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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4:05


      白翡麗並沒有說唱就唱。

      他去找樂隊要了一件戲服。樓先生大約一早是想讓余飛扮上後唱的,但余飛後來告訴他她有不得粉墨登場的誓言,樓先生也就放棄了。但樂隊那邊仍然把戲服帶了過來。

      余飛見白翡麗將那大紅袍披上,低聲問道︰「為什麼要穿?」

      白翡麗低頭抖著長長的水袖,將一雙手露出來,道︰「一輩子就做一次的事情,當然要做好了。」

      他之前穿著太現代,披上這一件戲服紅袍之後,果然觀感上順目了許多。

      他本來生得眉目柔麗,女相清媚,平日禮因為氣質眼神仍是男性化,並不讓人覺得他女氣。

      然而這時候一身大紅盛裝披上,他竟儼然換了一個人。

      這種感覺和扮作旦角的倪麟截然不同。倪麟的乾旦,靠得是濃重的裝扮和精湛的表演,但當他離了戲台,哪怕仍是旦妝,她仍能看出,他還是倪麟,她的師叔。

      白翡麗現在沒有化妝,甚至連《不二大會》出場時那種偏女相的妝都沒有化,更沒有任何做工。但他就能給人一種感覺,他現在就在長平公主這個角色裡。

      天然妙目,正大仙容。

      余飛忽然明白了白翡麗的意圖,沒有多言,亦拿了那件駙馬的紅袍披上,又用髮繩將長髮高高結起。她目光轉側,刪繁就簡,眉宇間展開疏疏朗朗的山河畫卷。

      白翡麗的頭起得很輕,並不著力。整個宴會廳的燈光暗下來,聚光燈打在他二人身上。白翡麗抬眼,目光緩緩望向周側及頭上,輕輕念道︰

      「倚殿陰森——奇——樹雙——」

      余飛知道他能擬女聲,然而這一聲出來時,若鳴鳳初音,親眼所見和在網上聽著到底不同,還是讓她和其他觀眾一樣,驚艷了一下。

      他的聲音本來是清磐似的,如果說上一次唱駙馬周世顯,他是壓著嗓子著往低沈寬厚上去,多少有些刻意,這一次卻是徹底放開了來,更顯天然。

      余飛唱男聲,又何嘗不是更自然,隨心而至,遊刃有餘。「明珠萬顆映花黃」一句出來,抑揚頓挫,深郁沈渾。

      座下人哪裡想到這二人扮唱起來,竟是假鳳虛凰,陰陽顛倒卻又渾然天成?這駙馬周世顯,自有一般男演員所沒有的俊逸風流,而那公主長平,身清骨媚,又豈是一般女演員可擬?

      「乾旦坤生」,原本就是中國戲曲中一種特別的存在,有著獨特的東方美感。京劇「四大名旦」 梅、程、尚、荀,哪個旦不是乾旦?越劇和粵劇的全女班,哪個生不是坤生?只是十年浩劫,女不能演男,男不能演女,從此往後,時至今日,乾旦坤生,在舞台上仍是罕見。

      然而藝術之美不會消失。

      當這種美,美到了一定程度,人們就會得魚忘筌,忘卻演員本身。

      白翡麗唱︰「落花滿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薦鳳台上。」這一聲陡然而至,仿佛那四圍都是沈沈汙濁,唯這一聲跳脫塵埃,斷金裂玉,奪空而來。那一個「花」字,繾綣流連,顫音微微,終究是意難平,道盡這霽月難逢,彩雲易散。

      余飛癡癡然地看著白翡麗。

      這是一個她所完全不認識的白翡麗。她與他相識兩年半,有過最親密的半年時光,可她越來越發現,她完全不了解他。

      他過去對她克制、矜持、羞澀、有禮節,進退有度,至多在床上,在黑暗之中,他會對她熱情,對她放肆。

      但現在她才發現,他的內心之中有一個王國,有一個仙境,有一片奇異恩典。

      這個世界曾像一朵玫瑰一樣羞答答地向她開放,她卻視而不見。

      他的這個世界是脆弱的,如他的名字,翡翠一般晶瑩剔透,脆弱而又美麗。

      他又唱︰「盼得花燭共諧白髮,誰個願看花燭翻血浪?」雙手輕挽水袖,一聲聲,一下下,垂首嘆息︰「唉——我誤君累你同埋孽網!」

      座中都有人垂下淚來。

      余飛亦心中黯然。時過境遷,今日她和白翡麗再唱《香夭》,與在榮華酒家的那一次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那一時她雖處於低谷,見他時卻也有小歡喜,心地純淨,唱公主時有小小試探,小小甜蜜,小小嬌羞,要說真正的國破家亡的悲憤、隱忍刻骨的愛恨、生死同衾的決絕與無悔,又豈唱得出萬一。

      念及那一次,再思今時今日,此情此景,洶湧情潮席卷而來,終於沖破她心中的那一層看不清摸不透的迷障。

      想那駙馬周世顯,進不能如袁崇煥抵御外虜,退不能如史可法輔佐幼君,忠不能如方孝孺一死誅十族,逆不能如洪承疇俯首拜清廷。空有千縷情,手無萬鈞力。

      人生之無奈,莫過於此。

      然而與命相抗,九死不悔。

      余飛苦澀一笑,翻作歡顏,朗氣清聲唱道︰「將柳蔭當做芙蓉帳——」右手拿起腳邊的燈燭,左手輕輕隔著衣衫落上白翡麗的手腕,拿那燈燭去照他面容,心中柔情似水,觸手處微涼微硬,又令她心中跳盪。她唱︰「明朝駙馬看新娘,夜半挑燈,有心作窺妝。」

      他抽走手腕,避開她直視的目光,低眉微羞,唇角含笑︰「地老天荒,情鳳永配癡凰,願與夫婿共拜相交杯舉案——」

      余飛心中竟有喜意,喉中卻又微有哽咽,唱道︰「遞過金杯,慢咽輕嚐,將砒霜帶淚放落葡萄上。」

      帝女花,長伴有心郎。

      這一首《香夭》,余飛唱了整整二十年。唱至今日,她才覺得自己唱明白了。

      她過去會唱「香」,哪裡懂得這一個「夭」的真意?香夭香夭,不過是要把最美的東西打碎給別人看,將那脆弱美麗的花朵,碾碎拌入汙泥。

      這一曲《香夭》,不似他們在榮華酒家唱的那樣,叫好聲一浪高過一浪。白翡麗開口唱了之後,整個宴會廳一直鴉雀無聲,一直到一曲唱畢,廳中沈寂片刻,才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

      白翡麗開口唱之前,底下尚有竊笑之聲。但他唱完之後,再沒有人出言嘲笑。余飛想起小時候師父說過的一句話︰戲子如何不卑?那就是要將人唱服,唱到他人的歡喜悲憂,皆由你一線嗓音攜提左右,你便成了。

      白翡麗唱得未必有多好,卻在一個情字。

      脫了戲服,白翡麗便下台而去。他從宴會廳的側門走了出去,余飛也拿了手包,追了過去。

      他走得很快,一直走到車水馬龍的大路上,余飛才追上他。

      他像是喝醉了,走到一根路燈旁,一手撐著燈柱,一只手壓住了額角,陰影中嘴角緊抿成一條直線,像是頭疼欲裂。

      余飛快步走過去,他看到了她,側抬起頭來,說︰「你走吧。」他說得挺費勁的,像是在很努力地讓自己保持清醒。

      余飛本來有話想對他說,卻生生被他這一句噎了回去。她一聲不吭,轉了個彎,過馬路往對面走去。她的酒店就在對面不遠處。

      她走了幾十米,忍不住又往對面馬路上望去。這一看不打緊,一看嚇了一跳,白翡麗走到路邊的綠化帶裡面去了。

      余飛心想他都醉成這個樣子了,還怎麼回家,她要是不管他,他晚上出了事怎麼辦?

      她又跑過去,把白翡麗從綠化帶裡拽出來。

      他兩只手拗成一個奇怪的手勢,借著路燈的燈光,眼睛從指縫中看她。

      余飛心想這不是傳說中能看見鬼的手勢嗎?狐狸之窗什麼的。這白翡麗,喝醉了還不是一般的幼稚啊。

      她掐了他的腰一下,說︰「是我啊,蠢貨。」她過去早上叫他起床吃飯的時候,也總是把手伸進被子裡這樣掐他。

      他將信將疑地把手放了下來。

      余飛問︰「你住哪裡?」

      他四下裡望了望,說︰「啊……我不知道。」

      余飛心想算了,他這種狀態,能問出來什麼嗎?她拉著他往自己的酒店走。

      過了個馬路,他便不走了,搖著頭說︰「不回家,我不回家。」

      「沒讓你回家。」余飛用力地拽著他,「到我的酒店去。」

      余飛就這樣半哄半騙地把白翡麗搬回了自己的酒店,累出了一身汗。

      余飛關了門,白翡麗還站在玄關,探頭探腦地往里面望,問︰「這是哪裡呀?」

      余飛說︰「我房間!」

      他又回過頭來看她︰「你是誰呀?」

      余飛累死了,還得蹲著給他換拖鞋,沒好氣地吼他︰「你老婆!」

      他像個習慣了人伺候的富家公子,換好一只腳的拖鞋又抬起另一腳讓余飛換。他說︰「我就只有一個老婆。」

      余飛剛給他把鞋和襪子脫掉,一聽他說「我只有一個老婆」,怒得把他的鞋襪扔一邊去,抬頭吼道︰「你結婚了?」

      余飛這一嗓子吼出了架子花臉的氣勢,白翡麗被震了一下,低頭嘀咕︰「我老婆叫余飛。」

      余飛哭笑不得,心想我什麼時候成你老婆了,你不是之前還讓我滾嘛。

      她給他套好了拖鞋,撐著雙腿慢慢站起來,正面對著他,說︰「我就是余飛。」

      他捧著她的臉仔仔細細端詳了半天,余飛都被他看得心裡發毛了,正想跑,忽的就被他抱了個死緊。

      余飛喘不過來氣︰「……」

      剛想喊讓他輕點,他一偏頭就把她給親上了。

      「……」

      余飛猝不及防,被他吻得很深,深到她暈眩。她想伸手去推他,才發現雙手都軟得使不出力氣。她這才知道自己的身體對他記憶這樣深刻,密密封鎖,卻在再一次被他觸踫時所有的防線一瞬間崩塌,潰不成軍。

      她冰消雪融,春泥化水。她用僅存的理智把他推進玄關邊上的洗手間裡,說︰「你喝了這麼多酒,先洗個澡……」

      誰知他一轉頭,看見身邊的浴缸,忽的臉色刷白,發出了一聲低沈壓抑、又帶著濃烈恐懼的叫聲︰

      「啊————」

      他一下子就跪在了浴缸邊上,雙手死死地按住了自己的頭顱。他臉上的神色,痛苦而又驚恐至極。

      他抓著浴缸,一只手伸進空蕩蕩的浴缸中去摸索——

      「阿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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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4:27


      白翡麗在浴缸裡面不停的撈著,好像撈出來了什麼,用兩只手吃力地抱著,又似乎特別沈,他整個人都向後仰去。

      可他手裡空無一物,重心不穩,「咚」地一聲就坐在了地上。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左手手臂,越看目光越直,眼睛裡流露出極大的恐慌。他又慌亂地爬起來,撲到洗手池前,開了水龍頭不停地沖洗自己的左手手臂。彷彿上面沾染了什麼讓他極為恐懼的東西。他從手指一直洗到肩膀,整個襯衣的衣袖都濕透了,而他仍然像沒有意識到似的,一直不停的沖洗。

      余飛在之前就驚呆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這時候終於反應過來,衝進去關上了水龍頭。
   
      她把白翡麗從洗手持錢用力推開,喊道︰「白翡麗!你怎麼了呀!」

      白翡麗呆滯地望著她,目光似乎終於清明了一點,他忽然咬緊牙關,右手抓緊余飛的手腕,強力把她往外拖,余飛只覺得她的手像鐵箍,掐得她皮肉生疼,她「啊」了一聲,還沒來的及說什麼,就被他重重地推出了洗手間,「碰」地關上了門。

      余飛隨著慣性一頭撞在門口對面的衣櫃上,她爬起來,擰門,門已經從裡面反鎖上,她又搥又雜,喊白翡麗的名字,裡面卻無人理睬她。

      余飛又轉到洗手間的另一面去。這個洗手間與臥室之前的牆是一面玻璃,看得見白翡麗在其中焦躁萬分地走來走去。他抓扯著自己的頭髮,隱約聽見他在咆嘯:「阿水!都是假的!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可他一轉身,看到浴缸,又變的極度驚恐,他用浴簾緊緊裹住自己,懼怕的喊:「阿媽!阿媽!你不要嚇我!」

      余飛忽然明白了。

      白翡麗從一開始就不是醉酒。

      他是發病了。

      樓先生引見的那群人說了,白翡麗千杯不醉。在之前”筏”,他喝了那麼多酒,又哪裡見他醉過。

      在佛海邊上,他說過,他有病,精神病。

      可她從來就沒放在心上過。可能因為他在她面前,除了時不時性情有些矛盾衝突,並沒有讓她覺得不正常的地方。

      她從來就沒有把他當成一個有病的人看待過。

      仔細回想起來,他過去其實有過病情發作前的蛛絲馬跡──瞻園小樓中,他見她削蘋果手出血,他吃了安眠藥;鬥歌那晚;他在鳩白工作室被鬼人偶驚嚇到……關九知道應該怎麼做。

      余飛飛快地拿出手機,幸好她沒有刪過關九的聯繫方式。她給關九打電話,關九一聽到白翡麗上台唱長平公主的角色,就猜到了怎麼回事,急急忙忙道:「快……快給他爸爸打電話……他的症狀比較複雜,我這就給你發他的病歷,萬一去醫院,可能用的到……。」

      余飛照著給關九發過來的電話號碼給白居淵打了個電話,白居淵的聲音室他意料之外的沙啞疲憊,然而有著極度的冷靜。他說:「你別叫人,我三分鐘就到。」

      余飛著急道:「不叫人來開門的話,他會不會傷害自己?會不會那個……我是說,自殺?」

      白居淵冷冷說道;「我的阿翡,不會自殺。」他掛了電話。

      余飛心中被重重一撞。

      白翡麗蜷縮在浴簾背後,像個孩子一樣在哭泣。然而他當發現余飛隔著玻璃盯著他時,眼睛裡的目光陡然又變了。他猛撲過來,右手對著余飛猛拍一下玻璃,余飛一驚,從他的嘴型認出他是在趕她走,帶著淚痕的眼睛既痛苦又難堪。

      余飛咬著嘴唇搖頭,卻只見玻璃牆上的幕簾唰地掉了下來,徹底擋了從外向內窺視的通道。余飛敲著玻璃大喊:「白翡麗!白翡麗!讓我看看你!」然而衛生間中傳來一陣乒乒乓乓東西掉落地面的聲音,卻沒有他的回應。

      余飛緊貼著玻璃坐著,彷彿這樣,她就能更多感覺到玻璃另一面白翡麗的動靜一樣。

      關九傳了白翡麗的病歷過來,告誡她,只能給醫生看──如果她還想給白翡麗保有最後一點尊嚴的話。

      然而在余飛看來,她和白翡麗之間,彼此還談論什麼尊嚴?從最初的見面開始,他們就已經見過了彼此最落魄、最尷尬的樣子。

      她和白翡麗,彼此都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她只是想了解白翡麗更多而已。

      她打開白翡麗的病歷。

      病歷是掃描的文字圖片,字跡潦草,黑白冰冷。

      2000年6月2日,患者母親因深度抑鬱,在家中浴缸割腕自殺,據了解,患者父親正處創業階段,忙於事業,無暇顧及家庭,致使患者母親陷入多疑與抑鬱狀態。患者7歲,小學一年級,當日因病提前回家,親眼目睹其母最後的死亡過程。

      母親去世後,患者父親安排患者之前的音樂老師孔某照顧患者。據悉,患者母親生前與孔某熟悉,孔某為音樂學院教師,在母親去世之後,患者對孔某較為依賴。

      據患者父親和孔某描述,患者在母親死後開始變得內向。

      2002年6月2日,患者突然聲稱在家裡的浴缸內再次見到了死去的母親。並堅稱他看到的是真正的人,真正的血,他還摸到了母親身上的溫度。

      患者的這種行為被認定為精神受到重大刺激所產生的幻覺,建議接受治療。

    ……
   
      2003年7月,患者自閉症狀趨重,拒絕與任何人接觸和交流。

    ……

       余飛感覺洗手間裡突然又沒了動靜,用力敲了幾下玻璃,「白翡麗!」她大聲喊。

      洗手間裡沒有聲音,安靜的嚇人。

      余飛有些怕了,跑到洗手間門邊狠狠踹門,「白翡麗!你別慫!」

      洗手間裡仍然沒有聲音,余飛不敢停下來,一遍又一遍地踢門,和白翡麗說話。正當她開始不安,猶豫要不要去叫酒店保安的時候,門鈴響了。她打開門,白居淵大步帶風,衝了進來。

      余飛手背擋著嘴唇,心中猛然鬆了下來,險些淚目。

      他穿著很隨意的便裝,絲毫沒有上次見他的風度。他的臉甚至都顯得十分頹唐,鬍鬚跟頭髮都未作修剪,眼睛裡佈滿血絲。

      他用力地踹了洗手間的門,喊白翡麗的名字,又喊:「阿翡!」沒人應。

      他去旁邊搬了那把厚重的歐式大椅子過來,對余飛說:「讓開。」他眼睛裡的光,令人不寒而慄。

      他掄起那把椅子就砸在洗手間的玻璃上。

      就那麼一下,玻璃牆轟然而碎。他根本不顧那些碎玻璃渣,扯掉簾子一下子跳了進去。余飛也緊跟了進去。

      白翡麗昏倒在浴缸邊上,右手拿著剃鬚的刀片,左手垂在浴缸裡,往下滴著血。余飛嚇壞了,然而仔細一看,那傷口在手背的血管上。血流了不少,但已經開始凝固了。

      他只是想讓自己不要在瘋狂。

      他並不想死。

      白居淵抱起了白翡麗,余飛去打開了洗手間的門。

      他準備出門時,回過頭來問余飛:「樓適棠,是嗎?」

      余飛說:「是。」

      白居淵眼睛發赤,像一匹忍耐的頭狼,他點頭說:「好,好。」

      白居淵徑直走出去,余飛本想跟上,臨時又想起什麼,又返回房中,放水把浴缸中的血跡沖乾淨。然後又飛快收拾了行李箱,跑了出去。

      但是她卻找不到白居淵。

      他給白居淵打電話。

      白居淵說:「他不會有事的。等他好了,你如果還願意見他,他會來找你。」說完便掛電話。

      余飛沒有死心。她去到Z市的幾家大醫院一家家去找,醫院卻都說沒有收診過這樣一個人。

      她沈默地徘徊在到Z市的大街上,最終上了一趟往火車站的公交車。

      車上,她繼續一頁頁地翻看著白翡麗的病歷掃描。宛如看著他一步步從小時候走過來。

      從2003年8月開始,白翡麗的病歷便全部轉為北京醫院的病歷,按照他過去所說,他應該是在那時候被姥姥、姥爺接到了北京。

      此後的病歷紀錄便變得更加頻繁,詳盡而瑣碎,看起來他是在北京一邊上學一邊接受心理治療,因為治療紀錄中,反覆出現斷斷續續關於在學校受到欺淩的敘述,例如學校的男同學不許他進男廁所,例如逼迫他穿裙子,例如慫恿老師讓他在即興表演中扮演女孩子,例如……余飛險些看不下去那些對話紀錄。

      很顯然,他在剛到北京的那些年裡十分的孤獨、厭世、不願意說話,也沒有任何朋友,他在開始接受治療時,反覆表達過想要回Y市的願望,但後來白居淵娶了後母,有了新的小孩,他便沒有在提過。  

      那段時間裡,白翡麗的腦海中出現了大量的幻想。他覺得每到夜裡,整個瞻園都會活起來,月亮從他的閣樓冉冉升起,所有的大樹都變成海洋,小樓變成海洋上的一艘小船。有時候風很大雪很大,他驚見瞻園的鳥兒和松鼠給他唱歌。他給心理醫師拍下那些鳥兒的照片,一一指出照片中鳥兒的名字和性格。

      余飛看到其中的一段,白翡麗說「那隻灰喜鵲知道我晚上睡不著,就每天晚上來陪我聊天。」

      醫生問:「那你們聊什麼呢?」

      白翡麗:「我問牠,你會不會死阿?你死了,是不是就沒人陪我聊天了?」

      醫師:「灰喜鵲怎麼說?」

      白翡麗:「牠說,我會死呀,但是我昨天剛剛生了三個蛋,我死了,我孩子還會來陪你聊天,我的孩子死了,我的孩子的孩子還會來陪你聊天,牠說聲和死都是週期,也是規律,你不用著急,也不要害怕。」

      醫師:「灰喜鵲說的話,你能給我重複一遍嗎?」

      白翡麗:「kwi─ ─kwi─ ─kwi─ ─」

      余飛忽然就流下淚來。
   
      她想心理醫師一定不相信白翡麗說的話,就像那晚在瞻園的小樓,她也覺得白翡麗有一點傻呼呼的一樣,她甚至覺得白翡麗那時候是在逗她玩,是給她自己當時親她找一個尷尬的藉口。

      座旁那為大姐好奇地朝她看過來,余飛擦了擦眼睛,繼續往後看。

      根據病歷上醫師的描述,白翡麗的症狀從06、07年開始好轉,他的敘述語言明顯開始變得像一個正常人,「能夠區分真實與虛假」,不再試圖向醫師證明他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都是真的。到08年他開始上高中,便徹底結束了心理治療。

      根據醫生診斷,他在不接觸血液、浴缸、母親、性別歧視、鬼怪驚嚇等強刺激源的情況下,基本與正常人無異,只是能需要在日常生活中逐步克服社交障礙。

      余飛將病歷圖片放大,手指輕輕地劃過那一行字。

      『基本與正常人無異』

      天知道,他為了做一個正常人,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

     白居淵站在醫院外,手中拿著一個單頁夾,高大的身影一半隱藏在夜色裡。

    一星紅光在夜色之中晃動,亮到最大之後,熄滅。隨即打火機的火焰騰起,又亮起一星紅光。

    他一根接一跟猛抽著菸,一根菸三兩下就抽完。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走過來:「怎麼還在這裡站著?」

