氣死風燈的老僕人過來,他忙問道︰「老伯,您這兒是不是有一個叫余飛的姑娘?」

      老僕人點點頭︰「是啊,但是被艇主趕出去嘍。」

      「為什麼?」

      「不聽話,犯了艇規唄。」

      「那她現在去哪兒了您知道嗎?」

      「這我哪知道?」

      白翡麗心想起碼是明白怎麼不在了,謝過老僕,準備回去。走了兩步,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一件頂頂重要的事,又快步折返回去,問那老僕︰

      「老伯,您這兒有一個叫余婉儀的會唱戲的姑娘嗎?二十多歲,喜歡穿旗袍,頭髮這麼短——」他比了個長度。

      老僕人搖搖頭,斬釘截鐵說道︰

      「從來沒有這麼一個人。」

    ********************************

      白翡麗在風雪中走,一邊走一邊打噴嚏。這雪越下越大,地上已經開始積起來了,迎風走路都覺得艱難。

      他心中覺得失落。起初得知繕燈艇是戲樓的時候,他心中忽的騰起了一線希望。之前他連老舍茶館、梨園劇院這些有京劇表演的地方都查過了,沒有余婉儀的存在。這繕燈艇竟是一條漏網之魚。

      然而剛才那個灑掃的老僕,顯然在繕燈艇中已經待了許多年,和夾道兩邊的草木盆石都有融為一體的氣韻。然而他那麼確定地否認了有余婉儀這個人,讓他心中燃起的那一星希望之火再度熄滅。

      他想,緣分這種東西,要是再靈一次,哪怕就一次也就夠了。

      在Y市的那五天,他和她的緣份濃稠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然而到最後,就是那麼一念之差,就讓這緣份過去了。

      大風呼啦啦地吹著,吹得枯枝乾椏唰喇喇地響。臨著佛海邊上的成串的燈籠隨著狂風大雪上下擺動,沿水道路上空無一人。

     他走著走著,忽然遠遠地看到他的車旁邊,站了一個佝僂著背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左顧右盼,然後手裡拿了個不知道什麼東西,開始從他的車尾沿著車門向車頭劃。他劃出“嗞——”的聲音,隔這麼老遠白翡麗都能聽到。

      「靠——」任白翡麗教養再好、性情再溫和,踫到這種被劃車的倒黴事,還是忍不住罵出了聲。

      他朝自己的車飛奔過去。跑了幾十米遠,他忽的頓下了腳步,停了下來。

      他看到車邊又跑過去一個穿著長羽絨服的女孩子,拿了書包奮力地砸那個猥瑣的男人,一邊打一邊放聲大罵道︰

      「你這個變態!今天又讓我踫到你!你還劃人家車!變態!!!快滾!!!」

      這聲音偏低沈,凶惡又憤慨,帶著十足的咒罵和恐嚇的意味。

      但在他聽來,竟是悅耳勝過任何一支曲子。

      那一瞬,他就定在那裡,心中只有十個字︰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這時候,文殊院鼓樓的鼓聲敲響,醒鼓敲了鼓邊再敲鼓心,聞見鼓頭和尚頌唱道︰

      「佛日增輝——法輪常轉——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一句一槌,又唱《大悲咒》。

      他想,他應該去文殊菩薩面前,去還一個願了。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25:39


      白翡麗看到的那個“女孩子”,的確就是余飛。她正拿了書包,狠勁去砸那個劃車的男人。那書包很沈,看得出裡面裝了不少書,把書包頂出了堅硬的尖角。

  那個男人狼狽地用雙手護頭,佝僂著腰躲躲閃閃,看起來特別慫的樣子。突然,他特別雞賊地伸手一拽,把余飛的書包整個兒抱在了懷裡。余飛和他搶奪之間,他扯開書包的拉鍊,抓著裡面的書往外亂扔。

      書包裡全是書和一些打印的單頁,四下飛散開來,被盤旋的疾風吹得到處都是。余飛見有幾頁紙眼看就要被吹到佛海中去,慌忙撒開了抓著書包帶子的手,去追那幾張飛頁。

      白翡麗這時候已經跑了過來,一個箭步上去,抓著余飛的書包,又一腳把那人踹翻在地。那人看似形容枯乾猥瑣,身手卻極是敏捷,見又有人來,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爬起來,撒腿就逃。白翡麗還想追,聽見那邊余飛悶哼一聲,扭頭一看,她踩著一塊冰在佛海岸邊摔了一跤。眼看她就要滾下佛海,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一把抓住余飛的胳膊把她拽了上來。

      余飛狼狽不堪地趴在地上,雙手按著地面抬起頭來。岸邊那一溜兒燈籠黯淡的燈光下,白翡麗只見她這回換了個乖巧的髮型,齊齊的劉海搭在額前,長髮漆黑及腰。只是她的頭髮又多又粗,沒有專門燙過,不怎麼直,怎麼都算不上清湯掛面那種,這會兒亂糟糟的,又像雞窩又像頭被吹散了鬃毛的小獅子。

      白翡麗單膝蹲在余飛面前,欣賞她的表情有如石化。他撿起地上剛才被余飛奮力保住的幾頁紙,只見是畢業證和學位證原件,還有加蓋公章的畢業學校成績單。上面的學校白翡麗沒有聽說過,是大專畢業,專升本拿到了學士學位。

      另外還有一張打印的準考證,報考中國戲曲學院全日制碩士學位研究生。準考證上的照片,就是她現在的樣子,劉海整齊,沒有化妝的面孔十分清秀,甚至還顯出幾分乖巧出來,和他八個月前見到她的囂張勁兒判若兩人,但是那頭叛逆得不聽使喚的長頭髮,還是泄露了她的本質。

      余飛盯了眼前的人半天,確定她不是在做夢,也不是半夜走路撞到鬼,眼前這人,真真切切的就是黃樑一夢白翡麗。

      八個多月不見,他的模樣倒是沒怎麼大變,倒像是更艷麗了一些,眉眼間黛色分明,若含明光。頭髮又長長了不少,索性梳了個偏分扎了起來。長長的半邊劉海染成漸變的顏色,中間又挑出幾縷淺淡到近乎白色的淡藍。這樣的頭髮和配色不會讓人覺得誇張,在他身上反而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他仍然戴著耳環,只不過換成了豎著的小魚,余飛感覺應該是秋刀魚,還是兩條。這兩條秋刀魚雖然小,但魚腹上還嵌著有如教堂彩色花窗一樣的裝飾,配合著他的髮色,極其精巧。

      白翡麗的手指擦過準考證上白紙黑字的名字,余、婉、儀。

      身份證號開頭的數字和他一模一樣。

      他抬頭,拉出了一個人畜無害的笑意︰「你叫什麼名字啊?」

      余飛望著他,一怔,頓時破口大罵︰「白翡麗你個辣雞死撲街!東西給我!」

      白翡麗悠悠然然的,看著她,拿韻白說道︰「這般與我眉來眼去,你莫非對我有意?」

    他對這話記得深刻,隨口說出來時,或許只是無意。他卻不知道,這句話在余飛聽來,仿佛他當時按在阿光胸口上的那一隻手,美麗的,不著力的,卻輕輕巧巧地將阿光推開,也轟然一下推開了她塵封著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白翡麗,那個在夜色裡能與她顛龍倒鳳,白天裡卻又能拒她於千里之外的白翡麗。那個明明追過來,卻能看著她被非我工作室的人欺侮而躲著不出面的白翡麗。那個她都已經放下矜持,試探到那種地步他卻還模棱兩可的白翡麗。

  白翡麗當然有他玩得起的底氣,她卻還在溫飽線上掙扎,色厲內荏,死守著那一點不怎麼值錢的尊嚴。

  余飛這樣想著,眼色漸漸的暗沈下來。雪花落在臉上沁膚的冰涼,讓她一點一點冷靜下來,清醒過來。

  好在她的人生計畫中已經沒有白翡麗了。在她人生中最糟糕的那五天裡,白翡麗出現,她承認她有那麼幾個瞬間動過心。一片漆黑的大雨之中,她抱緊白翡麗,一廂情願地把他當做一根救命稻草,但很快她就明白這都是一場大夢,夢幻泡影一般虛無。

  什麼獅子呀。那只是一個夢。

  好在她從來沒有對他們說過真名,更沒有說過“余飛”這個名字。母親去世了,小芾蝶對她在北京的生活也幾乎一無所知。

  回到北京,她一無所有,連戲都不能唱。她厚著臉皮去找那個從來不和她說一句話的生父借錢,租了一個破舊的小房間臨時棲身,做一些臨時工維持生計。她不想放棄京劇這條路,於是開始申請戲曲學院的研究生。

  因為在繕燈艇長大,她沒有受過正規系統的教育。這條路不好走,但是好在,仍有走出去的希望。

  她告訴自己,不過三年而已。她還能從頭開始。

  她從地上爬起來,不再看白翡麗,四處撿起那些書,裝回書包裡。

  白翡麗從她的眼睛裡也感覺到氣氛淡了下來,這讓他有些茫然。他看向那些書,都是考研用的教材。被風吹開的書頁裡被畫得花花綠綠,很顯然,主人下了很大的功夫。

  他問:「你要讀研究生?」

  余飛不理他。收好了書和資料,便朝佛海外走去。

  白翡麗過去拉住她:「你去哪裡?」

  余飛掙開他手,道:「不關你事。」

  她的語氣很是冷淡,白翡麗愣了一下,問道:「你這是又在和我生氣?」

  余飛說:「我不敢。我不認識你。」

  白翡麗說:「你剛才還叫了我名字。」

  余飛冷冷撇下兩個字:「幻覺。」她繞開他匆匆向外走去。

  幾十米外就是佛海那座古舊的高大牌坊,多年不曾修繕,油漆脫落,露出了木頭和石料本來的顏色。卻也別增了一種歲月剝蝕的味道,和整個佛海的古樸清寒渾然一體。牌坊外就是寬闊的街道,車輛在飛卷的風雪中往來。

  余飛伸手攔下一輛空車,拉開車門正要上車時,忽的從背後伸過來一隻手,用力一推便將車門關了個嚴實。

  余飛怔忡回頭,那司機從副駕駛的車窗探出頭來,不耐煩地喊道:「你到底坐還是不坐啊?」

  白翡麗道:「不坐。」

  司機罵了聲操,搖上車窗絕塵而去。

  余飛推了白翡麗一把:「你幹嘛呀!」

  白翡麗拖著她往自己車那邊走:「我送你回去。」

  余飛奮力掙扎,但他衣服穿得不薄,她想咬人都沒地方下口。她嘶著聲音吼道:「我用不著你幫忙!你是我什麼人?別以為跟我睡了一覺就有資格介入我的生活!你想玩女人找別人去,別來惹我!」

  白翡麗忽然停下來,說:「你覺得我在‘玩’你?」

  余飛的眼睛都紅了,心頭梗得慌,說:「睡也睡了,親也親了,一轉眼便翻臉不認人,連句好話都不對我說,你覺得我就是你三萬塊錢可以打發的人是不是?誰都親得誰都摸得,跟站街女沒什麼兩樣是不是?」

  白翡麗聽得胸口起伏,深吸了口氣,雙唇緊抿,扭頭看向另外一邊,那雙眼睛裡波光爍動。

  見他這樣反應,也不知是氣惱了還是怎樣,余飛心中更是一涼,像有刀子劃過似的,掙開他手,咬著牙說道:「我現在好得很,不需要你幫忙,真的。那晚上離恨天他們打我的時候你不出來幫忙,現在就算幫我天大的忙,我也——」

  他忽然轉過頭,說:「我那時候不是不想幫你——」他定定地望著她,眼睛裡很黑很深,又有那麼一絲的孤注一擲。

  他說:「如果我說我有病,精神病,你信嗎?」

  余飛冷冷地、不屑地一笑,丟給他一句話:「我看你是真有病。」她轉身走開,又拿手指指住他:

  「別跟著我。」

  她又攔下了一輛車。白翡麗追過來,她狠命地拳打腳踢,剝開他的手指,鑽進計程車,對司機師傅說:「快走!」

  然而車開出去沒多遠,她又下來了。

  她在翻書包。

  白翡麗本來已經坐回車上,想開車去追,見她匆匆忙忙又跑回佛海邊上,便又下了車。

  余飛抱著書包,彎著腰在佛海邊上仔仔細細地搜尋,很是焦急的樣子。

  他追過去問道:「你找什麼?」

  余飛轉過身來,眼睛紅紅的,一把抓住他胸口的衣服問道:「你有沒有拿我的錢包和手機?」

  她的臉上泛著急躁和衝動的紅暈,紅撲撲的。白翡麗一怔,搖了搖頭。

  余飛鬆開手,稍稍冷靜下來,洩氣地說:「是了,你也不是這樣的人。」

  白翡麗問:「丟了?」

  余飛低頭咬牙,抱緊了書包:「一定是剛才那個爛人偷拿的。下次再讓我逮著他,先打個半死,再送警察局。」

  她說得咬牙切齒,卻又有十分的無可奈何與無能為力。兩個人都沈默起來,陷入一種莫名的尷尬。

  最終還是白翡麗把手機遞給了她:「銀行卡和電話卡掛個失吧。」

  余飛低聲說:「也沒什麼好掛失的。」但還是拿了白翡麗的電話,給銀行和電信運營商各打了一個。

  白翡麗說:「報警嗎?」

  余飛說:「沒用。」

  她內心中是沮喪的。她常聯繫的人本來就不多,這段時間考前衝刺,更是完全不用手機,就擱在書包底層。

  錢包裡沒多少錢就算了,但是有身份證。頂頂重要的,還有一把鑰匙和社區門卡。

  白翡麗說:「我送你回去?」

  余飛低著頭,這次沒有吭氣。

  她覺得自己慫死了,倒楣死了。再多的傲氣和自尊,在白翡麗面前都被摧折成一地的玻璃渣。

  她依然下意識去拉後門。白翡麗打了個噴嚏,伸手按死後門:「坐前面。」

  余飛想起他之前說的:我不喜歡有人坐我後面。

  一切都仿佛還歷歷在目。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還記得那麼清楚。

  坐上副駕駛拉上安全帶,余飛聽到後座上有響動。回頭看,見有一個籠子,裡面黑乎乎地蹲著一隻貓。

  白翡麗說:「它叫虎妞。」

  她問:「母的嗎?」

  白翡麗:「公的。」

  余飛:「……」

  白翡麗開車,余飛看見他白皙的手背上被她的指甲抓出的幾條長長的紅道子,還好沒有出血,但也格外惹眼。

  她心中仍然悶著一口氣。這口氣現在似乎消散了些,但她仍然說不出來話。

  她指路讓白翡麗開車到了社區門口。社區是八十年代的老房子,住的大多是老人,處處裝著防盜門窗;磚牆高聳,上頭紮著防翻牆的玻璃碎片。

  余飛沒有門禁卡,搖了好一會社區門,也不見有保安出來。透過鐵門縫隙仔細看,門房的燈都是滅的。她給雙手呵了呵氣,準備翻大門。對於她這種不走尋常路的行為,白翡麗沈默無言,站旁邊給她搭把手。

  大鐵門冰得刺骨。余飛雙手夠到頂,已經感覺要粘在鐵門上了。這時只見一道雪亮的光柱射到身上,兩個男人洪亮的聲音穿過紛飛的大雪傳來:「什麼人!」「有賊!」

  余飛高高地扒著鐵門,借著路燈的光遠遠瞧見有兩個人跑過來,依稀可見身著制服,手中拎著警棍。最近這片地區入室盜竊事件頻發,她知道是附近巡邏的片兒警,心中大罵一聲:這都是什麼事兒!

  她不想進局子,馬上就要考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跳下來,她拖著白翡麗就跑!背後的光柱亂晃,晃得她心驚。好在白翡麗的車就停在幾步路外,兩人爬上車,他發動車子,很快匯入了大路上的車流中。

  余飛手按著咚咚直跳的心口,喘息了幾下,說:「白翡麗,遇見你就沒什麼好事兒。」
  白翡麗把著方向盤,直視前方,淡著聲音道:「該說這話的是我。」

  兩個人又雙雙無言了一會兒。白翡麗說:「要不我再送你回去試一下?說不定有人回來。」

  余飛喪氣地搖搖頭:「回去還要找人開鎖換鎖,這麼晚了,又下雪,還指不定找不找得到人。」她頓了下,軟了聲氣,說:「能不能找你借幾百塊錢?我找個賓館將就下,明天就還給你。」

  像是怕被他嘲笑似的,她又自嘲般地自言自語:「剛才說不要你幫忙,都是我瞎說,我就跟個傻子一樣。」

  白翡麗卻沒有笑話她。過了幾分鐘,她以為他是默拒了,尷尬得無地自容,想要跳車,卻又聽見他問道:

  「你沒身份證怎麼入住?」

  她一時語塞。

  車上了環路的高架橋。車窗外,高低交錯的立交橋宛如長龍一般在鱗次櫛比的建築間盤旋。路燈整齊明亮,來往的車輛為這些長龍點綴上流動著的閃亮鱗片,在飄飛的雪花裡,美得醉人。

  余飛趴在車窗上,看著這樣壯觀景色。這座城市她已經待了十六年多,都已經成了她的第二個家。這座城市這麼繁華,晝夜都不曾黑暗冷清過,紅的黃的燈光,大樓上一閃一閃的航空警示燈,明明都是有溫度的,卻也能分分鐘間讓她失去容身之地。

  她有些無助了,喃聲道:「你把車借我睡一晚吧。」

  白翡麗沒接話,余飛也精疲力竭,閉著眼,懨懨地靠著車窗。也不知過了多久,再睜眼時,車正在過一個安全崗。紅白相間的起落杆豎起,白翡麗把車開進了一個靜謐的處所。

  四面都是高大的樹木,除了公園,餘飛很少在北京看到有這麼多高樹。

  樹叢和草坪間,散佈著一座座灰磚小樓,民國時期西洋建築風格,看起來很古老了,牆面上佈滿了乾枯的爬山虎的殘藤。

  車在一棟兩層的小樓前停了下來。白翡麗下車,從後座拎出了貓籠子,塞進余飛手裡。余飛手裡一沈,問道:「這是哪裡?」

  白翡麗掏出鑰匙來開門:「我姥姥家。」

  余飛驚問:「你帶我來這裡幹嘛?」

  白翡麗道:「頂上有個閣樓,你將就一晚上吧。」

  余飛躊躇。虎妞大約是嗅到了家的氣息,開始在籠子裡亂竄,籠子的重心變來變去,余飛把籠子拎起來,只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瞪著自己,充滿好奇。

  白翡麗說:「我姥姥姥爺不在家。你要是覺得我住這兒讓你不自在,我就去別處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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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26:13


      門開著,裡面亮著暖黃的橘色燈光,一眼望過去,是一個小巧的會客廳。廳中心鋪著毛茸茸的地毯,圍著幾個胖墩墩的沙發,旁邊是書架和桌子,還有好幾盆蔥蘢的綠植。牆上掛著一些藝術畫作。

