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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3:56:18

春天的十個瞬間 作者:明開夜合

【內容簡介】:

  你不是我的騎士,我也不是你的公主。

  我們是立足巉岩,根系緊繞的兩棵樹。

  •

  “我的命不值錢。”

  “對我而言是無價。”

  •

  好學生與壞姑娘。

  校園到職場,校服到婚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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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3:56:44


  *本文背景、人物、故事純屬虛構。
  
  蔣西池搬來蕎花西巷的這天,是在八月末。

  父親蔣家平下了車,去後面後備箱給蔣西池卸行李。

  蔣西池把棒球帽往頭上一扣,背靠著漆黑滾燙的車身,繼續打遊戲。

  後備箱蓋“嘭”一聲,蔣家平拍一拍手,“東西都在這兒了?”

  蔣西池眼也沒抬,“嗯。”

  “那你自己進去吧,跟著外公外婆要聽話孝順,錢不夠了給我打電話。”

  蔣西池這才抬頭,掃蔣家平一眼,他藍色POLO衫已被汗浸濕,挺起的肚子上一片深色的汗跡。

  “你不去跟外公外婆打聲招呼?”

  “……今天先不去了,”蔣家平目光往巷子裡看,腳步卻是往駕駛座走,“……你徐阿姨下午去醫院做檢查,我得去跟前搭把手。”

  蔣西池撇撇嘴。

  蔣家平拉開車門,瞅著垂著頭的半大的兒子,又掏出錢夾,取出三張整票,往蔣西池懷裡一塞,“我下周過來看你。”

  “我不要。”

  “拿著吧。”

  車走了,蔣西池才皺著眉收起那三張紙幣,往行李箱外側口袋裡一塞。

  一旁支著冰櫃賣冷飲看得津津有味,瞧見蔣西池目光掃過來,訕笑問:“小朋友,來根雪糕?”

  “礦泉水有嗎?”

  “有有有!”

  小販開冰櫃門,抄出瓶冰水遞給蔣西池,接過五塊錢,把三塊找零遞過去。

  卻蔣西池仍舊把那三個硬幣往行李箱外袋裡一塞,朝路邊一蹲,擰開瓶蓋,淋著水洗了個手。

  小販:“……小朋友還挺愛干淨。”

  蔣西池沒理他,洗完手,把剩下的半瓶水隨意一裝,壓低了棒球帽,一手拖一個大箱子,往巷子裡去。

  路面不平,坑坑窪窪,拉杆箱輪子時不時陷進去。

  蕎花巷分東西,以河流為界。

  河沒有名,因河淺,中心處也不過兩米,久而久之,就被人叫做了“六尺河”。

  北城這一片,沿六尺河附近的民居都是三十年以上的老房子。

  白牆黑瓦的建築,高不過三層,搭搭建建。

  東家的晾衣杆上曬著西家的大褲衩,二樓的陽台上垂著三樓的黃金葛。

  巷內小賣部、理發店、五金店一應俱全,花花綠綠的招幡日曬雨淋褪了色。

  巷窄,頂上天光一線,只有正午的時候,才能漏點陽光下來。

  蔣西池此刻就正在陽光下行走,兩個行李箱輪子碾著路面咕嚕作響,臨巷的門臉房裡有人探出頭來張望。

  又行兩步,巷內深處傳來一道女聲:“阿池!”

  蔣西池定住,向著前方看一眼,“外婆。”

  外婆吳應蓉三兩步到了蔣西池跟前,去接他手裡箱子。

  “我自己提……”

  “沒事兒,我來我來。”

  蔣西池搶不過,跟她打商量,“那一人提一個吧。”

  臨街鋪裡有人搭訕,“孩子真懂事,這麼小就曉得心疼外婆了。”

  吳應蓉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摸一摸蔣西池腦袋,寒暄兩句,領著他繼續往裡去。

  “你自己過來的?”

  蔣西池本想說“我爸送的”,轉個念,照著吳應蓉的話“嗯”了一聲,“打車過來的。”

  吳應蓉撇嘴,“恁大兩個箱子,就讓你一個人過來?”

  “沒事的,我爸工作忙。”

  吳應蓉就更不高興了,正要把蔣家平批鬥兩句,忽聽前方傳來什麼崩碎的清脆聲。

  蔣西池抬眼看去——

  臨街停了輛摩托,一個黑色長衣長褲的女生,正懶散地撐在摩托的皮座上,腳邊散著一地的陶瓷碎片。

  對面鋪子裡,一個胖大媽拿蒲扇指著她,破口大罵:“狗娘養的!你老子娘不教訓你,今兒我來教訓教訓你!有爹生沒娘養的短命玩意兒!”

  女生袖子籠著手,抬起手指來擦著鼻子做了個挑釁的動作,“來啊,誰沒膽誰才是狗娘養的。”

  胖大媽氣得像個破風箱,呼哧呼哧喘氣,被女生激得頓時起了鬥志,擼起袖子,抄起地上的燒火棍就要衝過去。

  女生還在連聲鼓動:“千萬別慫,最好這一下就把我敲死!”

  吳應蓉嚇得心驚膽戰,招呼四鄰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趕緊攔著啊,要出人命了!”

  這才有人上去勸架,抱住了胖大媽的胳膊勸說,“別跟小姑娘一般見識!”

  女生微揚著下巴,笑嘻嘻吐詞:“狗娘養的。”

  胖大媽氣得臉和豬肝一個色,要不是有人攔著,估計真要衝上去結果了她。

  女生得勝,也不戀戰,把自己斜倚的身軀擺正,兩手插進衣袋。

  穿球鞋的腳尖踢踏著石板路面,朝著巷外走去。

  與蔣西池錯身時,目光在他臉上掃過一眼。

  蔣西池也掃了她一眼。

  齊耳根的頭發,攏著一張白淨清透的臉,鼻尖上一點汗芽,眼裡干干淨淨的,瞧不出來任何情緒。

  吳應蓉把他思緒拉回來:“趕緊走吧,飯要熟了。”

  門縫裡飄出一股飯香,吳應蓉掏鑰匙打開門,外公阮學文端著一只海碗從廚房出來,“阿池。”

  蔣西池放下行李,端端正正:“外公。”

  吃飯時,阮學文問蔣西池小升初成績,聽他報了分數,倍感欣慰,往他碗裡夾了幾大塊紅燒肉,“多吃點肉。”

  吳應蓉問:“成績都能上市一中了,怎麼非要來這兒讀呢?”

  蔣西池頓一下,“給您添麻煩了。”

  吳應蓉呵呵笑:“哎呦這話說的,我巴不得你在我跟前喔!就是青野中學師資力量,校紀校風,真比不上一中,外婆是怕你在這兒耽誤了。”

  蔣西池:“我上什麼學校都能考北大清華。”

  外公哈哈大笑,“不虧是我阮學文的外孫!”

  東邊側門出去,隔了半米,拾級而下就是六尺河。

  阮學文挨著牆根種了木香,藤攀在防盜網上,隨著幾縷微風,把一點兒陰涼篩了進來

  吃過飯,吳應蓉領著蔣西池去看房間。朝東的大房,仔細規整過了,書桌上擺了一套新文具,床上寢具也都換了新。

  吳應蓉立在門口,“你外公收拾一周收拾出來的,聽說你要來跟我們住,高興得不得了。”

  蔣西池垂著眼說謝謝。

  吳應蓉走到窗邊,手指拈著窗簾,“新扯的,一層紗的一層棉麻的,夏天日頭烈,你早上要是想多睡會兒,就把這個棉麻的也拉上。”

  她掀開窗簾,拔了插銷,去推雕花的窗戶。

  蔣西池趕緊搭了把手,窗欞鈍澀,吱呀一聲打開了。

  “以前這房間儲物用的,窗戶常年不開,你開的時候用點力氣。”

  太陽過了正當中,已往西邊斜去。

  隔了條河的對面,台階上忽出現一道人影。

  黑色長衣長褲,手裡提著一只紅色塑料桶,沿著台階緩緩走到了河邊,把桶投進去汲水。

  裝了半桶,她顫悠悠拎起來,正要轉身時,抬起了頭。

  吳應蓉忙將窗簾一掩。

  蔣西池:“外婆,怎麼了?”