    白居淵向他抬起佈滿血絲的眼睛,將菸蒂摁滅在旁邊垃圾桶上的菸灰缸裡,抬起手中的單頁夾,聲音帶著煙燻火燎的嘶啞:「我真的應該告訴他?」

    「這件事本來就是他的心結,要是能解開,對他的恢復也有好處,你不要懷疑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我沒有懷疑過,我擔心的只是他太過聰明,他──」白居淵的話在此處戛然而止,終於頭也不回地向醫院中走去。

**************************

    余飛敢上的當晚Z市發往北京的最後一趟動車,只剩下了二等座,要坐上十一個小時。但這也讓她感覺比在Z市過一晚,搭第二天一早的高鐵回北京要強。

    她一刻也不想在Z市多待。

    車上,關九給她發來了信息,說剛演完一場舞台劇,現在才有空和她聯絡,問白翡麗怎麼樣了。

    車上大部分的人都已經開始睡覺,她去到沒人用的洗手間,鎖上門,打電話向關九說了一遍經過。

    車輪滑過鋼軌的聲音,嗚啦啦的,她的語氣格外平靜。

    她告訴關九,她已經在回北京的動車上了。

    關九聽完,低低地笑了起來,聲音有點澀。她說:「余飛,怎麼我聽你的語氣,一點都沒有被白翡麗的病嚇倒?」

    余飛說:「他沒病阿,他有什麼病?」

    關九說:「你不是看了他的病歷了嗎?他有精神──」關久的聲音在這裡古怪地頓住,她說:「我明白了。」

    余飛不明白,問:「明白了什麼?」

    關九沒有直接回她這問題,關九說:「我給你講一個又好笑又有些悲傷的故事吧。」

    關九說:「大前年的時候,也就是15年,我們工作室去長白山團建,那會兒白翡麗和綾酒在一塊兒。那晚上綾酒說身體不舒服,讓白翡麗到房間來一下。白翡麗當時是拉我一塊兒去的。」

    關九笑了一下,:「我當然是很不想去啦,綾酒是什麼意思,傻瓜都看得出來。但白翡麗說,女生身體怎麼不舒服,還是女生比較懂,我就抱著一個看熱鬧的心態,和他一塊去了。」

    「綾酒這姑娘,腦洞也是比較大的。早些年流行過一個MV,叫作《每天回家都會看到我老婆在裝死》,她當時就玩了個這樣的cos。她房間門沒鎖,我和白翡麗推門進去,一眼就看到她穿女僕裝,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她可能是想測試一下白翡麗對她的感情吧,也可能覺得是一種小情趣,結果這一下就把白翡麗嚇得有些不正常了。」

    「就像你在大馬路上看到的那樣,白翡麗有一些詭異的行為,不過我即時把白翡裡帶走了。但很可能就是從那一次開始,綾酒對白翡麗開始有了別的看法,覺得他膽小、軟弱、不男人。後來白翡麗對我說,在對綾酒的整件事上,他一開始就錯了,所以後面有什麼後果,他都擔。」

    「我之前一直沒明白的就是,他在感情上掉了那麼大一坑,怎麼敢剛爬起來,又咣噹往你這個坑裡跳下去。」

    「像個傻瓜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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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4:47


      白翡麗躺在床上。房間裡空蕩蕩的,沒有手機,沒有書,更沒有電腦電視之類其他的東西。

  他閉著眼睛睡了一會兒,又百無聊賴地睜開眼,開始玩自己的頭髮。好在他的頭髮夠長,方便他玩。

  白居淵進來的時候,他已經編了五根小辮子。抬眼見到白居淵, 又把它們散開

  白居淵說:「阿翡,你醒了?」

  白翡麗瞅了他一眼,不說話。

  白居淵調整他的病床,讓床頭立了起來,方便白翡麗坐著。

  白翡麗穿著淡藍白色的病號服,長長的頭髮柔順地披散在肩背上,就像個乖巧的小姑娘, 又脆弱得像一朵孤花兒。

  白居淵坐在床邊望了他一會兒,眼睛漸漸泛紅。他忽的把白翡麗緊緊摟在懷裡,哽咽著說:「我的傻仔仔,我的傻阿翡,不是讓你別去找樓適棠嗎?爸爸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爸爸不怕上法庭。」

  白翡麗一聲沒吭。

  良久,白居淵放開白翡麗,從帶過來的單頁夾裡拿出一封信。
  
      他拿得很艱難,就仿佛那封信有千鈞之重一樣。

  白翡麗的目光從他的手上落到信封上。是一封掛號信,上面蓋著一個郵戳。

  白居淵注意到他的目光走向時,手指上還是抖了一下。

  「你還記得孔姨嗎?」白居淵問,他的聲音竟然有些不穩,「就是你小時候,和你媽媽一起陪你去上戲曲課音樂課的聲樂老師。」

  白翡麗點點頭。

  「她十天前去世了。」白居淵說著,把信遞給了白翡麗,「這是她去世之前寄給我的信。」

  白翡麗看了一眼白居淵,打開了信封。

  信紙很薄,疊在一起的有好幾張,其上是久遠而熟悉的字跡——

  「尊敬的白先生……」

  白翡麗只看了幾行字,手指一抖,就把那張薄薄的信紙扯成了兩半。

  白居淵的大手蓋住了信紙:「阿翡,看不下去就別看了。」

  白翡麗沒言語,低著頭,把信紙又從白居淵手底下抽了出來,拼合到一起,慢慢地看。

  「白先生……多少惡假愛之名……曾秋害了您的妻子和阿翡,是出於對您狂熱的愛;帶著孩子捲款出國,又何嘗不是因愛生恨,對您背叛她的深刻報復……」

  白翡麗看完一張信紙,又看另一張,一張一張,直至最後一張。

  他的頭髮越垂越低,漸漸擋住了他的臉龐。

  白居淵望著他,臉色一點點地變得蒼白。

  房間裡極其安靜,死一般的岑寂,只有紙張抖動的聲音。

  忽然,有「啪」的一聲,大滴的水落到薄薄的信紙上。隨即水滴越來越多,面積越來越大,那信紙都洇濕而潰破了。

  「恨我嗎?」白居淵像舉著巨石的西西弗斯,已經不堪重負,嗓子沙啞得完全聽不出本來的聲音。

  「你媽媽的抑鬱,是曾秋利用孔姨造成的,孔姨一直都不敢說。你九歲那年說在浴缸看到你媽媽,也是她找孔姨要了我們家的鑰匙,潛入進來假扮嚇你的。」

  「而我呢?我一直自詡最疼愛你,卻從來沒有相信過你。你媽媽去世了,你也走了,我也不知道我把上善集團做起來,到底是為了什麼。那時候我開始放縱自己,也接受了曾秋,我竟然和這個殺人犯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

  「我……」

  「爸爸——」

  一直沈默的白翡麗,忽然打斷了白居淵的話。

  白居淵驀然抬頭。

  白翡麗說:「我一直很討厭你,風流成性,志得意滿,己之所欲,強加於人。」

  白居淵點頭,出了口長氣,說:「你罵我越狠,我越舒服。」

  白翡麗閉上了眼睛,睫毛漆黑極長。

  他緊攥著信紙,那信紙太薄,太濕,在他修長的手指裡漸漸破碎成一團無法辨認的紙泥,墨蹟將他白皙的手掌染得一片汙黑。

  他又張開眼,雙目流麗,有水色在漾,清澈的乾淨的,至柔卻又至剛。

  「你是我父親,不當由我來審判你。」

  窗外乍然起了秋風,颯颯有聲。他手指一鬆,紙泥團落在床上的信封上,正好半擋住了郵戳,露出一個“1106”的日期。

  他說:「都過去了。」

  這一年的這一天,11月14日的晚上,一股強冷空氣自北方南下,翻山越嶺襲向整個嶺南地區,將全省從夏末推進了初秋。

  去往北京的列車,與強冷空氣逆向而馳。漆黑的曠野之中,大風呼嘯著擦過動車組堅硬而光滑的車體,車廂內部,仍然溫暖如春。

  余飛終於睏得倚著車窗沈沈睡去。她鄰座的人也歪歪倒倒地睡了,手裡還捏著一份車站中流行的、充斥著廣告與花邊新聞的小報。小報上用具有衝擊力的粗大字體寫著:

  《天理難容,善惡有報,上善集團“第一夫人”攜款潛逃海外車禍身亡》

  新聞正文中寫,據美國新聞網站發佈消息,11月9日亞利桑那州發生一起車禍,一駕車華人女子在鳳凰城避寒渡假期間被撞身亡,肇事者逃逸。然而更不幸的是,該女子十三歲的兒子孤身出來尋找母親,竟意外遭當地流竄的墨西哥匪徒搶劫並殺害。

  據悉,這名女子正是上善集團董事長白居淵的現任妻子曾秋,一個研究教育心理學的高級知識份子。今年上半年,上善集團因房地產項目失敗,資金鏈斷裂,集團瀕臨絕境。5月,曾秋見勢不妙,利用身份上的便利和白居淵的信任,捲走巨額資金,攜十三歲的兒子逃往國外,去向不明。報導中還評論說,這正所謂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善惡有報,咎由自取。

  車廂中有人夜起上廁所,迷迷糊糊擦過這人身邊,這份小報便掉落地面,很快便被來往的人踐踏得亂七八糟,最終被巡邏的列車員撿起,丟進了漆黑的大垃圾袋裡。

  ***********************

  余飛回北京後,第二天一早依然去晨練。

  《鼎盛春秋》的試演安排在明年四月。而一個月後,會有一場非常正式的排演,南懷明要求她試唱全本。

  這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余飛從一開始就知道。

  《鼎盛春秋》中,伍子胥的唱腔極為繁重。所有唱段接連不斷唱下來,得唱上將近一個小時,還必須保持前後一致的水準,對演員要求極高。這也是這麼多年來,《鼎盛春秋》一直未能完整地重現於舞臺的原因之一。

  南懷明說,現在的條件好了,肯像老一輩那些京劇大師們吃苦耐勞的青年演員,也越來越少了。

  余飛總覺得南懷明是在點撥她。

  她心裡很清楚,南懷明絕不會因為她是個姑娘,就對她放低要求。只要她沒有能夠超越厲少言的地方,哪怕她的水準和厲少言等齊,南懷明都不會用她。

  更別說體力上比不上厲少言的情況了。

  所以她之前瓶頸期的幾個月,在“唱”上面沒辦法取得突破,她就一直在加強體力訓練:遊泳、長跑、練肺活量等等。

  經過了繕燈艇那一夜之後,她“破”了唱法的壁壘,並得到了師父的首肯。師父改變了之前對她和厲少言一視同仁的教學方式,給了她更多量身定制的指導,並針對她的唱段做了速度、節奏和調門等各方面的調整。她便練得更勤了。

  這天早上她綁著沙袋在操場上跑步,接到了樓先生的電話。

  樓先生向她道歉,說他娛母之心太重,只想讓母親聽一次高水準的《香夭》,行為上有些欠考慮;他也希望余飛能理解,他是希望余飛這麼優秀的戲,能讓更多的人聽到。

  余飛說沒什麼。

  樓先生問她怎麼沒住在那個酒店了?余飛說她已經回北京了。樓先生說那不行,你心裡一定還是有一根刺,我下次得來北京,親自當面向你致歉。

  余飛掛了電話,繼續跑步,仿佛不知疲倦一樣。她最後在操場的肋木架邊上停下來,雙手撐著膝蓋喘氣,汗水嘩啦啦地往下淌,很快就把水泥地面打濕了一片。

  厲少言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她身邊,遞了瓶礦物質飲料給她,問:「你這麼拼,就是想超過我,拿到伍子胥這個角色?」

  余飛接過飲料,側頭看了他一眼,搖頭。

  「那為什麼?」厲少言問。

  余飛解掉沙袋,抱著腳擱在肋木架上,壓了個一字。她靠在腿上擰開飲料瓶喝了一口,說:「我現在回想,如果我過去沒有努力過,我大概永遠都沒有機會遇到那個人,和他走到一塊兒。」

  厲少言愣了一下,問:「哪個人?」

  余飛垂下眼睛:「我喜歡的人。」

  她仿佛是不想讓厲少言追問似的,又很快補充了一句:「我又想,如果這一年多來,我沒有像現在這樣努力,我可能也不會再見到他。」

  厲少言「哦」了一聲說:「那好,咱們一個月後,見真章。」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操場。

  余飛靜默地目送厲少言離開。

  無論是樓先生,還是厲少言,都不會知道昨天下午,南懷明見了她一面,同她說繕燈艇的事。

  南懷明質問她:「聽說你為了給繕燈艇籌款,週末出去走穴了?」

  余飛聽他用了“走穴”這個詞,未敢反駁,垂首承認。

  「今天有一千萬的款項打到繕燈艇的帳戶上。但倪麟知道是你求來的之後,就又還了回去。」南懷明說,不無諷刺道:「我竟然不知道你的出場費有這麼高。」

  余飛深吸了口氣,直言道:「我不知道我能拿到《鼎盛春秋》的機會,是不是有樓適棠樓先生的幫助,想過去確認一下。」

  「確認到了嗎?」

  余飛如實回答:「他沒有正面確認。」

  南懷明喝著茶,盯著她連夜趕火車回來、略顯憔悴的臉色,斟酌了半晌,說:

  「有一件事,雖然當事人反覆和我強調,不要告訴你,但我現在還是覺得,你應該知道。」

  余飛不解地望著南懷明。

  南懷明道:「向我推薦你的,不是樓適棠,是尚教授和單教授——你認識的吧?」

  余飛怔立原地。

  「尚、單二老做戲劇研究,我和他們是故交。兩年前我就拜託他們幫我物色合適的《鼎盛春秋》演員人選,但直到去年六月,他們才向我推薦你來演伍子胥。」

  「我當時說,我不要女老生。你猜二老向我推薦你的理由是什麼呢?」

  「他們說,你腦後有反骨。為什麼我需要這樣一個人?第一自然是因為伍子胥本身有反叛精神;第二,我排的是全新的、具有現代精神的《鼎盛春秋》,要的不是因循守舊,而是大膽突破。」

  「二老反復跟我說,不要告訴你是他們推薦的,怕你覺得你是靠關係進門,有心理負擔。」

  南懷明鏗鏘有力地說:「這個問題,我看你一直就沒想明白——不管是誰給了你這張門票,都不重要。就算沒有任何人推薦,我遲早也能找到你。」

  「我讓你留下來,不是看在誰的面子上,而是因為你一直在向我證明你的實力。你明白了嗎?」

  余飛心中,似又有一道屏障被南懷明一拳打過去,碎石炸裂,洪水迸發,奔湧而出一瀉千里。

  她一直都在不知不覺中,菲薄自己。

  她說:「我明白了。」

  南懷明讓她回去。

  她走到門口,忽又折返回來,問道:「南老師,您還記得,尚、單二老是哪一天向您推薦的我?」

  南懷明皺了皺眉,還是告訴了她一個日期,道:「我記得很清楚,是因為那天很晚了,二老還在給我打電話。他們非常高興,說找了半年多了,終於給找著了。」

  余飛對那個日期,記得清楚得不能更清楚。

  因為那是白翡麗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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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5:04


      仿佛是一瞬間,天氣就寒冷了下來。

      一瞬間,梢頭的葉子就掉光了。再一瞬間,光禿禿的枝頭就落滿了默不作聲的烏鴉。

      所有人的衣裳都在漸厚,余飛晨練的運動服沒有變厚,腿上的沙袋卻在變沈。她像那些烏鴉一樣,沈默地又練了半個月。

      仿佛一切都沒有變化。

      十二月初,樓先生回了北京,約余飛在他的俱樂部見面,余飛應了。

      這個俱樂部在北京奧林匹克森林公園的北面,十分的偏僻。余飛打車過去,司機照著地圖上的導航找了許久,穿過幾個廢舊物品處理廠,才從塵土飛揚的土路上找到一條大路,通到那個俱樂部的大門。

      余飛進去之後,才發現這個俱樂部非常之大,其中有大片的草坪、湖泊,森林,空氣清新,簡直和北京不是同一片生態環境。會所中非常的安靜,新古典主義的建築風格,處處都見不到人,也看不到監控儀,路徑、園林等的各種設計給人整飭開闊的感覺,卻又有很好的私密感。

      這應該就是樓先生經常用來招待和接見要人的地方了。

      余飛照著之前樓先生給的地址信息,找到了那棟名叫「冬宮」的建築。這些建築看著大,神奇的地方卻在於不走到跟前,根本看不到它們。冬天的北京天黑得本來就晚,今天又儼然是要下雪的樣子,雲層壓得很低,冬宮裡已經亮起了璀璨華麗的燈光。

      余飛走進冬宮,其中是一個很大的水晶大廳,有服務生過來接下她的大衣。樓先生約她見面,在大廳側面的一個很大的包廂裡。包廂裡是一個歐式圖書館的設計,還有一面牆的香檳酒。正中間是一個很長的桌子,雪白的桌布上擺放著巴洛克式的燭台、餐具、鮮花裝飾和食物。

      樓先生就坐在桌子對面等她。他的打扮十分紳士,穿著整飭而優雅,像這整個俱樂部的建築一樣,有著一種古典而貴族的氣質。

      余飛看人,能看清楚一個人身上是清氣還是濁氣。但她現在知道她的這種感覺在樓先生身上不起作用。樓先生身上的氣息總是清雅乾淨的,卻讓她心生警惕。

      樓先生往自己的酒杯裡倒了威士忌。

      「這是四十度的蘇格蘭威士忌,比中國的白酒後勁要足。我就拿它當白酒,自罰三杯,向你負荊請罪。」

      餐桌上成簇的燭光照得酒杯中的威士忌如鑽石一樣光芒四射,晶瑩剔透。濃烈的焦香氣味彌漫在空氣裡。

      樓先生果然照著中式白酒的喝法,連喝了三杯威士忌。余飛估摸著得有六七兩。

      余飛端坐著沒有說話。她今晚穿得正式一些,踏雪尋梅的旗袍,梳了個油光水滑的復古髮髻。

      樓先生借著燭光端詳余飛︰「才半個月不見,突然覺得你成熟了許多,有漂亮女人的韻味了。是誰把你變成這樣的?」

      余飛淡淡道︰「樓先生是想說白翡麗嗎?」

      樓先生在桌子底下輕拍了一下掌心,道︰「對啊,就是他。我一直以為,余飛是個清高不群的人,沒想到竟然還是攀上了上善集團的大公子啊。」

      樓先生口中吐出『上善集團』這四個字的時候,余飛心中有掠過一絲的驚詫。但這似乎又在她意料之中,並未令她臉上露出不安。

      尚、單,弱水。

      他熟練地鬆開她緊巴巴的旗袍,一天一夜之間,為她量身定制劉戲蟾的戲服。

      一只手退走阿光,一口流利的日語伴隨在白居淵身旁。

      她早有過這樣的預期,只是Y市的大企業眾多,沒有刻意往上善去想罷了。

      若在過去,樓先生這樣嘲諷她,她一定覺得被戳中痛處,羞恥到無地自容。但這時候,她捫心,竟一片光風霽月。

      ——你這種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什麼都不懂。

      ——你一口一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我又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

      她回想起來,竟然覺得十分的溫馨可愛。那碗艇仔粥,那盤血豆腐,竟是她今生吃過的最好吃的艇仔粥,血豆腐。

      余飛低了一下頭,笑意溫然︰「隨您怎麼取笑我。」

      樓先生的目光落在她這個笑容上。摯意的笑,會牽動嘴角,臉頰,眼睛,眉毛,和額頭,並不只停留在嘴唇上。

      樓先生手中的餐刀,優雅而鋒利地劃過盤中的鵝肝,留下整齊的切面。

      他說︰「孟小冬,在戲裡,找的是梅蘭芳這樣的儔侶;戲外,跟的是杜月笙這般的梟雄。相比孟小冬這樣的巨眼巾幗,你這孩子,眼光就差太多了。」

      余飛道︰「怎麼講?」

      樓先生細嗅著鵝肝肥美的香氣,道︰「你在戲裡,看上的是倪麟這種空有一副好皮囊,卻極是迂腐無趣之人。繕燈艇都快倒閉了,我給他一千萬,他還能原封不動給我還回來。戲外呢,看中的又是白翡麗這種玩物喪志終日碌碌的富家公子,早些時日他還能靠他那個父親,現在眼看著白居淵就要鋃鐺入獄,這個白翡麗,沒了他父親,沒了上善集團,還算個什麼呢?」

      他一邊說,一邊審視著余飛臉上的神情變化。然而余飛除了聽到「鋃鐺入獄」四個字時眉頭一皺,臉上竟是異常的平靜。

      他頗為自信地等待著余飛的回答,然而余飛靜了會兒,目光平視著桌上的錦簇團花,微微笑道︰

      「樓先生,時代已經變了。」

      「孟小冬倘若生於今時今朝,也未必會去嫁梅蘭芳、杜月笙,終身孜孜一個名分。」

      「我就是我,余飛,我不需要附麗於任何一個人。」

      「我的聲音,已經足夠亮。」

      樓先生的臉色,明顯的變化了。

      「不需要嗎?你要眼睜睜地看著繕燈艇倒?」

      「繕燈艇不會倒。」

      「那麼上善集團呢?」樓先生忽然站起來,雙手撐住了桌面,「知道白翡麗那天為什麼去找我嗎?為什麼心甘情願上台給我唱戲嗎?」

      他指指自己,伸出一只手來︰「他有求於我。現在上善集團的命運,他父親的前途,全都捏在我手心裡。」

      樓先生滿意地看到,余飛那一張平靜而美麗的臉龐,終於一點一點地白了下來。

      「你和白翡麗,都只不過還是孩子。」樓先生語重心長地說,「你們很美,比我們這種年紀的,行將腐朽的人,要美多了。但你們再美,也都是給我們欣賞的。在我們看來,你們就和小孩子過家家沒有兩樣。」

      余飛慢慢地站了起來,她慢慢地走到窗邊,從這座華麗的建築向外透出的光線裡,可以看到外面已經飄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

      她又慢慢走回來,問道︰「樓先生,這是你的宮殿嗎?」

      樓先生笑道︰「這叫四季行宮。古時候的皇帝造‘天子明堂’以承天行化,上圓下方,八窗四闥,九室重隅十二堂,不同季節和月份,居住在不同的房間。我這裡,不過擬其一二罷了。」

      余飛道︰「您還有當皇帝的心。」

      樓先生大笑︰「哪個男人不想做皇帝?我倒是沒那麼大的心,你要做孟小冬,我就做個杜月笙終老江湖便夠了。」

      余飛的雙手緩緩地按上了桌面,「杜月笙嗎?冬宮嗎?」

      她忽然雙手一抄,將那整張桌布扯了起來!

