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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33:56


      琅嬛是在一家劇場旁邊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蒼蠅館子裡找到關九的。

    「現在想要約你也太難了吧,九哥。」琅嬛在關九對面坐下來,笑盈盈地說。

      關九在吃麵,一大海碗的蓋澆麵。她長髮高束,拉長的眉線和眼線還沒能完全洗乾淨,隱約的寒梅風緻,配上大筷頭粗獷的麵條在她紅唇間出入,頗有種古代不拘小節的俠女當街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的味道。

      「你能找到這兒來,我也很服氣。」關九右手挑麵,左手向她豎起一根大拇指,又扔了一罐啤酒給她。「來一碗嗎?」她問。

      「離恨天請我吃老旗飯莊,你就請我吃沙縣小吃啊?」琅嬛伸手接住啤酒,左右張望了一下,「還是個山寨的。」她笑吟吟地揶揄關九。

      「深夜食堂,聆聽人間百態,感受我這種過氣老coser的夜生活——這不比離恨天請你吃老旗有意義多了嗎?要不咱們也吹一瓶白的?」

      「不不不——」琅嬛忙擺手,「深更半夜的,吹不起,吹不起。還是你九哥厲害。」

      「不是我不想見你啊!琅嬛,我沒那麼大架子!」關九又在點功能表上劃了十來串烤串給服務員,「《龍鱗》元旦就要正式開演了,這幾天關山千重又不在,我真是忙得抽不開身。今天一整天到現在,這是我吃的第一頓正經飯。」她咬著麵條指指自己的碗。

      「我還說想見見關山千重呢,聽說《湖中公子》和《龍鱗》都是他親自操刀制作的,你們鳩白,就這樣把一個大牛人藏著掖著啊?」

      關九斜斜抬起眼看她,目光中含了一點帶刺兒的深幽︰「喲?我們鳩白出內奸啦?哦,你剛和離恨天他們吃過飯,這準又是他們說的吧?」

     琅嬛慢悠悠晃著手裡的啤酒,「其實我也很好奇了,你說你們鳩白也就紅了一個《湖中公子》,論影響力還是比不上其他大社團。你們接下來做《幻世燈》,又不和我們搶項目,離恨天死盯著你們幹嘛?就因為關山千重是他情敵嗎?」

      「我說瑯嬛,你不是出來做外聯的嗎?怎麼一開口淨是八卦? 」

     「那些冠冕堂皇的外聯,就讓黑柏去做好了。我覺得八卦才是了解這個圈子的精髓。」她低下頭來靠近關九,「比如說你和關山千重從四月份以來身邊就都沒有過妹子,所以《龍鱗》你們肯定都做得非常投入。而這個月你連一次酒吧都沒去過,所以可見你的確是很忙——」

      「還讓不讓人活了!」關九叫起來,「我又不是明星,為什麼連這些你們都知道!」

      「你不是明星,你是cos圈第一女神,勝似明星啦。」琅嬛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大夥兒都在猜風流如咱們九哥到底還能單身多久。」

      關九白了她一眼。

      烤串上上來,關九揀出裡面烤得最肥美的幾串骨肉相連的給琅嬛。琅嬛笑吟吟地接過,說: 「啊,有個事兒,本來不想告訴你的,免得你們鳩白更好了,對我們花咲也是威脅。但九哥你這麼體貼,我就還是說吧。」

      「什麼事?」

      「昨天我們在老旗飯莊,遇到了一個姑娘,聽離恨天說,就是給你們演劉戲蟾的那個。」

      「真的假的?」關九驚得登時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圓睜著眼睛望著她。

      「當然是真的。差點沒和綾酒離恨天打起來。綾酒讓人姑娘被開水淋了一身,那姑娘也是厲害,伸手就把綾酒打了。我說,這姑娘不就給你們演了個劇,怎麼就和非我結了這麼大一個樑子呢?」

    ****************************

      冬日燦爛的陽光照進窗子,白翡麗迷迷瞪瞪地醒過來,感覺身上的被子又重又沈,床也硬得硌得慌。從枕邊摸到手機看了一眼,八點四十五。他本想拉了窗簾接著睡,看清房間裡的陳設時,驀的想起來這是在余飛家裡,然而這小房間他一眼望過去一個人影都沒有,不由得心裡又是一沈。

      人又跑了?

      他心裡不是滋味,翻身爬起來,才發現身上沒穿衣服,衣服都被疊起來塞在被子下面,被捂得溫熱,穿上時也不覺得冷。

      他穿好了衣服,發現旁邊桌子上放著一套新買的洗漱用品,一張紙條上用潦草的字跡寫著︰

      我出去練早功。

      他看了半晌,把紙條揣在了兜裡,去洗手間洗澡洗漱。

      余飛回來的時候九點半,拿鑰匙開門開到一半,門自己給開了。

      頂門口站著一人兒,盤靚條順,亭亭玉立,再加上四個字,賞心悅目。

      余飛咂摸了一下這種破屋藏嬌的感覺,覺得昨晚上死魚蠟像一般的他也可以原諒了。

      屋裡的溫度比早晨的戶外還是高上一些。她拉開羽絨服的拉鏈,反手鎖上門,打了個招呼︰「你起來啦?」她把買回來的早餐擱在玄關的櫃子上,撐著牆換了鞋,又站起身來,他還堵在她面前。

      這玄關本來就又窄又矮,他個子又挺高,站在那兒,就讓她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了。

      余飛抬起頭來,問︰「你還站這兒幹嘛呢?」

      他沒說話,又往前走了一步。余飛被逼得背靠上了門,莫名其妙地望著他。

      她剛晨練完,臉上還是紅撲撲的,仿佛還沾著清晨的霜霰,反射著碎金樣的陽光。

      他的右手拉住了她的左手,余飛詫異地低下頭去。

      他的左手從她羽絨服裡穿進去,攬住她修韌的腰,讓她貼在了自己身前。

      余飛︰「……」

      余飛︰「???」

      他偏頭在她潤澤粉嫩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正著眼睛看她,臉上又有些紅。余飛心想這個人怎麼回事啊,算上昨晚兩個人都一塊兒睡了三夜了,再親密的事都做過了,怎麼還臉紅啊。但在這種氣氛之下,她的臉也不爭氣地紅了起來。這個人就是有這麼一種奇怪的本事,總搞得他們兩個還不熟似的,每一晚都是像是初夜。

      但他們倆確實不熟。

      每一晚都像是睡了個陌生人。

      余飛的臉愈發的紅了起來,低頭避開他的目光。他低頭親她的上唇,她的頭便輕輕向後仰去,配合他的角度。他試探著吻她更多,她便溫順地承受他更多。

      但他沒有逾矩,仿佛只是在感受她的存在和真實,吻過她之後,又把她抱在懷裡,輕輕地去蹭她蓬鬆濃密的頭鬆。

      余飛發現白翡麗很喜歡抱她,尤其喜歡穿過她的毛衣和裡衫去摸摸她的腰。他應該是個很喜歡肌膚之親的人。

      不過她也喜歡,勝過言語交流。

      吃過早餐差不多十點鐘,白翡麗送余飛去余清的診所。去到診所門口,余飛下車,胡同裡還沒有人。白翡麗準備走,余飛敲敲他的車窗,他便又讓車窗降了下來。

      「你中午來吃飯嗎?」

      白翡麗搖搖頭。

      「晚上呢?回家吃飯嗎?」

      白翡麗又搖頭︰「元旦前可能都沒時間。」

      余飛癟癟嘴,說︰「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嗯?」

      「昨晚我做的菜,你怎麼一口都沒動?」

      白翡麗低了目光,手放在方向盤上,沒說話。

      余飛說︰「你是Y市人,我做的菜你應該習慣吃的。你不嚐一嚐,怎麼知道好不好吃呢?」

      「不是。」白翡麗忽的說。

      「怎麼不是?」余飛的語氣有點急。她對自己做的菜有自信,昨晚單老太太給白翡麗舀的湯,他就擱那裡一口沒動,讓她耿耿於懷了一夜。

      白翡麗平視著前方的路,老胡同多少年人來人往的狹路並不平坦,但是耿直地存在在那裡,直通通地通往前方。

      「我已經很多很多年沒吃過我喜歡的Y市菜了。」

      「我怕吃了會上癮。」

    *****************************

      這一天《龍鱗》的舞台劇又排練到很晚。試演之後這麼短的幾天裡,白翡麗對劇本和舞台表現又做了大量修改。他在陪父親參加那個峰會的幾天時間里,鳩白的人本以為他不會再管這個劇,然而隨著排練錄像傳過去,修改意見深夜裡還在源源不斷的地傳回來。

      臨近元旦的正式演出,這幾天的每一場排練都不能有任何的疏忽。比起《湖中公子》的簡潔精緻,《龍鱗》在人物、場景、台詞、動作設計等方方面面都要複雜更多。二者一致的是都融入了獨特的審美元素,讓整個舞台劇充斥著一種具有震撼力的美感。

      關九也不知道《龍鱗》這種獨特的美感白翡麗是怎麼想到並設計出來的,但她知道當初他同意接下這個項目時,就已經有了考慮。雖然他很不喜歡這個商業項目,但並不意味著他會敷衍了事。

      排練完十一點多鐘,關九跟白翡麗提議乾脆再去打一個小時的網球,累死算了。白翡麗沒有反對。

      關九和工作室附近的網球館的老板是鐵哥們,非營業時間隨時能進去用場子。

      打完一個小時,關九和白翡麗坐在場子邊上的長凳上擦汗喝水。這個室內網球場有一個足球場那麼大,用綠色的高網分隔開來。這時候整個場子只有他們打的那一塊亮著燈,其他都暗著,燈光與黑暗漸次混合,形成一種茫然而又博大的空曠感。

      關九望著這片看不到邊緣的網球場,喝下一大口功能性飲料,說︰

      「白翡麗,你記不記得你剛才最後有幾個球,是用左手接的?」

      白翡麗愣了一下,說︰「有嗎?」

      關九說︰「我就知道你沒這個記性,最後一個我錄到了,你自己看吧。」她把手機遞給他。

      手機錄的角度很勉強,但還是看得出關九打出了一個很刁鑽的球,直衝白翡麗的左後方。白翡麗快步後退,然後非常自然地網球拍右手換左手,乾淨利落地抽了回去,而且很快,幾乎是一瞬間,網球拍又換回了右手。

      白翡麗自己看著都說不出話來。

      「有一種很靈異的感覺。」關九關了手機,靠在身後的牆上。「我等會就把它刪了,看著怕怕的,像有另外一個人附著在你身上一樣。」

      白翡麗沈默了好一會,忽然問道︰「你叫我來打球,不停給我發反手球,還錄像,就是為了驗證這個?」

      關九說︰「我覺得這幾天,你的狀態又不太穩定。」她望著空曠的網球場說︰「你自己肯定也感覺到了,《幻世燈》決定得太突然了,雖然這個項目我們已經討論過很久,基本已經確定下來,但如果是純粹的你的話,你一定會等到回來,和我說清楚了再做這個最終的決定。」

      白翡麗默然不語。

      關九說︰「我曾經以為,綾酒和余婉儀對你而言也差不太多,都是可以談個戀愛而已的女孩子嘛。但我現在越來越發現我錯了——」

      「現在余婉儀回來了,他又醒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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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34:21


      元旦那天晚上,白翡麗帶余飛去看《龍鱗》的正式首演。

      路上的時候白翡麗把手機給余飛,讓她大概感受了一下《龍鱗》這個遊戲的風格。余飛從來不玩遊戲,看了兩眼就還給他。

      「沒有上次你玩的那個精緻。」她說,「不過是另外一種美。」

      「你覺得上次那個精緻,是因為那個遊戲偏女性向,《龍鱗》偏男性向。」

      「你都玩?」

      「風格特別的都會試一試。」

      風格特別,嗯,余飛想起白翡麗家中,二樓有兩間書房,小的那一間是白翡麗的。小書房中有許多大木箱子,一直摞到接近天花板。白翡麗說箱子裡裝著的都是他小時候看過的漫畫、小說和影碟。

      那些木箱子上刻著很多台詞和對白,大約是用來提醒他箱子裡裝著的是什麼。

      余飛對其中一個箱子印象最深,因為那個箱子最破,上面還刻著四句話,小學生的字跡︰

      現在正是向著藍天凱旋而歸之時

      絢麗的紙之風雪,鑽入神社牌坊

      周波數相同的郵筒和冰箱

      命你們擔任前鋒!

      余飛雖然沒有受過系統正規的學校教育,但因為要唱戲,也被繕燈艇的師父逼著讀了許多詩詞曲賦、傳奇小說, 對文字有感覺。

      她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四句話寫的是什麼東西!

      對文字感覺好的人,看到文字腦海中自然而然就會浮現出相應的情境——尤其是這種描述性的語言。但余飛在看著這四句話時,腦海中卻起了異樣的衝突——與她的慣向邏輯起了衝突。

      如何向藍天凱旋?
  
      風雪如何絢麗?

      郵筒和冰箱的周波數是什麼?又如何擔任前鋒?

      但奇怪的是,這段話卻對她形成了很大的衝擊力,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以至於現在她都能回想起來。

      白翡麗的書房中有許多這種意義指向不明的東西,她待得越久,發現得越多。發現得越多,越覺得這座小樓中承載著許多關於白翡麗的歷史,不為人知也很難解讀的歷史。

      但她自然而然地覺得這就是白翡麗,白翡麗如果那麼容易被看懂,就不是她所認識的白翡麗了。相比於她的簡單,白翡麗的腦子裡總是裝著各種繁復冗雜匪夷所思的東西。這樣的白翡麗,也是一個總令她覺得陌生卻又新鮮喜悅的白翡麗。

    ***********************

      《龍鱗》雖然是鳩白工作室製作的舞臺劇,白翡麗卻是自己單獨買的票,拉著余飛像普通觀眾一樣排隊檢票入場。

      大劇場人坐得很滿,還沒開始時,通過橫幅和燈牌能很清楚地看出哪些是遊戲的粉絲,哪些是舞臺劇演員的粉絲。

      這種舞臺劇的秩序遠不像正常話劇那樣井然,每當有知名的coser出場時,滿場都是尖叫,尤其是關九飾演的女將軍出場時,劇場裡的女孩子們都像瘋掉了一樣。

      「愛你愛你愛你啊!九哥!」

      演《湖中公子》的時候其實也有這樣的陣仗,只不過余飛在後台準備,沒有看到。

      余飛小聲問白翡麗︰「關九這麼火的呀。」

      白翡麗︰「嗯。」

      「我親過她。」余飛得意地說。

      白翡麗︰「……」

      為了讓余飛看得懂一些,每當有遊戲的經典角色出現時,白翡麗都會給她講解。每每這時,余飛都會注意到她旁邊兩個打扮和髮型都像男孩子的女生都特別激動,有一段遊戲中的經典音樂出現時,其中一個還在邊叫邊抹眼淚。

      余飛很驚訝,問白翡麗︰「你們舞臺劇的演出效果都這樣的嗎?」

      白翡麗說︰「《龍鱗》這個遊戲做了有十來年了,陪著一代人長大,自然感情很深。」

      余飛想想也是,那些老人家,聽著《紅燈記》這樣的樣板戲時,也會抹眼淚。只是現在的年輕人,成長記憶不一樣了。

      《龍鱗》的人物還原度很高,看著那些粉墨登場的角色,余飛覺得幾乎和她在遊戲裡看見的沒有兩樣。看她身邊那兩個遊戲粉絲的反應,顯然是一個驚喜緊接著一個驚喜。

      余飛不玩遊戲,對劇情的投入不深,更多在看舞臺的空間設計和燈光美術效果——她不斷會聯想京劇的舞臺。

      但這個真的無法去比較。

      京劇舞臺一桌二椅,方寸之內縱橫萬裡江山,轉瞬之間征伐千秋事業,全憑「寫意」二字。

      而《龍鱗》呢,是關九用她五年建築學的底子,大手筆實實在在做出了舞臺空間縱深,是白翡麗借助光影和舞美效果製造出了那樣一個風雲際會、龍蛇起陸的亦真亦幻大世界。

    「龍」的意象和美術風格貫穿整個舞臺劇始終。

      余飛分辨得出白翡麗是用了一種名叫「飛白」的書法風格來表現這種「龍」的蒼勁渾樸、恣意揮灑。當主要演員在舞臺上表演時,人的身影被投射在背後的大幕上,又被燈光幻化成椽筆揮掃的飛白影跡。那飛白影跡最終又幻化為龍,其勢若飛若舉,形成人、龍合一的舞臺效果。

      光是看舞美,就堪稱一場視覺盛宴。

      演出結束,掌聲雷動,久久不散。

      白翡麗很淡然︰「第一場都是鐵桿粉絲捧場,自然要熱鬧一些。」

      買了VIP票的觀眾被留下來和主要角色合影,白翡麗拉著余飛往外走。他護著余飛不被其他觀眾推擠,問︰「你覺得怎樣?」

      余飛想了想,說了三個字︰「視覺系。」

      白翡麗抿抿唇,低眉笑了。

      余飛說︰「難道不是嗎?一種最直觀的視覺喚醒和挑釁,和遊戲本身一樣的直接粗暴。」

      白翡麗笑了起來,點點頭,「這就是遊戲廠商的定制需求。」

      他們已經走出了劇場,外面人更多,大廳中在銷售《龍鱗》的遊戲周邊和舞臺劇周邊,人頭攢動,走都走不出去。余飛便和白翡麗走到一角的大綠植旁邊等著。

      「你知道日本有一種戲劇叫歌舞伎吧?」白翡麗看著那些飛快減少的周邊商品,問道。

      余飛點頭︰「知道。」

      「歌舞伎最早靠演什麼吸引人你知道嗎?」

      余飛搖搖頭。這次考研的時候,為了準備專業課她啃掉了世界戲劇學,其中也包括日本戲劇,但書中沒有介紹得這麼細。

      「嫖妓。」

      「咦?」余飛吃了一驚,她所知的歌舞伎,和木偶淨琉璃、能樂、狂言一起,並稱日本的四大古典戲劇。

      「這種舞蹈輕佻新奇,一開始由許多年輕貌美的妓女和男子來演,靠色相誘人。後來幕府要求只準男性演出,並且要把前頂的頭髮剃光,用中間的一撮頭髮向前結成‘野郎頭’。不能再倚賴色相的吸引力之後,歌舞伎開始追求演技和故事性。」

      「所以?」

      「所以他不喜歡《龍鱗》,忍了半年多接了個新項目,叫《幻世燈》。」

      人未到,聲先至。這聲音清越,帶著幾分鋒利。余飛以為關九現在應該是在和VIP觀眾合影,沒想到她會找到這裡來。

      她卸了妝,散著長髮,穿著件時下最流行的睡衣長外套,戴了個口罩。

      關九過來打掉白翡麗牽著余飛的手,「人借我一下。」她對白翡麗說。

      她抱了一下余飛。這時候她穿了高跟鞋而余飛沒有,她在身高上略略佔了點優勢。抱的時候她貼著余飛的耳廓說︰

      「你居然用個假名字騙我。」

      余飛扣著她的腰,也貼著她的耳垂說︰「刺激不刺激?」

      「差點把人家刺激壞了。」關九以外人聽不見的聲音說,「聽說你被別人燙了,這事兒我去擺平,就別告訴人家了,這種事,不適合他做。」

      余飛微微地皺了下眉。

      白翡麗在一旁哼了一聲,關九放開余飛。

      「你想了三天……這就是你最後做出的決定……」關九看著白翡麗說。

      「什麼決定?」余飛望著白翡麗,好奇地問。

      「決定帶你來看《龍鱗》。」白翡麗乾脆簡潔地回答。

      關九看著白翡麗又拉住余飛的手,哂笑了一聲,「算了。來都來了,不去後台看看大夥兒說不過去吧。」

      後台人滿為患。許多VIP觀眾合完影還不想走,在後台轉悠。鳩白工作室人數有限,也是第一次用這樣的玩法,面對失控的局面,一時也沒有辦法。幾個主演都快被玩壞了。

      關九早就明智抽身,帶著白翡麗和余飛徑直去了鳩白工作室的主創團隊所在的那個房間。

      「我把你們最討厭的關山帶來了,隨意處置吧!」

      夢入神機、馬放南山、尹雪艷、鬼燈、一念成仙等人之前都備受折磨,這時終得超脫,口中齊齊發出「哦——」的幸災樂禍的叫聲,拿著粉絲們送的公仔就猛撲了上去。

      然而撲到半途,戛然而止。

      他們看到白翡麗身後,站著一個長頭髮齊劉海的姑娘。

      愣了半秒,這幫人喊道︰「言佩珊?」「劉戲蟾?」「……」

      馬放南山眼尖,看到白翡麗在身後還抓著余飛的手,叫道︰「關山弟妹!」

      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倒抽一口涼氣︰「我的天哪……」

      尹雪艷仰頭看著天花板︰「我仿佛出現幻覺……」

      鬼燈瞪大雙眼,「我們劉戲蟾被製作人潛規則了……」

    夢入神機「喀嚓」一聲拍了個照。

      余飛︰「……」

      白翡麗卻仍然沒有放開她的手。

      關九搭上余飛的肩膀︰「怎麼稱呼呢,那麼?要不,入鄉隨俗,取個花名兒吧?」

      余飛看了眼白翡麗,他也正看著她。

      余飛倒是挺大方的,用花名總比用真名強。她說︰

      「那就叫‘風荷’吧。」

      白翡麗那春山一般的眉尖一挑︰

      「???」

      馬放南山問︰「哪兩個字?」

      余飛說︰「‘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的‘風荷’。」

      馬放南山和眾人齊齊點頭︰「哦哦哦,好名字好名字。」關九也覺得不錯,正好行政小哥進屋來拿東西,便吩咐小哥去做個新的工牌。

      余飛笑︰「九哥,你就這樣忽悠我進你們工作室嗎?套路很深啊。」

      關九正色道︰「不簽合同,不發工資,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咱就擱一關山千重在辦公室裡,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你說,這叫不叫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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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34:39


      研究生初試的成績要二月底才出來,余飛跑去恕機那裡去求了個簽,出來是上上。恕機看了一眼簽文,說︰「考試必過,甭廢話了,回去準備復試吧。」

      余飛樂顛顛的,「我還啥也沒說呢,你怎麼知道我問的是考試?」

      恕機瞅了余飛一眼,雙掌一合,「阿彌陀佛」,唸經一樣唸叨了一大段︰

      「入門先觀來意,既開言切莫躊躇。

      「天來問追欲追貴,追來問天為天憂。

      「八問七,喜者欲憑七貴,怨者實為七愁。

      「七問八,非八有事,定然子息艱難。

      「士子問前程,生孫為近古。」

      余飛打斷他的叨叨,「什麼天什麼追,什麼七七八八的,你最近研究封建迷信走火入魔了吧?」

      「什麼封建迷信?擱現在這會兒叫心理學常識。不過你能聽出天啊追啊,七啊八的, 也算你有慧根。」恕機同她比劃,「‘天’是父母, ‘追’指兒女, ‘七’丈夫‘八’妻子。你看你啊,老余腿斷了,兩個兒子都不理,你過去當個海螺姑娘報恩,也算是和他破冰了。」

      「再看你和你家小獅獅,魚水得諧、于飛甚樂,還有什麼可問的?你又不是商人,不問前程還問什麼?」

      余飛聽了那什麼魚水、于飛,臉色漲得通紅,上去就是老拳拳捶他胸口︰「問考試就問考試,你幹嘛每次都要嘲笑我!」

      「我嫉妒不行嗎?」

      「你不是個和尚嗎?!」

      打鬧歸打鬧,恕機的話,余飛卻深信不疑。更何況她考完試心中有底,本來來文殊院就只是求一個心理上的安慰。

      回去之後,白天去余清的診所幫忙煮煮飯,空餘時間便開始準備四月份的復試。復試就考三樣︰《中國戲曲史》、英語聽力和口語,外加一個專業面試。

      白翡麗也很忙,元旦之後就全力投入了《幻世燈》的籌備之中。余飛每天晚上去瞻園給尚、單二老送飯,十次裡也難得見到白翡麗一次。

      但白翡麗越來越喜歡晚上跑到余飛這個小破公寓裡來和她擠著。一開始凍得抖抖索索的也來,後來暖氣修好了,他就來得更頻繁了。每次來還帶一堆食材,就擱在她的小廚房裡不說話。一開始余飛以為他是帶過來給她吃的,後來想明白了,這人是在賴著她給他開小竈呢。

      不過破屋藏嬌嘛,這美嬌娘是要寵著的。所以只要他帶,她就給做。更何況余飛覺得看著美人兒吃東西本來就是一種享受,勞尚、單二老教導,白翡麗吃相很好,咀嚼不張口,吐刺必掩口,喝湯用湯匙,小口小口地品。每每吃起來,手和臉都生動。余飛覺得,以後要是學畫畫的話,畫得最多的,應該就是他吃東西。

      白翡麗的生物鐘和她是錯開的。余飛早睡早起,生物鐘規律,一般給白翡麗開完小竈,再過一個小時她就上床睡覺,那時候白翡麗會到床上來陪她一會兒,直到她睡著為止,然後再起來接著工作。早上,睡到余飛早功回來,再到工作室去。

      兩個人都尚年輕,最好的年紀,對彼此都有需求。燈火滅盡,衾被厚暖,年輕的身體仿佛永不知饜足。

      有一天晚上,又是兩次。余飛精疲力竭昏昏欲睡,他還精神很好的樣子。她背靠在他懷裡,就著模糊月色微抬眼瞼,見他左手手指微微曲起,輕輕地撥弄她被汗水粘在頰上和肩上的頭髮。

      他的動作有一種妖氣和冶艷,秀氣修長的五指和她濃厚的長髮深深密密地糾纏,漆黑的髮絲纏繞在他白皙的手指之間,余飛恍惚間覺得像山間的青嵐,又似繚繞不散的輕煙。

      他的聲音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和他平時清磐樣的聲音不同,帶著一種空靈美妙︰

      他問︰「你愛我嗎?」

      這個問題問得太突兀了,余飛感覺像是在做夢,又像被他撓到了癢癢,嘻嘻嘻嘻地笑個不停。

      他勾著手指搔她耳下的脖子,「嗯?」

      余飛睏得不行,閉著眼睛笑著扭頭掙扎。

      他又問︰「你會一輩子陪著我嗎?」

      她迷迷糊糊的,又笑,撅住他的五指不讓他亂動,含混說︰「誰知道明天的事——」

      他於是又低頭吻她。脊背的肌膚摩擦著他胸前和小腹上韌實的肌肉,汗粒清晰地從中間滾過。余飛喜歡這種熨帖的肌膚之親,很快沈沈睡去,僅存的一絲清醒隱隱約約聽到「我愛你,我想一輩子陪著你」,她卻覺得這是夢,並且像每個人遺失掉的千萬個夢一樣,她也很快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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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荷』這個名字很快隨著夢入神機的那張照片在圈內傳播開來。夢入神機那張照片很機靈地沒有拍到頭,但反而勾起了更大的好奇心。

      畢竟劉戲蟾驚艷一場後消失不見,《龍鱗》演出成功後,關山千重才是鳩白兩出舞臺劇真正的幕後製作人的傳言沸反盈天。

      再加上之前關山千重和非我工作室的糾葛,一時間大家都熱情地八卦起來。

      白翡麗鄭重跟她提過︰風荷這名字真不適合你。

     余飛心想不適合最好了,她也沒打算在這圈子裡待著,為什麼要取一個一眼能把真人和花名聯繫起來的名字呢?嘴上卻反唇相譏︰關山千重更不適合你,咱們兩個半斤八兩,不好嗎?

      余飛還見到了小芾蝶,小芾蝶很淡定︰早就感覺到你們倆有一腿。

      余飛︰呵呵,白疼你了。

      小芾蝶說,你跟關山老爺愛咋樣咋樣,別染指我的關九女神和弱水白月光。

      余飛心想你女神我已經親過了,又轉頭問白翡麗︰弱水是誰?

      白翡麗嗓子眼兒有點癢,馬放南山代為回答︰我們鳩白工作室的上古神物、鎮店之寶,神龍不見首尾,輕易看不到的。

      余飛問︰比你們四大神獸還上古?

      馬放南山點頭︰比九哥都骨灰。

      余飛蠢蠢欲動,躍躍欲試︰看我把這個白月光染成黑月光。

      白翡麗把余飛拉走了。

      而綾酒那邊,確實再也沒有找過余飛的麻煩。余飛有一次偶然聽見鬼燈和尹雪艷他們在樓梯間裡說,關九找綾酒談過一次,說你從我們鳩白工作室出道,有多少黑歷史在我們手裡你知道嗎?關山從頭到尾讓著你,一句話也不多說,那是因為他心地光明,但我關九不是這樣的人。這件事和風荷沒有半點關係,你要是再揪著她不放,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能讓你在這個圈子裡一天也混不下去。我關九行得端坐得直,你要跟我硬踫硬,我怕了你就跟你姓。

      余飛原本以為,關九想方設法把她拉進鳩白工作室,就是為了讓她回來接著幫忙演劉戲蟾這個角色,或者在《幻世燈》中扮個類似的角色。她甚至覺得白翡麗現在和她保持著這樣的關係,多多少少也有這樣的意思。

      她始終記著白翡麗的那句話︰你想讓我對你用感情?

      但是一直都沒有。盡管她拿了「風荷」這個工牌,關九也沒有這樣誘引過她,白翡麗也從來沒有對她提出過任何要求。

      她開始不知道白翡麗到底對她所求為何。

      她後來也想開了。可能他和她一樣,都是一個人睡覺怕冷,一個人吃飯怕無聊,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既然如此「魚水得諧,于飛甚樂」,那麼何樂而不為之呢?

      所以她和白翡麗的相處也愈發變得自然而然起來。有些像是應了關九那句話︰「咱就擱一關山千重在辦公室裡,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白翡麗不要求她為鳩白工作室做什麼,反倒是她開始經常往白翡麗身邊跑。

      白翡麗雖然名義上只是《幻世燈》的製作人,但也幾乎是半個編劇、導演和舞臺設計者。跟著《幻世燈》這個項目,余飛看到了一個現代的二次元舞臺劇是如何誕生的。她開始理解 「第四堵牆」,瞭解鏡框式舞臺、戲劇空間、舞臺設計、阿披亞與光。

      前段時間重點做劇本。《幻世燈》已經完本,分作五個單元故事,舞臺劇需要把整個故事打散重組,然後截取第一個完整的單元故事,做出一個適合舞臺劇表現的劇本。

      夢入神機自然是劇本的主筆,但那段時間余飛也經常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女生,坐在夢入神機旁邊奮力敲字,余飛和白翡麗走過時,便會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瞪他們一眼。

      余飛發現在鳩白工作室中,問白翡麗一些八卦類的事情遠不如問其他人好使,於是趁那姑娘不在的時候問夢入神機︰「你旁邊那姑娘是誰?跟我和關有仇嗎?」

      夢入神機咳嗽了一聲,說︰「嗨呀,說起來,還真是有仇。那姑娘是九哥的朋友,《湖中公子》的原作者小狐。咱們在Y市演出的時候,她去看過的。之前九哥邀請她寫《湖中公子》的劇本她沒答應,但看完演出後,跟九哥打了個賭,說要是你跟關山在一塊兒了呢,她就給九哥寫下一個項目的劇本。這不,托你們的福,她把自己坑進去了,她現在估計巴不得你們趕緊分手呢。」

      余飛捂著心口想,啊這太可怕了,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她最不喜歡成人之美了,哪裡是這姑娘想讓他們分開他們就會分開的呢?

      余飛雖然沒有參與《幻世燈》的演出,卻玩票一樣地給他們寫並且唱了幾首曲子,其中就包括主題曲《明滅》。而其他的音樂分表、舞臺設計、動作設計……白翡麗許多都是坐在她身邊和其他人合作完成,也少不了聽取她的意見。

      這一年四月,草長鶯飛,花亂京城,余飛如期參加戲曲學院的復試,心境澄明,波瀾不驚。

      五月,槐花飄香,榴花照眼,鳩白工作室《幻世燈》劇本初稿完成,音樂demo完成,服裝設計打樣完成,舞臺設計方案初步成型,即將進入下一個舞臺體現階段。為了慶祝階段性的成功,鳩白工作室全體出去大喝了一頓,余飛完成了復試,一身輕鬆,便也去了。喝完很晚,各自歸家,白翡麗把半醉的余飛送回公寓,沒想到接到辦公室物業的電話說有一扇玻璃門爆掉了,監控顯示是有人故意打碎的,現在人跑掉了,物業已經報警,讓他這個負責人趕緊來處理一下。

      白翡麗無法,只得獨自又回工作室去。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35:06


     余飛洗了個澡,本來打算上床睡覺,忽然馬放南山在鳩白工作室的微信群裡@她,「風荷妹紙,今晚上有鬥歌,快來給我們鳩白壯壯聲威啊!」

      余飛疑惑問道︰「什麼是鬥歌?」

      馬放南山於是小窗給余飛大概講了一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二次元的範疇很大,很多圈子都重疊在一起。像關九和他們四大神獸這五個人, 就是cos圈、古風圈、網配圈等都混的,所以後來才會一拍即合,齊心協力把鳩白工作室做起來,主攻二次元舞臺劇這個綜合性的領域。

      今天晚上古風音樂圈的一個大神觀九魚忽然在微博上向關九約架,說「數月來鳳簫輟吹,龍笛韜吟,恍惚青春日將暮,海棠亂紅飛卻,枕冷衾寒,孤影輾轉,思故人細腰皓齒,來鬥一曲無?」

      (這幾個月簫也沒吹,笛子也沒耍,時間過得真快啊,春天都快過完了。我半夜一個人睡不著,想起九哥你身材好長得也美,要不要來一起鬥鬥歌呀?)