  “這就是剛才在巷子裡那姑娘……”

  蔣西池已經認出來了。

  “是方家的,”吳應蓉點一點河對岸,“不好惹,你躲著點兒她……”嘆聲氣,又點一點太陽穴,“她媽這裡有點問題,所以沒人管教,不然女孩子家家的,哪裡說得出,說得出……”

  狗娘養的這種話。

  廚房傳來阮學文的聲音,吳應蓉應了一聲,“阿池,你自己先收拾收拾,睡個午覺。空調遙控在抽屜裡,熱了自己開。”

  外婆出去了,蔣西池拉開窗簾。

  那人影已經不在了。

  晚上吃冰鎮酒釀,阮學文喝了幾盞酒,有點兒醉意,長籲短嘆,被吳應蓉趕去睡覺了。

  蔣西池被拉著聽了一番對他父親的批評,末了吳應蓉抹淚,“你住的房間,就是你媽媽上學時候住的……沒想到我們一把老骨頭了……”

  蔣西池如坐針氈,偏偏什麼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

  到十點,吳應蓉也洗澡睡覺了。

  蔣西池衝了個涼,睡不著,悄悄開了側門,到臨河的廊下。

  夜裡風有涼意,他往木頭欄杆上一坐,兩腿懸空。腳下就是六尺河,映著沿岸民居的燈火。

  忽聽“砰”的一聲,蔣西池一震,循著聲源望過去——

  河對岸模模糊糊現出一個人輪廓,一句尖利的罵聲,緊接著“噗通”一響。

  蔣西池頓了一瞬,反應過來是有人跳進了水裡。

  他翻進欄杆裡,探出身,盯著河面。

  水聲嘩嘩,一顆腦袋在月光下起起伏伏,很快到了岸邊。

  一只手扶著石階,緊接著半個身體露出水面,手臂抱住階梯,往上一撐,上了岸。

  晃一晃腦袋,把嘴裡的水“呸”出去,濕漉漉的球鞋踩著階梯,低著頭一步一步往上走去。

  地上驟然現出道灰蒙蒙的影子,她嚇得呼吸都緩了,猛抬頭,才發現靠欄杆站了個人。

  四目相對。

  蔣西池看見她眼裡單純的驚慌一閃而逝。

  下一瞬,她飛快地擼下了胳膊上的衣袖,把手掌整個地籠了進去,垂下眼,從他身旁經過。

  拖著一地的水跡,踩著高高低低的石台,消失在屋與屋之間,半米寬的間隔之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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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3:57:07


  九月一號,蔣西池去青野中學報到。

  起了大早,去橋頭買了發糕、包子、豆漿等一應早餐,放在桌上,自己往嘴裡叼了個包子,蹬上自行車出門。

  初一(三)班教室裡人聲鼎沸,一個中年男人站在講台上,一邊打電話一邊扯著嗓子喊:“先坐下先坐下!隨便坐隨便坐!還沒交學費的先去食堂財務處那兒交學費!”便有家長牽了孩子過來問食堂怎麼走。

  蔣西池環視一圈,目光頓住——南邊靠窗的最後一排,趴在一顆正在睡覺的腦袋。

  腳步一停,提著書包,到南邊第三排的位置坐下了。

  到九點半,進進出出的人才消停。

  中年男人清一清嗓,“我叫張軍,是你們班主任。大家安靜一下,我先點個名……”

  蔣西池從包裡翻出本書,一邊看一邊等張軍念過一個一個名字。

  “樊麗。”

  “到。”

  “範之揚。”

  “到。”

  ……

  “方螢。”

  沒人應。

  張軍抬高聲音,“方螢!方螢還沒來嗎?”

  片刻,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到。”

  張軍皺眉,“怎麼開學第一天就睡覺。”

  還是那副懶洋洋的語調,“昨天沒睡好唄。”

  張軍念叨了兩句“注意休息”,把被打斷的點名繼續下去。點完名,指揮學生派發《中學生守則》《安全教育手冊》。

  張軍清一清嗓,“有沒有同學願意自薦做咱們臨時班長?”

  話音剛落,一條手臂高高彈起。

  張軍抬抬手,“很好,你是叫……”

  “範之揚!”

  便聽前後座有人嗤笑,“我看叫飯桶吧。”

  蔣西池目光從書上挪開,回頭看了一眼。範之揚得了張軍的表揚,樂得直撓後腦勺,肚皮快要把格子襯衫的紐扣都崩裂了。

  “去四個男生,跟範班長一塊兒去器材室把咱們班的教材搬過來。”

  五個男生離開教室以後,張軍便指揮剩下的人到走廊去,按高矮順序站好。

  等其他人都湧出去了,蔣西池才放下書,走到門口。

  方螢站在女生那隊的第五個,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地打了個呵欠。她這回沒穿著黑衣黑褲,上身是一件白色T恤,下身是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

  蔣西池收回目光,往隊尾走去。

  張軍扯著嗓子:“先來女生四個,男生四個,一男一女同桌,去坐第一排!”

  稀稀拉拉地進去了八個人。

  “後面的,以此類推,別亂!”

  話音剛落,立刻就亂了——方螢進了教室,卻沒在第二排坐下,徑直回了方在自己坐的位置。

  “哎那位同學,你怎麼回事!”

  方螢不理他,往桌上一趴。

  “那位同學!”

  有人提醒張軍她叫“方螢”。

  “方螢!你給我站起來!”

  方螢不耐煩地站起身,斜過眼,與張軍遙遙相對,“干嘛啊?”

  “你懂不懂什麼叫紀律?”

  “你懂不懂什麼叫人性化?”方螢輕嗤一聲,“我遠視,坐前面看不清。”

  張軍氣得臉紅一陣白一陣,鼓著眼睛瞪了半晌,揮一揮手,招呼後面學生繼續往裡坐。

  方螢得勝,倒也未見有太大的表情,一屁股坐下去,把剛發的《中學生守則》攤開,往前一豎,蓋住了腦袋。

  兩列隊伍很快只剩下短短兩截,蔣西池提著書包跟著前面的同學走進教室。

  他的座位是倒數第二排。

  恰好在方螢前面。

  蔣西池拉開椅子,坐下,目光掃過方螢的頭頂。

  教室鬧成這樣,虧她能睡得著。

  沒多時,五個學生把一捆一捆的教材搬回了教室。臨時班長範之揚自告奮勇,把每科的書分成四摞,每摞十六本,擱在第一排的桌子上,讓大家往後傳。

  蔣西池接過前面傳過來的最後兩本,往自己桌上扣了一本,往後遞。

  沒人接。

  方螢還在睡覺。

  窗戶大開,漏進點兒風,吹得她發絲微微拂動。發絲很細,又似乎很軟,發梢上染了一點晨光。

  蔣西池收回目光,將最後一本書往她手臂旁邊的空處一拍。

  方螢一下醒了,懵然地擺頭看了看四周,才意識到這是在教室。

  她把桌上的語文書收起來,拿手背擦了擦睡得發紅發熱的臉,身體把椅子往後一磴,懶懶散散地靠在椅背上。

  沒一會兒,第二本書又過來了。

  前面的男生沒回頭,手臂越過肩膀往後一遞。

  “靠後點,我拿不到。”

  那手紋絲不動。

  方螢“嘁”一聲,不得不坐直身體,把椅子往前一挪,從男生手裡接過書本。

  張軍進行下一項事宜——班主任寄言。

  “從小學升到初中,意味著你們要進入一段全新的旅程……”

  廢話連篇。

  方螢撇撇嘴,從書包裡摸出一支圓珠筆,把發下來的十來本教材一一攤開,龍飛鳳舞地在扉頁上劃下名字,每個字拳頭一樣碩大。

  張軍總算廢話完了,“好,現在從第一組第一排開始,大家依次進行自我介紹——安靜點,不要講小話!”

  方螢打了個呵欠,翻開語文課本,才發現初中的語文課本已經不是全彩的了。

  隨便翻到一頁,百無聊賴地掃了一眼:“……我從未見過得開這樣盛的藤蘿,只見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條瀑布……”

  左手托著腮,右手一頁一頁往後翻。

  前面“吱”的一響,方螢抬頭一看,才發現不知不覺,馬上就輪到自己了。

  前排的男生身影挺直,兩手很隨意地插在褲袋裡。

  “我叫蔣西池,蔣介石的蔣,西方的西,水池的池。”頓一下,沒再說什麼星座、愛好之類的,直接坐下了。

  輪到方螢。

  “方螢。方向的方,腐草為螢的螢。”

  她聲音不大,說完干脆落座。

  張軍走上講台,繼續進行下一項,方螢把書拿起來,準備接著翻一翻時,坐在前面的蔣西池突然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方螢一愣。

  這個人,就是昨天晚上的……

  方螢把衣袖往下一扯,蓋住了手背,挑眉問:“干嘛?”

  蔣西池淡淡一瞥,就又轉回去了。

  方螢撇撇嘴:“莫名其妙。”

  中午十一點,冗長的開學報到總算結束,張軍囑咐大家明天準時上課不要遲到,離開了教室。他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三個學生朝方螢湧過來,把她圍住。

  三人兩女一男,分別叫萬紫琳,孔貞貞和魏明。

  萬紫琳輕輕撞一撞方螢手肘,“阿螢,厲害啊,第一天就敢頂撞班主任!”