      桌上的東西多重啊,金銀燭台,錫盤銅瓶,錦簇鮮花,美味珍饈,都隨著她那一雙手,飛向空中。

      美酒佳肴,汁液潑灑,在這金碧輝煌的空間里劃出優美繁復的水花和弧線。

      如果要配上音樂的話,那一定是進行曲吧!

      さあ,異臭を放ち來る,キミの影を喰い

  來吧,散發著異臭,來吞噬你的影

  恐怖のパレードが來る,キミの名の下に

  恐怖的遊行來了,來到你的名下!

      余飛沒有回頭,一腳踏出這座水晶宮殿,一腳踏進了漫天風雪。

      她沒有回去拿她的大衣,就這麼穿著一件踏雪尋梅的旗袍,在這漆黑的夜裡去尋覓她的路。

      地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白雪,鵝毛般的雪片飛上她漆黑的髮髻,她抱緊雙臂,她知道她能出去的。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上的紅梅花紅得奪目耀眼,周身只餘心口一點溫熱。她漠漠地望向前路,滿眼狂風暴雪中,竟有一個人騎著單車劈開黑暗向她來了。

      看清那人的樣子,她終於眉開眼笑,淚如雨下。

      曾經以為那座樓、那些人就是她唯一的選擇。

      現在終於看清,她將要去向的路,會比來時更寬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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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5:20


      白翡麗說︰「我的腰真的要斷了。」

      余飛訕訕地鬆了點手,在他後背的衣服上擦了擦鼻涕眼淚。她身上穿著白翡麗的短羽絨服,但兩條腿還光溜溜地露在外面,但她一點都不覺得冷。

      所以白翡麗騎得很快,這輛他從路邊的廢品處理廠撿來的破自行車,一路嘩啦嘩啦地響,像是隨時要散架。

      白翡麗對這個俱樂部很熟悉,帶她走了離冬宮更近的西門。西門外是一片工地,西門被臨時封鎖了起來。白翡麗丟下車,拉著余飛從西門翻了出去。余飛還穿著高跟鞋,趴在門上幾乎是被白翡麗抱下來的,和方才掀桌子的帥氣簡直天壤之別。

      她已經很狼狽了,白翡麗把她抱到地上時還拿大拇指擦了一下她鼻子裡冒出來的清鼻涕,然後順勢抹在了她凍得烏青的臉上。

      余飛︰「啊——」

      走出工地,外面就是廢品處理廠,土路上停著一輛打著雙閃的出租車。白翡麗打車到這裡,車就開不進去了。他給了司機三百塊錢,讓司機在這裡等他。

      路上,兩個人都很默契地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挨在一起坐。仿佛剛才的自行車短暫地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之後,出租車的空間和司機的存在,又讓兩個人對彼此的關係清醒了幾分。

      大雪的夜晚,路面空曠。司機也想早點回家,車開得很快。到了瞻園的小樓前,白翡麗又給了司機一百塊錢。

      進了門,春日一般烘暖,混雜著熟悉的書墨味道和崖柏香氣。白翡麗掩上門,把寒風冷雪都擋在了外面。

      距離余飛第一次踏進這座小樓,已經差不多整整兩年了。

      小樓中沒有任何變化,就連花瓶中的花朵都依然鮮美。余飛低頭脫鞋,看見地板熟悉如舊的精緻木紋,眼眶不由得一熱。

      白翡麗脫了鞋,又蹲下來把鞋子擱在鞋架上放好。他一抬頭,見余飛正低頭看他。

      他垂下眸光,微溫的手心覆上了余飛依然冰涼的膝蓋。

      「知道要下雪還穿成這樣,以後老了,老寒腿怎麼辦?」

      余飛怔怔地盯著他,喉嚨像被卡住了。

      他彎著腰慢慢站直起來,一只手撫著她的臉頰,端詳著她,說︰「你已經不年輕了。」

      是啊。他們二十三歲初相識,轉瞬間快三年就要過去了,都二十六歲了,就仿佛那季節一樣,一瞬間的變換,他們從小孩子長成了大人。

      余飛的眼眶終於還是濕了,她別開眼睛,用手背擋著翕張的鼻翼,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眼淚不由自主地還是潸潸而下。

      白翡麗用手指揩過她的淚水,低聲問︰「我去晚了嗎?」

      余飛搖頭,卻又垂下頭哽咽著說︰「我可能……要害了你爸爸。」

      白翡麗問為什麼,余飛抽噎著給他講了一遍。

      他聽完,竟淺淺地笑了起來,伸手將她滿臉的眼淚抹散,看她的睫毛被淚水糊在一起,顯得愈發的漆黑濃密。

      白翡麗說:「樓先生進京,我也跟著回來了,過來打探消息。樓先生找你之前,我就知道大局已定。聽他俱樂部的人說他這時候約你,我怕他有什麼不軌的想法,就追了過來。」

      他的指背輕輕地踫踫她的臉頰,低聲哄道︰「幸好你變聰明了,沒有被他騙。」

      余飛本來還好,聽到這句,「哇」的一聲,撲進他的懷裡大哭起來,「我以前不聰明嗎?……」

      白翡麗輕輕抱著她,拍她的背,貼著她的頭髮只是笑。

      余飛哭了會,急急地扯掉固定發髻的髮卡和簪子,把頭髮都打散下來,嘴裡叨唸︰「我過去不傻,現在也不老,都是髮型問題,你……」

      她驀地抬頭,才發現他正低眉看著她,一雙眼睛中,竟是她從沒見過的情深。可是目光相遇時,他眼中濃情又恍若不曾存在過,只是淡淡溫情。

      余飛斂起目光,靜思了半晌,踮起腳尖,輕輕去吻他的嘴唇。

      不知為何,她總依稀記得那一個晚上,她向他求歡被他拒絕——過去從未曾有的事。然而就那一次,讓她心有餘悸。她到底是個面薄的女孩子,她終於知道愛情再多也不能任由她無度揮霍,白翡麗性情再好,也得由她珍重尊重。言佩珊說的,惜取眼前人,她那時候哪裡聽得明白?她險些就把白翡麗弄丟了。

    她睜著眼睛,去看白翡麗的反應。

   白翡麗果然還是把她推開了。

    余飛心中有些發涼,原來在Z市酒店的那一晚,他對她的情,不過是他失去理智後的所作所為罷了。他心裡面,還是抗拒著她嗎?

      她聽見他說︰「我並不想和你談戀愛。」他淺淺地笑著,語氣卻萬分的鄭重。他指指自己的頭,說︰「我這裡有問題的,你看到了。」

      余飛有些垂頭喪氣。關九說,他從綾酒那個坑裡爬出來,又掉了她這個坑。現在,他是已經從她這個坑裡爬出來了嗎?他對誰都很好,綾酒即使那樣對待他,他待綾酒,仍然客氣有禮貌。現在他幫她,把她從樓先生那裡帶回來,都是在盡一個前男友轉變為朋友後的責任嗎?

      她背著雙手,泄氣地靠到了旁邊的壁櫃上。她的目光沮喪地垂下來,盯著地面上的木紋,道︰

    「我從來沒覺得你有病。梵高看到的星星和我們不一樣,貝多芬還能聽到月光呢,我們也覺得他是個聾子。你可能就是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你運氣比較好。」

      白翡麗靜靜地聽著她說話,忽然有點冷笑的意思︰「你可能真的是有點傻,拿我和梵高還有貝多芬比。」

      余飛辯解說︰「我就是舉個例子,他們比較出名。」她忽然覺得說這些很沒勁,便道︰「算了,我還覺得這個世界上有鬼呢,他們都說沒有,那就沒有吧,我也不介意。」

      她說著,抬腳往沙發那邊走。她問︰「你姥姥、姥爺呢?」

      白翡麗說︰「他們又被邀請出去講學了,這一周都不在。」

      「虎妞呢?」

      「因為我也不在北京,就暫時寄養了。」

      「行吧。」余飛說,「來都來了,我在沙發上湊合一晚就可以了。」

      「余飛。」白翡麗忽然叫住她。余飛「唔」地應了一聲,回頭望著他。

      「我想帶你上樓。」他抬起下巴指了指樓上,「可以嗎?」

      「啊?——」余飛一臉的困惑,說︰「睡閣樓?那更好啊。」

      白翡麗淡淡道︰「不管是閣樓還是二樓,都是我的床。」

      「啊?——」余飛更困惑了。

      「我說不想和你談戀愛,沒說不想娶你做老婆。」白翡麗平靜地說,余飛聽明白了,宛如五雷轟頂靈魂出竅,囁嚅道︰「我……我不需要想一想嗎?」

      「那你現在就想。我就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要不要上樓去,睡我的床。不要的話——」他指了指掛衣架上的幾件羽絨服,「隨便拿一件,出去,回你的學校去。」

      「我……」余飛急得一跺腳,「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有你這樣逼婚的嗎?」

      白翡麗淡然地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我這人有病,就這樣。」

      余飛一見他說自己有病就有些受不了,撲過去抱住他的腰說︰「我上我上!」

      白翡麗看著她淺淺一笑,眉眼如春山一般徐徐展開。

      他微微俯身,一只手抱住她的雙腿,余飛一個站不穩,趴在了他肩上,就這樣被他扛上了閣樓。
紫米麥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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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5:40


      余飛洗完澡,出來擦頭髮,她走路向來輕手輕腳的沒有聲音,走到白翡麗的房間外,看見他正在窗台上餵那隻灰喜鵲。

      他特別開心的樣子,小聲向那只灰喜鵲報喜︰「傻瓜飛回來了,今天給你小魚乾吃。」

      余飛︰「……」

      去他的傻瓜飛,去他的小魚乾。

      白翡麗洗完澡,盤坐在床上,余飛給他吹頭髮。用了點熱風,只覺得他的頭髮拿在手裡又細又軟,羽絨一般的手感,仿佛一踫就斷,只好又換了中風。但是手指插在他微濕的頭髮裡的感覺極好,余飛把手在他頭髮裡摸來摸去,又悄默默把臉埋進去蹭了會。傻瓜飛什麼的,在埋進去的一剎那就被她扔腦後去了。

      余飛問︰「你剪過短頭髮嗎?」

      白翡麗「嗯」了一聲,「小學的時候剪過。」

      余飛放下電吹風,又戀戀不捨地摸了摸他的頭髮,說︰「這麼細軟,不打髮膠,短頭髮應該挺醜。」

      白翡麗點點頭,撐著臉望著她跳下床,去把電吹風放回洗手間。

      余飛把自己的衣服晾完回來,見整棟小樓的燈已經滅了,白翡麗在房間裡就開了個床頭燈,他靠在枕頭上看書。

      余飛有點發愁︰「我睡哪裡?」

      白翡麗眼皮都沒抬,翻了一頁書︰「你想睡哪裡就睡哪裡。閣樓上床也鋪好的。」

      窗外的大雪已經停了,月亮露了出來,照得地面樹上一片銀光。一隻羽毛豐厚的鳥兒從樹上飛起,枝頭簌簌地掉了一捧雪。

      余飛在門口躊躇了半晌,最後咬咬牙,從他床尾爬上去,悉悉索索鑽到床裡側,面朝裡睡下。

      床鋪乾燥鬆軟,溫暖無比,被子裡全是他身上崖柏冷香,一聞到她就要化了。余飛背對著他抱緊被子,閉著眼保持著矜持,心中卻已經有隱約的躁動和期待,暗潮一般開始搖動平靜的海面。

      她足足等了半個小時,也不見白翡麗睡,身後只聽見規律的隔幾分鐘,書頁就翻動一聲。她想翻過去問一聲,但還是深吸了幾口氣,生生克制住了。

      她心裡還是亂的。白翡麗說想要和她結婚,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他是認真的嗎?她到底有什麼特別吸引他的,讓他想和她結婚?是因為她做飯好吃呢,還是因為她身材好呢?她和他都一年多不見了,現在她就穿著一件他的薄汗衫睡在他身邊,他竟然還能這麼心平氣和地看書,連翻頁的節奏都這麼穩定?他是已經對她沒有太大的興趣了嗎?只是希望有她的陪伴?這一年多他經歷了太多事情,而她之前卻一無所知……

      余飛忐忑不安,胡思亂想著,忽然感覺到他伸手掠了下她的額髮,輕聲問道︰「睡著了?」

      嗯,傻瓜飛睡著了。

      余飛緊閉著雙眼,裝睡熟了不理他。

      於是聽到他把書本收起來的聲音。雖是閉著眼,眼前的光感也突然沒有了,是他關了燈。

      他躺進被子裡,余飛感到屬於男性的體熱從身後襲來。

      他的手輕輕地捋起她的頭髮,從她圓潤的肩頭慢慢滑下,順著腰際的曲線慢慢下陷,陷到最低處,又向上而去。

      她自己的衣服都洗了,就穿了件他的很大的汗衫,鬆垮垮的一直長到大腿,然後便再也沒穿別的了。

      她感覺到他的手在往不該去的地方而去,等意識到他想做什麼時,已經晚了,雙腿夾緊時他已經一手濕地拿出來了。余飛在月光下面紅耳赤,羞愧難當,「啊」地大叫了一身,翻過身去以牙還牙地去探他。

      然而他敏捷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沒讓她得逞。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分開她深深地頂了進去。

      什麼前戲都沒有。

      他緊緊地按著她的雙肩將她釘死在床上,胸膛上下起伏地重重喘息。余飛的渾身都繃緊了起來,牙關緊咬,一口氣半天也沒出來。半晌,才渾身癱軟下來,簌簌顫抖著發出了一個破碎不堪的聲音。

      他撐在她身上,一動不動地半晌,余飛覺得被他按著的雙肩幾乎都要粉碎,身下更是又深又漲,像滾燙的蛇鑽進她的心裡,帶著風帶著火,帶著無以倫比的勁力。

      鑽心的癢。火辣辣的疼。她聳著腰想讓自己從這種折磨中紓解一些,稍一動,她的喉中便溢出一聲她自己都難以控制的低吟。

      他猛地抽了出去,翻過去身去從抽屜裡撕了個套戴上。余飛半閉著眼睛,任由他又將自己佔領,她的魂已經掠了出去。

      那麼的深啊。她感覺到他一只胳膊著她的背,將她的上半身抱了起來。他隔著薄薄的汗衫吻她的胸,另一隻手從她衣底滑上她的後背,在她因為用力而深凹的脊溝中反復地撫摸。

      那薄薄的衣料被他舔得全濕了,幾近透明,他便用牙齒去咬,余飛失神地叫出聲來,那嫣紅的一粒卻愈發地顫巍巍聳立而起,看得他低喘不已,不止歇地撞著她,又向上推開了她的衫子,將她白如象牙色的肌膚全暴露在了月色雪光下。

      余飛是長得剛剛好的,胸口並無下墜,卻有著挺拔的、鼓囊囊的曲線。他沿著曲線一路吻上去,余飛便軟軟地抵在他懷中,雙臂掛在他脖子上,失魂落魄的,隨著他一下一下地叫。她叫得這麼好聽,他便忍不住去吻她的喉嚨,去吻她的嘴唇,去掠取她的所有。

      他把她翻過來時,余飛驚叫了一聲「別——」他已經從身後將她壓在了牆上,余飛骨酥筋軟,身子陡顫,一股熱流突然湧出,將床上濕了一片。她一時間出不來聲,白翡麗便將她從身後抱在懷裡輕吻輕揉,半晌才將她緩了過來。

      白翡麗挽著她的腿,從筆直的小腿一直摸到修長的大腿,盡是結實勻稱的肌肉,緊緊的。只是雪白的肌膚上好幾處青紫,月光下都看得分明。

      他有些心疼︰「早知道不讓你去唱伍子胥了。」

      余飛躺在他懷裡,軟著嗓子說︰「那不好,那我就不會變,不會像現在一樣和你在一起。」

      白翡麗輕輕吻他的髮際,摸她後腦勺那塊硬硬的骨頭,說︰「知道你會變,我才賭的。」

      余飛心裡頭忽然有些難過。她想起他在天台上,背對著她的那一聲「滾吧!」他生日那晚,他其實已經預知有一場暴風雨會降臨到上善集團的頭上。他連夜將她是余飛的實情告知了尚、單二老,是懷著怎樣一種心情?

      他已經知道他在將她推開。

      他知道她一定有能力進《鼎盛春秋》,他也知道她一旦有了《鼎盛春秋》的機會,她心中那片荒蕪已久的園子,又會開始瘋狂而蓬勃地生長。她那麼驕傲,不會囿于他的身邊,更不會囿於風荷這個名字,她終將離他而去。

      但他還是告訴了二老。

      他在天台上說,他對感情,卻心存僥倖。

      他那時候已經知道他未來所要面對的一切,只是心底裡還存著一絲絲不切實際的期望,希望她能懂他,能與他一同面對。

      但她那時候是真傻。

      他那時候說,「滾吧!」

      也不知道他那時候是恨他自己,還是恨她。

      她又開始無聲無息地流眼淚。

      白翡麗揉揉她的頭發,在她耳邊說︰「傻瓜飛,回來了。」

      她轉過頭,流著眼淚,勾著他的脖子吻他。他吻吻她,又說︰「別哭了,你每哭一次,我就喜歡你多一點,我已經喜歡你夠多了,不要再多了。」

      余飛卻哭得更厲害了。

      他將她壓伏在床上,動了動,忍耐著輕喘著說︰「真的別哭了,像是我在欺負你一樣。」

      余飛用被子擦眼睛,哽咽著說︰「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呀。」

      他說︰「喜歡你長得漂亮。」

      余飛抽泣著說︰「騙人,你身邊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他湊在她耳邊說︰「你叫得好聽。」

      余飛耳根子都紅了,破涕為笑,反手打他︰「你亂講!」

      他便弄了她兩下,她果然很好聽地叫了起來,她叫了又覺得無比羞恥,頭埋在被子裡又嚶嚶地哭。

      他嘆了口氣,把她撈起來,說︰「你自己說過的話,你自己都不記得。罰你自己去想,今天先陪我把事兒辦完,不然不許你睡覺。」

      她便紅著臉和他辦事。這一年到底沒有白練,體力總算好了許多,便是從背後,也能由他盡興了。

      他最後抱著她說︰「讓你去唱伍子胥,也是挺好挺好的。」

      她沒有力氣說話,就狠狠地掐他。

      瞻園裡,大雪壓得松枝沈沈向下墜去,時不時有鳥兒在銀亮的雪地上撲閃著翅膀低空掠過,一盤白月壓得低低的,靜謐而安詳。

      小樓之中,暖意融融,枕邊交纏著漆黑的髮,空氣中彌漫著幽艷的香,像暗夜中盛綻的繁花一樣,愈晚愈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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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6:15


      距離這一年的元旦還剩下整整十天。

      余飛《鼎盛春秋》新年前的最正式最完整的一次全本排演,就安排在這一天。

      那麼多個折子,余飛唱伍子胥,得從上午到下午,唱上整整一天。

      實際上更正式的一套班子,也就是厲少言的那一組,昨兒已經唱畢。余飛昨天去聽了,厲少言的完成度極高,從頭到尾,幾乎挑不出任何破綻。許多他在京劇院的同僚、朋友和關係極好的資深票友來聽,南懷明的小劇場坐得滿滿的,喝彩聲此起彼伏,聽完之後,無不是大加贊賞,就連導演、于派的師父,也都是頻頻點頭。南懷明拍了拍厲少言的背,說了兩個字︰

      「很好。」

      余飛眼觀著厲少言這一路演下來,心中愈發的覺得自己希望渺茫。

      導演對厲少言說︰「演得好!完全沈進去了,你就是伍子胥!」

      這樣高的評價。

      如果厲少言的表演就是他的盾的話,這個盾幾乎是牢不可破,她能有什麼矛,能夠攻克之?

      余飛苦思冥想,又心情低落。晚上回到瞻園,吃不下飯,晚上睡覺也睡不著,她怕影響到白翡麗,就獨自跑到閣樓上去睡。

      一直到三四點,她都輾轉難眠。這種感覺極為不好,她甚至都要忘記自己本來是怎麼唱的了。

      一種,極其絕望的感覺。

      她知道,雖然南懷明說會給她一年的機會,但只要這一次失敗,剩下只有一個季度的時間,中間還有春節,她幾乎就沒有了翻身的機會。

      她此前本來信心百倍,胸有成竹,忽然就在這一天之間,被擊得潰不成軍。

      厲少言說,讓我們見真章。

      這就是他的真章。

      余飛翻來覆去,終於像一條死魚一樣重重摔在了地板上,「啪」的一聲。

      她索性坐在了地板上。

      過了一會兒,她感到有人不疾不徐地走上閣樓,坐在了她對面。

      那個巨大的、圓球一樣的白紗落地燈亮了起來,像是閣樓中升起了一個月亮。

      余飛掀起眼皮,說︰「你要來安慰我嗎?」

      白翡麗說︰「你覺得我會說什麼?」
  
      余飛說︰「你大概會說,輸了也不要緊,我已經得到很多了;我還年輕,以後還會有很多機會。」

      白翡麗垂下眉眼,笑笑道︰「你又猜錯了,我是來告訴你,你一定要贏。」

      余飛悶聲說︰「我怎麼贏厲少言?他已經做到了同輩人中的最好,我根本沒有辦法超越。」

      白翡麗向後靠在欄桿上,說︰

      「小時候我媽媽大概是覺得我有藝術天賦,讓我學了很多東西,聲樂,舞蹈,粵劇,到北京之後,這些東西我也沒有落下。後來進二次元,我也把他們當做一種藝術來看。

      「我一直覺得藝術是‘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最大的區別就是,它沒有邊界。」

      余飛若有所思,白翡麗繼續說道︰

      「後來我爸爸送我去慶應念書——其實也是我自己想去的——因為我想學更多關於‘人’的世界的東西。那時候學博弈論,有一個詞,叫‘零和博弈’,就是說人與人之間競爭,有一方獲益,必然有另一方損失。

      「人類社會時常如此,因為有邊界,就意味著資源有限。但藝術不是這樣的,藝術是創造,是百花齊放,是無邊無垠。」

      余飛怔了一下,說︰「你是想說,我沒有必要演得比厲少言的伍子胥‘更好’,我只需要演出一個不一樣的伍子胥,是嗎?」

      白翡麗低眉微笑,點點頭說︰「你是余飛啊,不是厲少言,更不是伍子胥。」

      導演對厲少言說︰你就是伍子胥。

      白翡麗對她說︰你是余飛,你不是伍子胥。

      不二大會上,那名導師對白翡麗說︰不像不成戲,真像不成藝。

      三句話,像三道利箭,次第擊穿余飛的心臟。

      她忽然明白,導演對厲少言說「你就是伍子胥」究竟是什麼意思——那是因為導演心中有一個伍子胥,厲少言完完滿滿地把導演心中的伍子胥給演了出來。

      他演得太像了,太純熟了,所以毫無破綻。

      所以他「就是」伍子胥,他的伍子胥中有他厲少言嗎?有多少?

