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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實在是拗不過上司的熱情,她只好勉為其難的來喝這相親咖啡。
聽說他是公司的主任工程師,但她對他的第一印象卻不怎麼好,
尤其他最後說了那句「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簡直老套到讓人生氣!
不過,反正以後他們也不可能再有交集,就算了吧。
哪知他竟對上司說他們認識!
不行,她絕對要跟他把話說清楚!
沒想到他竟什麼都沒說的默默走了,唉!
早聽說科學園區裡的工程師大都是宅男——沒有女人緣,
沒有嗜好、生活樂趣,就只會待在房間裡和電腦打交道,看來是真的了。
也難怪園區三不五時會和外面的人舉辦聯誼,
好讓眾多曠男可以找到交往的對象。
他,就是宅男典型吧?
只是,一次次的接觸,讓她腦中的記憶漸漸活絡起來——
天哪!他們以前真的見過!他是……
噢!怎麼辦?她一直那樣對待他,他卻還是那麼溫柔,
讓她想把他的好藏起來……
相遇
「……攤位就在那邊,只要玩遊戲就有送小禮物。附近還有賣吃的。 等一下帶妳們到我學長那裡去,無論他們講什麼,千萬別理,都是一群想把妹的飢渴男啦。」
和好友肩並肩走著,蔡鈴茗有趣地聽著好友的姐姐邊走邊介紹週遭新奇的事物。
已經高中三年級的她,再不到幾個月就要參加升學考試了,每天都是圖書館補習班學校三邊跑;這個週末,同班好友問她想不想參加大學的園遊會;在這麼疲累的時候,剛好可以稍微放鬆一下,於是她就愉快地答應了。
好友的姐姐念大一,雖然只有一年的差別,但高中生和大學生感覺上就有點距離了。
這所校風自由的第一志願大學非常吸引人,但並不是人人都可以考得上。蔡鈴茗知道自己的成績和程度,雖然並不是很差,不過要考上第一志願恐怕有困難。她最大的目標是自己能力所及的最好學校,所以不想在考前給自己太多壓力;會來參觀這所大學是抱著「既然考不上,來見識見識也好」的心態。
途中遇上好友姐姐的幾個直屬學長姐,對方表達出對高中生活的懷念,一行人說說笑笑地往預定要去的攤位方向走,途經掛著「綜合大樓」牌子的一棟建築物,幾個學長姐的腳步在一間教室前慢了下來。
「哎,那個學長還坐在那裡啊?」
「真的耶!他真的好奇怪,我看是沒人會去的啦。」
蔡鈴茗聽著那幾個學長姐的交談,好奇地從後門往教室裡望去。
只見一個穿著白襯衫的青年背對著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還擺著兩迭像是影印講義之類的東西。
「那是別科系的博士班學長啦。」
好友的姐姐用手掩著嘴,低頭悄聲對她和好友解釋:
「我們都不認識他,也沒有什麼交集。因為這學期有一科剛好是那個博士班學長的老師教的,他就跑來跟我們說有一些很重要的課程內容要先告訴我們,不然我們上課時可能會聽不懂……雖然也跟他說了,講義發一發,大家看看就好,不過他好像覺得還是要用講的比較清楚,所以才會坐在那裡等。」
「今天是園遊會耶,沒人會理他的吧?」
「剛那個誰有進去拿講義啊,還跟學長說,晚一點有空會再回來。拜託,最後一定不會去的啦。」
「學長自己有說不強迫啊,講義他之後也會拿到教室發,所以是他自己要坐在那裡等的,他突然來找我們就很奇怪了。」
「哈哈,他都那樣說了,還有誰會去啊,等他發講義就好啦。我想吃東西了,走吧。」
幾個人壓低音量交頭接耳之後,沒有多逗留就離開了。
原本就跟這一切無關的蔡鈴茗收回了視線,跟著一群人往園遊會的攤位前進。
在那有趣的園遊會裡,相當熱情的大學生們帶領著她和友人玩起來,丟水球、猜謎語,看了各種社團的活動,還吃了烤肉和烤玉米。
被大學男生圍說著希望明年能考進他們學校當學妹,於是從頭到尾都是別人請客,友人的姐姐還在一旁虧說長得正又幼齒的才有這種好處。
玩樂的時間總是過得比較快。在夕陽西下的時候,蔡鈴茗看看表,覺得自己該回去了,但友人和友人的姐姐還想再玩,幾個大學男生便說要送她到校門口。行至校門,她婉拒他們要繼續跟到公車站牌陪她等車的提議,等他們離去後,她才又走回校園內。
她一直想去洗手間,只是不好意思對男生講。因為對這所學校不大熟悉,所以就快步走到之前曾經過的綜合大樓,因為知道這棟樓一定會有對外開放的廁所。
去過洗手間後,她悠閒的喝著之前買的青蘋果汽水飲料,漫步踏上長廊。
在經過某一間教室時,她頓住了。
穿著白襯衫的青年安靜地坐在窗邊的位置,一直望著窗戶外面。
其實這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就算這個陌生男人已經在這裡待很久、有多少人敷衍他說會來、結果最後沒來,又是不是根本就沒有人理他,這些都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因為他而停下腳步,但就是不知道怎麼的,她就是停住了。
莫名其妙地停住了,那就再邁開步伐往前走吧,只是不知是什麼觸著了某個開關,也許是灑在那人身上的橘紅色夕陽讓她覺得好橘,或者手裡的綠色汽水太綠;有時候,人就是會意外做出一些明明沒想要做卻做了、做完以後也不曉得為什麼自己會去做的事。
在瓶面因為冰塊溶化而泌出的水滴滑落在她食指上時,她站在門口,對孤單坐在教室裡面的青年開口:
「沒有人會來的喔。」
她說。講完之後自己還嚇了一小跳。
那感覺就是她心裡雖然確實這樣想,但其實並沒有打算告訴對方,結果卻不知為何說出來了。
青年聞聲,緩慢地轉過頭來。他戴著一副眼鏡,可能是距離或角度的關係,鏡片反光,因而看不大到他的眼睛。
在望見她的時候,他似乎輕微地怔了一怔。
蔡鈴茗有種按錯別人家門鈴的窘迫感,直想立刻跑走,不過她堅持忍住,試圖正常、自然地離開對方的視線——
「請問,」青年啟唇叫住她。「……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青年的問話令蔡鈴茗愣住,下一秒,她差點噗哧笑出聲。
因為擁有甜美相貌的緣故,她很清楚男生追女孩子大概會有什麼招數。像是剛剛那些大學男生,鬧著她玩,和她說笑話,一直請她客,送她離校的路上有意無意地向她要電話什麼的,但是,要說這當中讓她覺得把妹方法最差勁的,就是眼前這個人了吧。
她側首,瞥了青年一眼。
「超老套。」
丟下一句話後,她跨出步伐,很快地走了。
對她而言,這只是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然後發生了一小段不重要且毫無干係又微不足道的事,沒幾天她就會忘記了,說不定一坐上公車她就把它丟在腦後了。
所以她不會知道,青年當時一直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
第一章
她好想回家。
隱身在比人高的裝飾闊葉盆栽之後,蔡鈴茗第九次在心裡喊著好想要逃回家。
為什麼她會在這個地方呢?