      這觀九魚是個男的,長得蠻帥,聲音是典型的帝王攻,除了主業原創古風歌手,在網配圈也玩的不錯,和非我工作室合作比較多。不過他和關九關係很好,經常沒事去撩關九。撩多了,關九乾脆和他合作了一個強男強女相愛相殺的BE帝后廣播劇(BE︰bad ending),結果BE也沒用,現在網上站「九九乘法表CP」的吃瓜觀眾越來越多,大家都覺得把關九掰直的唯一希望可能就在觀九魚身上了。

      關九酒精過敏,今晚沒有喝酒,不過被整個工作室的氣氛所感染,也有點小興奮。再加上之前《明滅》等幾首曲子的demo作為宣傳物料已經在「幻世燈舞臺劇」的官方微博上放了出去,效果非常不錯,她覺得可以借這個機會做個宣傳,於是就在微博上應了觀九魚的約架。不出意外,兩人的微博下面一片歡呼雀躍,乘法表CP粉奔相走告︰發糖了發糖了!活久見系列!

      馬放南山向余飛介紹了這麼多,余飛的關注點卻在觀九魚的那條約架微博上,心道此身久曠夜半鬧春也能說得這麼有文化,不虧是古風圈大神。

      余飛在馬放南山的指引下進了觀九魚開的多人語音聊天室,只見裡面在線的早已不止觀九魚和關九二人,還有四大神獸和十幾個個她不知道的名字。

      馬放南山不斷和她小窗介紹,原來那十幾個人都是古風圈其他一些大神小神,是觀九魚和關九各自的朋友,拉過來以壯聲勢的,當然也不乏一些亂入的騎牆派,都是因為在古風圈頗有名聲而被觀九魚放了進來。來看觀九魚今晚很有興致,要來上一鍋大亂燉了。

      當然最興奮的莫過於圈內粉絲,眼看著進來準備鬥歌的神級歌手越來越多,那些做夢的都笑醒了過來,呼朋喚友地來看。誰知道觀九魚大半夜的找關九約架,關九居然會應,還拉出這樣大的一個陣仗來?這些歌手分佈在大大小小不同的工作室中,平時哪裡有機會聚在一起鬥歌!除了古風音樂會,現在已經很少見到這樣的陣勢了。聊天室開放旁聽,這時候旁聽的人已經有了萬人之多,還在持續增長。

      余飛看了眼觀九魚的賬號,觀九魚用的是個手繪古風頭像,簽名檔是「啊啊觀九魚,你比關九多一魚」。

      這個語音頻道軟件很有意思,簽名檔其實是用語音輸入的,賬號開始活躍時系統裡就會放出來,像《三國殺》遊戲裡武將施用技能時候的台詞一樣。

      觀九魚念這句話的時候特別賤。

      關九的簽名檔臨時改了︰「賣…賣條鹹魚乾。」

      余飛進去的時候,關九和觀九魚他們已經唱過了幾輪。觀九魚藝高人膽大,剛唱了關九和馬放南山的歌《流離》。

      關九是清越亢亮的御姐音,她同時混跡在好幾個圈,在唱功上雖然算不得最佳,但勝在有特色,那種八月高風般的聲音唱一世流離,更有一種令人扼腕長嘆的蒼涼感。

      而觀九魚唱這首《流離》,則在唱功上毫不留情面地拔高,唱出了屬於男人的荒涼大氣。這首歌一唱完,觀九魚的人氣反敗為勝。

      關九看見系統彈出一條消息︰【風荷‧鳩白工作室】上線,鬆了口氣樣地說︰「我鳩白又來一名實力唱將!風荷!壓了那條得瑟的臭魚!」

      【觀九魚‧五魚二餅工作室】︰「這位就是關山千重的小女友?」他得瑟地大笑︰「怎麼壓我呀?」

      風荷這個名字確實小家碧玉,雖然余飛有之前劉戲蟾的舞臺劇視頻在網上流傳,但沒見過她真容的大多還是以為她本人就是個故弄風雅的小丫頭。

      【風荷‧鳩白工作室】的頭像在聊天室的介面中動了起來,聊天室系統自動播放了余飛剛剛錄入的簽名檔︰

      「唉!涼風有信,秋月無邊,我思嬌愁緒好比度日如年。」

      一段五倍速的白話唱段,取自粵劇《客途秋恨》。聊天室中同時有簽名檔文字自動滾動過去,就算聽不懂白話的人也能看懂。

      聊天室中一瞬間許多觀眾彈幕飄過︰

      「啊,這段好熟悉啊!」

      「過去只知道可以念,原來還可以唱啊!」

      「童年回憶啊……」

      「喂喂前面的,暴露年齡了!」

      關九怒叫︰「要不要這樣秀恩愛啊!」

      【夢入神機‧鳩白工作室】︰「糊了一臉……」

      【馬放南山‧鳩白工作室】︰「不是吧?關山現在不就在你家裡嗎?」

      其他人︰「喂喂喂?什麼情況?」

      余飛打斷這些亂七八糟的人,說︰「唱什麼呀?古風歌嗎?我沒幾首會的呀。」

      關九忿忿道︰「隨便唱一個,不是流行歌曲就行,殺殺臭魚的威風!」

      余飛的確不會唱古風歌,除了《幻世燈》的幾首,也就一兩首馬放南山給她科普「何為古風歌」的時候教她唱的了。

      她想了想,一開頭不能意氣太盛,但是要定調子,顯個性。古風歌其實大多聽來差不多,這時候唱《幻世燈》的主題曲《明滅》,恐怕也會泯然眾人。

      她半醉之中,那點肆意揮灑的意氣就上了來,要唱麼,那就唱她最愛的老生腔啊!

      余飛唱了一首《嘆世》(元曲˙馬致遠)。

      「帶野花,攜村酒,

    「煩惱如何到心頭。

      「誰能躍馬常食肉?

      「二頃田,一具牛,飽後休。

      「佐國心,拿雲手,

      「命裡無時莫剛求。

      「隨時過遣休生受。

      「幾葉綿,一片綢,暖後休。」

      「戴月行,披星走,

      「孤館寒食故鄉秋。

      「妻兒胖了咱消瘦。

      「枕上憂,馬上愁,死後休。」

      這一首迂迴世情,余飛唱得率真自然,慢叩人心。

      一曲唱完,觀九魚叫了一聲︰「風荷大哥!給你磕頭!」觀眾嘩啦啦地投擲愛心,鳩白這邊的人氣值蹭蹭蹭往上跳。彈幕中一片「哇哇哇」的驚訝聲,有一條彈幕最亮︰「她不是關山千重的小女友,關山千重是她的男朋友!」後面一片的「+1」「+身份證號碼」。

      這一首《嘆世》和觀九魚唱的《流離》,意外燒起了鬥歌這一群人的情緒,大家紛紛覺得,光唱些普通的古風歌有什麼意思,要唱就唱點有難度的、驚艷的、令人拍案驚奇的!

      於是一時之間,這個聊天室裡爭奇鬥艷,各人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倒著唱、改著唱、即興唱,拉了拍檔合唱,異彩紛呈、熱火朝天!更可怕的是,不斷還有新的大小神級歌手亂入進來,一個個都號稱「進來見證歷史!」

      聊天室的觀眾也越來越多,已經有了五六萬人,尤其是這一段鬥快歌的時候,幾乎是一個爆發性的增長,彈幕出來得又快又厚,密密麻麻的,還好這聊天室是音頻不是視頻,不然估計一張臉都不見。

      他們這些圈內大神鬥歌期間,只見【鳩白】【花咲】【妖刀聯盟】【Ashura】【五魚二餅】這些個工作室的後綴名漫天亂飛,各種工作室鬥得狼煙滾地。余飛因為古風歌儲備量不足,趁著這當頭給白翡麗發微信,白翡麗回了一個討飯小人送心心的表情。余飛心想這啥呀,我問你辦公室的門修好沒你發我這樣一個表情幹啥?你以前也沒發過這個表情啊,不過能回表情說明應該沒什麼事兒,她便又給他發了個信息︰「我在參加你們的鬥歌會。」

      白翡麗就沒回復了。余飛心想他估計還在折騰那扇門。鳩白工作室在物業那邊留的負責人是他,遇到這種事也是夠麻煩的。

      聊天室裡還在亂鬥,有的唱「江水動容山崖輕嘆,世間塵雪忽到眉彎」,又有的唱「無絲之竿,與水問安;一江雪寒,一人闌珊。」余飛戴著耳機聽他們唱,又去看微博,只見各大工作室都已經輪起了話題,借機刷存在感。話題的閱讀量已經有數十萬了,討論量也有了小一萬,話題下最新的一條實時微博就是︰「九九CP有毒吧?這一夜出動了貴圈半壁江山啊!」

      余飛看著《幻世燈》舞臺劇走到現在,對這個圈子的微博宣傳套路大略有了點概念。她覺得這也是值得京劇去學習的東西,畢竟要接觸年輕人的話,又怎麼能總是故步自封,總是清高地等著別人來到自己的領域朝拜呢?

      余飛看著這些微博討論,忽的感覺到聊天室的嘈雜的聲音在一瞬間消失,陷入了寂靜。

      她還以為聊天室掉線了,換出聊天室的窗口,卻見上面的彈幕還在滾動——
  
      「我去——」

      「我沒看錯吧???什麼情況???」

      「我好方!!!!!!!!!!!!!!」

      「真的假的?大神們,說說話呀!」

      各種感嘆號問號和表情符號佔據了彈幕的主流。余飛的耳機裡突然傳來高高低低的抽氣聲,還有和彈幕中一樣的「我去……」「有生之年……」

      而關九和四大神獸陷入了持續的沈默。

      余飛看到系統消息欄滾過一段紅字︰

      【弱水‧鳩白工作室】上線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35:46


      余飛不是這個圈的,還感受不到「弱水」這兩個字對聊天室現場的所有人來說,究竟有著怎樣的意義。

      有些人天生爭議,有些人天生與眾不同,有些人天生令人極愛同時極憎,有些人天生有著不屬於自我而共屬他人的光輝。

      余飛這時候還未能完全明白這一點,因為她還不曾經歷過這樣的人。

      倪麟身上或許有著這樣的因數,但如今的梨園行,含蓄蘊藉,端莊大氣,那一套戲服收攏了他身上的風流性情,到底不許他走上這樣的自由與極端。

      余飛只記得小芾蝶和她說過,弱水是國內較早一批玩cos的人,她出道那會, 綜藝選秀刮起的中性風正盛行,她的出現恰好契合了那一時期的審美。那時候國內日漫風靡,但cosplay的發展還比較早期,假髮、服飾、道具、化妝、修片等各個環節都還沒有跟上。弱水那時候出的片子質量就很高了,是群魔亂舞中的一道清流,在各種社交網絡上瘋傳。

      等小芾蝶這一代零零後長到十來歲,用上了微博、百度空間之類,正值弱水的巔峰時期,許許多多的女孩子都是因為看了弱水的cos而入了cosplay的坑,又因為聽了弱水唱歌而入了古風圈和動漫音樂圈。

      用白翡麗之前和她一起看《龍鱗》的話說,這就是一代人一群人的記憶和情懷吧。

      余飛雖然還不能感同身受,但她看得到聊天室的彈幕中在瘋狂刷著弱水,但弱水進來之後卻很安靜,沒有搶麥說話。觀九魚作為聊天室的主人,估計也是完全沒想到弱水會來,但那個賬號特別短,是個如假包換的老賬號。

      觀九魚清了清嗓子,大咧咧地說︰「弱水前輩今晚大駕光臨,我這個聊天室簡直蓬蓽生輝、金碧輝煌、富麗堂皇!」他開始瞎用成語,「弱水前輩和大家打個招呼吧!」

      余飛聽著聊天室裡的聲音,低頭看手機,鳩白工作室的微信群像炸掉了一樣。

      「弱水多大呀?觀九魚叫她前輩?我記得觀九魚說他今年年方二十八,雲英未嫁。」

      「弱水出道都快十二年了,你想想吧。」

      「沒呢,九哥說過弱水比她小好幾歲,人家只是出道早好伐?」

      余飛聽見耳機裡有系統提示音傳來,是弱水的賬號開始活躍了。

      她那個簽名檔竟不是念的,是唱的︰

      恐怖のパレードが來る キミの名の下に

      余飛心想不愧是正統二次元上古神獸啊,她這種圈外人都聽不懂的。

      但是顯然那些圍觀的都被感動到了,彈幕鋪天蓋地︰

      「啊啊啊這麼多年弱水的簽名檔都沒有變過!」

      「音樂一響起我就淚目了。」

      「新人們,接受教育︰恐怖的遊行來了,來到你的名下!」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我的女神終於又回來了!嗚嗚嗚嗚嗚嗚……」

     余飛趴在床上,托腮看這些人為一句歌詞激動萬分,她翹了翹腳。

      難道這就是二次元所謂的「中二」?

      弱水發出來的是文字資訊︰

      大家好,我是弱水。

      多年不見,謝謝大家還記得我。

      彩色的文字在聊天室黑色的介面上慢慢滑過,和彈幕逆行。

      彈幕裡仍然有人在科普︰

      「弱水大大進語音頻道從來不說話,都是唱了就走,很高冷的!」

      「所以說今天文字問好已經是例外了是嗎!」

      「弱水大大的其他賬號也是啊,上來就直接甩片子,從來不廢話的!」

      有人帶頭發了條彈幕︰「弱水大大和九哥唱一個!」

      一呼百應。

      鳩白的微信群裡有人在甩弱水和關九的同框截圖。

      「昔日戀人反目成仇,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接下來是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抑或握手言和,讓我們吃瓜以待——」

      「讓一讓抬抬腳啦,瓜子花生礦泉水啦——」

      「喂喂喂,信不信九哥削你們啊?當九哥不在群裡嗎?」

      「你們聊夠了嗎?聊夠了我要來刷屏啦——」

      「弱!」

      「水!」

      「我!」

      「的!」

      「白!」

      「月!」

      「光!」

      「弱!」

      「水!」

      「我!」

      「的!」

      「白!」

      「月!」

      「光!」

      「弱!」

      「水!」

      「我!」

      「的!」

      「白!」

      「月!」

      「光!」

      余飛︰「???」

      余飛被小芾蝶的刷屏金箍棒逼得關了微信群,看到關九給她發來了一條微信︰

      「阿翡在你旁邊嗎?」

      余飛看到「阿翡」這個親昵的稱呼,皺了一下眉,回復︰「物業說有人打爆了你們公司的玻璃門,他回工作室去了。」

      關九的回復顯得很驚訝︰「有這種事?」

      但她又很快發資訊說︰「謝謝你。」

      後面關九沒有再問。

      余飛又看了一眼關九那「阿翡」兩個字,仍覺得有些礙眼。可她分明想起,在「筏」中的那一晚,關九也是這樣稱呼白翡麗。她發現自己竟然開始計較這些了,摸了摸心口,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聊天室的彈幕還在瘋狂地刷著讓弱水和關九合唱,連語音頻道中的其他人也都看熱鬧不嫌事大,起哄讓關九和弱水來一首。

      耳機中,余飛聽到關九苦笑了一下,像哄孩子似的說︰「弱水啊,寶貝兒,今天我也玩夠了,我數一二三,咱們一起點右上角的小叉叉,怎麼樣?」

      語音頻道裡大夥兒哄笑︰

      「九哥,哪裡有你這樣騙人退出聊天室啊?」

      「九哥你太壞了!」

      「慫了慫了,九哥慫了!」

      鳩白微信群裡一片擔憂︰「九哥別慫啊!」「九哥只怕是做了虧心事……」「快閉嘴!小心九哥開了你!」

      彈幕上還在刷︰「新人求問這對CP我應該怎麼站攻受?」「科普︰九哥在弱水面前是御姐受!《櫻花亂》MV一目了然!」

      這時候卻也有不和諧的聲音出現︰

      「其實弱水早就過氣了吧?一群腦殘粉。」

      「弱水已經是上一個年代的人了。你問她有沒有膽子開直播?」

      「弱水麼?呵呵,修圖狗修音狗見光死。」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弱水老矣,尚能歌否!」

      「ky的滾!」

      「你家蒸煮太醜,你隨你家蒸煮,賤婢,快回去給你家蒸煮洗腳去!」

      於是彈幕上果然瞬間就打起來了,打得昏天暗地飛沙走石。

      余飛看傻了眼,這弱水就出來了一下,一句話都還沒說呢,就吵成這樣了?

      語音頻道裡觀九魚嚷嚷著沒有存在感,余飛正要關彈幕,忽然看到弱水又發了三個字,一瞬間終結了彈幕越來越難看的爭吵——

      唱什麼

      彈幕被各種歌名覆蓋。

      余飛看到呼聲最高的是《櫻花亂》中的那首《錯亂》,看起來是之前關九和弱水最經典的一曲合唱。其次就是《牽絲戲》《雁城雪》等等一些古風曲目。

      語音頻道裡慫恿著關九快做決定,鳩白微信群裡屏氣凝神,誰知道,主麥到了關九手裡,關九那個賬號閃了一下,灰了。

      「不是吧?!九哥慫了!」

      「九哥竟然下線了?!啊啊啊啊!九哥到底是有多對不起弱水啊!這麼怕她!」

      「太可惜了吧?人弱水帶著咱們‘鳩白工作室’的後綴名出現的,這明顯就是示好啊!大好機會,九哥就這麼放過了!」

      鳩白微信群裡一片扼腕嘆息。有人圈四大神獸問個究竟,馬放南山出來哀嚎了一聲︰「別問我!」另外三個果斷躺屍。

      余飛覺得這事情有點意思了。她本來不太愛摻和鳩白工作室那個圈子的事情,但今天喝了點小酒,興緻正高。她之前腳踩五魚二餅手打非我花咲,親過女神關九睡過關山千重,現在自我感覺良好飄飄然宛如愛情鏈頂端的女人,她醉眼灼灼,看著聊天室黑色螢幕上的「弱水」那兩個字,趁現在主麥沒人佔,搶過來向弱水發出了一個邀約︰

      「我來和你唱。」

      聊天室裡一片充滿興味的噓聲。

      圍觀的粉絲本來對關九的退出感覺十分失落,一見竟然有人主動撩弱水,頓時又來了精神︰

      「咦咦?風荷!」

      「哇塞,九哥走了又來一個厲害的!」

      「我看過她唱的劉戲蟾,超級超級棒啊!」

      「我支持弱水大大挖了關山千重的牆角!掰彎風荷!」

      「就是!漂亮的小姐姐就應該在一起,關山千重一邊自己玩去!」

      弱水回復了,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你

      想

      和

      我

      唱

      ?

      問號蹦出來,余飛在耳機麥克風裡笑了起來︰「弱水大神不會看不上我這個新人吧?」

      唱什麼

      「《牽絲戲》。」

      其實余飛別無選擇。《錯亂》她不會唱,《牽絲戲》是粉絲們呼聲第二高的歌,也是她除開《幻世燈》外學得最熟練的一首古風歌,不唱這首,她還真不知道該唱什麼了。

      弱水居然也沒拒絕。

      你唱傀儡,還是傀儡翁?
  
      這首古風單曲曲如其名,講的是傀儡戲人與其牽扯一生的傀儡之間的相伴相離,是一首雙人合唱的曲子。

     余飛略一思忖,說︰「大夥兒都是想聽你唱呢,那你唱多的吧,傀儡,我唱傀儡翁。」

      弱水沒和她討價還價,很快,這首曲子的前奏伴樂就在聊天室中響了起來。不知為何,余飛心中竟有一種異樣的緊張,她唱了這麼多年戲,已經很少有這種感覺了。但這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弱水,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哪一處的弱水,竟然讓她手心微微沁濕。

      她想大概是因為從來沒有當眾唱過古風歌。

      她的公寓中別無長物,卻攢錢買了這個音質很好的耳機。耳機中的音樂純粹幹淨,前奏告終,她心尖一顫,聽見一個空靈毓秀的女聲響了起來,從容自在,微帶慵懶︰

      「嘲笑誰恃美揚威,沒了心如何相配。

      「盤鈴聲清脆,帷幕間燈火幽微。

      「我和你,最天生一對——」

      音準好,氣息好,音色上佳,樂感上佳,余飛一瞬間便判斷出來這個弱水受過專業的訓練,唱功紮實,不是個玩票的古風歌手。

      也難怪她的粉絲這麼多。

      但其實這些感覺都不重要。她唱這開頭像玩兒似的,起得很輕,收放自若,可余飛卻聽出了其中的多情——這個弱水是活的,靈動的,盈盈若水,水裡養著情根。

      她唱「我和你,最天生一對」,眉眼間仿佛都染著笑意——余飛感覺穿透螢幕能看見她眼角眉梢的笑,那一個「對」字,字故意咬得不緊,嘴唇圓起而曼妙拉開,拉出一個輕而不佻的笑。

     余飛覺得這個弱水在調戲她。

      粉絲們卻激動壞了,剛才一心一意挺弱水的那些人,愈發的揚眉吐氣!

      鳩白的群裡也在說,萬萬沒想到弱水五年不出作品,竟然唱得比以前更好了,對聲音的控制能力更強,更重要的是,更自然了。

      鬼燈困惑地說︰「怎麼說呢,就像靈魂仿佛落到了實處。」

      「大部分人退圈之後就泯然眾人了,這個弱水現在唱古風歌舉重若輕,簡直可怕……」

      「你們不覺得弱水和風荷在調情嗎?我仿佛看到九哥和關山頭頂一片鬱鬱青青……」

      「不是吧!?那關山也太慘了吧?!兩次都……」

      突然看穿了事實真相的眾人頓時顫顫巍巍,心驚膽戰……

      「他們迂迴誤會,我卻只由你支配。」

      「問世間哪有更完美……」

      三段歌詞,層層疊進,弱水愈唱愈誘,愈唱愈艷愈妖,愈像一把手,順著她縴長的脊柱五指微曲地撫摸下來,像撫弄豎琴長長的琴弦,順著她腰肢冶艷的曲線遊走,讓她覺得尾椎上酥酥麻麻的。

      那些彈幕都少了,人卻越來越多,仿佛擔心多說一句就擾了這種幽艷如夜空曇花的氣氛。

      余飛被勾得欲念叠起,這種欲盤繞在她嗓子裡,隨著弱水的唱愈積愈多,愈積愈厚,到輪到她唱時,一開嗓便是極驚艷的戲腔︰

      「蘭花指撚紅塵似水……」

      所有人都像是積壓在心底裡的感覺隨著這一句打開而爆發了出來,酣暢淋灕,痛快到極點,彈幕頓時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嗷」之類的純語氣詞佔滿,除了叫喚,大家又還說得出什麼!

      「三尺紅台,萬事入歌吹。」

      「唱別久悲不成悲,十分紅處竟成灰。」

      「願誰記得誰,最好的年歲——」

      這曲調,這聲腔,光是聽著,便令人眼前清清湛湛現出一個滿頭點翠、盛世霓裳的戲人,十指牽絲,手運傀儡,三尺紅台上演悲歡離合幻海奇情。

      間奏完,弱水又唱︰

      「你一牽我舞如飛,你一引我懂進退。

      「苦樂都跟隨,舉手投足不違背。

      「將謙卑,溫柔成絕對——」

      仿佛與余飛應和,這一時節奏更快,情緒更張,余飛緊隨著唱「風雪依稀,秋白髮尾」將整個聊天室的氣氛推得更高。當余飛唱到「假如你捨一滴淚,假如老去我能陪」時,忽的聽見弱水疊著聲部唱進來︰「假如我捨一滴淚,假如老去你能陪——」錯落有致,如大珠小珠滾落玉盤,愈撞愈是好聽!

      這種天衣無縫突如其來的改編和配合,讓余飛也愈發覺得痛快得勁,她絲毫不受影響,情緒更加高漲︰

      「煙波裡成灰,也去得完美——」

      弱水聲腔陡然一轉,亦轉作尖細,金聲玉振,緊咬著她的聲腔唱道︰

      「風雪依稀,秋白髮尾——」

      余飛亦咬著她的字句唱︰

      「燈火葳蕤,揉皺你眼眉——」

      「假如你捨一滴淚,假如老去我能陪——」

      「假如我捨一滴淚,假如老去你能陪——」

      「煙波裡成灰,也去得完美——」

      兩個人的聲音終於在這最後一句合二為一,余音如交尾飛蛾,渺渺茫茫,散入良夜終不見。

      所有人心中生出一種惘然之情。

      緩緩吐出口中的一道氣息,平復下來,余飛望著聊天室中那「弱水」兩個字,心裡頭已經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一個人,能和她唱這樣的對手曲。

      這和那晚她與白翡麗唱《香夭》還不一樣,白翡麗唱《香夭》大多是防守,這個弱水唱這一首《牽絲戲》卻明顯就是在向她攻城掠地。最後一段本不該她唱,她卻能遊刃其中而毫不喧賓奪主,把這個傀儡與傀儡翁各唱各的的《牽絲戲》,變成了傀儡與傀儡翁間絲線絡繹相連、真正「你一牽我舞如飛」如影相隨的一場戲。

      她意猶未盡。

      所有人都在喊再來一首。

      連頻道內都是一種大家托腮靜靜旁聽的感覺。

      但是還能唱什麼呢?余飛絞盡腦汁。

      她其實還挺想再唱一首,她想再試一試這個弱水,看看這個「水」,到底有多深。

      正躊躇時,聊天室黑色的螢幕上出來了兩個字︰

      明滅

      是《明滅》。

      余飛瞬時反應過來,《幻世燈》的主題曲,《明滅》。

      她會唱!

      但……弱水……會唱?

      余飛沒有得到太多的反應時間,《明滅》的前奏響起來時,余飛強行給了自己一個解釋︰弱水到底是鳩白工作室的人,會唱工作室的新歌,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幻世燈》是一個奇崛吊詭的故事。

      《明滅》是一首奇崛吊詭的歌。

      這首歌竟然意外的適合弱水。

      這首歌是四大神獸中負責作曲的無常公子為余飛量身定制的,余飛的聲音本來偏低沈,適合用來演繹李幻奴這個男性角色。這首歌原本全是說李幻奴,那弱水的聲音在這首歌裡變得愈發的綺麗誘人,像是一個向李幻奴伸出雙手的白骨之妖。

      余飛唱︰「大夢當覺,夢醒有三千鴉聲——」

      仿佛李幻奴一雙盲眼,手提紙燈在黑暗屍山中踽踽獨行,受那渡鴉叫聲的指引。

      白骨之妖飛舞在他四周,對他唱︰「眼枯見骨,枯井即是你影身——」

      這種感覺多奇怪——原本是一個人的獨角戲,詞句拆分開來,竟然能這樣毫不違和地變成兩個不同的靈魂在交流,從一首歌,變成一首歌劇。

      余飛唱︰「白骨執燈——」

      弱水應︰「明滅間看萬骨——」

      余飛︰「萬骨中見眾生——」

      弱水︰「天地無情,你心有蒼生——」

      余飛被驚了一下,這一段本是間奏,這八個字的唱腔是弱水臨時加上去的,意外的豐滿,卻也給她出了難題,她要是不接,這中間的間奏便覺得少了點什麼。

      她只有幾個節拍的反應時間。

      那一瞬,余飛心中暗想,本來是她想試弱水的深淺,誰知被她搶先將了一軍?

      但她是什麼人?遇強則強,觸底反彈,她遵從直覺,一句灑脫意氣中帶著醉意的戲韻文腔張口就來︰

      「金叵羅、傾倒淋灕兮,千杯未醉——」

      這就完全是即興發揮了,然而那調子,卻又契合了這首歌的主調,仿佛是李幻奴憶及往昔,在之前的沈鬱之中翻出一抹亮色。

      弱水似是笑了一下,給她把這句和上了︰「玉如意、指揮倜儻兮,一座皆驚——」

      節奏和時間掐的剛剛好,余飛接著唱下去︰「一聲幻奴一聲恩,我起死回生……」

      「幻世一燈——」

      唱完後,所有人的聲音很輕︰「哇喔——」

      一片安靜中只有彈幕如閱兵部隊一般大片大片地碾過。

      「太刺激了……」

      微信群裡躺屍的無常公子突然咕噥了一聲,「還能這麼唱?」

      夢入神機也靈魂出竅地發了一句︰「這是讓我改劇本嗎?給李幻奴加上一個女主角?」

      馬放南山︰「有點帶感……」

      小狐︰「我可以無視這一切嗎?」

      余飛還在興奮中,在語音頻道裡喊︰「弱水妹妹,加個微信?」她喝多了酒,嘴上就有些肆無忌憚,姐姐妹妹地亂叫。

      弱水沒有回應。彈幕裡粉絲已經玻璃心到以為她要下線了,瘋狂地喊︰「弱水女神!繼續唱不要停!想聽你唱一輩子!」「弱水女神!卡機嘛!」「女神女神!我給你打錢,你不要走!快回來!」

      最後一首,給我愛的那個漂亮姑娘

      聊天室爆掉了。

      「果然……有這一步操作……」鬼燈在鳩白工作室裡說。

      「媽的,九哥在哪裡!關鍵時刻,爺們一點好嗎!」尹雪艷咆哮。

      觀九魚坐不住了,搶了主麥︰「坦白一下,你愛的是誰!」

      無回應。

      觀九魚︰「好好好,我換個問法,你今晚就是為了她而來是嗎?」

      對

      聊天室又爆了一次。彈幕被清空又瞬間爆滿,「九哥那個負心娘!對得起我們弱水嗎!」「女神女神,你不要愛她了,你愛我好不好!」「心疼哭……這麼多年……」「太難受了……」

      余飛心想這些粉絲也太誇張了吧?我剛才也唱得很好啊,為什麼沒有我的粉對我這麼愛來愛去愛得死去活來啊?

      那首歌的前奏已經響起來了。

      非常奇怪的一首歌,前奏中的語聲,聽不出是哪國語言,但歌曲本身是日語的。

      彈幕中顯然有弱水的鐵桿粉絲非常熟悉這首歌,在不斷地用彩色彈幕給出即時翻譯︰

    遠くの空 回る花の 円陣の喧しさに (遠處的天空回轉的花陣喧鬧萬分)

     あの日や あの日に(那一天就在那一天)

      超えてきた分岐が目を覚ます(越過岔路口後突然從夢中醒來)

      かげろうに身を借りて(跟蜉蝣借了身體)

      道を指す娘を追い(追趕著指示道路方向的女孩)

      ……
  
      這首歌她便唱得安靜而純粹了,聲音又回歸了剛開始唱時候的空靈,乾淨得像流水一般。

      余飛不懂日語,但聽得出好壞,就像一個不會粵語的人,也能聽出粵語歌唱得地道不地道一樣。

      語言本身的氣質就構成歌曲的氣質的一部分,就像古風歌翻譯成其他語言來唱,也會失去它本來的感覺一樣。

      這個弱水唱得就很好。

      余飛和所有人一樣,安安靜靜地聽完了這一首歌。彈幕上在刷「不要結束不要結束不要結束!」但這首歌不長,他很快就唱完了。彈幕上一片挽留和哀聲。

     余飛還鍥而不捨地想找這個弱水留個聯系方式,正琢磨著怎麼說才不會像剛才一樣被她無視時,看到聊天室的螢幕上出現了三個字

      給風荷

      隨即,弱水的賬號灰滅。

     余飛︰「???」

      聊天室中的所有人傻眼了。

      余飛也傻眼了。

      ****************************

      坐在電腦前,看著聊天室裡弱水的賬號灰去,離恨天若有所思。

      他給綾酒發了一條微信︰

      「有一個問題一直忘了問你,關山千重在哪裡念的大學?」

      「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他之前不是你男朋友嗎?」

      「那你記得你現在是我男朋友嗎?你是我男朋友還是他男朋友?一天到晚就提他?」

      「我錯了寶貝,最後一次問了,好不好?」

      「他挺不想我去看他的,所以從來沒說過在哪。」

      「你們有時差嗎?」

      「好像……沒感覺到。」

      「再想想,有沒有別的什麼線索?」

      「好像有一次在他書包裡見過他的校徽,全英文的,紅藍色,上面有一個黃色的‘x’號。」

      離恨天很快拉出了一大串校徽的清單,從中精準地鎖定了一個徽章似的標志︰

      紅藍底色,兩個黃色的鋼筆尖交疊在一起。

      Keio University.