      暖洋洋的熱氣撲面而來。這種味道余飛很熟悉,是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松柏香氣。她回北京後,有一次去文殊院找恕機,方丈大師送了她一個崖柏的佛珠手串。她聞聞,才知道了那種氣味叫什麼。

      這個小樓沒有高高在上的感覺,反而令人想要親近。余飛手中的籠子一直在騷動,虎妞迫切地想要出去。

      余飛咬著牙,低頭望著地上那道門檻。她知道跨過這道門檻意味著什麼——她離白翡麗又近了一步。

      一陣刺骨的寒風夾著雪粒子襲來,余飛感覺臉上像被冰刀割了一下。旁邊白翡麗又打了個噴嚏,用紙巾捂住了鼻子。

      他穿著一件薄薄的羽絨短外套,李面一件衛衣,沒有圍圍巾。好看雖是好看,卻很難抵御這樣的寒冷。

      他嘴角眼梢柔潤流麗,就連雙手捂著紙巾擤鼻涕的樣子都甚是珊珊可愛。余飛這時候無論如何對他怨恨不起來,又是恨自己,又是鄙夷自己,卻隨著手底大貓傳來的那一股向前的勁兒,跨進了那道門檻。

      這棟小樓不大,厚實的黑木地板被常年行走磨得十分光滑。兩個人在門口脫了外套和鞋,白翡麗接過貓籠子,把虎妞抱出來,給它繫了一條長長的肩背繩。

      余飛說︰「哪有給貓繫繩子的?」

      白翡麗像抱孩子樣抱著虎妞,給繩子調試鬆緊,道︰「怕它咬你。」
  
      余飛看到貓就喜歡,揉了揉虎妞搭在白翡麗肩上的毛茸茸的大腦袋,笑嘻嘻說︰「這麼可愛,怎麼會咬人呢?」

      虎妞對著余飛虎視眈眈,兩只粗壯的爪子深深地扣進了白翡麗的肩膀裡面去。

      小樓就兩層。一樓是會客廳、廚房、儲物間和姥姥姥爺的臥室,二樓是白翡麗的臥室,另外還有一大一小兩個書房,小書房有木梯通往頂上的閣樓。

      閣樓挺寬敞,擱著一張大床,就是頂子矮斜,有半邊白翡麗得弓著腰走。閣樓裡只有床邊一個大球一樣的白紗落地燈,直徑大約有一米,像個月亮,發出朦朦朧朧的光。白翡麗從旁邊的櫃子裡抱出疊得整整齊齊的床褥給余飛鋪上,又抱了一床蓬鬆的大被子出來。「都是新的。」他說,「我們家沒什麼客人來住。」

      余飛默然看著他在床邊走來走去。脫了外衣,他穿著白色的衛衣和白襪子,愈發顯得他整個人乾淨修長。耳朵上那兩條小魚撞來撞去,發出細碎如絲的金屬聲響。

      他帶著她下樓,木樓梯咯吱咯吱的,讓她想起在Y市老家的那棟老樓。這座小樓要小很多,但是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讓她有安全感。

      他領著她進了姥姥的房間,拿了一套毛巾和一次性洗漱用品給她。遲疑了一下,又問︰「你要換內衣嗎?」

      余飛有點潔癖,習慣每天洗兩次澡,貼身衣物全換,聞言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白翡麗說︰「我家裡沒有適合你的內衣。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姥姥有新買的還沒用過的。你的衣服洗了晾一夜,也就乾了。」他翻了翻,找出一套來。余飛一看,都是那種老式的平角褲。她瞅了一眼床頭牆上姥姥和姥爺的合照,果然,姥姥是長得胖乎乎的、笑起來像個彌勒佛一樣的老太太,那條褲子夠她兩個穿。

      余飛很果斷地說︰「還是你給我一件衣服吧。」

      於是兩個人又上樓。

      白翡麗的衣櫃就大多了。臥室中甚至被單獨隔了一塊出來做衣帽間。只是有半邊是被矇著的,不知道裡面掛著什麼。

      余飛說︰「給我一件很大的——」她比劃了一下,「T恤吧。」

      白翡麗果然給她找了一件特別寬鬆柔軟的棉T恤出來。T恤胸口印著一個很小的黃色標誌,看起來像是兩支交叉的鋼筆筆尖。余飛不知道有什麼意思,但她已經習慣了白翡麗帶有神秘主義色彩的著衣風格,見怪不怪了。她想起他那身一天增加一雙眼睛的系列T恤,忍不住又往衣櫃裡看了兩眼。

      白翡麗問︰「看什麼?」

      余飛如實回答。「一共有幾件?」她沒忍住問。

      白翡麗便抽出下面的一個抽屜,翻翻找找,把那一套T恤給找了出來,一共是七件,其中最後一件,已經橫七豎八的全是眼睛了。

      滿足了余飛的好奇心,他又放了回去。他沒有把那個抽屜完全拉出來,但蹲在白翡麗的身後,余飛對那個抽屜驚鴻一瞥,意外地看到抽屜最裡面的角落裡,整整齊齊地疊著一條似乎是淡藍色的圍巾。

      余飛心中忽然狂跳。

      雖然就那麼一眼,但她已經十分確定這就是她那條圍巾。在抽屜的陰影裡,她清晰地看到圍巾薄薄的經緯上有一個被勾壞的小洞,那個小洞的形狀她記得清清楚楚,準確無誤。

      那天她把這條圍巾扔在地上便跑了,沒想到他又撿了回來。

      但白翡麗沒意識到她看到了,很快又合上了抽屜。

      白翡麗臥室旁邊就是浴室。浴室裡一個淋浴間,一個洗臉池,馬桶,還有一個專洗內衣的小型滾筒洗衣機。余飛在這裡洗,白翡麗去到一樓姥姥、姥爺房間裡的浴室去洗。

      余飛洗完澡,用那洗衣機洗貼身內衣。她穿著白翡麗那件寬大的白T恤,一邊偏著頭吹頭髮,一邊用白翡麗給她的舊手機給恕機發了幾條信息,告訴他自己的錢包、手機和鑰匙都丟了。

      恕機一針見血︰那你現在在哪裡?

      余飛猶豫了一下,回信息︰你猜。

      恕機說︰等一下,讓我測一下我的算卦水平。

      過了一會兒,他發了一張簽圖過來,簽圖上一面飄飛的彩幡,底下兩句小詩︰

      「近睹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仙。」

      余飛問他什麼意思,恕機卻不肯多說。余飛怒敲字︰臭素雞,吊人胃口是太監。

      恕機︰呵呵呵,嚇得到我?

      余飛︰你就是猜不到唄。

      恕機︰不是風起,也不是幡飛,女施主,是你心動了。

      余飛「啪」地關上了手機。

      一切都打理完,已經快十二點。余飛仰面躺在床上,望著閣樓頂上的天窗。

      這個設計其實非常美,斜斜的一大面窗子,如果天氣好的話,可以在這個床上看到大片的星空,應該有壯美的銀河。現在窗子外面應該是亮著一盞燈,窗上結著冰稜。她關了床頭的落地燈,便見窗外那燈透過冰窗灑下滿床的銀輝,宛如清冷月色。

      她想這真是太浪漫了,也不知是誰設計的,像童話裡的一樣。如果做夢的話,應該有仙女和愛麗絲,再多的難過,也會被這一床月色治癒。

      她聽見白翡麗在閣樓底下問她︰「睡著舒服嗎?」

      余飛整個兒窩在鬆軟溫暖的床褥和被子裡,感覺像睡在雲裡。從小到大,她就沒有睡過這麼舒服的床。她真的擔心在這裡睡過了就再也睡不了自己那個小板床了。

      她應了聲︰「嗯。」

      白翡麗便沒有再多言,關了書房的燈,便走了出去。

      小樓很快徹底地陷入了靜謐。余飛閉著眼睛,仿佛聽得到房頂天窗外雪落的聲音。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正當快要入眠的時候,忽然聽到「嚓嚓嚓」的聲響,像是堅硬的樹枝刷在玻璃上。

      她睜開眼,卻見天窗上有什麼東西動來動去,仔細一看,兩只三分細爪,爪印竹葉,原來是一只走來走去的失眠的鳥。

      她想,這真是一個有趣的閣樓。

      但她卻怎麼都睡不著了,大睜著雙眼,目光隨著那只鳥的竹葉爪印移來移去,腦子裡似恍惚又似無比清醒。她想很多事情,想繕燈艇,想師父,想戲台上的一舉手一投足,想對著倪麟唱的那一句「捏捏扭扭十分俊雅,風流就在這朵海棠花」;她想母親,想父親,想Y市老房中錄音機裡的帝女花,想母親唯一一次去泰國玩,給她帶回來的那條藍色圍巾——

      她猛一下坐了起來。

      這幢小樓再好,終究不是她的家。過了這夜,她還是要走。

      她得把那條圍巾拿回來。

      那晚白翡麗把圍巾還給她,是她當著他的面把圍巾扔到地上的,她沒有臉再向白翡麗開口要。

      在床上待坐了許久,她終於下定決心,起身下地。

      她光著腳,緊貼著樓梯欄桿,一點一點地往下挪,不發出一點聲響。木製的地板和欄桿有著天然的溫度,房中的暖氣也很足,她沒覺得有半點寒冷。

      躡手躡腳走到二層,出了書房,又輕手輕腳走到白翡麗臥室門外——她感覺自己像在做賊——其實她就是在做賊。

      白翡麗的門虛掩著。房中沒有開燈,但窗口透進樓外夜燈昏黃的光線,不算太黑。

      他睡覺沒有聲音,但偶爾咳嗽一聲,應該是這晚涼著了。余飛在門邊窺視了許久,確定他是睡著了,便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他面朝裡睡著,胳膊在外面抱著被子,身體微微蜷起。長而柔軟的頭髮鋪了一床,像流水一樣,在窗口透進的燈輝下反射著淺淺光澤。臉半埋在枕頭里,閉著的眼睛睫毛奇長,半邊臉乾淨無比。

      余飛強迫自己別過目光,走到衣櫃旁邊,極輕極緩地打開櫃門,一點一點地把抽屜開了一條可供手探入的縫隙。

      她憑著記憶,伸手進去摸。很快便摸到了她那條圍巾,輕輕地拉了出來。

      圍巾質地清爽柔軟,很顯然他洗過了的。

      捏著這條闊別許久的舊圍巾,余飛心底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剪不斷,理還亂。

      余飛合上抽屜和櫃門,又站到了白翡麗的床邊。

      這大概是一個她不應該觸踫的人吧。但她看到他露在被子外的手,手背上那幾道被她抓出來的傷痕,忍不住把手指探過去,極輕極輕地踫了一下——

      就這麼輕輕一下,她尚未食得其中滋味,便看到白翡麗手背一縮。

      余飛頭皮一緊,心想要糟。飛快轉身奪門而出,果然躥進小書房時,聽見白翡麗清磐似的聲音警覺地喊了一聲︰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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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26:30


      白翡麗追著那道一閃而過的人影進了小書房,又見那條黑影消失在了閣樓的黑暗中。他抄起小書房桌上那個玩具手電,也追上了閣樓。

      閣樓中除了天頂泄下來的燈輝,一片靜謐,了無動靜。

      白翡麗屏息。他唯恐有什麼人闖了進來,開了手電,照向床兩側的暗處。

      什麼東西也沒有。

      床是低箱床,床底自然不可能藏人。他又拉開櫃子檢查了一遍,仍是什麼也沒有。

      他的目光落到床上。

      這個人整個兒窩在被子裡睡著,被子外只露出了一團飽滿的頭髮。

      他望著這一條大魚似的被子,慢慢坐在了她的床邊,伸手去扒她的被子。

      他把她的腦袋扒了出來——她緊閉著眼睛,就好像是熟睡著一樣。那一雙鳳眼的眼角危危上挑,臉頰到脖頸白生生光緻緻的。

      被子被褥還有她穿的衣服都是雪白的,他卻看見她肩膀下面露著一點淡藍。

      他兩根手指夾住那一點藍色,一點一點地往外抽。抽了一截抽不動了,他便更用力地抽。

      余飛終於裝不下去了, 猛然睜開眼,兩只爪子死死抱住圍巾,叫道︰「這是我的!我的!」

      她長發蓬鬆,兩只眼睛瞪得圓溜溜的死盯著他,像只凶悍的小老虎一樣。又長又粗的髮絲散落在白生生的臉頰上,說不清是天真還是風情。

      白翡麗定定看了她一會兒,忽然低下頭,在她臉頰邊上親了一下。

      余飛腦子裡「轟」的一炸。

      他挪了挪位置,在她雪白的腮幫子上又輕輕地親了一下,然後不自然地抬起頭來,目光不敢直視余飛,臉上忽的泛起不自然的紅暈。

      余飛死死地瞪著他。

      他訕訕的,低著頭,帶著傷痕的右手仍緊抓著圍巾。但他在猶疑,在鬥爭,在不確信。他的手指抓著圍巾,一緊,一鬆,但始終用力抓著,沒有放開。

      他忽的頭別向一旁,打了個噴嚏。

      余飛突然握住他涼涼的右手,按在了自己胸口。她身上健旺而富於生命力的熱量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了過去,附帶著年輕女人微妙而溫柔的曲線所帶來的觸感。

      他呼吸一滯,終於是整個人都俯了下來,左手撐在她枕頭邊,去吻她的頸子。

      余飛在那一瞬間忽而想明白了恕機的話,心動的時候幡是落不下來的,你又怎麼拽得住它呢?過去她或許想得太遠太多了。在「筏」的那個晚上才是對的,她喜歡他,那麼不問過去,不思未來,只在當下。

      她猛一翻身,把白翡麗壓在了身下。她劃拉著他那雙流麗似春水一注的眼睛,嘴唇與他離得那麼近,低啞纏綿著嗓子說︰「你怎麼這麼涼,是不是感冒了?我給你暖暖呀——」

      她的腳趾勾著他的褲腿,很快她的肌膚就熨帖上了他的身體。他似乎不甘心處於被動的位置,很快又翻過來壓住了她。他吻她的嘴唇,吻她如天鵝般仰起的脖頸,吻她潔白的胸膛,如鵝羽般光滑的雙峰。

      他很快就渾身滾熱了。余飛的背壓著高高的枕頭,頭頸向下仰去。她緊閉著雙眼,雙手嵌進他緊實的肌體,感受著他肩背的力量。

      他的氣息撲灑在她小腹上,他與她摩擦著。真是疼啊,她忽的「嚶」地仰首叫了一聲。他似是嚇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挽著她的頸又吻她。他身上的麝香氣息交織醉人,她失神地緊掐著他後頸的肌肉,他便又試。余飛到底還是第二次,仍是抱緊他輕叫,他卻沒感覺出其中天生撒嬌的意味,有些緊張地又撤了出來。

      余飛怨念地望著他,「你做什麼嘛?」她往他身上湊。他已經是忍得不行,被子裡身上大粒的汗滾了出來。余飛握住了他,他便愈發的僵硬,她引著他往裡面入,仍是疼得輕哼,卻不肯讓他後退了。她叫得他渾身都硬,石頭一樣,他愈是裡面她愈叫,他終於是明白了個中味道,挽著她腿,揉著她的腰與她做,她愈是嚶嚶嗚嗚地哭叫,他便愈是狠心。

      這是什麼感覺呢?一個看似拗逆到不行的姑娘,身子卻那麼的軟那麼的熱,想要把他融化了似的,他把她頂到底,仍覺得不夠,又把她折起來,想要更進去些,一直鑽到她心裡去。她眼角裡流出眼淚來,他便咬她的眼睛,他從來沒覺得女孩子這麼矛盾而奇特過,她眼睛裡明明是氣恨的眼神,咬著唇的,臉上卻有醉人的艷光,銷魂蝕骨一般的色澤。她明明是頑強的,甚至是強硬而毫不容讓的,卻在埋在他懷中又是痛又是嬌地叫。他忽的緊緊把她壓在自己懷裡,如急雨一般地衝撞,她雙臂纏著他的脖子,胸口緊抵著他的胸口,牙關緊咬,修長脖頸向後折去。他望著她緊閉的雙眼,忽然狠狠咬上她的肩肉,一下子頂了出來。

      她顫抖到不行。

      他側抱著她躺倒在床上。他稍一動,她便又抱著他瑟瑟發抖。他便不動了,頭埋在她濃密微濕的長發裡,嗅她因為這一場交合所散發出來的獨有的氣息。

      低低地喘息了好一會,感覺到她終於松弛下來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抽了出來,從旁邊抽屜裡拉了兩張紙巾,把濕漉漉垂墜墜的避孕套取了下來。

      那一處微妙又敏感,她的手卻又軟軟地伸了過來,他倒抽了一口氣,忽的見她半睜了眼,迷離又迷茫地把手指抬起來嗅了嗅,又很混蛋地全擦在了他的嘴唇上。

      白翡麗正要作色,忽然聽見她半昏半醒地嘟囔著說︰「阿翡……你的技術怎麼好像退步了……」

      ……

      會客廳中,蜷在一只兩尺來長的大毛拖鞋里睡覺的虎妞忽然伸開兩只短粗的爪子,打了個呵欠,「喵嗚」叫了一聲。

      閣樓頂上,大雪壓彎了松枝。松枝簌簌一顫,大團的雪墜落下來,埋住了樓頂的那盞小燈。那只孤獨的失眠的鳥受到驚嚇,撲打著翅膀撲簌簌飛走,落進天窗裡的燈輝頓時少了大半。

      寒冷的風仍然呼嘯在瞻園這片遺世獨立的小叢林裡,小樓之中,卻自有一方溫暖天地。

      ……

      余飛感覺被圍巾蒙住了眼,她以為白翡麗在和她開玩笑,笑嘻嘻地去扯,雙腕卻也被長長的圍巾在頭頂縛住,繫在了床頭的獨柱上。她驚了一下,扭動著身體叫道︰「阿翡!」

      卻感覺到他整個人壓了上來,嘴唇也被堵住了,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他用舌尖去勾她的舌尖,她只覺得一股微腥的甜味在味蕾上彌散開來。眼前一片漆黑,這種感覺便愈發的清晰細膩。

      她腦子裡昏聵到不行,只在想剛才抹在他嘴上的東西,怎麼就突然被餵進了她的嘴裡。

      她正要抗議,忽的感覺他的左手從從她高舉的胳膊上一路摸了下來,以一種綺靡的速度和力道,從臂底到腋下,再到胸側,盡摸她平日裡不露在外面,最嫩最敏感的肌膚。最後落到她胸前,擰著她不輕不重地揉,揉得她渾身騷動,緊夾著雙腿不自覺地上下摩擦。

      她覺得他好像變了個人,渾然沒有剛才的小心和控制。她不明所以,又無暇思考,只是緊咬了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來,調節著呼吸不讓自己輸得太慘。