好像是上個星期的某個中午,她跟平常一樣,和公司同事在餐廳裡邊吃午飯邊聊天,話題也一如以往,又是哪個作業員和哪個工程師在一起,然後誰分手,誰有新歡,誰又被拋棄。
大學畢業後在園區擔任櫃檯小姐的工作已近兩年。這裡是有些封閉的工作環境,工程師們聚在一起會討論業界工作和股票價值,其他不是工程師的職員最喜歡拿來配菜的閒談題材就只有別人的感情生活。
對,就是討論到感情,話題不知何時兜到她身上,自由之身的她被問到有沒有對象,她當時給的回答似乎是「沒有,還在等」。那並不是最誠實的答案,但她並沒有說謊;不過一干女性同事笑了起來,悄聲談起陽盛陰衰的園區裡一堆男性可供挑選,然後又繼續著別人感情的話題。
只是這樣,她的回答讓人資部那個被暱稱為「大媽」的主管給聽到了。
大媽是個三四十歲的婦女,雖然看起來已有歐巴桑的樣子,但能在這科技業界首屈一指的公司裡當上管理者,即使只是人事部門,能力也是不容質疑的。大媽是個很照顧下屬的主管,她初進公司時從大媽那裡得到很多幫助。
只是,大媽喜歡牽紅線,愛點鴛鴦譜。
就這一點,雖然只這一點,卻讓人非常受不了。只要是沒結婚的,一逮到機會,大媽都會想要介紹對象。目睹幾次同事被大媽纏上的窘況,那時她還覺得好好笑,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會成為受害人之一。
「……還在等?等什麼呢?十四廠CMP 部門有個工程師不錯啊,年紀輕輕三十二歲已經是主任工程師了。在小公司裡要成為Leader 或許很容易,但在我們這種招牌響噹噹的大公司裡,要當上Leader ,那可不是件輕鬆的事。妳知道有多少同樣是碩博士學歷的工程師在競爭嗎?比的是能力啊……不會花妳多少時間的,見個面就好,當作交個朋友,不不,當喝杯咖啡嘛。」
每天每天,只要看到她,大媽就抓著她不停地說服、不停地講述,內容她都會背了。
有好幾個中午,還弄得她像在當特務,一看到大媽就立刻神經質地閃躲起來。真的受不了這樣的疲勞轟炸,再加上大媽是主管的人情壓力,終於,她投降認輸了。
於是這個週末,她應邀來喝那杯「美其名是交朋友,實際上等同在相親」的咖啡。
今年才二十四歲的她居然要相親!
蔡鈴茗心裡滿是不願意,光是從大門走到這盆栽後就花去她十分鐘。
由於是假日中午用餐時間,客人不少,站在這個不會被發現的角落,她觀察著咖啡廳裡面的客人們,尋找大媽要介紹給她的那個人。
然後,在落地窗旁,她發現了自己即將要見面的對象。
雖然和公司網站上的照片有一點點細微的差異,但大致上看得出是本人。
對方戴著一副普通的有框眼鏡,留著毫無造型可言的乖學生髮型,上身的白襯衫像是燙過,搭配深色的長褲和球鞋,看不到任何時尚感或流行感。對方只是靜靜地坐在位子上,用餐巾紙……折了一隻紙鶴。
……她真的想回家了。
才準備要走,身後忽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蔡鈴茗吃了一驚。
「怎麼站這裡?」
大媽豪爽的臉龐出現在她眼前,她知道自己錯過了最後逃脫的機會。
「啊,我……」還掙扎地想要找個借口走人,卻已被拉出盆栽後頭;她只能閉嘴,任由大媽親切熱情地帶她走向窗邊的座位。
「哈囉!」大媽向那白襯衫男人打招呼。「哈哈,讓你久等啦!」
表情彷彿溫水般平靜的男人有禮地站起身來。
男人瘦瘦高高的,但背脊不夠直,雖然還沒到駝背的程度,但就是無法予人挺拔之感,反倒覺得他貧瘦,像是一支有點彎曲的竹竿或公路上垂著頭的路燈。
「副理。」他使用的是大媽在公司裡的職稱。
大媽哈哈笑兩聲。「唉喲,告訴你這小子多少次,叫我大媽就行啦。大家都這麼叫的。」
「不,還是不好意思。」男人道。
大媽雖露出不滿的表情,但因為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所以並沒有再多說。
「這位是蔡小姐,我們公司坐櫃檯的啊,你有沒有見過?今天有空,就找來一起喝咖啡了。」
蔡鈴茗被一把拉到跟前,和男人面對面。
雖然她不曉得對方是不是看過自己坐在櫃檯裡,但她卻很確定自己不曾看過對方。園區像個小型社會,他們公司佔地遼闊,員工人數龐大,雖然環境封閉,卻又矛盾得即使工作了幾年也不一定能遇見其它部門的同事。
就算曾經看過幾次好了,她也不可能因此而去和所有人認識。
一瞬間,她尷尬萬分,移開了視線,睇了睇桌上用餐巾紙折成的紙鶴,然後才困難地將視線移到男人身上。
這麼近看才發現男人嘴角下方有一顆小痣,和他的外貌相當不協調。蔡鈴茗覺得那有點滑稽。
在四目相接的瞬間,他很明顯地停住了一下子,之後才彷彿回過神來般,道:
「妳好,我姓宋,宋早雅。」
他從口袋裡掏出名片,遞給她。
雖然她沒相親過,但一般在這種場合會從交換公司名片開始嗎?蔡鈴茗愣了愣,不知該接或不接,他手抬在那裡,她遲疑了下,還是收下了。
「啊、哈哈,小宋你真是的!我知道你沒交過女朋友,但也實在太不上道了。」大媽在旁邊製造活潑氣氛。
蔡鈴茗卻意外聽到驚人的事實。
沒交過女朋友?三十二歲了沒交過女朋友?若不是這個男人說謊,就是這個男人本身有讓女性不想和他在一起的問題吧?