      日本慶應義塾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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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一下歌單:

      《流離》——無

      《歎世》——關棟天

      《牽絲戲》——銀臨、Aki阿傑

      《明滅》——我臨時瞎寫的

      “江水動容山崖輕歎,世間塵雪忽到眉彎”——李倦容

      “無絲之竿,與水問安;一江雪寒,一人闌珊。”——我臨時瞎寫的

      最後弱水唱的那首:《白虎野の娘》是ぶっちぎりP於2008年2月17日投稿至niconico的翻唱作品。「白虎野の娘」是劇場版動畫《Paprika》的主題曲,在電影中作為片尾曲使用,由平沢進作詞作曲並演唱。收錄在《Paprika》的OST中。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36:13


      弱水下線後的幾分鐘內,余飛的微信被小芾蝶狂轟濫炸到閃退。

      她就記得小芾蝶重復最多的一句話︰

      「弱水從來沒給任何一個人唱過歌你知道嗎?!你知道個屁!」

      小芾蝶可能也喝多了。

      余飛手扶額角,在幾萬人眼前被表白的那一剎那,她也有今宵酒醒何處的不真實感。

      她很快發現自己成了眾矢之的,不知該作何應對,在語音頻道中的一片拷打逼問中退出了聊天室。

      她想她認識弱水嗎?不認識。

      弱水認識她嗎?答案未知。

      她揉揉酒醒脹痛的額角,下意識開了瀏覽器,去搜索弱水。

      鋪天蓋地的cos圖。除了cos圖,也沒有別的任何生活照。

      和所有cos圖一樣,妝容濃厚、誇張,後期修片的痕跡非常重,營造出強烈的二次元虛構感。

      她找了個集大成者的帖子開始從頭看。弱水最早有cos成片在網上開始流傳, 是在05到06年的樣子。那時候明顯看得出她身形縴瘦細弱,以cos蘿莉、三無少女為主。那一時期的代表作是《地獄少女》中的閻魔愛。

      在那一系列的成片之中,有一張她著和服坐在開滿彼岸花的水邊,血紅的瞳仁,睫毛是真的,奇長,末端微微翹起,皮膚仿佛比雪還白,吹彈可破。她的小腿和長長的和服下擺全都浸透在水中。那水極清,看得見青綠的水底和斑斕的石子。殷紅的衣服像大片火紅的雲抑或水藻在水中招搖。

      那一時期的弱水渾身都散發著孤獨、憂愁、無聊和對整個世界的排斥。但這種感覺不是少年為賦新詞強說愁,而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就仿佛拍這些片子她都不是很情願。

      但恰恰契合了那些人物。不顯做作,反而十分自然。十多年前的照片,放到現在看,仍不覺得過時。可想而知,放在cosplay尚未發展起來的當時,又是何等驚艷。

      從08年開始,弱水的cos風格就開始變化了,眼睛裡開始有了東西,有了一種遊戲和睥睨的態度。

      08年到10年的三年間是她最高產的時期,同時也開始唱歌。歌和cosplay的成片往往一起發,合起來講一個故事——這是她和其他coser最不一樣的地方。

      這三年,她cos的角色很多,東方和西方風格的都有,但余飛發現,她從來不cos現代和現實風格的角色,cos最多的,還是背景懸浮、龐大瑰奇的幻想類角色,越妖、越壞、越神秘、越邪門,她越是表現得出色。

      這段時間的代表作是霹靂布袋戲系列和大天使系列。霹靂系列中有一個角色,讓余飛印象最深。她一身紅羅大袍,在黑夜的紅梅白雪中或臥或立。濃密縴細的長髮透著金屬色澤的紅,凝結著冰霜,修長入鬢的眉毛和閉著的長睫也都凝了銀白霜雪,皮膚冷白,唯眼角一滴血淚。嘴唇的顏色很淡,晶瑩剔透,下唇中心一道紅痕。她手向後飛起一把長劍,將一隻朱紅蝴蝶劈作兩半。一半的蝶翼仍飛在劍上,另一半的蝶翼如枯葉墜落。

      另一張是一個身著紫衣,白髮如羽的大天使,月色朦朧中在森林中行走,款擺腰身,步履搖曳生姿,雖是靜態圖,卻仿佛能感覺到她眼色如煙、裊裊然向你行來,萬千的螢火從她背後生發,如夜空中的飛蛾一般伴隨她向你吹落。

      經過了《幻世燈》的洗禮,余飛現在已經能看出來,弱水這一時期的作品越到後期,在布光、構圖、佈景還有攝影上已經爐火純青。她很善於去抓住畫面中的衝突,因為有這衝突在,每一張的cos圖都不僅僅只是表現人物的特色和美感,而是把人物放進一個故事環境中去塑造,讓人感受到人物的歡喜悲憂,聯想到人物令人唏噓嘆息的命運,竟給余飛一種西方敘事性古典油畫的感覺。

      就仿佛畫面都不是靜態的,下一秒,長劍就要刺破夜空,飛雪席捲大陸,號角聲即將響起,鳥籠中的貓頭鷹即將拍翅而出。

      後面兩年,弱水的作品急劇減少。11年只應邀為一篇紅極一時的帝王權謀網絡小說出了一套cos,背景是壯闊的海水江崖,黑雲壓陣,洶湧波濤前她佇立於黑色的礁石之間,一線金光從濃雲中透出,照落她的背部。

      她雙手微張,衣冠隆重,色調清冷大氣,上唇的顏色遠重於下唇,仿佛沒有眉毛。

      這一套她始終沒有正面近景出鏡,大多遠景,但看得出,她的身量較之六年前剛出道時,已經變得十分修長,撐得起那厚重的帝皇袞衣了。

      更別說這一套cos圖中透出來的挾山倒海一般的威勢了。

      真真當得起cos圈第一女神。

      後來這部小說被改編為電視劇熱播,其中的人物造型和經典畫面就參考了這套cos,當時弱水的粉絲還聲討過電視劇抄襲。

      有人評價︰這套cos比後來的任何一張劇照都要出色。

      余飛現在大概能明白,為什麼弱水的地位,能比關九還高了天遠,更是綾酒等新來者所望塵莫及。

      再到12年,弱水和關九合作,出了《櫻花亂》的cos和MV。cos圖中,是關九鏡頭分量更重,她更多是充當一個模糊而又迷離勾人的背景。她甚至都缺乏正面的特寫,長長的煙桿,手中的金魚,鎖骨上的小片淤青,粉白後頸上與本來膚色相接處的一朵櫻花,鏡中胭脂勾到一半的嘴唇……但越是這樣,越令人產生想要觸摸到她的欲望。

      MV中,弱水的鏡頭多了一些。這個MV是所有人第一次看到動態的弱水,打破了之前關於「弱水只是一個虛構人物」的流言,也更擊碎了「弱水只能活在精修圖中,真人醜哭」的蜚語。這個MV做得仿佛一個短小精悍的電影,造型cos的是《櫻花亂》的造型,但故事和人物關係做了新的改編,變得更加淒美和震撼。

      MV一開頭即是最經典的一幕——「花魁道中」,伴隨著《錯亂》開頭的鼓點和電音,弱水cos的花魁正面全身出鏡,衣飾華麗而濃烈,美得凜然而又張揚。她的眉描得又細又長,高高向上挑起,眼角和嘴角,都向外尖尖細細地拖出一縷,妖嬈又霸氣。踩著六寸高的三枚歯下駄,她扭動腰肢劃足行走宛如金魚遊動。

      鏡頭自下而上斜斜切起,一個仰視的角度,只見她向觀者的角度看來,唇角緩緩勾起,眸光流轉一絲狡黠,一眨眼便又收了回去。漫不經心,卻仿佛這一瞬間已經將你的心攥在了手裡,勝券在握。

      櫻花紛紛,落滿花魁步道。夜色中浸潤著花的甜香,道旁逆向而行的白衣女孩,懷中黑貓跳落。花魁俯身伸手,黑貓識得故人,從她衣袖間一躍而上。花魁低下修長脖頸,白皙的五指插入柔軟而漆黑的貓毛裡,抬眸一笑,有著介乎於孩童和成人之間的曖昧。

      弱水的作品到《櫻花亂》這裡就戛然而止。這一階段的作品雖然少,但余飛卻覺得她對作品的掌控力和欲望,相比於前一個階段又抵達了一個新的高度。

      她開始不再追求那種流於淺表的華麗。

      但所有這些於她都不夠震撼。

      她最震撼的一點在於,盡管畫了那麼濃的妝、後期處理修得那麼厲害,她卻覺得這個弱水似乎越來越像白翡麗。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一種懸空的直覺,細細去看時,卻又有種種的不同,五官上大量的仿妝修飾和情感的投入讓她覺得迷惑。

      余飛重啟了手機,微信終於又能打開了。她單刀直入地問小芾蝶︰

      「弱水怎麼那麼像關山千重?」

      小芾蝶本來還在鍥而不捨地給她發信息,她這一條發過去,小芾蝶的轟炸突然停了下來。但很快,她用語音回了資訊︰「怎麼可能!弱水是女的啊!八、九年前她開始唱歌的時候就在語音頻道默認過了,還不止一次!」

      余飛想著那個《櫻花亂》的MV,帖子中有人專門截了圖,是一閃而過弱水的胸前風景。但她仍然困惑,問︰

      「你不覺得很像嗎?」

      「表姐你別亂說話!這關乎弱水的名譽好嗎!」小芾蝶忽然以非常嚴正的口吻說,「cos圈很忌諱故意隱瞞性別來欺騙粉絲的,男cos女可以,女cos男也可以,但是絕對不能欺瞞粉絲自己的真正性別!」

      余飛沈默,又聽小芾蝶說︰「我第一次見到關山的時候也覺得他有點像弱水,還私底下問過九哥,九哥親口否認說不是了。再說了,弱水那麼的妖嬈嫵媚,關山老爺又悶又正經,根本一點都不像啊!」

      余飛忽然想起「筏」的那一晚上,心中愈發迷惑不解,小芾蝶還在忿忿不平弱水向她表白的事,余飛無心理她,給白翡麗打了個電話。

      無人接聽。

      少頃再打,仍無人接聽。她一口氣撥了七八次,一直都無人接聽。

      她放下手機。片刻後,給姥姥、姥爺打了一個。姥姥說,白翡麗沒有歸家。

      余飛穿衣下樓,去坐地鐵。

      輾轉三趟地鐵去到了鳩白工作室。她坐電梯到了工作室的樓層,果然看見工作室有半扇玻璃門整個兒的沒了,玻璃渣已經被掃走,被物業臨時貼上了滿滿的防護條,門口還圍上了隔離欄,提示有「攝像監控,請勿擅闖」。

      余飛有門卡,刷開了尚完好的另外半扇玻璃門,走了進去。

      辦公室裡沒有開燈,只有一個臨時休息室亮著燈。余飛走路很輕,但她怕黑燈瞎火地絆到桌椅,便開了手機燈。走了沒兩步,她看到前面地上倒著個人偶樣的什麼東西。她好奇,走過去用手機燈一照,險些沒嚇得叫出聲來!

      是《幻世燈》中的一個鬼面活屍,原本就畫得極為驚悚,被做成真正的真人比例人偶之後,無瞳的空洞眼眶,看起來濕漉漉的遮面長髮,扭曲而大張的嘴,在這深夜裡毫無預警的情況下,能把人嚇到靈魂出竅!

      余飛心想這人幹事?!之前籌備《幻世燈》,也沒見著有人做這樣的道具啊!

      臨時休息室裡像是有人說話,她摸了摸心口,繞開這個鬼人偶,往那邊走去。

      臨時休息室是鳩白設給員工的房間,分男女區,都有床鋪和沙發可供臨時休息。

      亮著燈的是男區,門開著,裡頭有人。余飛躡手躡腳站在門邊,向門內探望。

      床上躺著的是白翡麗,坐在床邊的是關九,關九一頭漆黑的長髮垂在他胸前。

      白翡麗尚睜著眼睛,左手扣著關九的右手手腕垂在床下,關九的左手在解他襯衣衣領的扣子,他一雙眼睛向上直勾勾地盯著她。解了兩顆,她伸手在他頸子上一摸,低聲說︰「你看,全是汗,我還是給你把衣服脫了吧。」

      白翡麗的眼睛閉上了。

      余飛不想再看下去。她轉過身來,背貼住涼涼的牆壁,雙眼向漆黑的高處望去。

      半晌,她揉了揉眼睛,向外走去。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36:30


      這一晚上的鬥歌之後,關山千重的微博賬號下又掀起了刷綠風潮。這一次的來勢更加兇猛,許多吃瓜群眾都把這件事看做一個笑話,一連刷了兩三千條,再加上之前的,都上五千的綠油油的評論了。

      很快坊間又有一種傳聞甚囂塵上︰一個名叫「cos圈的那些事兒」的營銷號發了一張照片,是一張白翡麗靠在排練廳的鏡子上看劇本的照片,旁邊是一張弱水的側顏對比圖,配的文字含沙射影︰

      你們見過自己給自己戴綠帽的嗎?關山千重做到了。

      這張照片不知道是誰在鳩白工作室偷拍的,拍得很清晰。白翡麗穿著很隨性的白T和破洞牛仔褲,但因為窄腰長腿,身材秀麗挺拔,看著就是格外的清新美好。照片其實就拍到了他的小半張臉,但他站在乾淨透亮的鏡子前,鏡中人低眉沈思,耳畔銀墜如縷,宛如水邊的那喀索斯。

      這是白翡麗流傳到網上去的第一張照片。之前他太低調,沒多少人注意過他。

      對比的弱水照片雖然帶著濃妝,但從臉型和五官上看,確實是逃不開的相似。

      這條微博一出來,圈中群眾們是懵的,然後,爆了,吵爆的。

      只要涉及弱水的地方,就不可能是太平的地方。

      底下的評論非常明顯地分了三派︰

      懷疑關山千重就是弱水的。

      堅決不相信弱水是關山千重的。

      還有一派非常自在︰如果關山千重真的長這樣,我不介意舔一舔啊;如果關山千重真的是弱水,那……就站關山和弱水的水仙CP吧……

      關九的微博下也淪陷了。

      許多隔壁圈的人也過來圍觀,評論就四個字︰貴圈真亂。

      然後又是一片混戰……

      翌日,鳩白工作室發布了一個正式聲明,詳細敘述了工作室深夜大門遭砸,工作室中被放了一個《幻世燈》詛咒人偶的事情,並公佈了現場照片和監控錄像,宣佈已經報警立案。

      關九轉發了這條微博,說︰

      「做這件事恐嚇我們的,還有在微博上散佈謠言帶節奏的,希望你們爺們一點,自己站出來道歉。

      「我們鳩白工作室一路艱難走到現在,遭受過許多的責難和非議。我們為了生存,接《龍鱗》時,有人指責我們商業化,忘記初心,我們堅持過來了,交出了讓大家滿意的答卷。現在做《幻世燈》,我們只想支持中國優秀的黑白漫,做好中國自己的二次元舞臺劇。鳩白的每一個人都是英雄,我們願意戰死沙場,但不希望死於同行的同室操戈!」

      關九的這條微博一出來,終於基本平復了之前一整天的戰火,將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到鳩白工作室所遭遇的恐嚇事件上來。

      人們已經漸漸明白,他們在社交媒體上所看到的事情,往往有藏在背後的操縱者。

      這一夜一天所發生的事情,觀九魚為何會向關九邀戰,鳩白工作室中為何會出現神秘的詛咒人偶,弱水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關山千重的照片為什麼會突然在網上傳播開來並和弱水進行對比……所有這些事情,究竟是偶然發生還是幕後有人蓄意為之,圍觀者不得而知。

      但這不妨礙他們將所有這些事聯繫起來,然後細思極恐,不妨礙他們提出陰謀論,但陰謀論本身也成其為一種娛樂。但這一道風波,終於在兩三天中淡下去了。

      余飛那一晚上從鳩白工作室出來,她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下,否則面對白翡麗,她會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

      恰好這幾天繕燈艇有一個處得很好的師姐要去寧夏男方老家辦婚禮,邀請她做伴娘,她問清了倪麟不會去,便買了張火車票過去了。這幾天全國都在下雨,連寧夏這麼乾燥的地方,天都陰沈沈的。

      第三天晚上回北京的火車上,余飛接到了姨媽言佩玲的電話。

      這一場大暴雨在Y市尤其兇猛持久,降水量達到了十年來最高。他們住的那條老巷排水能力太差,在雨水中泡了三天三夜,活生生把他們那棟又老又破的房子泡成了一座危房。

      而言佩珊所在的那片墓地也被沖毀了。

      言佩玲的工廠這段時間特別忙,姨父和兒子所在的水電站忙著洩洪排解險情,日夜緊盯,小芾蝶又恰逢期末考試,言佩玲希望余飛能回來幫忙處理一下這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

      余飛聽言佩玲說完,二話沒說,又買了一張第二天一早的高鐵準備回Y市。

      這三天,白翡麗沒有給她發過任何資訊,也沒有打過電話。她想,那就冷一段時間吧。感情這種事情,又豈能強求?

      她回到自己租的小房子裡,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東西。

      天氣熱了起來,距離去年那一時期的低谷也越來越遠。她有一種四肢蜷縮緊抱起來,現在又緩緩張開的感覺。

      她拉開臨時衣櫃的拉鎖,換上了一身許久不穿的旗袍。鏡子裡,她這一年不懈練習,身材只比過去更好,愈發的縴得中,腰如約素。為了去做伴娘,她又重新剪了頭髮,打薄,拉直,去了瀏海,整個人又朝氣亮堂了起來。

      塞了好幾套旗袍到收納袋裡,她收拾好了拉桿箱出門,這老破房子地勢不大平,鎖門時,拉桿箱歪歪滑走。她右手還在鎖著那個不大利索的防盜門,左手一夠沒夠著,只能眼睜睜看著拉桿箱向樓梯滑去。

      她心中罵了一聲,眼看那拉桿箱就要滾下樓梯,有人抬足一抵,把那拉桿箱又抵得滾回了她身邊。

      「又要去哪?」

      老房子沒有電梯,一層兩戶,樓道狹窄。他往那裡一站,就堵住了余飛的去路。

      他穿了件襯衣,頭髮紮了起來,看似淩亂卻有一種無序的美感。耳上銀墜細縷,最底下勾一粒細鑽,流光溢彩。

      余飛盯著他的衣領,仍是頂上的領子開一顆扣。就在三天之前,有另外一雙手與他解衣扣。

      她回來後曾反復地說服自己,那是關九啊,是白翡麗多年的合作夥伴啊,性向是女啊,能和白翡麗怎樣呢?白翡麗那時候是不是病了?關九只是單純地在照顧他?

      她有些後悔當時沒有問個清楚。可是或許就是那麼一種屬於女人的直覺,她總覺得關九對白翡麗的感情不同尋常。那一聲「阿翡」,那種毫不避諱的肌膚之親,讓她覺得無法忍受。

      她可以接受綾酒的存在,卻無法容忍關九和白翡麗這樣的關係。

      所以她沒有再回去問白翡麗。

      或許是她的胡亂揣測,但她胸口裡有一道鬱結之氣。她手拄著箱子的拉桿,忍著氣平靜道︰「你今天起很早啊。」

      「不起早你不又跑了嗎?」他有些陰沈地說。

      余飛摩挲著拉桿,臉淡淡地別向一邊,說︰「無非是回老家一趟,我又能跑去哪裡。」

      白翡麗看著她,沈沈地道︰「是不是我不主動找你,你就不會找我了?」

      他又補了一句︰「我們就這樣散了是不是?」

      一句「散了」,忽的讓余飛湧起滿心滿腹的酸苦,她想,難道這三天他也不理她,就是在試探她嗎?不主動找他?難道她那十幾個電話是白打的嗎?他的工作室,她是白去了嗎?她心中發涼,嗓子裡像是梗了塊石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見她不言語,他說︰「過去半年,都是我主動到你這裡來,我每天先給你發資訊。如果我不先聯繫你,你是不是就像這三天一樣,半句話都不會問我一下?我生老病死,你根本就毫不在意?」

      余飛萬沒想到他會首先來指責她,氣得渾身發抖,冷笑道︰「你冷了,有關九給你添衣服,你熱了,有關九給你解扣子,哪裡有我什麼事兒!」

      他一怔,說︰「我和你之間,和關九有什麼關係?」

      「別裝傻了!」余飛尖銳地說,「那天晚上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當時還睜著眼睛,關九用手給你擦汗,給你脫衣服。我不管她直的彎的,我就是不許任何人踫你!」她情緒激動,眼圈都有些發紅。

      他怔住,定定地望著她,半晌,余飛拿手指揉了揉眼角,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余飛掙扎︰「別踫我!」

      他卻握得更緊,角力間,余飛的眼角更紅了。他不放手,她便對他拳打腳踢。他把她逼到牆邊,壓制住她,拿著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衣領的扣子上。

      他肌體的熱力透過薄薄的襯衣透過來,余飛不明所以,有些驚惶地想要掙開,卻聽見他微啞的聲音說︰

      「我知道了,以後我衣服上的任何一個扣子,都只有你一個人能解。

      「我身上的任何一個地方,也都只有你一個人能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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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36:59


      和白翡麗在一起已經五個多月了。

      但這五個多月,刨開舞臺劇這種和他工作相關的部分,他和她說過的私心話,或許加起來還沒有看一場《龍鱗》他說的話多。

      他偶爾也會開玩笑。

      但現在想來,竟然都是有關九在的場合。仿佛有關九在,他就能自在很多、放鬆很多。

      他是話少的人嗎?

      余飛覺得不是。

      他明明可以很多話,他的情感也明明細膩,可他仿佛一直都在克制著自己不要過多表達。

      她屢屢見他欲言又止,也不知是為了少說少錯,還是根本覺得無法和她交流。

      她過去沒去想太多這些事情。他屬於她已經很好,她不想去細究這些煞風景的事情。

      她只想要純粹的快樂,而他身上有她所最貪戀的美麗與溫暖。

      這五個月中,她覺得和白翡麗的這種狀態挺好,就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你是爸爸,我是媽媽,白天上班,晚上做飯,夜裡睡覺。

      小孩子眼裡哪有什麼情啊愛啊,小孩子就知道在一起,沒有為什麼。小孩子眼中的一切除了單純就是美好,沒有任何不和諧的音符。

      但現在白翡麗握著她的手按在他的領口,她忽然覺得他們兩個人一瞬之間都長大了。

      畢竟有哪個孩子不會長大呢?
  
      就像她終於明白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一樣。

      白翡麗說了「以後」,她也終於不得不去面對,她和他,以後究竟應該怎麼走。

      白翡麗身上有淡淡的崖柏冷香,一如既往。余飛摸著他領口這顆扣子,堅硬的,半透明的。

      她手指頭稍稍一動,就給他解了開來。

      這麼熟練。

      他微重的氣息拂在她的額頭上,握著她手腕的右手鬆開,左手扶住了她的腰。

      余飛翹一根手指,從他兩枚鎖骨間的峽谷劃下來,低著眉眼,硬硬地戳他的心頭骨——

      「那以前呢?為什麼、關九、可以、解你的、扣子?」

      她堵著氣,頓一下就用力戳他一下。

      他定定地看著她︰「我那晚吃了安眠藥,最後都睏得動不了了,擋了她一下,實在擋不動她第二下了。」

      余飛想起那晚他睡死在她床上。

      她又想起那晚,白翡麗的左手確實扣著關九的右手,關九最後是用左手解他扣子的。

      她心中仍然不悅。白翡麗胸口那一小塊被她戳得發紅,她又換個地方戳——

      「關九跟你、到底、什麼關系?」

      他頓了一下,說︰「我是弱水。」

      這完全在余飛的預料之中,她「哦」了一聲,說︰「所以呢?」

      「關九過去以為我是女的,追過我。後來發現我是男的,就放棄了。但是因為我們有一樣的想法和追求,就一起做了鳩白工作室。」

      余飛嘟噥道︰「她怎麼那麼多講究?男的女的有什麼關係嗎?」但她還是忿忿不平地去戳他︰

      「那為什麼大家都說是你追關九?」

      「關九那會很難過。她說追我追得那麼真心實意,都追出國去了,結果見到真人發現是個男的,這個說出去是她一生的恥辱。她說我得補償她,以後別人只能知道是弱水追關九,不能是關九追弱水。我覺得她愛怎麼說都沒關係吧,就由她去了。」

      余飛白了他一眼。

      白翡麗鄭重地說︰「你不信可以去問關九。」

      余飛給他把襯衣的第二顆扣子扣上,又惡作劇一般地給他把第一顆扣死,磨著牙齒說︰

    「我不問關九。我就問你她追你的時候你喜歡過她嗎?」

      樓上有老太太一手拉著買菜的拖輪包,一手牽著去上學的小孫子下來了。一見到他們兩個,忙拉著小孫子轉彎下樓,生怕小孫子多看他們一眼。

      白翡麗左手扣著余飛的腰把她抱進懷裡,右手撩開她耳畔的長髮,壓在她毛茸茸的耳邊低低地說︰

      「我只喜歡過你一個人阿。」

      余飛被這一句話酥化到心裡頭去,耳朵都燥熱了。

      她眼角的餘光見那一老一小消失在樓梯拐角,雙手滑到他的脖子上,小聲說︰「我想和你上床。」

      白翡麗的耳朵轟的那一下,紅得可以滴出血來。

      余飛便咯咯地大笑個不停。

      隨便便被壓在牆上吻。他的手滑過她身上的每一條曲線,她覺得他隨時可能把她這件和她的身體嚴絲合縫的旗袍給撕了。

      余飛一肚子的壞水,放肆地回吻他,輕輕地擺著腰摩擦著他,存了心要勾引他,勾引他只為她一個人瘋魔。當覺察他想要去摳她手心裡的鑰匙時,她推他︰「要遲到了,我的火車,我家被水淹了。」

      他不肯放,含混地說︰「我給你換機票。」

      她硬硬地推拒︰「我恐高,暈飛機。回Y市的高鐵上午就這一趟。」

      其實不止一趟,但她篤定了白翡麗沒坐過火車,不知道這些事情。

      果然,白翡麗只能放開她,定了定神,拉著她的箱子準備往下走。

      余飛又展顏笑了起來,燦燦然的,卻笑得不懷好意。

      白翡麗抬眉說︰「走啊。」

      她靠著牆,一手拈住白翡麗的衣角,嬌嬌地說︰「我腿軟,走不了。」

      白翡麗放下箱子,轉身過來看她的腿︰「你怎麼了?」

      她這件旗袍高開衩,一雙腿雪白、筆直、修長,不穿高跟鞋,都顯得她身材十分高挑,比例誘人。

      她繃著腳尖在地上慢慢地劃,足面也是雪白,血管的淡青色也煞是好看。她記得他的手被木棉花砸中的那晚,他就一直盯著她的腳尖看。

      她曼聲說︰「我腿突然很軟,沒力氣。」

      「怎麼回事?」他的語氣有些擔憂。

      她慢慢抬起頭來︰「被你弄得——我總站不起來。」

      白翡麗終於被她玩得不行了,臉色都要黑了。他去掰她緊捏著鑰匙的手指,她死活不給,他便按著她就地解她旗袍的扣子——他解得比她還熟練,余飛只能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我自己走,我這就走——」

      她走了兩步,還真軟了一下。

      白翡麗拎著箱子站到兩級台階下,道︰「上來。」

      余飛這人葉公好龍,狐假虎威,扭捏了兩下,說︰「你還提著箱子呢。」

      「不重。」

      她這箱子裡只有衣服和一些化妝洗護用品,的確不重。

      她倒是羞了︰「露大腿呢,白花花的。」

      「知道還穿?」

      「勾引你呢。」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萬一來了呢。小芾蝶不是知道了嘛。」

      「別廢話了。」

      余飛扭扭捏捏地爬上他的肩膀,雙腿夾緊他的腰。他一手兜著她,一手拎著箱子往下走。

      「噯……有人的話,就放我下來……」

      「沒人。」

      「……」

      好在余飛的確恐高,住公寓不能高過三層。她這房子就在三層,一路走下去,沒把白翡麗累趴,也沒踫到別人。

      白翡麗沒開車來,直接在大街上攔了輛出租車,送她去南站。去到南站,他從她錢包裡摸出身份證來,說︰「你在這裡等著。」

      余飛心想你要去給我換票嗎?這麼貼心嗎?便拖著箱子追過去,說︰「等等我,我也去。」

      到一台自助售票機前,白翡麗把她的身份證靠上去,她的那趟G字頭的車次便顯示了出來,二等座,歷時9小時43分抵達目的地。

      白翡麗點了個勾,余飛以為他要點確認了,沒想到他點了兩下,直接進入了退票流程,余飛都沒來得及阻止!

      余飛︰「白翡麗你幹嘛!」

      白翡麗沒理她,重新選了一趟車,拿著她和自己的身份證刷卡買了兩張新票。

      車票很快打了出來。

      新的車次比她那輛晚半個小時,全程時長10小時8分鐘,但是,有臥鋪。他買的就是臥鋪。

      余飛瞪著她︰「你幹嘛給自己也買一張?」

      白翡麗說︰「我也要回去一趟,有急事。」

      余飛依然瞪著她︰「你家也被水淹了?」

      白翡麗看著她,摸摸她的頭髮,笑了一下︰「是啊。」便幫她拉著箱子往候車大廳走。

      余飛追上去︰「你騙人。」

      白翡麗說︰「真的是家裡出了事。」

      余飛問︰「嚴重嗎?這車要開十個小時呢。」

      她有點擔心這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坐不住。

      白翡麗笑笑︰「也許嚴重,也許不嚴重。我也不知道,所以得回去看看。」

      余飛這時候卻想起一個十分嚴重的事情來︰

      「我還有退票費沒拿呢,六百多塊。」

      白翡麗瞅瞅退換票窗口那長長的隊伍,和整個車站攢動的人頭,把她拉走︰

      「算了吧。」

      火車開得快而平穩。余飛本來以為白翡麗坐不慣火車,便一直陪著他在窗邊看風景。但白翡麗除了嫌床硬,也沒抱怨什麼,中午余飛從餐車給他挑了餐食過來,他也吃了。

      余飛兩手撐著臉,笑眯眯地看著他吃,說︰「你也能過苦日子嘛。」

      白翡麗瞅了她一眼,低頭吃飯,也沒說什麼。

      吃完飯火車在一個大站停了下來,停靠十五分鐘。余飛拉著白翡麗出去透了透氣,車往南一半旅途,熱烘烘的氣息席捲地面。余飛覺得熱,白翡麗倒沒怎麼出汗。余飛見他領子上第一顆扣子仍然緊扣著,便趕緊給他解了,說︰「你說只有我一個人能解,不會連你自己都不包括在內吧?」

      他笑︰「嗯。」

      月臺上有人發做成小扇子的廣告,余飛拿了一個,呼呼地給他們兩個扇,又白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懶吧。」

      他果然就把胳膊抬給她。

      余飛一怔,反應過來他是讓她給解袖口、卷袖子呢。她哼了聲作勢要走,他便把她抱住。余飛雖然不怎麼在意別人的眼光,但這時候還是有點羞的,說︰「有好多人啊——」她推開他。

      他又把胳膊抬起來,她便老老實實給她解開袖扣,給他一層層卷了起來。

      她低著頭時,他便趁機親親她紅潤微汗的臉。

      她覺察到了他隱秘的戲弄,忽的就想起一件頂頂重要的事情來︰

      「你是弱水?」

      白翡麗猛地一驚,表情僵在臉上——

      卻被她狠狠推了一把︰

      「你那天晚上逗我玩玩得很開心是不是!」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37:24


      白翡麗說︰「我該怎麼跟你解釋呢……」

      他嘆了口氣,指指自己的頭,說︰「我這裡有兩個我……」

      余飛打斷他︰「披馬甲很好玩嗎?弱水粉絲多了不起嗎?我也有大馬甲,你信不信?」

      白翡麗︰「……」

      火車開始提醒乘客盡快上車,即將發車。余飛抓著白翡麗跑回車廂裡去,然後坐在下鋪上傻笑。

      對面兩個鋪上的人下車了,新客還沒上來。白翡麗捏捏她的臉,問︰「笑什麼?什麼事情這麼好笑?」

      余飛說︰「帶著一個沒有坐過火車的人乘車,就好像帶著一個傻子,連廁所在哪裡都要找一下。」

      白翡麗沒好氣說︰「你笑得才像個傻子。」

      余飛脫了鞋子,抱膝坐在鋪上,笑嘻嘻地看著白翡麗。她笑得很是璀璨︰

      「癡線。」

    ***************************

      火車開進嶺南地區,果然鋪天蓋地的雨。抵達Y市時天已經發黑,白翡麗在出站口的商店買了兩把傘,又叫了一輛車,把余飛送了回去。

      那條老巷積水太深,車都開不進去。姨媽言佩玲說拿雨靴出來接余飛,讓她在巷子口先等等。
  
      白翡麗撐傘把余飛送到巷子口的那棵木棉樹下,說︰「我家裡也有事,不知道會在這邊待多久,可能……也會很忙。但是你要是有什麼要幫忙的,隨時找我。」

      余飛「嗯」了一聲,心想雖然情況是有點糟糕,但也不至於需要他幫忙。她問︰「那你住哪裡呀?」

      白翡麗望著她, 說︰「你知道。」

      余飛奇怪︰「我怎麼知道?」

      白翡麗說︰「你住過。」

      余飛頓時羞了個大紅臉,看見姨媽言佩玲打著傘踩著水過來接她了,忙推他︰「你快走,快走快走快走!」

      言佩玲過來時已經只見到白翡麗一個模糊消失的背影。她問︰「婉儀啊,你男朋友還這麼大老遠送你回來?」

      余飛點了一下頭,說︰「他也是Y市人,回來有事。」

      言佩玲說︰「那估計跟我們情況差不多。唉,這天災人禍的,誰都躲不了。」

      余飛本來以為回來兩三天就能把事情搞定,沒想到這一待就待了一週。

     余飛本以為回來兩三天就能把事情搞定,沒想到這一呆就呆了一周。

  言佩玲叫余飛回來,本來只想讓她幫忙把這棟老樓修修補補,堅持到暴雨結束再重新翻修。

  誰知道最新的天氣預報稱這樣的大雨還將持續至少七天。余飛回來的第二個晚上,老巷地面塌陷,出現了一個大坑,有一棟房整個兒地塌掉了一半。

  余飛他們這棟老房也好不到哪兒去,臨巷那邊的牆壁出現了巨大的裂縫。政府強制要求所有居民搬出那條老巷,並動員居民接受拆遷補償,搬進已經建好了挺長時間的拆遷房中。

      本來言佩玲一家原本安土重遷,捨不得那棟外婆留下來的老房子和周圍的街坊鄰居。但這一回也別無選擇,好在政府再一次提高了拆遷補償,他們也就勉為其難地搬了。

      大雨不停,家裡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的老舊物事也多,言佩玲啥也不捨得扔。余飛幫姨媽一家搬家就搬了三天,總算把那棟老房子騰空了。

      最後一趟搬家的車離開,余飛撐著傘在滂沱大雨中看著那棟空蕩蕩的房子,心中到底有許多不捨。她在這棟房子中生,在這房子中長大,在這房子中與她生命中的那些人相遇,又與這些命中註定的人分別。這一棟老房子承載了她的許多記憶,但也終於要坍塌成一座廢墟。

  巷子中的積水已經漫到她的雨靴口。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跑進這棟空房子裡,進到母親的房間,從牆上的神龕下面,抽出了那一本被翻得古舊到張張頁面卷起的《金剛經》。隨便一翻,便又看見那一句︰

      「知我說法,如筏喻者。。」

      後面還有兩句:「法尚應捨,何況非法。」

  這是在告訴她割捨嗎?