  魏明附和:“這什麼老師啊,整個一事兒逼!”他身材敦厚魁梧,像個北方草原的漢子,一激動起來,聲音卻又尖又細。

  方螢沒搭腔,把發下來的新書往抽屜裡一塞。

  萬紫琳:“阿螢,下午出去玩唄?我剪頭發了發現沒?”

  方螢抬頭看了一眼。

  大半個暑假沒見,確實覺得萬紫琳有哪裡似乎不一樣了,但具體是哪裡,她又說不清楚。

  萬紫琳把外面的頭發撥開,露出裡面一縷煙青色的頭發,“好看嗎?”

  “嗯。”

  萬紫琳抱住方螢手臂撒嬌,“一起出去玩唄,咱們去拍大頭貼,善哥還說了請我們唱歌。”

  “我下午還有事,你們自己去吧。”

  萬紫琳癟癟嘴,“怎麼每回喊你你都不願意出去啊。”

  “真的有事。下周不是你生日嗎?那天去吧。”

  萬紫琳陰轉晴,“你記得我的生日啊?”

  “嗯。”方螢目光劈裡啪啦按著手機鍵盤的女孔貞貞,“魏明,貞貞,你們去玩。”

  語罷,提起椅子上的書包,往肩上一掛,“走了。”

  外面熱氣逼人,方螢把書包掛在把手上,跨上半新不新的自行車。

  動起來,才覺得有一點風,然而頂上烈日灼灼,秋老虎肆虐,很快曬出一背的汗。

  方螢加快動作,忽見前面攤子旁一人跨上了車,往斜前方剎去。

  趕緊按鈴,定睛一看,蔣西池。

  卻見他忽然兩手都松開了車把,不知道在搗鼓什麼,車歪歪扭扭地走了一個S形,就在快倒下的時候,他不慌不忙地掌住了車把手,緊接著,一張花花綠綠的東西,被風一刮,“嘩啦啦”往後飛來。

  方螢急忙往旁邊一讓,那張“花花綠綠”輕飄飄地掉在了地上。

  是冰棍的包裝紙。

  方螢翻個白眼,一磴踏板,趕上了單手騎車,叼著冰棍的蔣西池,吐詞:“裝!”

  蔣西池一慢,就看著方螢從身旁掠過,絕塵而去。

  她那輛自行車實在是太破了,吱吱呀呀作響,要散架了一樣。

  不緊不慢地吃完了一支冰棍,自行車過了橋,到了蕎花西巷。裡面路坑坑窪窪,不好走,蔣西池從車上下來,把要垮下去的書包往肩膀上甩了甩,推著車子,走進巷內。

  太陽已經斜過了正中,巷內混著各色氣息的清涼空氣撲面而來,身上暑氣立時下去大半。

  走過半條巷子,忽見前面一道熟悉的身影。

  蔣西池頓住腳步。

  方螢。

  一個身材高大男人正攥著她穿白T恤的細瘦胳膊,十分之用力,像是螳螂鉗著螞蟻的兩條細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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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3:57:26


  那男人猛將她胳膊一拽一推,低喝:“趕緊給我道歉!”

  她腳下趔趄兩步,差點沒站穩,但後背還是挺得筆直,頭揚得高高的。

  對面鋪子裡,前幾天抄家夥硬干的胖大媽拿蒲扇指著方螢,唾沫橫飛:“……現在的小姑娘那可真是了不得!十三歲!罵起人來咋這麼髒!哎呀,讓我復述我都臉紅……”

  方螢響亮地“嘁”了一聲,“你那天說狗娘養的可沒臉紅……”

  話音沒落,男人一巴掌拍下來,“你還有理了!”便又向胖大媽連聲道歉。

  胖大媽搖著蒲扇,“老方,你家是什麼情況,我們也都曉得。大家平時念在你家閨女年紀小,不懂事,所以不跟她計較。但你瞧瞧,她平時都干了些什麼事!老方啊,趁著年紀不大,還能別過來,趕緊好好管教管教吧!起碼不能讓她一個人,搞得我們大家夥兒都做不了生意,是吧?”

  旁邊搖扇吃瓜的街坊四鄰連聲附和。

  男人連連賠笑,“是是,劉姐您說的對……”悉悉索索地從衣服口袋裡掏出張整票遞過去,“這錢您拿去換塊新的玻璃吧,以後我一定嚴加管教,再不讓方螢出來給你們添亂。

  胖大媽手指撚一撚紙幣,兩眼眯縫起來,迎著日光看了看,確認是真錢,往衣服口袋裡一揣,“我也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這事兒就這麼翻篇吧!”

  男人看方螢還跟公雞似的仰著下巴,毫無悔改之意,粗暴往跟前一拽,“趕緊給我回去!不嫌丟人!”

  “嫌我丟人,有本事你當年別生我!”身體擰成一股麻花,還是沒能從男人的鉗制下掙脫,氣急敗壞,索性下口去咬。

  男人反射性地一躲,她就趁著這當口,從他腋下一鑽,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你給老子站住!”

  松落的石板讓她踩得“呱唧”作響,她一氣兒跑出去老遠,還抽空回頭向著男人做了個鬼臉。

  擦身而過。

  頭頂雲層倏然舒展,又即刻被風吹遠,巷裡天光暗了又亮,變換的光影恰好照在她臉上。

  片刻,她身影就消失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那頭了。

  蔣西池推著自行車,繼續往裡走,便聽兩旁店鋪裡還有人在議論:

  “方志強這麼老實巴交一人,攤上這樣的老婆孩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可不!多好一人啊!老婆瘋了,這麼些年不離不棄,也從來不去外面亂搞……”

  “他這閨女也真是太不省心了……”

  蔣西池垂眼,穿過沿路或興奮或嘆惋或幸災樂禍的竊竊私語。

  方螢那張看似狡黠實則幾分驚慌的臉,還在他腦海中。

  家裡吳應蓉已經做好了飯,外公阮學文不在,買花肥和新的望遠鏡去了。

  “你外公就有個弄花看鳥的臭毛病,他說過一陣鳥要換冬羽了,北鳥要南歸,得先把設備準備好。你說這才九月,他著什麼急?”

  “未雨綢繆。”

  吳應蓉忍不住伸手摸一摸他腦袋,“哎呦,年紀小小,曉得未雨綢繆這個成語。”

  蔣西池表情一黯,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吳應蓉的手,“外婆,我們吃飯吧。”

  吳應蓉有午睡的習慣。蔣西池幫忙洗過碗之後,拿肥皂洗了個手,也回到自己屋裡休息。

  從抽屜裡翻出空調遙控,正準備打開,想著外公外婆是節省慣了的人,又把遙控器放回去,只開了電風扇。

  往床上去躺了會兒,沒什麼睡意,翻身起來,從書包裡找出今天剛發的數學課本,到書桌前坐下。

  陽光透過紗簾照射進來,已濾去了一半的暑氣。

  蔣西池翻兩頁書,鬼使神差地,盯著那紗布簾子,挪不開眼。

  半刻,丟了書,起身將紗簾掀開。

  對岸,一道白衣藍褲的身影正蹲在那兒,旁邊立了一個紅桶,一只塑料盆,隔著玻璃,瞧不真切。

  外面靜悄悄的,想是外婆已經睡著。

  蔣西池索性推開門東側後門,走到了廊下。

  方螢在洗衣服,從紅桶裡撈出件灰色格子襯衫,鋪在暗紅色的洗衣板上,飛快搓洗起來,身體隨著手上的動作一傾一傾。

  午後兩點,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

  方螢熱得一腦門汗,搓完了手裡這件,猛一下抖在水裡,淘洗了幾下。

  汗順著眉心往下落,她一手揪著水裡衣服的衣領,騰出一只手,抬起手背抹了一下汗。

  對面有人。

  方螢余光裡瞥見一道身影,悚然察覺,飛快抬頭。

  那人坐在欄杆上,兩腿懸空,不知道在那兒看了多久。

  方螢不悅,下意識去擼衣袖,忽聽屋裡傳來一聲喊,騰地站起身,手肘一撞,還裝著兩件衣服的紅桶,沿著略有些坡度的台子骨碌碌滾落而下。她慌忙傾身去撿,那桶已經漂到了河裡。屋裡喊聲越緊:“囡囡!囡囡!”

  她轉頭應一聲,“馬上來!”

  看一眼浮在水裡緩慢漂浮的塑料桶,最後還是一抹臉,轉身拾級而上。

  “媽,”方螢推開後門,“怎麼了?”

  “水……”

  方螢忙去廚房,從塑料水壺裡倒了杯涼白開,回臥室放在床邊櫃子上。

  瞧見櫃子上的消炎藥分毫未少,頓了一下,在床沿坐下,將母親丁雨蓮扶起來,“媽,你怎麼沒吃藥?”