大媽又笑談了幾句,隨後就擺明了要讓他們兩人自己聊聊,便找個借口逕自離去。
蔡鈴茗站在桌邊,還沒有入座。因為本來就不帶任何期望,所以即使眼前的男人再怎麼糟糕,她也不會感到失望。
只是,她也沒有興趣去認識對方。
在思考著要怎麼結束這場可笑戲碼、然後回家時,宋早雅走到她身旁,幫她拉開了椅子。
「請坐。」
如果是在餐廳裡,對方這麼做是一種紳士行為,不過,這裡是連鎖咖啡店,站起來抬手請她坐下即可,幫她拉椅子反而有一種他是不是搞錯什麼了的感覺。
「不好意思。其實我有事。」連說出自己名字都覺得浪費時間和不需要,她擠出笑容婉拒。心裡怎麼想是一回事,但態度還算是有禮貌的。「很抱歉,這麼匆忙,沒辦法和你聊些什麼。我不好意思告訴大媽我今天真的有其它要緊事,下次也許還有機會。」她說著標準的客套話。
她本來就是被強迫來的,反正大媽不在了,她也要走了。
聞言,宋早雅用理解又體諒的語氣對她說道:
「不要緊。那妳……快點回去辦事吧。」
「謝謝你。」
蔡鈴茗轉身要走,卻被叫住。
「蔡小姐。」宋早雅喚。
她回過頭。「什麼?」
「我們以前……」帶著一點遲疑,他還是說道:「好像在哪裡見過……在公司以外的地方。」
聞言,她一呆。半晌,才笑咪咪答道:「是嗎?」
她既沒肯定,也沒否定,只是用模稜兩可的疑問句作為回應,隨即轉頭推門走出咖啡廳。
身後的門才關上,她就忍不住翻白眼。
那是什麼骨灰級的招數!已經沒有人用這招騙女生,也沒有女生會被騙了好嗎!
真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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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怎樣?被大媽抓去相親的結果怎樣?」
星期一,一到公司,蔡鈴茗馬上就被平常休息時間時一同行動的同事興奮追問。
她將食指貼在嘴唇上,輕噓了一聲,轉移話題道:「上班了。」
她不想講這些;而且工作的時候,她可是非常認真的。客人一進到公司,最先接觸的就是她們這些穿著制服的櫃檯接待小姐,她們是公司的門面。
早上就這樣暫時逃過,不過到了中午又被同事們圍著問。
「怎麼樣嘛?說啦。」
「對啊,說嘛!結果妳是跟誰見面啊?」
這回來湊熱鬧的女同事又多了幾個。
雖然大媽愛亂牽紅線,但再怎麼說自己也是見過世面的,至少還具有不要到處宣傳當事者是誰的智慧。所以蔡鈴茗身旁的朋友雖然知道她被大媽逮到,卻不曉得和她配對的人是誰。不過,工作環境封閉就是這樣,發生一件小事,傳來傳去,到最後大家都會聽說。
「不知道。我沒有多跟他講話,也沒去記他的名字。」蔡鈴茗嘟著嘴拿起叉子,攪拌自己的午餐沙拉。
「咦?真的嗎?」大夥兒失望地拉長音。
「真的。」蔡鈴茗點頭。事實上對方給她的那張名片,她根本不知道丟哪裡去了。
「一定是我們不大認識的人吧,否則多少會聽到風聲的。」同事說。
雖然可以去問大媽,不過就怕問不到答案,還成為大媽心血來潮時的下一個目標,所以大家都很心有靈犀,不會去自找麻煩。
「我們公司有多少人啊,能認識百分之一就算很多了。」
「多知道一些人總是有好處的嘛。工作之後才知道人脈的重要性。」
「唉,別說這個了。我告訴你們喔,我今天早上又看到那個工程師了,他又跟我點頭打招呼了耶。」
說話的是剛進公司三個月左右的新櫃檯小姐。公司有南邊和北邊兩個門,每邊各有兩個、共四人櫃檯接待職員。北邊的大門面對園區主幹道,所以一般普通訪客或初次來到的人,幾乎都會從那裡進來;蔡鈴茗一直都在北門。
這個新來的小姐之前就提過有個工程師看到她都會對她點頭,每個月總是只有一個星期會現身,天天都跟她打招呼,被她說得彷彿是一種邪門的儀式般。
「老實說我現在有點害怕了耶,不知道那人到底什麼意思。他也不是每天會出現,但總是有一個禮拜天天向我報到耶。」
「是想追妳吧。」人資部的同事斷言道。「我們公司的櫃檯小姐都挑過長相的,我相信妳們都被追過啦,只是都不講而已。」
才沒有呢。蔡鈴茗在心裡嘀咕否認。雖然這地方陽盛陰衰,很多人都認為她們櫃檯小姐絕對很搶手,但是說真的,幾乎沒有人會來追她們。工程師會追技術員,會追同樣是工程師的女同事,卻不會追櫃檯小姐或者秘書。
聽別人說,好像是因為她們比較會讓人有高不可攀的感覺。
幾個人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團,話題繼續從工程師怎麼把妹、工程師講的笑話不好笑,然後一路講到園區裡很多工程師都是宅男。
說起來,其實她們也不是很瞭解「宅男」是什麼,就只是個從報紙上電視裡看聽來的名詞,大約就是形容那種理工科系、沒有女人緣、沒什麼嗜好興趣、既不時髦又常待在自己房間裡對著電腦的男人們;一般只有籠統的印象,無法詳細解釋,但當看到的時候就會知道那個人就是「阿宅」。
因為太多人講話,蔡鈴茗個性雖然還算活潑,但每次同事們一聊起天來,她卻是那種屬於很少插嘴討論的角色;不過,即使沒開口附和,她心裡的想法卻是一樣的。她突然憶起,那天在咖啡廳裡用餐巾紙折紙鶴的男人,就是有點那種宅宅的形象。
那種男性無疑地不受女人歡迎。當然,或許也會有喜歡那種男人的女人吧,只是她並非那個例外。
不過,她也不用想那個人怎樣了,反正以後也不會再見面。
才這麼放下心,傍晚下班的時候,大媽又來找她了。
「鈴茗啊,上次見面感覺好像不錯哦?這星期再跟對方見一次吧。」
「嗄?」本來以為大媽疼她,所以才帶她到小吃店吃飯的蔡鈴茗,聞言登時差點被送進口中的豆腐噎到。她掩嘴咳了咳,道:「大媽,我——」
她還沒講完就被打斷。
「原來妳以前和他認識啊,真是巧啊,怎麼不告訴我。」大媽說。
蔡鈴茗一愣。
「……什麼?」
大媽笑道:「小宋跟我說的啊。後來我問他對妳印象如何,他想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告訴我,他以前認識妳。真的好巧呢。」
蔡鈴茗可沒那好心情。她瞪大眼,好半晌才重複道:
「他說……說我和他以前……認識?」
在看到大媽點頭之後,蔡鈴茗心底一股火氣升了上來。
他怎麼可以這樣呢!