      尚、單二老對她說︰不破,不立。

      破,就是破人的心中賊,破人心中的預期與成見。不破,哪來的耳目一新,哪來的新的可能性?

      哪怕是她把這出戲演砸了,也值得一破,值得她孤注一擲!

      余飛的一雙眼睛驀地像是暗夜之中點著了火,亮閃閃地望向白翡麗︰「我想通了!」

      白翡麗走過去,把她打橫抱了起來,拍拍她坐在地上涼颼颼的屁股說︰「以後別坐地上了,會肚子疼。」

      余飛想得遠了一點點,臉上登時紅了,好在這夜色中看不大分明。

      白翡麗把她放在床上,給她掖好被子,湊在了她耳邊。余飛以為他要說點什麼甜絲絲的話,卻聽見他低聲說︰

      「余飛余飛,自在放飛。」

    *************************

      余飛的氣,徹底沈了下來。沒有傲慢,沒有興奮,也沒有欲求。雙眸一抬,淡漠的,只是關照內心。

      從上一折戲到《文昭關》,伍子胥父兄皆為楚平王所斬,他逃往吳國,卻在昭關被楚平王的追兵所阻,幸而被隱士東臯公藏於家內後花園中。《文昭關》,說的便是伍子胥一連數日,無計可施,一夜之間急白鬚髮的故事。

      余飛換了白色素箭衣,外罩黑色繡龍馬褂,頭戴武生巾,腰懸一把寶劍。這一身行頭黑白兩色,極是沈鬱素淨。

      余飛把眉和眼周描得更深更銳利了一些,用網巾勒帶將眉眼吊得更高,愈發顯得器宇軒昂,神氣十足。她沒有畫印堂的紅彩,為的是不破之前的誓言。她緩緩掛上黑三髯,仿佛一種隆重的儀式,佩上長鬚之後,她整個人的氣質登時就變化了︰身材挺拔修長,闊步轉手威武有勢,那一副扮相,俊秀至極,清冷至極,風骨雋永,方正謹嚴,著實是一種雌雄難辨的美。

      上場之前,她想起《史記‧伍子胥列傳》中的一句話︰「吾日暮途遠,吾故倒行而逆施之。」

      當年當年伍子胥鞭屍楚平王,被指責殘暴罔極,寡恩猜賊。

      伍子胥說,我年事已高,好似在太陽落山時還要行很遠的路,若不顛倒行走、違背天理,我哪裡還來得及呢!

      何其絕望而剛烈。

      如今「倒行逆施」早已成為一個貶義詞,有誰還記得伍子胥昔日一個忠義之臣,被逼上窮途末路之時一夜白頭的痛苦悲愴?

      她以年輕女子唱老生,背水一戰,又何嘗不是倒行而逆施之?

      伴著伴奏樂聲,她一步一步行上舞台,目光瞥到台下,劇場中並無多少人。今日這場,上場的都是替補演員,共她一同組成一套班子,所以除了南懷明、導演、于派師父等人之外,並無其他觀眾。

      但這時南懷明竟也不在。

      正疑惑之時,卻見劇場單號門處,南懷明引得一個人進入,往前排行來。那人衣著儒雅,冉冉如松,竟是倪麟。余飛心中微微一震,卻見雙號門處悄然又進來一人,沒有往前走,就在後排無聲落座,那人便是一個影子她都認得,是白翡麗。

      那一剎那,余飛竟有落淚的衝動。

      她知道,這就是人生了。

      一切的故事從那一天,佛海上翻起巨大的風浪開始,她為了倪麟被逐出繕燈艇,母親病重將逝,她遇見白翡麗,遇見之後便是分別,重逢之後卻是離心。時間的車輪轟然碾過,將每一個人碾得粉身碎骨,他們拼拼湊湊,搖搖晃晃,艱難存活,生死聚散,最終匯合在這一折《文昭關》。

      「一輪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

      場中,一帳,一桌,二椅。余飛端坐在一張椅子上,開了嗓子。

      她衣無水袖,只有兩枚馬蹄袖,並不適宜做身段上的表演;全程端坐,亦無太多做工。

      這就是《文昭關》這出戲的高難之處,一切的表現,盡靠那一把嗓子,一副唱腔。

      二黃慢板,每一個字都拖得奇長無比,一拖三折,淒清孤啼,盤旋回轉。

      剛離開繕燈艇的那些日日夜夜,恰逢母親病重,她心中一片愁雲慘霧,看不清前路,難道又不是陷於這般的絕望?

      那夜在大隱劇院,月下水邊,她大哭一場,又何嘗不是這樣的憂悶無助?

      只是如今,她終於學會了千情萬緒,蓄於心中,如水壩提一閘口,從那字句音韻之中,徐徐流淌而出。隱忍而不粗暴,含蓄而不蒼白,泣訴而不卑微,困厄而不乞憐。

      她唱「我好比哀哀長空雁」,唱的是悲切。

      她唱「我好比龍遊在前沙灘」,唱的是鬱結。

      她唱「我好比魚兒吞了鉤線」,唱的是惶恐。

      她唱「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唱的是絕望。

      每一層情感,如洋蔥一般剝開,都是她過去人生的傷痕,卻也是讓她今日唱出這些聲腔的一推之力。

      「哭一聲爹娘不能相見,不能見,爹——娘啊!」忽的這一聲鬼腔,聲音斜掠而起,撕心裂肺,如鶴唳猿啼,聽得場中每一個人渾身戰慄、毛發豎起!

      余飛唱伍子胥,又何嘗不是在唱自己,唱白翡麗。

      他們彼此從不提及對方的傷口,卻彼此心知肚明。這世間有那麼多事情不能宣之於口,幸而她還有歌喉。

      一唱三嘆,餘音繞樑。

      這一夜的更鼓,愈敲愈急!她兩進兩出門帳,髯口由黑變灰,由灰變白!

      一夜鬚白!

      「到如今夜宿在荒村院,我冷冷清清向——誰——言——」

      那一個「誰」字拖得極長,餘韻聲中,她手捧雪白長髯,雙手劇烈抖動著張開來,忽的眉一豎眼一瞪,又是一個鬼腔!那雙眼瞪圓了,黑色眼眶中雙瞳若點漆,眸中陡然綻出此前從未有過的精光,令台下所有人都是渾身一震,被那目光電到。而那目光稍縱即逝,到了那一個「言」字,一雙眼卻又因澎湃心潮而微微合上。

      終究是絕望困頓盡化作悲憤決然,二黃原版的節奏陡然加快——

      「父母的冤仇化灰煙。我對天發下宏誓願,我不殺平王——我的心怎甘!」

      最後一道鼓點落下,台下久久無聲。

      無人站起,無人鼓掌,無人叫好。

      余飛沒有看見這些,她已至後台。她眼中蘊滿淚水,卻沒有落下,她只是忽然明白,她過去所經歷的一切,都在指向同一個方向。

      她也忽然明白了,為什麼白翡麗從小到大,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他手中的香花,卻還能在穢土上越開越大。

      因為他相信一些東西,藝術,勇氣,命運,亦或是因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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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6:37


      余飛下台之後,南懷明等幾個台下的觀眾站了起來。然而站起來卻又意識到台上已經沒人,也不知道要站起來做什麼,於是又都坐了下去。

      有那麼一種惘然若失的感覺。

      南懷明環視了眾人一眼,導演、編劇、顧問、于派的老先生,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藝術家,眾人都緊蹙著眉,很意外地都沒有說話,不像昨日對厲少言,很直接的就是鼓勵和誇讚。

      一次劍走偏鋒的表演。

      和老腔老調,和老一輩傳承下來的表演,有著不少出入。

      是定調子的時候了。

      說余飛好,那她就是真的好;說余飛不好,那麼《鼎盛春秋》,她就可以退出了。

      劇場最後方,白翡麗一動不動地隱匿在陰影裡。

      「我想到了一個詞。」南懷明緩緩開口道,「用在這裡其實非常不適當,但是我想不出更恰切的詞——」

      「春光乍泄。」

      「這個詞,怎麼講呢?我不知道大家今天聽完余飛的戲是什麼感覺,是不是覺得她處處都是破綻?」

      導演點頭道︰「確實,她今天甚至都不刻意去壓自己的雌聲,而是怎麼自然就怎麼唱。」

      于派的老先生道︰「順著她自己的感覺搞出了些新‘板眼’來,在我們聽來,自然到處都是破綻。」

      戲劇顧問那位老先生若有所思道︰「她今天的表演其實很有意思,過去唱《文昭關》的兩大流派,要麼強調‘悲憤’,要麼強調‘憂煩傷感’,她卻是先一層一層把情感推高,唱出了伍子胥的絕望,然後置之死地而後生,從絕望中驟然爆發出一種‘倒行而逆施之’的反抗精神,這是咱們之前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因為新,所以我們感覺不習慣,所以我們覺得處處破綻。」

      「對——」南懷明突然豎起一根手指,「就是這個點。」他看了一眼倪麟,「倪老板,我不知道你什麼感覺?你是過去最了解余飛的人。」

      倪麟坐得端端正正的,面無表情道︰「她終於開始悟到了‘乾旦坤生’的表演要領。」

      南懷明拊掌笑道︰「倪老板到底是倪老板。要說悟到這一點,余飛可是比您晚多了。」

      倪麟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南懷明面向眾人道︰「乾旦坤生之美,美在本身性別與戲中角色之間的隔閡與反差,而不在于有多‘像’,所以平時總是含蓄收斂。真正春光乍泄之時,便能驚艷眾生。

      「余飛扮伍子胥,精髓處目中蘊怒、眉裡含威,眼睛中那一道神光一閃而逝,卻恰恰點亮在情感的急劇轉折爆發之處,所以我們覺得震撼。」

      南懷明鄭重道︰

      「我認為余飛已經從必然王國走向了自由王國,雖然她心裡頭還有魔障未除,表演仍有侷促之處,但有破綻就是還有上升空間,我們可以期待一下三個月之後的她。」

    ********************************

      余飛唱完一整天的戲,本來都已經想躺倒,但南懷明向她說了三個字「非常好」,又讓她精神百倍地跳了起來,央著白翡麗陪她去吃廣式甜品,犒勞一下自己。

      白翡麗養了一個來月,已經完全好了。但聽她說出她想去的那家店的名字,還是猶豫了一下。

      「那家店是網紅店,人特別多吧?」他說。

      「是啊,因為特別地道特別好吃嘛。」余飛挽著他的胳膊,「你要是不想見到那麼多人的話,就在外面等我,我速速買好拿出來。」

      白翡麗開車帶她去那家店。余飛已經挺久沒見他開車了,笑眯眯問道︰「你的車還在啊?我還以為賣了呢。」

      白翡麗打著方向盤倒車,說︰「房子是都賣光了,車還留著,之前被關九借走了。」

      余飛乜了他一眼,道︰「瞧你淡定得,沒房我不結婚。」

      白翡麗說︰「你怎麼這麼勢利?」

      余飛說︰「有鑽戒也行啊,10克拉就夠了。」

      白翡麗說︰「我覺得100克拉的才配得上你。」

      「好啊好啊。」余飛說,左手中指從他頭髮挽成的小圈中穿過去,胡亂唱︰「shining shining 閃閃發光有如白翡麗。」

      白翡麗笑得眯起了眼睛。

      車開在路上,余飛心情很好,一路都在哼一些嶺南小調,都不用白翡麗放車上的歌。

      白翡麗中間沈默了一段,開口說道︰「有件事,之前因為你要準備今天的排練,就一直沒跟你說。」

      余飛直覺覺得是什麼重要的事,但還是笑眯眯地說︰「正式向我求婚嗎?」

      白翡麗說︰「我已經求過並且成功了,該你跟我求了吧。」

      「啊?」余飛頭一回聽到這種說法,驚訝道︰「還有這種說法?」

      「你答應了和我結婚,我可沒答應和你結婚。」

      余飛︰「……」

      她覺得這人可能是真有病。

      白翡麗目光注視著前方,說︰「也不是什麼大事,16年年底,也就是你第一次來瞻園那會,我被我爸爸拉去參加一個峰會,期間我不贊同我爸爸做那個房地產項目,和他吵了一架,心情不好就找峰會上的那幫有錢人募了點錢,做了個私募基金,準備投一些藝術地產和文化類項目,其中就包括《幻世燈》——這也是為什麼當時我有膽子把《幻世燈》項目拿下來,Se投的那點錢肯定是不夠用的。」

      「……」

      余飛還真沒想到他這麼能折騰。

      他說得輕描淡寫的,「募了點錢」,余飛雖然不懂這些,但是拿腳趾頭也能想出來,能投藝術地產和文化項目,那不是「一點點錢」。

      「後來很多事的發生都意想不到。意外換帥,項目叫停,我爸爸做了靶子。但他一向把我摘得很乾淨,沒讓我受任何牽連。但是那個私募基金讓我壓力很大,那些都是我爸爸的老友,在這節骨眼上也沒有對我落井下石,我如果不能幫他們實現預期回報的話,我會覺得自己特別無能。」

      「《幻世燈》系列既然開始做了,就不能半途而廢,要做就做到最好。再加上Se和鳩白的三年對賭協議,我得提前一年未雨綢繆,把舞台劇的品牌和票房做起來。」

      余飛擰著眉說︰「你這就是走鋼絲。」

      白翡麗笑笑︰「你敢像今天這樣唱《文昭關》,我就不敢做《幻世燈》嗎?」

      余飛忽然明白他為什麼還耍賴說,要她向他求婚。

      他向她求婚,表明的是他的態度,但他仍把選擇權交到她手裡。

      他告訴她,他仍有可能,一無所有。

      余飛說︰「所以你從今年六月份開始拋頭露面參加各種網絡綜藝節目,給《幻世燈》做宣傳。」

      車在余飛要去的那家廣式甜品店對面停了下來,白翡麗笑笑,說︰

      「我沒想到會在樓適堂那裡遇到你。後面發生的事情,也都在我意料之外。」

      「我玩得可能比你想像的還要大,你能接受嗎?」

    *******************************

      余飛進了那家甜品店去買甜品。

      白翡麗坐在車上,看了十來分鐘手機,還不見余飛出來。他有些擔心余飛遇到什麼事情,便下了車。

      那家甜品店裡面的空間狹長,人超乎想象的多,隊伍一直排到門口。原來那甜品都是現做,需要的時間有點長。白翡麗見余飛已經結完賬,正在站在那邊等店員給她做甜品,便放下心來,又往外走。

      然而剛走到門邊,便被人攔住。

      「你是……關山千重?」

      白翡麗抬眸看了那人一眼,竟是個三個人的團隊,二男一女,看起來是做視頻節目的,剛錄完這個網紅甜品店,還在收拾攝影器材。

      攔他的是團隊裡的女孩子,另外一個有點胖的男的很敏銳地向他舉起了攝像機。

      那個女孩子非常快地進入了採訪模式︰「沒想到在這家網紅甜品店,我們遇了上周在熱門綜藝《新歌曲》中有驚艷表現的二次元歌手關山千重!……」

      白翡麗道︰「不好意思,我現在不接受採訪。」說著便要出門,那三個人卻緊追著他不放,「這一週那麼多媒體都想採訪你,但沒人能聯繫上你,你……」

      白翡麗抬手擋住攝像機鏡頭,說︰「別拍了,我還有事。」

      這個團隊卻知道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抓著他說︰「現在網上盛傳你過去以cos女孩子出名,有女裝癖,到底是不是真的?還有人說你之前的女朋友都是幌子,其實早就出櫃了,你能解釋一下嗎?……」

      白翡麗緘口不言,往門外走。這時候余飛拿完甜品出來,正好看到他,追過來叫道︰「白——」

      她忽的看到了那三個試圖糾纏他的人,登時住了口。

      那三個人也發現了余飛,出於做娛樂八卦新聞的敏銳嗅覺,三個人又飛快把鏡頭對準了余飛!

      白翡麗反應比余飛快多了,一個箭步上去,擋在了余飛面前,拿過余飛手裡的袋子堵在了攝像機鏡頭前,強行關掉了他們的機器,語氣變得十分不善︰

      「拍我可以,別拍她。」

      那個姑娘又舉起了手機——

      白翡麗一伸手就將她手機打了下來,冷著臉說︰「你們別太過分。」

      那姑娘趕緊催另外兩個人︰「快拍啊快拍啊,關山千重剛火,就要砸記者的攝像機了!」

      白翡麗一把攬過余飛,把她的頭按在自己面前,摟著她往對面車上走去。

      余飛掙扎︰「哎呀,你做什麼!」

      白翡麗說︰「你還有你的路要走,別跟著我露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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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6:57


      白翡麗要在舞台劇這條路上走到黑。

      去年六月,上善集團危機初顯的時候,《幻世燈II》才剛剛開始做劇本和策劃。

      那時候他本可以選擇早早停止對《幻世燈II》的投入,後面也不會有那麼大的壓力。

      鳩白工作室的所有人都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幻世燈I》已經打響了「幻世燈」這個名字,還有《明滅》這首歌,正是把幻世燈這個系列做下去最好的時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對於鳩白工作室中的每一個人來說,幻世燈系列對他們都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從無到有做成這樣一個系列的國漫舞台劇,於他們而言是理想,是驕傲,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經驗。

      都是十幾二十來歲的孩子在做這個舞台劇,許多人都頂著來自家庭和社會的巨大壓力。

      《幻世燈》其實做得很苦。不光是關九天天忙到深夜,只有空去蒼蠅館子吃一碗蓋澆麵,也不光是四大神獸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修改劇本、音樂、舞台與表演設計、改到痛哭,工作室里的每一個人,都在全身心地投入。

      他們憑著的就是年輕人初出茅廬,身上尚未泯滅的那一線理想、一腔熱血,和一片稜角。

      那可真稱得上是世界上最純淨的、最珍貴的東西。

      白翡麗知道,他守護著的,就是森林中的這一片微弱光芒。

      他只需要做一個簡單的抉擇,繼續,抑或終止。

      就他自己的處境而言,毋庸置疑應該選擇終止,這是一個非常理性的、符合邏輯的、顯而易見的選擇。

      但其他人呢?他知道這個行業和其他傳統行業不一樣,其他行業,失敗了,仍可以換一家公司再來。但他們呢?或許關九和四大神獸無需擔心太多,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名氣和地位,但其他更多仍還默默無聞的孩子們呢?

      許多人,可能會因為幻世燈項目的中止,而不得不從此放棄這一條路,回到父母與社會為他們設計好的道路上去。

      這個行業,太需要成就感、自信心,和報答了。

      這個行業對失敗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他選擇終止,終止的只是他的一個項目,卻是其他人一期一會的夢想。

      他只能進,不能退。

      余飛輕輕地抱著他的脖子,坐在他身上。解到他第三顆襯衣扣子時,他的臉就有些紅了,按住她的手,又自己把第三顆扣子扣上,「姥姥姥爺快回來了。」他說。沙發旁邊的虎妞虎視眈眈,一觸即發。

      「我就想看看你。」余飛低著聲音說,指甲在他兩枚鎖骨間輕輕劃拉。

      她想起在佛海邊上吃老北京爆肚的那個晚上,他開車來接她。那就是他做出繼續做《幻世燈II》的決定的時候,燈光下他的臉上有著疲憊的蒼白。

      那一個抉擇何其艱難。

      其他人不明瞭他的家庭背景,更看不到他將來要面對什麼,如何能理解他內心中火炙雪澆般的煎熬?