  余飛想這可能是一個迷信。風吹到這頁,並不是什麼冥冥中的安排,只是因為母親看這一頁看過太多次吧。

      接下來,便是給母親物色新的墓地、言佩玲這段時間忙著出門談生意,姨父父子兩人在水電站仍脫不開身,拆遷房的相關手續也委託給余飛辦理。

  這一奔走又是三四天。

      末了的那天晚上,一家人聚在新房中吃飯。余飛跟言佩玲說,拆遷房的手續辦得比她想像的要快很多,以前沒覺得這些公職部門的辦事效率這麼高。

  言佩玲告訴她,前月,省裡突然空降了一個新省委書記,緊接著有一系列的人事變動。Y市在省裡的經濟戰略地位很高,所以毫不意外,從市委書記到下面發改委、國土局、住建委等一系列要害部門的人都出現了大調動。新上任的領導班子雷厲風行,整改得非常厲害,方方面面的政策都有很大變化。市裡老舊房屋的拆遷工作一直是個老大難,拆遷房建好了沒人住,他們能不趁著這個機會趕緊解決問題嗎?

  言佩玲還是抱怨這麼多年住慣了獨棟的房子,住這火柴盒似的公寓覺得特別憋屈。姨父就說,拿了這麼高的拆遷款你就別抱怨了,現在誰不是住這種公寓樓呢,你問問婉儀在北京是不是住這種房子?

  余飛說是。她忽的想起白翡麗的姥姥姥爺住的瞻園,那老式的民國風小樓雖然從來沒有給她富貴豪華的別墅的感覺,反而老而逼仄,但其實想想,在北京,能有多少人能住進瞻園?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瞻園歷史悠久,是上世紀初留存下來的教師住宅區,新文化運動那一時代知識份子的風骨長存其中。到如今,大多數舊樓已經封存保護,只剩下一些年紀很大、聲望很高的老教授、老學者們還住在裡面,其中就包括尚、單二老。

  言佩玲又氣哼哼地抱怨說,今年上善集團的單子也給得少了,她不得不每天起早貪黑出去和別人點頭哈腰談生意,現在的日子,真是越來越難過了。

  姨父就說,你這個人就是不知足,單子少了就少做點唄,又不是活不下去。

  言佩玲捶胸長歎說我們家怎麼攤上兩個人男人都這麼沒上進心,要是有上進心,說不定我這個廠子早就成上善第二了。當年人家那個老總,不就是靠著手裡頭的幾個廠子起家的嘛。

  姨父冷哼一聲說要真是上善第二了還有你這個原配什麼事。

  言佩玲一下就火起了說你都多大年紀了還有這種壞心思?是不是早就想把我這個黃臉婆一腳踹了啊,啊?

  余飛很冷靜地看著言佩玲夫婦拌嘴,她早就習慣了,知道人間柴米油鹽的煙火幸福,其實也不過如此,只可惜很多人無福享受。飯吃完,便收拾了一家子的碗筷去廚房洗了。
      
      晚上余飛去床上躺著,和恕機東一句西一句地拉扯。白翡麗這段時間如他之前所說很忙,微信回復很慢,但到了晚上都會給她打個挺長的電話,陪她聊聊天。余飛問他都忙些什麼事,他說是幫他爸爸打理一些公司的事。余飛好奇說從來沒聽他提過他爸爸啊,白翡麗說他爸爸是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余飛笑說你爸爸這麼壞啊,那你為什麼還幫他,白翡麗說你不也是嗎?余飛說我爸爸明明知道會失去一切,但還是救了我一命啊,做人總是要有恩報恩,有債還債,白翡麗沈默了一會,說,我爸爸和你爸爸不一樣,他同時特別好,又同時特別可憎,我很難形容對他的感覺,但是他有事的時候,我不能放下他不管。余飛笑,你說得你爸爸好像一個特別可憐的糟老頭子。白翡麗也笑起來。

      掛了電話,余飛刷了刷微博。之前關九幫她注冊了一個「鳩白風荷」賬號,還順便幫她關注了一大圈鳩白工作室的人,然後給她用。她登錄上去,發現一堆的新消息,各種關於弱水和關山千重的,她隨便看了下,覺得挺好笑,就關了。

      到底不是這個圈子的人。

      她至今為止,仍然懸浮其上,對其中的種種還是無法感同身受。比如小芾蝶她們對弱水究竟是男是女的永不止息的爭辯,她覺得毫無意義。

      她扮老生,倪麟扮花旦,也有很多不熟悉他們的人弄錯他們的性別,尤其余飛這個名字,多少人以為她其實是男生?她也從來沒有專門去說明過。她覺得觀眾們關注她舞臺上的表演就行了,何必要關注她本人呢?就像錢鐘書說的,吃了雞蛋覺得好吃就行了,為什麼還要去認識那只下蛋的老母雞?

      所以她覺得白翡麗其實就是弱水這件事情,實在不值得驚詫。她將這件事視同為一隻貓和一隻狗在一起了,現在別人告訴這只貓,你的狗其實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薩摩耶。貓同樣也會無動於衷︰那不還是它的狗嗎?

      余飛去刷了刷關九的微博,發現關九在評論中回復了一些熟人。其中顧流眄問︰「這幾天關山是消失了?聽說都不和你們一起排練,我還說想來見見他呢。」

     其中顧流眄問:「這幾天關山是消失了?聽說都不和你們一起排練了,你之前還答應帶我見他的呢。」

      關九回復說︰「你就甭湊熱鬧了。關山被那個詛咒人偶嚇出了心理陰影,回家休息一段時間。」

      余飛心想要不是她火力壯,大半夜裡見到那鬼玩意兒也得嚇出病來。更何況她當時見到的時候人偶已經倒了,白翡麗見著的時候,只怕還是豎著的,更恐怖。她那個蘭庭小師弟,曾經就被其他師兄拿戲班的鬼故事嚇得高燒好幾天。

     余飛心想原來是這樣麼?看來他說那晚上吃安眠藥、後面三天不來找她,還抱怨她不在乎他,是被那個人偶嚇出毛病來了?看來他之前說怕身後有人還真不是瞎說,除了暈血,看來還怕鬼的。

  她也挺能理解,那人偶確實可怖,要不是她火力壯,那人偶當時又已經倒了,大半夜裡見著那鬼玩意兒八成也得嚇出病來。白翡麗一個人跑去工作室的時候,估計那人偶還是站著的呢,怕死人了。

  她那個蘭庭小師弟,就曾經被其他師兄拿戲班的鬼故事嚇得高燒了好幾天,最後恕機半真半假地給他做了場“法事”,才把蘭庭給哄好了。用恕機的話說,心病還得心藥醫。

  想到這些,余飛覺得對白翡麗多少有些誤解和愧疚。關了燈,躺在床上發了會呆,忽的想起白翡麗的生日馬上到了,就是明天。

  這人啥也不說,估計是不想讓她有買禮物的壓力。他的生日,還是那天買火車票時,她從他身份證號上看出來的。

  余飛覺得,這次她應該主動一些了。

    *************************

      第二天白天,拆遷房那邊又來了消息,讓補一堆的材料。余飛辦完這些事情,已經快下午四點。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昨晚上在網上訂的蛋糕剛剛好送到。這家網上蛋糕店是她精心物色的,口碑非常好,做得好看又好吃。當然,價格也是不一般的高。

  她手頭一直很緊,靠著給余清診所幫工,和給鳩白唱了幾首歌的錢過日子。不過其實她除了房租水電也沒什麼花銷,除了早飯自己買,午飯和晚飯都在余清的診所吃。後來這段時間不在余清的診所幫忙了,飯菜也有白翡麗帶來的食材解決——他每次都帶很多,他自己也吃不完。

  前幾天她驚喜地發現火車票的六百多退票費自己回到她帳戶上了,她便一分沒花,全拿來在那個網站上訂了一個最好的生日蛋糕——六百多塊都只能買到0.5磅。

  她知道白翡麗對甜食非常挑剔,吃得也不太多,她覺得這個應該是合適的,主要是心意嘛。

  她給白翡麗發微信,問他能不能和她一起吃晚飯,白翡麗說現在在開會,今天可能吃不了了。

  余飛想那就晚一點吧,能見面也行。

  等到九十點,她直接問白翡麗在哪裡,白翡麗說他在一家餐館吃飯。她問是什麼餐館,過了一會,他回復說是枕草居。

  余飛心想她在Y市這麼多年,從來沒聽說過有家餐館叫枕草居。她用大眾點評搜了一下,發現沒有。她想難道白翡麗還會騙她嗎?又用地圖去搜,發現還真有,就在Y市市中心的一條街道裡,標注是“日式餐廳”,但也沒有其他說明。

  還有兩個小時,白翡麗的生日就過去了。余飛覺得不能再等了,直接去找他吧,便坐了個末班公交,拎著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蛋糕,奔枕草居而去。

  余飛費了很大勁才找到這家名叫“枕草居”的餐館,門臉很小,什麼牌子都沒有寫,門看起來還很破。余飛心想這是做生意的地方嗎?進了門有穿和服的服務員來迎,普通話很怪,但勉強能聽懂,很顯然是個日本人。

  余飛說我找白翡麗。那服務員笑容滿面地“哈伊”了一聲,請她脫了鞋,便挪著小步子引著她往深處走。

  這個地方竟然很深。完全是和式的內部裝飾,因為外面尚下著雨,服務員引她在竹木的長廊中行走。長廊只有半邊有牆,另外半邊,看得見一個清幽的院子:古榕蔽天,蒼苔滿地,清冷的燈光從地上的燈柱中散發出來,像放大的螢火。長廊的簷伸得很長,避免雨水飄入,簷角掛著日式的提燈,淡淡的燈光裡只見清漣漣的雨水,落到地上發出空寂的聲音。

  愈往裡走,余飛愈覺得奇怪,Y市中竟然還有這種地方,而這種地方居然還是一個餐廳?

  長廊終於走到盡頭,兩三間亮著燈光的房間出現在眼前。服務員輕叩左首那間最大的房門,叩了三下,將那扇繪著四季風物的拉門輕輕推開一個口子,讓余飛進去,然後在她身後把門拉上。

  余飛進去就後悔了。

  那間房裡好多人!

  大約有十來個,在榻榻米上圍坐著一個很長的桌子用餐和交談。

  她看見了白翡麗,他坐在一個穿著千鳥紋英式西裝的男人身邊,在很中間的位置。那男人很醒目,非常醒目,腮骨有力地收著,眼睛和白翡麗一樣如春水般流麗,卻沒有白翡麗身上的那種柔軟。他的目光如電如梟,和余飛對上時,余飛感覺到一種未知的壓力,她知道自己出現錯了場合,飛快地轉身拉開門,退了出去。

  白翡麗很快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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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1:37:49


      余飛沒跑,她就站在外面長廊的拐角上,一陣大風刮得簷下的提燈飛了起來,縱然那竹簷再長,霏霏雨霧還是襲了余飛一身。

      白翡麗在她飛起的長髮上捋了一下,手上濕漉漉的。

      他說︰「你怎麼來了?」他從襯衣胸口的袋子裡拿出一塊手帕給她把頭髮和身上的水霧擼乾。他沒有像他身邊的那個男人——余飛猜是他的父親——那樣穿那種特別洋氣的西服套裝,但也穿了件修身的襯衣,扣子直扣到領口,打著領帶。他平時在她面前也穿襯衣,但余飛看得出,他今晚穿的襯衣,布料的質感,還有樣式,都和他平時穿的不可同日而語。

      余飛把手裡拎著的蛋糕遞給他,說︰「給你這個。」

      袋子外面很多水漬,但裡面的盒子還是完好。白翡麗看到牌子就知道是什麼了。他攔腰抱了余飛一下,親了親她的嘴角,沒踫到她嘴唇上的唇釉。

     余飛抱著他削窄而韌實的腰身,幾天不見有些躁動和不捨,仰頭問他︰「你今晚……」

      白翡麗摸摸她癟癟的肚子,問︰「沒吃飯?」

      他過去就喜歡摸她肚子,說是覺得和魚肚皮一樣又軟又滑。他摸一摸就知道她是喝了水還是吃了飯,她也不知道他怎麼摸出來的。

      余飛就吃了個蘋果。這晚上言佩玲在外面應酬,姨父父子二人有水電站的加班餐吃,她就犯了回懶,沒有做飯。而且她本以為就算晚一點,也能和白翡麗一起吃晚飯的。

      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沒吃。白翡麗一手拎著蛋糕,一手拉著她說︰「進去吃點。」

      余飛猶豫︰「這是你們工作上的應酬吧?我去不太好。」

      白翡麗說︰「有我在,你吃你的,其他人你不用理睬。」

      余飛仍然皺著眉︰「你旁邊的是你爸爸吧?」

      白翡麗點了下頭,說︰「他已經看到你了——不過你不用管他。」

      余飛心想還可以這樣的嗎?父子關係這麼獨立?在這閃神間,便被白翡麗牽了進去。

      自然是眾目睽睽。

      白翡麗沒有出言解釋,不過他拉著余飛的手,讓余飛坐在了自己身邊,這樣的動作也無需多做解釋。他徑直找房間中跪坐在角落裡拿著小酒壺的服務員要了一份菜單,單獨為於飛點了幾個菜。

      於飛發現這些人中,有一半都是日本人。而在另外一半中,她意外地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讓她心中咯噔一聲的人。

      余清的前妻,秦風。

      秦風做的是商業地產的運營,有一個親哥哥在Y市,當年也是因為這樣的機緣,余清在Y市遇見了言佩珊。

      余飛早前便聽說秦風和余清離婚後,連孩子都沒要,向公司總部申請調到珠三角新興城市開拓市場。她很是厲害,積累資源後便出來單幹,在這十年的房地產大浪潮中,她把自己公司做到了上市。

      秦風當時放過一句狠話︰余清你就是個累贅,甩掉了你這個累贅,我也算輕鬆了。

      秦風揚眉吐氣。

      余飛萬沒想到Y市就這麼小,之前在Y市的醫院遇到她,今天竟然又能在白翡麗父親的晚宴中遇見她。

      那一次她去醫院開收費單,本來做好了再負債一大筆的準備,卻被告知所有款項已經結清。

      她看到了繳費單底下「秦風」那兩個字龍飛鳳舞的簽名。

      那兩個字像火一樣灼人,又像一根魚刺深深地刺進了她喉嚨中的軟肉裡,吞不下去,又拔不出來。她都分不清這是欠的債,還是遇的恩,就讓她懸在了那裡,上不去,下不來。

      在這樣的場合中遇見秦風,還正坐在她對面,她忽的如坐針氈。

      然而秦風卻像沒事人一樣,優雅地向她舉了一下杯,點頭莞爾一笑。

      房間中的氣氛很快恢復如常。

      日本人比余飛想像中要鬧很多,喝很多酒,吵吵鬧鬧。那幾個中國人身後都坐著翻譯,時不時就湊到他們耳邊,低聲給他們翻譯那些日本人說的話。

      余飛注意到白翡麗的父親身後卻沒有翻譯。

      白翡麗給她點的菜很快上了上來。之前白翡麗點菜時余飛很快地掃視了一眼菜單,全日文的,她吃過一些日本料理,但這家的菜式她卻都不曾見過,價格卻高得令人咋舌。

      上來的菜分量不大,種類卻很多,精緻漂亮得就像一個小花園,所配的調料也有種種。

      沒有中國人常用的碗碟,余飛拈著筷子,忽然不知如何下口。

      其他人縱聲交談,觥籌往來,卻聽見秦風在對面笑道︰「翡麗幫你把菜都點好了,你就隨便吃吧,不用和他們客氣。」

      白翡麗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凜眉︰「風姨,你認識她?」

      秦風笑道︰「怎麼會不認識呢。」

      白翡麗的眉頭蹙起來。他找服務員要了一雙新的筷子,就著余飛的菜,每一樣蘸什麼料,怎樣搭配怎樣吃法,全都吃了一遍。

      余飛默然,拿著筷子慢慢吃了起來。

      另外一頭的一個西裝革履的日本人忽然向白翡麗的父親說了一大串不知道什麼,大家都靜聲下來聽,翻譯們各個在中國人的身後低聲解讀。余飛口渴,在桌上找了一大圈沒有找到,只見有幾個陶壺,倒出來是清清亮亮的,也就不管是水還是酒先倒著,卻被白翡麗攔了下來,說是清酒,不許她喝,另外找服務員要水。

      余飛心想是酒我就不能喝了嗎?但想想自己總是酒後亂性,也便罷了。她注意到白翡麗給她倒水的時候,神情專注,也是豎著耳朵在聽那個日本人說話的。她記得弱水當時給她唱了首日語歌,心想白翡麗難道聽得懂日語嗎?

      然後便見到白翡麗的父親頭偏過來,白翡麗以手掩唇,在他父親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他父親點點頭,又跟他說了兩句。

      白翡麗便坐直了身體,開口向那個人說話。

      有三個字叫「開口跪」,大約說的就是這種。

      這是需要對比的。聽過了那幾個翻譯的日語再聽白翡麗說話,余飛忽然明白了為什麼白父不帶翻譯。

      人們往往會對一種陌生的聲腔產生驚艷之感,歌聲也好,語言聲韻也好,就像普通人聽見京劇的中州韻,也會自然而然地生發出一種美感。

      余飛雕琢的就是一副嗓子,自然能解其中味道。就算不懂一門語言,也能感受到其中的韻律和節奏、氣息和氣質是否天然契合。

      她知道白翡麗是說得好的,他甚至去除了那些日本人嗓音裡本來帶有的嘲哳,帶有一種專業性質的好聽。

      白翡麗還在和那個日本人就一個問題進行爭辯,中間在不斷和白父溝通,父子之間甚至都有分歧的樣子。白翡麗的聲音雖然清湛柔和,有時候卻也有她所不曾見過的強硬。

      余飛不自覺地認真聽著,忽然聽見對面的秦風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笑著說︰「翡麗是在日本的慶應義塾大學念的經濟,日語當然說得好了。你可能沒聽說過慶應大學,這是日本最厲害的一個大學,經濟學部非常厲害,世界排名都是前列。」

      她又補了一句︰「翡麗很少跟別人講,你應該也是第一次知道吧?」

      余飛低著頭沒說什麼。她從背後伸出手去摸了摸身後的蛋糕,蛋糕盒子已經不涼了,不知道裡面的蛋糕是不是化了。

      這一頓飯吃到十一點多鐘去。中間那些日本人似乎知道了這天是白翡麗的生日,讓餐廳送了一個十磅的日式蜂蜜蛋糕過來,特別大的一個,做成了非常現代藝術的樣式,熱熱鬧鬧地給白翡麗祝了一次壽。

      他們給余飛切了一大塊,余飛沒吃。

      末了,白翡麗說要送余飛回去,讓余飛等他一下。他從洗手間出來,走到一個曲折迂迴處,看見秦風靠在那凹處的窗邊。窗外的提燈照進光來,她脖子上的珠寶閃閃發光。

      秦風叫住他︰「翡麗。」

      白翡麗駐足︰「風姨有什麼事找我?」

      秦風說︰「余婉儀那姑娘,你知道她多少?」

      白翡麗看著她,沒說話。

      秦風說︰「你知不知道她還有個藝名兒,叫余飛?」

      白翡麗忽的眸光一閃,「繕燈艇的余飛?」

      秦風笑笑︰「你知道繕燈艇啊。那你應該也知道她現在不在繕燈艇了吧。」

      白翡麗蹙眉不言。

      「她是被繕燈艇打出去的。你知道嗎?那種鞭子,打了她個半死。」秦風說,「你知道她為什麼該打嗎?」

      「插足她師叔的婚姻,她那師叔母的孩子剛懷上啊,就沒了。那可是一條命!」

      「她和她媽,本質上是一種人。翡麗,你媽媽是怎麼沒的?你對這種人,難道不應該是最厭恨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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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17:36


      和白翡麗在一起已經五個多月了。

      但這五個多月,刨開舞臺劇這種和他工作相關的部分,他和她說過的私心話,或許加起來還沒有看一場《龍鱗》他說的話多。

      他偶爾也會開玩笑。

      但現在想來,竟然都是有關九在的場合。仿佛有關九在,他就能自在很多、放鬆很多。

      他是話少的人嗎?

      余飛覺得不是。

      他明明可以很多話,他的情感也明明細膩,可他仿佛一直都在克制著自己不要過多表達。

      她屢屢見他欲言又止,也不知是為了少說少錯,還是根本覺得無法和她交流。

      她過去沒去想太多這些事情。他屬於她已經很好,她不想去細究這些煞風景的事情。

      她只想要純粹的快樂,而他身上有她所最貪戀的美麗與溫暖。

      這五個月中,她覺得和白翡麗的這種狀態挺好,就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你是爸爸,我是媽媽,白天上班,晚上做飯,夜裡睡覺。

      小孩子眼裡哪有什麼情啊愛啊,小孩子就知道在一起,沒有為什麼。小孩子眼中的一切除了單純就是美好,沒有任何不和諧的音符。

      但現在白翡麗握著她的手按在他的領口,她忽然覺得他們兩個人一瞬之間都長大了。

      畢竟有哪個孩子不會長大呢?
  
      就像她終於明白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一樣。

      白翡麗說了「以後」,她也終於不得不去面對,她和他,以後究竟應該怎麼走。

      白翡麗身上有淡淡的崖柏冷香,一如既往。余飛摸著他領口這顆扣子,堅硬的,半透明的。

      她手指頭稍稍一動,就給他解了開來。

      這麼熟練。

      他微重的氣息拂在她的額頭上,握著她手腕的右手鬆開,左手扶住了她的腰。

      余飛翹一根手指,從他兩枚鎖骨間的峽谷劃下來,低著眉眼,硬硬地戳他的心頭骨——

      「那以前呢?為什麼、關九、可以、解你的、扣子?」

      她堵著氣,頓一下就用力戳他一下。

      他定定地看著她︰「我那晚吃了安眠藥,最後都睏得動不了了,擋了她一下,實在擋不動她第二下了。」

      余飛想起那晚他睡死在她床上。

      她又想起那晚,白翡麗的左手確實扣著關九的右手,關九最後是用左手解他扣子的。

      她心中仍然不悅。白翡麗胸口那一小塊被她戳得發紅,她又換個地方戳——

      「關九跟你、到底、什麼關系?」

      他頓了一下,說︰「我是弱水。」

      這完全在余飛的預料之中,她「哦」了一聲,說︰「所以呢?」

      「關九過去以為我是女的,追過我。後來發現我是男的,就放棄了。但是因為我們有一樣的想法和追求,就一起做了鳩白工作室。」

      余飛嘟噥道︰「她怎麼那麼多講究?男的女的有什麼關係嗎?」但她還是忿忿不平地去戳他︰

      「那為什麼大家都說是你追關九?」

      「關九那會很難過。她說追我追得那麼真心實意,都追出國去了,結果見到真人發現是個男的,這個說出去是她一生的恥辱。她說我得補償她,以後別人只能知道是弱水追關九,不能是關九追弱水。我覺得她愛怎麼說都沒關係吧,就由她去了。」

      余飛白了他一眼。

      白翡麗鄭重地說︰「你不信可以去問關九。」

      余飛給他把襯衣的第二顆扣子扣上,又惡作劇一般地給他把第一顆扣死,磨著牙齒說︰

    「我不問關九。我就問你她追你的時候你喜歡過她嗎?」

      樓上有老太太一手拉著買菜的拖輪包,一手牽著去上學的小孫子下來了。一見到他們兩個,忙拉著小孫子轉彎下樓,生怕小孫子多看他們一眼。

      白翡麗左手扣著余飛的腰把她抱進懷裡,右手撩開她耳畔的長髮,壓在她毛茸茸的耳邊低低地說︰

      「我只喜歡過你一個人阿。」

      余飛被這一句話酥化到心裡頭去,耳朵都燥熱了。

      她眼角的餘光見那一老一小消失在樓梯拐角,雙手滑到他的脖子上,小聲說︰「我想和你上床。」

      白翡麗的耳朵轟的那一下,紅得可以滴出血來。

      余飛便咯咯地大笑個不停。

      隨便便被壓在牆上吻。他的手滑過她身上的每一條曲線,她覺得他隨時可能把她這件和她的身體嚴絲合縫的旗袍給撕了。

      余飛一肚子的壞水,放肆地回吻他,輕輕地擺著腰摩擦著他,存了心要勾引他,勾引他只為她一個人瘋魔。當覺察他想要去摳她手心裡的鑰匙時,她推他︰「要遲到了,我的火車,我家被水淹了。」

      他不肯放,含混地說︰「我給你換機票。」

      她硬硬地推拒︰「我恐高,暈飛機。回Y市的高鐵上午就這一趟。」

      其實不止一趟,但她篤定了白翡麗沒坐過火車,不知道這些事情。

      果然,白翡麗只能放開她,定了定神,拉著她的箱子準備往下走。

      余飛又展顏笑了起來,燦燦然的,卻笑得不懷好意。

      白翡麗抬眉說︰「走啊。」

      她靠著牆,一手拈住白翡麗的衣角,嬌嬌地說︰「我腿軟,走不了。」

      白翡麗放下箱子,轉身過來看她的腿︰「你怎麼了?」

      她這件旗袍高開衩,一雙腿雪白、筆直、修長,不穿高跟鞋,都顯得她身材十分高挑,比例誘人。

      她繃著腳尖在地上慢慢地劃,足面也是雪白,血管的淡青色也煞是好看。她記得他的手被木棉花砸中的那晚,他就一直盯著她的腳尖看。

      她曼聲說︰「我腿突然很軟,沒力氣。」

      「怎麼回事?」他的語氣有些擔憂。

      她慢慢抬起頭來︰「被你弄得——我總站不起來。」

      白翡麗終於被她玩得不行了,臉色都要黑了。他去掰她緊捏著鑰匙的手指,她死活不給,他便按著她就地解她旗袍的扣子——他解得比她還熟練,余飛只能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我自己走,我這就走——」

      她走了兩步,還真軟了一下。

      白翡麗拎著箱子站到兩級台階下,道︰「上來。」

      余飛這人葉公好龍,狐假虎威,扭捏了兩下,說︰「你還提著箱子呢。」

      「不重。」

      她這箱子裡只有衣服和一些化妝洗護用品,的確不重。

      她倒是羞了︰「露大腿呢,白花花的。」

      「知道還穿?」

      「勾引你呢。」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萬一來了呢。小芾蝶不是知道了嘛。」

      「別廢話了。」

      余飛扭扭捏捏地爬上他的肩膀,雙腿夾緊他的腰。他一手兜著她,一手拎著箱子往下走。

      「噯……有人的話,就放我下來……」

      「沒人。」

      「……」

      好在余飛的確恐高,住公寓不能高過三層。她這房子就在三層,一路走下去,沒把白翡麗累趴,也沒踫到別人。

      白翡麗沒開車來,直接在大街上攔了輛出租車,送她去南站。去到南站,他從她錢包裡摸出身份證來,說︰「你在這裡等著。」

      余飛心想你要去給我換票嗎?這麼貼心嗎?便拖著箱子追過去,說︰「等等我,我也去。」

      到一台自助售票機前,白翡麗把她的身份證靠上去,她的那趟G字頭的車次便顯示了出來,二等座,歷時9小時43分抵達目的地。

      白翡麗點了個勾,余飛以為他要點確認了,沒想到他點了兩下,直接進入了退票流程,余飛都沒來得及阻止!

      余飛︰「白翡麗你幹嘛!」

      白翡麗沒理她,重新選了一趟車,拿著她和自己的身份證刷卡買了兩張新票。

      車票很快打了出來。

      新的車次比她那輛晚半個小時,全程時長10小時8分鐘,但是,有臥鋪。他買的就是臥鋪。

      余飛瞪著她︰「你幹嘛給自己也買一張?」

      白翡麗說︰「我也要回去一趟,有急事。」

      余飛依然瞪著她︰「你家也被水淹了?」

      白翡麗看著她,摸摸她的頭髮,笑了一下︰「是啊。」便幫她拉著箱子往候車大廳走。

      余飛追上去︰「你騙人。」

      白翡麗說︰「真的是家裡出了事。」

      余飛問︰「嚴重嗎?這車要開十個小時呢。」

      她有點擔心這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坐不住。

      白翡麗笑笑︰「也許嚴重,也許不嚴重。我也不知道,所以得回去看看。」

      余飛這時候卻想起一個十分嚴重的事情來︰

      「我還有退票費沒拿呢,六百多塊。」

      白翡麗瞅瞅退換票窗口那長長的隊伍,和整個車站攢動的人頭,把她拉走︰

      「算了吧。」

      火車開得快而平穩。余飛本來以為白翡麗坐不慣火車,便一直陪著他在窗邊看風景。但白翡麗除了嫌床硬,也沒抱怨什麼,中午余飛從餐車給他挑了餐食過來,他也吃了。

      余飛兩手撐著臉,笑眯眯地看著他吃,說︰「你也能過苦日子嘛。」

      白翡麗瞅了她一眼,低頭吃飯,也沒說什麼。

      吃完飯火車在一個大站停了下來,停靠十五分鐘。余飛拉著白翡麗出去透了透氣,車往南一半旅途,熱烘烘的氣息席捲地面。余飛覺得熱,白翡麗倒沒怎麼出汗。余飛見他領子上第一顆扣子仍然緊扣著,便趕緊給他解了,說︰「你說只有我一個人能解,不會連你自己都不包括在內吧?」

      他笑︰「嗯。」

      月臺上有人發做成小扇子的廣告,余飛拿了一個,呼呼地給他們兩個扇,又白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懶吧。」

      他果然就把胳膊抬給她。

      余飛一怔,反應過來他是讓她給解袖口、卷袖子呢。她哼了聲作勢要走,他便把她抱住。余飛雖然不怎麼在意別人的眼光,但這時候還是有點羞的,說︰「有好多人啊——」她推開他。

      他又把胳膊抬起來,她便老老實實給她解開袖扣,給他一層層卷了起來。

      她低著頭時,他便趁機親親她紅潤微汗的臉。

      她覺察到了他隱秘的戲弄,忽的就想起一件頂頂重要的事情來︰

      「你是弱水?」

      白翡麗猛地一驚,表情僵在臉上——

      卻被她狠狠推了一把︰

      「你那天晚上逗我玩玩得很開心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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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19:34


      白翡麗說︰「我該怎麼跟你解釋呢……」

      他嘆了口氣,指指自己的頭,說︰「我這裡有兩個我……」

      余飛打斷他︰「披馬甲很好玩嗎?弱水粉絲多了不起嗎?我也有大馬甲,你信不信?」

      白翡麗︰「……」

      火車開始提醒乘客盡快上車,即將發車。余飛抓著白翡麗跑回車廂裡去,然後坐在下鋪上傻笑。

      對面兩個鋪上的人下車了,新客還沒上來。白翡麗捏捏她的臉,問︰「笑什麼?什麼事情這麼好笑?」

      余飛說︰「帶著一個沒有坐過火車的人乘車,就好像帶著一個傻子,連廁所在哪裡都要找一下。」

      白翡麗沒好氣說︰「你笑得才像個傻子。」

      余飛脫了鞋子,抱膝坐在鋪上,笑嘻嘻地看著白翡麗。她笑得很是璀璨︰

      「癡線。」

    ***************************

      火車開進嶺南地區,果然鋪天蓋地的雨。抵達Y市時天已經發黑,白翡麗在出站口的商店買了兩把傘,又叫了一輛車,把余飛送了回去。

      那條老巷積水太深,車都開不進去。姨媽言佩玲說拿雨靴出來接余飛,讓她在巷子口先等等。
  
      白翡麗撐傘把余飛送到巷子口的那棵木棉樹下,說︰「我家裡也有事,不知道會在這邊待多久,可能……也會很忙。但是你要是有什麼要幫忙的,隨時找我。」

      余飛「嗯」了一聲,心想雖然情況是有點糟糕,但也不至於需要他幫忙。她問︰「那你住哪裡呀?」

      白翡麗望著她, 說︰「你知道。」

      余飛奇怪︰「我怎麼知道?」

      白翡麗說︰「你住過。」

      余飛頓時羞了個大紅臉,看見姨媽言佩玲打著傘踩著水過來接她了,忙推他︰「你快走,快走快走快走!」

      言佩玲過來時已經只見到白翡麗一個模糊消失的背影。她問︰「婉儀啊,你男朋友還這麼大老遠送你回來?」

      余飛點了一下頭,說︰「他也是Y市人,回來有事。」

      言佩玲說︰「那估計跟我們情況差不多。唉,這天災人禍的,誰都躲不了。」

      余飛本來以為回來兩三天就能把事情搞定,沒想到這一待就待了一週。

     余飛本以為回來兩三天就能把事情搞定,沒想到這一呆就呆了一周。

  言佩玲叫余飛回來,本來只想讓她幫忙把這棟老樓修修補補,堅持到暴雨結束再重新翻修。

  誰知道最新的天氣預報稱這樣的大雨還將持續至少七天。余飛回來的第二個晚上,老巷地面塌陷,出現了一個大坑,有一棟房整個兒地塌掉了一半。

  余飛他們這棟老房也好不到哪兒去,臨巷那邊的牆壁出現了巨大的裂縫。政府強制要求所有居民搬出那條老巷,並動員居民接受拆遷補償,搬進已經建好了挺長時間的拆遷房中。

      本來言佩玲一家原本安土重遷,捨不得那棟外婆留下來的老房子和周圍的街坊鄰居。但這一回也別無選擇,好在政府再一次提高了拆遷補償,他們也就勉為其難地搬了。

      大雨不停,家裡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的老舊物事也多,言佩玲啥也不捨得扔。余飛幫姨媽一家搬家就搬了三天,總算把那棟老房子騰空了。

      最後一趟搬家的車離開,余飛撐著傘在滂沱大雨中看著那棟空蕩蕩的房子,心中到底有許多不捨。她在這棟房子中生,在這房子中長大,在這房子中與她生命中的那些人相遇,又與這些命中註定的人分別。這一棟老房子承載了她的許多記憶,但也終於要坍塌成一座廢墟。

  巷子中的積水已經漫到她的雨靴口。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跑進這棟空房子裡,進到母親的房間,從牆上的神龕下面,抽出了那一本被翻得古舊到張張頁面卷起的《金剛經》。隨便一翻,便又看見那一句︰

      「知我說法,如筏喻者。。」

      後面還有兩句:「法尚應捨,何況非法。」

  這是在告訴她割捨嗎?