她根本就不認識他的啊,她完全沒有以前認識這個人的記憶!
如果說是看過她,那還有可能,畢竟她是櫃檯接待,但說成「認識」,那就太過分了。他怎麼可以說謊!想要和她交友,所以撒謊嗎?蔡鈴茗想起那天在咖啡廳對方最後也講了大同小異的話。
雖然心裡很生氣,但她也不會沒腦袋到讓大媽看出來,只是婉轉問道:「週末……要跟他見面嗎?」
她知道不管怎樣自己都會被大媽纏著拖去,那就再去一次,把事情問個清楚。她要面對面告訴對方別再搞這種差勁又低級的把戲,之後她再跟大媽好好說——去過兩次之後,覺得兩人真的不合適;她想大媽應該不會再強迫她。
氣呼呼地決定要當面責備對方一頓,很快地便到了週末。
這次約在晚上,同一家咖啡廳,大媽只告訴她約好的時問地點,並沒有跟來。
一進門,蔡鈴茗環顧店內一周,那男人又提早到了,今天仍舊穿著白襯衫,坐在窗邊的位置,正將紙巾攤開在桌面上。
她這次沒有猶豫的走上前去,在對方開始動手折那張紙巾之前,拉開椅子坐在他對面。
她突如其來的出現似乎令男人微微驚訝了,他有點反應不及地道:「啊,妳好。」
沒有理會他的問候,她立刻不高興地說道:「我想請問你一件事。」
「……咦?」宋早雅困惑地望著明顯不悅的她。
她劈頭就發難道:「我明明不認識你,你為什麼要說我們以前認識?」
他頓住,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只是將嘴唇合起來,用沉默回應。
那樣很容易被當成是默認,蔡鈴茗於是更篤定他是故意誤導別人,認為他們兩人真的相識。
「這麼做是不是有點過分?大媽好心向我介紹你,沒想到你是個會如此撒謊的人。本來我們或許可以作朋友,現在卻作不成了。」在發現對方說謊之前,她其實也沒意願和他交友,但現在變成這樣,知道他是那種人之後,她得清楚讓對方明白,一切的「或許」都已經不可能了。「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這麼做了。」最後,她義正詞嚴地強調道。
宋早雅怔愣許久,啟唇道:「介紹……作朋友……」他像是不明白什麼,想了一想,忽然間低下頭去。「原來……原來如此。」他輕聲道。
蔡鈴茗狐疑地瞪著男人發紅的耳殼,沒多久,他抬起臉來,表情雖然沒什麼變化,但面頰卻同雙耳般紅通通的。
「請問,妳有什麼想吃的嗎?或者,妳要喝飲料?」宋早雅把桌上的meun輕輕推到她前面。
大概因為剛好是晚餐時間,所以他這麼問了,不過卻顯得有點不會看氣氛和狀況。
「沒有。」她斷然搖頭,完全沒有要和對面男人進餐的打算。
「那……走吧。」他拿起帳單走向櫃檯,在結完自己一杯法式牛奶的帳後,幫她推開門,一起走了出去。
步出門口的蔡鈴茗,不曉得他要做什麼,但她話已經說完,沒留著的必要。
轉身正要走,卻聽到宋早雅開口說:
「妳可以……陪我稍微走一下嗎?」見她似乎露出警戒的眼神,他趕忙道:「不會很遠的,就只是從這裡到前面的便利商店。」
蔡鈴茗看著前方的便利商店,大概有兩三百公尺;這條街被路燈照得很明亮,路人來來往往,是沒什麼危險的疑慮。由於認定對方是個會那樣說謊的人,所以她理所當然地提高警覺心。
但又考慮到對方怎麼說也是同一間公司的,算是職場上的同事,雖然以前不曾有過交集,誰曉得以後會不會還要再相處,於是她並未做得決絕,點了點頭。
「謝謝。」宋早雅對她道,然後開始往前走,即使蔡鈴茗和他保持距離,他也不介意,只是緩慢地說道:「那個……妳可能不相信我,不過,我並不曉得妳特別被請來和我作朋友的事……副理只是跟我說,想找我喝杯咖啡而已。」
蔡鈴茗一頓,的確不怎麼相信地皺眉望向他。
她落後一小步和他走著,從她的角度,僅能看到他的半邊臉,無法得知他全部的表情,只聽他又低聲說道:
「副理她……大概是關心我沒和人交往過的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應該要早一點發現……不好意思,讓妳陪我走一段。副理很熱心,也很有童心,有時候會在附近觀察狀況的。」
「什麼?」蔡鈴茗瞪大眼,下意識地左右張望。
宋早雅目視前方,說:「像這樣走一小段路,如果她看到了,她就會覺得我和妳已經聊過了。我會好好地跟她說明,妳以後就不會再被勉強來了。」說完話後,他停在便利商店前。
蔡鈴茗瞅著他。
「……你說你不知道……今天也是嗎?你看見我的時候,並沒有問為什麼大媽沒來。」她站到他面前,提出質疑,想要仔細觀察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呃,那是……」宋早雅忽然撇開臉,用手蓋住嘴。
蔡鈴茗見狀,以為他因為被追問而有些惱怒,頓時嚇得心裡一跳。
他掩著面部道:
「因為妳上次說有機會再見面,所以,今天我以為妳有什麼事要找我……不過我剛才知道弄錯了,妳雖然那麼說,但其實並不是那樣。是我誤會了。」
「嗄?」蔡鈴茗傻了一下,就因為她上次隨口的客套話,所以他才來赴約的嗎?這個人……把那種隨便掛在嘴上應酬的客套話當真了?