      而她那時候在做什麼呢?她也許是他那時候唯一一個希冀能求得安慰的所在,她卻在給他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白翡麗自然不知道她現在在想這些,看著她的指甲無奈地抱怨道︰「你再刮兩下就破了。」

      余飛低頭,果然只見他鎖骨那一片皮膚都被她刮得通紅。

      她忙收了手,又給他摸摸。

      虎妞發出了威脅一般的低哮聲,豎起了飛機耳。

      余飛趁勢整個人貼到白翡麗身上,抱著他脖子,賤賤地向虎妞炫耀︰「哎喲——」

      虎妞氣炸了,「嗷」地叫了一聲撲過來,生生被白翡麗伸胳膊擋住,單手抱在身邊安撫了半天,才讓虎妞順過氣來。

      白翡麗繼續對余飛無奈︰「唉!——」
  
      余飛「嘻嘻嘻嘻」地傻笑,深深地看進他的眼睛,卻沒有說什麼。她伸手從茶幾上搆到甜品店那個袋子,摸出一個小盒子捧到他眼前︰

      「我買了榴蓮班戟,你愛不愛吃?」

    *****************************

      次日晚上,小芾蝶破天荒地約余飛和白翡麗吃飯。余飛擔心又發生上次甜品店那種事件,便把吃飯的地方定在了瞻園附近一個環境幽靜的小餐館裡。

      小芾蝶悶頭不語地吃了許久,才吞吞吐吐地說出口︰是她媽媽逼她來的。

      言佩玲想問白翡麗,上善集團拖欠他們的百萬賬款,什麼時候能還,她還要給工人開工資。

      余飛覺得挺尷尬的。

      白翡麗倒挺淡然,告訴小芾蝶,上善這幾個月都在處置資產,獲取現金流,春節之前一定能把拖欠的賬款都還上,讓工人好好過年。

      小芾蝶於是沒有再問,沈默地繼續吃飯。

      上善集團,就像一棵野蠻生長的大樹,從一株小樹苗長起,現在被削枝去葉,最終又只剩下服裝這一根主幹。

      白居淵幾十年的努力與野心,全部都付之東流。

      余飛問過白翡麗他父親現在的處境,他的回答是還在處理集團內部事務,同時等候審訊。白翡麗之前已經想盡辦法,包括上下打通關節,包括去向樓先生低頭,但他回到北京,最終確認,有些躲不過的東西,終究是躲不過,欠下的賬,遲早要還。

      「他如果那麼容易垮掉,就不是白居淵。」白翡麗當時望著余飛在枕草居拿的那個和服娃娃,說道,「我走好自己的路,等著他,就行了。」

      三個人又默然地吃了一會飯。臨近末了,桌上的餐具收走,服務員送來清口茶,小芾蝶忽然問白翡麗道︰

      「你是弱水嗎?」

      五個字,直指人心,仿佛整個餐廳都突然靜了下來。

      白翡麗怔了一下,很清晰地說了一個字︰

      「是。」

      小芾蝶的眼圈登時就紅了。

      她「唰」地站了起來,「九哥一直都知道,她也一直都知道,是嗎?」她指著余飛。

      白翡麗仍然很清晰地回答道︰
  
      「是。」

      小芾蝶的聲音裡有著難以抑制的憤怒、難受、委屈和激動,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過了。
  
      她大聲說︰「那你之前為什麼要騙我們呢?大家問你是不是女的,你為什麼要默認呢?我們為你辯護了這麼多年,看到有人懷疑你就去為你解釋,頂著多大的壓力你知道嗎?你知道做一個粉絲,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麼嗎?就是被自己的偶像親手打臉!」

      她抓起自己的包,丟下一句話︰「我討厭你,弱水再也不會是我的白月光了。」她頭也不回地、飛快地跑出了餐廳。

      余飛看向白翡麗,他怔怔地坐在那裡,眼睛裡有一些失神。

    **********************************

      《新聲音》是一個知名度很高的音樂類綜藝,余飛雖然不怎麼看電視,也聽說過這個節目,可見其影響力之廣泛。

      余飛上網查了一下,最新一季的《新聲音》,已經連播了六期,白翡麗出現在第一期和第六期,唱了兩首古風歌,用的都是本音。

      他在第一期出場,唱的是《流離》,可能因為這首歌在大眾中沒有什麼知名度,又是一首不太適合綜藝節目的抒情古風,相對顯得沒那麼亮眼,沒有評委讓他通過,把他放進了待定名單。

      但不得不承認,他唱得的確很好。他的本音純淨、通透,聲樂功底扎實,歌聲有一種感染人的力量。

      可能他身上真的是自帶爭議特質。這期節目結束之後,微博上一個知名度極高的獨立樂評人專門針對他這個落選者發布了一條點評微博,稱他是「遺落之珠」,是能在歌聲裡唱出故事的人;並點撥他︰以後參加這種節目,一定要好好選歌,不要再唱古風歌。

      這條微博出來,一石激起千層浪。

      雖然該樂評人已經表達得非常委婉,但粉絲們還是自行理解出了背後的含義︰古風歌,不受主流認可,在這種大眾電視綜藝上沒有出路。

      大量關山千重的粉絲湧去節目的官方微博,指責評委有失偏頗——因為關山千重唱古風歌而對他帶了有色眼鏡,是非常不公正的。

      可能有些粉絲言辭激烈,有一名評委終於被激怒,發微博抨擊關山千重的粉絲都只看臉不看唱功,關山千重之所以落選,不光是歌的問題,更重要是唱功相比其他選手要薄弱許多,嗓音也不夠厚重。

      這一下,真就吵翻天了。關山千重的粉絲和評委還有節目組吵,古風音樂粉絲和看不起古風音樂的觀眾吵,關注唱功的觀眾和更看重舞台表現力的觀眾吵,一片兵荒馬亂,人仰馬翻。

      在這樣大範圍的爭議下,最受益的其實還是節目組——本來最近幾季關注度不如以往的《新聲音》,收視率和網絡播放量在第二期突然迎來了一個高峰。

      於是在第一期節目播出後,也就是在樓先生的晚宴前夕,白翡麗又錄制了復活賽環節。

      許多他的粉絲都在他微博留言,勸他好好選歌。就連他的許多古風粉絲,都含淚勸他別再唱古風歌了,他們只希望看到他變得更好、走得更遠。

      然而上一周,也就是第六期的復活賽環節播出之後,觀眾們驚訝地發現,他還是唱了古風歌。

      這次他唱的是《明滅》——《幻世燈》系列舞台劇的主題曲。

      白翡麗唱這首歌時,已經完全適應了這個舞台,呈現出了一種全新的狀態。他仍是長髮,但從側面編成了辮子梳到腦後,帶著雷鬼風,看著便十分的男兒氣。整個人的打扮,也是純男性化的,配著他那一張臉,極其的奪目耀眼,剛一登場,場下觀眾已經尖叫聲不斷。

      《明滅》這首歌被他唱出了全新的風格。

      余飛離開鳩白工作室時,《明滅》還只是一個demo。在後來馬放南山、無常公子等人的不斷完善之下,這首《明滅》已經徹底成熟。前半段依然保持了原本的吊詭,後半段則變得更加的磅礡,有英雄氣、孤烈氣、灑脫意氣,蕩氣回腸。

      這一年,鳩白工作室的制作能力,也在以非同尋常的速度增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孤注一擲,他唱這首歌時,完全沒了第一期時候的拘謹,而是徹底放開了自己。

      本來《明滅》這首歌,背後承載著整個幻世燈系列的故事,具有極強的故事性,被他唱來,更是瑰麗奇絕,波瀾壯闊。

      這已經不是一首普通水平的古風歌了。

      這一首歌,徹底被他唱火了。

      鳩白工作室在節目播出當晚,在網上放出了《明滅》的MV,畫面是幻世燈系列舞台劇的故事剪輯,制作十分精良。這個MV的播放量在當晚就破了千萬。

      評委們同樣意外他還會有這樣超越性的表演,都有一些尷尬。而現場觀眾的投票數量,都在瘋狂地增長。

      在最終結果出來之前,有一個評委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為什麼還要唱古風歌?」

      他當時剛唱完《明滅》,在溫度極高的聚光燈的照耀下,額頂仍冒著晶瑩的汗珠。

      他拿著話筒,簡單回答︰「在哪裡輸的,就在哪裡爬起來。」

      「這麼任性,你就不怕我們繼續不讓你過嗎?」

      他雙手執著話筒,低眉搖了搖頭。汗水從他鼻尖滑落下來,他的聲音有一些低啞,斷續︰

      「我不怕輸,我怕的只是,我唱得還是不夠好,讓你們覺得,二次元古風歌,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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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9:33


      那一晚,有很多粉絲落淚。

      那一晚,也有很多人認識了關山千重,和他背後一直在堅持的國漫舞台劇《幻世燈》。

      然而隨之而來的爭議,並沒有隨著他的晉級而有半分減少,反而愈發洶湧。

      那一晚被關山千重圈的粉,第二天就受到重重一擊︰一條「關山千重偽娘」的熱搜,赫然出現在了微博搜索框裡,一個關於弱水的科普貼被瘋狂轉發,其中還惡意截出了《櫻花亂》MV「花魁道中」極具女性特質的動圖,稱關山千重有女裝癖,還故意欺騙粉絲說弱水就是女生。

      關於關山千重到底是不是弱水、弱水到底是不是女性的戰火,徹底燒到了圈子以外。「偽娘」這個標籤,到底是普羅大眾所鄙棄甚至覺得噁心的。

      關山千重的忠實粉絲承受了巨大壓力,都希望他能夠公開發言澄清——關山千重不是弱水。

      然而隨著有音樂專業的人發出技術貼,分析關山千重和弱水的唱法有極強的共通之處後,他們的聲音,也漸漸虛弱了。

      那個周末,也就是余飛看厲少言演出的那天,關九在緊閉的錄音棚裡焦躁地走來走去。四大神獸坐在邊上,集體喀吱喀吱地吃薯片,聲音宛如交響樂。他們也都焦慮。

      白翡麗坐在正中的椅子上,一言不發。

      「這就是推一個代言人的後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關九煩躁地說,「這些流言,過去在圈子裡我們還能控制得住,現在徹底傳播開了,我們一個小工作室,哪裡有能力去做公關?!」

      「九哥,說話別這麼衝。」夢入神機用力咬了一口黃瓜味薯片,靜靜地說,「關山的壓力比咱們更大。不管怎麼說,就算是負面信息,咱們兩部《幻世燈》的票,現在也都是只要一出來就被一搶而空,凡事總要往好處看。」

      「對不起,對不起。」關九重重嘆了口氣,又向白翡麗道歉,「這幾天Se天天對我狂轟亂炸,向我施壓,希望我們能盡快解決這個問題,減少負面影響。他們還說這件事如果造成更大的不良社會影響,關山都有可能被封殺,我真的很急啊!」

      「依我看,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關山去發一條微博,矢口否認自己不是弱水,同時又以弱水的身份發聲,堅稱自己和關山千重是兩個人——這樣不就行了嗎?」負責美術設計的四大神獸之一莊生曉蛾子說。

      「這樣也不行,反而會有更多人攻擊說關山千重和弱水就是一個人,唱法分析的錘太硬了。」馬放南山思考著說,「我讓做社媒數據挖掘的朋友幫忙調查過了,這次惡意潑髒的源頭,和前幾次都是一樣的,同時——」 他推了推眼鏡,犀利的目光掃過眾人,道︰

      「也和‘綾酒轉投非我工作室’上熱搜那次,是同一個推手團隊在操作。也就是說,這次這事兒,還是離恨天幹的。咱們要是把他惹急了,他再讓綾酒爆出些黑料,咱們還真是百口莫辯。」

      「不用查我都知道。」關九又嘆息了一聲,帶著咬牙切齒的忿意說,「你們以為離恨天真喜歡綾酒嗎?他一開始就是衝著關山來的。綾酒這個傻孩子,我一早就警告過她,她非不信。上次鬥歌,事後我問過關九魚,他說是離恨天攛掇他向我挑戰,和他打賭我一定會應。雖然我拿不到證據,但那天晚上的鬼人偶,百分之百是離恨天找人塞到咱們工作室的。除了綾酒和我,根本沒別人知道關山對這種東西有心理陰影。」

      「我去——」四大神獸異口同聲地罵了出來。

      「之前大家都忙著《幻世燈I》,我不想因為這件事影響了大家的心情,就一直壓著沒說。這個離恨天,還真是逮著咱們關山沒完沒了了!」關九說到這裡已經一腔怒火熊熊燃燒。

      「那怎麼著?任著非我工作室打壓咱們?」無常公子一急,捏爆了一包薯片。「這都好幾天了,咱們不能一直這麼被動吧!」

      關九、夢入神機、馬放南山幾個都無言沈默,本來就密不透風的錄音棚烏雲密布,氣氛壓抑。

      「說來說去,離恨天抓著的都是我就是弱水這一個把柄。」一直一言不發的白翡麗終於緩緩地開了口。

      「呵——」關九冷笑了下,「還嫌這一個把柄不夠?」

      白翡麗淺淺笑了下,說︰「《新聲音》的團隊找到了我,向我提出了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四大神獸急切地問道。

      「他們覺得這是個非常好的炒作點,提出可以保證讓我至少走到半決賽,同時增加幻世燈和鳩白工作室的曝光度,但條件是,我必須公開承認自己就是弱水,配合他們營銷宣傳。」

      「我去他媽的!」本來一直淡定的夢入神機第一個罵了出來!另外三個也都暴怒了,「他們的節操呢!」「你難道覺得他們認得節操這兩個字?」「難怪這次的事件甚囂塵上,壓都壓不住,原來背後還有節目組自己在推波助瀾!」「劇本,劇本,都他媽是劇本!」

      關九沈沈地說︰「商業化和自炒,在二次元的圈子裡一直都是很敏感的話題。你這次上《新聲音》,圈內已經罵你在炒作自己和幻世燈了。你要是答應節目組,說句不好聽的話,就是在出賣靈魂,你明白的吧。」

      四大神獸紛紛點頭,「關山,就算是為了《幻世燈》,為了鳩白,你也沒有必要這樣做。」

      「所以你到底答應了沒有?」莊生曉蛾子焦慮地問。

      白翡麗站了起來,捋平整了身上的衣服,抬起頭來望著關九和四大神獸五人,很平淡地說了四個字︰

      「我答應了。」

    *********************

      余飛已經挺久沒見過恕機了,一來她自己一頭扎進了《鼎盛春秋》,沒時間再去懷疑人生;二來恕機也突然忙了起來,據說一整年都在忙一個神秘項目。

      這次余飛去到文殊院,恕機身邊多了個一米來高的機器人小和尚。他拍拍小和尚的腦袋,小和尚的電子大眼中放出光芒,說︰

      「這位施主,有什麼問題想問我嗎?」

      余飛︰「……」

      余飛說︰「這是什麼鬼東西?」

      小和尚稚氣的聲音說︰「我叫十方,我懂得許多佛學知識,可以為您答疑解惑。」

      余飛飛起鳳眼白了恕機一眼︰「一年不見,看看你都懶成啥樣兒了?」

      恕機努努嘴,說︰「你問問他嘛,就當給我做個測試。」

      余飛便問︰「何為魔障?」

      小和尚說︰「能休塵境為真境,未了僧家是俗家。」

      余飛︰「哇,聽不懂。」

      小和尚循循善誘︰「放下了,了結了,魔障也就沒有了。」

      余飛突然像被引磬的小鐵枹敲了一下。恕機拍拍小和尚的腦袋,小和尚便像一個掃地機器人一樣滑走了。

  恕機說:「十方是我們這一年和Turing公司合作的人工智慧機器人,能處理佛學知識,還能解夢,不錯吧?」

      余飛好奇道︰「怎麼做到的?」

      恕機得意道︰「這就多虧了咱們方丈和我,方丈這六七年,在微博上回答了幾萬條問題,我也解了一萬多個夢,Turing公司就找到我們,用這些問答作為文本素材,做語義分析和機器學習,然後就做成了十方。」他驕傲地拍拍胸膛,「十方以後會比方丈和我更厲害,但我是十方他爸爸。」

      余飛︰「……」

      余飛想,過去的那些年,她看著文殊院的老方丈日復一日地在微博上深入淺出地解答佛學問題,不求任何回報,又看著恕機心血來潮似的解夢,給予那些粉絲們積極生活的希望,同樣沒有任何利益上的目的。

      她曾經看不到他們的這些努力有任何的意義,但最後竟然凝結出了一個十方。

      其實老方丈、恕機、白翡麗、她,都是一樣的。時光最終不會辜負任何一個認真行走的人,只要他們足夠相信。

      恕機將余飛帶去禪房,給她沏了一杯清茶。余飛瞥見他窗小幾上的花盆裡,長出了一株樹苗,淡淡苦香,原來是一棵小柏樹。

      余飛喝完了一杯,自己又續上開水。恕機說︰「余飛妹妹,你好像長大了,都沒有過去那麼活潑可愛了。」

      余飛伸出手指頭,「蹦」地彈了一下那棵小柏樹。小柏樹像一根彈簧,在那兒暈頭暈腦地晃了半天。

      恕機心疼地說︰「快三年才長這麼大,容易嗎?就你長手了是不是!」

      余飛看著這棵小柏樹,被勾起了一些小時候的回憶︰「我十歲那年生病,可重可重了,你去醫院問我想要啥,我說特別想聞文殊院的柏樹香。你晚上就偷偷給我砍了一大把側柏枝子過來,上面還結著許多果實,夜裡看像許多藍色的小星星。然後你就被方丈罰了一個月禁閉抄經,可慘可慘了。」

      恕機「哼」了一聲︰「我當時以為你快死了。」

      余飛︰「……」

      恕機說︰「你今天來想問什麼?」

      余飛說︰「好像已經不用問了。」

      恕機「哦」了一聲,露出一個了然的笑,道︰「我前天在網上看到你了,你家獅子還挺護著你的嘛,硬是沒讓那些記者拍到你的臉。」

      余飛低下頭,說︰「他說我現在正在《鼎盛春秋》定角的要緊時期,得愛惜羽毛。」

      恕機狡黠一笑,說︰「聽說你家獅子25號要去X市去錄競爭八強的比賽,能幫我弄一張現場票嗎?我那時候正好要帶十方去X市參加Turing的機器人戰略發佈會。」

      「聖誕節?那不就是大後天?」余飛有些驚訝,「他還沒跟我說呢!」

      恕機咳嗽了一聲,說︰「咱們佛門子弟,只過四月初八的佛誕節。」他又摸摸鼻子,道︰「他都讓你愛惜羽毛了,這種事怎麼會同你說呢?」

      余飛不太明白恕機的意思,自己拿出手機來搜了一下。現在網上罵白翡麗的太多,她便眼不見為淨,許久不上微博了。

      從大堆的流言蜚語和無理謾罵裡,她終於艱難地翻出了一條微博,是一個消息靈通的音樂綜藝博主預先透露的八強競爭賽嘉賓名單。

      八強競爭賽,賽制是每名參賽選手邀請一個或多個音樂搭檔,共同完成一首曲目的表演。

      余飛順著嘉賓名單一個個看下來,發現那些參賽選手,找的基本上都是音樂界已經成名的歌手來做搭檔,偶爾有路子廣的,找來跨界歌手,但也是在演藝界為大眾所熟知的人。

      唯獨到了最後,關山千重,余飛看清他的音樂搭檔是誰時,心中咯噔一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個名單上赫然寫著︰關山千重邀請搭檔——

      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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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29:51


     《新聲音》是個錄播節目,節目錄制的現場觀眾席不對外售票,而是需要觀眾通過報名系統進行申請,審核通過後方可以參加現場。

      八強競爭賽,觀眾報名系統不堪重負,系統垮了。

      這正是節目組想要達到的效果,未播先熱。那個嘉賓名單看似是信息泄露,又何嘗不是節目組事先放出的風聲?

      經過那一天對關山千重的汙名化之戰後,網上對他清一水的罵聲,甚至有人帶出了「偽娘滾出新聲音」的標籤。就連過去打算一致對外的圈內人,以及關山千重和弱水各自的鐵桿粉,大部分都不得不選擇了沈默。

      甚至還有倒戈的,粉轉黑的,惡言相向。

      用小芾蝶的話說,忠粉最無法忍受的就是,偶像親自下場打他們的臉。

      那些曾經在瘋狂的女粉絲口中吐出的「糟蹋」之類的話,如今更多地從男性圍觀者的口中伴隨著唾沫星子噴出來, 侮辱之力,千倍萬倍更甚。

      關山千重一直沒有在網上做出回應,所有人都以為他慫了的時候,八強爭奪賽的嘉賓名單出來了。

      關山千重和弱水。
  
      這才真真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關山千重怎麼有這個膽子、逆風舉棹!

      又或者,關山千重和弱水,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無論是懷著怎樣的心態,只要是關注這件事的人,沒有人不對這個即將到來的八強爭奪賽充滿了期待,又有許多人,生怕節目組到時候對這場比賽動剪子,都去瘋搶現場錄制的入場券。

      余飛從文殊院回來這天,白翡麗還是若不經意地告訴了余飛一句︰後天,他要飛往X市去錄新一期的《新聲音》,不能陪她過平安夜了。

      再大的事,從他嘴裡說出來,都能輕飄飄一筆帶過。

      余飛「哦」了一聲,說《鼎盛春秋》全本正式排練結束後,南懷明的主創團隊又綜合各方面意見,對全本戲又做了大量修改,她也要忙著練戲,不能去X市陪他了。

      余飛悄悄瞧著白翡麗的表情,見他像是大鬆一口氣,又像是有些落寞,不由得覺得七分好笑,三分愛憐。

      可真是個矛盾的人。

      藏著掖著,不希望她被他影響牽累,但是又暗暗地希望她能在他身邊陪伴,這種自相衝突的心態,簡直和他們當初分手時如出一轍。

      就死撐著裝吧。

      余飛咳了一聲,說︰「希望你能進下一輪四強爭奪賽,這樣我就能去X市看你。」

      白翡麗挑起眉毛,「唔?」

      余飛告訴他,此前,在南懷明的穿針引線下,繕燈艇和南方擅老生行的齊派合排了一出折子戲《武家坡》,在齊派所在的X市演出三天,她是一定要去捧場的。

      余飛查了下日期,《武家坡》首場恰好趕上《新聲音》計劃的四強爭奪賽錄制。X市省電視台和大戲院緊挨著,這樣便趕巧了。

      白翡麗撐著臉看余飛︰「那你是看我還是看你師叔?」

      余飛笑得眼睛亮亮的︰「那得看你能不能進八強呀,能進,就看你,不能進,可不只能看師叔了。」

      白翡麗生氣地從沙發上轉過身去,背對著她。

      「勢利眼。」他說,把虎妞抱到了腿上。

      虎妞對著余飛張開血盆大口,卷著舌頭長長地打了個呵欠,慵懶地蜷在了白翡麗懷中。

      余飛對著虎妞「呸」了一聲︰「小人得志。」

    *********************

      X市,是東部沿海的一座大型城市,東南形勝,十朝都會,依江傍海,自古繁華。

      十二月二十五日,盡管恰逢節日,X市也已經頗為寒冷,但還是有許多人,從四面八方,聚往這樣一座城市。

      鳩白工作室去了整整一個團隊。

      關九、四大神獸、鬼燈、尹雪艷、一念成仙等核心成員全都去了。

      其他選手,通過《新聲音》脫穎而出,基本上都已經被經紀公司相中,開始了藝人包裝。在這一場八強爭奪戰中,他們背後都有經紀公司或者是拍檔嘉賓的成熟音樂團隊支持。

      唯獨白翡麗是一個異類。

      《新聲音》背後是一整個造星產業鏈,但白翡麗要在自己的舞台劇之路上一條道走到黑,並無意涉足其中。

      這也正是《新聲音》節目組最初並沒有著力挖掘他的原因。直到他們發現白翡麗能夠給他們帶來巨大的流量,在年輕人群體中形成強大影響力,才開始向他伸出橄欖枝。

      關九、四大神獸等鳩白的團隊聚在演播大廳外面的大走廊上吃盒飯,身邊的人來來往往,都是其他進入演播廳進行最後一次排練的選手團隊。

      因著鳩白這個團隊十分年輕,模樣打扮也都十分的二次元,往來人等總忍不住會多看兩眼,就像是看動物園的動物一樣。

      關九咬著一個雞腿問眾人︰「怯場嗎?」

      眾人齊齊向她投來輕蔑的目光,夾帶著鼻孔中的哼聲。

      鬼燈依然心直口快︰「九哥,你就甭激將了,我們怎麼說也都是當著幾十萬人的面演過舞台劇的人,今天這現場也就一千來號人,我心跳快一下,那就不叫鬼燈。」

      關九笑聲清亮,說︰「我是說,怕不怕輸給那些人。」她朝著演播廳裡的其他團隊抬了抬下巴。

      馬放南山說︰「這就是長他人志氣了。我願意進鳩白跟大夥兒一起做,就是因為關山做舞台劇,從一開始就是對標著四季來做。六十多年前四季剛成立時,不也就十個大學生嗎?我們現在雖然對比國際水平還差得遠,但在國內舞台劇中,我們絕對已經是一流水平。」

      他理直氣壯地說︰

      「現在關山要打破次元壁,把咱們往大眾中推,我也沒有半點心虛!」

      無常公子低頭扒拉著米飯,從鼻子裡嗡嗡地說︰「《明滅》已經證明了咱們團隊的實力,就看今天這首吧!」

      關九淡淡地瞥了一眼正在走廊外的天台獨自吹風的白翡麗,轉過頭向眾人伸出一只手︰

      「打仗的是關山千重,也是我們鳩白的每一個人。

      「最難的時候,他也沒有放棄過我們每一個人,我們當然也沒有任何理由放棄他、放棄我們自己。」

      「諸位!每一個機會,於我們都是一期一會,請務必、竭盡全力!」

      「啪」的一聲,夢入神機的手按了上去。

      隨即是馬放南山的手、無常公子的手、鬼燈的手、莊生曉蛾子的手、尹雪艷的手、一念成仙的手!