      半邊胸口好不容易適應了,她喘了口氣,像是從水底冒了出來,他的左手卻又換了一邊,撚著她,輕輕重重地揉。她還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弄過,險些哭出來。最糟糕的是雙腿間最敏感的肌膚,還夾著他,那種怪異奇特的觸感,又涼又燙,又柔軟又堅硬。空虛感瘋狂上湧,她喘息著,濕漉漉地盤腿夾住他,卻被他分開,推了下來。他勾著她的腰讓她翻了個身,上半身趴在床頭。他那麼的喜歡她縴細又柔韌的腰,雙手掐在她腰肢兩側,去吻她的腰窩。

      她擺著腰,小聲而含混地叫著「阿翡,我想要」,叫了兩聲,便覺得他左手兩根手指扣了進來。這多少也算紓解吧,她嗚嗚地嗯叫著,扭著腰去蹭他的手指。他從身後整個兒地俯身抱住了她,右手去揉她的胸,探過頭去和她深深地接吻。吻到她喘不過氣來時,便覺得他毫不客氣地擠進來了,一進來便是狠狠地一撞,撞得她驚叫一聲,撲在床頭上。

      她的整個身下都被撐得極為漲疼,像是兩側的肌骨都被強烈地撐開了似的。但這不是之前那一場那種生澀的疼,而是整個身體都被打開了,固然也疼,但那種歡愉感卻像開了閘的洪水一般洶湧而來。

      她大聲地叫︰「阿翡!阿翡!」他便愈是放得開了。他終於扯下了她頭上腕上的圍巾,她重獲自由,卻發現什麼都看不見,原來是他把天窗的遮光幕給拉上了。

      這一片漆黑中,她終於也無甚矜持可言。手底下盡是他的肌膚,他細長柔軟的頭髮,他們身體上的汗水與粘液。兩具年輕的身體相互深深探索,共盡歡愉,失卻神智處,她喜歡胡亂地叫,「阿翡,阿翡!」他把她柔軟的身體折成各種形狀,在黑暗中用各種姿勢與她交合,她被他弄得疼了,便叫︰「阿翡阿翡,像個麻匪。」她有時候妖妖浪浪的,有時候又像個孩子一樣。他始終不發一言,但她念叨那句時,卻隱約聽到了他清清湛湛的笑聲,他精確地捕捉她的嘴唇,將她吻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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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26:51


      余飛醒得很早。她醒的時候,頭頂的天窗剛剛漏了一點天光下來。

      她回憶了幾十秒,也想不起這個遮光幕到底是什麼時候被白翡麗拉開的。但白翡麗這三個字自然而然地出現在她腦海中時,她自己也吃了一驚。

      被子裡很軟很暖,麝香香氣混雜著一些微妙的味道。她的手指有那麼一瞬間不敢動,因為她能感覺到白翡麗的身體就在她手指的毫厘之外。是趨向他還是遠離他,她一時間竟覺得腦海中一片混亂。

      或許趨向他是一種更好的生活。畢竟昨晚上他一直吻她的時候,她幾乎想說服自己白翡麗真的是很愛她。

      是「愛」這個字。

      但她現在醒來,又覺得這個字很奢侈,重得她拿不起。

      她就著意念中的一股混沌蠻力向左手邊一滾,滾出被子,滾落到了涼颼颼的地板上。這棟小樓暖氣雖然充足,但經過了一夜大雪,還是從屋頂沈下了些些寒氣,積在了閣樓地面。

      這種滾下床的做法,是她這麼多年來抵禦床的誘惑,逼迫自己早起的辦法。打從回到北京,下定決心報考戲曲學院的研究生,把唱戲這條路走到底的時候,她就恢復了早功。

      很多事情不能斷,哪怕是斷一天,都會讓人生出懈怠之心。方才她發現自己竟然有想懶在白翡麗身邊的這種想法時,自己都心生惶恐。

      地上的寒氣讓她清醒了些,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扶著牆站起來,覺得自己的腰像折掉了一樣,依稀記得練功練得最苦的時候都沒有這種感覺。

      腿軟。

      她揉著自己大腿內側發酸的肌肉,又覺得那不是肌肉酸,而是從骨頭裡就是麻軟的。上一次從「筏」出來也沒弄成這樣。她覺得昨晚並不是和一個人睡了兩次,簡直就是被兩個人睡了。

      這著實是體力活,比她一整場戲唱下來都累。台上唱戲,到底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總有歇息著喘口氣的時候。但昨晚,從頭到尾,她從整個身體到嗓子都沒歇著。

      她又撲上床去,張嘴想咬白翡麗,張大了幾次嘴,終於還是沒能下口,猛一口把他露在外面的一大把頭髮咬在了嘴裡,嚼了幾口。他的頭髮細細軟軟,又涼又滑,總讓她有一種濕濕潤潤的感覺,像是被清水浸透了那樣。她像老牛吃草一樣把他的頭髮嚼得亂糟糟的,又吐出來。他又蒙著頭睡覺,只一只耳朵露在外面。她見他睡覺時摘了耳環,飽滿白皙的耳垂上扎著有三個小孔,看著乾淨又柔軟。她從沒見過男的扎耳洞,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到底還是沒有去觸踫。昨晚踫到他手背上的傷痕,就把他驚醒的經歷讓她依然心有餘悸。

      她的手又摸了摸他的頭髮,低低罵了一聲︰「白翡麗死撲街。」

      她想「白翡麗」這個名字也不知道誰給他取的,用白話念起來實在不好聽。

      她從床上爬起來,撿起床頭的藍圍巾,走到床頭的折疊晾衣架上去拿衣服。

      北京冬季尤為乾燥,剛洗過的衣裳,大半夜就乾透了。她穿上內衣,忽然覺得被肩帶勒著的肩膀劃過一道生疼,低頭一看,兩道深深的牙印,整整齊齊,咬穿了皮膚,凝著血跡。

      她考慮了一秒鐘要不要去打個狂犬疫苗。

      男人都這樣的嗎?自己爽到的時候還要狠狠咬上她一口。

      腦海裡又清清楚楚地劃過昨晚的一些場景,她心口狂跳,脊椎發麻,也不敢多想,抓起書包匆匆向樓下走去。

      走下樓梯的時候她輕手輕腳,唯恐驚醒了他。

      她回頭望了一眼——如果有緣份的話,也許會再見面吧。

      她現在不該想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從明天開始,她要連續考上三整天,從全國統一文化考試到戲曲學院的專業初試。她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浪費,也沒有太多的機會可以選擇,她不喜歡給自己重來的機會,就像上台表演一樣,沒有犯錯誤的餘地。

      她今天得去補辦身份證,不,身份證肯定是補辦不下來了,至少得去開一個身份證遺失證明,辦一個臨時身份證,不然明天沒辦法考試。她還要去補辦銀行卡,要找人開鎖,要買一個手機……大堆的瑣事,她深吸口氣,讓自己做好去應對的準備。

      走到樓下,她到大門邊拿了掛在門口衣架上的羽絨服穿上,又圍上圍巾。正彎下身來穿鞋時,忽然聽見門外好像有車停下來的聲音。她透過門邊的毛玻璃窗去看,只見一輛SUV在白翡麗的車旁停了下來,一對滿頭銀髮的老夫婦在兩個年輕人的攙扶下走下了車。

      這一對老夫婦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臉上嚴嚴實實地裹著羊絨圍巾,雖看不清長相,但看他們朝小樓的大門走來,便猜也不用再猜了,一定是白翡麗的姥姥、姥爺。

      白翡麗的姥姥和姥爺!

      白翡麗不是說他們不在家嗎?怎麼這大清早的突然回來了?!

      姥爺的腰似乎不太好,姥姥和一個年輕人一邊一個地攙著他,另一個人拖著行李。

      余飛的腦子「嗡」的一下就大了,一時之間懵在門後,不知所措。

      之前白翡麗提過,他姥姥、姥爺都是S大中文系的退休教授。看著這滿屋子的書香墨香,一塵不染一絲不苟,再看看白翡麗正經起來時待人接物的教養,便知道這一對老夫婦都是學問很大,極為講究的人。

      再看看白翡麗房間的位置、房中的擺設,回想一下他那嬌生慣養的勁兒,毫無疑問,白翡麗就是這對老夫婦擱在心尖尖上的寶貝外孫子。

      他們能容忍她這種來路不明的、只有大專學歷的人和他們的獨孫交往嗎?
  
      況且她和白翡麗還算不上交往。他們相識不過五天,彼此不知底細,就莫名其妙地睡了兩次。他不曾向她表白過什麼,她更是連真名都不願意告訴他。這算什麼呢?

      如果讓老一輩的人知道的話,她就是典型的水性楊花,輕佻不自愛的女人。

      腦子裡飛快地掠過這些,余飛心頭有些怯,愈發的不敢出門和他們打上照面。回頭看,忽的想起白翡麗昨晚告訴過她,這個小樓在廚房背後的儲物室還有一個小後門,處理垃圾用的。

      眼看著姥姥姥爺已經走到門口,開始摸鑰匙開門,她心口亂跳,慌亂地向後面的廚房跑去。哪知沒跑兩步,那只大個兒的貓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躥出,張牙舞爪地向她撲來!

      這貓叫虎妞,像個半大的小老虎!凶神惡煞的,余飛猝不及防,被它撲得連退兩步!虎妞被身上的肩背帶束縛住,沒能抓到余飛,卻把余飛脖子上的圍巾拽了半截下來!

      余飛被圍巾勒得差點喘不過來氣,只見它兩只爪子死死地抓住圍巾,指甲雖然被剪過,卻還是刺穿了圍巾的絲面。它眼神中分明帶著仇恨,好像和她積怨了很久一樣,還在低聲吼叫,仿佛在威脅她。

    余飛心想這一只貓,跟她哪來的什麼仇怨?怎麼就死抓著她不放?這圍巾本來就薄,再和這貓爭奪幾下,鐵定被撕個稀爛。耳聽著鑰匙已經插進鎖孔在轉動,鎖舌彈開,余飛無路可退,連頭也不敢回,將圍巾扯下來丟給貓,顧不得雙腿還發著軟,背著書包一溜煙兒地從後門跑了。

    **************************************

      從東京到北京的航班要三個小時。尚老先生在原定回程日期的前一天,腰椎的老毛病突然發作。大學的文學部那邊本來已經給老先生安排了專家診療,尚老先生卻執意要趕回北京,說是他這老毛病已經快二十年了,從來都是同一個大夫治,熟門熟路的,除了放心,效果也好,在日本這邊語言不通,疾病這個東西,翻譯也說不大清楚,他心裡不踏實。

  於是尚、單二老便改簽機票,在學生的陪同下連夜飛回了北京。

  然而二老大清早趕回瞻園家中,一開門,就看到一個長頭髮的姑娘落荒而逃,還被虎妞扯掉了一條圍巾。

  二老活到七十歲,幾個大時代的風風雨雨都見過了,卻唯獨沒料想還會見到這樣一幕。

  他們就看清了姑娘的一張側臉,白白淨淨的,眼睛鼻子嘴都生得好,象牙刻的一樣,只是一頭長髮粗厚蓬鬆,拗逆不羈的模樣。她背著一個沈沈的書包,跑起路來卻十分有力,長髮飛揚宛如風中的白楊。

     二老愣著站在門口,兩個學生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說:「尚老師,家裡……進來小偷了?」

  「我去追!」那個拖著行李進來的男生放下手中的箱子,拔腿就往廚房跑。

       「哎!你站住!」尚老先生忙叫住他,那男生愣住,還是停了下來。
  尚老先生回頭,確認小樓門口停著的,確實是白翡麗的車。又抬頭向二樓望瞭望,只見白翡麗的臥室門完全敞開,不由得濃眉一皺,對那兩個學生說:

  「沒事了,你們回宿舍吧。」

  那兩個學生還擔心會出什麼事,二老年紀大了應付不過來,單老太太卻也慈祥地說道:「瞻園進進出出都有保安守著,飛只喜鵲進來還要報導呢,哪來的小偷?我住這兒幾十年也沒有聽說過。你們倆跟著我們兩個老人家,一路上忙前忙後的也累壞了,趕緊回去休息吧。我們家小白子在呢,有他照顧,你們就甭操心了。」

  兩個學生將信將疑,一個還是去把後面廚房和儲物間都檢查了一遍,確認沒人,另一個把二老的行李都搬進來,拆了打包帶,又幫他們把厚厚的外衣和圍巾脫了,兩人才千叮嚀萬囑咐地離開。

  二老關上大門,面面相覷。

  虎妞「喵嗚」叫了一聲,委委屈屈地小抄手蹲在沙發上,單老太太忙走過去,給它解了牽引繩。她一邊解一邊絮絮叨叨地說:

  「小白子啥時候給咱虎妞繫過帶子?只怕是怕虎妞撓人。但咱們虎妞哪裡是什麼人都撓的?就撓那些個和小白子走得近的。」

  虎妞「嗚嗚」叫著,拿大腦袋使勁兒蹭單老太太。

  「房門全開了。」尚老先生說,「小白子膽兒小,睡覺總要留一條門縫,啥時候開這麼大過?」

  「難道真的是……」

  二老目光對上,神情古怪。尚老先生在單老太太的攙扶下,慢慢走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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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27:12


      二老上到二樓,走進白翡麗的臥室一看,只見床上被子掀開,卻沒有人。尚老先生看了一眼單老太太:「昨天和小白子通電話,他是不是還說沒有女朋友?」

  單老太太也是完全摸不著頭腦,懵著臉點頭說:「是啊,我們哪次不問?每次他都說沒有。」

  尚老先生的臉色頓時黑了。「之前說是談過一個女朋友,見都沒讓我們見過。現在更厲害了,帶回家過夜都不告訴我們,還當我們是親姥姥、親姥爺嗎?」

  他撒開單老太太,自己反手按著背,步履蹣跚地走進大書房,撿了個黃花梨的拐杖出來。

  單老太太一看就急了,抓著他的胳膊說:「哎呀老尚,小白子能打嗎?細皮嫩肉的一碰就青,你一拐棍還不把他打暈過去!」

  尚老先生掙開她,狠狠瞪她一眼:「都是你寵成這樣的!溺愛!」

      單老太太過去家裡也是書香世家,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出身,這麼多年都聽不得尚老爺子埋怨她不是,遂關起書房門來吼他︰「好像你沒寵他一樣!看看你這三個月想他想成啥樣了?變著方兒地找事情撩他,讓他同你說話。小白子也是乖,你讓他幹啥他就老老實實幹啥。這回人家學校把醫生都給你安排好了, 讓你安心治好病再回來,你不但不要,還非得提前一天回來,說要給他一個驚喜——哎呀!你看看!現在驚喜大了吧!」

      尚老爺子氣鼓鼓的,像只河豚,他拄著拐杖開門走了兩步,突然「哎喲」一聲,拿手扶著腰。單老太太本來同他生氣,不扶他了,又趕緊追過來把他攙著,念叨他︰「就作吧,這麼大年紀還作!」

      尚老爺子︰「哎哎,小單,扶我上樓去……臭小子,看我不好好教訓他一頓!」

     白翡麗向來晚起,尤其是從國外念書回來之後,不管幾點睡,早上不睡到十一二點不會起床。二老一輩子都在學校中度過,作息極其規律,嚴格按照學校的時間表來。

  他們一開始特別看不慣白翡麗這樣,每天七點鐘就把他從床上拖下來。但看著他起來之後,直到坐到餐桌上都還是一副魂飛魄散滿臉恍惚的模樣,又實在忍不住心軟,最後也只能由他去了。

      但是今天,尚老爺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得去找白翡麗要個說法了。

      尚老爺子千辛萬苦爬到閣樓上,只見白翡麗還在蒙頭大睡,只有長長的頭髮露在外面,亂糟糟的有如一團亂麻,也不知道怎麼弄成了那樣,下面還有幾綹挑染成了淡白色。尚老爺子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拉著他的被子一掀,剛要罵,忽的眼睛瞪得溜圓,立即又給他蓋了回去。

      單老太太還站在床尾,連忙問道︰「怎麼了老尚?」她也追過來要撩白翡麗的被子。尚老爺子趕緊壓住︰「別看,免得你心疼——哎呀!這孩子,怎麼弄的。」他心疼得要命,頓時忘了自己還是拿著拐杖進來的。

      單老太太一聽,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啊」了一聲。一定要自己撩被子看。二老正在角力,白翡麗醒了,頭伸出被子一看,兩張熟悉的臉赫然眼前,登時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從被子底下爬到了另一邊,揪緊了被子喊:「姥姥姥爺?」

  他還懷疑自己在做夢,咬了口被子確信自己醒著,又驚又嚇地問道:「你們不是說明天回來嗎?怎麼現在就到了?」

  尚老先生一聽這話,「呵呵」冷笑兩聲,責備說:「還嫌姥姥姥爺回來早了?」

  白翡麗忙說:「沒有……」

      尚老先生打斷他:「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們三個月不在,你頭髮也留長了,顏色也染了,難怪中間不肯跟我們視頻!剛才去你房間,你日曆上還寫著‘12月23日,剪頭髮’,我們要不是早一天回來,看得到你這副妖豔樣子?」

  白翡麗一醒來就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一句話也不敢多說,裹著被子坐了半天,反應了一下,老老實實認錯,說︰「我這就起床去剪。」

      「算啦!」尚老爺子說,「看都看到了!除了亂,也不算太醜!」

      白翡麗︰「???」正懵著,尚老爺子又是一通數落︰「你身上花花綠綠的怎麼回事?被人打了?別人打你你不會打回去嗎?!讓你練了這麼多年的跆拳道是白練的嗎?!怎麼還這麼一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的樣子?!」

      白翡麗︰「……」

    他這才忽的想起來床上少了個人!二老回來得太突然,他一時之間沒來得及另做他想,這時候反應過來,有些慌張地四下裡去搜尋,卻不見了余飛蹤影,連對面晾衣架上掛著她的衣服也不見了,整個房間裡又沒了她的痕跡。

    她又去哪兒了?她什麼時候走的?她為什麼又要走?昨晚上她難道不高興嗎?親密的時候她便叫他「阿翡」,她叫得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但她對他到底是怎樣的感情?

  他想起她第一次早上醒來,壓著被子對他說:「俺們萍水相逢,各行各路,就別再見面了。」

  他又想起她第二次在老巷裡,流著眼淚轉身離開,一走就是八個月如泥牛入海,再也找不到她這個人。

  瞻園的這棟小樓,除了生病時關九來找過他一次,他沒向其他任何人提及過,哪怕綾酒都不知道他住在這裡。而就算關九,也沒踏上過二樓以上他的世界。昨晚上,他想留她下來的心意難道還不夠明白嗎?為什麼她仍然就這樣消失了?