這樣說來她自己也有責任。不知該如何回應對方,她有些難以反應。
他放下手,臉有些紅,溫溫地問道:「請問,妳現在是要回家嗎?」
話題被轉移了,蔡鈴茗如釋重負,很快答腔道:「是啊。」
「那我送妳吧。」宋早雅說。
「咦?」沒那必要吧。她道:「不用了,很近,走路就到了。」蔡鈴茗說的是實話。她住在園區附近的小公寓裡,是親戚的房子,空間不大,但一人獨住算是相當寬敞。由於是很熟稔的近親,所以分租一戶給她,象徵性收取優惠折扣的租金,比公司最便宜的宿舍稍貴了一點,但是可以開伙,想要什麼都可以自己弄,也不用和別人共同使用房間,自由度較高。
他點了點頭。「我還是送妳一下。」
這人聽不懂人家講話?蔡鈴茗再次拒絕:
「不用了,謝謝。」
宋早雅沒有再回話,蔡鈴茗以為他是表示不會送了,禮貌道別後便往自家方向走去,沒想到他卻離了一段距離跟在自己身後。
「我……說不用送了。」她回首瞪住男人。
宋早雅望著她。
「嗯,抱歉。」他道歉了。
蔡鈴茗繼續往前走,卻發現他還是詭異地跟著。
討厭!好恐怖!
她開始加快腳步,在繞過幾條路後,男人依然沒有放棄,像是背後靈一樣默默地走在自己身後。對方沒做什麼事,她若毫無理由地找人幫忙或檢舉,別人只會覺得她反應過度吧,事實上連她自己都這麼覺得了。
在外面閒晃到夜深,還不如趁路上還有不少人煙時趕快回自己家比較安全。蔡鈴茗加速來到自己公寓樓下,飛快打開鐵門後關上,然後一口氣爬到所住的三樓。
直到進入自己住處、把門都鎖好,她才安心地鬆了口氣。
真是莫名其妙……
她打開客廳的燈,將脫下的鞋子拿到陽台的鞋櫃放好。
在陽台上,她望見男人還站在樓下,她嚇了一跳,往後退回到客廳,在落地窗旁偷偷觀察著。
對方抬起頭往上看,蔡鈴茗想著對方不知道她住幾樓,這才踏實心安些;樓下的男人等待幾分鐘之後,轉身慢慢地走了。
當男人紅著臉向她解釋的時候,看起來並不是什麼很壞的人;她有那麼短暫的時間感覺對方雖然先前撒了謊,但或許對她說明的那些是真話。
但是,他剛剛的行為真的很像變態跟蹤狂。
她扯下掛在房間裡的乾淨浴巾,有些生氣地走進浴室裡,打算徹底洗掉一身的不舒服。
怪人一個!
第二章
「烤肉聯誼?」
從同事手中接到活動概要的資料,蔡鈴茗困惑問道:「拿給我看做什麼?」她向來不參加這種活動的。
女同事道:「這是公司幫工程師們辦的聯誼餐會啦,主辦的主管請我們櫃檯和其他幾個事務小姐去幫忙。雖然不強迫,但人手缺,所以最好還是去,主管說當天會按照加班費給薪的。」
印象中,當初在找工作投履歷的時候,的確見過公司福利的其中一項,就是幫員工舉辦聯誼活動。她在這裡工作快兩年,卻是第一次碰上。
蔡鈴茗看著上面的日期。
「星期六啊……可以啊。」反正她這個週末放假沒事,賺點加班費也不錯。
女同事道:「烤肉是中午開始,我們早上八點要到負責人那裡——總務部門的主任妳知道吧?去找她就好了。」
蔡鈴茗點頭道:「我知道了。」
週六一早,她準時到公司,在總務部找到負責人,和其他被請去幫忙的同事分配工作。活動的流程是規定好的,照著制訂表進行即可:飲食的話由外包的廠商負責,他們要做的是輔助支援的角色。
把桌椅或器具排放整齊,和主持人稍微照表預演,佈置會場及準備名牌等小物品……接近中午的時候,公司參加的人陸續到了。
蔡鈴茗和其他兩位同事站在會場入口處,分發空白的藍色名牌,讓他們自己寫上名字,然後別在胸前。
「謝謝。」
垂眸將東西遞給每個進入會場的人,忽然間聽到似乎有些耳熟的聲音在道謝,她一愣,遂抬起眼來。
只見宋早雅手裡拿著她遞給他的名牌,在看到是她時,也停頓了一下,不過隨即就被後面排隊的人推了進去。
蔡鈴茗回過神,繼續發著卡片。之後,一輛輛遊覽車魚貫將這次聯誼活動的對象載來了,本來的藍色名牌換成粉紅色的,一張一張地發給那些踏進會場的女孩們。
沒多久,活動開始,主持人在台上用輕鬆的語調和話題帶起現場氣氛。不過,雖然台上熱絡,底下的男女卻免不了這種場合初見面的微妙尷尬;開始烤肉後,情況才稍稍好轉自然了些。
蔡鈴茗和其他幾個同事還要負責結束之後的整理,所以退到會議室裡,等著這活動結束。
「聽說了嗎?那些都是護士呢。」
從其他人手中拿來分配到的飲料和餐點,便有人開始聊起天來。
「啊?真的啊?」還特別挑過職業的啊。接話的人伸手將拉上的百葉窗挑開一個空隙,悄悄偷看著外面。
「我們公司曠男還真多啊,應該說整個園區有一半都是。平常工作太忙了,都沒時間去外面認識女孩子或約會吧。」所以對像時常都是女性技術員。
「妳可以幫幫他們,找一個來配,減少一個可憐男啊。」說話的人咯咯笑了出來。
「那也要精挑細選啊,我才不要宅男當男朋友呢。」雖然這裡男人隨便抓都一大把,但誰都想從這一大把之中找到最好的那個。
在外面的適婚女性聽來還算搶手的工程師稱號,換到在園區裡,被叫工程師的人數都數不清;在幾乎相同的條件之下,這個名稱變得沒有意義。
就因為如此,對於在園區裡上班的女性來說,能夠加分的反而是工程師這個頭銜之外的東西,長相或談吐之類的。所以,去掉分數比較高的,剩下的沒人要,只能來參加聯誼。
「說到這個,我剛聽到幾個工程師跟那些護士聊天,說什麼奈米科技和股價波動的,天哪!誰想聽那種東西!講笑話的,又是什麼深喉嚨是誰,什麼為什麼李白寫的詩沒人看得到,超冷的。」
大家又笑了,沒有發表意見的蔡鈴茗也笑了,如同每一次的聊天,她會跟著笑就表示心裡也是認同的。
「小鈴姐、小鈴姐,妳來看!」新來三個月的櫃檯小姐突然扯住蔡鈴茗的袖子,在窗戶旁低聲喚道。她指著會場中某個地方,說:「我看到那個老是和我打招呼的傢伙了,在那裡,那個啊,戴眼鏡穿白襯衫的。」