  余飛想這可能是一個迷信。風吹到這頁,並不是什麼冥冥中的安排,只是因為母親看這一頁看過太多次吧。

      接下來,便是給母親物色新的墓地、言佩玲這段時間忙著出門談生意,姨父父子兩人在水電站仍脫不開身,拆遷房的相關手續也委託給余飛辦理。

  這一奔走又是三四天。

      末了的那天晚上,一家人聚在新房中吃飯。余飛跟言佩玲說,拆遷房的手續辦得比她想像的要快很多,以前沒覺得這些公職部門的辦事效率這麼高。

  言佩玲告訴她,前月,省裡突然空降了一個新省委書記,緊接著有一系列的人事變動。Y市在省裡的經濟戰略地位很高,所以毫不意外,從市委書記到下面發改委、國土局、住建委等一系列要害部門的人都出現了大調動。新上任的領導班子雷厲風行,整改得非常厲害,方方面面的政策都有很大變化。市裡老舊房屋的拆遷工作一直是個老大難,拆遷房建好了沒人住,他們能不趁著這個機會趕緊解決問題嗎?

  言佩玲還是抱怨這麼多年住慣了獨棟的房子,住這火柴盒似的公寓覺得特別憋屈。姨父就說,拿了這麼高的拆遷款你就別抱怨了,現在誰不是住這種公寓樓呢,你問問婉儀在北京是不是住這種房子?

  余飛說是。她忽的想起白翡麗的姥姥姥爺住的瞻園,那老式的民國風小樓雖然從來沒有給她富貴豪華的別墅的感覺,反而老而逼仄,但其實想想,在北京,能有多少人能住進瞻園?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瞻園歷史悠久,是上世紀初留存下來的教師住宅區,新文化運動那一時代知識份子的風骨長存其中。到如今,大多數舊樓已經封存保護,只剩下一些年紀很大、聲望很高的老教授、老學者們還住在裡面,其中就包括尚、單二老。

  言佩玲又氣哼哼地抱怨說,今年上善集團的單子也給得少了,她不得不每天起早貪黑出去和別人點頭哈腰談生意,現在的日子,真是越來越難過了。

  姨父就說,你這個人就是不知足,單子少了就少做點唄,又不是活不下去。

  言佩玲捶胸長歎說我們家怎麼攤上兩個人男人都這麼沒上進心,要是有上進心,說不定我這個廠子早就成上善第二了。當年人家那個老總,不就是靠著手裡頭的幾個廠子起家的嘛。

  姨父冷哼一聲說要真是上善第二了還有你這個原配什麼事。

  言佩玲一下就火起了說你都多大年紀了還有這種壞心思?是不是早就想把我這個黃臉婆一腳踹了啊,啊?

  余飛很冷靜地看著言佩玲夫婦拌嘴,她早就習慣了,知道人間柴米油鹽的煙火幸福,其實也不過如此,只可惜很多人無福享受。飯吃完,便收拾了一家子的碗筷去廚房洗了。
      
      晚上余飛去床上躺著,和恕機東一句西一句地拉扯。白翡麗這段時間如他之前所說很忙,微信回復很慢,但到了晚上都會給她打個挺長的電話,陪她聊聊天。余飛問他都忙些什麼事,他說是幫他爸爸打理一些公司的事。余飛好奇說從來沒聽他提過他爸爸啊,白翡麗說他爸爸是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余飛笑說你爸爸這麼壞啊,那你為什麼還幫他,白翡麗說你不也是嗎?余飛說我爸爸明明知道會失去一切,但還是救了我一命啊,做人總是要有恩報恩,有債還債,白翡麗沈默了一會,說,我爸爸和你爸爸不一樣,他同時特別好,又同時特別可憎,我很難形容對他的感覺,但是他有事的時候,我不能放下他不管。余飛笑,你說得你爸爸好像一個特別可憐的糟老頭子。白翡麗也笑起來。

      掛了電話,余飛刷了刷微博。之前關九幫她注冊了一個「鳩白風荷」賬號,還順便幫她關注了一大圈鳩白工作室的人,然後給她用。她登錄上去,發現一堆的新消息,各種關於弱水和關山千重的,她隨便看了下,覺得挺好笑,就關了。

      到底不是這個圈子的人。

      她至今為止,仍然懸浮其上,對其中的種種還是無法感同身受。比如小芾蝶她們對弱水究竟是男是女的永不止息的爭辯,她覺得毫無意義。

      她扮老生,倪麟扮花旦,也有很多不熟悉他們的人弄錯他們的性別,尤其余飛這個名字,多少人以為她其實是男生?她也從來沒有專門去說明過。她覺得觀眾們關注她舞臺上的表演就行了,何必要關注她本人呢?就像錢鐘書說的,吃了雞蛋覺得好吃就行了,為什麼還要去認識那只下蛋的老母雞?

      所以她覺得白翡麗其實就是弱水這件事情,實在不值得驚詫。她將這件事視同為一隻貓和一隻狗在一起了,現在別人告訴這只貓,你的狗其實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薩摩耶。貓同樣也會無動於衷︰那不還是它的狗嗎?

      余飛去刷了刷關九的微博,發現關九在評論中回復了一些熟人。其中顧流眄問︰「這幾天關山是消失了?聽說都不和你們一起排練,我還說想來見見他呢。」

     其中顧流眄問:「這幾天關山是消失了?聽說都不和你們一起排練了,你之前還答應帶我見他的呢。」

      關九回復說︰「你就甭湊熱鬧了。關山被那個詛咒人偶嚇出了心理陰影,回家休息一段時間。」

      余飛心想要不是她火力壯,大半夜裡見到那鬼玩意兒也得嚇出病來。更何況她當時見到的時候人偶已經倒了,白翡麗見著的時候,只怕還是豎著的,更恐怖。她那個蘭庭小師弟,曾經就被其他師兄拿戲班的鬼故事嚇得高燒好幾天。

     余飛心想原來是這樣麼?看來他說那晚上吃安眠藥、後面三天不來找她,還抱怨她不在乎他,是被那個人偶嚇出毛病來了?看來他之前說怕身後有人還真不是瞎說,除了暈血,看來還怕鬼的。

  她也挺能理解,那人偶確實可怖,要不是她火力壯,那人偶當時又已經倒了,大半夜裡見著那鬼玩意兒八成也得嚇出病來。白翡麗一個人跑去工作室的時候,估計那人偶還是站著的呢,怕死人了。

  她那個蘭庭小師弟,就曾經被其他師兄拿戲班的鬼故事嚇得高燒了好幾天,最後恕機半真半假地給他做了場“法事”,才把蘭庭給哄好了。用恕機的話說,心病還得心藥醫。

  想到這些,余飛覺得對白翡麗多少有些誤解和愧疚。關了燈,躺在床上發了會呆,忽的想起白翡麗的生日馬上到了,就是明天。

  這人啥也不說,估計是不想讓她有買禮物的壓力。他的生日,還是那天買火車票時,她從他身份證號上看出來的。

  余飛覺得,這次她應該主動一些了。

    *************************

      第二天白天,拆遷房那邊又來了消息,讓補一堆的材料。余飛辦完這些事情,已經快下午四點。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昨晚上在網上訂的蛋糕剛剛好送到。這家網上蛋糕店是她精心物色的,口碑非常好,做得好看又好吃。當然,價格也是不一般的高。

  她手頭一直很緊,靠著給余清診所幫工,和給鳩白唱了幾首歌的錢過日子。不過其實她除了房租水電也沒什麼花銷,除了早飯自己買,午飯和晚飯都在余清的診所吃。後來這段時間不在余清的診所幫忙了,飯菜也有白翡麗帶來的食材解決——他每次都帶很多,他自己也吃不完。

  前幾天她驚喜地發現火車票的六百多退票費自己回到她帳戶上了,她便一分沒花,全拿來在那個網站上訂了一個最好的生日蛋糕——六百多塊都只能買到0.5磅。

  她知道白翡麗對甜食非常挑剔,吃得也不太多,她覺得這個應該是合適的,主要是心意嘛。

  她給白翡麗發微信,問他能不能和她一起吃晚飯,白翡麗說現在在開會,今天可能吃不了了。

  余飛想那就晚一點吧,能見面也行。

  等到九十點,她直接問白翡麗在哪裡,白翡麗說他在一家餐館吃飯。她問是什麼餐館,過了一會,他回復說是枕草居。

  余飛心想她在Y市這麼多年,從來沒聽說過有家餐館叫枕草居。她用大眾點評搜了一下,發現沒有。她想難道白翡麗還會騙她嗎?又用地圖去搜,發現還真有,就在Y市市中心的一條街道裡,標注是“日式餐廳”,但也沒有其他說明。

  還有兩個小時,白翡麗的生日就過去了。余飛覺得不能再等了,直接去找他吧,便坐了個末班公交,拎著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蛋糕,奔枕草居而去。

  余飛費了很大勁才找到這家名叫“枕草居”的餐館,門臉很小,什麼牌子都沒有寫,門看起來還很破。余飛心想這是做生意的地方嗎?進了門有穿和服的服務員來迎,普通話很怪,但勉強能聽懂,很顯然是個日本人。

  余飛說我找白翡麗。那服務員笑容滿面地“哈伊”了一聲,請她脫了鞋,便挪著小步子引著她往深處走。

  這個地方竟然很深。完全是和式的內部裝飾,因為外面尚下著雨,服務員引她在竹木的長廊中行走。長廊只有半邊有牆,另外半邊,看得見一個清幽的院子:古榕蔽天,蒼苔滿地,清冷的燈光從地上的燈柱中散發出來,像放大的螢火。長廊的簷伸得很長,避免雨水飄入,簷角掛著日式的提燈,淡淡的燈光裡只見清漣漣的雨水,落到地上發出空寂的聲音。

  愈往裡走,余飛愈覺得奇怪,Y市中竟然還有這種地方,而這種地方居然還是一個餐廳?

  長廊終於走到盡頭,兩三間亮著燈光的房間出現在眼前。服務員輕叩左首那間最大的房門,叩了三下,將那扇繪著四季風物的拉門輕輕推開一個口子,讓余飛進去,然後在她身後把門拉上。

  余飛進去就後悔了。

  那間房裡好多人!

  大約有十來個,在榻榻米上圍坐著一個很長的桌子用餐和交談。

  她看見了白翡麗,他坐在一個穿著千鳥紋英式西裝的男人身邊,在很中間的位置。那男人很醒目,非常醒目,腮骨有力地收著,眼睛和白翡麗一樣如春水般流麗,卻沒有白翡麗身上的那種柔軟。他的目光如電如梟,和余飛對上時,余飛感覺到一種未知的壓力,她知道自己出現錯了場合,飛快地轉身拉開門,退了出去。

  白翡麗很快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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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19:54


      余飛沒跑,她就站在外面長廊的拐角上,一陣大風刮得簷下的提燈飛了起來,縱然那竹簷再長,霏霏雨霧還是襲了余飛一身。

      白翡麗在她飛起的長髮上捋了一下,手上濕漉漉的。

      他說︰「你怎麼來了?」他從襯衣胸口的袋子裡拿出一塊手帕給她把頭髮和身上的水霧擼乾。他沒有像他身邊的那個男人——余飛猜是他的父親——那樣穿那種特別洋氣的西服套裝,但也穿了件修身的襯衣,扣子直扣到領口,打著領帶。他平時在她面前也穿襯衣,但余飛看得出,他今晚穿的襯衣,布料的質感,還有樣式,都和他平時穿的不可同日而語。

      余飛把手裡拎著的蛋糕遞給他,說︰「給你這個。」

      袋子外面很多水漬,但裡面的盒子還是完好。白翡麗看到牌子就知道是什麼了。他攔腰抱了余飛一下,親了親她的嘴角,沒踫到她嘴唇上的唇釉。

     余飛抱著他削窄而韌實的腰身,幾天不見有些躁動和不捨,仰頭問他︰「你今晚……」

      白翡麗摸摸她癟癟的肚子,問︰「沒吃飯?」

      他過去就喜歡摸她肚子,說是覺得和魚肚皮一樣又軟又滑。他摸一摸就知道她是喝了水還是吃了飯,她也不知道他怎麼摸出來的。

      余飛就吃了個蘋果。這晚上言佩玲在外面應酬,姨父父子二人有水電站的加班餐吃,她就犯了回懶,沒有做飯。而且她本以為就算晚一點,也能和白翡麗一起吃晚飯的。

      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沒吃。白翡麗一手拎著蛋糕,一手拉著她說︰「進去吃點。」

      余飛猶豫︰「這是你們工作上的應酬吧?我去不太好。」

      白翡麗說︰「有我在,你吃你的,其他人你不用理睬。」

      余飛仍然皺著眉︰「你旁邊的是你爸爸吧?」

      白翡麗點了下頭,說︰「他已經看到你了——不過你不用管他。」

      余飛心想還可以這樣的嗎?父子關係這麼獨立?在這閃神間,便被白翡麗牽了進去。

      自然是眾目睽睽。

      白翡麗沒有出言解釋,不過他拉著余飛的手,讓余飛坐在了自己身邊,這樣的動作也無需多做解釋。他徑直找房間中跪坐在角落裡拿著小酒壺的服務員要了一份菜單,單獨為於飛點了幾個菜。

      於飛發現這些人中,有一半都是日本人。而在另外一半中,她意外地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讓她心中咯噔一聲的人。

      余清的前妻,秦風。

      秦風做的是商業地產的運營,有一個親哥哥在Y市,當年也是因為這樣的機緣,余清在Y市遇見了言佩珊。

      余飛早前便聽說秦風和余清離婚後,連孩子都沒要,向公司總部申請調到珠三角新興城市開拓市場。她很是厲害,積累資源後便出來單幹,在這十年的房地產大浪潮中,她把自己公司做到了上市。

      秦風當時放過一句狠話︰余清你就是個累贅,甩掉了你這個累贅,我也算輕鬆了。

      秦風揚眉吐氣。

      余飛萬沒想到Y市就這麼小,之前在Y市的醫院遇到她,今天竟然又能在白翡麗父親的晚宴中遇見她。

      那一次她去醫院開收費單,本來做好了再負債一大筆的準備,卻被告知所有款項已經結清。

      她看到了繳費單底下「秦風」那兩個字龍飛鳳舞的簽名。

      那兩個字像火一樣灼人,又像一根魚刺深深地刺進了她喉嚨中的軟肉裡,吞不下去,又拔不出來。她都分不清這是欠的債,還是遇的恩,就讓她懸在了那裡,上不去,下不來。

      在這樣的場合中遇見秦風,還正坐在她對面,她忽的如坐針氈。

      然而秦風卻像沒事人一樣,優雅地向她舉了一下杯,點頭莞爾一笑。

      房間中的氣氛很快恢復如常。

      日本人比余飛想像中要鬧很多,喝很多酒,吵吵鬧鬧。那幾個中國人身後都坐著翻譯,時不時就湊到他們耳邊,低聲給他們翻譯那些日本人說的話。

      余飛注意到白翡麗的父親身後卻沒有翻譯。

      白翡麗給她點的菜很快上了上來。之前白翡麗點菜時余飛很快地掃視了一眼菜單,全日文的,她吃過一些日本料理,但這家的菜式她卻都不曾見過,價格卻高得令人咋舌。

      上來的菜分量不大,種類卻很多,精緻漂亮得就像一個小花園,所配的調料也有種種。

      沒有中國人常用的碗碟,余飛拈著筷子,忽然不知如何下口。

      其他人縱聲交談,觥籌往來,卻聽見秦風在對面笑道︰「翡麗幫你把菜都點好了,你就隨便吃吧,不用和他們客氣。」

      白翡麗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凜眉︰「風姨,你認識她?」

      秦風笑道︰「怎麼會不認識呢。」

      白翡麗的眉頭蹙起來。他找服務員要了一雙新的筷子,就著余飛的菜,每一樣蘸什麼料,怎樣搭配怎樣吃法,全都吃了一遍。

      余飛默然,拿著筷子慢慢吃了起來。

      另外一頭的一個西裝革履的日本人忽然向白翡麗的父親說了一大串不知道什麼,大家都靜聲下來聽,翻譯們各個在中國人的身後低聲解讀。余飛口渴,在桌上找了一大圈沒有找到,只見有幾個陶壺,倒出來是清清亮亮的,也就不管是水還是酒先倒著,卻被白翡麗攔了下來,說是清酒,不許她喝,另外找服務員要水。

      余飛心想是酒我就不能喝了嗎?但想想自己總是酒後亂性,也便罷了。她注意到白翡麗給她倒水的時候,神情專注,也是豎著耳朵在聽那個日本人說話的。她記得弱水當時給她唱了首日語歌,心想白翡麗難道聽得懂日語嗎?

      然後便見到白翡麗的父親頭偏過來,白翡麗以手掩唇,在他父親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他父親點點頭,又跟他說了兩句。

      白翡麗便坐直了身體,開口向那個人說話。

      有三個字叫「開口跪」,大約說的就是這種。

      這是需要對比的。聽過了那幾個翻譯的日語再聽白翡麗說話,余飛忽然明白了為什麼白父不帶翻譯。

      人們往往會對一種陌生的聲腔產生驚艷之感,歌聲也好,語言聲韻也好,就像普通人聽見京劇的中州韻,也會自然而然地生發出一種美感。

      余飛雕琢的就是一副嗓子,自然能解其中味道。就算不懂一門語言,也能感受到其中的韻律和節奏、氣息和氣質是否天然契合。

      她知道白翡麗是說得好的,他甚至去除了那些日本人嗓音裡本來帶有的嘲哳,帶有一種專業性質的好聽。

      白翡麗還在和那個日本人就一個問題進行爭辯,中間在不斷和白父溝通,父子之間甚至都有分歧的樣子。白翡麗的聲音雖然清湛柔和,有時候卻也有她所不曾見過的強硬。

      余飛不自覺地認真聽著,忽然聽見對面的秦風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笑著說︰「翡麗是在日本的慶應義塾大學念的經濟,日語當然說得好了。你可能沒聽說過慶應大學,這是日本最厲害的一個大學,經濟學部非常厲害,世界排名都是前列。」

      她又補了一句︰「翡麗很少跟別人講,你應該也是第一次知道吧?」

      余飛低著頭沒說什麼。她從背後伸出手去摸了摸身後的蛋糕,蛋糕盒子已經不涼了,不知道裡面的蛋糕是不是化了。

      這一頓飯吃到十一點多鐘去。中間那些日本人似乎知道了這天是白翡麗的生日,讓餐廳送了一個十磅的日式蜂蜜蛋糕過來,特別大的一個,做成了非常現代藝術的樣式,熱熱鬧鬧地給白翡麗祝了一次壽。

      他們給余飛切了一大塊,余飛沒吃。

      末了,白翡麗說要送余飛回去,讓余飛等他一下。他從洗手間出來,走到一個曲折迂迴處,看見秦風靠在那凹處的窗邊。窗外的提燈照進光來,她脖子上的珠寶閃閃發光。

      秦風叫住他︰「翡麗。」

      白翡麗駐足︰「風姨有什麼事找我?」

      秦風說︰「余婉儀那姑娘,你知道她多少?」

      白翡麗看著她,沒說話。

      秦風說︰「你知不知道她還有個藝名兒,叫余飛?」

      白翡麗忽的眸光一閃,「繕燈艇的余飛?」

      秦風笑笑︰「你知道繕燈艇啊。那你應該也知道她現在不在繕燈艇了吧。」

      白翡麗蹙眉不言。

      「她是被繕燈艇打出去的。你知道嗎?那種鞭子,打了她個半死。」秦風說,「你知道她為什麼該打嗎?」

      「插足她師叔的婚姻,她那師叔母的孩子剛懷上啊,就沒了。那可是一條命!」

      「她和她媽,本質上是一種人。翡麗,你媽媽是怎麼沒的?你對這種人,難道不應該是最厭恨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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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0:33


      余飛站在枕草居的門邊角落裡等白翡麗。

      門外依然大雨如瀑,客人們在門口穿鞋時,勾肩搭背地做著最後的交流,哈哈大笑著達成一致然後離開,外面許多輛式樣高級的車在等著他們。餐廳的女主人鞠躬向他們道別。

      枕草居的門口過道實在太小,余飛已經讓到最邊上,這些人仍然免不了和她擦身而過,衣香鬢影,雨霧空濛,觸手可及,卻是另外一個世界。

      無聊中,余飛出神地望著嵌入牆中的玻璃櫥窗,裡面陳列著各種日本的手工藝品,看起來是枕草居主人的收藏。

      其中放在最高處的一個巴掌大的手工娃娃吸引了余飛的注意力,娃娃穿著紅黃色的傳統和服,一雙大眼睛瀲灩而有靈性,仿佛靈魂裂開的傷口;黑色的絲做成厚重的齊瀏海和長頭髮,蓬鬆飛起,看起來有點像她之前的樣子。

      余飛多看了兩眼,忽的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走過來,伸手撥開櫥窗,將那娃娃拿了出來。

      余飛吃了一驚,只見那人穿著千鳥紋的西服馬甲,外套拿在手裡,倜儻風流的模樣,不是白翡麗的父親是誰?

      他拿著這娃娃和那餐廳的女主人低聲說了什麼,女主人面露難色,余飛勉強聽見了兩個詞︰「珍貴」、「不賣」。白父展顏一笑,湊近過去又說了什麼,嘴角勾起的笑容迷人又勾魂。過了一會,女主人垂首,微微點了一下頭。

      白父便走過來,拉起余飛的手,看了她一眼,把娃娃放在了她手心裡。

      拿在手裡才知道有什麼不一樣。這娃娃的身體竟然是瓷做的,涼潤光滑,又帶著一種脆弱,像極了女孩肌膚吹彈可破的感覺。和服雖小,那刺繡和質感,卻極為精美。余飛不自覺地撚了一下,那和服底下,竟隱約還有精細的紋身。

      余飛一時之間不知所措。然而白父未作停留,一語未發,披上西服就出去了,有人撐著傘將他引進一輛車裡。

      余飛此刻的感覺難以形容。

      她只不過多看了兩眼,就平白無故地得到了一樣別人珍藏已久的東西。

      這種感覺她從未有過。她過去只知道,她有怎樣的付出,就能有怎樣的回報,沒有什麼是她多看兩眼就能得到的。

      她慢慢走過去,把娃娃遞還給那個女主人。女主人連連擺手︰「不不不!」

      她又把娃娃放在女主人身邊的桌臺上然後走開,女主人拿著娃娃跑過來,塞進她手裡,非常誠懇地向她深深鞠躬︰

      「請您務必收下!它已經是您的了!」

      女主人說什麼也不肯收回,她能聽懂漢語,但會說的只限於簡單的交流,她一直說不,余飛也沒有辦法。這時候白翡麗出來,拉著她往外走,說是叫的車已經到了。余飛看著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跟他說這件事,只得先把娃娃收起來。

      白翡麗的右手抓著她,走在前面,余飛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她記得他和那些日本人喝了不少清酒,有些是代他父親喝的。據說那清酒後勁特別足,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醉。

      走到車邊,余飛躊躇了一下,說︰「阿翡,要不你還是送我回家吧。」

      他右手忽然放開她,驀地轉過身來,一雙眼睛幽黑幽黑的。

      他說︰「嗯?」

      余飛說︰「我還是回家吧,我今晚狀態不是很好。」

      他左手拉開車門,挑著眉梢看著她,說︰「上去吧。」

      余飛有心事,在車上發呆。窗外大雨結成模糊的一片,什麼都看不大分明。白翡麗也沒說話,左手抓著她的手,食指指尖在她手背上慢慢地劃著。

      十來分鐘後,車停下來。余飛心想怎麼這麼快就到了,推開車門下去一看,卻是白翡麗住的那家五星級大酒店。

      余飛詫然,被白翡麗帶著她往裡面走。她叫著他︰「阿翡,你怎麼把我帶這裡來了。」

      白翡麗的聲音輕忽空靈,不大像他平時的聲音,像廣播劇中的一樣︰「你不是要給我過生日嗎?」

      「剛才大家不是給你過過了嗎?」

      他轉過頭來,一雙眼睛又亮又深,盈盈然若兩注春水,他說︰「我就想讓你一個人給我過生日。」

      這樣的眼神,她印象中除了在“筏”中的那一晚,此後就再沒見過了。但這雙眼睛是鐫刻在她心底裡的,這時候他明明沒有笑,給她的感覺卻是笑著的。余飛忽然覺得他像個妖精,而她被蠱惑,就這樣跟著他往前走。哪怕她坐電梯有著恐高的暈眩,她也忍了下來。

      快到他住的行政套間時,廊道上有一個三級的階梯。余飛記得這裡,突然停了下來。

      她說︰「阿翡,我……」她心中一團亂麻縷不清楚,總覺得有什麼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白翡麗在階梯前轉過身來,說︰「你還記得嗎?那天晚上,你也是忽然走到這裡,就說什麼也不往前走了。」

      余飛訝然抬眸。

  白翡麗彎唇笑了起來,沒有笑出聲音︰「你說你不能再跟我走了,因為我只是長得好看,但不是你的獅子。」

      余飛怔住,她完全不記得,她那晚醉酒之後還說過這樣的話,有過這樣的舉動。

      她說︰「那然後呢?」

      「我就問,你的獅子是誰?你不停搖頭。我又問,你的獅子是什麼樣的?你想了半天,說,我的獅子,強壯有力,隻手遮天,一隻手就能把我舉起’。」

      余飛聞言羞憤欲死,心想她竟然說著這麼愚蠢可笑的話嗎?可是”獅子說”, 只有恕機和她知道,白翡麗怎麼可能是編出來的呢。

      她強忍著羞恥又問:「那再然後呢?」

      「然後我就一隻手把你抱進去了。」

      余飛雙手捂住了臉。

      白翡麗說︰「所以這次,你是還想讓我抱你進去?」

      ******************************

      余飛自然是自己走進去的。

      行政套間還是她記憶中的那個樣子,有一個房間房門緊鎖,其他的陳設都沒變。只是這次白翡麗沒有帶行李過來,所有的東西都是他新買的。進門後房中亮起了朦朧的夜燈,影影綽綽的,勉強能看見人。

      余飛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燈的控制開關在哪裡,卻見白翡麗把蛋糕在桌上放下來,開了台燈,微揚起頭,伸手去解自己的領帶。他的喉結天生不是很明顯,只有這樣仰頭時才會有一個秀氣的突出。但男人做這種寬衣解帶的事,天然會有一種誘惑。余飛看著他,心情漸漸好起來。

  解了領帶,他又伸雙手去解自己的頭髮。他像是知道她在欣賞他似的,銜著枚一字髮卡斜眸看向她,勾著嘴角笑了一笑。

  唇紅齒白,明眸善睞。

      這一顧一笑,何其生動可人,在這昏暗光線裡,有一種靜止宛如油畫般的美。

      余飛有那麼一瞬的恍神,腳撲朔,眼迷離,安能辨我是雄雌?

      他用手指把頭髮抓順了,些微的淩亂卻又自然。他看了眼床頭的時鐘,說︰「還有十分鐘。」

      他說的是距離這一天結束。

      他打開那盒蛋糕,裡面的霜淇淋、牛乳和酪坯已經糊成了一團泥濘,看著甚至有些噁心。一小束雛菊也完全蔫掉了。

      余飛忙把盒蓋又合上,說︰「別吃了。」

      白翡麗沒理她。他抖開蛋糕盒裡的那張乳白色的手工臺布,墊在了桌上,又把蛋糕托盤和雛菊端正地擺放在了上面。

      他拿著那個盒蓋,上面有一個腰封,上面鐫印著金屬色澤的文字:

      「Birthday is real rebirth/新生之日,是生日」。

      他癡癡然地看著那幾個字看了許久,笑了起來。可是余飛分明看見他眼角有什麼閃閃發亮的東西流了下來。他低下頭,自言自語般地笑說了一句︰

      「好多年,沒有過過生日了。」

      他從腰封底下抽出一把造型別致的金屬杓,一口一口的,慢慢把糊掉的蛋糕吃得乾乾淨淨。

      兩個人安靜地望著。

      坐了好一會,還剩兩分鐘的時候,他忽然抬起頭說︰「我的禮物呢?」

    ************************

      余飛還有什麼可給予的,她自己就是禮物。

    她唇上的唇釉在吃飯時早就被擦乾淨了。白翡麗卻把她按在床上,用她隨身帶著的唇釉給她塗上,又用手指給她細細緻地抹勻了。

  他做這些的時候,離她那麼近,神情和目光又那麼專注,她光是看著,便情生意動了。到他左手手指抹過來的時候,她咬住他的指尖,他便笑了起來,右手從她後頸撫上去,托住她的後腦勺,左手的食指整根送進了她嘴裡,插她的喉嚨。她反射性地嘔了一下,他便笑得更壞了,收回了食指,指尖從她的舌根一直摸到舌尖。

  他的目光這麼的綺靡,他便是對她做什麼她都心甘情願的。他的手指挑逗她的舌尖,一顆顆地摸過她整齊如編貝一般的牙齒。白皙的手指在她嫣紅的口唇間滑動,怎麼看都是綺情萬種,充滿了隱喻。

  他的手指從她雙唇中抽出來,牽連著透明的液絲,從她眼前經過。她的臉頰上有著動情的暈紅,他手底下撩著她旗袍的下擺,褪去了她的底衣。裹著粘液的指尖尋到那一點時,余飛「啊」了一聲,整個人都像過電似的蜷縮了起來。

  他撚著她,她便幾乎要哭了,溺了水一樣垂死掙扎:「阿翡!」

  她像一條泥塗裡的魚,掙扎了許久,他便從她背後進來。這樣的姿勢余飛是最怕的,她總是撐不了多久。但他這夜格外熱衷,反反覆覆,弄得余飛最後都沒了聲氣。他中間又開了床邊的頂燈,余飛都能感覺到那熾熱的光灑在她的脊背上。她知道她知道他在看她的身體,甚至還看他們的交合之地,這種感覺令她覺得分外羞恥。她終於弄明白了在哪裡控制燈光,掙扎著伸開身體要去按掉那盞燈,卻被他抱緊了半壓在床頭,又鈍又沈地頂了兩下。余飛呻吟出聲,終於服了軟,扶著床頭塌下腰來,方便他入得更深,上半身卻高高地折挺了起來。

  她背上還有兩道殘留的鞭痕。起初的兩下實在入肉太深,恕機給得藥再好,也除不掉那兩道疤痕。

  濕漉漉的舌尖舐過那窄長的粗糙痕跡,她一陣兒一陣兒地顫慄。

  他的聲音空濛,如寂靜山谷的足音。他問:「還疼不疼?」

  余飛軟軟地說:「早不疼了。」

  「之前那麼多的傷,誰把你打成那樣?」

  余飛昏昏沈沈的,心想他竟然還記得那麼久遠之前的事情,她身上痠軟得扶不住了,趴下來伏在了枕頭上。

  「戲班打的。」她說。

  「你做錯了事嗎,他們要打你?」

  「沒有,我沒做錯。我什麼都沒錯。」她閉著眼睛,喃喃地說。

  他便按滅了燈,將她翻轉過來,深深淺淺地吻她。

  *********************

  兩天后,余飛坐火車回了北京。

  倒不是有什麼急事,反而是一件喜事——她收到了戲曲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伴隨而來更大的驚喜是,她不但拿到了獎學金,之前申請的導師也欣然接收了她,讓她有空去見見面,他手頭上有新課題,如果她有興趣的話可以提前參與進來。

  她那片荒蕪的園子忽然照進了一片光。

  這一年多時間中,她看清了自己的一無所有。她在一片不毛之地上倉皇而行,黑雲沈沈,她被打進了佈滿冰渣的沼澤又艱難地爬出來,現在她終於看到一點亮了。

  她心中有些慌慌張張的喜悅,搖搖欲墜的那種,在火車上看著一路向北的風景時她覺得有一些迷亂。

  她心裡頭有底了,這才是屬於她自己的世界。她記得恕機曾經念叨過一句話,「魚躍此時海,花開彼岸天」,她覺得像她此刻的心境。

  白翡麗原本也打算回北京,然而就在他們一起去火車站的路上,他接了個電話,把余飛送到之後,又匆忙折返回去了。余飛沒問他什麼事情,她覺得不懂的事情,就沒必要再問。

  六月下旬的北京,已經徹底步入了酷暑,乾燥又炎熱。出租屋中一個多星期沒住人,雖然門窗緊閉,也積下了許多灰塵。

  余飛打掃了一下,小芾蝶來了。她剛考完期末考試,要回家去。之前她迷上了養多肉,馬放南山看她辛辛苦苦地養乙女心,兩三塊錢指頭大小的,養一盆死一盆,實在看得著急,就買了一盆果凍乙女心的老樁給她,可算讓她給養起來了。這次她要回去,就把這一大棵乙女心送到余飛這裡來照顧。

  小芾蝶絮絮叨叨地給余飛介紹這盆乙女心怎麼養,注意事項有哪些,末了就加上一句:「這盆老樁已經有好多年了,品相特別好,市場價一兩千呢,表姐你可別給我養死了!」

  余飛乜了她一眼:「馬放南山送你這麼貴的花?」

  小芾蝶送給她一個鄙視的微笑:「你可別以為他對我有什麼心思。一千多塊錢對他來說就是灑灑水。」見余飛不像是被說服的表情,又說:「其實能把cosplay玩大的,除了我這種家裡有服裝廠的,大多家庭環境不錯啦。當然最厲害的還是你家關山老爺,鳩白一開始沒人投資也沒盈利,啟動資金都是他出的。一出手就是玩二次元舞臺劇的大佬,你說厲害不厲害?」

  余飛抬眉,說:「我在鳩白這麼長時間,怎麼也沒聽人說過?」

  小芾蝶吐了吐舌頭,說:「鳩白的人大都不知道呢。其實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前兩天九哥出去和Se的人開會,路上發現有些資料忘記帶了,就打電話讓我給送過去。路上我偷偷看了一眼,誒,我以前經常被我媽逼著看財務報表的,其實我都看得懂。」她又心虛地看了余飛一眼,說:「我也沒和別人說啦,看你是關山老爺的老婆,才跟你說的,我以為你都知道呢。」

  小芾蝶走後,余飛從箱子裡把那個和服娃娃拿了出來,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了床對面的桌子上。

  她盤腿坐在床上,披頭散髮,對著那個娃娃看了半天,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過去這半年時間,白翡麗沒有給過她任何東西。

  她演《湖中公子》的演出費他一直沒給她,提都沒有再提過。

  不但沒給她什麼東西,他還總是到她這裡來蹭吃蹭喝,只不過是自帶食材,而早餐,那一定是要賴著她買的。

  他就偶爾請她看個演出,幫她買張車票罷了。

  他沒有掩飾過他『富二代』的身份,他穿的用的,耳朵上戴的,都是好的。但這些就像一種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輝,圓潤而不吵鬧的聲響,你能感覺到他的修養和氣質,卻不會覺得不安和刺激。

  這些都是他刻意在控制的。他其實把她看得很穿,看得很透。

  只是他精心在她與他之間營造的這樣一種微妙的平衡,被秦風那寥寥的幾句話,被他對這一切毫無知覺的父親,用這一個娃娃打破了。

  那晚上是一個偶然,但或許也是一個必然。

  她想,白翡麗在佛海邊上,撿起她那幾張專升本的學位證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去Y市的火車上,她笑話他像個沒有坐過火車的傻子的時候,他又是怎麼想的?