  想著這些,白翡麗心裡頭忽而一涼,眼睛淡淡地望向一邊,又有幾分生氣。

      尚老爺子見他一雙艷麗的眼睛,一會兒看看這裡,一會兒看看那裡,就沒個正定,不由得沒好氣說︰「問你話呢!這些賬咱們一筆一筆算,先說你身上怎麼了?」

      白翡麗低著頭,把被子掀了條縫兒往裡面瞅,果然只見裡面處處青青紅紅大開染坊,有的是指印子有的是成片的絮雲,心裡頭咕嚕冒出個髒字兒,捂著臉含糊又崩潰地叫了一聲︰「阿水啊——」臉紅到脖子根。

      明明上一次還沒有這麼嚴重。

      他天生皮膚又白又薄,稍有輕踫就會淤青。小時候姥姥姥爺還以為他有血液病,幾次帶他去醫院檢查血像,然而查來查去都沒有任何問題,醫生讓他盡量避免磕踫和受傷。所以他一直到十來歲,家裡的家俱都還是包著角的。

      單老太太以為他真的有什麼事,急了,就走到床另一邊去拉白翡麗的被子︰「到底怎麼回事?小白子,讓我看看,傷哪兒了?」

      白翡麗忙拉緊了被子,咳嗽了兩聲,說︰「昨晚上好像夢遊了,從閣樓樓梯上滾了下去——真沒打架。」

      尚老爺子狐疑︰「那怎麼會這麼嚴重?」

      「不嚴重。」白翡麗雙手合在鼻子前,硬著頭皮想︰好歹姥姥、姥爺沒往那方面想。

      然而尚老爺子又問︰「昨天跟給你打電話,你還說沒女朋友?」

      白翡麗︰「……」

      白翡麗︰「是啊。」

      尚老爺子把圍巾往他面前一扔︰「這是哪來的?」

      白翡麗看著圍巾上貓爪子勾出來的坑坑洞洞,心中疑惑這圍巾怎麼到了姥爺手裡,嘴上還是應付著姥爺說︰「虎妞從外面撿的?」

     虎妞身上還繫著牽引繩呢,怎麼可能從外面撿!這小子胡說八道!尚老先生終於徹底生氣了︰「找一只貓頂鍋,你要不要臉你?我和你姥姥都看見了!那個姑娘!」

      白翡麗一邊有被甩的感覺一邊還得接受姥姥姥爺的盤問,心想這事兒算是說不清了,乾脆裝傻到底︰「哪來的姑娘?」

      尚老先生氣飛了,伸手就去抽旁邊的抽屜。辦完事之後的證據都還在裡面,哪能讓姥姥姥爺看到?白翡麗一個撲過去按住,尚老先生氣得大叫︰「看看你的手!被誰抓的!」

    「貓……」

     「胡扯!」

    這時候白翡麗枕邊的手機突然來了個電話,白翡麗一看是「白居淵」,時間是早上六點半。

     大清早的都來添亂嗎,白翡麗一隻手便給掛了。

   他一個骨碌翻身,拖著被子跪在了床上,給尚老先生鞠躬道歉︰

      「對不起姥爺,我不該有婚前性行為。」

      「我什麼時候說不能有了!」尚老爺子差點沒被他氣暈過去,「我說過不該了嗎?」他簡直恨鐵不成鋼,「都二十四了,我外孫血氣方剛,帶個姑娘回來睡怎麼了?!天經地義!我就問你,為什麼昨天還跟我說沒有女朋友!為什麼一大清早就讓那個姑娘跑了?你是不是不想負責任?!」

      白翡麗心情低落,這件事敢情是說反了,是那個姑娘不想對您外孫負責任。

      單老太太也語重心長地說︰「這姑娘像是很怕見到我們似的,我們還沒看到她一眼呢,她就從後門跑了。你既然都把人家帶回家了,總歸不是想隨便玩玩吧?我看那姑娘的打扮,應該是個好孩子。姑娘家的心很脆的,你別傷了人家的心。」

      白翡麗垂首不言。白居淵又打電話來,他又摁掉。

      尚老爺子看到了,問︰「你爸找你做什麼?」

      白翡麗搖頭︰「他想和日本的一個大財團合作做一個商業地產專案——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炒房炒房,正經生意不做,整天就惦記著炒房。」尚老爺子不高興,「還想拖你下水。」

    「一個賭徒。」單老太太評價說,「小白子,你爸爸也就你的話還算聽得進去,你得拉著他點。」

    翡麗低著頭應了一聲。

  「不說他了。」尚老先生歎氣,「給你三天時間,把那個姑娘帶回來給我和你姥姥看看。」

  白翡麗雙手按著頭,過了一會,才說:「五天行嗎,姥爺?」

  「你還跟我討價還價!」尚老先生又一次被氣到了,舉起拐杖,單老太太忙拉住他:

  「兩天你們也要爭,一個老的一個小的,都忒不像話!老的下樓躺著去!小的起來幫我整理行李!」
  
    *************************************

      余飛馬不停蹄一整天,終於在下午四點之前辦完了所有事情。她也沒了繼續復習的心情,想起一句閩南語歌詞︰七分靠打拼,三分天註定。

      現在她已經打拼完了那七分,準備得很充分,也沒什麼可以讓她臨時抱佛腳的。那麼剩下三分,就看天了。

      她打點精神,去了文殊院。

      文殊院一般下午五點不再對香客開放,她四點半抵達,在贈香處外,便從山門開始,每一個佛堂一個佛堂地焚香祭拜。

      她的心挺靜,直到最後在講經堂門口遇見了恕機。

  恕機今天穿了件素色袈裟,拿著個引磬,新剃的頭皮,滿頭青青的。余飛站在石階上,看四周都沒人,伸手摸了一把他光溜溜的頭頂,笑眯眯說:「呀,素雞哥哥升職加薪了,恭喜恭喜。」

  恕機端莊地雙手合十:「女羅剎,別對貧僧動手動腳的,貧僧可不是你家獅子,貧僧心如止水。」

  余飛笑得光輝燦爛,卻是皮笑肉不笑,笑完「哼」了一聲,裝作生氣要走。恕機叫住她:「余飛妹妹,我看你面色紅潤,豔若桃花,是陰陽調和之態——」余飛跳起來對他就是一通暴揍。

  恕機喊:「方丈在裡面方丈在裡面!」余飛才住了手,恕機又說:「獅子真威武,我英名不倒……」余飛摘下了書包,恕機雙手張開緊緊靠在了講經堂的木門上,余飛才不敢砸他了。

  「你說你昨晚上在佛海邊上遇到的他?」

  余飛腳尖轉著簷邊水坑,點了點頭。

  「你那麼晚了還在佛海邊上溜噠?來找我的嗎?」

  「我就是晚上回家路過。」

  「真路過?」

  余飛低下了頭,不說話了。

  恕機明白過來了,「昨晚上有倪麟的戲,你是提前去趕那個變態了?」
  余飛不說話,腳尖繼續在水坑裡面轉,把裡面的小青草給轉了出來。

  恕機用引磬的小鐵枹狠狠敲了一下余飛的腦袋:

  「啊你,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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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27:38


      余飛昨天晚上在佛海邊上打的那個人,她認識。不但認識,還認識很多年。

      這個人是倪麟的戲迷——或者不應該叫戲迷。因為他和一般的戲迷不一樣,他迷戀的不僅僅是倪麟的戲,還瘋狂地迷戀倪麟這個人,對倪麟有一種狂熱到扭曲和變態的感情。

      如今的梨園行,乾旦已經不多,唱得好的乾旦更是屈指可數。

      倪舸所開創的「倪派」,最擅長的就是旦行。倪麟花旦、青衣、刀馬旦都能唱,而把這幾個旦角行當融合到一起,唱、念、做、打並重的「花衫」,他表演起來則堪稱京城一絕。

      正因為如此,倪麟的鐵桿戲迷很多。然而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麼多鐵桿戲迷中,總有那麼一兩個奇怪到可怕的人。

      這個人自稱叫「劉軍」,大概的發音是這樣,這還是有一次繕燈艇的師傅們把他捉住,扭送進了警察局,他才在警察的盤問下含糊不清地說出來的。

      警察找不到他的身份證,也查不出他的住處和真實身份,只能把他當做認知有障礙的流浪人員進行處理。過了不久,他又回來了。

      這個人是個跟蹤狂,倪麟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還極其喜歡偷拍倪麟。他曾經有一個博客,放的全都是倪麟的照片。這個博客記錄的全都是他的日記,然而他日記中的每一部分,都有倪麟的存在。他瘋狂地幻想著和倪麟一起的日常生活,甚至生兒育女。字裡行間,透露著他對倪麟強烈至極的獨佔欲,他甚至寫過,「倪麟要是和誰結婚,我就殺了誰!」

      余飛曾經讀完過他的博客,讀得毛骨悚然。但因為他沒有做過任何足以進局子的事,繕燈艇也拿他沒有辦法。

      十二歲拿了少兒京劇大賽金獎之後,余飛的身骨已經拔了起來。師父心愛她的才能,便讓她小小年紀就開始和倪麟搭戲。那時候倪麟還在學習和排練《鎖麟囊》,飾演大小姐薛湘靈。這出戲的難度極大,倪麟苦練了數年,才開始登台去演。余飛演其中的一個老生配角,和倪麟有一場對手戲。登台時余飛才十四歲,雖然戲份不多,卻演出了靈氣來。

      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她第一次遭到了劉軍的攻擊。第三次演出時,她就被劉軍砸了一大包糞便。

      或許是因為她被劉軍發現了是個女孩。

      倪麟演的是旦行,和他有較多對手戲的基本上都是男性,這些男演員就從來沒有遭到過劉軍的襲擊。

      可她偏偏就是繕燈艇中唯一一個坤生。

      余飛不是那種很乖的人。誰欺負她,只要她問心無愧,就一定不會忍氣吞聲,更何況劉軍這種變態?

      劉軍被禁止進入繕燈艇,但只要有倪麟的戲,他就會在繕燈艇外面徘徊。

      從那時候起,余飛就秘密展開了一場「打夜狗」的行動。她糾集起繕燈艇裡的小弟子,專門在倪麟的戲散場之前去找劉軍,找到之後就把他摁在胡同角落裡暴打一頓。

      這一招確實奏效,劉軍出現在繕燈艇的次數確實少了許多。但余飛也因此受到了艇主的重罰——只是她不在乎挨那麼十幾幾十鞭子,反正有恕機嘛。

      回北京後,余飛聽蘭亭說,她不在,劉軍又故態復萌了。

      她沒有回繕燈艇去看倪麟的想法,她甚至都發過誓不要再見倪麟一面。但或許就是性格里裡那麼一點叛逆和執拗,也或許是心底裡的那麼一點不肯認輸和不甘心,她想要把「守護」這一件事做到底。

      她每天晚上都會去區圖書館去準備研究生考試。圖書館離佛海走路十分鐘的路程。每晚圖書館閉館之後,她走路到佛海,一般恰好就是繕燈艇散場的時間。如果有倪麟的戲,她就會重點找一找劉軍有沒有藏在那裡,如果在,她就把他趕到走為止。再然後,她坐夜班公交回家。

      有時候她會覺得,她苦戀倪麟的那十來年,也是和劉軍打得難解難分的十來年。她和劉軍,甚至都說不清楚誰更執著。也不知道在倪麟心中,她是不是和那個變態的劉軍一樣,糾纏不清,讓他煩惱。

      恕機拿的那一個引磬,在佛家叢林中是龍耳天目,誦經禮佛時敲響,用於警醒有情,驚悟眾生。只是余飛挨了那一小鐵枹,心中衝出來的卻是六個字:

  臭和尚,你不懂!

    *****************************

      這天文殊院接待了一群前來問道求法的企業家,其中有幾個企業家和文殊院的方丈大師關係很好,方丈便專門給他們在講經堂開堂講課。恕機要在講經堂中維持秩序,便不能陪余飛用素齋。余飛獨自回家,走出大雄寶殿時,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叫了她一聲︰

      「余飛。」

      除了恕機偶爾會開玩笑似的叫她一聲「余飛妹妹」,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過有人叫她這個名字。

      她回頭,看見了一個熟人。

      這個人四十多歲,一身得體的西裝,身材保養極好,風度翩翩。他眼眶很深,上嘴唇極薄,鼻樑挺,帶一點西方人的長相。他拖著一個鋁合金的箱子,看著是出差過來的。

      這個人姓樓,大家都叫他樓先生。余飛認得他,是因為他給繕燈艇捐過數額不小的一筆錢。

      從劉軍事件之後,余飛便不再以卸妝之後的真面目示人,也幾乎不和戲迷交流。認得出她就是余飛的戲迷屈指可數,樓先生算是一個。

      她對樓先生的印象不差。她不清楚樓先生的真實身份,但知道他是個很有背景的人物,見識淵博,交遊甚廣。樓先生其實也是嶺南一帶人,和余飛說話時,常用白話,余飛覺得親切。

      樓先生為人親和,喜愛聽戲、收藏。每次來北京,都會到繕燈艇看余飛的一場戲。戲落幕,到後台看余飛卸妝,和她聊聊這一場戲。偶爾看出余飛情緒低落時,也會好言相慰,加以鼓勵。

      余飛覺得,要是戲迷都像樓先生這樣,那便也不錯。

      「聽說你從繕燈艇走了?」樓先生邀余飛出去吃飯,余飛答應了。

      「嗯,犯了艇規。」余飛含糊地回答。

      「之前微信上問你,你也沒回復。」

      「當時心情不好,所以誰問都沒回復。」余飛道了個歉,樓先生也沒怎麼介意。佛海外面有一家素食館,清雅樸淡,兩人在裡面找了個位置。

      菜上來,樓先生簡單問了下余飛的近況,余飛告訴他自己明天就要考戲曲學院的研究生,樓先生便把她讚賞了一番。

      「你十六歲的時候我第一次聽你唱戲,就知道你遲早會成角兒。」樓先生說,「現在就算被趕出了繕燈艇,你還在往前走,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余飛笑笑,給樓先生斟了一杯酒。酒是店家自釀的清酒,用細炭煮過,香氣醇厚溫軟,入口驅寒。兩人踫了一杯,各自飲盡。

      樓先生問︰「余飛能喝多少酒?」

      余飛想,此前她唯一一次喝酒,便是在「筏」,結果喝得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便道︰「不怎麼能喝,喝多了斷片。」

      樓先生笑著說︰「你看起來不像不能喝酒的人。」但就沒有再給她斟酒,讓她多吃菜。

      樓先生說︰「你既然出了繕燈艇,那就不算倪派的人了,找一些其他的師父也是應該的。我認識一些京劇名家,以後可以介紹給你,你現在哪個劇團都不靠也是不行,我讓他們推薦一些演出機會給你。」

      余飛躊躇了一下,還是說︰「我離開繕燈艇的時候發了個誓,三年不得粉墨登場。如果能考上研究生的話,我還是先在學校裡練著吧。」

      樓先生用筷子頭沾著酒,在桌子上寫了十個字︰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

      「京劇也是一門藝術。做藝術的人,都需要一個推手,不然酒香也怕巷子深,你說是不是?過去你還有繕燈艇,現在你什麼都沒有,沒有好風借力,你怎麼往上走?」

      余飛抿著唇,沈默不言。

      樓先生又笑,自己給自己斟一杯酒,姿態老練,有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優雅。些微的白氣伴著醇香從酒盅的小口中蒸騰出來,在空氣中渺然散開。

      「不逼你,你還年輕,先琢磨琢磨這句話。」

      余飛就著筷子慢慢了吃了一口素肉。

      樓先生自己飲盡了杯中酒,把旁邊的箱子拖了過來。他坐在椅子上彎下腰,雙手按開了箱子那一雙設計精密的鎖扣。

      余飛以為他要拿什麼東西,誰知道那鋁框行李箱的蓋子彈開,裡面竟然不是行李。

      黃色的軟襯上,擱著一個長形的紫檀木盒,包漿和潤,品相精美,雕刻著梨園始祖李隆基男扮女裝演一出《長命西河女》的傳說故事,這木盒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

      樓先生說︰「我剛從香港參加佳士得的秋拍回來,拍到了一樣東西。我留著沒用,想送給你。」

      他從行李箱中取出一雙手套,打開了紫檀木盒。盒子中,赫然躺著一條京劇盔頭上的翎子。

      這翎子看起來已經很老,但依然完整,顏色依稀看得出殘存的鮮亮。

      「女老生唱得最好的,百年不過一個孟小冬。1949年,解放前夕,孟小冬隨杜月笙移居香港。杜月笙去世時,親口叮囑過親朋好友,讓他們照顧好孟小冬,千萬不要再讓她唱戲。人們以為,孟小冬聽從了杜月笙的這句話,晚年就只是賭馬、打麻將,再也沒有到任何票房裡頭唱戲。但她其實私底下給一個票友唱過一次,這條翎子,就是她當時用過的。保存這條翎子的是孟小冬的晚年好友,好友的繼承人今年去世,這條翎子才流到了佳士得手裡。佳士得做了高價擔保,絕對真實。」

      樓先生把彎曲的翎子拿了出來,一拿出來,顫巍巍的,登時挺直,仿佛一如昔年的精神奕奕,神采耀人。

      他將翎子遞給余飛︰

      「你要做‘冬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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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27:56


      尚老先生這腰椎病確實來得急迫,下樓去後,站都站不起來,只能在床上躺著哼哼。

      單老太太做了早餐,在床邊餵老先生吃了,白翡麗速速給二老歸置了行李,便開車送二老去豐盛胡同看骨科大夫。

      北京看骨科最好的有兩個地方,西醫看積水潭醫院,中醫看豐盛胡同。尚老先生要去看的這位大夫叫余清,余清的老父親本來就在豐盛胡同有一家中醫理療診所,他自己卻是學西醫的。二十年前尚老先生剛查出來腰椎間盤突出這個毛病,看了好些醫生,病情還是不斷反復。最後經人介紹去積水潭醫院找余清,余清給他治了一次,五年沒有再犯。

      後來,老先生教學勞累,偶爾又發作,還是去找余清。十二年前余清走出體制外,繼承了父親的中醫診所,專心研究理療,收徒教學,尚、單二老經常會過去做做推拿保健。這麼多年下來,二老和余清已經成了知交好友。余清診所後面有個幽靜小院,二老經常做完理療後,就在院子裡休憩,曬曬太陽,和余清聊一聊中醫和西醫的話題。

      白翡麗對這地方也熟。

      虎妞總喜歡爬白翡麗的背,後來越來越沈,有一次直接把白翡麗的頸椎不知道怎麼閃了一下。二老把白翡麗送過來,余清細細摸了一下白翡麗的後頸,就用兩根手指,「喀擦」一下就給白翡麗正了過來。他們這種做骨科理療的,手指極其有勁,這一下讓白翡麗半晌沒回過神來,仿佛臨時失去記憶;回去之後,後頸的青紫過了一週才消。