      最終,所有的手都重重地疊在了一起!

      「好!」

    *******************

      演播廳中,燈光全暗,如同電影開場前的影院,只留著側邊的照明燈和地面的指路燈。

      這是一個很大的、設備精良,極具現代感的演播大廳。

      觀眾在眾多保安和工作人員的指揮下,經過身份驗證、安檢、隨身物品檢查等一系列嚴格的程序,確保沒有隨身攜帶錄影錄音設備之後,有條不紊地進入演播廳觀眾席就座。

      一個身材窈窕、扎著丸子頭的女孩子拿著手機上的電子入場券走過身份驗證區,工作人員有禮貌地說︰「女士,請您摘下口罩,配合拍照。」

      女孩摘下了口罩,容貌清麗。

      工作人員確認著系統中她的身份證︰「葉靈玖,好的,請您通過。」

      這張臉落在了後方不遠處的另一個女孩眼裡。

      這個女孩身材嬌小,大眼睛水汪汪的。她也戴著口罩,安安靜靜的,也只有一個人。

      她經過安檢的時候,工作人員注意到了她帶著的那兩張燈牌。

      燈牌不亮的時候,看不太清楚上面寫著的是什麼。

      工作人員溫和地問︰「這位小妹妹,方便暫時開一下燈牌,讓我們確認一下是什麼嗎?我們需要保障現場的安全、秩序穩定。」

      女孩警惕地向前後望了一眼,拿著燈牌對準一個只有工作人員才能看清的角度,打開了上面的電源開關。

      這兩個燈牌,一個是很大的「弱水」,另一個,字小一些、多一些,工作人員看了一眼,向她投來一個笑容,伸手示意她過去。

      觀眾們魚貫而入,不多會,又過來一個個子挺高、模樣陽剛帥氣的男人。有人在隊伍中認出了他,連忙擠過來向他求簽名。他很大方地給簽了,那粉絲便問︰「離恨天大人,你也是來看弱水的?」

      離恨天說︰「我都看。」

      那粉絲很熱情很單純地說:「我聽說妖刀聯盟的老大顧流眄,Ashura的兩個老大長檠、莫曉調也都來了,今天真是太幸運了!」

  離恨天乾乾地笑了一下。

        ******************************

      進入爭奪賽階段之後,整個《新聲音》的舞台效果都往上提升了一個檔次。
  
      不愧是國內頂級的音樂綜藝之一,在現場聆聽,簡直是一場龐大的音樂盛宴。

      所有的參賽選手八仙過海,使出渾身解數,來爭這個八強。

      這關乎每一個選手的音樂夢想,也更關乎每一個人的未來。越往上走,意味著越大的影響力,意味著更大的商業價值。

      於每一個觀眾而言,這是娛樂現場,是耳朵的饗宴;而於每一個選手而言,這是他們的盛大舞台,更是他們的戰場、是修羅場。

      這一晚上的比賽異常精彩,無論是評委還是觀眾的情緒都被徹底調動起來,幾個外向型的評委都嗨起來了,甚至站起來敲著椅子大喊︰你給出了迄今為止最好的表演!

      倒數第二名選手唱完,全場的氣氛已經趨近於白熱化。無論是評委打分還是觀眾投票,這名選手都被認為最具冠軍相。

      舞台的大屏幕上打出了巨大的字︰

      「下面出場的是——關山千重,搭檔嘉賓——弱水,鳩白工作室。」

      觀眾們驟然高潮,開始尖叫。

      「演唱曲目——」

      「《世界に一つだけの花》(世界上唯一的花)」

      現場忽然又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30:17


      復活賽時,所有人都以為關山千重會聽從那位知名樂評人的建議,不再唱古風歌。

      誰知他唱了古風歌《明滅》。

      這一場,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把身上「二次元歌手」這個標籤打扎實的時候,他卻沒有繼續選擇古風歌,而是選了《世界に一つだけの花》這一首日本SMAP團體最為知名的歌曲。

      所有人心中都打著問號。

      這首歌,是SMAP團體的五人合唱曲目,又是日語歌,在國內傳唱度不高,從來沒有選秀歌手在音樂綜藝上翻唱。

      關山千重唱這首歌,能有多大勝算?是想主動折戟於此、終結爭議嗎?

      整個演播廳的燈光復又暗下。所有的聲音,也一並消失。

      在極端的寂靜裡,憑空中驀然響起一個圓潤的昆曲旦腔,念白道︰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這一句念白,功力委實太過深厚,場中所有人,無論是懂昆曲抑或不懂的,精神都為之驟然一振,那一個「許」字,如一枚被擲起的紙鳶,愈飛愈高,愈揚愈遠,抑揚婉轉,好似一縷遊絲細軟,生生將人拉進一個全新的時空。

      這時候音樂前奏響起,人們忽的明白,整首曲子都被做了改編,中式民族樂風的過渡,既亮眼,又與那昆曲《遊園驚夢》接合得渾然一體。

      一束燈光強有力地打向場中,出現一個修長秀麗的人的剪影。

      他緩緩拿起話筒,又一束光,從前方向他照下。

      整個舞台霧氣氤氳,除了他,其他部分仍然沈寂在黑暗裡。

      鏡頭拉近,他閉著雙眼,睫毛又密又長,覆蓋在白皙的皮膚上,讓人心底柔軟。

      和前兩次出場相比,他這一次的打扮格外的簡單乾淨,就一件質地柔軟單薄的白襯衣,領口微敞,露出兩枚精緻的鎖骨來。細軟的長髮有些隨意地挽在腦後,耳上墜著幾乎是細不可見的銀色耳線,只隨著燈光閃爍出月色般的光芒來。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舞台上,露出如此本色的、毫無雕飾的形象。他甚至連眉毛和嘴唇都沒有另外著色,都是天然的淺淡。

      像一片月光。

      場中鴉雀無聲。

      他張開眼時,啟口發出了聲音。

      「花屋(はなや)の店先(みせさき)に並(なら)んだ,いろんな花(はな)を見(み)ていた」

     (在花店門口並排陳列著,琳瑯滿目五彩繽紛的花朵。)

      「ひとそれぞれ好(この)みはあるけど,どれもみんなきれいだね。」

      (儘管人們的喜好各有不同,但每一朵花都漂亮地綻放。)

      「この中(なか)で誰(だれ)が一番(いちばん)だなんて?爭(あらそ)うこともしないで。」

      (「究竟哪一朵是最美麗的呢?」花叢中並沒有發生這樣的比較。)

      「バケツの中(なか)誇(ほこ)らしげに,しゃんと胸(むね)を張(は)っている。」

      (每朵花都驕傲地在水桶裡,挺胸抬頭朝氣蓬勃地盛開。)

      ……

      他唱日語時,聲音意外的純淨溫和,仿佛完全沒有雜質一般。

      《明滅》那一首被他唱得跌宕起伏,情感沈鬱充沛極具感染力,這一首,唱來卻格外的內斂,像蘊在長笛形杯中的酒,氣泡搖曳緩慢上行,錯過幾分,才知香氣濃醇。

      觀眾們都在靜謐地聽。

      第一段終了,有一小段合唱,合聲從他背後的黑暗中發出,協調而帶起了啟程一般的振奮——

      「一番(いちばん)になりたがる,そうさ 仆(ぼく)らは,世界(せかい)に一(ひと)つだけの花(はな)。」

      (沒錯的,我們都是,盛開在這世界上的唯一的花。)

      「一人(ひとり)一人(ひとり)違(ちが)う種(たね)を持(も)つ,その花(はな)を咲(さ)かせることだけに,一生懸命(いっしょうけんめい)になればいい。」

      (每個人都擁有不同的種子,只為了讓自己如花般盛開,我們只要為此而努力就好。)

      燈光忽然收束,他整個人又從舞台上的黑暗中隱沒。

      音樂間奏聲中,那圓潤的昆曲念白竟又響起——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這念白,沒有半分的幽閨自憐,卻都是「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的蘊藉風流。

      它極慢,極緩,一韻三折,盤旋往復,細膩無比。那聲腔太美,直直令人覺得仿佛置身於百花深處,放眼望去,各花有各花的姿態,韶華無限。

      那一個「年」字,餘韻悠然散盡之時,舞台燈光忽然大亮!

      一個人從舞台後方快步走出,整個舞台的氣氛登時濃烈了起來!觀眾席上突然之間爆發出了驚呼和尖叫——

      「真的是弱水啊!」

      「換裝了!」

      真的就是弱水!

      之前那個乾淨柔軟、內斂溫和的關山千重仿佛突然之間消失了,這個弱水,仍是一身的白色,卻又多了醒目而艷麗的紅,一步步搖曳生姿,熾烈而又誘人!

      在明亮的燈光和高清鏡頭下,他那張面龐終於顯露無遺。長髮散落下來,縴長的眉飛入鬢邊,雙眸若含兩泓秋水,閃著光,水潤而情深。

      他在笑,唇色光潤丹暉,啟口時,便是空靈而又自然的女聲︰

      「困(こま)ったように笑(わら)いながら,ずっと迷(まよ)ってる人(ひと)がいる。」

      (有些人露出了困擾的微笑,也有人迷失在了花叢之中。)

      要不是那樣的身高,那樣一張剛剛才看過的沒有化妝的臉龐,聽著這樣的聲音,有多少人能意識到這貨真價實就是個男生呢?

      他其實沒有刻意去模仿女孩子的動作,一切都只是自然而然,並無過多雕飾,更沒有絲毫的矯揉造作。

      但這樣的聲音和模樣,真的會讓人忘記性別。

      「頑張(がんば)って咲(さ)いた花(はな)はどれも,きれいだから仕方(しかた)ないね。」

      (因為每朵花都在努力綻放,漂亮得實在讓人難以抉擇。)

      或許是方才被他的外表所吸引,觀眾們竟是在他唱到第二句才意識到,弱水的聲音表現力,比關山千重還要強!

      掌聲轟然在歌聲間隙響起,而他拿著話筒的手已經垂下。

      順著弱水的目光,所有人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走了出來,眉眼生得淩厲而美,她握著話筒唱道︰

      「やっと店(みせ)から出(で)てきた,その人(ひと)が抱(かか)えていた,色(いろ)とりどりの花束(はなたば)と。」

      (終於有一個人從花店走出,在他的懷中緊緊抱著,各式各樣五彩繽紛的花束。)

      底下的粉絲認了出來,激動地大聲喊道︰「關九!九哥啊!」

      關九望著弱水,鋒利的眉眼中,帶著並不掩飾的情意和笑意。

      弱水望著她笑,又抬起話筒唱道︰

      「うれしそうな橫顏(よこがお),名前(なまえ)も知(し)らなかったけれど,あの日(ひ)仆(ぼく)に笑顏(えがお)をくれた。」

      (那人的側臉顯得十分欣喜,僅管我並不知道你的名字,但那天我記住了你的笑容。)

      「有生之年啊!」那些粉絲們已經熱淚盈眶,近乎瘋狂,只恨沒有手機在身邊,把這六年才等到的一幕錄下來發出去!

      忽然舞台上又一個新的聲音響起,較之關九的清越,她的嗓子要低沈醇厚許多︰

      「誰(だれ)も気(き)づかないような場所(ばしょ)で,咲(さ)いてた花(はな)のように,そうさ 仆(ぼく)らも。」

      (在誰都不曾留意到的地方,那樣的你也如花一般燦爛。)

      這唱功讓在場的觀眾驚了一驚,隨即眼前一亮,看見唱歌的人走了出來——

      那是個和關九差不多高的女孩子,卻穿了一襲旗袍。縴腰一搦,卻極有氣場,仿佛從浮塵往事中走出來的古典美人。她長髮漆黑,雙眸明亮,望向弱水的笑容奪目耀眼。

      現場的每一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弱水在聽清這個姑娘的聲音的那一剎那,整個人都是震驚至僵硬的狀態。而這個姑娘出場,總含著笑,目光也始終纏繞在弱水身上。弱水看到她時,眼睛忽然就紅了,目光很快從她身上移開,拿著話筒的左手手背擋住了臉。

      可眾人分明看到,他的嘴角,越翹越高。

      「そうさ僕らも,世界に一つだけの花。」

      (沒錯的,我們都是,盛開在這世界上的唯一的花。)

      「一人一人違う種を持つ,その花を咲かせることだけに,一生懸命になればいい。」

      (每個人都擁有不同的種子,只為了讓自己如花般盛開,我們只要為此而努力就好。)

      這合唱的聲音,終是越來越有力量,又有更多的人從舞台背後的黑暗中走到亮光裡,底下認識他們的圈內粉絲越來越難以壓抑自己,激動萬分!

      四大神獸。

      妖刀聯盟顧流眄。

      Ashura長檠、莫曉調。

      關九魚。

      ……

      弱水站在最前面,鳩白工作室之外的人走出來,他是完全意外的,只有關九和四大神獸臉上掛著了然的笑。

      弱水一直試圖控制情緒,他垂眸,抿笑,可嘴角仍然微顫著彎起,亮閃閃的東西潤濕他的整個眼眶,密長的睫如帶露之葉。

      他揚起頭來,面對著觀眾唱︰

      「小さい花や大きな花,一つとして同じものはないから。」

      (無論是小花朵還是大花朵,我們都是完全不同的個體。)

      那合唱之聲終於如涓涓細流匯作磅礡大河,大浪滔滔奔騰向海!

      「NO.1にならなくてもいい,もともと特別なOnly one!」

      (無法成為第一名也無所謂,只要成為絕無僅有的就好!)

      音樂與歌聲漸落,合唱者們又悄然在逝去的燈光中消隱。全場岑寂,弱水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身來,觀眾席上仍是一片黑暗。

      他內心忐忑。

      這樣的改編,是否能在這個舞台上被大眾所接受?是否走到底,也僅僅只是一個他自己的、或者圈層中的狂歡?他的聲音,究竟是否能被聽到?

      短暫的幾秒之間,他心中劃過無數念頭。

      忽然,黑暗的觀眾席上亮起了兩個字︰

    「弱水」

      隨即又有兩行字亮起——

      「你依然是我的白月光」

      「永遠都是」

      他緊抿著唇,眼睛別向一邊,笑了起來。

      那笑中,是釋然,是和解,更是心安。

      晚了數秒的掌聲如潮水一般響起來,隨著演播廳中全場亮起的燈光,許多觀眾站了起來,高聲喊道︰「弱水!弱水!弱水!」

      主持人走了出來,站到了舞台上,弱水的身邊,先是一句調侃︰

      「你的粉絲是壓倒性的,不知道播出來後,他們會有多瘋狂。」

      他沒有說話,向著觀眾席再次深深鞠了一躬,鞠下去時,停頓了很久。

      主持人說︰「評委老師們對關山千重今天的表現,有什麼評價?」

      評委們相互看了一眼,一個資歷最老的評委開口道︰

      「我原來一直以為,你的聲音需要用古風歌這種華麗的詞句、炫麗的高音和旋律來進行包裝,不這樣就體現不出你聲音的力量。

      「但今天這首歌,拋棄那些東西,讓我看到了一個純粹的、沒有雜質的你。用心唱歌,用語感和律動來喚起聽眾的共鳴,你做到了,在你這樣的年紀,沒有囿於自己的外表,很棒。」

      這位評委純粹從唱歌的角度來評價,雖然無形中又黑了一把古風,但的確評價中肯,觀眾席上的觀眾,都頻頻點頭。關山千重和弱水的那些粉絲,老母親一般地抹了抹眼淚。

      主持人又對白翡麗道︰「我現在應該叫你弱水嗎?」

      白翡麗把頭髮別向耳後,向觀眾席笑了一笑,觀眾席上一片「我要昏過去了」的抽氣聲。

      他說︰「關山千重也好,弱水也好,都是我,不同時期,不同狀態。不過現在,還是叫我關山千重吧。」

      主持人說︰「那好的。關山千重,雖然你聲稱請的主嘉賓是弱水,但其實你的合唱團隊中,的確有一個非常特別的嘉賓,讓我們把她請出來好不好?」

      白翡麗說︰「不好……」

      觀眾席上一片哄笑,然而節目組決定的情節,也容不得他說個不字,主持人已經做出了一個「有請」的動作,「有請中國新生代優秀京劇演員,于派第四代弟子,余飛!」

      觀眾們看見之前那個穿旗袍的姑娘,大大方方地從舞台後面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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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世界上唯一的花》並不是最好的選擇。但我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更好更適合的歌曲。這首歌感謝hana之前的長評提醒我。

      另外還有群裡的這些讀者給出選擇,非常感謝你們!抹茶拿鐵:Kim Taylor的單曲《I Am You》,花たん的單曲《心做し》,Crystal Kay的單曲《サクラ》牙籤:蔡健雅的《被馴服的象》,《おとなの掟》(日劇《四重奏》主題曲),僕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麼朵:濱崎步《dearest》 辛巴達:花澤香菜的《戀愛サーキュレーション》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30:35


      主持人戲謔地問白翡麗︰「關山千重,你為什麼不敢看她?」

      白翡麗白皙的臉色泛出紅暈,索性連主持人都不看了,目光落向一邊。

      主持人看著余飛,笑著對觀眾說︰「剛才大家可能就看到她唱歌了,但大家可能沒想到,那兩句讓我和大家一起被驚艷到的昆曲念白,也是她現場念的。」

      觀眾席上發出了一片「哇」聲。

      主持人對余飛說︰「你是個京劇女老生,唱的都是《空城計》《失街亭》《斬馬謖》這種,為什麼連昆曲的花旦念白,也念得這麼好?」

      「比起昆曲專業的老師,我還是差遠了。」余飛誠懇地說,「但所謂‘京昆不分家’,我學京劇之前,也學過昆曲,所以也會。昆曲和京劇,都是很美的藝術,希望能有更多的朋友了解它們、喜歡上它們。」

      「好的,謝謝余飛!」

      余飛向觀眾席鞠了一躬,道︰「謝謝節目組,也謝謝大家。」

      終於是要下台了,白翡麗鬆了一口氣,然而又聽見余飛說道︰

      「我是余飛,也是風荷。」

      說罷,她斜斜向他瞟來一眼,正是真正天生驕傲的模樣!然後她便再也不看他,施施然地走下台去。

      觀眾席上,那些他的粉絲坐的地方,聽清了「風荷」那兩個字,已經亂了!