  丁雨蓮扶著她的手,把杯子裡的水咕嚕嚕喝掉大半,“幾點了?”

  “兩點多了,你餓嗎?我去給你熱飯。”

  丁雨蓮搖頭,“你爸呢?”

  方螢垂著眼,“不知道。”

  “今天開學,學校裡怎麼樣?”

  “還好。”

  丁雨蓮上下打量一眼,捂著嘴輕輕咳嗽一聲,有氣無力道:“新學期,應該給你買兩件新衣服的。”

  “不用了,一樣的。”方螢打斷她,“還睡會兒嗎?”

  丁雨蓮點了一下頭。

  方螢把藥拿過來,掰出兩粒膠囊,“把藥吃了再睡。”

  清澈碧波裡映著天上的流雲,那紅桶格外的扎眼,順著水波,晃晃蕩蕩地,漂到了這岸,撞上了河岸,又往前漂,眼看著就要漂遠了。

  蔣西池猶豫片刻,翻進欄杆,沿著台階下去,到了河沿上,把鞋一脫,一猛子扎進水裡。

  河水沁涼。

  他劃了幾下,將紅桶截住,把水面上的兩件衣服撈起來,塞進桶裡,提著遊到了對岸。

  方螢推開門,嚇了一跳,幾步躍下台階。

  蔣西池把桶擱在石台上,低頭擺腦袋,甩了一下濕漉漉的頭發,身上的運動T恤濕透,往下滴水。

  方螢瞅著他,“蔣西池?”

  “嗯。”

  “我以前見過你。”

  蔣西池抬眼。

  方螢指一指對面,“去年暑假,你來你外公這兒玩兒,坐那兒彈了吉他,是吧?”

  蔣西池想了一下,“嗯。”

  方螢笑了一下,“彈得真爛。”她蹲下身,把桶裡的兩件衣服扔到洗衣板上。

  這笑容一閃即逝,蔣西池愣了愣,在腦海裡回想的時候,才發現真不是錯覺。

  沒讓他把這笑的動作細細地拆解一遍,他倏然注意到了方螢的兩條手臂——袖子挽上去了,露出來的小臂上,淤青和食指粗的紅腫縱橫交錯。

  “我去給你拿塊干毛巾……”

  蔣西池擺頭,趕緊別過了目光,“不用了。”

  他踩在石板上的腳蜷縮了一下,方螢注意到了,不自覺地低頭看去,腳背皮膚極白,能看見裡面的靜脈。

  一個男生,怎麼白成這樣。

  確認洗衣桶安全無虞,蔣西池往後退一步,轉身。

  “喂。”

  蔣西池一頓。

  “謝謝。”

  蔣西池什麼也沒說,仍舊像方才那樣,“噗通”跳入水裡。

  方螢沒躲,濺起的水花躍上她的腳背,她下意識地眯了一下眼,就看見蔣西池兩條手臂劃開了碧波,遊魚一樣,很快到了對岸。

  上了岸,他拎起台階上的鞋,一路滴水走了上去,推開門。

  風吹著對岸的木香藤輕輕搖動,那身影消失在門裡。

  蔣西池進了屋,衝了個涼,把一身濕衣服脫了,沒開洗衣機,怕吵醒外婆,把髒衣服扔進盆裡胡亂揉搓了幾下,掛去陽台上晾曬。

  回屋,從抽屜裡翻出瓶酒精,坐在桌前,翻過腳掌,拿棉花沾著酒精擦了擦腳底的口子。

  剛在對面台子上,赤腳踩中了一枚尖利的石子,扎破了表皮,倒也不深。

  窗簾漏了條縫,蔣西池往外瞥了一眼。

  紅桶已經不見了。

  •

  蕎花巷的清晨,自小販的吆喝聲中開始。

  蔣西池嘴裡咬著半根油條,踩著自行車到了橋頭,往推車賣饅頭的攤前掃了一眼,慢慢停了車,兩腳撐在地上。

  方螢穿了件灰色的襯衫,仍是長袖。襯衫明顯大了,但下擺在腰上了個結,顯得很別致。

  一頭亂發,睡得跟雞窩一樣。

  方螢似是覺察到了,回過頭來,打了個呵欠,“蔣西池。”

  蔣西池低頭咬一口油條,含糊應道:“早。”

  他微妙覺得,經過昨天那鬼使神差的“護桶行動”,方螢已經把他劃歸到她的那一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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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3:57:49


  蔣西池和方螢並肩騎著車,往學校去。

  方螢像是故意騎得歪歪扭扭,那輛破自行車也一路跟著叮鈴哐啷,總疑心一回頭就能看見散落一地的零件。

  方螢:“你小學不在這邊讀的吧,為什麼來這兒讀初中?”

  “……隨便選的。”

  “成績怎麼樣?”

  “一般。”

  方螢轉頭看他,“青野入學考試,你多少分?”

  “290。”

  滿分300分。

  方螢:“……這叫一般?”

  蔣西池沒回答。

  全校第三,難道不是一般麼。

  方螢用力蹬了兩步,繞到蔣西池車前。

  蔣西池差點撞上去,趕緊擰把手,放慢了車速,腳點地停下車。

  方螢看著他,眼裡盈著狡黠的笑意,“蔣西池,和你商量一件事。”

  蔣西池有不詳的預感。

  “……以後作業能借我抄嗎?”

  果然。

  方螢看他不說話,補充道:“當然不是白讓你給我抄,以後我罩你。”

  蔣西池:“……”

  方螢當他是答應了,蹬了一下踏板,把路讓開了。

  到教室,剛放下書包,萬紫琳三人就過來把方螢圍住。

  萬紫琳掏出一版大頭貼,遞給方螢看,“我跟貞貞一起拍的,怎麼樣?”

  方螢掃一眼,“嗯。”

  萬紫琳往她座位旁邊的桌子上一坐,搖著大頭貼扇風,“你昨天沒跟我們去好可惜哦,善哥給我們看了他的新手機……”

  魏明插話:“諾基亞7610!超級時髦!”

  孔貞貞總算舍得把頭從手機屏幕上抬起來,“我也準備換了。”

  方螢對這些並不感興趣,聽他們“彙報”完,說道:“說件正經事。”

  在六道目光的注視中,她揚一揚大拇指,指向蔣西池,“以後他就跟我們一起玩了。”

  三人沈默一霎,孔貞貞探過身去拍一拍蔣西池肩膀,“喂。”

  蔣西池背過身來。

  他正在做數學題,思路一下被打斷了,煩得不行,語氣很衝,“干什麼?”

  孔貞貞愣著,撇一撇嘴,“問你名字不行哦?”

  蔣西池把椅子往前一拖,椅子腳在地上擦出有點兒刺耳的聲響。

  幾人對視沈默,有點尷尬。

  方螢笑呵呵,一臉的“不要跟他計較”,“他是天才,天才脾氣都不太好。”

  九點,張軍來通知大家集合,去操場上舉行開學典禮。

  一個班一個班魚貫而出,樓梯裡烏央烏央滿是人,老師在後面吹口哨維持秩序:“不要擠!靠右行!不要擠!”

  九點二十,列隊完畢,操場上的大喇叭裡傳來“喂喂“的試音,片刻,一個普通話爛成反面教材的男聲喊道:“各班!按隊列站好!開學典禮馬上開始!”

  年級的體育組長整了一下隊,讓大家在草坪上坐下。

  趁著張軍沒注意,方螢幾人跑到了隊尾,聚在一起。

  孔貞貞:“好像沒見蔣西池。”

  魏明:“剛在走廊裡還看見他了。”

  孔貞貞:“是不是上廁所去了?”

  萬紫琳:“貞貞,你怎麼這麼關心他?覺得他長得帥是不?”

  孔貞貞:“去死。”

  開學典禮乏味冗長,方螢躲在魏明巨大身軀制造出來的陰影裡垂頭打瞌睡。

  忽覺天搖地晃,耳畔是孔貞貞激動的聲音:“學生代表是蔣西池!”

  方螢抬頭,是魏明的背。

  她拍一拍魏明肩膀,“讓讓,擋著我了。”

  “哦。”魏明往旁一側,視野頓時開闊。

  蔣西池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上一件白襯衫。他往走了兩步,調了調話筒高度,頓一下,沒什麼情緒的聲音,擴大了數倍,從喇叭裡傳出,響徹操場:“各位領導,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早上好,很榮幸作為學生代表……”

  孔貞貞捧臉,“哇……”

  萬紫琳擠眉弄眼,“手機都不玩了,蕩漾了吧?”