      余清對二老說︰「您二位這外孫,大概是脆筍子做的,我手法重了點,您二位下次再帶他過來,我下手輕點。」

      但從此之後,白翡麗再也沒敢靠近余清,每次把二老送到就跑。

      這天,白翡麗把車停到余清診所旁邊,尚老先生已經扶不起來了,他便把老先生背了起來。老先生老來體胖,體重可不是輕量級的,老先生又心疼外孫,唉唉呀呀地嚷著要下來。白翡麗托著老先生往上抬了抬,道︰「別鬧!」

      老先生一下子閉了嘴。

      背到診所門邊,單老太太敲門,前來開門的是余清的一個徒弟,一見老先生是來求治的,十分為難︰

      「我們師父……這些天歇診了,要看的話,只能我們這些徒弟來看。」

      單老太太訝然問道︰「你們師父怎麼了?生病了嗎?」

      徒弟帶著歉意揉揉剪著寸頭的腦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唉,我們師父的小孫子上個星期從國外回來,小孩子特別皮,才兩三歲就爬樹捉鳥上房揭瓦,我們師父被他害得摔折了腿。」

      「啊,那要緊嗎?」

      「嗨,我們師父自己就是骨科大夫,自己治自己也沒多大事兒,就是估計得有好幾個月行動不便了。」

      「那小孫子呢?」
  
      「小孫子上周末就跟他爸媽回美國去了。」

      「唉這也真是的。」單老太太埋怨說,「老人家的腿摔壞了也不留下來多照顧幾天,就這麼急急忙忙地走了。」

      「工作忙嘛。」徒弟說,「我們照顧師父。」

      「那怎麼辦?」單老太太望著白翡麗和尚老先生,「咱們要不還是去積水潭?」

      這時余清卻拄著雙拐走了出來,「誰來了?」他問著,見到了單老太太,又見尚老先生被白翡麗背著,連忙讓他們進院子,吩咐幾個徒弟把老先生抬進理療室裡去。

      「尚老,您過去幾個月肯定又沒聽我的話。不聽話,就該活受罪。」余清脫了外套,換上醫師服,一開口就是毫不客氣的指責。他身材高大,五十多歲接近六十的人了,卻因為常年做骨科治療,顯得十分結實有力。臉上雖有了歲月風霜,冷峻而不苟言笑,卻依稀看得出年輕時是個倜儻人物。

      「余清,你的腿能行嗎?」尚老先生趴在理療床上,還是擔心著他的腿,白翡麗遠遠地站在一邊瞅著。

      「您老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余清一句冷言,又把尚老先生給懟了回去。兩個徒弟扶著余清,余清擼起袖子,洗過手後又用消毒紙巾擦過,開始一節一節地摸尚老先生的腰椎。

      眾人屏息凝神的,好一會,余清收了手,白翡麗問道︰「余大夫,我姥爺有事嗎?」

      余清撩起眼皮看了白翡麗一眼︰「你姥爺沒事,我看你頸椎有事。」

      白翡麗驚悚地往後退了一步,靠在了牆上。

      余清說︰「貼麝香壯骨貼不如來讓我按一下。」

      白翡麗想奪門而出。

      余清對尚老先生說︰「沒什麼大事,還是老毛病,但這回您可得苦得久點了,二十天的理療,一天都不能斷,不然的話,您這髓核的病變再嚴重點,就得做手術了。您是想被我整上二十天呢,還是來上一刀圖個痛快,您自己看著辦吧。」

      尚老先生這三個月在日本確實有點放飛自我,沒怎麼聽從余清的醫囑堅持保養,現在對著余清心虛得很,唯唯諾諾。

      余清又說︰「不過還有一個問題。您老也知道,我每次給您做理療,都會配合飲食調理。不過我這邊請的做飯阿姨有事回老家去了,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合適的,我只能給您菜譜,您老回家自己照著做。」

      單老太太說沒事,她會給尚老先生做,又問余清他們吃啥,余清道是徒弟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白翡麗離著余清五米遠,陪著尚老爺子做完了理療,開車送二老回家,吃完飯後,才去鳩白工作室。

      辦公室裡熱鬧得很,關九穿了件長長的舞姬服,披著長髮在辦公室正中的空地上跳舞,工作室的其他成員都在周圍圍著,一起唱歌︰

      「……鬱鬱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鼠魂無斷絕……」

      白翡麗回國一年半,還是第一次見到吱吱的葬禮。他臉色綠了一綠,低調貼牆想穿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誰知道關九眼尖,跳著舞都看見了他。一首歌子跳完,她穿著寬袍大袖的舞姬服跑到白翡麗面前,趴在辦公桌的隔板上望著白翡麗,怨氣十足地說:

      「 我為信告訴你吱吱仙去了,你都不表示一下?」

      白翡麗瞅了她一眼︰「壽終正寢,是喜喪。」

      「喜喪你個大麗麗。」關九罵了一句,正要拿大袖子甩他一下,忽然見他向她伸出手來。

      白翡麗手心趴著一個金黃色的小東西,看見關九就懵懵地站了起來,收著兩只前爪,亮出了乳白色的毛肚皮。兩只小耳朵豎了起來,眼睛黑豆子一樣,濕潤的鼻子還一抽一抽的。
  
      「我的媽呀!金絲熊——」關九一見到這小東西就瘋掉了,繞開辦公桌跑出來,中間還被長裙子絆了一下。關九一下子就跳到了白翡麗身上,雙手雙腿地盤著他,在他臉上親了一大口︰「大麗麗我愛你,愛你一生一世!」

      白翡麗一只手嫌棄地撥開她的臉。

      關九纏在他身上沒動,低頭一眼看見他衣領裡遮著的顏色,眼睛忽的一閃,低聲貼在他耳邊說︰「什麼情況?我送給你的回國禮物,終於用上啦?」勾著嘴角一笑,又說︰「哦想起來了,人家的保質期是三年呢。」

      白翡麗︰「滾下去。」

      關九哈哈大笑,飛快跳下地,珍寶一般地接過吱吱四代,說︰「啊,對了,有人找你,我怕他覺得我們吵,就讓他在錄音棚裡等你。」

      白翡麗問︰「誰啊?」

      關九攤手︰「我也不認識咯,他說是你最愛的人。總之看著是大帥哥,有錢人,我就把人放進來了。」

      白翡麗臉色全黑,轉身就往錄音棚走去。

      鳩白工作室做廣播劇、錄歌、配音之類,都很頻繁地需要用到錄音棚,所以辦公室專門闢出了很大一塊地,裝修出了這麼一個隔音效果奇好的環境。

      白翡麗進錄音棚前敲了敲門。

      無人應。

      他推門進去,眼前空蕩蕩的只有設備,不見人影。正要回頭,身後閃出一道黑影。他眼見不妙,正要跑出去,那人卻從身後把他抱了個緊。

      那人比他還要高出一截兒,抱得他扎扎實實的,白翡麗絕望地想今天的運氣實在不好,閉眼咬牙強忍著又被那人在臉上親了一大口。

      那人把他捉得緊緊的,生怕他跑了,熱情地用白話混雜著普通話喊道︰

      「仔仔,細路仔,我的心肝寶貝兒,阿翡,小麗麗!可算讓我找到你了!我都多久沒見過你了?你都不想我嗎?嗯?我想你都快想死了!」

      錄音棚牆上的鏡子裡,這人一身銀灰套裝,呢絨大衣,都是時下最潮流的樣式。削短的頭髮,鼻翼上揚而腮骨有力,是一張頗勾人的臉。而那一雙春水般流麗的眼睛,和白翡麗好似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一堆電話都找不到白翡麗,親自找上門來的、白翡麗的生父,白居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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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28:24


      老旗飯莊。

      這家窩在西單太僕寺街上的老北京特色菜,每天只開五個小時,一頓飯能吃出兩頓飯的價格,然而只要開張,無論何時都人滿為患。

      說是看鳥兒的也好——進門就有八哥大聲地衝你喊上幾聲京片子。進了大廳,處處能見老北京遛鳥的鳥籠子,鳥兒養得好,關鍵是都會叫。等座的時候想摸摸它們的羽毛,牠們也都是不懼的。

      說是看老北京文化的也好,飯莊裝修成殘垣斷壁的老胡同模樣,飯桌子都用胡同巷子的門牌命名,各種老北京文化符號被抽象出來,兔兒爺、九龍壁、紙風箏、景泰藍等等,藝術而現代地穿插在飯莊裡的每一個角落,包括招牌菜裡。

      但回頭客更多還是看人——這家飯莊裡的服務員,女的旗袍男的長衫,個個都有點絕活兒,冷不丁給你露一手茶藝,秀一把火技,例如燒上一條「江楓漁火對愁眠」;再不濟的,也能看眼色和你貧上幾句,儼然相聲演員。

     花咲的兩個副社長琅嬛和黑柏從杭州來北京做年尾外聯,離恨天約了他們在老旗飯莊吃飯。這天12月27號,恰好是綾酒的生日,花咲便以官方名義訂了鮮花蛋糕送過來。目前非我工作室仍然是四大商團裡面最財大氣粗的一個,各家私底下難免明爭暗鬥,但表面上都還是一團和氣。

  「聽說鳩白工作室昨天晚上剛剛拿下了《幻世燈》的舞臺劇版權?」琅嬛問道。她拿下兔兒爺的耳朵,看了會,一口吞掉。

  「嘖。」離恨天用鴨皮蘸著白糖,說道,「你們的消息也太靈通了。」

  「黑柏和有妖動漫的版權編輯很熟,聽說鳩白從五月份就開始接洽這部漫畫了,不知道為什麼拖到現在才定下來。」琅嬛又吞下另一隻兔兒爺的耳朵,慢悠悠地問,眼睛裡閃動著興味的光。

  離恨天知道這個姑娘在套他的資訊。琅嬛和黑柏在花咲是左右護法一樣的存在,琅嬛是把“快劍”,出手快,見血封喉,黑柏則是穩定器。不過關於鳩白的事,離恨天從來不吝於分享。

      不可否認的是,Y市漫展一鳴驚人之後,四大商團再也無法無視鳩白這家後起之秀了。

      但離恨天從來就沒有無視過鳩白。

      「假如你是關九,你願意做《幻世燈》這個漫畫的舞台劇嗎?」離恨天問道,嚼著白糖鴨皮,仿佛完全不覺得味道膩。

   琅嬛稍稍皺起了眉。要不是黑柏今天早上告訴她鳩白拿下了《幻世燈》,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一部國產動漫。

  《幻世燈》簽在有妖動漫上,琅嬛臨時去看了一眼。有妖動漫是國內最大的國漫平臺,沒有之一。平臺上少女漫、熱血漫、奇幻漫……應有盡有,也培育出了許多神級作品。Y市漫展中妖刀聯盟所改編的那部國漫,正是有妖力捧的一個大IP。

      但《幻世燈》的風格……實在有點特別。

      彩漫當道,它卻是一個黑白漫,版畫一般的畫風粗礪剛烈,想象力卻瑰麗奇崛。背景設定在南北朝這樣一個亂世,講主角葉幻奴踏過成山白骨,穿行陰陽兩界,一盞燈照見幻世人心與萬象的故事。

      這漫畫相當的暗黑詭異,在有妖上的訂閱也就一千來人,琅嬛看的時候就在想,鳩白是怎麼把這個小眾漫畫從有妖上成千上萬部作品中挖出來的?黑柏說,有妖的版權編輯來和他說這事時喜孜孜的,覺得這部作品能賣出去就是賺了。

      二次元舞台劇,服化道上要麼完全還原遊戲和彩漫中的設定,省時省力;要麼就像《湖中公子》一樣,完全從文字發揮想像,不受束縛。但黑白漫改舞台劇,可就沒那麼輕鬆啊。

   「鳩白工作室現在風頭正勁,手頭上有大把《龍鱗》這種穩賺不賠的好項目可以拿。聽說鳩白不是和se簽了對賭協議嘛?我要是關九的話,當然還是先多接這種項目,把前三年穩穩當當走過去再說。」琅嬛斟酌著說道,忽然想到了什麼,望著離恨天,「你的意思是……鳩白工作室內部出現了分歧,所以才拖了這麼久?」

      離恨天點頭︰「你別忘了,鳩白的合夥人,是兩個人。」

      琅嬛「哈」了一聲,拿湯匙攪了攪碗裡的湯,慢悠悠說「如果這是真的話,那個關山千重,就不只是唱‘呦呦呦’的咯?」  

   「從來都不是只唱‘呦呦呦’的。」離恨天摟了綾酒一下,看著她愛憐地說,「可憐我這個傻妹妹,就那樣被人騙了兩年。」

    「煩死了,老拿出來說。」綾酒不高興地掙開他,「你們先聊著,我出去抽根煙,這裡人太多了。」

      綾酒走出去,琅嬛望著她的背影意味深長地一笑:「小姑娘長大了。這大半年來,非我工作室沒少捧綾酒,綾酒的圈中地位,也是扶搖直上。」

      離恨天一笑︰「可不是嗎?這姑娘心大得呀,我都快hold不住她了。」

     琅嬛敬了離恨天一杯,說:「老離,不是我故意挑撥,這姑娘,能踹了關山千重,就也能踹了你喲。」

      離恨天乾了杯中酒,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一直沈默在一旁的黑柏忽然說︰「跟離恨天和關山千重這種老江湖比,綾酒還嫩了點。」

      琅嬛望了他一眼,說:「你說離恨天是老江湖,我懂。但關山千重怎麼就老江湖了?」

   「感覺。」

      「你見過他?」

      「沒有。」

      關山千重不怎麼露面,他們之前的確也沒怎麼注意過。

    「嗤。」琅嬛笑了一聲,指著黑柏對著離恨天說,「跟這種人聊天就是聊不下去。」

      離恨天拿酒杯和黑柏踫了一下,笑道︰「說我是老江湖,太抬舉我了。」

     「你不是老江湖誰是老江湖?」琅嬛說,「咱們這個圈兒吃的也是青春飯,更新換代快,只有咱們這種人二十七、八一大把年紀了還賴著不肯走。綾酒這些新進來不知道那些陳年舊事,咱們還能不知道?」

      她神秘莫測地笑了笑,湊近離恨天去,壓低了聲音問道︰「你當年追弱水也算是追得轟轟烈烈,結果人家竟是一盤蚊香,還跟關九好上了。你是不是一直耿耿於懷,從此就跟鳩白杠上了?還挖人家牆角?」

      正說著,綾酒又回來了,有點煩躁地說︰「怎麼外面也是哪來的人都多呀。」

    琅嬛連忙微笑著坐正,說:「週末咯,又是西單,怎麼可能人少。你要是嫌北京人多啊,就來我們花咲呀,杭州人少,風景又美,氣候養人,能讓你美上一個新臺階。」

      離恨天一拍桌子︰「當著我的面挖人,你們花咲到底知不知道‘行業道德’幾個字怎麼寫?」

    琅嬛對綾酒說:「我們花咲和集英社(日本漫畫出版社)有長期合作關係的哦……”」

      離恨天喊︰「結賬結賬!」

      「你們瞧瞧九點鐘方向那個服務員。」黑柏沒參與到他們的爭鬥中,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唱得有意思。」

      幾人循聲望去——

      那是一個十人大桌兒,看樣子是一大家子人來給老爺子過生日來了,老壽星穿著紅緞面蝙蝠紋福字襖,面前放著長壽麵。他們這一頓已經吃到了尾聲,開始上果盤了。

      黑柏指向的那個服務員是個姑娘,穿著老旗飯莊白底青花的旗袍,把反季的西瓜葡萄哈密瓜果盤放到桌子正中,拈起手指擺著頭唱了兩句︰

      「切一片西瓜四五兩,真正的薄皮脆沙瓤——」

      這一口京腔京韻唱得中氣十足,她笑得燦然,向客人們鞠了一躬,說︰「請慢用!」

      那桌子客人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待她說完了「慢用」,才驀地齊齊鼓掌叫好,「小姑娘唱得好呀,再來一段再來一段!」

      姑娘也不矜持,笑容愈是耀眼,笑得鳳眼兒眯了起來,她說︰「那唱啥呢?」
  
      幾個人相互看了一眼,那抱著小兒子的中年男子說︰「老爺子和老太太都喜歡李谷一的歌,要不唱一段《故鄉是北京》吧。」

      那姑娘裝模作樣地擼了擼袖子——雖然那旗袍是短袖,根本沒有袖子可擼。她清了清嗓子,道︰「那我可就真唱啦,就怕嚇到老壽星。」

      老爺子︰「不怕不怕!」

      那姑娘便真唱了,跳過了前面的主歌,直接唱副歌︰

      「不說那、天壇的明月北海的風,盧溝橋的獅子潭柘寺的松——」那一個「松」字唱得宛轉曲折,搖曳多姿,好似澗轉千流,氣韻悠長,眾人一片叫好。

      她接著唱︰「唱不夠、那紅牆碧瓦的太和殿,道不盡、那十里長街——臥彩虹——」

      和李谷一的歌不同,她的發聲純是男兒聲,唱到「十里長街——臥——彩——虹」時,那樣的渾厚氣度愈發的淋灕盡致,仿佛揮大椽縱橫捭闔,聽得眾人渾身上下都覺得暢爽無比。

      這聲音著實是好,雖是清唱,也沒有用話筒擴音,那聲腔較之她之前說話時的正常腔調,卻帶了極強的穿透力,周圍幾桌的目光全被吸引了過來,其中就包括離恨天旁邊一桌的人。

      「這就是你們之前要帶我來看的那個姑娘?」

      「對啊,漂亮不?關鍵是讓唱就唱,還不端著,這年頭,這種姑娘可不多了。要不要約出來玩玩?」

      問話那個年輕人的眉頭頓時拘了起來,手在桌子底下狠狠握緊。

      那姑娘還沒唱完︰「……便覺得甜絲絲、脆生生,京腔京韻自多情,京腔京韻——自——多——情——」唱到「脆生生」時,一字一收,便覺得她的嗓子也是脆生生的,新藕一般掐得出水來。而後一句「京腔京韻自多情」,更是一把嗓子龍飛鳳舞,既唱出了男子本嗓的大開大合渾厚有力,又不失女性的綿長細膩。眾人「轟」的一聲可勁兒鼓掌,老爺子開心得不得了,連連直豎大拇指。姑娘又笑著鞠了一躬,禮貌地退下。

     那邊離恨天和綾酒看得一點聲兒都沒有,琅嬛筷子點著碗:「哎呀呀,北京真是藏龍臥虎,唱成這樣就當一小服務員?屈才屈才。」

      綾酒忽的站起來,拉住旁邊穿馬褂的領班︰

      「我們想換一個服務員,可以嗎?7號,對,就是剛才唱歌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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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28:44


      余飛在老旗飯莊打工已經有好幾個月的時間。

      不到八個月的時間來完成申請和備考,以她過去的底子來說,還是有些吃力。所以她主要靠打小時工來維持生計,大部分時間用於練功和復習考試。

      過去在繕燈艇還不覺得,真正出去找工作時,才發現自己除了唱戲,其他幾乎一無是處,就連去做保潔,人家都嫌她手腳不夠麻利,還說她這副長相,肯定不能踏踏實實幹活,勸她去找份「合適」她的工作。