「咦?」蔡鈴茗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那處僅有一個人戴著眼鏡又身穿白襯衫。
那人就是宋早雅。
「超詭異的人,希望他沒看到我才好,我等下要去躲起來了。」新來的櫃檯小姐抖肩說道。
蔡鈴茗用吸管喝著手裡的柳橙汁,注視著會場中那個高瘦的男人。
自從上次在咖啡廳見面已經兩個星期過去了;當時還在她面前解釋,一副他不知道相親的無辜樣子,結果沒半個月就跑來參加聯誼,現在還有疑似盯上同事的證言……加上先前已經有過說謊的前例,不管怎麼想,她就是覺得這個人不大誠實。
從來沒交過女朋友說不定也是假的,只是想要吸引女性注意而已。他就這麼想要找一個女孩子交往?該不會其實根本已經有情人了吧?
在心裡揣測著這個叫宋早雅的男人可能的真面目,蔡鈴茗忘了移開視線,就那樣睇著他。
他就佇立在最邊緣的烤肉區,有個男同事拿著紙盤站在他身旁講話,等他將烤好的肉裝滿空盤之後,男同事就捧著香味四溢的烤肉走開,說說笑笑地拿去給女孩子吃。
宋早雅還是一個人站在溫度高熱的烤肉爐前,之後有個女的接近,聊了幾句話,他的回應似乎不積極也不主動,那女的好像感覺沒什麼趣味後就走了。
然後,之前那個男同事又拿著空盤回來,再次裝得滿滿的離開。
宋早雅就只是站在那裡,白襯衫的袖子捲到手肘的高度,將生鮮食材放上烤爐,烘烤成美味的佳餚給其他人享用,偶爾抬起手臂來擦擦汗,或被煙熏得搗嘴別開臉咳嗽幾聲。他沒有主動去認識任何人,除了烤肉給別人吃,就是像在發呆似地坐在一旁,即使有女性接近,頂多也只是說個幾句話就結束。
中間他還花了不少時間在接手機。
蔡鈴茗不覺微微瞇起眼睛,直到發現自己好像注意他太久了,她才皺著眉移開視線。到活動落幕中間有幾個小時的空閒,她和其他女同事去園區裡的咖啡廳買了下午茶,然後回到會議室裡繼續休息和打發時間。
聯誼活動持續進行著,一些小遊戲或節目雖然沒辦法讓未能完全放開的工程師們high到最高點,但多少還是把氣氛吵了起來。
前面一群人在吆喝著拱誰上台玩遊戲,即使蔡鈴茗和同事坐在會議室裡,還是可以聽到拍手歡呼的聲音。
活動逐漸接近尾聲。這個烤肉聯誼也只是提供原本陌生的男女彼此認識的機會,至於之後會如何,就得看他們自己了;所以在傍晚時就提早結束,留下晚上的時間方便他們乘勢加溫,於是交換電話的、一群人聚集到別處續攤的、紳士送那些小姐回家的,眾人紛紛離去,聯誼活動總算正式結束解散。
善後組出場,蔡鈴茗和其他幫忙的人先收拾烤肉區,開始撿垃圾。
新來的櫃檯小姐還沒整理十分鐘,就雙手合十,抱歉地對蔡鈴茗道:
「小鈴姐,剛剛家裡打電話來,我有事必須先走,剩下的麻煩你們了。拜託妳幫我說一下。」語畢,便拿起包包飛也似地溜走了。
「啊……喂。」就算想叫住她也已來不及,實際上她剛剛也只是站在自己旁邊東摸西摸而已。她到底是真的有事還是不想撿垃圾?蔡鈴茗忍不住懷疑了下。其實她自己也不是很想做這些,但不管怎麼說今天是拿了加班費的。
而且她也還算是資淺的員工,只是跟新來三個月的比,她算是前輩罷了。也或許是這樣,雖然被對方稱為「小鈴姐」,卻感覺不到太多敬意。
蔡鈴茗將裝滿的垃圾袋開口束緊,由於有點重量,她半拖半拉地拿到臨時的垃圾集散場。
有些辛苦地走了一段路到達,便看見有個男人背對著自己,似乎正在丟棄捆好的垃圾。蔡鈴茗走過去,那人剛好轉過身。
眼鏡和毫無造型可言的髮型,那人是宋早雅。這傢伙什麼時候在幫忙收拾的?她並沒有注意到。是因為在聯誼活動上沒有找到可以邀請的對象所以才在這裡嗎?對他也許是約不到人,蔡鈴茗心裡有些「一點都不意外」的奚落感想。
看他不知為何站在原地不動,她也沒多想,只是走過去要丟掉垃圾,未料因為太重抬不起來,宋早雅就從她手上接了過去。
因為那是個她沒預想到的舉動,所以她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剛才手上提的那包垃圾已經被丟到裡面去了。
「呃……謝謝。」她並未要求他幫忙,好像該道謝,又不大想道謝,但她還是禮貌性地開口了。
「不會。」宋早雅搖搖頭。
總覺得這個人有點詭異。蔡鈴茗說完謝謝之後,便轉身走回會場。場地清理得差不多了,最後要把那些烤肉架拿去同樣的垃圾集散場擺放,她看著那油膩膩的鐵架,縱使再怎麼不喜歡,但這是工作,不做不行。
才伸手要去拿,忽然一雙長臂伸了過來,攔截走那些烤肉架。
蔡鈴茗嚇了一大跳,回過頭,就見宋早雅站在身邊。
「鐵架還有點燙,也容易刮到手,女孩子……」他稍微停頓了下,然後低聲道:「我拿就好了。」說完,就抬著那些東西走了。
雖說是在幫她忙,卻讓蔡鈴茗覺得莫名其妙。她會認為這個人奇怪真的不是沒有原因的,忍不住翻個白眼。她和其他同事把剩下的事情做一做,之後也看到宋早雅替別人整理或丟棄廢物,由於現場的都是些女孩子,她不免又帶有偏見地想著他這麼慇勤或許是有目的的。
後來也有幾個看到的男同事陸續加入當幫手,不過都已經快清理完畢了。
全部結束之後,他們工作人員就地解散。蔡鈴茗看看表,還不到六點,因為今天有點累,想說乾脆不要開伙,晚餐用買的帶回家吃好了。和其他人揮手道別,她就走往員工價相當便宜的公司餐廳。買好後,她提著外帶食物,在經過某一面落地窗時,睇見前來載運的垃圾車已經停在垃圾集散場,除了搬運的工人之外,宋早雅不知為何也在那裡。
他拿著報紙,將一些遺漏的尖銳物層層包裹起來,看起來像司機的男子還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在幹什麼啊?