      我是余飛,也是風荷。

      她真的說了。

      她真敢說。

      白翡麗低垂著眉眼,終於不再克制地笑了起來。

      「好的關山千重,現在就是你現場拉票的時刻了。」主持人看了看手中的植入品牌手機上的信息,說︰

      「大家可能比較關注弱水的問題,還有你為什麼選擇《世界上唯一的花》這首歌。」

      白翡麗拿起了話筒,沈吟著。

      現場,一千多雙眼睛專注地看著他。後台,電視屏幕前,鳩白工作室的團隊,還有其他人,也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屏幕上的他。

      余飛站在最後面。

      她如今的身上,已經有了一種沈下來的氣質。

      她看到屏幕上的白翡麗抬起了頭。他的聲音,一如她最初聽到的那樣,清透低沈,像秋色叢林中敲響的石磐。

      這樣的聲音,她過去從未聽過,而今後,將永伴她身側。

      他說︰

      「我很小的時候,天然是個左撇子。教我的家庭老師,一直都在努力把我矯正到右手。我問她,用左手有什麼錯誤呢?她告訴我說,比如吃飯時,大家都用右手,你用左手,就會影響到其他人,這是很不禮貌的。」他舉了一下右手拿著的話筒,「所以我現在用著右手。」

      「我從小到大,長得都像個女孩子。我身邊人一直都想把我變得起碼看起來更男人一點。我問他們,我像女孩子,有什麼不對嗎?女孩子,不美嗎?他們告訴我,你會受到歧視。後來我去做舞台劇,需要和許多人打交道。我漸漸覺得他們說得很對,就把自己變成了關山千重。」

      「那時候,我不敢告訴別人我就是弱水,弱水其實是個男的——我很長時間,都在刻意逃避這個事實。」

      「我很長時間都是在二次元的圈內活動,直到後來我喜歡上一個圈外的姑娘。這個姑娘讓我去面對一個現實︰二次元舞台劇,放在三次元的世界裡,到底還有沒有價值?」

      「困惑了很久,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所謂左與右,男與女,二次元與三次元,橫亙其中的不是牆,而是彼此之間的偏見。」

      「要戰勝偏見,除了讓自己變得更好,沒有更好的辦法。」

      「我很感謝那個姑娘,是她讓我有勇氣帶著自己的舞台劇,走進三次元。我要感謝我的團隊,鳩白工作室,還有所有支持我的人。」

      「我知道網上有很多對我的罵聲,我也很感謝你們。如果沒有你們,我今天可能不會站在這裡,和自己,和弱水,握手言和。」

      他右手按著左胸心臟的位置,再次深深地向所有人深深鞠下躬去。

      「謝謝大家。我是這世界上唯一的花,很高興,我們每一個人都是。」

    ********************

      白翡麗回到後台,鳩白工作室的團隊一擁而上,圍住了他。關九剛要伸出手去擁抱他,突然想起余飛還站在後面,便回頭道︰「喂,風荷,可以嗎?」

      余飛笑得燦燦然的︰「你抱呀,趁他還沒換衣服,換了衣服,就是我的了。」

      關九於是不由分說,不給白翡麗機會拒絕,整個兒抱了上去,叫嚷道︰「艾瑪嚇死我們了,生怕你出點什麼岔子,不但洗不白弱水還把關山千重給黑進去了。好怕好怕!我的小心臟!」

      白翡麗笑著拍了拍她的背,「我本來就不黑。」

      一群人說了會話,白翡麗又去答謝妖刀的顧流眄、Ashura的長檠和莫曉調,還有關九魚等幾個人。

      路過余飛時,他伸手抱了一下她的腰,與她貼得極近,周圍的人都陰陽怪氣地叫了起來。

      白翡麗微紅著臉,但並沒有把他們的怪叫聲放在眼裡,貼在余飛耳邊輕聲說︰「晚上再來感謝你。」

      余飛登時臉上緋紅,忙像燙手的山芋一樣把他推開。

      晚上自然又是一次聚餐。鳩白、妖刀、Ashura三家一塊兒吃,中途竟然又遇到了離恨天,長檠這人生性豁達,是個不怕找事的性子,根本不管白翡麗、關九和離恨天之間之前有什麼過節,不由分說把離恨天也拉進了這個飯局。

      飯局中,離恨天也不說話,一個人喝悶酒,任其他人熱鬧。

      眾人聊得熱鬧時,白翡麗拿了分酒器和酒杯,走到離恨天身邊空座坐下,給他的杯子和自己的都斟滿,道︰

      「過去的事,一筆勾銷的話,就喝了這杯。」

      離恨天定定地看了他半天,似乎不太相信這種話,能從他嘴裡說出來。良久,他一仰頭,把杯中酒飲得一乾二淨,橫過來給白翡麗看杯底。

      白翡麗也同樣一口淨。

      離恨天轉著酒杯,低著頭搖了搖頭,苦笑道︰「真沒想到你是這麼一個人。」
  
      白翡麗又拿分酒器給他杯中斟滿。

      他斟酒時,離恨天借著酒勁注視著他。白翡麗不看也知道他在看他,道︰「我老婆在對面盯著我,你給我點面子。」

      離恨天又把目光移到酒杯上,笑了笑道︰「那你有姐姐妹妹不?親的那種。」

      白翡麗道︰「我七歲的時候我媽就走了。」

      離恨天「唔」了一聲,怔住,道︰「那我自罰三杯。」他真就自己喝了三杯。白翡麗也沒攔著他,又陪他喝了一杯。喝完,他站起來,拍拍離恨天的背,走開去。

      離恨天看著他兜兜轉轉,又坐回那個穿旗袍的姑娘身邊。穿旗袍的姑娘餵給他一塊薄荷糖,他便張嘴吃了下去。

      離恨天笑笑,又自斟自酌,飲下一杯酒。然後他站起身來,終於是精神抖擻的樣子,走到了長檠他們那群人中去。

    ******************************

      晚上回到賓館已是一點多。鎖了門進了房間,余飛還在脫鞋子便被白翡麗抱在了懷裡。

      他問︰「你今天來就來了,為什麼還要承認自己是風荷?」

      被他這樣親密地抱在懷裡,問出來的話卻意外嚴肅,余飛一時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責備她還是怎樣。

      她想了一下,說︰「來參加這個節目,我跟南老先生說過的。南老先生有認識的朋友在節目組,所以我才有開口的機會,順便宣傳一下昆曲和京劇。」

      他不依不饒︰「我是問你為什麼要承認自己是風荷。」

      余飛撇撇嘴,說︰「你是怕我承認了,影響到你的女友粉嗎?我其實不是想宣示主權,我說的每一句話都仔細想過,因為知道你不想做偶像明星,而是去做舞台劇的幕後,才會說的。我說風荷,是想讓你知道,我現在覺得這個名字很好。」

      他雙手捧著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忽的低頭吻了下來。

      他的口中清清涼涼,還有白酒纏綿的余香。余飛被他吻得心蕩神搖,待反應過來時,已經被他抱到了床上,扣子都解了個乾淨。

      她推他︰「別……」

      他仍貼著她呢喃︰「我們都三天沒見了。」

      她費勁地抵抗著他主動起來時渾身散發著的誘惑,躲開他試圖解開她內衣的手,攏著淩亂不堪的衣服坐了起來,「等一下……」

      「還有什麼程序?」他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她。

      余飛跑去隨身帶的包包裡摸出了一個小盒子,又從行李箱裡拿了個長條形的大盒子出來,回到床上,跪坐在白翡麗身邊。

      她又侷促地攏了攏自己被扯得亂七八糟的衣服,覺得這氣氛和環境和她預期的有著太大的不同。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她咬咬牙,打開長盒子,裡面是一支新鮮的、花頭很大的紅玫瑰。她拿在左手裡。

      白翡麗︰「……」

      又打開那個小盒子,裡面是一對銀戒指,非常小巧縴細,兩股銀絲絞纏在一起,但是十分精緻。

      余飛有些不好意思,說話都有些不自在。她說︰

      「唔,這個……求婚……可以的嗎?」

      左手玫瑰,右手戒指。

      白翡麗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那你求啊。」

      余飛︰「……」

      沒想到他這麼不要臉……余飛心想,她預期的情節,是到這裡白翡麗就應該十分感動,然後順利結束。

      余飛心想好吧,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不怕再丟臉。

      於是她端端正正地跪坐起來,拿著玫瑰和戒指,鄭重道︰「白翡麗,願意和我結婚嗎?一輩子只能愛我一個。」

      白翡麗盯著她︰「那你呢?」

      余飛說︰「我也只愛你一個。」

      白翡麗便低頭過來親親她臉頰,低聲在她耳邊說︰

      「我願意。」

      他伸左手輕輕一挑,修長的中指便穿過了那枚戒指。他拿起另外一枚來,給余飛戴上。

      「傻瓜飛,我的傻瓜飛,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啊——」

      他把余飛按倒在床上親吻,右手探進她的衣裳,從後背沿著脊柱一路重重地撫摸下來,激起她渾身的顫慄。他的聲音又低又寵,讓余飛整個人都溺了進去︰

      「我當時怎麼撿了你這麼一傻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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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30:59


      余飛和白翡麗回到北京,尚、單二老帶著他們兩個去了一趟余清家裡,名義上是年前的拜訪,實際上,就是把倆孩子的事給余清說開了,看看余清的意思。

      二老也很坦白,白翡麗這孩子從小沒了媽媽,爸爸現在也前途未卜,極大可能免不了一場牢獄之災,這孩子自己精神上也有一些創傷,就想問問余清怎麼看待這樁婚事。

      余清聽完,也沒說什麼別的,揚起眉來望向白翡麗,向他勾了勾手︰

      「你,過來。」

      白翡麗嚇了一跳,望著余清身邊的理療床,心有餘悸,說︰「余伯伯,這把椅子坐著挺舒服。」

      余清拍了拍理療床︰「這兒更舒服。」

      白翡麗︰「……」

      余飛不明就裡,看看白翡麗,又看看余清。

      余清說︰「你這小子,想娶我女兒,就給我過來趴著。」

      白翡麗︰「……」

      他還是心驚膽顫地爬上了理療床。

      余飛按了按他的肩膀、頸椎和脊椎,對二老說︰「我看您二位這外孫,身體挺健康的,就是思慮過多,伏案過勞,頸椎有問題。最好每三個月,過來讓我給他按按,鬆鬆骨頭活活血。」

      他雖然繃著臉,但尚、單二老一聽這話,就知道他是答應這門親事的意思,不由得樂哈哈大笑,連連點頭︰「好!好!」又對白翡麗說︰「你聽到沒?!」

      白翡麗聽余清說沒事,心中一鬆,肩膀一挺便要坐起來,誰知余清兩根手指一按,便讓他「咚」一聲又跌撲在了理療床上。余清雙手抓著白翡麗的肩膀,鐵鉗子似的,稍稍一按,只聽見「喀嚓」兩聲,白翡麗猝不及防地一聲慘叫︰

      「啊——」

      余飛「噗」地就笑出了聲。

      白翡麗像死了一樣地趴在床上,余清兩根手指點上他的頸椎,又讓他滿是驚恐地抬起眼睛來。

      余清按著他的兩節頸椎骨說︰「這個地方很重要,要保護好,很多人頸椎以下癱瘓,壞就壞在這裡。」

      他點點白翡麗的那處頸椎,白翡麗油然生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余清說︰「我這個女兒,從小的日子過得不是很好,跟你也算得上同病相憐。但你是男人,力氣大,也不用生孩子,以後還是要多照顧她些。」

      白翡麗點頭。

      余清捏著他的後頸,又說︰「我這女兒,脾氣不好,身體倒是挺皮實。你這脆筍子做的身子,一定要多養著,多鍛煉,多來我這裡鬆鬆骨頭,這樣兩個人才能長長久久,白頭偕老。」

      白翡麗覺得挺感動的,放鬆了警惕,繼續點頭,說︰「謝謝余——」後面倆字還沒說完,余清手指突然施力,又是骨頭「喀拉」一聲,伴隨著白翡麗一聲絕望的叫喚。

      余飛已經笑得不行,不忍心看白翡麗被余清這樣欺負,便走了出去。

      余飛在院子裡轉悠了一陣,北京剛下完一場雪,院子 還有不少積雪,水缸表面結了一層冰。余飛無聊,把那圓圓的一大塊冰鑿下來玩,忽的只覺得脖子冷,原來是被人砸了一大團雪。她一回頭,看見院牆上蹲著一個人。目光對上,那人「撲通」從高高的院牆上跳了下來。

      不是別人,正是余洋。

      余飛把手裡的冰當做飛碟一樣向余洋擲了過去,余洋斜斜地勾起嘴角,待冰盤飛過來時,一重拳砸在了冰盤中心,把冰盤砸得粉碎。

      余洋得瑟地說︰「怎麼樣,是不是比你找的那個小白臉兒強多了?不如來跟著你哥哥我吧。」

      說著他就往廚房走,說︰「有東西吃沒啊?餓了。」

      余飛跑過去飛起一腳踢在他屁股上,罵道︰「王八蛋!要不要臉啊你!」

      余飛的腿勁兒早已今非昔比,這一腳踢得余洋險些撲倒在地。余洋勃然大怒,轉過身來和余飛扭打在地上,他惡狠狠罵道︰「別以為你現在出息了,把老頭子哄好了,認了爸爸還嫁了富二代你就一帆風順了。你師叔母還恨著你呢!你師叔的大兒子,還在地底下睜著眼睛看著你呢!」

      余飛登時血紅了眼睛,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把余洋掀翻在地,吼道︰「我師叔說了!那跟我沒關係!」

      「呵,有沒有關係你自己心裡清楚。」余洋掀著眼皮吊兒郎當地說,「有道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余飛癡然地坐在地上,白翡麗過來,把余飛扶了起來。「怎麼回事?」他冷冷地問。

      余洋嘿嘿一笑︰「小妹夫,別在意,我和她從小打到大,鬧著玩兒的。」說著便晃進了廚房。

      白翡麗給余飛拍了拍身上的灰,問︰「怎麼了?」

      余飛回神,笑笑︰「沒事。」

    ***********************

      《新聲音》這一季會在新年的一月份結束,只剩下四強爭奪賽和最終決賽兩場。

      余飛和白翡麗在元旦期間稍稍休息了一下,白翡麗忙著準備四強爭奪賽,余飛則要練戲和準備理論課的期末考試。

      四強爭奪賽的前一天,兩人一同坐高鐵去到了X市。繕燈艇劇團倒是駐扎X市有幾天了,在做首演前的最終排練。這一場《武家坡》本來就是經典名段,倪麟飾演王寶釧,齊派的當家人飾演薛平貴。這倆人都是梨園行裡名聲響當當的人物,票賣得少見的火爆。

      這次《新聲音》的四強爭奪賽是在晚上錄制,余飛的計劃是在X市多滯留一天,第一天先去參加白翡麗的四強爭奪賽,次日再去給繕燈艇捧場,反正繕燈艇要連演三天《武家坡》,她不去首演也沒關係。

      然而白翡麗錄節目當天下午,繕燈艇的小師弟蘭庭突然得了急性闌尾炎要動手術。繕燈艇本來來X市的人就不多,這天下午都忙於準備首演,抽不出人手去。

      X市這麼個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余飛也放不下心讓別人照顧蘭庭,便和白翡麗說了,自己去陪蘭庭做手術。好在醫院就在大戲院和電視台的對面,來來去去非常方便。

      蘭庭做完手術回到病房,余飛又陪他待了兩三個小時,看著他輸液,打止痛針,確定他沒什麼事情之後,才離開,留了大戲院幫忙安排的護工看守著,等演出結束後繕燈艇其他師兄弟過來照顧。

      她給白翡麗打電話,節目錄制已經開始了,白翡麗在演播廳後台候著,他是倒數第二個上場,中間還隔了好些選手。

      電視台管得嚴格,閑雜人等不能隨便進出。白翡麗便親自下樓來接余飛。

      這天恰好是周五,晚上六點多下班和用餐時間,路上堵車堵到水泄不通。

      余飛出了醫院,從滿是車輛的道路中直接穿到電視台這邊。

      她在路邊上看到了師眉卿,倪麟的妻子。

      師眉卿應該也是趕過來觀看倪麟《武家坡》的首演。她的孕肚已經很明顯,大衣都能看到隆起的腹部曲線。她沒有化妝,素顏亦是端莊秀麗,雙手護著肚子從一輛出租車上走下來,站在路邊四面張望,看起來是在等倪麟出來接她。

      她的目光緊緊地追隨著師眉卿的孕肚。

      師眉卿那十根蔥管兒般精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捧著腹部,仿佛是保護著最為珍貴的東西。便是她四下裡看著,等著,心思不在孕肚上時,她的一雙手仍在不自覺地輕輕撫摸著。

      這是作為母親的本能。

      這應該是她的第二胎。

      師眉卿的身體不是很好,和倪麟婚後三年,才要上了第一個孩子。然而那孩子未足三個月,竟然流掉了。

      余飛並不知道這背後是怎麼一回事,以為是正常流產,誰知道隔了兩天繕燈艇裡的人背著她議論說,師眉卿流產,是因為她。

      師眉卿發現了她和倪麟有私情,氣怒攻心,孩子便沒了。

      這事情沒人來找她麻煩。

      師眉卿沒有,倪麟也沒有。

      她想,師眉卿究竟是怎麼知道的呢?是因為看到倪麟給她教戲嗎?但倪麟已經很久沒有親自教她戲了。是因為知道了她過去和倪麟同台,借著《遊龍戲鳳》對倪麟眉眼傳情嗎?但她也好多年沒有和倪麟同台過了。

      自從倪麟成婚後,她就和倪麟保持著距離,死死地壓抑著感情。

      這件事是一個謎。她沒辦法去問倪麟,更不可能去問師眉卿。

      就像一個死結,卡死在她心裡,怎麼都解不開。

      那個孩子,到底是一條人命。以後呢?師眉卿和倪麟的以後呢?

      她如鯁在喉,如刺在背,輾轉難眠了一個月,最終在那一天,佛海上翻起巨浪時,向艇主自請逐出師門。

      她現在遠遠看著師眉卿的孕肚,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也許,多少是釋然了些吧。

      余飛遠遠地看到倪麟從戲院門口現了身,而白翡麗也從省電視台大樓的大門中出來了——雖然還沒有看到她。
  
      余飛望著白翡麗笑了起來。

      一切都過去了吧,她想著,最後再向師眉卿看了一眼。

      然而就這一眼,她看到了一個極為面熟的人出現在了師眉卿的身邊。

      糟了、糟了!

      劉軍——是劉軍!這個變態的跟蹤狂,消失了好久,竟然又出現了,還一直追倪麟追到了X市!

      余飛想都沒想,狂奔向師眉卿,把劉軍從她身邊推開。劉軍一眼就認出來她,惡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又是你這個賤人!滾!」

      劉軍的目標仍是師眉卿。

      師眉卿過去被倪麟保護得很好,從來不知道有劉軍的存在。眼看著師眉卿對著走過來的倪麟笑顏盈盈,雙手護著腹部露出幸福的神色,根本沒有意識到背後危險的存在,余飛死死地抓住了劉軍後背的衣服,把他拽到大馬路上。

      劉軍被大大地激怒了,反手對余飛就是一巴掌。余飛偏頭躲過,使出全身氣力,狠狠地把劉軍推到了道路中央。

      她只是想著,劉軍離師眉卿越遠越好。

      然而這時候,她只覺得腰上一涼,一種尖銳的、酸痛的感覺蔓延開來。

      劉軍又向師眉卿衝過去。

      余飛回頭看,倪麟已經接到了師眉卿。她大聲喊道︰「師叔,小心劉軍!」

      她按著腰側的手已經越來越濕,潮乎乎的,黏黏的,還帶著腥味。
  
      她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這件雪白雪白的羽絨服,是要廢掉了。

      眼睛的餘光裡,她看到白翡麗正朝她跑過來,萬分的焦慮。

      她站在道路看不到頭的車流中央,左手緊捂著腰側,向白翡麗伸出乾淨的右手,她說︰

      「白翡麗!別過來!你聽我說,千萬、千萬不要過來!」

       她轉身,向對面百米開外的醫院一步一步走過去。

      然而下一瞬,那尖銳的疼痛就像千萬根冰稜一樣從內而外刺穿她的肚子和脊背,讓她一下就失卻了力量,雙腿一軟跪坐在地上。

      這時候,一直停滯的車流開始了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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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31:22

尾聲

      仿佛這個世界向前運作的機器忽然崩掉了一顆細小的螺帽,掉在地上,發出幾不可聞的一丁點聲音,沒有一個人發現異樣。

      車輛如同鐵殼怪物,瘋狂地鳴著喇叭,紅色的車燈刺目閃耀。一輛車從余飛身邊繞了過去,白翡麗終究還是飛奔而來,擋在了余飛身邊。那輛車的車頭剛剛好抵上他的身體,把他撞得向前一個踉蹌。

      司機從車窗伸出頭來︰「找死啊?兩個傻逼!」喇叭聲震耳欲聾。

      白翡麗在余飛面前單膝蹲下來。余飛的右手也去捂住左腰,急切地說︰「看什麼看!你快走啊!比賽要來不及了!」她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極其的微弱。

      然而他的目光卻死死地盯著她的手。

      她的手太小了,又怎麼按得住那朵在她雪白羽絨服上急劇綻放的業火紅蓮?

      她看到白翡麗的臉色驟然變化,就連舞台妝都掩蓋不住他此刻臉色的蒼白。

      豆大的汗珠瞬間濕透了他漆黑細軟的頭髮,他的身體在顫抖,仿佛不屬於他自己。

      他瞪著一雙眼睛,嘴唇咬出血來,一雙手僵硬地向前伸,穿到了她的背下和膝下。

      她看見他鼻尖上的汗粒冒出來,用了一下力,然而他的雙臂竟是渾不著力似的,將她稍稍抬起來了一點,卻又泄勁地落了下去。

      後面那司機仍把喇叭摁得山響︰「走不走啊?操你媽!」

      周圍車輛流動的速度加快了。余飛感覺暈眩,撐不住自己,身體的重心不由自主地靠落在了白翡麗的左臂上。

      她低低地喚了一聲︰「白翡麗……」

      他痛苦地低低鳴泣了一聲,像是極度痛恨自己。

      余飛說︰「你別怕……就一點點小傷,真的……」她想伸手去踫他,看見自己滿手的血,又縮了回來。

      白翡麗流下淚來,漣漣不止。他的頭別向一邊,忽的從喉嚨中發出一個極壓抑的聲音,就這樣保持著她的姿勢未動,生生將她抱著站了起來。他的手兜著她的身體,沒讓她的傷口動到分毫。

      余飛的頭緊靠在他肩頸邊上,感覺到他身上冰冷的汗,將他的衣服都浸透了。

      鮮紅的血液順著她的羽絨服沁過來,又順著他雪白襯衣的經緯絲絲縷縷地向上爬,宛如爬山虎的腳。

      他昂著頭沒有看她,喉結從脖頸上突了出來。可她知道他能感覺到那種血液的觸感、氣味,他太熟悉了。她聽到了他急促而艱難的呼吸聲,聽到了他牙齒間格格的摩擦聲。

      從馬路中穿過綠化帶到對面路邊,不過十來步的距離。

      可這十來步,余飛感覺他抱著她走了有好幾年那麼長。車輛在他們身邊飛馳而過,留下模糊的屬於時間的幻影;寒風吹過,樹上的葉子紛紛揚揚地飄落,路燈發出六芒星般的光。他們仿佛走向漫長的時光深處。

      他的心跳聲像重擂的鼓點,急切地響在她的耳邊,余飛的視野也漸漸模糊了起來。

      她輕輕地說︰

      「阿翡,你是阿翡是嗎?我知道的,每次我叫阿翡,都是你。」

      她說︰「我愛你啊,很愛很愛。阿翡,白翡麗,無論哪一個你,無論你的哪種樣子,我都很愛。」

      她嘟囔著說︰「你那一櫃子的衣服,很美……」

      他忽然停下來,晃了兩晃。余飛仰著頭看到,他那一雙極美的眼睛裡,有許多閃閃發亮的東西紛揚墜落下來,在這黯淡下來的天色裡,像極了漫天的星星。

      他的頭髮在暮色中揚起,可不正是她夢中的獅子嗎?