  她慢慢地俯下身。她的身體那麼的柔軟,她的雙手落在了腿上,頭埋進了雙手裡。

  *********************

  幾天之後,余飛約了蘭庭等幾個繕燈艇和她相熟的師兄弟和師姐妹們吃飯,慶祝她考上戲曲學院。

  吃飯的地方就定在佛海邊上的一家老北京爆肚店子裡。這家好吃不貴量又大,過去他們繕燈艇這號人經常來吃,老闆都和他們熟透了。

  余飛這天剛見完導師,很是高興,用剛拿的獎學金定了個包間請大夥兒進去吃。余飛這一年來都至多在佛海周圍徘徊,從沒回過繕燈艇,這晚同大夥兒再見面,彼此都覺得親切。吃飯時聊起余飛過去帶著蘭庭這幾個小師弟闖下的禍,大家都笑得前仰後合。聊到開心處,余飛敲敲桌子:

  「正好這幾天繕燈艇在維修停演,大家敢不敢喝點酒!」

  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誰帶了個頭,爆出一聲「喝!」

  這下便熱鬧了。余飛叫了老闆拿酒進來,啤酒白酒都有,讓大家酌情選擇。老闆笑眯眯地說余飛:「你這個壞蛋頭子,盡教唆別人幹壞事!」

  余飛毫不在乎地燦燦然一笑,點了點自己的後腦勺:「那可不?艇主應該特後悔沒把我腦袋後面這塊反骨給卸了。」

  老闆笑著搖頭:「怕了怕了,我給你們把門關上,你們就偷著喝吧,你們艇主那暴脾氣,我可得罪不起。」說著,讓人送了好幾碟下酒的開花豆和蘿蔔皮進來,真把包廂的門給帶上了。

  這一有酒,整張桌子的氣氛就起來了。劃拳,鬥酒,串演逗樂子,定是要串最不擅長的行當,比如蘭庭這種擅閨門旦的,定是要唱架子花臉猛張飛,余飛這種呢,什麼都能張口就來,就只能逼著她演嬌羞小花旦了。

  大夥兒酒酣耳熱之際,有一個師姐笑道:「飛師妹,你今晚喝這麼多,待會兒可怎麼回家?你可不像咱們,走兩步就能到繕燈艇睡。」

  蘭庭說:「盧師姐,這你就不用操心了,咱們飛師姐現在看著像單身嗎?」

  眾人頓時長長地「哦——」了一聲,眼睛中閃爍著各種各樣充滿興味的光。

  蘭庭其實就這麼一試探,余飛是個耿直的人,笑著,不說是,也不說不是。眾人也都看出端倪來了,盧師姐趁熱打鐵:「飛師妹看上的人,那一定帥得天殺地滅的,要不就帶過來給大夥兒看看吧!」她望向桌上眾人,雙手往上抬了抬,示意大夥兒呼應:「大家說好不好呀?」

  大家自然異口同聲:「好!」

  余飛轉著手心裡的手機,上午她預訂座位的時候,收到了白翡麗的一條短信,說今天回北京。她說怎麼這麼突然呀,我晚上約了朋友吃飯,隔了半天收到他的回復:想見你。

  她那時候心中挺感動的,不知道回復他什麼才好,總覺得這種親密的話,就該當面說才好。

  手機在手心裡轉了幾圈,她給白翡麗發去了一條信息:到了嗎?

  他竟然很快回復了:剛降落。

  余飛想了下,給他發了一個餐館的定位,說:我在這裡吃飯,你可以來嗎?

  他說:好。

  余飛抬頭望向眾人,笑得坦坦蕩蕩的:「他等會就來。」

  眾人一片歡騰,紛紛恭喜她。這些恭喜背後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余飛也明白,但都不挑明。

  又喝了幾巡,這裡頭最年長的一個師兄帶著酒意說:「余飛,其實大夥兒都挺羨慕你的。」

  余飛愣了一下,說:「我都被趕出來了,三年上不了台,有什麼好羨慕的?」

  那個師兄說:「那是你不知道,繕燈艇的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來看戲的人越來越少,艇主雖然沒說過,我自己估算了一下,今年肯定是在吃老底。這樣下去,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師兄的話說出來,大夥兒都沈默了。蘭庭低著頭說:「民營的劇團本來就很難堅持。聽說艇裡那幾個有點名氣的角兒悄摸著都在另謀出路,咱們也不知道還能待多久。飛師姐,你早點出去,現在反而有了著落。」

  余飛有些吃驚,問:「艇主他們沒想想辦法嗎?」

  盧師姐說:「飛師妹,我現在覺得你當時是對的。很多老戲,太陳舊了,根本不符合現在年輕人的口味,就說你唱的《遊龍戲鳳》,放到現在的角度看,不就是一個花心皇帝強搶民女嗎?占了人家姑娘的清白,還騙人家姑娘說帶你回去做皇后。現在還有哪個年輕人吃這一套!但咱們艇主就是頑固不化,說倪舸祖師爺當年就是這般演這般唱的,咱們要做的就是傳承,不是創新。」

  話說得深了起來,大夥兒又都不言語了。眼看著氣氛變得沈重,蘭庭出來打岔了:「不說這個了!咱們說點別的!飛師姐,聽說你去年年底那會又在佛海邊上打劉軍?」

  余飛訝道:「你怎麼知道?」

  旁邊另一個師弟說:「飛師姐,你在那晃了幾個月,總有人看到的吧?你也真是的,在佛海邊上晃著,也不來看我們一下。」

  余飛心裡頭卻亂了一下:既然蘭庭他們都知道她那段時間在那裡驅趕劉軍了,倪麟和師眉卿是不是也知道了?會不會又引起什麼誤會?

  那個師弟忽然意識到自己有口誤,余飛不來繕燈艇,還能是因為誰?登時恨不得打自己耳刮子。還是那個大師兄解圍說:「今天余飛不就來了嘛!來來來!喝起來喝起來!」

  眾人一片嚷嚷「喝喝喝!」酒很快又沒了,蘭庭出去扒著門框喊老闆送酒進來,轉身又把門帶上,回到座位上摸著肚皮說:「哎呀,喝酒真爽!」

  余飛教訓他:「就這一回,以後不許喝了!」

  蘭庭喝了點酒膽子也壯了,懟余飛說:「飛師姐,瞧你現在喝酒的爽快樣兒,這一年多肯定沒少喝,你還教訓我來了!」

  余飛:「誒你這小豆苗子,現在腰板兒直了不把我這個親師姐擱眼裡了是吧?我當時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

  蘭庭氣道:「我來的時候都十歲了,誰讓你把屎把尿啦?!」

  他們就笑鬧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老闆送酒過來,蘭庭又嘟囔著起身去催。開門剛喊了一聲「老闆」,登時被眼前的人嚇得魂飛魄散,後退了兩步,戰戰兢兢地站在牆邊,纖瘦的身板還有點發抖。

  整個包廂中都是死寂。

  老闆跟在那來人的身後,還伸手伸腳地想要勸上兩句,但見來人冷若冰霜,唉聲歎氣了兩下,又灰溜溜地走了。

  倪麟一身薄綢長衫,站在包廂門口。包廂裡酒氣沖天,空的啤酒瓶子和酒杯倒得滿桌都是。

  他冷冷地說:「誰讓喝酒的?」

  眾人沈默。

  余飛坐著,胳膊肘撐在牆上,手指撐著頭,一臉的叛逆和傲慢,說:「我。」

  倪麟掃視了眾人一眼,說:「你們都回去。」

  眾人面面相覷,遲疑不決。

  倪麟說:「不想我告訴艇主,你們就回去。」

  余飛說:「大家先走吧,要是讓艇主知道,就是我連累大傢夥兒了。師叔頂多罵我一頓,還能把我怎樣?」她向大家揮了揮手,沒事人一樣:「快走吧,日後再會!」

  大夥兒在倪麟身後向她做出了「保重」「小心」「服服軟」之類的口型,魚貫而出。

  余飛背靠著牆,手指拿著一根筷子的頂端,懶洋洋地挑了挑碗裡的爆肚,說:「師叔吃了嗎?沒吃坐下來吃點。」

  倪麟背著手站著:「你黃湯灌多了,還記得我是你師叔?」

  余飛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不當你是師叔,當你是什麼?」

  她這人骨子裡,天生帶三分妖嬈放浪,一喝酒,便更是藏不住。她坐在凳子上,凳子靠著桌子,她的肩背卻向後貼著牆,如此不正經地半仰坐著,修長的身段卻盡顯了出來。

  倪麟一言不發走過去,一腳把她坐著的凳子踢飛出一米之外。

  余飛也是腰勁練得夠足,凳子飛出去了,人卻沒倒,肩背頂牆,小腿一收腰肢一挺,人便站了起來。

  倪麟冷冷地問她:「你這一年多幹什麼去了?」

  余飛說:「你早不是我師叔了,沒資格教訓我。」

  她還毫無顧忌地反了個酒嗝。

  倪麟冷笑了下:「我沒資格,現在還誰有資格?」

  余飛恨之入骨地瞪著他,拔高了嗓音吼道:「從我要被趕出繕燈艇,你留都不留我一下開始,你就沒資格了!」

  倪麟忽的拿起桌上的一大杯涼水,全潑在了她臉上!

  他斥道:「你清醒點行不行!我留你做什麼?倪派擅長的從來就不是老生,是旦行,你師父招你進來,只想讓你做我的陪襯,你留在繕燈艇有什麼前途?!」

  余飛腦子裡「轟」地炸開。

  她一時之間,竟然無法思索。

  有太多的東西,猛然之間湧入她的腦海,顛覆著她所有的記憶,衝擊著她過去感情上的所有根基。

  她的身體晃了兩晃,手撐在桌子上勉強站穩。

  她想起來,是的啊,倪舸最擅長的就是旦行,倪麟作為倪家的傳人,自小就練的是唱旦角。小一輩弟子裡被倪麟單獨挑出來教的,也是最會唱閨門旦的蘭庭。

  而她呢,從小練扎實了基本功之後,就被安排著和倪麟一起唱。她那時候多高興啊,立志一定要唱到最好,這樣才配得上倪麟。所以在師父教她之外,她不知道又下了多少的功夫,去琢磨和學習老生的唱法,去錘煉她的唱功。

  她卻從來沒有想過,繕燈艇從來就沒想讓她成為一朵花,而只需要她做好一片綠葉。

  可她偏偏要開出一朵熱忱而熾烈的花來。

  「我以為以你的秉性,離開繕燈艇後自己也能走出一條路來。你想去讀戲曲學院,很好,你的導師那邊,我向他推薦過你,說你的根骨非常好。但你後來又在做什麼?」

  他「啪」地一聲,把一個套著粉色小熊手機套的手機拍在了桌上,手機裡放出一段錄音,「蘭花指撚紅塵似水……」妖妖豔豔,正是那晚她在語音頻道唱的《牽絲戲》!

  「這是你唱的吧!」

  倪麟從不曾如此發過怒。

  他一向是溫文中帶著冷,余飛從不曾見過他這般生氣。

  她被嚇得後退了一步,望著他,一句話也不敢說。

  「我在繕燈艇聽見一個打雜的女孩子放,別人聽不出,我還能聽不出?!你這唱的什麼東西!我教你唱了十年的戲,是讓你去唱這些狗屁不通的垃圾貨色的嗎?!」

  他何時這樣聲色俱厲過。

  他何時這樣口出惡言過!

  這一句句一聲聲,比當年落在她背上的鋼鞭還要讓她疼、讓她痛苦、讓她羞慚而揪心!

  而他還在說!

  「你會是棵搖錢樹——要是為了繕燈艇著想,我不會放你走。但你是個能成龍成鳳的人,我不能讓繕燈艇這個淺灘拘著你。你余飛,是要展翅高飛的人,不是一輩子扭扭捏捏唱朵風流海棠花。我望你出去後能唱失空斬,也望你能唱文昭關!但你都在唱些什麼東西!風荷嗎?風荷這名字配得上你嗎!」

  余飛在倪麟面前深深低下頭來。

  她濃密的長髮垂下,遮住了臉龐。她的十指緊緊地抓著桌布,指根的骨節高高聳起,蒼白而無血色。桌布上鋪著一層塑膠布,也被她盡數摳爛。

  倪麟望著她,手微微往上抬了一下,又背了回去。

  他冷聲說:「你要是敢在我面前哭,我就當不認識你。」

  他又說:「你好自為之吧。」

  他拂袖而去。

  余飛自他身後叫住他:「師叔。」

  倪麟止住步伐。

  余飛自他身後說:「我去年在佛海邊上趕劉軍的事情,你和師叔母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倪麟頓了一下,沒有回頭,說:「知道,你以後不要再去做這種蠢事。」

  余飛問:「師叔母沒有不高興吧?」

  倪麟說:「她沒事。」

  余飛說:「我其實是怕他傷害師叔母,沒別的意思。」

  倪麟轉過身來,說:「那個孩子的事情跟你沒關係,你不要總放在心上。」  余飛低下頭,一聲不吭。

  「倒是你——」倪麟說,「那個叫什麼弱水的,當著幾萬人的面向你表白,我查過他的照片,想起來去年十二月底,他來繕燈艇找過我,問你去哪兒了。」

  「弱水?他去年來找過我?」余飛驚訝道,「他怎麼知道我就是飛?」

  倪麟冷冷道:「我怎麼知道?他一嘴的謊話張口就來,你最好少和這種不三不四不男不女的人來往,他只會毀了你!看看你現在,都墮落成什麼樣子了?一臉的風塵相!」

  倪麟離開了。

  余飛獨自一人在包廂中怔然許久,終於又抬起頭來,緩緩往外走。

  她在收銀台結了賬,走到餐館外面,見那裡停著白翡麗的車,白翡麗抱臂靠著車頭,望著遠處迷茫的夜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余飛叫了他一聲:「白翡麗。」

  他轉頭看見她,走了過來。他仍然是之前那樣的打扮,只是在燈光下,帶著一種疲憊的蒼白。

  她問:「你什麼時候到的?」

  他說:「剛到。」

  「怎麼不告訴我?」

  「你這不是出來了?」他給她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余飛坐了進去。她的酒確實喝得有點多,剛才被倪麟一杯水一潑,清醒了些,現在卻有更大的酒勁上來,令她昏昏欲睡。

  白翡麗開車把她送到她社區樓下,她已經睡得很沈。白翡麗搖醒她,幾乎是半拖半抱地把她搬上了三樓。

  進了她的公寓,她便立馬貼上來,抱住他的脖子吻他。

  她說:「我也想你的……」

  他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緊閉著雙唇,任由她急迫地吻他的嘴唇,他的下巴,他的脖子。

  他看著她一顆一顆地解開他襯衣的扣子,解到第三顆的時候,他忽然問:「余飛,我是你的獅子嗎?」

  她茫然地瞪著一雙微微翹起的鳳眼望著他,十分的無辜又無知。

  他又問:「是嗎?」

  她「哼」了一聲,不回答,卻去吻他精巧的鎖骨和鎖骨間的峽谷,又解開他的一顆扣子。

  「那你把我當你的男朋友嗎?」

  她仍是不回答,雙手從他衣下探進去,抱緊他的腰,頭埋進他的胸口,深深地去吸他身上清清冷冷的香氣。

  他的雙手漸漸收握了起來。

  在她還想進一步動作時,他忽的把她推開,將她按坐在了床上。

  「你就這麼耿直,連一句讓我開心一下的謊話都不肯說?」

  他離開了她的公寓。

  余飛迷惑地坐在床邊,似是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對她。然而濃濃的睡意襲來,她很快倒在床上,沈沈地睡了過去。

  ********************

  余飛次日醒來,依稀記得白翡麗昨夜把她送回來後便走了,又依稀記得他問過她『獅子』什麼的,她隱約覺得白翡麗有些不對勁,給白翡麗發了一條資訊,問他什麼時候有空,她想和他談一談。

  等了一整天等來他的答覆:

  最近很忙,回頭再說。

  余飛盯著這八個字看了半天,忽的拇指按住白翡麗的資訊欄向左一劃,點了「刪除」。

  眼不見為淨。

  她這一天,反思過倪麟說的話。倪麟讓她不要和白翡麗在一起,這話她斷然是不會聽的。過去師父和倪麟說的話,她也並非言聽計從,不然也不會總被艇主打得去文殊院拿藥。

  但不聽,並不意味著她沒有壓力。她希望白翡麗能給他一些信心——無論是那已經失卻的平衡,還是倪麟的反對——她希望能證明她是對的,而倪麟是錯的。

  然而白翡麗的態度讓她失望。

  她樂觀地想或許白翡麗過一段時間會好。反正他的脾氣一向時冷時熱,她習慣之後也就不以為奇了。又或許,他是真的很忙,鳩白工作室和他父親那邊,看起來他都得操心,一個人恨不能分成兩個人用。

  臨睡前,她又收到了樓先生的一條微信,祝賀她考上了戲曲學院,並告知她他今天到了北京,會盤桓一段時間,有空的話,可以一起吃個飯。

  她禮貌地表示感謝,又問樓先生是如何知道她考上了的,樓先生道是有朋友認識她的導師,提及說今年新招的學生中有這麼一個梨園遺珠。

  樓先生說吃飯的事,余飛沒太放心上。然而幾天之後,她去找導師聊他手底下的新課題時,認識了另外幾位元未來的同學。她無意間聽一個同學說到現在的民間劇團生存現狀堪憂,連曾經獨樹一幟的繕燈艇現在都岌岌可危。

  她這才意識到繕燈艇可能真的出了問題。當天下午她去了一趟佛海,約繕燈艇票房的那個大姐喝了杯茶,細細一問,才知道她走後的一年多時間,繕燈艇的收入全靠倪麟一個人的戲撐起來,其他戲目都不盡如人意。中間艇裡重新修繕古戲樓,翻新服裝、道具,做廣告宣傳,大筆的錢投進去,效果卻始終不理想。大姐又喝光一壺茶,說:「再這樣下去,工錢都發不出來,繕燈艇還開著幹啥呀,把樓賣了大家散了算了。」

  余飛思前想後一晚上,末了,約樓先生次日吃飯。樓先生欣然應允,但告訴她他有一個重要會議,估計得開上個一整天,讓她到中午來會場找他。

  余飛如約而至。樓先生開會的地方在CBD的地標建築裡,和她約在樓底下的一個新粵式餐廳吃。寒暄過後,樓先生便問:「你這回怎麼主動找我吃飯?」

  余飛跟樓先生也不拐彎抹角,簡單扼要地說明了來意。她覺得樓先生是見過世面的、有想法的人,希望他能幫繕燈艇出出主意。

  樓先生笑笑,說:「就算我出了主意,你們艇主願意聽?」見余飛默然,又道:「我曾經捐助過繕燈艇,和你們艇主還有你師父都聊過,繕燈艇存在的意義其實很簡單,就是把倪派藝術傳承下來。倪派其實是個非常有文化遺產價值的流派,比如那個蹺功——我非常喜歡看,這也是當時我捐助的原因。現在蹺功也就你師叔倪麟會了吧?可惜他很少演。」

  「傳承這件事,其實現在只有國家做得了。你們繕燈艇又想傳承,又想賺錢,這本來就是個自相矛盾的事情,我能出什麼主意?」

  余飛在繕燈艇這麼多年,知道樓先生這句話正中肯綮。艇主一直不許她自作改動,自然正是為了保存倪派原汁原味的東西,是為了傳承。她無從辯駁,沈思著,說道:「繕燈艇過去這麼多年,除了靠票房自給自足,也多虧了您這樣的捐助人。」  

    樓先生看出了她語氣中的斟酌,笑道:「你是想遊說我再捐一筆錢,幫繕燈艇渡過難關?」

  余飛低了頭,道:「那一筆錢對您可能不算什麼,但是也許就足夠讓倪派活下來。」

  樓先生的笑聲大了些,也不直接回答她,卻換了個坐姿,身體更傾向余飛,道:「看來你現在,終於想明白了一點:藝術是需要供養的。就如同提奧之於梵古,歐塞維奧·古埃爾之於高迪,Charles Saatchi之於Damien Hirst。沒有供養的藝術,就很難是獨立的、純粹的藝術。你想做藝術家嗎?」

  余飛遲疑了一下,說:「這是個更長遠的事情。」

  樓先生把筷子放下來,說:「很明確地跟你說,我現在沒有再捐助繕燈艇的想法。繕燈艇還沒有到走投無路的地步,我覺得他們應當先接受一點教訓再說——」他的目光看向余飛,「就當是我的一點私心,為你報個小仇。」他笑了起來,笑紋很深,眼睛裡透出幾分年輕人的玩笑之色。

  余飛知道很難說服樓先生了,他說的話也很有道理,繕燈艇也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她一個艇外人早早來憂慮這件事,確實有些操之過急的感覺。

  吃完飯,樓先生送余飛出去,左手禮節性地輕扶在余飛腰間,邊走邊道:「你對繕燈艇的感情,我可以理解。不過呢,現在不是你操心的時候。等它真正做不下去了,咱們再來談,好吧?」

  余飛點頭,和樓先生道別。快要走出這座大樓時,忽然聽見有人在背後喊她:

  「余飛。」

  白翡麗的聲音。她驚詫回頭,果然是他。

  他示意她隨他來。

  走到一個無人處,他問她:「你和樓適棠很熟?」他的語氣並不怎麼和善。

  這個世界果然很小。余飛訝異了一下,又很快恢復了自然,白翡麗和樓先生都是嶺南人,生意場上認識也沒什麼奇怪的。

  她說:「認識,怎麼了?」

  白翡麗看著她,緩緩道:「你之前跟我說,不希望任何其他人碰我。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對你,也是一樣的。」

  余飛心中忽的像被尖銳的刺刺了一下。就因為被樓先生搭了一下腰?她覺得好諷刺,心中那一股子逆反勁兒上來,冷笑道:「是啊,就算他把我怎樣了,那也是我有求於他。哦,你不是知道我是繕燈艇的余飛的了嗎?你不是家裡很有錢隨手一花就是個舞臺劇嗎?繕燈艇快活不下去了,你能幫幫忙嗎?」

  白翡麗面無表情地說:「我幫不了你。」

  「那不就得了,本來就沒指望你。」余飛冷冷地說,轉身就走。

  「你站住。」白翡麗叫住她。

  「你還想怎樣啊?」余飛止步回身,道,「你從頭到尾都知道我是余飛,還假裝不知,我都沒計較呢,你還想怎樣?」

  白翡麗心寒道:「你師叔說的話,你果然樣樣都聽。我哪裡知道你是余飛?余飛這兩個字,還是那天晚上秦風告訴我的。」

  余飛心中一下子豁然了,他這些時日以來的古怪表現。她嘲諷地笑:「秦風跟你說的?那秦風還跟你說什麼了?秦風跟你說的話,你還不是樣樣都聽,樣樣都記在心裡?」

  所有的話突然就這樣說開了,冰冷刺骨,兩個人都一下子寒到骨子裡去。

  余飛冷笑:「秦風是不是還和你說,我和我師叔有一腿,還跟你說,我和我媽一樣,天生下賤?」

  白翡麗定定看著她半晌,道:「你和你師叔過去怎樣,我不在乎,誰沒個過去?」

  余飛怔住,卻聽白翡麗又說:「我在乎的是,你從來就沒看得起我。」

  他的手指硬梆梆地戳了戳她的心口:「你這裡,恐怕一直都是覺得,我就是個有錢任性玩二次元的富二代,除了一張臉,其餘一無是處。」

  ——你只是長得好看,但不是我的獅子。余飛心中,忽的閃過他給她重複的這句話。

  他冷漠地看著她:「你不是天生下賤,你是天生驕傲。」

  ********************

  那天,白翡麗走之前,跟她說他們都再想一想,想清楚了,再見面。

  這一想就想到了九月份。

  九月份,余飛開學了。

  但最令她意外的是,她竟然接到了一部新編大戲——《鼎盛春秋》的試戲邀約。

  這部戲不是一般的戲。它背後的製作人是南懷明,一個文化界極富盛名的人,半生致力於傳統文化的傳承與保護。

  《鼎盛春秋》完整的折子戲,已經大半個世紀沒有人排演過。南懷明謀劃十年,要把它從廢墟中挖出來,做全新的改編。他這一出手,牽動了整個戲劇界和文化界的人脈,導演、編劇、文學顧問、表演和戲劇顧問,全都是資深的、大音希聲的老藝術家。

  這樣一部大戲,千載難逢。余飛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她竟然會有進入這樣一部戲的機會。

  要知道,能進這樣一部戲,哪怕是演個劃船撥槳的龍套角色,只要能接觸到那些人,向他們學習,於她都是莫大的助益。

  她簡直是漫卷詩書喜欲狂,白日縱酒好還鄉。

  她的導師也很高興,讓她全力以赴。一個機會而已,能不能最後拿到裡面的角色,還得經過數月反復的甄選、訓練和淘汰,她一個女老生,確實不佔優勢。

  但余飛覺得,讓她破釜沈舟、放棄一切,她都心甘情願。人在這種時候,除了押上所有籌碼,全力一搏,沒有其他任何成全自己的更好的方式。

  十月份,天朗氣清,所有的樹葉開始變黃發紅的時候,她去鳩白工作室找了白翡麗。

  關九說他在天臺上。

  余飛便去了天臺。

  天臺上風很大,看得清很遠的地方。白翡麗就站在天臺邊上吹風。

  他看上去沒什麼變化,只是更冷靜深沈了些。

  余飛走過去,他也沒回頭看她。

  她無聲把她的那張鳩白工作室的門卡遞了過去。那張門卡挺簡單,上面是一個手繪的她的漫畫頭像,下面寫著“風荷”二字。

  白翡麗拿住了門卡,仍未回頭看她。

  余飛說:「那我走了。」

  她轉身,與白翡麗背向而走。

  「我沒讓你在我的舞臺劇裡演任何角色,那是因為我知道,遲早有這麼一天。」他忽然說,「我的舞臺劇,會一直一直地演下去,我不希望它有任何人員中途退出的可能——我不想再去像找劉戲蟾那樣再去找一個你。」

  「我的舞臺劇,我不會讓它有任何風險,但在感情上,我卻心存僥倖。」

  余飛驀然回頭,只見他依然背對著她站在天臺邊上。

  他手指一張,大風便將那張寫著“風荷”的卡片刮向空中,很快便不知飛向何處。

  他狠聲說:

  「滾吧。」

——【中篇︰與】完結——

作者有話要說:

    “與”,是相與,是在一起,但從字形上看,卻也是分道揚鑣,背向而馳。

    余飛是天生驕傲,白翡麗就不是天生驕傲嗎?

    不管大家如何看待飛白二人的選擇,無論大家對余飛或者白翡麗有多不爽,我還是會按照我的想法寫下去。就算是錯的,也要證明它是錯的,就算是失敗的,也要證明它是失敗的。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2:07


      你可以想像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對機會的渴望嗎?

      余飛是體會過一無所有的感覺的。

      如果有光,她就會死死追著光。

      如果是根稻草,她就會死死地抓著稻草,小心翼翼地呵護千萬別讓它斷了。

      如果是根點燃的火柴,她就會死死捏著不肯放,快燒到手了,就往後挪一點,挪無可挪了,那也要忍著疼。

      她對《鼎盛春秋》就是這樣。

      她去接受《鼎盛春秋》的角色選拔,走得一波三折,山重水覆。

      她畢竟資歷還淺,又沒什麼家傳或者師從的渾厚背景,倪派雖然知名,到底是以旦行光大於梨園,並沒有什麼老生的代表作品。所以一開始工作人員讓她試戲,只是讓她試了一個配角姬光。

      然而南懷明聽她唱過之後,皺眉搖頭, 說︰「不適合。」

      她當時宛如當頭一桶涼水潑下來。

      然而南懷明接下來說的話,卻像炸雷一樣炸在了她耳邊。

      南懷明說︰

      「讓她試試伍子胥。」

      《鼎盛春秋》講什麼?

      《鼎盛春秋》又名《伍子胥》,講的就是春秋末期伍子胥的故事!傳統的全本《鼎盛春秋》包含《戰樊城》《長亭會》《文昭關》《蘆中人》《浣紗河》《魚腸劍》《刺王僚》等多個摺子,人物多樣,極重唱功,其中伍子胥是絕對主角。

      南懷明竟然讓她試伍子胥。

      她想都沒有想過。

      人的期望不能被拔得太高,尤其是高出自己的能力範疇的時候,將將能看到希望然而伸手還搆不著,那種感覺,最是焦灼。

      後面那半年她不知道自己怎麼過的。人們總說時光如白駒過隙,她覺得她那頭白駒可能是個樹懶托生。

      這部新編《鼎盛春秋》,全面啟用年輕演員。余飛試完伍子胥的戲之後,南懷明沒有任何讚賞,也沒說要用她。她回去之後,本來十分沮喪,然而一個月後,南懷明讓她去跟著《鼎盛春秋》的老師學戲。

      教戲的是半個多世紀前將《鼎盛春秋》唱到紅極一時的于派傳人。于派的老生,在梨園行是公認的一絕。

      讓余飛去學的就是伍子胥的戲。

     余飛狂喜,然而去見到於于的老師,她又感覺自己被懸到了半空。

      因為一起學習的還有另外兩個年輕男老生。一個是京劇院的優秀演員,還有一個家中幾代人都是京劇演員,算得上是家學淵源。余飛察言觀色,看得出無論是南懷明,還是整個團隊,都比較看好京劇院的那位名叫厲少言的人。

      從在老師面前第一次開嗓,余飛就看得出,這個厲少言的聲腔沈渾剛勁,在表現男性角色的陽剛之氣時,大開大合,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這是她無論如何做不到的。

      她到底還是個女人,先天所限。

      余飛去問導演為什麼要這樣安排,是因為將來會做巡演,所以需要一些應對突發狀況的備選演員嗎?

      導演很坦誠地告訴她,備選演員都算不上。南懷明覺得她還壓不住伍子胥這個角色,但是她身上有些特質又讓他覺得棄之可惜,所以讓她先跟著練,以後看要不要做別的安排;要是她覺得一邊學戲,一邊應對戲曲學院的學業很苦,她也可以選擇退出。

      這相當於委婉地否定了她出演伍子胥的可能性。

      但她怎麼可能退出。何其有幸,她能得拜老生行的名家為師。她一個曾經一無所有的人,又怎麼可能退出。

      更重要的是,她心底最深處,一線深刻壓抑的逆反心不死。

      她不能嗎?

      她真的不能嗎?

      這六個月她過得很漫長,一天當做兩天來過。

      她過去雖然學戲很刻苦,卻將生活與戲分得很開。但現在,她的生活裡只有戲,或者說,她沒有了生活。

      不瘋魔,不成活。

      她連睡覺做夢都在揣摩唱法,咬字、氣口、歸韻、尺寸,她幾乎是一丁點一丁點地琢磨、嘗試和調整。反正是吃住在戲曲學院,她就算為戲瘋狂,也沒人會把她趕出去。

      厲少言用一分的力,她就用十分的力。

      另外那個家學之人,進來本就是為了和于派的老師搭上關係,學了沒多久,覺得不是一個路數,就退出了。

      於是這半年,厲少言和余飛朝夕相對。

      厲少言本來就二十八、九歲,長相家庭人品均佳,為人雖然自信而不失謙虛,但在擇偶上向來眼高於頂。

      但偏偏余飛這種姑娘,對著她看久了,真是不喜歡她都難,更何況他這個年紀的男人?