  方螢改坐為蹲,抱著雙腿,微微眯眼。

  蔣西池個子在男生裡算高的了,那件纖塵不染的白襯衫,襯得他有一種卓爾不群的氣質。

  孔貞貞忍不住跟大家分享她在短短一小時內打聽來的八卦:“你們知道麼,蔣西池以前在一師附小,就經常考年級第一,他市一中的升學考試考了年級前五……”

  萬紫琳驚訝:“那他為什麼不去市一中,跑到我們青野……”

  魏明:“青野怎麼了!青野不是很好嗎!”

  幾人嘰嘰喳喳,都快蓋過的廣播的聲音。

  方螢皺眉,“魏公公,你好煩,安靜點兒行嗎?”

  魏明張張嘴,嘟囔:“……別叫我魏公公。”

  一番繼往開來的展望之後,蔣西池的發言結束。

  他很淺地鞠了一躬,退後一步,轉身下台了。

  這時候,方螢才想到,他原來是脫稿的。

  蔣西池走下跑道,停住腳步,似在找初一三班的位置。

  孔貞貞把自己手臂搖成了兩面令旗,然而蔣西池愣是沒看到。

  片刻,他轉身,直接往教學樓方向去了。

  作為新生代表發言,是張軍硬塞的任務,特意在開學前三天打電話攤派給他。接電話的是吳應蓉,聽說外孫這麼厲害,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蔣西池煩得不行,但還是從作文書上拼拼抄抄寫出來了一篇演講稿。

  教室裡沒人,蔣西池把門掩上,回到自己座位上,繼續解數學題。

  喇叭裡傳來第二個學生代表慷慨激昂的發言,有點吵,但等他沈浸進題目之後,漸漸就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

  直到“嘭”的一聲。

  反射性抬頭,卻見方螢一腳踢開了門。

  蔣西池皺了皺眉。

  方螢走進教室,往桌子上一坐,晃蕩著兩條腿,側頭看他。

  蔣西池筆在紙上劃了幾下,還是覺得這注視有點礙眼,抬頭,拿眼看去。

  方螢卻是一笑,什麼也沒說,跳下桌,回到自己位上,往桌面上一趴。

  等開學典禮結束,就十點半了,張軍回教室啰嗦兩句,中心思想無非是大家盡早進入狀態,多向學生代表蔣西池同學學習。

  方螢略微支起身體,往前面看了一眼。

  被表揚的蔣西池同學,還在做數學題。

  中午放學,萬紫琳他們過來邀請方螢中午一塊兒去體驗一下食堂。

  “我回家吃。”

  “你家在哪兒,近不近啊?”

  方螢一臉的沒睡醒,打了個呵欠,“近。”

  等萬紫琳他們走了,方螢抬頭一看,蔣西池還沒走,還維持之前被“表揚”時的姿勢。

  伸手,戳一戳他的背,“喂。”

  前面身體一挺。

  “放學了,你還不走?”

  “做完這道。”

  方螢身體橫過書桌,湊到前面一看,紙上一個大三角形,包含著好幾個小三角形。

  “這什麼題?”

  “證相似。”

  “相似……”方螢翻開數學課本,把目錄篩了一遍,沒找到“相似”。她眼疾手快,看見了蔣西池壓在紙下的,明顯與她手裡這本封面不一樣的書,往前一躥,飛快地抽了出來。

  《數學》,九年級(初三)下冊。

  方螢:“……”

  蔣西池拿鉛筆在三角形的幾個角上劃了幾道杠,往紙上寫了好多個躺著的“S”和躺在“=”上的“S”,然後把筆一放,轉身,盯著方螢拿在手裡的書。

  方螢忙遞過去,“哦。”

  蔣西池把書往抽屜裡一塞,“你不去食堂吃飯?”

  “我回家。”

  蔣西池沒管她,自己走了。

  下午開始正式上課。

      第一節 是語文。語文老師叫楊雲。第一堂,她並沒有直接開始上第一課,而是先談了談初中的語文教學計劃,其中一項,是組織班上每一周背三首唐詩宋詞。

  “不限於語文課本上的啊,咱們語文課本上只有十三首古詩,這是遠遠不夠的……大家小學都背過唐詩三百首吧,來說說,你們最喜歡哪首詩?”

  話音剛落,班長範之揚手臂高高彈起,自我介紹後站起身,高聲朗誦:“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楊雲:“白居易的《問劉十九》,很好。範同學跟大家說說,為什麼喜歡這首詩?”

  範之揚撓頭傻笑,“因為……因為小火爐可以涮個火鍋,烤個豬蹄什麼的,感覺很好吃……”

  班裡哄堂大笑,楊雲亦是莞爾。

  範之揚帶活了氣氛,大家紛紛踴躍發言。

  楊雲:“很好,看來大家對古詩詞的學習都很有興趣,我有個問題,大家知道被稱為‘孤篇壓全唐’的,是哪首詩嗎?”

  班裡無人舉手。

  楊雲:“我提示一下……”

  就在這時,蔣西池忽聽背後一道低低的聲音:“張若虛《春江花月夜》。”

  蔣西池一愣,下意識轉頭往後瞟了一眼。

  “那個……第四組倒數第二排的男生,你知道答案嗎?”

  蔣西池沒想到自己的小動作被注意到,既然被點到了名,不得不站起身。

  楊雲目光含著殷切的期待。

  蔣西池:“……不知道。”

  楊雲愣了一下,笑了笑:“沒事,那坐下吧。”她捏了一支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一行字。

  蔣西池坐下,忽覺椅子腿被踢了一腳,隨即後面響起方螢不悅的聲音:“喂。”

  蔣西池沒回頭,卻不由自主地豎起耳朵。

  片刻,椅子腿又被踢了一腳。

  方螢聲音帶笑:“你都聽到了,干嘛說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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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3:58:14


  五點半放學,最後一節課下課鈴聲打響,老師一離開,教室立即沸成一鍋粥。

  萬紫琳他們又圍過來了。

  “阿螢,去文化街吃東西不?”

  椅子已經翻轉了一個方向,椅背靠著牆壁,椅子腿和地面成四十五度夾腳,方螢就這樣靠著,一臉的沒睡醒,“家裡有事。”

  “你好久沒跟我們一起玩了。”

  方螢笑一笑,伸手去捏萬紫琳的臉,“這麼想我?”

  萬紫琳一下把她的手拍開,“咦,肉麻。”

  一旁的孔貞貞,捏著手機躊躇片刻,清一清嗓,“蔣西池。”

  蔣西池收拾書包的動作停都沒停一下。

  孔貞貞:“……跟我們一起去文化街吃東西麼?在科技大學那邊,蠻近的……”

  “不去。”

  孔貞貞摸摸鼻子,“那……你有沒有手機啊,能不能……”

  “不用。”

  孔貞貞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咬了咬唇。

  魏明看不過去了,“你也太不給面子了吧?”

  蔣西池把最後一本書塞進書包,往肩膀上一掛,就要往前走。

  魏明一下攔住他的出路。

  蔣西池目光微微下壓,看著魏明。

  他實在是長了一張太過賞心悅目的臉,連微慍的神情都顯得很好看。

  方螢:“魏明,不要勉強別人。”

  魏明低哼一聲,不服氣。

  “天才都是有點傲氣的,你們耐心點。”

  這句話明顯激勵到了孔貞貞,趕忙跟著點了幾下頭,似是準備著愈挫愈勇。

  等教室裡不剩幾個人了,方螢才開始慢吞吞地收拾東西。

  去車棚取車,正要走,瞧見對面辦公樓裡走出來一個人,就把已經撥上去的支架放下來,等著。

  蔣西池正在埋頭想事,聽見方螢叫他,嚇了一下。

  “你還沒走?”

  蔣西池找到自己的自行車,“老師找我。”

  方螢立馬就笑了,瞥他一眼,“不會是去告狀的吧?”

  蔣西池:“……”

  車雙雙離開了學校。

  方螢沒和他並肩,落後了一米多,半路,身後車子都在“吱吱呀呀”。

  過了路口,那“吱吱呀呀”的聲音忽然消失不見了。

  蔣西池忙回頭一看,卻見方螢已拐了一個彎,騎去了東南路上。

  天色漸暗,橙色霞光已消失殆盡。

  蔣西池在原地待了一會兒,鬼使神差的,掉了個頭,拐彎,跟上去。

  東南路靠近區會展中心,比較繁華,沿路都是賓館、飯館和酒吧。

  蔣西池特意保持了一段距離,讓方螢始終在自己的視野裡,但又不至於發現自己。

  很快,她在前面又拐了一個彎,進了一條狹窄的小巷。巷子外側有條排水溝,一股渾濁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

  蔣西池沒敢跟太近。

  片刻,方螢停了車,從書包裡摸出鎖,把車鎖上,推門進去了。

  蔣西池把自行車停在原地,踩著巷子裡像是裹了一層油汙的地磚,跟到了方螢停車的地方。

  那是家酒吧。

  此後幾天,方螢仍然會尋找各種理由不跟萬紫琳他們一塊兒放學,待人都走得差不多時,一個人悄悄蹬著自行車去酒吧。

  有一次,他等方螢從後門進去十分鐘左右,把車靠牆停住。油汙的地幾乎無處下腳,汙水漚出來的酸臭氣味撲面而來,他捏住鼻子,趟雷似的跟上前去。

  剛一推開後門,就有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走過來,一堵牆似的把他一擋,“干什麼的? ”

  蔣西池往裡瞥一眼,“找人。”

  “找誰?”