      她咂摸著「合適」這兩個字,感覺有點受到歧視。

      她於是換了學生妹的打扮,留長了頭髮,刻意剪成現在這種乖巧樣子。在勞動力市場徒勞無功十來天之後,她綜合考慮自己的能力和需要的錢,覺得還是得做老本行相關的活計。

      一開始她想給小孩子做京劇培訓,結果發現她不是正規戲曲院校出身,很難獲得家長的信任。踫了好幾次壁之後,她乾脆老實下來去京劇茶館做表演。她不帶妝,只唱不演,倒也算不上違背之前發過的誓。誰知道唱了兩場下來,有人悄悄地拉住她,問她是不是「余飛」。

      她驚得都不敢多想,一口否認。

      從此不敢登台再唱。

      直到最後有人介紹她來到老旗飯莊。老旗飯莊特缺她這種能唱戲歌的服務生。她歌兒唱得好,漂亮大方又放得開,很討客人們的喜歡。有不少客人甚至為了點她的歌而專門吃回頭飯。

  憑著這個本事,她跟飯莊經理爭取到了每晚八點提前回去複習,拿到的時薪也相當豐厚。

  她精確計算,到十二月底,工資到手,之前欠下的微粒貸還有父親的錢就都可以還清了。

  研究生考試也考完了,事已謀定,餘下只聽天意

      她這一年過得坎坷,然而只要再堅持四天,就能有一個完美的終結。從此以後無債一身輕,乾乾淨淨重新開始。

      想到這些她就想給每一個人唱歌。

      她走路帶風,快活得像一只大鳥。

      給那一大家子唱完《故鄉是北京》之後,領班叫住了她︰「百花深處那桌點你過去。他們桌消費水平挺高的,你好好招待,爭取留成回頭客。」

      她笑眼一眯:「好啊。」

  然而走到百花深處桌前,她的笑容一下就凝固在了臉上,隨即消失不見。

  自從在佛海邊上遇見白翡麗,她就應該想到,她這一年的債,還沒有了結清楚。冥冥之中仿佛有神靈拿一把算盤,撥珠轉籌,抬頭冷冷對她一笑:年終了,該清算了。

  她望著離恨天,他額角多了一道不大分明的疤痕。綾酒的變化也很大,今天畫了挺濃的妝,眼神了多了些冷。

  怕是難善了了。

     空氣中流動著奇怪的氣氛,琅嬛和黑柏也看出來了。非我工作室對那件事守口很嚴,除了關九接受過警方的調查知道發生了什麼,其他外人一概不知。

  琅嬛忍不住問道:「你們之前認識?」

  離恨天皮笑肉不笑,說:「你和黑柏也認識的——還記得鳩白的《湖中公子》嗎?這位就是劉戲蟾哪!」

  琅嬛和黑柏都大吃了一驚,盯著她上看下看,琅嬛驚訝不已地說:「你真的是?鳩白一直找你呢,你怎麼在這裡做服務員呢?」

  余飛淡淡道:「我要下班了,我去讓領班再給你們換個人。」

  「等下!」離恨天拿手指了指額角的傷疤,說:「打了人就跑,還專門照臉打,姑娘,你心挺狠的。」

  「那你們今天想怎樣呢?」余飛牽著嘴角笑了下。

      「先把盤子換了。」

      余飛默不吭聲,傾身過來收拾他們那些湯湯水水滿是油汙的盤子,又拿了乾淨的抹布把桌子擦乾淨。綾酒冷冷地瞅著她近在咫尺的那雙尾梢上挑的眼睛,吊眉扮起來之後有一股子誘人的妖氣。她探身過來給他們擱上新的骨碟,貼身的旗袍在她後腰上裹出一條凹下去的弧線。

  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

  她在哪兒,這種意境就在哪,哪怕所在處嘈雜喧囂。

  這種感覺令她心中驟然湧起一股惡劣的酸,還有一種因為望塵莫及而生發的、難以言表的惡毒憎恨。

  離恨天說:「你今天給我們唱一首,過去的事就一筆勾銷吧,便宜你了。」

  余飛盯著他的眼睛,慢慢站直了身體:「唱不了。」

  「為什麼?」

  「不想唱。」

  「哦?這裡還可以討價還價?我女朋友今天過生日,讓你唱首歌還不行?」

  「不行。」

  「領班!——」

  那領班匆匆趕過來,「怎麼回事?」

    他聽離恨天說了幾句,轉身過來責怪余飛,「你過去不是最省心的嗎……」

  「算了吧,她可能嗓子不大舒服。」綾酒忽然開口道,輕輕歎了口氣,像是妥協,看著對面的桌子說:「那個茶藝好有意思,如果是女生來倒茶肯定更好看,我們想讓她來幫我們倒茶,可以嗎?」

      對面的桌子,茶藝師穿著專門的功夫服,拿著壺嘴三尺來長的長流壺,正在表演“龍行十八式”,提壺把盞,翻轉騰挪矯若遊龍。

  領班看向余飛,余飛道:「我不會。」

  茶藝師提著茶壺向他們這桌走過來,綾酒問道:「師傅,您這茶藝好學嗎?我能找您學兩招嗎?」

  「這……」茶藝師為難地說,「教您兩招倒是沒問題,不過您今天穿的只怕施展不開。」綾酒穿了一件繁複的長裙,還穿著一雙牛皮小高跟。

  綾酒看看領班,微笑:「您看,不會可以學嘛。」

  領班皺起眉,給了余飛一個眼色,示意她敷衍過去得了,別跟客人起衝突。

  斟茶比開嗓要可接受一些。於余飛而言,那把嗓子是她真正的骨頭所在,倘將她千刀萬剮、焚為灰燼,最後若有一顆不死不滅的舍利子,那一定是她的嗓子。

  她說不唱,那就是真的不唱。

  都年底了,離這一年的終結只剩下四天,余飛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她眼色沈了一沈,從茶藝師手中把茶壺拎了起來。

  這茶壺沈甸甸的,裡頭的熱水幾乎還是滿的。余飛從小隨師父練功,再痛再累,不許叫苦。就骨子裡的這股子韌勁兒,讓她沒有想著去把滿壺的茶水倒掉一些。而這滿壺的蒙頂茶,也的確貴,若是倒掉,只怕她今晚的薪水也沒了著落。

  旁邊那桌的幾人拉著那年輕人道:「快看快看,那姑娘要學龍行十八式了!」

  「那桌的哥們真地道,瞧瞧這姑娘穿旗袍的身段,練這一套還不得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有想法!有想法!」

  「你說這龍行十八式要是練好了,盤龍十八式是不是也就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個年輕人忽的站了起來,撂了句話:「尿急,你們先看著。」說完就朝外面走去。

  茶藝師教了余飛入門的幾個招式,余飛全神貫注。她有練功的底子,幾乎是一學就會,一點就靈,茶藝師連聲誇讚,領班也連連點頭,笑著說:「你以後乾脆拜師去學茶藝好了!」

  本來是羞辱她的一件事,卻被她翻盤出彩了。龍行雲動,景馳浪奔,雖非剛健之態,動作間還有生澀,但她身段姣豔,竟又風情別致。

  那茶壺沈,水燙,余飛一直聚精會神在那茶壺和身體的平衡上。然而有一式需要她舉壺過頂、單足站立時,桌子底下冷不丁伸出一隻腳,狠狠向她小腿踢去!

  她站得離桌子近,動作都集中在手上,桌子上又有長長的桌布一垂到底,這一個動作,竟是誰都沒有注意。

  余飛只覺得脛骨劇疼,悶哼一聲,跌倒在地。那茶壺歪落,熱燙的茶水當頭澆下,將她半邊臉半邊身子淋了個透徹。

  這一切都在一瞬間發生,琅嬛和黑柏都驚得站了起來,茶藝師和領班也一時間不知所措。

  女孩子的皮膚到底細嫩,剎那間就變得像煮熟的蝦子一樣通紅!她穿的旗袍也薄,根本擋不住那燙手的茶水。好在她穿了襯裙,被淋透後,也不至於那麼難堪。

  她的反應那麼快,一翻身就從地上爬了起來,撲上桌去就給了綾酒清清脆脆一個耳光!

  「你敢踢我!」

  「誰踢你了!」綾酒哪裡想到她動作這麼快!捂著臉,一下就站了起來,眼眶通紅。

  余飛濕漉漉的頭髮全都散了下來,她一把揪住綾酒的衣領向後推去,只聽見椅子傾倒嘩啦啦的聲音,綾酒「砰」地一聲被按到了身後的牆板上!

  她半邊臉白得像雪,半邊臉滾燙灼熱,雙目充血,面孔竟然猙獰起來。綾酒嚇得說不出來話,那一晚上徹骨的恐懼忽然又鋪天蓋地襲來,她開始失態地尖叫——

  離恨天過來試圖將兩個人分開,領班和茶藝師也慌忙過來拉余飛,「快快快——快去看醫生——」

  余飛在一片混亂中被領班和茶藝師架去醫務室,琅嬛和黑柏也緊隨了過去。離恨天拉起綾酒,綾酒還在微微發抖,沒有緩過勁來。

  「你是不是過份了?」

  「我過份?!」綾酒失聲叫嚷,被離恨天捂住了嘴,「她叫人來打我們的時候往死裡打的!我就踢她一腳,這叫過分?!你別忘了,我們回來還看了心理醫生的,陰度司鼻樑骨都被打斷了!」

  離恨天望著余飛消失的地方,眼睛裡泛出陰鬱。

  那一晚上是他畢生的恥辱,毋庸置疑。

  說到底,都是因為那一個人,關山千重,又或者是……

  ***************

  余飛被帶進了飯莊的醫務室裡,接受緊急的降溫、換衣、上藥、冰敷。年輕的茶藝師一直自責地同她道歉,她說沒事。好在這茶水溫度也就六十度左右,她接受醫護處理也快,皮膚除了發紅,沒有起燎泡。

  她這時候才開始覺得半邊身子火燒火燎的疼,只有身上貼滿了冰袋,才覺得緩和一些。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她開始笑。

  這一年從繕燈艇出來,才知道過去千風萬雨,那一艘佛海上的紅船為她擋去了多少。

  世事如網,萬千因果,人在網中,水裡來泥裡去,好似魚魚蝦蝦。

  好在恕機常與她說:常想一二,不思八九。她聽得久了,也覺得甚有道理。這一次沒有破相,大不了脫一層皮,她已經覺得心滿意足。

  過了大半個小時,她換了三回冰袋,總算覺得身上的灼痛少了許多。然而女醫師進來,給她蓋上一層薄被單,告訴她有人要來見她。

  她以為是飯莊經理。然而那人推門進來時,她著實吃了一驚。

  這人姓余名洋,是她同父異母的二哥。

  她的生父叫余清,曾經是一個甚有名氣的骨科醫生。余清和前妻有兩個兒子,長子現在在美國定居,次子在北京和一幫狐朋狗友攢些野路子生意,神龍不見首尾。

  這個余洋長相清俊,為人余飛卻再清楚不過——典型的五陵少年、紈絝子弟,對她,尤其的厭憎。

  她十歲的那年生了場大病,繕燈艇的師父都束手無策,給言佩珊打電話。言佩珊急得不行,失去理智時,給余清的醫院打了電話。

  正是從那個時候起,她的存在第一次出現在余清的視野裡,也徹底顛覆了余清的人生。

  離職。

  離婚。

  離心。

  余清算得上一個妻離子散。

  那時候她忽然就明白世間人事了,明白了母親的一切,父親的一切,還有父母親的一切。

  余清盡全力救了她一命。但她也知道,余清心裡頭壓抑的怒與恨,那些複雜的情緒。

  言佩珊從重病到去世,余清沒有給予半點憐憫和幫助。

  後來他也沒有另娶,就在豐盛胡同的那個老宅裡,潛心醫術,行醫授徒。

  她知恩情,每年還是會去探望余清一次,禮物放到門口,看他一眼就走。

  她知道余清每次都會把禮物扔掉,但她覺得她的心意余清看到了就行。

  但余清這個次子余洋,卻不是那麼好惹的。他比她大一兩歲,或許是因為年紀還小就經歷了家庭離散的緣故,他遠不像他大哥那麼沈穩冷靜。每次見到余飛,都像條瘋狗一樣對她拳打腳踢,又撕又咬。

  但余飛也不是善茬。她在繕燈艇練過功,剛開始大病初癒,氣虛身弱,見了余洋還只有拼命逃跑的份兒。

  後來有一次被余洋追到繕燈艇,天寒地凍的,他把她推進剛結冰的佛海裡,趁著月黑風高,想要淹死她。

  ——那一次她覺得他是真的想要讓她死。慘白的月光下,她看到余洋被仇恨和狂妄充滿的眼睛,仿佛是漆黑的,沒有一點眼白。

  那一剎那她腦後的反骨聳動,渾身上下滋生出蓬勃的叛逆情緒。她不知哪來的力量,沈入佛海刺骨冰寒的水中,向那最陰最暗處遊去。

  就算是最卑劣的花,也有活下去的權利。

  從此之後,她和余洋一見面就打,話不多說,誰打服誰算誰贏。打了十幾年,也沒分出個勝負來。

  余飛見余洋進來,臥在被單下抱緊了硬梆梆的冰袋,警覺地說:「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余洋大馬金刀地在她床前坐下,乜斜著一雙眼角上挑的野鳳眼,說:

  「看你這個大熟蝦子。」

  「看你妹!」

  「對啊,看我妹。」余洋妖兒邪法地笑,「浪吧,就有人治你。燙死你活該。」

  「你這種人還坐在這裡,就是因為天都懶得收你!」

  「是嘛,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咱們這兩個禍害,就看看誰活得久咯。」

  「你不是禍害,你是王八。」

  「我操你媽!我撕了你這張嘴!」余洋跳過來,狠狠地捏她的嘴。余飛一冰坨就摁在他的肚皮上。

  兩個人又廝打起來。余洋忽的住手:「等一下,你這個騷浪賤,你沒穿衣服。等你好了老子再來教訓你。」

  余飛惡狠狠地說:「不來是狗。」

  余洋狠狠瞪了她一眼,站起來說:「待會兒經理來跟你結算工資,你拿了錢趕緊滾蛋。」

  余飛驀地愕然:「你什麼意思?」

  「你浪也別在別人面前浪!我跟飯莊的人說了,以後不許你在這種地方幹!讓我逮著一次砸一次場子。媽的還被人淋開水,要不是那幾個人跑了,我不恁死他們!」

  余飛急了眼,吼道:「誰讓你替我做主了?!我要在這地方幹不下去,我以後靠什麼賺錢吃飯?」

  余洋怒氣衝衝一腳踢翻旁邊的椅子,「我管你靠什麼賺錢吃飯!你來喊我聲爺爺我供你吃飯睡覺也好,總之別去做這種低三下四的事!你不嫌丟人現眼,我還覺得丟不起這個臉呢!」說著就走出去,一勾腳把醫務室的門重重帶上,「砰」的一聲。

  余飛重重地癱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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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29:15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趕上了余洋這麼一個人,再加上之前動手打了綾酒,余飛在老旗的這份工作終究還是沒有保住。

      她心裡知道,雖然這事兒是綾酒暗中作祟,但服務員打客人,對飯莊來說到底是個忌諱。後來經理也沒跟她說什麼,多半還是余洋在裡頭擺平了。

      那晚上十點多,她揣著幾千塊錢的結算工資、賠償金和冰袋打車回家,看見那些高大的購物中心一個兩個地把自己精心裝飾成了大禮盒,點綴上彩燈和花環。

      聖誕節剛過,新的一年要來了。但她終究沒有堅持完這一年的最後四天。

      但是那又如何?

      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身上糊了厚厚一層美寶燒傷膏,貼著涼涼的冰袋,唱了一段「我正在城樓觀山景」才沈沈睡去。

      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

    ********************************

      余飛起床,用淋浴把渾身的燒傷膏沖乾淨,發現耳側、鎖骨、胸口這幾個皮膚比較細嫩的地方還是紅的,踫的時候稍覺灼痛,其他大部分地方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拿頭髮遮一遮,出門看不出異樣。

      她到底還是要感謝余清和言佩珊給了她這具皮實的身體。

      出去練完早功,吃了早餐回來,本來想出去再溜達溜達,開始物色一份全職的工作,卻發現家裡的暖氣管裂了,在漏水。

      她心想這破房子,三天兩頭給她找事兒!