蔡鈴茗不感興趣,正準備走過大廳離開的時候,外面卻突然下起大雨來了。
糟糕,她沒帶傘。
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不好,蔡鈴茗在大廳的沙發椅坐下,想著雨或許等會兒就停了。但五分鐘過去了,雨勢不僅未歇,好像還更大了點。
望著飛濺上玻璃窗面像在跳動的雨水,蔡鈴茗心想這場雨看起來短時間內應是不會停了,正準備去買把便利傘的時候,剛剛還在後面垃圾場的宋早雅也走進大廳來了。
他手裡雖拿著一把未開的折迭傘和背包,但黑髮淌著水滴,襯衫也因為打濕而服貼在身上,看起來是剛已在垃圾場淋濕了,之後才回去辦公室拿東西,大概是要回家吧。
蔡鈴茗睇他一眼,隨即繼續看著窗外。
他卻在遲疑幾秒後,朝她走近。
「妳……沒帶傘嗎?」站在她面前,他問道,然後說:「我的可以借妳,反正我已經淋濕了。」
「……我是沒帶傘,但我等一下打算去買一把。」蔡鈴茗告訴自己要沉住氣,最後還是忍耐下了地道:「我沒有什麼惡意,如果我接下來的話讓你下舒服或者我說錯了,我先道歉,你也可以覺得我過分沒關係。」
宋早雅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這令她更受不了他的裝模作樣,吸了一口氣,她直視著他,把決定要講的話好好說出來。
「你相親又參加聯誼,是很想找到一個好對象吧?上次介紹見面之後,我已經表達自己是沒有意思的,你也曉得了,對嗎?所以,即使你像這樣來和我說話或幫我的忙,我也不會有所改變的。」
宋早雅今天給她的感覺,就如同她所說的那樣。那種太刻意的好心,已經到了她沒辦法不認為他是存心的感覺了。
不想要有誤會,還是趁早說清楚的好。比起對方那種令人感覺詭異的接近,她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夠婉轉了。
宋早雅怔了一下。道:「聯誼……我是陪朋友……」
他這個回答就好像是一個老在偷懶且也很愛偷懶的人,有天又被抓到在偷懶,卻無辜地說是別人要他休息的一樣。蔡鈴茗不禁擺出「那關我什麼事」的表情,然後相當不欣賞地把頭撇開了。
這男人至少還是會察言觀色。她沒再聽到他說什麼,然後就只有遠去的腳步聲響起。
她不是討厭這個人,也沒有到那樣的程度,只是,就是覺得他有點煩人。
聽到自動門開啟關上的聲音後,她才轉回視線,一瞧,卻發現一把折迭傘孜在她身旁的茶几上。
她愣住,不覺往外看去,只見宋早雅淋雨的背影逐漸遠去。
「咦……啊!」
她簡直傻眼,連忙抓起那支傘小跑步到門口。外頭雨幕更兇猛了,視野變得一片模糊,有跟的鞋子不方便奔跑,她知道自己是追不上的,只能眼睜睜望著對方消失在大雨之中。
搞什麼鬼啊!握著手中的折迭傘,蔡鈴茗氣鼓鼓地注視著宋早雅離去的方向。
她一點想要感謝他的心情都沒有。
而且還覺得……好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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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宋早雅的雨傘讓她得以回家,但她卻日正在心不甘情不願的情況下使用的。
沒辦法追上還給他,就那樣丟在那邊也不行;因為不想用,所以賭氣再去買一把便利傘更像是個幼稚的笨蛋。滂沱大雨沒有要停歇的意思,於是她忍著一肚子的惱怒,撐著那把黑傘走回家。
一回到住處,她洗完澡就開始翻箱倒櫃,總算給她找到宋早雅那張不知被她塞在哪裡的名片。這是她唯一可以聯絡到他的方法,但因為她不想讓自己的號碼被對方知道,所以她不會用室內電話或手機打給對方。
看著名片上的分機號碼,她想著週一早上去公司,一定要立刻把傘還給他。
她把滴著水的雨傘掛在陽台上。經過一個週末後早已晾乾。上班日的當天一大早,她就帶著擦拭乾淨且折迭整齊的雨傘到公司。
穿著制服坐在位子上,掏出名片放在桌面,才剛到九點,她就拿起電話撥打。
響了許多聲,沒有人接,於是她掛斷再打一次,還是沒人接。
……晚點再試試看。這麼想著,她忍耐到十點再打,依然沒人接。有訪客來到,她親切且專業地接待對方,雖然還是很認真工作,但想到那把傘,卻又開始有點坐不住的感覺。
電話沒人接,那她直接去找人可以吧?中午吃飯時間一到,她拿著傘到廠區去。因為工作方面不會接觸到,所以她幾乎很少到那邊去,問人之後才找到宋早雅的部門,她在門口請人帶話,然後等待著。
或許是她的制服太醒目,幾個經過的員工不覺多看了她幾眼,那樣被注視的感覺夾帶著「為什麼櫃檯小姐會在這裡」的疑問,蔡鈴茗只能面露微笑,然後祈禱宋早雅快點出來。
幾分鐘後,一個男子出來,不是宋早雅,也不是剛才幫她帶話的那個人。
「妳找Leader嗎?他值大夜,所以已經回去了喔。」那人道。