  “我看見有個初中生進去了……”

  “趕緊走趕緊走!我們正規經營的酒吧,什麼初中生,我看你是初中生吧!”健壯的身軀往外一挪,“快走快走!”

  此後,蔣西池又“偵查”了幾次,還是沒能成功打入“敵人”內部。

  有一次耗費時間太長,過了七點才到家,外婆急得都出門去找他了。

  兩人在橋頭碰上,吳應蓉小跑幾步過去,“你怎麼這時候才回來啊?你外公都急死了……”

  “在學校做家庭作業忘記時間了……”

  “再愛學習也得吃飯啊,”吳應蓉伸手摸他腦袋,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確認他連根頭發絲都沒少,才放心下來,“……以後還是早點回來吧,IC卡你帶著嗎?以後回來晚了,記得給家裡打個電話。”

  “嗯,以後不會了。”

  “走吧,”吳應蓉手搭在他肩膀上,“你外公餓了好一陣了,讓他先吃他非要等你……”

  “外婆,”蔣西池一頓,“您等等,我系個鞋帶。”

  他一彎腰,避開了吳應蓉的手,蹲下身把綁緊的鞋帶散開了又重新系了一遍,再站起來時,跳了一下,像是試試鞋帶綁沒綁緊一樣,然後不動聲色地往外挪動了半步,和吳應蓉並肩,“走吧。”

  飯後,蔣西池幫阮學文把放在廊下的幾盆花搬進屋裡。吳應蓉進了浴室又出來,嘟囔:“沐浴露怎麼用得這麼快……”

  蔣西池耳尖聽見了,忙說:“外婆,我去買。”

  “去橋頭的大家超市買,他們家便宜些……你等等,我給你找錢。”

  蔣西池拍一拍從花盆上沾上的土,去廚房洗了個手,出來見吳應蓉捏著一張二十的紙幣,“不用了外婆,我有錢……”

  “你有錢那是你的……”吳應蓉把錢塞進他手裡,“順便帶個絲瓜瓤回來。”

  蔣西池神色有些異樣,恍惚站立片刻,拿上錢出門了。

  提著袋子從超市出來,忽聽前面一陣熟悉“吱吱呀呀”的聲音,抬頭一看,果然是方螢蹬著車子從南邊過來了。

  方螢在他面前停了車,笑問:“你怎麼在這兒?”

  蔣西池瞧她一眼,盤算著,她估計是這時候才從酒吧回來。

  “吃東西麼?”

  “嗯?”

  蔣西池看著她,“我請你吃燒烤。”

  方螢笑笑:“這麼大方啊?”

  “你等一下。”蔣西池把塑料袋子往她自行車前面的框子裡一放,又轉身進了超市。

  方螢等了片刻,蔣西池拿了兩瓶水出來,遞給她一瓶。

  “我看你進去打了電話?”

  “跟外婆打了聲招呼。”蔣西池朝著六尺河,往地上一蹲,把水瓶擰開洗了個手。

  方螢:“……”

  蔣西池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吧。”

  沿河都是燒烤攤,空氣裡混著自然和辣椒面的香味,架子下面白炭烤得肉類滋滋作響,一股股白煙繚繞,小販高聲吆喝。

  方螢跟著蔣西池,走過來了快七個攤子,“喂……”待蔣西池轉過來,問道,“你到底想吃哪家啊?”

  蔣西池往前眺望,一樣的矮桌塑料小板凳,一樣的一地竹簽和衛生紙。

  他把心一橫,“……隨便坐吧。”

  坐下,蔣西池把桌子仔仔細細地擦了三遍,用得一卷衛生紙瞬間去了大半。

  方螢饒有興致地瞅著他,“你是不是太愛干淨了?”

  蔣西池沒接這茬,“你吃什麼?”

  “嗯……”方螢歪頭想一想,衝燒烤架前的大叔喊道,“六個羊肉串,一個豆皮,一個茄子,一個烤饅頭,三串土豆……”她頓了一下,看蔣西池,“是不是有點多了?”

  “你隨便點。”

  方螢嘻嘻一笑,“好大方啊——就這些吧,不要放辣!”

  攤主:“好嘞!”

  “你吃什麼?”

  蔣西池把超市買來的水擰開喝了一口,“我不吃。”

  “專門請我?”

  蔣西池一頓,半刻,把水瓶蓋子擰上,準備放在桌上,又作罷,就這樣拿在手裡,問方螢,“你現在才回來?”

  方螢別過目光,轉個身,把腿抻直,“有事唄。”

  “你家裡不管麼?”

  方螢笑笑,像是誠心不準備接他這話一樣,一條腿疊著另外一條,腳晃一晃,開始哼歌。

  蔣西池聽了一下,聽出來是《七裡香》。

  “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杆上多嘴,你說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覺……”

  方螢哼著哼著,一停,“你喜歡聽歌麼?”

  “還好。”

  “我知道有個店,租書租碟還賣磁帶,傑倫快要發新專輯了,我打過招呼,讓他一定幫我進,正版的。”方螢轉頭看他,“下回我帶你去吧。”

  燈火熏黃,六尺河流水潺潺。

  這一刻,方螢的目光格外單純。

  單純,又有一點柔軟。

  蔣西池還沒應,她已經轉過頭去,晃著腳繼續哼歌。

  沒一會兒,烤好的東西裝在磁盤裡端上來了。

  方螢狼吞虎咽,一口氣吃完了兩個羊肉串,一抬眼見蔣西池正看著他,有點不好意思,拿了一根遞過去,“吃麼。”

  蔣西池搖頭。

  “那我真不客氣啦?”

  “嗯。”

  方螢風卷殘雲般地吃完了剩下的東西,滿意地一拍肚皮。

  “吃飽了嗎?”

  方螢比個大拇指。

  蔣西池掏錢付了帳,拿還剩了小半瓶的水再次洗了一個手,瓶子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裡。

  方螢看著他,憋不住笑,“喂,我的手騎過自行車碰過錢還吃過燒烤,我要是碰你一下,你是不是會死啊?”

  蔣西池:“……”

  方螢是行動派,上前一步,把他濕漉漉的手一攥。

  蔣西池猛地一甩。

  方螢愣了一下。

  蔣西池也愣著。

  他全身都僵硬了,過了半會兒才總算說出話來,“對不起……”

  “我知道,書上看過,潔癖是吧?”方螢聳聳肩,“走吧。”

  折返的路上,蔣西池都在猶豫著要不要跟她再正式解釋一下,他真不是有意的,只是出於本能的條件反射。

  然而方螢一路哼著歌,似是壓根沒放在心上。

  到橋頭,方螢跨上自行車,把筐子裡的塑料袋遞給他,一蹬踏板,笑聲一下散進風中,“蔣西池,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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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3:59:49


  萬紫琳生日這天,從早上開始就不消停,課間一會兒去找找孔貞貞,一會兒來找找方螢,不是問裙子好不好看,就是問頭發有沒有弄好。

  方螢笑問:“花蝴蝶,飛累了沒?”

  萬紫琳嘟嘴:“晚上善哥請我們吃飯,我一定要好好打扮。”

  “不用打扮了,很好看了。”

  萬紫琳眨巴眼睛,“真的嗎?”

  方螢看向孔貞貞,“給她拍一張。”

  孔貞貞舉起剛到手的諾基亞手機,“哢嚓”一張。

  萬紫琳盯著她手裡的手機,沒挪開眼,“貞貞,這個手機拍照是不是蠻好的啊?”

  “還行吧。”孔貞貞把手機遞給萬紫琳看照片,自己第一萬次鼓起勇氣去邀請蔣西池。

  蔣西池放下筆,轉過身來。

  “萬紫琳今天過生日,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蔣西池瞥了一眼又開始閉目養神的方螢,“好。”

  孔貞貞驚呆了。

  放學後,蔣西池騎著車,和方螢並排,跟在萬紫琳他們身後。

  “善哥是什麼人?”

  “一個酒吧的老板,”方螢看一眼萬紫琳,“萬紫琳和他很熟,我只見過兩次。”

  蔣西池看她,欲言又止。

  前面孔貞貞回過頭來,“你們快點啊!慢死了!”