      厲少言矜持了三個月之後開始追她。整個《鼎盛春秋》的人,除了南懷明,都覺得這兩人珠聯璧合,天造地設,連導演都忍不住開始撮合。

      但余飛打死不從。

      厲少言問她為什麼。

      余飛說,我想演伍子胥。

      厲少言說,這個不矛盾。

     余飛直勾勾盯著他說,我想搶你的角色,伍子胥。

      厲少言說,好好好,讓給你演。

      余飛說,不行!

      厲少言問,為什麼又不行啦?

      余飛說,你要是有一丁點放水,那就沒勁了。我就想「搶」你的角色,伍子胥。

      厲少言拿她沒轍,苦笑,好好好,不放水,不管你搶得過搶不過,咱們能在一塊兒不?

      余飛瞪他一眼,揮了一把鬍子,走了。

      這倆人良性競爭,自然是整個《鼎盛春秋》上下樂見其成的。導演給厲少言出主意︰余飛這姑娘腦後有反骨,她越是比不過你,越是不肯放手。這戲的改編和排練還得一年多時間,你就耗著她,時間長了,就算頑石也點頭呢。

      厲少言深以為然。

      但余飛這塊頑石,不是一般的頑石,她是茅房裡的頑石,又臭又硬。

      三月底,南懷明跟余飛說,你的唱功,現在能讓我滿意了。但你想演伍子胥這個角色,還差很多東西,你繼續練吧,再給你一年的時間,讓我看到你的變化。

      四月初清明節,余飛回到Y市,給母親掃墓。

      看新的墓地上春草叢生,一片鬱鬱蔥蔥,余飛說︰「媽,看來你在那邊過得挺好的,我現在過得也比以前好多了,有獎學金,跟著導師做項目,偶爾還有一些外快可以賺。對了,還有《鼎盛春秋》,老師們都對我很好。」

      細軟的風吹過來,拂起余飛的頭髮,像是言佩珊在回答她。余飛的眼睛中便微微地含起淚來,她知道她應該感謝言佩珊。

      無論當年言佩珊把她留在繕燈艇時想了些什麼,是不想讓她過早知道母親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還是因為害怕帶不好她而將來被她怨恨,抑或是真的相信她有唱戲的才華而不希望她被浪費,她終究是給了她這樣一條路。

      這條路於她而言,現在來看,或許是最好的一條。因為就算她一窮二白,就算她一無所有,仍能憑著這身本事,橫衝直撞,硬是把這條路闖出來。

      畢竟戲這個東西,唱得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規則標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記得有一次和導師吃飯,導師喝多了,和她直言道︰「人一輩子,要成功,無非三點。」他掰著指頭數給她看︰

      「貴人相助,高人指點,自身努力。」

      導師說︰「貴人相助,高人指點,你都佔了,剩下的,就看你自身努力夠不夠了。」

      余飛想,「高人指點」,說的是于派的師父,這個沒有疑問。「貴人相助」,這個「貴人」指的是誰?她想來想去,也就只有樓先生。那麼自身努力呢?她已經努力到了現在這個地方,但似乎似乎還是不夠,她應該怎樣去做呢?

      余飛坐在言佩珊的墓邊,身邊「砰」地又砸下一朵木棉花來。火紅的木棉花鋪了一地,但和小時候一樣,仍沒有一朵木棉花砸到她頭上。

      余飛說︰「媽,你是在關心我的終身大事嗎?現在那個叫厲少言的是在追我,但我一點想法都沒有呢。我好像練老生練太多,現在都不分泌雌性激素了。我性冷淡,我對誰都一點想法都沒有。」

      這種時候她會想起白翡麗。

      她想他並不曾經歷過一無所有,她現在對《鼎盛春秋》的狂熱,這種目中無它的孤注一擲,他又如何能理解呢?

      她要離開鳩白工作室,他只給她兩個字︰滾吧。

      好,那她就滾。

      她覺得自己開始有些明白《金剛經》中那句偈的意思︰

      法尚應捨,何況非法。

    ************************

      清明節後,余飛回到北京。

      她開始進入一個漫長的瓶頸期。

      之前快速的提高,是技術的提高。南懷明說她差的那些東西,她反覆和師父探討,自己思考,卻參悟不透到底是什麼,又該如何提高。

      接下來的四個月,她幾乎毫無進展。

      她焦灼、煩惱、狂躁、低落、沮喪,眼看著南懷明說的一年之期已經過去三分之一,她幾乎都要瘋了。

      師父說她把自己逼得太緊,太過功利,讓她自己先放鬆下來,多做點別的事情,或許能換換腦子。

      厲少言知道余飛恐高,帶她去遊樂園坐雲霄飛車,想故意刺激刺激她,說不定能嚇得抱緊他。

      坐完雲霄飛車下來,余飛若無其事,她說,厲少言你打錯算盤了,我恐高也只對三層樓以上的高度恐高,二樓我都能爬呢,一個雲霄飛車算什麼?

      厲少言也不是輕易會放棄的人,他說,行,那咱們去太陽神車。

      太陽神車是個大擺錘,最高能甩到四十二米的高度,相當於十五層樓的高度,儼然會有一種我與太陽肩並肩的感覺。余飛這段時間也有點神經質,被厲少言忽悠著,排著隊就上了。上去之後才知道自己傻了,短短幾分鐘坐下來,回到地上已經差點暈過去。

      她這是一種近乎失憶的狀態,厲少言去拉住她的手,她也沒像過去那樣拒絕。厲少言很高興,拉著她走了一會兒,見她還是暈乎乎的,便開玩笑問她,能抱抱你嗎?

      余飛抬起失神的眼睛,說︰你一隻手抱得起我嗎?

      厲少言笑著瞅她,余飛身材好,但並不瘦。他說,你得一百多斤吧,一隻手哪裡抱得起來。

      余飛這時候忽然就清醒了。她想是啊,那當時白翡麗是怎樣把她一隻手把她抱進去的呢?以她的性格,如果不是一隻手,她又哪裡會從了白翡麗。

      她於是垂下眼睛,抽出手來,說︰不能。

    *************************

      九月初的時候,導師推薦余飛去一個很出名的網絡綜藝《不二大會》。

      《不二大會》這名字看著俗,背後卻是一個有著文化深度的優質資深綜藝團隊在做。這個綜藝名為「不二」,基本的模式就是選取非常具有爭議的一些話題,選擇佔有不同立場的兩個人進行辯論,最終決出贏家。這兩個人有業界名人,也有網絡紅人,還有各行各業能說會道具有話題性的素人。這個網綜已經做了有兩三年,在網絡上,尤其是年輕人中間,影響力非常大。

      余飛跟著導師做的課題一直就是京劇傳統文化在年輕群體中的傳播。這次是《不二大會》的團隊找到余飛的導師,表示他們想做一期關於主流文化與亞文化之爭的節目,這期節目的對戰嘉賓都是各類主流文化和亞文化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希望導師能推薦一位京劇方面的代表人物,借此節目在年輕人群體中推廣一下京劇。

      導師慎重考慮之後,覺得是一個不錯的機會,便向導演組推薦了余飛。

      《不二大會》的團隊和余飛接觸後,對她也非常滿意,無論是形象、口才,還是思維、觀念、舞臺表現力,都很符合這個綜藝的要求。

      余飛問,如果美少女偶像團體和虛擬歌姬對戰,傳統文學和網絡小說對戰,那麼京劇和誰對戰?

      團隊回答︰cosplay。

      三天之後,《不二大會》的團隊給出了與余飛辯論的對方嘉賓的名字——

      關山千重。

      余飛在微信上怔怔地看著這個名字許久。

      團隊的聯絡人說,余飛老師,我給您發一下這位嘉賓的基本介紹。

      隨即一個PDF文檔發送了過來。

      余飛沒有點開。她問︰你們先找的我還是他?

      聯絡人說︰先確定的您呀,不瞞您說,您不太容易找,cosplay的代表就好找多了。

      余飛靜了一會,問︰那這位嘉賓知道和他對戰的是我嗎?

      知道的。我們先將您的簡介發給他看,他看過之後才做決定的。

      余飛陷入了沈默。

      聯絡人問︰余飛老師,您看您對這位嘉賓還有什麼問題嗎?

      余飛想,她只有一個問題,一個帶髒字兒的問題——

      白翡麗,你他媽什麼意思

      又或者,她只想對《不二大會》的團隊說兩句話︰

      有我沒他,有他,沒我。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2:27


      但余飛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她問︰你們是有好幾個備擇嘉賓嗎?

      聯絡人問︰您是指cosplay那邊?

      余飛︰對。

      聯絡人說︰其實關山千重是首選,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去磕下他。如果確定他不參與,我們才會另外找其他人。

      余飛心中頓覺不解。

      為什麼白翡麗是首選?他過去做關山千重的時候那麼低調,別說在網綜露面了,在鳩白工作室之外都很少出現,為什麼會成為《不二大會》的嘉賓首選?她覺得這事情蹊蹺得緊。

      她又問︰這位嘉賓知道對戰的是我之後,花了多長時間做出的決定?

      聯絡人不明白余飛為什麼要這樣問,但像她這種嘉賓不容易找,能捧著還是捧著,於是回答道︰

      一天。

      余飛說︰那也給我一天時間吧。

    ******************************

      這天傍晚,余飛上完課買了晚飯回到宿舍,開始上網。研究生宿舍是雙人間,另外那個女孩子在外面和男友同住,很少回來,所以余飛在宿舍可以隨心所欲一些。

      她一邊吃著飯,一邊搜索了一下關山千重。

      這不搜則罷,一搜,把她給驚到了。

      過去搜關山千重,首頁搜出來都是一堆不相關的詩詞。而這次一搜,竟然搜出無數的針對白翡麗的爭議。

      他的視頻和照片滿天飛。隨之而來的,是滾滾如潮的贊揚、爭論、質疑、辱罵。搜索頁面上的很多話都不堪入目,什麼「只想把他往死裡糟蹋」,什麼「看到他,作為女人我都一瞬間長出了幻肢,想正面上他」,什麼「想把他操到哭」。

      余飛忍住想砸電腦的衝動,去看她離開後的一整年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前面九個月,一切看起來毫無異樣,風平浪靜。《幻世燈‧I》在去年十一月份正式公演,口碑和人氣都很好。各種宣傳和演出中,白翡麗和過去一樣,隱身於幕後。

      今年春節,在《幻世燈‧I》打出品牌和影響力的背景下,鳩白工作室宣佈開始籌備《幻世燈‧II》,並開始與新生代藝人偶像經紀公司合作,選拔更加專業的舞臺劇演員,打造更加優質的二次元舞臺劇。

      一切看起來欣欣向榮。同時運作著《龍鱗》、《幻世燈》I和II的鳩白工作室越做越大,越來越專業了,已經徹底發展成能與四大商團相抗衡的一股力量。只是中間的發佈會,參加漫展、行業大會等各種活動時,都是關九或者四大神獸出面。
  
      但到了今年六月份,突然就有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

      事情的開端仿佛十分自然,毫無波瀾。

      B站上有一個百萬粉絲的up主,每週會出一期二次元主題的系列視頻,訂閱量大約在四十萬左右。

      六月第一周的週五,這個up主一如既往地放了一期更新。這期更新的題目也很平淡,就叫《帶你走進鳩白工作室舞臺劇的幕後》,完全不像過去的題目那樣吸引眼球。

      一切似乎都風平浪靜,平平無奇。

      然而粉絲點進去之後,發現裡面有一個人,這個人出現得也很平淡,自我介紹就是在鏡頭前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工牌︰

      關山千重。

      然後就直入正題,帶著這位up主去到舞臺劇《幻世燈》的排練現場和演出現場後台,一邊拍攝一邊給up主講解鳩白工作室的舞臺劇是怎麼一點一點打磨出來的。

      視頻中的彈幕一條條飛快閃過,呈現出一種怪異的氣氛︰

      「我是不是在做夢?」

      「突然好想排卵……」

      「好像發現了一個寶藏,從來沒有人知道的。」

      「媽媽問我為何突然安靜……我被這個人漂亮到說不出話……」

      「噓……別出聲,安靜看。」

      彈幕很厚,卻有一種十分安靜的感覺。

      白翡麗在鏡頭下有著出人意料的冷靜、自然和專業,哪怕是偶然回眸,那眉鋒一動,眼神一牽,都能令人心動神馳。有些個鏡頭的角度那麼刁鑽,都沒把他拍醜。

      他每句話都在說舞臺劇,沒什麼廢話。誰都聽得出那個up主的言語中帶著失控的花癡,無論她怎麼挑逗,下套讓白翡麗說一些關於個人的東西,他都能巧妙避開。

      反倒襯得這個up主嘰嘰喳喳,十分的業餘。

      這個視頻無聲無息地飛快傳播,很快就成了這個up主一百來個投稿中點擊播放量最高的一個。

      視頻的力量比之前營銷號放出來的照片的力量大多了,這個視頻很快就出了cos圈。短暫的震驚期過去,之前被關九費勁壓下的關於關山千重是不是弱水、他們到底是男是女的爭論又捲土重來,並且比之前在微博上更為兇猛。

      除此之外,還有八卦他有沒有整容的,家庭背景是怎麼樣的,兩位前任女友綾酒和風荷都被翻了個底朝天,甚至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說他其實是某某明星的私生子。

      然而事情的發展,遠遠沒有到此為止。

      也不知是這個視頻火了之後有人去專門邀請他,還是他有意借此機會蹭一波熱度,接下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他連上了四個網絡節目。

      前兩個是和二次元cosplay相關的,尤其是第二個二次元宅舞真人秀節目,在圈內還挺出名。白翡麗帶了《幻世燈‧I》的幾位主演過去,不參賽,作為嘉賓團隊在特邀表演環節出場。

      《幻世燈》的團隊計劃表演一段cos的舞蹈,白翡麗只是帶隊,沒打算下場跳。

      然而臨場要表演時,現場觀眾突然大喊︰「關山千重!我們要看你跳!關山千重!我們要看你跳!」

      場面一時間不大好收拾。

      主持人隨機應變的能力不弱,對白翡麗說︰「關山千重,你這次都來了,不給大家跳一段不好吧?」

      白翡麗蹙眉,不願答應。

      主持人說︰「你就直說你會不會跳吧。」

      白翡麗點頭,說︰「但今天這個舞,只有他們能跳。」他指了指尹雪艷等幾個人。

      主持人說︰「你跳個配角的也行呀,看看這些觀眾,你不跳,我們這個節目就進行不下去了。」

      白翡麗還在權衡,團隊裡面的那個姑娘已經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把一個稻荷神狐狸面具塞給他,說︰「有了有了,關山老爺,你跳我這個角色就好了!」

      《幻世燈》的團隊cos的是日本彥根城410年祭的一段宣傳歌舞,做了適合舞臺呈現的改編。

      這段表演不到三分鐘的時間,舞臺佈置、燈光音樂投影等種種,卻都是按照鳩白舞臺劇的標準來。

      尹雪艷cos城主,是裡面的唱跳主打,白翡麗臨時頂替的是裡面那位穿著白色傳統服飾、一直戴著罩帽和稻荷神狐狸面具的女性角色,不唱,只跳。好在那套服裝本來就很寬大,白翡麗穿也是剛好。

      舞臺上充滿現代潮流感的音樂響起,障子門左右拉開,白翡麗頭戴面具,手提一把紅色和傘,在左右兩位黑衣隨從的護送下小碎步慢行而出,台下觀眾已經尖叫不已。

      融合著說唱打碟元素的音樂極富節奏感,白翡麗的舞蹈動作剛柔結合,一把和傘在他手中玩得出神入化,時而半開半合,曖昧又誘惑,時而張滿如圓月,又或收攏如利矛,搖曳張揚而有力量。雖然面具擋住面孔,看不到表情,但觀眾無不覺得他渾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有味道,看得尖叫聲此起彼伏。

      這一整段歌舞表演結束,《幻世燈》的演員們聚集到一起,向台下全部站起來的觀眾們鞠躬致意,白翡麗鞠躬起身,慢抬左手將面具取下,自上而下的露出真面孔,他眯起眼睛,微微勾著嘴角笑了一笑,台下的女孩子們尖叫到都快要暈死過去。

      B站的這個視頻裡,彈幕在這一段厚到看不清,大多是說這一段慢放看了幾百遍了,越看越是好看,更有人失態地大吼︰那手指、那眼睛、那鼻子那嘴!你們都給我好好品!

      參加完這兩個二次元的網絡節目之後,他便出了圈。

      接下來的兩個網絡節目,一個相對正常些,是一檔職人向網絡視頻節目,通過采訪各行各業的嘉賓,向觀眾介紹不同職業從業者的生活。他在這個節目中,很誠懇地介紹了二次元舞臺劇究竟是怎樣一種存在。這個節目可能因為相對嚴肅和科普向,覆蓋面並不是很廣。

      但第二個節目,就簡直讓人大跌眼鏡。

      這個節目很紅,非常紅,是一個素來以犀利和毒舌著稱的微博大V做的網絡脫口秀,每期都有常駐和特邀的許多網紅嘉賓。

      白翡麗以關山千重的身份上去之後,立即成為了關注的焦點。盡管他溫和、禮貌,有意避開私人問題,最終的話題還是不可避免地落向了他的外貌和取向。

      那些網紅臉的女嘉賓一個比一個有攻擊性,直接開口問他你是不是其實是女的。

      他微笑搖頭。

      那個女嘉賓就說︰「那你能讓我——嗶——一下嗎?——嗶——了我就信。」

      全場哄笑,連主持人大V都狂笑起來,說某某你能不能不要這樣,我們這是公眾節目。

      他依然聲色不動,微微笑,說,不——可——以。

      女嘉賓毫不客氣地說︰「你個騙子,你不是騙子你就是整容了。」

      他笑︰「我體會不到你這種需求。」

      全場愣了一下,拍桌狂笑,那個女嘉賓跳起來︰「喂!——」她被大V主持人大笑著按了下去。

      大V主持人鎮住全場,問他︰「她們說你是女的,你就真的一點都不生氣嗎?」

      他笑得挺淡的,說︰「習慣了。」

      後面節目的底線更低,最後快結束時玩遊戲,甚至有兩個女嘉賓趁著場面混亂往他身上蹭,被他不著痕跡地推開。這些細節都被鏡頭捕捉到,又被節目組包裝成笑點放出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算得上性騷擾了。

      余飛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看下來,有一種生理上的噁心。她想也沒多想,給小芾蝶打了個電話︰

      「關山千重最近怎麼了?為什麼連那種貨色的網絡綜藝也要上?」

      小芾蝶被她開門見山咄咄逼人的語氣震了一下,反應過來,說︰「你幹嘛關心一個讓你滾的前男友?」

      余飛沒好氣地說︰「就因為是前男友,所以見不得他這樣糟踐自己。」

      小芾蝶這兩年跟著關九和馬放南山,成長很快,早已不是剛開始那會兒的跳脫和不淡定。她說︰

      「老闆親自上陣做《幻世燈》的宣傳,有啥奇怪的。」

      「《幻世燈‧I》的宣傳期怎麼不見他上?」

      小芾蝶見怪不怪地說︰「《幻世燈‧II》做得更大,不出圈收不回成本。關山老爺那麼得天獨厚的條件,能用為什麼不用?省多少宣傳費啊。」

      小芾蝶說︰「哎,馬上要上課了,掛了啊,表姐。」

      小芾蝶掛了電話,余飛仍覺得不可理喻。白翡麗是這種人嗎?她覺得不可思議。

      她又去看了一眼關山千重的微博,發現竟然又活躍起來了。這幾個網綜俗氣透頂,卻沒有白上,他的微博已經從幾百粉絲暴漲到了幾百萬粉絲。

      這哪裡是當年小芾蝶辛辛苦苦花好幾年拼個三萬粉絲所能比的,就連恕機也比不上這火箭般的速度。

      他過去的微博都沒有刪,那個大幾千條嘲諷他的評論還擱在那兒。新微博下時不時有惡毒辱罵他的評論,他也擱那兒不管。

      新的微博數量不少,大多是關於鳩白工作室和《幻世燈》舞臺劇的相關宣傳。他發微博偶爾帶表情,從來不寫文字。但只要帶個表情,下面的粉絲就激動得無法自抑了。

      余飛翻了下他這三個月新發的微博,發現裡面竟然還有一個直播視頻。

      她點進去看了下,整整三十分鐘,他都一直靠坐在沙發上看一本書,偶爾仰著頭看,偶爾低著頭看,一句話沒說,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窩在他懷裡的虎妞。

      但即便如此,粉絲們還是看得高潮叠起,各種禮物像不要錢似的砸給他。最後三十秒他看了一眼鏡頭,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十幾個遊艇就飛出來了。

      余飛查了一下,一個遊艇1314塊人民幣,十幾個就是兩萬多。

      余飛想白翡麗這算是找到了一條致富新路徑。如果這樣笑一下就值兩萬多的話,她那時候豈不是欠了他天價?

      過去她一個人看,現在幾十萬人圍著他看。

      她覺得挺可笑。

      她過去是不是把白翡麗看得太清高了,一朵高嶺之花冰清玉潔,現在呢?忽然就變得廉價起來。

      這是一種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更是一種強烈的錯位感。她無法容忍她過去喜歡過的白翡麗,去上那樣惡俗的綜藝,還變成了一個會開直播,玩千金買一笑的把戲的人。

      她忽然覺得,面對這樣一個人,她為什麼要慫?既然他膽敢來和她對戰,她又有什麼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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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2:49


      第二天一早,余飛回復《不二大會》的聯絡人,表示願意與關山千重論戰。

      臨近中午,余飛發現自己被拉進了一個小微信群,群裡除了不二團隊的副導演等工作人員,就只有白翡麗。

      余飛沒有刪除白翡麗的微信——她之前只退出了鳩白的微信群。橫豎她和白翡麗兩個人都是不發朋友圈的人,只要不對話,兩個人在對方的視野中就毫無存在感。

      但這時候看到白翡麗的微信,余飛心中還是泛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不二負責聯絡他們的小姑娘熱情地介紹︰「余飛老師,關山老師,你們先在這個群裡相互認識一下。我們鼓勵論戰選手之間多一些溝通和瞭解,這樣節目的效果會更好。節目後續的溝通,咱們就在這個群裡進行。」她圈了余飛和白翡麗兩個人。

      關山千重︰謝謝。

      余飛︰謝謝。

      然後就沒了下文。

      余飛想,她和白翡麗之間還需要認識嗎?他們再熟一點就爛了。

      後面不二的團隊終於覺察到了他們兩人之間冷若冰霜的關係。於是有一整晚那個負責聯絡的小姑娘都在賣力活躍他們之間的氣氛。

      余飛很想勸勸那個小姑娘,別白費力氣了,沒用的。

      小姑娘最後都快哭了,圈了余飛和關山千重說︰「余飛老師,關山老師,你們互動一下嘛!你們兩個單獨跟我說話的時候都不這麼高冷的呀!」

      余飛忖度著是否要回復,忽的,一條資訊刺入她的眼簾︰

      關山千重︰「你希望我和余飛老師表演一個擁抱嗎?」

      小姑娘︰「……」

      小姑娘︰「也……也不是這個意思……」

      余飛︰「那是什麼意思?」

      小姑娘要瘋掉了。

      錄節目前有彩排,白翡麗那天有事來很晚,兩個人也沒踫上。導演強調,這次請來的七組嘉賓,無論傳統行業還是新興行業,無論主流文化還是亞文化,都是各自領域中年青一代的佼佼者,所以這一次的「論戰」不同以往,更多在「論」而非「戰」,不會有勝負之分,更不主張相互攻擊與貶低。他希望所有嘉賓都能使出渾身解數,向觀眾展現出自身所代表的文化領域的價值與生命力,讓觀眾在對比中去感受這種文化的踫撞,從而更充分地體會不同文化的魅力。

      到正式開錄那天,余飛還是見到了白翡麗。

      他是和關九一起來的。但奇怪的是,余飛這次從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中沒有感受到之前那種若有似無的曖昧,而是一種純粹的工作關係。兩人的神情都很嚴肅,關九說得多一些,白翡麗雙眉凜起,大多數時間在側耳傾聽。

      余飛隱約只聽見關九說了句什麼「阿翡」,語氣卻不是在叫他。白翡麗搖頭說︰「不會,她不會叫。」他們見到余飛和她室友過來,立即不說話了。

      過道狹窄,兩人擦身而過,形同陌路。

      余飛唱青衣的室友卻一路在盯著白翡麗看。待走過了,她興奮地對余飛說︰「跟你對戰的就是前段時間很火的那個千山千重?我的媽媽!真人更美,皮膚也太好了吧!」她縮著雙肩打著鬥,「我在發肉緊。」

      室友是廣西人,之前向余飛科普過,肉緊就是心情激動時渾身緊繃發麻的感覺。

      余飛瞥了她一眼︰「別忘了你是有男朋友的人。」

      室友「切」了一聲,白她一眼︰「有男朋友妨礙我喜歡樸燦烈嗎?」

      余飛心中一動。室友是在把白翡麗當做那種遙不可及的、不真實的偶像來看待的嗎?

      而在她心中,白翡麗始終就是白翡麗,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感有思想的人,真實而且觸手可及。

      所以她才會那麼反感吧?

      她對白翡麗的期許,早已不僅僅停留在膚淺的表像上了。

    ************************

      余飛和白翡麗被安排在壓軸出場。

      導演組這麼安排有考量。無論是京劇還是二次元舞臺劇,作為戲劇種類都屬於各類藝術的集大成者,在表現力上最強。其他的文學、音樂、舞蹈等就相對單一而純粹一些。

      更重要的是,導演組敏銳地感覺到,他們這二人之中,有著一種其他組所沒有的張力,暗流湧動千鈞一發的張力。

      前面的六組嘉賓,已經將傳統文化和亞文化之間的對立與沖突、共生與互補探討得非常深入,畢竟文學、音樂、舞蹈、繪畫等這些方面,在傳統與亞文化之間並不存在一道天塹,這些亞文化本質上是從傳統主流文化上脫胎而生的。

       在余飛和白翡麗上場之前,場上的三名導師首先發生了一場對話︰

      「我在想,節目組選擇京劇和二次元舞臺劇來對比,相比其他幾組本身就很不公平。」

      「你認為他們本身不是同根同源的東西?」

      「不錯。他們的形式載體本身就是存在差距的,節目組選擇話劇都可能好一些,京劇作為我們的國粹,幾乎是一種碾壓式的存在,你們不覺得嗎?」

      「鄙視鏈是真實存在的。」

      「所以我更期待這一場對戰。要麼余飛把關山千重碾壓到灰飛煙滅,要麼關山千重另闢蹊徑鹹魚翻身,我希望他們彼此都不要有所保留。」

      余飛是穿著戲服出場的。

      而今的余飛,又豈是當年的余飛。

      鑼鼓聲中,她身著一身絳紫八卦衣,頭戴八卦巾,佩灰色髯口,手執一柄羽扇,蹺腳方步,從容而出。

      她身材本就高挑,蹬上厚底靴,更顯得身材修長,莊重而不失倜儻,一身的文俊風流。

      她是俊扮,只簡單在眼上著了胭脂,細細以黑色描了眉毛,勾了眼睛,畫了印堂之後便以網巾勒頭吊眉,簡單而乾淨。

      她這樣走出來,一舉手一投足緊踩著鑼鼓經,在這不二大會的錄制現場是有著極強震撼力的。

      就仿佛她所到之處,不是步生蓮花,而是顯山露水。她一搖羽扇,身後便是一整座城池,她一抖雪白水袖,面前就是千軍萬馬。

      京胡聲響了,她開嗓便唱︰

      「我站在城樓——觀山——景——」

      她那一雙眼睛黑白分明,亮得奪人。一瞪一張,威武神氣。那聲音端嚴又厚重,竟是丁點雌聲也聽不出來。

      這一開口就把場邊列陣而坐的老辯手給鎮住了,而場下的觀眾少有如此近距離地聽人唱京劇,無論喜好或不喜好,都有一種內心被牽動的感覺。

      然而余飛只又唱了一句「耳聽得城外——亂——紛紛——」之後,便收了嗓子。

      觀眾們剛被吊起了胃口,忽的遭到放空,肚子裡的腸子都在發癢,不由得紛紛不自覺地發出惋惜的抽氣聲。

      她偏頭,從耳上取下了髯口,向全場的觀眾鞠了一躬,以本音道︰

      「我是余飛,唱老生的余飛。」

      一抬頭時,紅唇含笑,紅梅眼梢,萬種風情,又供何人評說。

      觀眾們只道是個英俊少年,哪裡想到余飛是個女的,一片的驚呼嘆賞。余飛摘了網巾放了頭髮,又脫了八卦衣換了高跟鞋,露出裡面的旗袍來,底下更是一片傾倒之聲。

      余飛做了個師從背景、過往經歷、與導師合作的京劇推廣項目的簡單介紹,一個上兩季以無情開炮著稱的女辯手一臉冷漠,說︰

      「關山千重沒希望了,真的,節目結束吧。」

      導師們都笑起來,其中一個導師回過頭去笑著說︰「你說話小心點,關山千重的粉絲很多的,你注意安全。」

      女辯手攤開雙手,翻了個老娘毫不在乎的白眼。

      然而關山千重在這個白眼還沒翻完的時候就出了場。

      他出場出得很清淡,沒有音樂也沒有任何預告。他就穿了件合身的白色長衫,雪白緊致的立領,只在領子邊緣和上方的盤扣是一抹殷紅顏色,宛如雪中的血痕。

      余飛這才注意到他的頭髮已經長到足以在腦後挽個垂髻了。

      現場通過尖叫聲和表情,鮮明地區分出了關山千重的粉、路人和黑。

      第一季節目的冠軍辯手開口了。開口就是一把刻薄鋒利的刀——

      「關山千重,我發現你真的很娘誒。」

      白翡麗剛才的話筒失聲,這時候才拿到工作人員新換的話筒。

      他淡淡問道︰「你這個娘是貶義詞嗎?」

      冠軍辯手︰「這不用我解釋吧?」她的語氣中有著一種鮮明的「學渣不配和我說話」的意思。

      白翡麗說︰「你哪裡看出來我娘了?」

      有個美妝出身的女辯手終於按捺不住了,搶過話筒說︰「我以一個專業人士的身份解釋一下,這位關山千重的妝容整個都有仿女妝的嫌疑。且不說他的頭髮,光看眉毛的形狀,眼妝,口紅的塗法,全部都是女性化的!我不得不說這化妝的水準簡直出神入化!所以你們會產生一種他非常‘美’的幻覺!」

      這個美妝辯手說了,余飛細細去看他的眉眼,才發現果然如此。他畫了看上去非常自然的眼線,有淺淡的宛如淚後暈紅般的桃花色眼影,乍看上去只覺得十分動人,原來竟都是妝畫出來的。

      觀眾大多和余飛同樣,一種被點醒和恍然大悟的感覺,台下登時一片噓聲。

      然而只見白翡麗面上神情沒有一丁點的變化,他拿起話筒,毫無感情地說︰

      「剛才余飛老師作老生妝,博得滿堂彩。我cos畫一個女性風格的仿妝,怎麼了?」

      全場忽然就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所有人忽然明白,白翡麗設了一個陷阱,所有人都掉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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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3:10


      《不二大會》這個節目,其實有著一個貫穿始終的價值觀,就是平等、開放,與包容。

      《不二大會》邀請那麼多形形色色的、腦回路格外清奇的嘉賓參加節目,就是在這種心態之下,去挖掘他們身上獨特的故事、思想上的閃光點。他們認為每個人都是造物者的光榮,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白翡麗就是抓住了這樣一個點,讓那幾位老辯手猝不及防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境地。如果說一個女孩子扮成男性能得到贊賞的話,那為什麼男性做女性的打扮就會招來諷刺呢?