「啊,是嗎?」所以白天不會在了?幸好不是什麼淋雨生病請假之類的,不然莫名其妙又變成她要背的責任了。蔡鈴茗呼出口氣。
「妳有什麼事嗎?」那人問。
一個遲疑,讓她開口道:「不……沒什麼。」
因為感覺自己站在這裡好像會被人認為有點奇怪,所以她道謝後就趕緊走了。等回到座位,她才想到,把傘拿給別人,請他代為轉交就好了啊。
由於被注意著,所以她緊張得沒想到這點;但要她再去一次,她又彆扭地不想。好吧,或許她應該當面歸還,然後再一次對宋早雅清楚表達自己的立場和態度。
但是,工程師值班都是值一整個星期的,所以她必須隔周才能聯絡上宋早雅。
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要還一把雨傘卻這麼不順利,還要讓她花這麼多時間。在和朋友傳MSN講到這件事的時候,她還很不幸地電腦中毒。過一陣子她就要考日文檢定了,資料和功課都存放在她唯一的筆記型電腦裡,現在文件都打不開了。雖然知道這是遷怒,但她就是很難不把這些倒楣事算在宋早雅頭上。
那把傘明明不是什麼妨礙物,但放在身旁卻像是會造成什麼討厭的影響似的。
「喂,妳好,請問找哪一位?」
星期一早上,溫慢的聲音從電話筒裡傳來,令一整禮拜都苦於找不到人的蔡鈴茗有種「終於、總算」的感覺。
「找你。」對想要趕快把東西還一還的她而言,拖了這麼多天,心情不禁有些浮躁不愉快,所以也省略了禮貌。「我是櫃檯的蔡鈴茗,想要把傘還你。」
「傘……」宋早雅的口氣聽來好像已經忘記這件事了。
「總而言之,十二點半你到餐廳,我們在那裡碰面。」她不想再找上他的部門了。那天去一趟,隔天就被幾個女同事知道,還被逼問到底是看上哪位幸運男了。
她深知這個職場流言亂竄的危機,被大媽抓去還情有可原,大家會當成笑話看待,但自己找上門卻是另外一回事,若是被傳成她對宋早雅有意思,或把她跟宋早雅配成一對——她絕對不要那樣。
約好之後,她掛斷電話,就一直等待中午的到來。
吃飯時間,餐廳裡總是很多人的,她之所以約十二點半,也是因為晚半個小時,人群會少一些。帶著傘在餐廳裡張望著,沒多久她就看見要找的人坐在落地窗附近的位置,她即刻走了過去。
因為不想讓別人有太多聯想,所以她拉開宋早雅對面、再往右一個座位的椅子,就像兩人沒什麼關係,只是恰好選擇同張桌子般,低調地坐下。
宋早雅見到她,開口道:「妳好。」
「……你好。」她板著臉,沒什麼好心情問候,把雨傘放上桌,正打算把這些天以來反覆想著的拒絕台詞,以最能讓人明白和死心的陳述方式說出來的時候——她看見有人走過來,拍上宋早雅的肩膀。
「我想吃雞腿飯,你等一下順便幫我買吧。」站在宋早雅身旁對他講話的是一名俊雅男子。
男子笑顏燦爛爽朗,一雙黑眸深邃迷人,舉手投足充滿魅力,能將西裝穿得很好看的高挺身材也很引人注目。
蔡鈴茗知道這個人。這名男子姓王,是廠區那些昂貴製造機台的責任廠商,機器有什麼問題都要找他。
「咦?」王先生察覺到蔡鈴茗的存在,先是對她笑道:「這不是可愛的櫃檯小姐嗎?你認識嗎?」最後一句是問宋早雅的。
宋早雅遲疑了一下。
「不……」他似是要說些什麼。
蔡鈴茗卻望著王先生,不覺先宋早雅一步脫口說道:「認……認識。」
王先生有一副出色的外貌,儀表優雅,也非常健談,每一項特質獨立起來都是種加分吸引,他卻全都擁有,是個能輕易擄獲女性芳心的男子。
和他有過數面之緣的蔡鈴茗也不例外。雖然曾經和對方交談過,但那也是因為櫃檯接待的職務;就算遇見會禮貌性打招呼,卻沒有什麼深交的機會。
女孩子的立場讓她有所矜持,而不曾主動縮短僅能看著的遙遠距離,總是等著能夠遇見的緣分,而如今,一直都沒有連結處的線,卻有了小小的接點。
「我們……認識的。」她說。望著桌面上的那把折迭傘,她握緊擱在膝蓋上的雙手。
會用那種口氣要別人幫忙買午餐,一定是相熟到某種程度的朋友。
她並不算說謊。事實上她知道宋早雅的名字,認得他的臉,和他說過話,甚至用了他的傘,還勉強和他相親過,這的確不能說不認識。
之前,還拚命想著拒絕宋早雅靠近的詞句,想著把傘還回去就不再有相干,想著以後即使碰到也會當作沒看見。但是,她想接近王先生,所以,她必須要「暫時認識」宋早雅。
對宋早雅一直都是排拒的態度,如今卻突然這麼講,她衝動脫口欠缺考慮,但話已經講出來了,她擔心宋早雅會當著王先生的面批評她。
然而,宋早雅卻什麼都沒說。
蔡鈴茗悄悄地抬起眼眸。
坐在對面的宋早雅似乎對她露出笑容,鏡片後面的雙眼因此很細微地彎了起來。
她不禁愣住。
淺薄到像是一種錯覺。在他那從初見到現在總是什麼都沒有的溫水表情上,只有唇線極淺淡地微微揚起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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