  方螢微一俯身,腳上加快速度,衝蔣西池笑說:“來比賽啊!”

  蔣西池“嗯”了一聲,卻只是稍稍蹬得深了一些,仍舊和方螢保持並排。

  吃飯的地方,是在酒吧街附近的一家餐館。

  “善哥”叫趙善,二十四歲,穿件短袖T恤,寸頭,皮膚黝黑,膀子上文了一條龍,脖子上掛著一條金鏈子。

  萬紫琳一進包間就挨他坐下,把他手抓過來,驚訝道:“善哥,你換新手表啦!”

  趙善一手搭在椅背上,敷衍地“嗯”了一聲,目光轉向方螢和蔣西池,“這兩位朋友是?”

  魏明趕緊介紹說:“方螢,善哥你應該見過她兩次;蔣西池,我們班同學。”

  “哦,”趙善做恍然大悟狀,看著方螢,“是方螢啊,我是說瞅著怎麼這麼眼熟。丸子說,邀請你來我酒吧玩,一直請不動,是不是啊?”

  萬紫琳委屈道:“可不是麼,阿螢可難請了。”

  趙善笑說:“我聽丸子說了,你以前你跟四個男生打架,都沒落下風是吧?小姑娘不得了啊……”

  方螢平淡地“嗯”了一聲。

  菜是事先點好的,端上來很快。

  趙善撬開了三瓶啤酒,給幾人斟滿。

  方螢推了推杯子,“我不喝酒,我過敏。”

  趙善目光掃過來,“丸子生日,你不給點兒面子?你們不是很好的朋友嗎?”

  萬紫琳也看向方螢,語帶撒嬌:“阿螢,就喝一點嘛。”

  趙善看方螢態度似有松動,忙說:“來來來,我們先舉個杯。你們都還是小孩兒,不多喝,就這一杯,撤了給你們換果汁。”

  萬紫琳笑說:“善哥,你真體貼。”

  舉杯之後,蔣西池做了個樣子,卻一口沒喝,趁大家仰頭的時候,動作迅捷地倒進了旁邊多出的碗裡。

  趙善一個人喝酒,兩瓶下肚,就開始吹噓他這些年的經歷。當年如何身上只有一百塊進了城,如何窮得露宿街頭,又如何抓住機遇成功撈了第一桶金。

  聽得魏明兩眼放光,“善哥,你太厲害了!”

  趙善打個酒嗝,“你們讀這破書有啥用,讀成大學生,出來還不是只給那些初中都沒畢業的老板打工。”

  魏明忙說:“善哥,我以後能不能跟你學做生意啊?”

  “能啊,”趙善一拍胸脯,“當然能!丸子的朋友,我還能不多照顧照顧麼!”

  說著,又看向默默吃東西的方螢,“你呢?要不也跟你善哥混?我這人啊,就欣賞有狠勁的人,我覺得你就有一股狠勁,就拼你跟四個男生打架還不落下風這點,我覺得你以後肯定能成大事!”

  方螢笑一笑說:“這麼多人,你罩得過來嗎?”

  “唉,這話就是瞧不起我了!我趙善確實算不得哪個山頭的好漢,但帶你們這幾個小屁孩兒,我還能虛了不成?”  

  萬紫琳附和:“就是!善哥你可厲害了!”

  方螢仍是笑,“那你準備讓我跟著你干什麼?幫你打架嗎?”

  趙善將她上下掃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一笑,“你不用打,你領著別人幫你打,怎麼樣?”

  “我沒事打人干什麼?”

  趙善哈哈一笑,“有個性!穩重!不魯莽!”

  萬紫琳:“善哥,那你就是看錯阿螢了,她可一點不穩重,脾氣可急躁了。”

  “那也好啊,有衝勁,有血性!你們年輕,急躁點怎麼了?我當年還不是一言不合就跟人干架。”

  萬紫琳瞥了方螢一眼,撇撇嘴。

  吃完飯,萬紫琳他們還要跟著趙善去打台球。

  方螢:“我不去了,我要回去睡覺。”

  萬紫琳:“不是還早嗎?”

  “回去還有事。”

  萬紫琳沒留她,很干脆地說:“那你回去注意安全哦。”

  孔貞貞期期艾艾地看著蔣西池。

  蔣西池:“我有門禁。”

  魏明語帶嘲笑:“都多大了,還有門禁?”

  蔣西池沒理他。

  這附近繁華喧鬧,各色燈箱招牌照得夜空發白。

  蔣西池和方螢騎著車,往蕎花巷去。蕎花巷也是喧鬧的,但蕎花巷的喧鬧是安全的。

  想到席上趙善說的話,蔣西池問方螢,“你跟男生打過架?”

  “啊,”方螢平淡地應道,“小學的時候,四個男生堵我。”

  “你學過武術?防身術?”

  “沒啊。”

  蔣西池看她,“那怎麼打過的?”

  方螢聳聳肩,“他們要命,我不要命唄。”

  蔣西池一頓。

  方螢輕笑了一聲,又補充說:“我的命不值錢。”

  “吱呀”一聲,蔣西池捏了把手。

  方螢回頭,跟著把車停下,“怎麼了?”

  蔣西池看著她,那目光說不出有什麼意味,但是格外的認真:“別說這種話。”

  方螢一時之間,竟然覺得無所適從。

  沒人拿這樣的目光看過她,也沒人說過這樣的話。

  她別過頭,手足無措地撓了撓手腕,覺得癢,又撓得更狠,結果越撓越癢。

  蔣西池注意到了,“怎麼了?”

  方螢低頭看了看,“過敏了。”

  “你真過敏?”

  “不然呢?”方螢煩躁地抓了幾把。

  “別抓,”蔣西池走近一步,伸手,又忽然一頓,躊躇片刻,一垂眼,握住她手腕,“撓破了會留疤……”腕上起了些紅點。

  他正準備掀開衣袖看看情況怎麼樣,方螢卻猛地一抽手,把袖子緊緊壓住,“沒事……我以前喝過,出汗的時候皮膚會起疹子,一會兒就沒事了。”

  蔣西池沒說什麼,轉身丟下一句:“等會兒。”

  片刻,他拿了瓶冰水回來,往她手裡一塞,“喝點水,酒精揮發得快。”

  方螢說聲謝謝,擰開瓶蓋喝了兩口,拿眼瞅他,笑說:“蔣西池,我發現你這個人還蠻好的。”

  蔣西池跨上車,不接她的話,“走吧。”

  •

  周一清晨,蔣西池照例推著車到了巷口外的橋頭,幾個攤子都掃了一眼,沒看見方螢的身影。

  正疑惑,聽見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響。

  果不其然,方螢來了。

  然而這回的造型有點獨特,長褲長袖之外,還戴了一頂帽子,一副口罩。

  “你,怎麼……”

  “這個?”方螢指一指口罩,“感冒了,免得傳染給你。”

  蔣西池將信將疑地盯著她頭上的鴨舌帽。

  “帽子保暖的。”她捂住口罩,十分誇張地咳了幾聲。

  到校,還有二十分鐘開始上課,萬紫琳端著一杯奶茶晃過來了。

  “阿螢,你昨天沒去好可惜哦,善哥一杆清台,可厲害了……”

  “嗯。”

  萬紫琳看她一眼,“怎麼戴口罩?”

  “感冒了,”方螢看一眼正在卸書包的蔣西池,“對吧?”

  蔣西池很不配合,一聲沒吭。

  萬紫琳也沒在意,囑咐了一句“好好休息”,見孔貞貞來了,揮一揮手,走過去。

  雖然開學才一周多,但有兩件事情成了班裡公認的事實。

  一是蔣西池是個成績好得有點嚇人的“天才”。

  二是方螢和班主任張軍不對付。

  常常是張軍把方螢喊起來回答問題,方螢干脆地回答:“不知道。”

  張軍氣得眼珠子瞪出來,“答案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就差說出來了,你不知道,你有沒有認真聽課?”

  但久而久之,張軍和方螢之間達成了一種微妙的默契:只要方螢不睡覺,不講小話,不擾亂課堂紀律,隨她干什麼,張軍都不會管,也不會喊她起來回答問題。

  這堂課,這份默契被徹底打破了。

  首先是張軍讓大家做課堂十分鐘小測時,在走廊晃來晃去巡查的時候,發現方螢上課時居然也戴著帽子。

  問了兩句,但沒說什麼重話,忍下了。

  然後是張軍開始講課的時候,發現方螢居然明目張膽地趴著睡覺。走到教室中央講課的時候,一記粉筆砸過去,聊作提醒,但她居然無動於衷。

  所有人,都覺察到張軍講著課,突然停頓下來,立時齊齊轉頭看去。

  事件的核心人物渾然未覺。

  張軍探過身,敲了敲桌子。沒反應。

  這下他再也忍不了了,怒喝:“方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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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0:17


  方螢遲鈍緩慢地“唔”了一聲。

  片刻,蔣西池看見她緩緩地抬起了臉,帽檐下眉頭緊皺成一團。

  “我看你膽子越來越大了!班主任課堂上公然睡覺!給我站起來!”