      再想想租金也就一千出頭,她也就忍了,乾脆給自己放一天假,找物業來檢修。折騰到十點多鐘,物業滿頭大汗地說可能不止她一家壞,整棟樓都要停暖氣,緊急搶修一下。

      余飛想,大冷天兒的,這可太棒了。

      在出租屋裡待著和在外面沒什麼兩樣,她揣上錢,戴上帽子和手套,騎了輛共享單車,去給余清還錢。

      騎到余清家門口,只見大門上掛了個「春節前歇診」的牌子,門緊閉著。

      余飛有些詫異。余清極少停診,這次一歇要歇上幾個月,讓她覺得有些不正常。她敲門,開門的是一個姓寧的學徒。她叫了聲「寧師哥」,問︰「余大夫呢?」

      「在裡頭給人看病呢。」寧師哥認得她,見她臉上被冷風吹得紅撲撲的,說,「你怎麼來了?」

      「來還錢。」余飛往宅門里頭探,「他不是歇診了嗎?怎麼還給人看病?」

      「很熟的老主顧了,年紀又大,他不看,老人家恐怕要受罪。」

      「哦。」余飛扒著門框,一只腳踩高高的門檻裡,「那我就進去了啊。」

      寧師哥也扒著門不動,說︰「我沒放你進來啊,是你硬擠進來的。」

      余飛︰「好的好的。」

      余飛敲了敲理療室的門,余清在裡頭答︰「誰啊?進來。」

      余飛推門進去,見裡頭一個白髮蒼蒼的老爺子趴在在理療床上,余清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給他做推拿。理療床邊小沙發上坐著個面目慈和的老太太,戴著老花鏡在看書。

      余清看見是她,不驚不動,低下頭去繼續推拿,雙手如鐵杵,老爺子哼哼起來。

      余清道︰「來做什麼?」

      余飛說︰「給您還錢。」她拿出一個信封。

     「放下,出去吧。」

      余飛「哦」了一聲,便向外走,關門時又向內瞅了一眼,發現那二老都在盯著她。她卻看見余清一條腿上打著石膏,旁邊擱著一只單拐。

      她又開門進來,「您的腿怎麼了?」

      「摔斷了。別在這兒嘰嘰喳喳,老人需要安靜。」

      余飛於是又出去。

      理療室中又陷入安靜,兩個老人家卻在相互交換著眼色。

      過了會,單老太太推了推老花鏡,問︰「余清,剛才進來的這個姑娘是?……」

      余清單腳挪動了一下滑輪椅子的位置,手上的功夫仍然未停。他雙手的袖子高高卷起,一雙小臂粗壯有力,筋骨因為用了暗勁兒剛硬地繃起,看著像水泥壘的一樣。

      他一張臉愈發冷峻了,沈默了很久,說︰「是我的小女兒。」

      這個回答大出單老太太和尚老先生的意料,半晌都沒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尚老先生抬起上半身,轉過頭道︰「余清,你這個玩笑開大了,我認識你二十年,從來就沒聽說你還有個女兒!還都這麼大了!」

      余清把尚老先生按得又趴了下去。開了那一句的頭,再說後面的就沒那麼難。

      「尚老,我年輕的時候也是犯過錯的。」

      二老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尚老先生問︰「那……這孩子現在在做什麼?」

      「也沒什麼正事兒,在餐館做服務員。她學唱戲的,在考戲曲學院的研究生。」

      「這孩子叫什麼?」

      「余婉儀。」

      「哦……」

      近十二點,二老的一次理療做完,單老太太攙扶著尚老先生出門,余清拄著拐站起來,問︰「您外孫子今天還是不能來接您二位?」

      單老太太說︰「他爸來北京開一個什麼峰會,說要四天,讓他全程陪著。他今晚才能回來呢。」

      余清動了下眼睛,說︰「您二老願意讓他們父子這樣相處?」

      單老太太嘆了口氣︰「我們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本來就沒了媽媽,能不讓他見他爸嗎?而且他爸這個人……唉,怎麼說呢,這麼多年,對小白子是真好,對我們二老也……唉算了,一言難盡,以後咱們再坐下細說。」

      余清斂著眉,沒說什麼。

      門一推開,一股久違的飯菜香氣迎面襲來,二老和余清都是精神一振。

      寧師哥顛顛地跑過來︰「師父,午飯做好了,二老也留下來吃吧,照著師父給二老的食譜做的。」

      余清一抬眼,目光犀利地望著他︰「你們做的?」

      寧師哥有點懼他,躲著他的目光不敢說話。

      余飛背著手站在院子裡廚房前面,背後天高雲淡,風清氣朗,她站得像一株挺拔的白楊,說︰

      「我做的。」

    ******************************

      單老太太的出身是個大小姐,生來不會服侍人。和尚老先生這麼多年下來,勉強學會了做飯,但手藝仍然是麻麻地,所以二老平時還是吃教工食堂比較多。

      這三四天,尚老先生連吃數頓單老太太做的理療營養餐,已經吃得傷到了,只是嘴上不敢說出來。單老太太自己和他一起吃,也知道不好吃,但是又拉不下臉直說,就怪余清那個菜譜配得太糟糕。

      余清這邊就更糟糕了。骨科診所,只收男徒弟,因為女徒弟沒有正骨和推拿這個力氣。男徒弟做的飯菜,那基本上也只能有「吃飽」這一個要求。

      尚、單二老和余清、余清的三個徒弟,還有余飛七個人一起吃飯。

      三個徒弟簡直就是狼吞虎咽。尚、單二老和余清年紀大點,矜持一點,但也都是埋頭吃。

      余飛也就做了頓便飯,專門照著二老的食譜加了三個菜,也看不懂這三老三少是怎麼回事。她吃得慢點,很多菜就沒了。

      她心想,得,她待會回去還得加一頓。站起來跟余清說了句︰「我先走了。聽說阿姨年後才回來,您的腿又斷了,您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後面再來給您做一個月的飯。」

      三個徒弟簡直要解脫升天,六雙目光殷切地望向余清。

      余清放下筷子看著她,淡聲問︰「餐館的工作又丟了?」

      他說了個「又」字。

      余清的敏銳一如之前看出她被趕出了繕燈艇。

      余飛把羽絨服穿上,低頭拉著拉鏈,隨口道︰「是啊,您有工作給我做?」

      過年前的確不好找工作,她也就這麼一說。余清對她向來冷淡,她也沒指望什麼。不料余清開口道︰

      「診所缺人,那你就留下來幫工吧。」

      「啊?——」

    ******************************************

      余飛接下的第一個活兒就是給二老配營養餐。

      這活兒倒不是余清給的,是二老問她︰姑娘,你這菜是嶺南的做法吧?她說是啊,二老就很委婉地提了個請求,請她幫忙給他們做營養餐,中午在診所吃,晚上幫忙送到二老家裡。

      余清不干涉她的選擇,余飛心想,這樣敢情也好,反正自己也要吃飯,做飯賺點外快謀生,還不耽擱自己練功,於是爽快地答應了。

      冬天天黑得很早。

      在一片昏暗天色中,余飛拎著兩個大保溫飯盒,照著導航去尋二老的家。

      二老給的地址是某某路某某號,很生僻的名字,余飛從來沒聽說過,但手機地圖上竟然有。

      走著走著便進了一個大園子,保安也沒攔她。又去尋門牌號,余飛隱約覺得這地方很熟悉——高樹林立,灰磚小樓,四處可見爬山虎的殘藤和跳來跳去的小鳥。

      等等,這不就是白翡麗那晚上帶她來的地方嘛?

      余飛趕緊打開手機,把地圖打開縮小,果然見到上面寫著兩個字︰

      瞻園。

      她心中隱約覺得古怪,可是又覺得應該沒有這麼巧。她要找的門牌號就在眼前了,她絞盡腦汁思索上一次來的到底是不是這座樓。可是這個院子裡的小樓幾乎都長得差不多,那一天晚上她又沒注意看,實在分不清到底是不是這座樓。

      她正躊躇著,門卻開了,單老太太迎出來,熱情地拉著她進去。

      「小余兒來啦,外面冷,快進來坐坐。」

      單老太太叫她小余,後面還加了個兒化音,聽起來就像「小魚兒」一樣。余飛心想這倒是從來沒聽過的新鮮叫法。

      她滿心警惕地走進去,只見房中的格局倒是和她幾天前見到的一樣,但是擺設似乎又完全不同了,沙發罩、地毯什麼的,全都變了樣子,房間中擱著許多鮮花,看上去煥然一新,更加鮮亮。

      她脫了鞋子,單老太太在她身後把門鎖上了。尚老先生坐在沙發上,轉過身來和她打招呼。

      余飛有些茫然,腦子裡覺得有些衝突。她拿著保溫桶,對單老太太說︰「我給您用盤和碗盛出來吧,另外那個湯,得熱一下才好喝。」

      單老太太笑眯眯地引她去廚房,回頭向尚老先生使了個眼色。

      余飛那天是從廚房和儲物間逃走的,但是跑得匆忙,也沒怎麼注意陳設。她偷偷四下裡張望著,發現那個儲物間好像是被堵死的,又不大像她逃走的那一個。

      真是太奇怪了。

      單老太太的話挺多,不停地和她聊著,不過也都是請教著營養餐怎麼做之類。

      她和老太太一起把飯菜都擱進碗盤裡端了出去,放到會客廳一側的餐桌上時,她看見牆邊的樓梯上有人搖搖晃晃地下來了,睡眼惺忪的樣子。

      他穿著間白色的棉T恤,低著頭很不情願地下樓,忽然一道黑影從樓上躍下來,四個爪子緊巴巴地扒在他的肩膀上。

      那貓的體量實在太大,他被衝得「咚」地一聲撞在了牆上,「嘶」的一聲。

      他就是這當下一眼看到了站在下面廳邊的余飛,兩眼一直,一腳踏空——

      那根翹著的辮子在空中劃了個圈就看不見了。

      他在樓梯上摔了一跤。

      余飛低頭看手中的湯碗。

      她想,這大概,真的是叫因緣際會,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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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29:35


      單老太太一見白翡麗在樓梯上跌了跤,慌忙把手裡拿著的一大把筷子擱在了餐桌上,急火火地跑了過去。

      「小白子!怎麼這麼不小心?摔傷了沒有?有沒有流血?!」

      尚老先生也連忙扶著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滿眼擔憂的神色。

      余飛心想這白翡麗,果然是二老心尖尖上的大寶貝,寵上天了。

      那邊白翡麗已經爬了起來,右手裡還拎著一大坨虎妞。他低頭向單老太太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又對尚老先生說︰「姥爺,坐下。」

      單老太太還在盯著他上看下看,生怕他有受傷,不停地埋怨︰「這幾天你爸是怎麼著你了?一回來倒頭就睡,睡得不知道東南西北。」

      白翡麗卻還在盯著余飛,余飛也不知如何當著尚、單二老的面開啟和他的對話,就只當沒看到,無聲無息地擺碗。

      白翡麗看了會,指著她對單老太太說︰「姥姥,你看得到那裡有個人嗎?我是不是又有幻覺了?」

      單老太太嗔怪地拍掉他的手,說︰「別指著人!沒禮貌!那姑娘是余清余大夫的小女兒,給我們送晚餐來的。」

      白翡麗把手裡拎著的大貓咪在懷裡抱緊,仿佛這世界上只有這貓是真實的。他那一雙湛澈如水的眼睛裡仍然渾是困惑,低頭極低聲對單老太太說︰

      「余大夫有女兒?」

      單老太太望著白翡麗,臉上露出了一個狐疑的表情。她把白翡麗從樓梯上拉下來︰「先吃飯。」

      白翡麗走路發飄,仿佛魂魄尚未歸位。他扶著尚老先生在餐桌邊坐下,他坐在了老先生下首,虎妞蹲在了他身邊的高凳子上。

      單老太太笑眯眯地對余飛說︰「這是我外孫,姓白,叫白翡麗。」

      余飛擺好了菜,說︰「那,您們先吃,我回去了。」

      單老太太忙攔住她,說︰「都來了,就一起吃吧。你回家也晚了,我從教工食堂給你和小白子都訂了餐,大家都夠吃。」說著,不由分說把余飛按在了她身邊的椅子上,正好和白翡麗對著,虎妞盯著她,很好地詮釋了什麼叫「虎視眈眈」。

      余飛想,現在都這個局面了,她再走未免矯情,於是既來者則安之,向單老太太道了聲謝,拿起了筷子。

      她想起在榮華酒家,白翡麗突然在她和母親對面坐下的情景。

      那時候,白翡麗是把「坦白」這個事兒甩給她了的。今天既然是他的主場,那麼她也就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好了。

      她於是悶頭不說話。

      尚老先生吃著余飛做的營養配餐,不說話,眼風兒卻往白翡麗臉上飄。單老太太給白翡麗舀一勺湯,說︰「今天中午在余大夫家吃了小余兒做的菜,手藝不輸咱們教工食堂那個做了幾十年菜的喬老師傅。你也嚐嚐,嶺南菜,肯定最合你口味。」

      白翡麗本來還在茫然中,聽到「嶺南菜」三個字,好像又回過一點神來,拿起了筷子。

      尚老先生說︰「今天幾號?」

      單老太太說︰「二十七。」

      尚老先生說︰「第五天了吧?」他看向白翡麗,語氣忽然嚴厲︰「人呢?」

      白翡麗剛夾了一口米飯在嘴裡,聞言一下子嗆到,劇烈咳嗽起來。

      尚老先生不高興了︰「你別又跟我來林妹妹這套。」

      白翡麗捂著胸口咳了兩聲,白皙的臉色有些泛紅,他抬起目光來看向余飛,出口的卻是一句白話︰

      「點解你喺度?(你怎麼在這裡?)」

      余飛反應也是快,白翡麗這是要和她串供啊,她於是也用白話答道︰

      「你婆婆、公公呃我過嚟嘅。(你姥姥、姥爺騙我過來的。)」

      「我姥姥姥爺怎麼騙你過來的?」

      「他們那天看到我了,我沒看清他們。」

      「上次為什麼自己走了?」

      「我很多事要做啊,還要考試。」

      「那為什麼不留聯繫方式?連借你的手機都清乾淨了?」

      「你想怎樣?你想和我談戀愛嗎?——」

      這一連串的對話說得極快,幾乎都沒有停頓,卻在最後戛然而止。

      尚、單二老不懂白話(指粵語),一下子竟沒反應過來,尚老先生一拍桌子︰「小白子!你——」

      白翡麗忽的用普通話說︰「女朋友。」

      三個字把尚老先生這一口氣堵在了嗓子眼兒裡。

      尚老先生沒好氣說︰「22號白天不是還說沒女朋友的嗎?」

      白翡麗盯著余飛︰「之前吵架,分了,22號晚上又回來了。」一如余飛當時對著言佩珊的語氣。

      余飛心想,這個人真的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

      尚老先生︰「你們……」他不知道說什麼好,單老太太勸他︰「年輕人嘛,談戀愛分分合合的,太正常了。」

      尚老先生說︰「既然是男女朋友,就大大方方來往,別鬧得我們老人家一驚一乍的,嚇出心臟病來。」

      余飛覺得這氣氛有些微妙,竟像是真的拿她當一家人了一樣。她有些臉紅,也不知道當時白翡麗面對母親的淡定是怎麼做到的。她拿頭髮遮了臉,含糊地「嗯」了一聲。

      單老太太摸摸她的頭頂,笑眯眯地說︰「小余兒害羞了呢。傻孩子,有什麼好害羞的。以後呢,想在這裡住就在這裡住,別大清早看到我們回來就跑了。」

      余飛本來還沒怎麼害羞,被單老太太這麼一說,卻差點把臉都埋進碗裡去。

      她說︰「您先別告訴余大夫,我和他關係還不太好。」

      單老太太怔了一下︰「好好好,慢慢來。」

      接下來尚、單二老又問兩人是怎麼認識的、認識了多久了之類的一些細節,余飛一概只做旁聽者,任由白翡麗回答。白翡麗只說是今年四月份在Y市認識的,到現在八個月了,聽起來完全沒扯謊,卻又巧妙避過了一些老人家會覺得敏感的東西。

      吃過飯,餐具都拿進廚房,連同保溫桶的餐格都一並擱進洗碗機裡。白翡麗上樓漱口,余飛在會客廳,見尚老先生懷抱著虎妞,用平板電腦在看一出京劇。

      余飛聽著那腔調耳熟,湊過去一看,嚇了一跳——屏幕上的那人,可不就是她自己?

      她按著心口壓了壓驚,說︰「尚老師——」

      「叫姥爺。」

      「……姥爺,您愛聽京劇?」

      「我和你姥姥都喜歡聽。聽余清說,你也是學京劇的?」

      「是的……」余飛斟酌著,又問︰「您看的這個是……」

      「哦,這是繕燈艇一個叫余飛的女老生,我和你姥姥想去聽一場她的戲,但她現在不知道為什麼不演了。讓小白子去打聽,也沒打聽出個所以然來。你聽說過她沒?」

      余飛默然想,倘是認了,又要扯出為什麼會離開繕燈艇那些事來,橫豎她現在已經不能回去唱了,不如不說,便道︰「沒有。」

      尚老先生嘆了口氣,揮揮手︰「你去和小白子玩去吧,不用管我們老人家的,待會我和你姥姥要出去串門子。」

      余飛說︰「那您注意點腰。」

      余飛上樓去,姥姥塞了一個洗得乾乾淨淨的圓咕隆咚的大隻果給她。

      底下的虎妞喵嗚一聲,掙身而起,被姥爺按在了懷裡。

      白翡麗站在房間窗子邊上,手伸出窗外,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余飛走進去,慢慢用背靠鎖上了門,斜倚在門邊,說︰

      「男朋友。」

      白翡麗回頭,向她招手,示意她過來。

      余飛便走過去,只見他在擱鳥食。窗台上落了好幾只鳥,撲稜著翅膀在啄食。這些鳥長得胖胖的,羽毛油光水滑,一看就知道在認真過冬。

      余飛偏著頭問︰「你養的?」

      白翡麗點點頭。

      余飛心想你就胡謅吧,又問︰「那你都認識它們咯?」

      白翡麗又點頭。

      余飛瞅著這幾只鳥還都長得不一樣,她反正認不出是什麼鳥。她手裡頭滴溜溜轉著隻果,偏著頭問他︰

      「哪只是在屋頂上瞅著我們做好事兒的那個?」

      他忽的轉過頭來看著她,默然的,眼睛漆黑幽深。

      她頓時笑得花枝招展︰「就知道你胡說八道。」

      沒想到他真的伸出手去,指住了其中一只黑頸灰羽、翅膀和尾巴是灰藍色的鳥兒︰

      「這只,灰喜鵲,叫喜田。」

      余飛有些傻眼,說︰「你怎麼知道是牠?」

      白翡麗雙臂擱在窗台上,目光注視著那些啄食的鳥兒,說︰

      「牠的叫聲不一樣,它叫kwi——kwi——kwi——」

      他惟妙惟肖地學著鳥叫,余飛心想還真是和那晚上的叫聲一模一樣,一時之間竟然分不出他到底是在說真話還是胡扯。但他那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又讓她忍俊不禁。

      然後她就聽見白翡麗望著夜色中說︰

      「牠說︰親她,親她,親她,我就親了。」

      余飛忽的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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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29:57


      他眼尾的樣子長得像一枚精緻的葉,鼻尖落進群林漠漠的夜色裡。鳥兒吃飽了就撲楞著翅膀飛走,這裡像一片孤獨的聖地。

      余飛厚顏無恥地想,白翡麗一個人關在這裡太浪費了,就需要她這種人來欣賞。

      她轉了轉手中的隻果,問︰「吃嗎?」

      白翡麗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余飛環視一周,白翡麗房中沒有水果刀。這隻果雖然被姥姥洗得很乾淨,她還是習慣削皮吃。她說「等我一下」,就開門下樓。

      樓下姥姥姥爺已經出門去了,連虎妞都不見了。

      余飛去廚房拿了把小水果刀。她自恃刀功好,邊上樓邊削,把隻果皮削成長長的一條,又薄又整齊。然而這刀子比她估算的要鋒利得多——當她在手裡里把隻果切成兩半時,力度沒能把握精確,刀刃過核如吹毛斷髮,一下便割進了她的手心裡,鮮血湧出。

      她受這種小傷受慣了,也沒當回事,首先想到的就是還好沒弄髒隻果。

      她把隻果和刀都挪到右手,左手手心向下窩起來,免得血流到地上。

      她幾級樓梯上去,站在白翡麗門口叫他︰

      「你家的創可貼在哪裡呀?」

      白翡麗疾步走過來,「你怎麼了?」

      她毫不吝嗇地把左手伸出來給他看︰左手掌心到手掌根部靜脈處一道血口,手心裡已經積了滿滿的一捧血,想一個小小的血泊,殷紅刺目。

      她滿不在乎地說︰「劃著手了。」

      她看見白翡麗的臉色在那一瞬間化作蒼白,白得可怖。他一掌就把她推了出去,力氣大得她險些跌倒。幸好身後就是欄桿,她的後背重重地撞在了欄桿上,房門在她眼前「砰」地一聲合上,依稀聽見他的聲音說︰「茶幾底下的抽屜裡。」

      余飛愣了一秒,用力地捶他的房門︰「白翡麗!你搞什麼呀!我受傷了,你幹嘛把我關在外面?!」

    門裡沒有回應,隱約聽見很長的、有些吃力的呼吸聲。

      眼見傷口還在冒血,余飛怒氣沖沖地下樓,在白翡麗說的抽屜裡翻出了創可貼,正想貼完了就走,腦子裡忽然飛快閃過一個念頭︰

      白翡麗是不是暈血?