      在那幾位老辯手啞口無言的情況下,坐在右首的導師扇著扇子,悠悠然開口了︰

      「我認為關山千重非常巧妙地抓住了京劇和cosplay在藝術特徵——如果我們願意將cosplay稱作一門藝術的話——上的一個重要差異。京劇的三大藝術特徵之一就是‘虛擬性’,騎馬無馬,喝酒無酒,上山無山,下水無水。例如剛才余飛表演《空城計》,就那麼寥寥幾個動作,兩句唱詞,我們就能想像諸葛亮坐鎮西城,面對司馬懿千軍萬馬的情景。但這種‘虛擬性’,cosplay和二次元舞臺劇都不具有。」

      這位坐在右首的導師悠悠搖著扇子,看向眾人,接著說道︰「cosplay為什麼被現在的年輕人喜歡呢?因為cosplay滿足了他們將自己喜愛的虛擬人物‘現實化’的一種強烈的情感需求,所強調的是一種‘代入感’。你看剛才關山千重出場,我們明明知道長衫不是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服飾,還是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種感覺——他就是這個樣子的,我們放鬆了警惕,沒有意識到他的出場,其實和余飛以戲裝出場是一回事。」

      白翡麗用一個短片對二次元舞臺劇做了簡單介紹,播放期間,他下臺去卸了妝回來。洗淨鉛華,他的眉眼愈發細膩,若蘅芷清芬,荼蘼冷翠,依然穿著長衫,和穿著白緞子淡梅花旗袍的余飛站在一起,有著一種十分和諧的古典之美,賞心悅目。

      左首的導師轉向另外兩名導師,說︰「突然都不想攻擊他們了,怎麼辦?」

      右首的導師笑哈哈︰「那就讓他們自相攻擊。」

      這期的規則和往期不同,不能算純粹的辯論︰兩名嘉賓各自以一個問題向對方發起論戰,問題由嘉賓各自與節目組商討決定,對方嘉賓並不知曉。

      白翡麗示意女士優先。

      余飛問︰「你做綜藝,開直播,做商業化轉型,你做二次元舞臺劇的初心還在嗎?」

      白翡麗看著她,笑了笑,說︰「恰恰相反,正因為初心從來沒變過,所以我才一定要推著我的舞臺劇往更大的市場上走。」

      「現在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了這個市場的潛力,蜂擁而至。但他們真正理解ACGN文化嗎?能體會那些小說、動漫、遊戲本身的精神內核嗎?他們賣腐、賣肉、跟風、抄襲,有真正懷著對這種文化的熱愛去創作嗎?反而是真正熱愛這些文化的人,或者因為不專業,或者因為沒有時間和精力,又或者因為沒有足夠的資金,慢慢被排擠出了這個市場。」

      「很幸運,我有這個能力,也有一個同樣懷著熱情、願意靜下心來做好二次元舞臺劇的團隊。做好這樣一件事很難,但是,捨我其誰?」

      余飛問道︰「既然你認為熱愛很重要,為什麼又要和演藝界合作,為你們的舞臺劇挑選更專業的演員?他們熱愛你們的文化嗎?」

      底下的觀眾紛紛為這個問題叫好。這個問題,其實也是鳩白飽受同行詬病的一大問題。

      白翡麗笑了笑,道︰「我們曾經排過一出名叫《湖中公子》的舞臺劇,其中的一個角色,就是邀請了一個戲曲演員來做特別演出。我覺得,以她的專業性和領悟力,那個角色她詮釋得很好。」

      余飛︰「……」

      白翡麗又道︰「我認為判斷作品是否商業化只有一個標準——創作意志是否為商業利益左右。我們的團隊創作整個舞臺劇本身,再由專業演員復制後向更廣泛的群體傳播。這是我們的模式,從舞臺劇《龍鱗》就開始嘗試的模式。」

      右首的導師搖著摺扇點頭︰「關於商業化與初心的問題,關山千重想得很清楚了。」

      輪到白翡麗向余飛發起論戰。

      他的問題很簡短︰「藝術需要供養嗎?」

      余飛一怔,答道︰「純粹的藝術需要供養。」

      白翡麗問︰「純粹的藝術是獨立的嗎?」

      余飛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

      「那麼被供養的藝術如何獨立?」

      余飛頓了一下,立即反應過來,道︰「如你所說,只要藝術的創作意志不被供養者左右,就是獨立的。」

      白翡麗道︰「何為供養?神佛才需要供養。供養者對神佛有所求,才會供養。既然有所求,你能不有求必應嗎?」

      白翡麗忽然說道︰「真正的藝術不是神佛,不需要供養。」

      「打住!關山千重!」正中的導師打斷他們,嚴肅地問道,「你為什麼要臨場換問題?」

      白翡麗淡淡道︰「之前那個問題不夠挑戰。」

      左首的導師叉著雙手,道︰「我覺得關山千重這個問題很好,很深刻。」

      右首的導師呼呼地扇著風︰「深刻到再討論下去,我們這個節目可以被槍斃了。」

      左首的導師︰「然而這就是一個事實。」

      右首的導師︰「哈哈哈哈哈,你閉嘴吧,小心封殺你啊,你這個香港人。」

      正中的導師冷肅道︰「既然你覺得那個問題不夠挑戰,那麼我問你一個挑戰性的問題——

      「有一句戲諺,‘不像不是戲,真像不是藝’,這就是為什麼我之前說,京劇作為我們的國粹,從藝術性上說對cosplay和二次元舞臺劇都是碾壓式的存在。——關山千重,我很想知道你作為一個二次元舞臺劇製作人,怎麼看待我這句話。」

      這個問題擲地有聲。

      全場突然就安靜下來。

      所有人,包括余飛,都沒有想到這位導師竟然一開口就是這麼尖銳的問題,絲毫不留任何情面。

      余飛望向白翡麗。

      白翡麗一言未發,走到這位導師的座位前,從袖子裡摸出了一張演出票,雙手呈與他。

      導師接過,正反面翻著看了看,念道︰「幻——世——燈,哦,你的舞臺劇啊。」

      他很疏離地感謝說︰「謝謝你贈票,但這張票給我,恐怕是要浪費了。」

      場中的氣氛突然就變得怪異起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種非同尋常的窘迫與尷尬。

      白翡麗筆直地站在原地,問道︰「為什麼?」

      導師道︰「很坦白地說,不符合我的審美標準。」

      「您沒看過怎麼知道?」

      導師說︰「不瞞你說,我今年五十歲,是你的兩倍年齡。我對戲劇的觀賞量,遠遠超過你的想像。國內外的話劇、舞劇、音樂劇等各種形式的戲劇,幾乎沒有我沒看過的。就連你這種二次元舞臺劇,我在日本也看過不少。日本應該是做得最成熟的吧?即便如此,我也沒有見過能讓我稱之為‘藝術’的,難道你做得比他們還好?」

      現場的氣氛猛然降至冰點。

      這位導師從藝術上徹底否定了二次元舞臺劇,也徹底否定了白翡麗。

      在這種場合上來說,近乎於當面侮辱。

      別說對前面幾組選手,便是前面幾季節目,這位導師都一向很客氣,幾乎從來沒有這樣親自下場攻擊過。

      看得出來,這位導師是在針對白翡麗,針對他之前的膽大,也針對他剛一出場時,對老辯手們的下馬威。

      余飛垂下眼瞼。她心中不是沒感覺,她心中像猛然被刀子割了一下。

      這種感覺有點像這位導師拿起她這把刀,狠狠地捅進了白翡麗的心口。

      她記得非常清楚。一天不多,一天不少,正是一年前的今天,她在天臺上與白翡麗背向而馳。

      他說︰「在感情上,我心存僥倖。」

      而在更早之前,他說︰「我在乎的是,你從來就沒看得起我。」

      他說︰「你是天生驕傲。」

      她這時候才真正感覺到,原來被人看不起,是這樣的一種感覺。

      這大約就叫,心有戚戚焉。

      她之前所感覺到的看不起,至多是對她出身的看不起。而對她所唱的京劇,何人會看不起?

      盡管過去人們說︰戲子無情,婊子無義,但如今,時代不同了,京劇幾乎是盤踞在所有演藝事業的頂端,睥睨眾生。

      她身居其中,無知無覺。但在這時候被導師拿出來明明白白地兩相比較,她才忽然意識到,那樣一種清高,在她身上,根深蒂固。

      但白翡麗何嘗不是天生驕傲呢?

      假如她出身優渥如他,從小嬌生慣養如他,性情嬌氣如晴雨錶般多變如他,像這樣被人當眾踩在腳底無情碾壓,她不知道她會不會委屈落淚。

      不。即便她不是他,她是她自己,在這種壓力之下,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可這位導師在業界地位崇高,見解和學識都是公認的高深。

      白翡麗根本沒有翻身的機會。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向白翡麗。

      全場安靜到地上掉下一根針都聽得見。

      白翡麗的臉色有些蒼白。他低著頭,長髮垂下,看不清表情。

      他緩緩地轉著手裡的話筒,良久,他抬起頭來,眉目收斂,平靜中帶著一根堅硬的骨頭。

      「這個世界有一個殘忍的事實︰擁有話語權的人往往畏懼創新與顛覆,所以他們限制他人的自由,無論從精神上,還是肉體上。

      「您如果說我做的事情不能稱之為‘藝術’,我便信了,那就是我盲從且愚昧。

      「我曾經向我喜歡的人講過歌舞伎的故事,很可惜,當時沒有說完我想說的話。一種純粹依靠色相誘人的舞蹈,遭遇幕府的一再鎮壓,卻也沒有死去,反而一步步褪去浮華,最終竟然成了民族文化的象徵。」

      「真正有生命力的東西是會進化的,從cosplay到二次元舞臺劇,從空洞的模仿到獲得靈魂與良知。浮誇並不是一種罪惡,而是積攢能量的必由之路。」

      「今天我既然站在這裡,自然已經做好一切準備面對現實的血腥。很可惜我生得早了一些,有生之年恐怕看不到二次元舞臺劇最燦爛輝煌的時刻。我的使命是去做那個破壁的人,而不是享受藝術的榮光。」

      「1790年進京給乾隆賀壽的四大徽班,和當年的昆曲雅部,您以藝術之名,如何分個高下?四大徽班的演員,就只配給後來的京劇大師提鞋嗎?」

      全場有一些安靜。

      1790年徽班進京,被認為是京劇孕育的開端。

      而當時的昆曲,在明末清初的鼎盛期之後,被文人士大夫打磨得越來越精細,逐漸脫離大眾,終而被更『俗』的京劇所取代。

      安靜了很久。最終還是居中提問的這位導師打破了空氣中的堅冰。他頗無辜地攤開手向左右兩邊的導師說︰「得,被扣了一頂『鎮壓新生事物』的大帽子,我真是罪莫大焉。」

      右邊的導師呼呼地扇著扇子,悠悠地評價︰「坑挖得太大了。」

      左邊的導師幸災樂禍地笑︰「以為撿了個軟柿子,結果磕到牙了。」

      余飛忽然拿起話筒,向白翡麗問道︰「你拿當年盛極而衰、苟延殘喘的昆曲雅部來含沙射影,你覺得合適嗎?」

      白翡麗矢口否認︰「我並沒有含沙射影。」幾個導師笑了起來。

      余飛沒想到他還能這麼無恥狡詐,惱怒問道︰「那麼你認為當年昆曲雅部的衰亡,是一種必然囉?」

      白翡麗的目光閃了閃。他望向幾位導師︰

      「我是不是可以做總結陳詞了?」

      導師們點點頭。

      「我從不敢看輕任何一個在為創新做出努力的人,無論他們的方向是正確,抑或錯誤。我們所害怕的是,沒有在認真為了改變而付出心血的人。只要這樣的人還在,他/她所為之奮鬥的東西就不會死去。」

      他低下頭看著地面,道︰「我的姥姥、姥爺,很喜歡看余飛老師的戲。他們托我向余飛老師轉達四個字︰破,然後立。」

      余飛訝然,然而白翡麗沒有看向她,接著說道︰

      「我也有話想對余飛老師說——

      「你做的是真正的藝術,相信你自己。」

      「你不需要做冬皇。

      「你就是你自己,你是余飛。」

      你就是你自己。

      你是余飛。

      余飛細細想著這幾個字,忽然像被一記重錘打在了心上。

      你是余飛。

      你不是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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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3:30


      陰曆九月十五的這天晚上,余飛去了一趟繕燈艇。

      是繕燈艇的艇主請她去的。

      是「請」。

      艇主親自給余飛打了個電話,表示希望能和她談一談。

      余飛對艇主仍然尊敬,自然不會怠慢他。艇主問她方便在哪裡見面時,她便主動說到繕燈艇來。

      她這天晚上有課,到繕燈艇時,已經九點半了。

      艇主和她聊了兩句,簡單問了問她的近況。

      其實余飛的近況,繕燈艇的人也都知曉。圈子就這麼大,《鼎盛春秋》這部大戲的排演,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余飛自己身在其中固然無知無覺,業內其他人卻都將她看在了眼裡,密切觀望著。

      艇主很委婉地提出了這次見她的目的——

      他希望余飛能回來繕燈艇唱戲。

      余飛驚愕,問艇主發生了什麼。艇主吞吞吐吐,說倪麟的嗓子突然壞了,他的戲不得不暫停演出。倪麟是繕燈艇的頂樑柱,倘若他不能演了,對本來就舉步維艱的繕燈艇不啻一個毀滅性的打擊。現在雖然還有師眉卿、蘭庭等在支撐,但如果她能回來演出,繕燈艇的情況會好很多。

      余飛憂心問道︰「師叔的嗓子怎樣了?」

      艇主一聽她仍然以「師叔」相稱呼,鬆了一口氣,說︰「暫時性的,休養兩三個月應該能好。」

      余飛點了點頭。她猶豫了一下,說︰「我發過誓,三年不得粉墨登場。」

      艇主嘆了口氣︰「非常時刻,非常做法。雖然你已經不在繕燈艇了,但繕燈艇畢竟培養了你十六年,現在繕燈艇有難……」艇主說不出話了,合著雙手垂下頭去。兩年多不見,他的頭髮已經花白了許多,臉上有了深刻的歲月痕跡,早已不是之前年富力強、豹子一般蠻橫強硬的模樣。

      艇主這兩年為繕燈艇奔走,付出了多少努力,余飛都聽蘭庭說過。

      但余飛深知,梨園行有些規矩,是不能破的。

      學唱戲,先學做人。立下的誓言,哪裡能說破就破。這個誓言她已經守了兩年零八個月,她的導師尊重她,在學校沒強迫她上臺演出;就連《鼎盛春秋》的人也都知道她有這個誓,沒讓她帶妝上過台。

      更何況她現在已經拜了于派的老先生為師,就算再回繕燈艇唱戲,也不能以倪派傳人的身份登場。

      余飛深吸了口氣,說︰「艇主,再給我一個月時間,我好好想想,看有什麼辦法。」

      艇主無可奈何。他知道余飛就算回來唱,也不是說登臺就能登臺的,選戲、練戲、排演、磨合,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愁眉不展,點了點頭,「那我等你的消息。」

      這晚上因為倪麟停演,繕燈艇沒有排戲。整個戲樓中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亦沒有燈火。

      余飛提了灑掃老僕的那盞氣死風燈,走了進去。

      久違的氣息。

      經年累月,木石所散發出來的味道。余飛閉上眼睛,感覺得到繕燈艇在呼吸。它就像佛海上,已經老得不能再老的一隻大獸,趴伏著,皮毛萎靡地耷拉在石舫上,從鼻孔中艱難地呼出一些斷斷續續的氣息。

      今夜十五,透亮的月光從窗中傾瀉下來,即便沒有開燈,戲樓中也影影綽綽地看得清楚。

      她走到池座位置,在最前面整齊擺放著的椅子上坐下。

      戲台高高在上,令人有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

      兩根台柱上的對聯沒變,仍然是那一副︰

      世事本浮沈,看他傀儡登場,也無非屠狗封侯,爛羊作尉;

      山河供鼓吹,任爾風雲變幻,總不過草頭富貴,花面逢迎。

      這種語氣有一種看透世間冷暖的涼薄,一種冷眼旁觀的漠然,一種居高臨下的輕蔑。

      余飛坐在椅子上看了半晌,站起來,順著那道被踩踏得光滑發亮的石階走上了戲台。

      她非生於此,卻長於此。整整十六年,她所面對的都是這一座戲樓。

      她看到的世界就是這一座戲樓,她從這座戲樓中探出頭去,去認識這個世界。

      她一直覺得,京劇的戲樓,自古如此,本該如此,理應如此。

      她也一直覺得,她所看到的這個世界,自古如此,本該如此,理應如此。

      站在戲臺上,她雙目平視,看清了正對面隱蔽的二樓官座。

      低下頭,便是腳底的池座。她的腳背,剛剛好和池座觀眾的頭頂平齊。

      她怔怔然看了一會兒,跑下戲台,跑到對面二樓的官座正中,坐下。

      繕燈艇的官座從不對外售票。她知道,就連梅蘭芳大劇院也是如此。

      整整十六年,她沒有上過官座,也從未想過要去官座,因為那不是她的位置。即便她去大隱戲樓這種地方看戲,她也坐的是池座。

      這一坐下,她便知道整個世界不一樣了。

      舞臺上,丑末生旦,風雷鼓板,她的視線平平而去,正對上戲中人的眼睛。眉飛色舞,怒罵嬉笑,盡收眼底。

      從這裡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戲啊。

      一直在池座坐著,習慣了仰望,就以為這戲,天生如此,本該如此,理應如此。

      卻從來沒有想過,這都是別人制定的規則。

      她唱戲,也是這樣。

      過去她眼中只有倪麟,便一心追隨著倪麟的步伐走。就連倪麟喜歡穿月白的長衫,她也跟著穿月白的長衫。她以為不和其他女孩子穿一樣就是叛逆,其實歸根結底仍是跟從。

      過去樓先生對她說,你要做「冬皇」。她嘴上不應,眼底卻只剩了孟小冬,一意往「冬皇」的路子上走。

      她從來都是踞身池座,把頭顱緊貼他人腳踝。雖生反骨,卻從不曾懷疑;蠢蠢欲動,卻是只沒頭蒼蠅。

      她就從來沒有想過,她這一生,無需仰望。

      ——你就是你自己。

      ——你是余飛。

      她就是余飛,余飛這兩個字,不需要「冬皇」來定義。

      于派的師父教她《鼎盛春秋》的戲,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她刻苦學習。然而,師父的發聲方式,就一定適合她嗎?

       于派的唱法氣息下沈,音發於口腹之間,極為雄渾寬厚,她在《不二大會》上唱《空城計》,就是在極力模仿這種唱法。外行聽不出,她心裡卻知曉,她的聲音,還是薄了。

      這種唱法,源自于派的開山祖師。那一位京劇大師,年少時遭遇「倒倉」 (男性演員在青春期嗓音變低變啞),此後一直未能恢復。但就是在這種先天條件不佳、嗓子不透亮的狀態下,他硬是苦練出了一條「雲遮月」的嗓子,初聽幹澀,卻能越唱越醇,越是回味無窮。

      而她的獨特優勢,恰恰就在於嗓子細膩清剛,滿宮滿調,比男演員更能唱高腔。

      她望向窗外,一輪明月高掛半空,佛海上水色茫茫。她胸中氣息翻湧,直沖嗓眼,口一張,吐出的便是《文昭關》中的一句最強音——

      「一輪——明月——照——窗前——」

    ************************

      回去之後,余飛陸續拜訪了導師、于派的師父、南懷明等人,與他們探討繕燈艇的救助與文化遺產保護。

      十一月中,余飛接到了樓先生的一個電話。樓先生的母親八十大壽,想邀請她去給母親唱一齣戲。樓先生非常客氣,告訴她也不是非去不可,但是特別強調,他的母親特別愛聽《帝女花》,也經常聽他說起她的名字,很想聽她唱一次。

      余飛想,她的導師會接受她,她能拿到《鼎盛春秋》的機會,恐怕多少有樓先生襄助,她得當面問問清楚,表示感謝。此外更重要的,她也希望樓先生能如之前約定的那樣,向繕燈艇伸出援手。

      她便應了。樓先生讓秘書給她安排好了交通和住宿,樓先生還要讓秘書為她準備晚裝,被她委婉拒絕了。

      樓先生的母親住在Z市,與Y市相鄰,也是所在省的省會。

      她化了個妝,到得稍晚了一些。這場生日宴在一個大型中式宴會廳舉行,場面豪華,甚至還有一個管弦樂團在現場演奏。

      余飛看得出,這名義上是一場生日宴,實際上更是一場社交宴。形形色色的人以酒會友,熱鬧非凡。

      樓先生和他母親的座位在最內側,舞臺的正前方。她要走過去,得經過許多桌酒席。

      在觥籌交錯聲中,在攢動的人頭中,她意外地看到了白翡麗。

      上一次《不二大會》,白翡麗做完總結陳詞之後便退了場。他無意與她私下見面,等她回到後台,他已經錄完上完節目後的感言,和關九一同離開了。

      她倒是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他。但她想起上一次和樓先生見面時與白翡麗的巧遇,他開口便叫出了樓先生的名字。那次《不二大會》,他又問出了「藝術是否需要供養」,顯然,他和樓先生相識,而且那天她和樓先生吃飯,他就在很近的位置。

      她又想起和白翡麗在北京重逢的那段時日,白翡麗被他父親帶去參加一個峰會,樓先生也恰好來到北京。白家和樓先生生意上的往來,恐怕一直都是有的。

      她一邊緩步前行,一邊遠遠地注視著白翡麗。

      他穿著體面修身的商務裝束,儼然一個翩翩貴公子。但他拿著分酒器和酒杯,與其他人交談,勸酒倒酒飲酒避酒,卻又十分的老練從容。他與別人交談時帶著熟練的笑容,但獨自一人時,卻又雙眉緊鎖,思慮重重。

      余飛的目光有些離不開他,樓先生卻先一步看到了她,熱情地過來延引她入座。他向母親介紹了余飛,又安排著女兒照應余飛先用些晚餐。

      酒宴過半,祝壽程式都過了,余飛找了個樓先生的空檔去給樓先生敬酒,飲畢,她本要開口問樓先生一些事情,樓先生卻帶著她往另外一桌走,道是要為她引見一些人。

      「都是有頭臉的人物,好聽京劇。」樓先生道,「上次答應你的資助繕燈艇的事情,我拉了他們一塊兒出力。你過去給他們一起敬個酒,表示一下。」

      余飛依言過去敬酒,那些人對她也很是熱情,見著樓先生帶她過來,紛紛舉著酒杯站了起來,紅光滿面。

      然而余飛說要一起敬時,這些人就不幹了。

      「大美人兒,要敬就一個一個地敬,哪有一起敬的道理?」他們說著普通話,聽起來都是北方人,也難怪是聽京劇。

      余飛知道她這個人酒後亂性,又是一個人孤身在Z市,遲疑著不敢喝。求助地望向樓先生,樓先生卻哈哈一笑︰「這些人身上油水厚的很,你陪他們多喝幾杯,多刮幾層下來。」

      她有意拒絕,那些人卻不依不饒︰「這麼著吧,你和我們中間一個人喝一杯酒,那個人就出五十萬捐給繕燈艇,怎麼樣?」

      余飛見實在無法脫身,一咬牙,說︰「五十萬太少了,一百萬我就喝。」

      她本以為往上抬了個高價,便會有人望而卻步,誰知這些人反而愈發興奮了起來,大聲叫道︰「好!」

      余飛騎虎難下。她心想,能喝多少喝多少吧,未必要和這些人全部都喝。那酒杯倒也不大,就指頭大小,她喝了一杯,便知那酒度數不低,入口雖然不辣,喝下去之後卻是一股熱流湧向全身。

      喝了三杯,她知道自己快到那根線了。一旦逾越那道紅線,後面會做出什麼事來,她也不知道。

      她說不喝了不喝了,執意退出,沒想到那些人竟拉著她的胳膊不肯放她走!

      「哎哎哎,怎麼能厚此薄彼呢?」一個人臉上泛著紅光,拍了拍自己的口袋說,「我身上的錢都喊著鬧著想花給美人兒,你怎麼能說不喝就不喝了?」

      「對嘛,憑什麼只陪那三個喝,不陪我們喝?是不是看不起我們啊,美人兒?」

      這些人簇擁過來,一片混亂,不知是誰給她杯子裡酌滿了酒,又握著她的手硬把酒杯往她唇邊靠去。

      余飛掙扎著想要後退,身後卻又被人擋住了。她這才覺得有些恐慌,眼看著酒液已經沾上了嘴唇,她都不敢叫,緊緊抿著嘴唇不肯喝。

      正她想著要不要橫下心來自衛的時候,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從她身後伸了過來,無聲然而堅定地拔走了她手中的酒杯。

      余飛感到強加在她身上的力道鬆了。那些人都安靜了下來。

      她聽到了白翡麗淡淡地聲音在她身後說︰「我來陪你們喝,雙倍。」

      那些人面面相覷,猶豫了一下,其中一個人說︰「那可不行啊,誰不知道你白公子千杯不醉?這點小酒,奈何得了你?」

      「不行不行,余大美人這酒,是一定要喝的。我們這些人,兄弟同心,要出錢就一起出,少了一個都不行!」

      「對!」其他人哄鬧著應和。

      余飛不曾應付過這種場面,一時之間不知是該與這些人撕破臉,還是曲意逢迎。這時只見白翡麗向前一步,走到了她斜前方。他似是已經有了些酒意,就著那股酒勁兒扯鬆了之前緊扣的領口。

      他微微向前傾身,雙手忽的重重地拍在了酒桌上,所有的酒杯都被震得向上飛了起來。

      他抬起頭來,聲音還是一如往常的幹淨清湛,那一雙流麗雙目中卻前所未見地帶了幾分猙獰的赤紅——

      「這麼說吧,今晚誰再讓她喝一杯,就是跟我白翡麗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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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3:47


      整個喧鬧的宴會廳,突然在那一瞬間出現了一種不合時宜的安靜,只剩下了交響樂隊輕柔而和諧的背景樂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這一桌投射過來。

      樓先生輕巧舉杯,向眾人笑道︰「沒事啊,大家繼續喝!」

      宴會廳又恢復喧鬧如常。

      那群人中的一個人嘴角挑起嘲意,說︰「白公子,你和這個余大美女什麼關係?」

      白翡麗冷淡道︰「沒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所以白公子是路見不平,出來英雄救美?」那個人愈發的不給面子,「白翡麗,你現在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還有閑情出手幫別人吶?」

      余飛聞言心中一驚,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白翡麗怎麼泥菩薩過江了?

      她望向白翡麗,白翡麗依然敵視著他們,一張秀氣的臉龐竟然不可直視。

      她心尖兒都在顫。

      樓先生看著他們兩個,笑了笑,化解開空氣中劍拔弩張的氣氛︰「白翡麗,別太認真了。他們也就跟余飛開個玩笑,還能真把她怎麼樣了?余飛是南懷明老先生的愛徒,出了事,我怎麼跟南老先生交代?」

      白翡麗冷冷地掃過桌上眾人,拿紙巾擦乾淨手,緩緩地站直了起來。

      樓先生以長輩的姿態拍拍白翡麗的背,道︰「來,到我桌上去坐坐,我帶你認識一下我母親。——余飛,你也過來。」

      他又回頭笑著對那桌人說道︰「你們哪,說話算話,答應人家的錢,明天就要到賬!」

      路上,樓先生見余飛悶悶不樂,便道︰「余飛,你既然進了《鼎盛春秋》,在業界的身份已經和過去不可同日而語。像這種場面上的應酬,今後還會經常遇到。我今天讓你經歷一下,也是為你好。這回還有我保駕護航,以後可就沒有了。」

      余飛看了樓先生一眼,眼角餘光掃到白翡麗臉色漠然,望向別處。

      余飛默然,沒有言語。她想起前年年底在文殊院遇見樓先生,樓先生在吃飯時問了她一句話︰「余飛能喝多少酒?」她當時就告訴他,她酒量不大好,喝多了會斷片。

      樓先生是個特別有心的人,很早之前的一些細節,他都能記得很清楚。

      他會不知道她不能喝酒嗎?他不知道她喝多了會出事嗎?

      可他剛才說的話,又十分的冠冕堂皇。

      來Z市找樓先生之前,她找繕燈艇艇主說過這件事。她是第一次接到這種外出演出的邀請,答應的原因又和繕燈艇有關係,她就沒和于派的師父還有南懷明說,只是向艇主請教應該注意些什麼。

      艇主告訴她,樓適棠是個專門搞政府關係的人,讓她乖巧些,不要得罪他。另外酒桌上的事情,恐怕也免不了。她要是不能喝,就撒嬌裝癡,那些男人特別喜歡逗小姑娘玩,佔點嘴上手上的便宜,但只要有樓先生在,他們也不敢喧賓奪主。

      艇主說這些話的時候,時不時嘆一口氣,是感激她,卻又有些為她擔憂的意思。

      余飛突然意識到,雖然過去繕燈艇只想讓她做綠葉,卻也無形中保護了她。

      她印象中過去也有不少這種事情,但都是倪麟親自出去應酬,好幾次都是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一個人關在屋子裡,誰也不許進。

      從光緒三十一年,也就是1905年的繕燈艇,再到2008年的梅蘭芳大劇院,前後一百年的時間,從官座到池座,有什麼東西變了嗎?

      一百年過去,這個國家翻天覆地地變了,從近代到現代,時代也星移鬥轉地變了。

      但是總有那麼一些東西沒有變,也不可能變。

      艇主跟她說出樓先生的真實身份時,余飛就明白了樓先生對她的所求為何。

      她對樓先生而言,將會是一個絕佳的通往上流社會的工具,所以他一直在培養她。

      她知道這是事實,也是現實,是她向上走,所不得不認識到的殘酷。但為了養育她遮蔽她十六年的繕燈艇,她可以忍受這一點。

      然而從剛才那第四杯酒開始,她隱約不得不懷疑樓先生對她是否還別有所求。

      若不是白翡麗,她不知道她現在會是處在怎樣一種境地。她不敢想像。

      樓先生的眼睛裡仍然風平浪靜,看不出來什麼。余飛深斂眉眼,藏起了心底的鋒芒。

      余飛和白翡麗都坐到了主桌上。樓先生向老太太介紹了白翡麗︰「這位就是我之前跟您提到的,白居淵的長子,白翡麗。」

      老太太抬起老花鏡細細致致地打量白翡麗,「哎呀呀,咁大個仔啦(都這麼大了),生的好靚仔啵(長得好漂亮),仲靚仔過阿爸(比他爸爸那小子漂亮多了),不過都系似阿媽多D(像他媽媽)」

      提到他媽媽時,余飛看到白翡麗的身子不自覺地顫了一下。

      余飛之前聽姥姥姥爺說過,白翡麗的母親在他七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母親的去世給他造成了一些精神創傷,他特別害怕提到或者看到他的母親,所以在姥姥姥爺家裡,沒有一張他媽媽的照片。

      幸好老太太沒有再提到他的母親。

      又聊了幾句,老太太便說想聽余飛唱戲。

      余飛現在只想快些把戲唱完了事,便問老太太想聽什麼,老太太久居嶺南,只聽粵劇,果然點了《香夭》一曲。

      余飛道了聲「好」,便起身要上臺去唱,樓先生叫住她,問︰「《香夭》是男女對唱,你一個人唱嗎?」

      余飛道︰「男聲女聲我都能唱。」

      樓先生笑了起來︰「那多沒勁。我給你找個搭檔。」

      余飛正疑惑他要找誰,只見他對白翡麗說︰「我聽你後媽講,你小時候是學過粵劇的。不如你和余飛給咱們唱一首?」

      余飛怔了一下,白翡麗道︰「早就忘了怎麼唱了。」

      樓先生笑得暢懷︰「那哪能忘呢,我聽說這種本事都是根深蒂固的,就跟你小時候會翻跟斗一樣,十幾年不練,長大了照樣會翻。」

      余飛看得出來白翡麗神情中明顯的厭惡情緒。這種場合,她這種本來就是演員的,上去做個演出也不算什麼,但白翡麗不是,這就有些像澠池之會上,秦王逼趙王相與鼓瑟為樂的意思了,是一種侮辱。

      余飛便道︰「《香夭》這首曲子,講的是夫妻二人雙雙殉情,在老人家的壽宴上唱,會不會不太吉利?我換另一首吧。」

      樓先生擺手道︰「我們樓家沒這麼多忌諱。你不知道,老太太年輕時最愛的就是任劍輝(粵劇最著名的女文武生),最愛聽的就是‘任白(任劍輝x白雪仙)’的《香夭》。你來不唱《香夭》,給老太太賀壽還有什麼意義?」

      余飛還想說服他,他已經向白翡麗開口說道︰「你這段時間找我這麼多次,我一直沒有下定決心。今天你給老太太唱一首,老太太聽得開心了,咱們什麼都好說,坐下來把這件事談成,好不好?」他臉上春風含笑,面向白翡麗說話,左手五指一下一下地輕叩著桌面,顯得胸有成竹。

      白翡麗在躊躇。

      余飛蹙著眉看他,她捏著一把汗。她對商務上的事情再愚魯,從剛才樓先生的話裡,她也能聽出來白翡麗來這個晚宴,是有求於樓先生。

      樓先生想和他做個交換。

      宴會廳中明明很喧嘩,余飛卻覺得異常的安靜,耳畔只聽得見樓先生的五指在桌上一下一下的叩擊聲。

      樓先生叩到第十下的時候,白翡麗站了起來。他沒有看余飛,徑直與余飛擦身而過,走上台去。

      余飛快步跟上。她叫他︰「白翡麗,還和上次一樣唱,好嗎?」

      白翡麗沒搭理她。

      樓先生向臺上做了個手勢,示意交響樂隊退下,換粵劇的專業樂隊上來。

      余飛過去和樂隊簡單溝通了一下,便站到了台中的兩個立架話筒前面。白翡麗已經站在那裡了,雙目望著前面,毫無表情,沒有看她,也沒有跟她說話。

      全場都安靜下來。這是給老太太祝壽的曲目,沒人會在這種場合吵吵嚷嚷失了禮數。

     余飛給樂隊做了個「起始」的手勢,便以粵音女聲念道︰

      「倚殿陰森——奇——樹雙。」

      然而未待白翡麗開口,樓先生叫了一聲︰「停下!」

      余飛不解地望向樓先生。

      樓先生拿了話筒,道︰「反了。」

      余飛問︰「怎麼反了?」

      樓先生道︰「你是坤生,本來的行當是老生行,當然要唱駙馬的戲份。」

     余飛猶豫了一下,說︰「我都能唱。」

      樓先生道︰「老太太最愛的就是任劍輝,所以我才請你來唱《香夭》,你如果不唱駙馬,那還有什麼意思?」

      樓先生隻字不提白翡麗。

      但這臺上,非她余飛,就是白翡麗,非白翡麗,就是她余飛。樓先生隻字不提白翡麗,卻也字字直指白翡麗,甚至說,白翡麗才是他真正的目標!

      余飛這才意識到人心的凶險。

      就因為白翡麗給她解了圍,樓先生就要這樣折騰白翡麗嘛?

      她原本以為讓白翡麗上去唱《香夭》,就已經是趙王鼓瑟一般的辱沒了,沒想到真正的辱沒還在後面。

      他要讓白翡麗當眾唱女角。

      余飛的心腸狠了下來。

      倘若白翡麗是趙王,那麼她就不能是藺相如血濺五步嘛?

      眾目睽睽,她關了話筒,轉身就走。

      忽的手腕上一緊,她被白翡麗重重地拉回了話筒前。

      她雙眸中滿是驚愕,對上白翡麗的一雙眼睛。

      一雙眼睛,盈盈春水,似怒似恨,眼角猩紅,卻有情根深種。

      他似笑又似非笑,似真又似非真,他說︰

      「唱就唱啊,我怕嗎?」

      我怕嗎。我何曾怕過。

      又一次,他重重地擊在了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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