    *************************

      余飛在滴滴答答的儀器聲中醒了過來,她在一個雪白的病房中,窗外一片漆黑。

      傷口處感覺脹脹的,沒那麼疼了。

      轉過頭,白翡麗正倚坐在旁邊的空病床上,看一本書。他眸光低垂,臉上被病房的燈光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靜謐而美好。

      修長手指按著的書封上,一個老人駕一葉舟,一只鯊魚正高高躍出海面。

      不知為何,她忽然有一種脫胎換骨、重獲新生的感覺。

      白翡麗見她醒來,便從床上下來,坐在了她身邊。

      余飛還掛著吊瓶的手被他輕輕覆住,溫暖她因為輸入藥液而變得冰涼的手背。

      余飛望了他一會兒,問︰「今晚有沒有鑽綠化帶?」

      他垂眸而笑︰「沒有。」

      余飛說︰「真的嗎?我會不會已經昏迷了好幾天了?」

      他把手機上的日期時間給她看,確實還沒有進入新的一天。

      余飛又抬起眼睛來看他,他臉上沒有妝,衣服也換了。

      「那……你的比賽呢?」

      「我退出了。」

      余飛「啊」了一聲。

      「導演想讓我補錄,我想,我也不是要做明星和歌手,走到這一步,已經很好了,不想再去和其他選手爭奪資源。」

      余飛還是覺得惋惜。白翡麗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說︰「導演邀請我去做總決賽的返場演唱嘉賓。」

      余飛抬起手來踫踫他的臉頰,「你真好。」

      他低下頭來吻吻她,問她︰「你睏嗎?」

      余飛搖搖頭,說︰「我想喝水。」

      白翡麗去拿了一瓶農夫山泉過來。他之前放了好幾瓶在醫院的暖氣片上,被烘得熱乎乎的。

      他揭開余飛的被子,看著她包扎起來的傷口,小心翼翼地把病床搖起來了一些,方便她喝水。

      白翡麗擰開蓋子,余飛口特別乾,單手拿著瓶子一氣灌了大半瓶。她瞥見他的書擱在旁邊的櫃子上,還放著一支紅色中性筆。

      她問︰「你哪來的書呀?」

      白翡麗有些訕訕,「一個護士認識我,拿給我看的。」

      余飛「哦」了一聲︰「粉絲投餵的呀。」她想起白翡麗之前做直播,直播他看一本書看了半個小時,那本書似乎是叫《乞力馬扎羅的雪》。

      她說︰「你的粉絲,還真會投你所好。」

      白翡麗︰「……」

      余飛賭氣地拿那紅色中性筆在農夫山泉的瓶子上塗塗畫畫。

      白翡麗好奇地問︰「你畫什麼呢?」

      余飛不給他看。

      過了一會兒,余飛畫完了,把瓶子遞給他。

      瓶身上「農夫山泉」四個字,已經被她塗塗改改,變成了另外四個字。

      白翡麗看清了,「啊——」地叫了一聲,雙手捂住了臉。

      他說︰「你就不能忘了嗎?」

      余飛認真地說︰「不會忘的,什麼都不能忘,一輩子都不忘。」

      白翡麗放下手,望著她,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

      彼此都已經見過了彼此最卑劣的部分,彼此都是彼此的勇氣與鎧甲。

      此後的人生,還有什麼可畏懼的呢?

      他們擠在這一張小小的病床上入眠。

      這夜,余飛又夢見獅子。

    **********************

      當年四月,余飛三年誓言到期,登台演出新《鼎盛春秋》,一唱成名,得名「余老板」。

      在此之後,《鼎盛春秋》全世界巡演兩百餘場,成為新一代京劇傳承與創新的標桿。

      五月,白居淵因經濟犯罪獲有期徒刑五年,緩期一年執行。樓適棠在準備飛往海外時在機場被檢方緊急抓捕,以介紹賄賂罪、行賄罪、非法經營罪等罪名提起公訴,此後,獲刑二十年,並處罰金,沒收個人財產。

      六月,鳩白工作室成功完成Se定下的三年盈利目標,《幻世燈‧II》赴海外展演,大獲成功。《幻世燈》系列舞台劇,最終成功打響了國漫和二次元舞台劇的名號,將更多年輕人吸引入劇場,成為一代人心中的青春記憶。

      九月,余飛與白翡麗婚禮。婚禮誓言中,余飛稱呼白翡麗為︰

      我的獅子

    ——【下篇︰白】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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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很多讀者還是會覺得有些東西我沒有交代清楚。

    但其實我覺得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得很清楚了,隱晦可能就是我一貫的風格吧。

    如果非要我說明的話,他不是雙重人格,更像是一個人的兩面,兩種性格,只是在受到刺激時,會更多體現“弱水”的脆弱的一面。但在最後的這一章,即便是會哭的、脆弱的弱水,仍然是最強壯勇敢的獅子。如果很多讀者仍要深究的話,我回頭會在微博上寫一篇比較全面的後記,也權當是自己做一個記錄。書單和歌單也會做出來。

    看來很多人不知道“農夫山泉”這個惡趣味梗啊。“農夫山泉”是可以塗改成“一大口尿”的,這本來就是第二次相遇梗。這麼明說,可能有讀者說我粗俗。但愛情從彼此之間的光環都要走向日常起居的,余飛和白翡麗兩人一開始就彼此之間毫無保留,毫無光環。

    紙質書是白馬時光出版,計畫今年11月份上市。

    最後,祝各位風荷,都能找到自己的獅子麗麗,天天風和日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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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31:46

番外 ‧ 倪麟

      他眼睜睜地看到劉軍把那一把折疊小刀捅進那個孩子的左腰,那個他放在心頭上十六年的孩子。這孩子叫余飛。

      他也眼睜睜地看到另外那個年輕人飛奔過去,用自己的身體給她擋住了後面飛馳而來的車。他叫白翡麗。

      他在他十七歲那年遇見余飛。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的話,他寧可沒有遇到過。

      那一年是他叛逆心最重的一年。

      憑什麼他姓倪,就一定要傳承倪派?好端端一個大男人,為什麼要扭扭捏捏地去學姑娘戲?

      都什麼年代了?還戴著假的木頭小腳,學古代的女人纏足走路?

      父親咳嗽著說︰你再不學,倪派就死了!

      他向父親大吼︰倪派這種僵屍,怎麼不早點死?!

      父親氣得渾身發抖,一大口血嘔出來。

      那年的夏天,佛海邊上的知了叫得最響的時候,師兄帶回來一個蓬頭髮的小姑娘,討好似的對他說︰師弟你看,咱們繕燈艇以後不光有乾旦,也有坤生了。這姑娘一看就是個唱老生的好料子,以後,就讓他陪著你唱戲吧。

      他冷冷一笑。

      陪他唱戲?這樣粗鄙的鄉野丫頭,頭髮一根根又粗壯又雜亂,野草似的,走路還總低著頭,一聳一聳,坐著也不知道並攏雙腿,噁心不噁心?

      他嫌惡至極,說︰駝背,沒戲, 送回去吧。

      但這孩子沒走。

      此後的兩年,他沒正眼瞧過著小姑娘。但這並不妨礙這小姑娘仰慕他。她看向他的眼睛,總是水汪汪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親人的緣故,她特別黏他,就算他三番兩次地轟她走,甚至拿鞭子趕,她也是當時跑了,過一會看他氣消了又回來,還總是偷偷在他房間裡塞一些從隔壁文殊院折來的柏枝。

      就像一只討好人的野貓。

      文殊院的方丈,最是珍愛草木,一花一樹,都不許攀折。

      為此,他沒少向老方丈登門道歉。

      繕燈艇裡的人很快就看出來了。

      這小姑娘性情耿直單純,佛海上的人都愛拿她當開心果,總喜歡逗她——

      「飛飛,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最喜歡師叔!」

      「為什麼最喜歡師叔呀?」

      「他最美!」

      每每聽到這樣的對話,他都覺得無地自容、極為羞恥。

      他把余飛叫來,拿著戒尺壓著她的手心教訓她︰以後不許說喜歡他。

      小姑娘眼淚汪汪的︰為什麼不許呀?

      因為我是你師叔。

      梨園行,最重師徒輩分,我是師,你是徒,一輩子都不能說喜歡二字。

      小姑娘似懂非懂,眼淚汪汪地點頭。

      後來又聽到有人問她——

     「飛飛,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都喜歡!」

      他放心地點了點頭,這孩子,還算得上孺子可教。

     「那你第二喜歡的人是誰呢?」
  
     「第二喜歡素雞哥哥!」

      他嚇了一大跳!這孩子來北京時日不算太長,平舌翹舌還有些分不清楚。

      「哈?文殊院的恕機小師父嗎?」

      「嗯嗯!」

      「為什麼第二喜歡恕機小師父呀?」

      「他第二美!」

      他頭疼欲裂。

      第二天,他讓余飛去文殊院的戒律堂跪了半天。

      小姑娘眼淚汪汪的︰我覺得素雞哥哥美,所以我喜歡他,有什麼錯呢?

      他是僧人,僧人就不能有七情六欲,你也不能褻瀆佛門,你知道嗎?

      小姑娘抽抽搭搭︰我覺得菩薩低眉最美,我不能喜歡菩薩嗎?

      不能。

      他當時很是生氣,這小姑娘,小小年紀,就情思太重,長大了還不鬧得天翻地覆?

      但他後來才知,他一直沒懂這小姑娘的意思。

      十歲那年,小姑娘生了一場病。師兄把她送去醫院,他竟然心中竊喜,覺得耳根清淨了。

      然而這小姑娘一去不回。

      師兄從醫院回來,愁眉苦臉地說,這孩子可能活不下來了。

      他心中猛然一陣失落。

      後來又有了轉機,小姑娘的生父出現,救了她一命。

      他第一次聽說了這孩子父母親的事情,他忽然覺得,自己過去,對這孩子實在不好。

      但她竟然沒有不高興過。她好像每天都是開開心心的,還喜歡打架。

      小姑娘這次病得真的是很重,很久都沒有回來。

      但他也無暇顧及她,父親的病已經苟延殘喘了很久,時日已經不多。

      老父親在病榻上憂心忡忡地拉著他的手︰繕燈艇上下,除了你,還能有誰來傳承倪派呢?蹺功這個東西,整個國內還有幾個人會?倪派的東西,又還有幾個人知道?你不傳,難道讓它跟著我進棺材嗎?我不甘心!

      二十歲這一年,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倪姓的意義。

      這一年佛海冰封,每天天邊剛剛發白時,他便獨自一人,在佛海的冰面上練習蹺功。

      冰面極滑,他穿著木蹺,起初每每剛一站起來,就摔倒下去。

      那時候他總記得,繕燈艇的其他弟子練功,都練得直哭,唯獨那小姑娘,總是笑嘻嘻的,小小年紀,揮髯口揮得特別帶勁,一天上千次,胳膊都抬不起來了,她也不喊累。

      別人問︰「飛飛,你這麼喜歡揮髯口?」

      小姑娘說︰「美!」

      「一小姑娘,戴鬍子有什麼美的?」

      她理直氣壯︰「就是很美!」

      她就是天生來唱老生的。

      他其實有些嫉妒她。為何讓他長了這樣一副唱旦角的樣子,內心卻這麼不認同呢?

      但他下了決心的事,也沒有做不到的。

      練到最後,他能著木蹺,在冰面上做工,如履平地。

      有一天旭日初升之時,他忽然聽到一個有點兒陌生的聲音——

      「師叔,你真的好美。」

      他驀然回首,看到了一個已經出落成小小少女的余飛。

      她坐在石舫的邊上,仍然披散著頭髮,蓬鬆不羈,只是長了許多,直至腰間,象牙白的臉龐上還遺留著一絲絲病後的虛弱。

      旭日的光芒下,少女的臉上有一種蓬勃的生命力,耿直而單純的,就這麼突如其來地撞進他的心裡。

      他這一天忽然明白,她一直以來說的「美」,並非簡單的與「皮相」相關的美,而是一種純粹的對美好事物的欣賞。

      她是真正的一塊璞玉,或許正是因為缺乏嚴謹而正規的教育,她的天性並未受到世俗條條框框的束縛。她生來便追逐「美」,而她對「美」的欣賞,沒有任何偏見,也沒有任何隔閡。

      所以她熱愛他扮演旦角的美。

      所以她後來會愛上白翡麗。

      只是他當時,明白得已經晚了。

      父親已經去世,他一個人得撐起整個倪派,整個繕燈艇。

      梨園行,最重師徒輩分,我是師,你是徒,一輩子都不能說喜歡二字。

      她是一個真正會欣賞他的所有的人,但他們注定要錯過。

      他看到那個叫白翡麗的年輕人試圖在車流中抱起余飛。

      他聽南懷明說過那孩子的過去,他知道那孩子暈血。那孩子抱了余飛幾次,都沒有抱起來。暈血的人,看到血,四肢都是軟的。

      他看到那孩子落下眼淚來。

      旁邊傳來喧嘩的叫喊聲,劉軍被抓住了。

      白翡麗與余飛身後的車在拼命地按喇叭,後面好幾輛車追上了尾,一片混亂。

      他要過去嗎?

      他應該過去嗎?

      那一年,余飛連夜追來向他陳情,是他親自把她鎖在門外的。

      余飛又哪裡知道,繕燈艇的生存危機,早在那一年,就已經開始了。

      他是倪麟,他不來擔這個責,誰來擔?他不來傳承倪派,誰來傳承?

      梨園行,最重師徒輩分,我是師,你是徒,一輩子都不能說喜歡二字。

      他要了她余飛,倪派就沒了,繕燈艇,也就沒了,而她余飛的未來,也沒了。

      他已經錯過一次。

      那一年師眉卿初次懷孕,胎像很不穩定,她的情緒也不穩定,他便在家照顧她。繕燈艇中,為了撐住場面,余飛一天兩場地唱,連唱一個月,鐵打的人也要累到散架。

      那天他回繕燈艇,艇中無人,他走到化妝間,只見余飛蜷在長凳上睡著了,長髮淩亂,疲憊不堪的樣子。

      打從他對余飛動了心開始,他那一顆真心,就捂得嚴嚴實實的,比海還深。十二年來,竟是一絲一毫也沒有表露出來過,沒有任何人知曉。

      但那一刻,繕燈艇中一個人都沒有,余飛又睡得極熟,他看著余飛的那一雙鳳眼眼底的淡青色,終於不忍。

      他伸出手來,輕輕地撫上了她的臉頰,拇指指腹滑過她的殷紅的嘴角。

      他這一生,妄念過無數次,只觸踫過她這一次。

      他踫了,他就大錯了。

      那天,恰巧師眉卿臨時有事,也跟了過來。

      他又怎麼能同余飛說,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告訴余飛,這件事,是因他而起,與她無關。

      他可以說後半句,卻斷不可能說出前半句。

      他卻萬萬沒有想到,這件事成了余飛心中解不開的死結,成了南懷明口中她的「魔障」。

      他看余飛唱伍子胥,唱得再好,心底仍有一絲不自信,一絲的卑怯。

      可他要如何做?他什麼都做不了。

      那十年,她每年都在他生日的時候給他寫一句話︰師叔,我要和你唱一輩子的戲,少一年,一個月,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她戀得有多苦,他忍得就有多苦。

      她心底的魔障有多深,他心底的愧疚就有多深。

      他聽到身後已經有人在喊︰「倪老板!得進去化妝了!時間很緊了!」

      他看見白翡麗把余飛抱了起來。那個暈血的年輕人,那個他曾經嗤之以鼻的年輕人,搖搖晃晃地把余飛抱了起來,像抱著最珍貴的東西。

      白翡麗抱著余飛,在車流中行走,每一步都像人魚踩在刀刃上,看得他揪心。

      他把師眉卿交給身邊的一個弟子照顧,道︰「劉軍捅了她一刀,我過去看看,立即回來。」

      他穿過往來的車流,跑到綠化帶邊上,看見白翡麗已經將余飛抱到了醫院門口。

      院內立即有人發現了他們,醫護急救人員飛快地衝了出來。

      他們將余飛從白翡麗手中接走的那一剎那,白翡麗終於是昏在了地上。

      他在綠化帶邊怔立許久,直到一輛救護車開過,尖銳的鳴笛聲將他徹底驚醒。

      他轉身往回走,走到馬路對面,師眉卿問他︰「怎麼樣了?」

      他淡淡一笑︰「應該沒事了。」

      有人喊他︰「倪老板?進去了吧?」

      他道︰「好。」

      他知道,余飛應該不想讓他去看她了。

      放下了,了結了,魔障也就沒有了。

      以後,便是一個新的余飛。

      他後悔嗎?

      梨園行,最重師徒輩分,我是師,你是徒,一輩子都不能說喜歡二字。

      不後悔。

      他在心裡想。

      傳承的人是他,而她,注定要去開闢一條全新的路。

      「倪老板,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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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32:01

隱藏版結局

    「這一眼,余飛記了許多年。

    「許多年後,她覺得自己的記憶力快要衰退時,去學了油畫。」

      為什麼會這麼說?

      因為白翡麗先余飛很早就去世了。

      所謂是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他去世時,余飛的弟子們都記得,他們的師父似乎沒有很明顯的悲傷。

      她只是寫了十六個字,燒在了靈位前。

      彼蒼天者,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弟子們以為,他們相處了三十年,朝朝暮暮,情分當已經沒那麼濃烈。

      然而此後,有弟子親眼看到,余飛深夜在戲台上,獨自一人唱《香夭》。

      她唱過了駙馬周世顯,又唱公主長平,唱來唱去,愈唱愈是悽惶,愈唱愈是絕望,唱到最後「帝女花,長伴有心郎,夫妻死去樹也同模樣」時,終於哭倒在地,她仰頭,高聲厲喊道︰

      「此生無人,再與我唱《香夭》!」

      宛如鶴唳。

      看見的弟子,無不淒然淚下,卻無人敢去扶她。

      只在十歲時大病過一場的余飛,終於在五十四歲這一年,再度重病一場。

      然而三個月後,她又再現於戲台之上。再啟嗓時,唱腔已臻化境,前後無人可匹。

      此後,她又獨自一人活了二十年。

      餘生,只聞她大笑,不聞她大哭。

      六十四歲這一年,她發現自己患上了阿茲海默症。

      她從此不再唱戲,專心去學油畫。借助繪畫,她與疾病抗爭了十年。

      她有一個畫室,從未示人,就連最親近的弟子也不曾進去過。直到她去世之後,那間畫室的門,才被人們打開。
  
      開門的一剎那,所有人都驚呆在那里。

      那麼大的一件畫室,兩百來個平方,密密麻麻的,擺滿了畫。畫上全都是同一個人,有著同一雙春水般流麗的眼睛。

      畫室正中,是尚在進行中的一幅,已經完成了大半。

      畫面上,是一個烏髮蓬鬆的少女,穿著踏雪尋梅的旗袍。她昂首走在風雪之中,頭髮被吹得高高揚起。

      她的身後,所有人都無法無視的,是一只龐大的、遮天蔽日的獅子,鬃毛飛揚,剛猛跋扈。

      那獅子的眼睛,無比熟悉,眼睛的瞳孔畫得極為細膩,閃爍著金剛一般堅定的光芒。

      畫的下方寫著一句話︰

      今生,我未再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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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7:32:18

大夢版結局

      余飛這一生,成就卓越。

      人人都知道,她後天的成就,全是一分汗水一分血磨煉出來的。似這般的京劇大師,哪怕是余叔岩,在傳業授徒時都難免保留三分。

      然而余飛收弟子,不但因材施教,還盡皆傾囊相授。

      她這一生,七十四年,七歲時入繕燈艇學戲,二十三歲自請逐出繕燈艇。二十六歲那一年忽然一連突破三層境界,唱新《鼎盛春秋》一舉成名,從此奠定名角兒地位。五十四歲那年,重病一場,再復出時,一把老生嗓子渾然天成,渾身上下無不是戲。那時候,人皆驚嘆,所謂戲人合一,也莫過於此了。

      余飛終生未嫁,無有子息。外界猜測極多,有人說她受過情傷,從此不敢再涉足情事,也有人說她有女性情人,只是迫於世俗壓力無法公開。業內更多是說,她將這一生都奉獻給了京劇的傳承、創新和傳播。

      但她年長些的親授弟子們知曉,余飛其實患有極為嚴重的妄想症。她時常同他們念及,她有一位獅子愛人,世間無雙。

      她的弟子們起初並不適應,但慢慢的,也就習以為常了,後來還經常配合她。弟子們本來以為,他們要習慣這件事直至余飛終老,沒想到五十四歲那年,她告訴他們,她的獅子走了。

      她認認真真地在靈堂寫了十六個字,然後焚燒,弟子們竟然覺得十分心酸。

      後來她在戲台上唱《香夭》,好些弟子心驚膽戰,以為她真的瘋了。然而三個月後,她重新出現在人前,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此後二十年,她再沒有提及過她的獅子,也再沒有出現過任何妄想症症狀。

      她的弟子們都已經她徹底病癒了,也正是因為病癒,才讓她的成就抵達巔峰。

      然而直至她去世,弟子們打開她的畫室,才真正被徹底震驚。

      那些畫像上的畫,那麼的真實,那麼的豐富,光是吃飯飲食,都畫了許多張,神態各異,栩栩如生。

      他們已經無法分辨,那個人是真實存在過,還是只存在於余飛的臆想之中。

      或許她真的能看到一個尋常人看不到的、更龐大更美麗的世界,所以她才能一再突破自己的藝術境界。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這樣的人,不是嗎?他們在常人的眼中是瘋子,其實他們是更受上帝眷顧的人。

      余飛的葬禮上,有一個年事已高的和尚在弟子的攙扶下前來吊唁。余飛的弟子們識得,他是佛海邊文殊院的方丈,恕機大師。

      恕機來到余飛靈前,見遺像中人,是她笑得最燦爛的模樣,他亦開懷大笑︰

      「你這一生,一場大夢,何嘗又不是真實!」

      「他去世之時,你與我說,‘願此生成就,都是與他相關戲份’,你做到了。」

      「瘋狂又如何,妄想又如何,都是渡你的筏!獅子是佛,亦是佛法,更是彼岸。」

      離開余飛的靈堂,他回到文殊院。那一棵柏樹早已長大,結滿了藍色的、星辰一般的果實。佛海上的清風拂過,柏樹的苦香,仿佛還帶著舊人的音容笑貌。

      他盤腿坐在柏樹之下,微微一笑,擷得慧果,緩緩閉上了眼睛。

      佛海之上,忽然響起盤旋回復的洪鐘之聲。

      「恕機方丈——圓寂了——」

      《大悲咒》在文殊院中誦念了起來。

      「光明,智慧,世間出離;唯唯獅子大菩薩……」

      佛海上又翻騰起巨浪,古樹之梢,響起數聲渡鴉的鳴叫。

      繕燈艇中,花木肅寂,那兩句古老的題詞,依然滄桑地落在正廳畫像之下,未曾褪色。

      梨園繕燈,佛海慈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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