      這個念頭很快在她腦海裡聚集起了許多淩亂的碎片。

      母親重病時她在醫院裡見過這種人,抽血時一定得頭朝一邊,緊閉雙眼,見著血就昏迷過去。

      白翡麗陪她陪練《湖中公子》的那天晚上,她一不小心用那把開刃的劍劃傷了他的胳膊,本是小傷,他當時的反應就很反常。

      隨身帶一堆紗布藥棉、醫用膠布,這是一般人會做的事?

      她嘲笑他是一朵嬌花,嬌生慣養,遇風即摧。

      吃飯前他從樓梯上摔下來,尚、單二老都如臨大敵,問的便是「摔傷沒有?有沒有流血?」

      她以為尚、單二老是太寵溺他,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但真的是那樣?

      想到這裡,她連忙又撕了幾個創可貼,把傷口貼得死死的,又洗乾淨了手,匆匆爬上樓去。

      她狠狠地踹他的房門︰

      「白翡麗!開門!」

      踹了好幾腳,她聽見房中「嘩啦」一聲,像是椅子打翻在地。又有極細小的聲,像是藥丸頂破泡罩鋁膜的聲音,隨後便再沒了動靜。

      余飛著急了,她沒有二老的聯繫方式,余清那邊她每次都是登門造訪,從來沒有要過電話,她甚至都不能通過余清來找到二老。

      這時候她忽的想起在Y市演出結束後的那一晚,展覽館對面的老巷中,她一竹竿打在了離恨天和陰度司臉上。陰度司當時摸著臉罵了一句︰「我去,流血了!你這娘們還動手!」

      白翡麗今天不過看到她手中的血,就差點暈過去——也不知現在暈過去沒有。倘是那時候他出來,看到離恨天和陰度司滿臉是血的樣子,他又會怎樣?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要是真不想,後面阿光欺負她的時候,他又為什麼會站出來?

      後面警察來得很快,她應該早就想到,不是離恨天他們叫的,而是白翡麗叫的。

      也不知道那種無能為力,是怎樣一種感覺。

      余飛繼續敲門,仍沒有任何回應,她愈發的驚慌。她跑進隔壁的洗手間裡去,推開高高的通風窗,只見底下有一個空調台子,正好在兩間房的窗子之間。再底下,便是枯黃的草皮和灌木叢。

      不過二層樓高,以她這種皮實的身體,就算掉下去也要不了命的。余飛這時候心裡頭的虎勁兒上來,墊著個凳子就從高窗上翻了出去,輕輕一跳落在了空調台上。

      空調台離白翡麗的房間還是有一定距離。她小心翼翼地站在空調台的鐵護欄上,一手抓著空調的管道,一只手夠住了窗台,身體一盪,整個人就懸空在了窗台下。

      所幸白翡麗剛才餵鳥,房間窗子還是開著的。更所幸她十幾年來練功不懈,臂力和腰力都甚好。兩只手都扒緊了窗台做引體向上,她像個猴子一樣往上爬。她叫︰

      「白翡麗,白翡麗,你還醒著嗎?」

      白翡麗扶著牆過來,一看見窗子外面掛著的她,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蒼白了,忙滑開窗扇,伸出雙手穿過她的腋下,把她用力往上抱,整個人從窗子裡拖了進來。

      余飛雙腳一落地,一個沒站穩,就撲著白翡麗壓倒在那張床上。余飛緊靠在白翡麗身上,只覺得他臉頰和脖頸又濕又涼,這時候又沁出薄薄一層冷汗。她去摸他的手,也是涼而無力的,脈搏細微。

      余飛拿手把他微濕的頭髮撥到耳後,說︰「你嚇死我了,暈血怎麼不早告訴我啊?」

      白翡麗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半睜著眼睛,長長的睫毛棲息在白皙的皮膚上。

      余飛在他耳邊說了句話,眼睜睜看著他的耳朵從根部一直紅到頂上。

      余飛摸著他飽滿耳垂上的三個小孔,果然如她想象的一樣乾淨又柔軟,有著奇異美好的觸感。她掛心數日,此刻終於心滿意足,裝模作樣嘆了口氣,說︰「那我以後來例假可怎麼辦吶?生孩子可怎麼辦吶?」

      眼見著他仍是不理她,她貼著他的耳朵,叫︰「阿——」

      一個「翡」字沒來得及出口,他翻身壓過來,緊吻住她的嘴唇。

      余飛裝模作樣掙扎了兩下,便抱住他親。他的氣息清新,怎麼親都讓她舒服喜愛。他涼沁沁的右手從她毛衣底下探進去,引得她咯咯直笑,但笑聲很快又變成低低的急促的聲息,他環著她削窄的背和腰肢,卻始終不離她的嘴唇,不許她叫出那兩個字來。

      余飛的眼睛裡被他的目光注滿春水,正當覺得他完全情動時,聽見他說了句話︰

      「趁我現在還清醒著,我送你回去吧。」

      現在便是他說什麼她都毫無保留地相信,也不會去思考,她只知道這晚上留宿在這裡確實不太好,趁著二老還沒回來,先回家確實比較適當。

      兩人穿好了衣服下樓出門,白翡麗的車停在小樓的另一頭。余飛心想要是停門口,她不就一下認出來了嗎?說不定又是二老趕著白翡麗停到樓後面去的。

      白翡麗開車把余飛送回到她的小區裡,余飛下了車,正在猶豫是要和他道別呢,還是邀請他去她那個老破小的公寓裡去坐坐,卻見白翡麗已經鎖了車,跟在了她身邊,只是有點恍恍惚惚的樣子。她往前走一步,他便跟一步。她心中竊喜,也不用多說些什麼尷尬的話,就這麼一步步地把他引進了自己的公寓裡。

      一開門,一股冷氣撲面襲來,暖氣還是沒修好。公寓很小,不過四十來平米,一床一桌,一廚一衛。除了一些考研的書,基本上沒什麼東西,收拾得乾淨整潔,看著十分清寒。

      余飛拿了一雙超市買的乾淨棉拖鞋給白翡麗穿。還沒待她解釋什麼,白翡麗已經脫了外套,徑直上了床,扯了被子蓋上了。

      余飛︰「……」

      余飛有些不大明白白翡麗的套路。所以他這是不打算走了?

      但是她這裡……沒有安全措施啊。

      余飛是個果斷的人,她很快下樓去買了一盒。然後鑽進浴室,開著浴霸洗了個澡。

      到床上,白翡麗已經睡得很熟,蜷成一團像個刺蝟。他睡覺倒是安靜,一丁點聲音都沒有。余飛搖了搖他也搖不醒,心想這是什麼情況呢?這個小房子暖氣一直不充足,她是習慣了的。但她怕這個嬌生慣養的大公子覺得冷,給他那邊開了電熱毯,又加了一層厚毛毯。

    他是和衣而眠的,余飛擔心他早上起來會冷,想了想,還是把他的衣服都扒光了。這麼一通折騰他還是沒醒,余飛已經不抱任何希望,自己在他旁邊睡下。他卻又像是感覺到了冷似的,貼過來,然後把她抱住。

      余飛之前的心中竊喜現在已經蕩然無存。

      她只覺得備受折磨。

      如果白翡麗是個蠟像——他現在就是個蠟像。

      余飛失眠。

      在被他抱了許久之後,她終於反撲過去——摸到他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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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33:56


      琅嬛是在一家劇場旁邊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蒼蠅館子裡找到關九的。

    「現在想要約你也太難了吧,九哥。」琅嬛在關九對面坐下來,笑盈盈地說。

      關九在吃麵,一大海碗的蓋澆麵。她長髮高束,拉長的眉線和眼線還沒能完全洗乾淨,隱約的寒梅風緻,配上大筷頭粗獷的麵條在她紅唇間出入,頗有種古代不拘小節的俠女當街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的味道。

      「你能找到這兒來,我也很服氣。」關九右手挑麵,左手向她豎起一根大拇指,又扔了一罐啤酒給她。「來一碗嗎?」她問。

      「離恨天請我吃老旗飯莊,你就請我吃沙縣小吃啊?」琅嬛伸手接住啤酒,左右張望了一下,「還是個山寨的。」她笑吟吟地揶揄關九。

      「深夜食堂,聆聽人間百態,感受我這種過氣老coser的夜生活——這不比離恨天請你吃老旗有意義多了嗎?要不咱們也吹一瓶白的?」

      「不不不——」琅嬛忙擺手,「深更半夜的,吹不起,吹不起。還是你九哥厲害。」

      「不是我不想見你啊!琅嬛,我沒那麼大架子!」關九又在點功能表上劃了十來串烤串給服務員,「《龍鱗》元旦就要正式開演了,這幾天關山千重又不在,我真是忙得抽不開身。今天一整天到現在,這是我吃的第一頓正經飯。」她咬著麵條指指自己的碗。

      「我還說想見見關山千重呢,聽說《湖中公子》和《龍鱗》都是他親自操刀制作的,你們鳩白,就這樣把一個大牛人藏著掖著啊?」

      關九斜斜抬起眼看她,目光中含了一點帶刺兒的深幽︰「喲?我們鳩白出內奸啦?哦,你剛和離恨天他們吃過飯,這準又是他們說的吧?」

     琅嬛慢悠悠晃著手裡的啤酒,「其實我也很好奇了,你說你們鳩白也就紅了一個《湖中公子》,論影響力還是比不上其他大社團。你們接下來做《幻世燈》,又不和我們搶項目,離恨天死盯著你們幹嘛?就因為關山千重是他情敵嗎?」

      「我說瑯嬛,你不是出來做外聯的嗎?怎麼一開口淨是八卦? 」

     「那些冠冕堂皇的外聯,就讓黑柏去做好了。我覺得八卦才是了解這個圈子的精髓。」她低下頭來靠近關九,「比如說你和關山千重從四月份以來身邊就都沒有過妹子,所以《龍鱗》你們肯定都做得非常投入。而這個月你連一次酒吧都沒去過,所以可見你的確是很忙——」

      「還讓不讓人活了!」關九叫起來,「我又不是明星,為什麼連這些你們都知道!」

      「你不是明星,你是cos圈第一女神,勝似明星啦。」琅嬛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大夥兒都在猜風流如咱們九哥到底還能單身多久。」

      關九白了她一眼。

      烤串上上來,關九揀出裡面烤得最肥美的幾串骨肉相連的給琅嬛。琅嬛笑吟吟地接過,說: 「啊,有個事兒,本來不想告訴你的,免得你們鳩白更好了,對我們花咲也是威脅。但九哥你這麼體貼,我就還是說吧。」

      「什麼事?」

      「昨天我們在老旗飯莊,遇到了一個姑娘,聽離恨天說,就是給你們演劉戲蟾的那個。」

      「真的假的?」關九驚得登時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圓睜著眼睛望著她。

      「當然是真的。差點沒和綾酒離恨天打起來。綾酒讓人姑娘被開水淋了一身,那姑娘也是厲害,伸手就把綾酒打了。我說,這姑娘不就給你們演了個劇,怎麼就和非我結了這麼大一個樑子呢?」

    ****************************

      冬日燦爛的陽光照進窗子,白翡麗迷迷瞪瞪地醒過來,感覺身上的被子又重又沈,床也硬得硌得慌。從枕邊摸到手機看了一眼,八點四十五。他本想拉了窗簾接著睡,看清房間裡的陳設時,驀的想起來這是在余飛家裡,然而這小房間他一眼望過去一個人影都沒有,不由得心裡又是一沈。

      人又跑了?

      他心裡不是滋味,翻身爬起來,才發現身上沒穿衣服,衣服都被疊起來塞在被子下面,被捂得溫熱,穿上時也不覺得冷。

      他穿好了衣服,發現旁邊桌子上放著一套新買的洗漱用品,一張紙條上用潦草的字跡寫著︰

      我出去練早功。

      他看了半晌,把紙條揣在了兜裡,去洗手間洗澡洗漱。

      余飛回來的時候九點半,拿鑰匙開門開到一半,門自己給開了。

      頂門口站著一人兒,盤靚條順,亭亭玉立,再加上四個字,賞心悅目。

      余飛咂摸了一下這種破屋藏嬌的感覺,覺得昨晚上死魚蠟像一般的他也可以原諒了。

      屋裡的溫度比早晨的戶外還是高上一些。她拉開羽絨服的拉鏈,反手鎖上門,打了個招呼︰「你起來啦?」她把買回來的早餐擱在玄關的櫃子上,撐著牆換了鞋,又站起身來,他還堵在她面前。

      這玄關本來就又窄又矮,他個子又挺高,站在那兒,就讓她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了。

      余飛抬起頭來,問︰「你還站這兒幹嘛呢?」

      他沒說話,又往前走了一步。余飛被逼得背靠上了門,莫名其妙地望著他。

      她剛晨練完,臉上還是紅撲撲的,仿佛還沾著清晨的霜霰,反射著碎金樣的陽光。

      他的右手拉住了她的左手,余飛詫異地低下頭去。

      他的左手從她羽絨服裡穿進去,攬住她修韌的腰,讓她貼在了自己身前。

      余飛︰「……」

      余飛︰「???」

      他偏頭在她潤澤粉嫩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正著眼睛看她,臉上又有些紅。余飛心想這個人怎麼回事啊,算上昨晚兩個人都一塊兒睡了三夜了,再親密的事都做過了,怎麼還臉紅啊。但在這種氣氛之下,她的臉也不爭氣地紅了起來。這個人就是有這麼一種奇怪的本事,總搞得他們兩個還不熟似的,每一晚都是像是初夜。

      但他們倆確實不熟。

      每一晚都像是睡了個陌生人。

      余飛的臉愈發的紅了起來,低頭避開他的目光。他低頭親她的上唇,她的頭便輕輕向後仰去,配合他的角度。他試探著吻她更多,她便溫順地承受他更多。

      但他沒有逾矩,仿佛只是在感受她的存在和真實,吻過她之後,又把她抱在懷裡,輕輕地去蹭她蓬鬆濃密的頭鬆。

      余飛發現白翡麗很喜歡抱她,尤其喜歡穿過她的毛衣和裡衫去摸摸她的腰。他應該是個很喜歡肌膚之親的人。

      不過她也喜歡,勝過言語交流。

      吃過早餐差不多十點鐘,白翡麗送余飛去余清的診所。去到診所門口,余飛下車,胡同裡還沒有人。白翡麗準備走,余飛敲敲他的車窗,他便又讓車窗降了下來。

      「你中午來吃飯嗎?」

      白翡麗搖搖頭。

      「晚上呢?回家吃飯嗎?」

      白翡麗又搖頭︰「元旦前可能都沒時間。」

      余飛癟癟嘴,說︰「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嗯?」

      「昨晚我做的菜,你怎麼一口都沒動?」

      白翡麗低了目光,手放在方向盤上,沒說話。

      余飛說︰「你是Y市人,我做的菜你應該習慣吃的。你不嚐一嚐,怎麼知道好不好吃呢?」

      「不是。」白翡麗忽的說。

      「怎麼不是?」余飛的語氣有點急。她對自己做的菜有自信,昨晚單老太太給白翡麗舀的湯,他就擱那裡一口沒動,讓她耿耿於懷了一夜。

      白翡麗平視著前方的路,老胡同多少年人來人往的狹路並不平坦,但是耿直地存在在那裡,直通通地通往前方。

      「我已經很多很多年沒吃過我喜歡的Y市菜了。」

      「我怕吃了會上癮。」

    *****************************

      這一天《龍鱗》的舞台劇又排練到很晚。試演之後這麼短的幾天裡,白翡麗對劇本和舞台表現又做了大量修改。他在陪父親參加那個峰會的幾天時間里,鳩白的人本以為他不會再管這個劇,然而隨著排練錄像傳過去,修改意見深夜裡還在源源不斷的地傳回來。

      臨近元旦的正式演出,這幾天的每一場排練都不能有任何的疏忽。比起《湖中公子》的簡潔精緻,《龍鱗》在人物、場景、台詞、動作設計等方方面面都要複雜更多。二者一致的是都融入了獨特的審美元素,讓整個舞台劇充斥著一種具有震撼力的美感。

      關九也不知道《龍鱗》這種獨特的美感白翡麗是怎麼想到並設計出來的,但她知道當初他同意接下這個項目時,就已經有了考慮。雖然他很不喜歡這個商業項目,但並不意味著他會敷衍了事。

      排練完十一點多鐘,關九跟白翡麗提議乾脆再去打一個小時的網球,累死算了。白翡麗沒有反對。

      關九和工作室附近的網球館的老板是鐵哥們,非營業時間隨時能進去用場子。

      打完一個小時,關九和白翡麗坐在場子邊上的長凳上擦汗喝水。這個室內網球場有一個足球場那麼大,用綠色的高網分隔開來。這時候整個場子只有他們打的那一塊亮著燈,其他都暗著,燈光與黑暗漸次混合,形成一種茫然而又博大的空曠感。

      關九望著這片看不到邊緣的網球場,喝下一大口功能性飲料,說︰

      「白翡麗,你記不記得你剛才最後有幾個球,是用左手接的?」

      白翡麗愣了一下,說︰「有嗎?」

      關九說︰「我就知道你沒這個記性,最後一個我錄到了,你自己看吧。」她把手機遞給他。

      手機錄的角度很勉強,但還是看得出關九打出了一個很刁鑽的球,直衝白翡麗的左後方。白翡麗快步後退,然後非常自然地網球拍右手換左手,乾淨利落地抽了回去,而且很快,幾乎是一瞬間,網球拍又換回了右手。

      白翡麗自己看著都說不出話來。

      「有一種很靈異的感覺。」關九關了手機,靠在身後的牆上。「我等會就把它刪了,看著怕怕的,像有另外一個人附著在你身上一樣。」

      白翡麗沈默了好一會,忽然問道︰「你叫我來打球,不停給我發反手球,還錄像,就是為了驗證這個?」

      關九說︰「我覺得這幾天,你的狀態又不太穩定。」她望著空曠的網球場說︰「你自己肯定也感覺到了,《幻世燈》決定得太突然了,雖然這個項目我們已經討論過很久,基本已經確定下來,但如果是純粹的你的話,你一定會等到回來,和我說清楚了再做這個最終的決定。」

      白翡麗默然不語。

      關九說︰「我曾經以為,綾酒和余婉儀對你而言也差不太多,都是可以談個戀愛而已的女孩子嘛。但我現在越來越發現我錯了——」

      「現在余婉儀回來了,他又醒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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