  方螢頓了一下,一句話也沒說,抹了一把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她沒頂嘴,張軍倒是愣了一下,也就不說什麼了,把中斷的課程繼續下去。

  然而好景不長。

  “……負數的加減法運算,大家應該已經掌握了吧?我們來快速做幾道口算題,”張軍看了看貼在桌面上的花名冊,“萬紫琳,3-(-3),等於多少?”

  萬紫琳慌忙站起來,捏著書頁前後翻了兩下,又求助似的看了看周圍同學。

  張軍皺眉,“你剛在低頭玩什麼?”

  “沒有……”

  “沒有?”張軍放了粉筆和木尺,走下講台。

  萬紫琳手指死死扣著桌面。

  張軍到她面前,“東西拿出來。”

  “張老師……”

  “拿出來!”張軍伸手將她往後一推,手伸進桌屜裡一摸。

  一部諾基亞手機,嶄新的。

  張軍拂袖,回到講台上,把手機往桌面上一扔,“課,咱們今天先不上了,咱們來好好說一說這個紀律問題。開學快一周了,我發現你們有些同學,還沒調整好自己的身份,搞清楚自己學習是為了什麼……說小話,玩手機,看課外書!你們以為學是替我上的?我告訴你們,你們要是考不上大學,什麼下場?那今後就是社會上的渣滓!”

  桌面忽然一振。

  萬紫琳也跟著一震,頃刻嚇得臉都白了。

  張軍被打斷,斜眼往手機上瞟了一眼,一頓,“……這短信有意思了,你們聽聽……”

  萬紫琳哀求:“張老師!”

  張軍擺頭,似是痛心疾首,“嘖嘖,成績不好,搞這些男盜女娼的事倒是擅長……小小年紀,怎麼這麼不要臉?萬紫琳,話我撂這兒……”

  一聲斷喝:“閉嘴!”

  教室裡一霎安靜了。

  張軍揚起下巴頦,“方螢,你有什麼問題?”

  方螢袖子籠著手,帽子壓著眉,一句話不說,大步走到講台上,徑直去搶他手裡的手機。

  “你干什麼!”

  方螢一手攥手機,一手拿指甲去摳他的虎口,下手死重,差點把他虎口處的肉都給摳下來。

  張軍“嘶”一聲,松了手。

  方螢接過來,兩下扣開了後蓋和電池,卸了SIM卡,又裝回去。

  把手機往桌上一磕,抬眼,盯著張軍,一字一句,“你才是渣滓。”

  轉身,走到萬紫琳桌前,把SIM卡一放,然後站到了後面的黑板前,自罰自站。

  張軍:“……”

  方螢頭高高揚起,挑釁似的看著他。

  教室裡一時無人敢吭氣。

  “叮鈴鈴!”

  適時響起的下課聲解了圍。

  “方螢,萬紫琳,下午喊你家長過來!”

  “他們不會來的。”

  “……”張軍快給氣暈厥了,臉都歪了,抬手指著方螢,“你,跟我去見教導主任!”

  這一堂課上得異彩紛呈,大家興奮地三三兩兩圍在一起議論。

  蔣西池環視一圈,萬紫琳趴在桌子上嗚嗚大哭,孔貞貞和魏明都圍過來安慰她。

  下一堂課是英語,一整節課上完,方螢都還沒回來。

  英語老師把課本往腋下一夾,走下講台,到蔣西池斜前方,“跟我來一下辦公室。”

  到辦公室,英語老師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我聽張老師說了,你入學考試,英語只扣了兩分?”

  蔣西池很平淡地“嗯”了一聲。

  她把紙遞給蔣西池,“十月有個英語口語比賽,你願意去參加嗎?”

  “我口語不好。”

  英語老師笑說:“你底子畢竟比其他同學好,放心,參賽之前,我肯定會對你進行特訓的。”

  她看蔣西池不說話,就當他是答應了,“那我把你名字報上去了。”

  蔣西池煩躁地離開了辦公室,準備回教室,在樓梯口,又定住腳步,腦海裡閃過先前方螢眉頭絞作一團的臉。

  折返,往教導主任去了一趟,站在門口往裡看了一眼,方螢不在裡面;又去張軍辦公室,方螢也不在裡面。

  最後一堂課是班會,盤算著不出席也沒什麼關系,腳已經先一步往食堂和小賣部去找人了。

  然而都沒看見方螢的身影。

  無奈,從小賣部出來,穿過操場往教學樓走。

  就在這時,他發現操場上豎著的“教育是面前世界,面向未來,面向現代化”的巨大招牌後面,蹲著一個人。

  蔣西池走過去,停頓了一會兒,才彎下腰拿手去推了推。

  含混地“嗯”了一聲,片刻,方螢緩慢地抬起頭。

  蔣西池:“怎麼了?”

  方螢口罩後的聲音裡含著笑,“沒怎麼啊,不想回去上課唄。”

  蔣西池頓著。

  一霎,伸手把她頭上的帽子揭了下來。

  方螢猝不及防,目光惱怒,然而沒罵他,而是第一時間抬手按住了腦袋。

  蔣西池去掰她手。

  “你干嘛!神經病!”

  男生到底力氣大點兒,況且今天方螢還“感冒”了,最後,還是讓蔣西池給掰開了。

  方螢悶悶地說了句:“……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角。”

  頭頂,打了個白色紗布的“補丁”。

  蔣西池盯著她,“是不是有人……”

  “不是,”她抬眼,嚴肅認真地看著他眼睛,“是撞的。”

  微風搖著地上冒出的野草,不遠處傳來其他班上體育課,體育老師吹口哨的聲音。

  明明是九月上旬,秋老虎正盛的時候,方螢卻像有點冷似的,把袖子緊緊裹著。

  蔣西池盯著她看了許久,站起身,“回去上課吧。”

  方螢抬眼,懶洋洋地說:“坐會兒唄,你成績這麼好,少上一節又不會退步。”

  蔣西池看了看荒草叢生的地面。

  方螢伸手拍了拍,“坐啊。”

  “不坐。”

  方螢眯眼看他,“為什麼?”

  “真的這麼怕髒啊”方螢薅了一把長草,“這又不髒,再說了,你小時候滿地爬,說不定還撿過地上的東西往嘴裡喂呢。”

  蔣西池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方螢哈哈大笑,拉住他手臂使勁往下一拽,蔣西池趔趄一下,一屁股蹲坐下了。

  “……”

  方螢趴著自己膝蓋,笑得直不起腰,“看吧,沒把你髒死吧?”

  “……差不多了。”

  方螢抱膝,往焊接的鐵招牌上一靠,“你干嘛老是不理孔貞貞啊?”

  蔣西池語氣冷淡:“為什麼要理她。”

  “她又不壞。我跟她小學就認識了,她家裡可有錢了,就是爸媽離婚了,沒人管她……”

  蔣西池打斷她:“關我什麼事。”

  方螢轉過頭,“你到現在還一個朋友都沒有……”

  “他們就是你的朋友?”

  方螢愣了一下。

  “你知道什麼叫朋友嗎?你要是遇到麻煩,萬紫琳也會像你今天幫她一樣忙你嗎?”

  方螢沒吭聲,過了半刻,才說:“你別瞧不起人。”

  蔣西池不置可否,站起身,“我回去上課了。”

  方螢什麼也沒說,看著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回到跑道上,向著教室去了。

  她笑了笑。卻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笑。

  她把被蔣西池扯掉的鴨舌帽扣回到腦袋上,屁股往前面挪動了一點,身體往後一倒,壓住了草,躺了下去。

  天色湛藍一片。

  她有點入迷的,目光追隨著一朵雲,看著它被風扯出了碎小的絮,像是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

  最後一堂課下課鈴打響了,方螢才慢慢吞吞地回到教室。

  還有些學生沒走,方螢推開門時,一時眾人側目。她毫不在意,徑直回到自己座位上,開始收拾東西。

  片刻,萬紫琳過來了。她本來是雙眼皮,哭得久了,已經腫成了單眼皮。

  “阿螢……”一開口,又要哭。

  “沒事的,學期結束應該就會還給你了……”

  萬紫琳癟著嘴,“可是……”頓了一下,“手機還是新的,我剛用了一天不到……”

  方螢注意到了,就是前幾天魏明提過的諾基亞7620。

  萬紫琳抹一抹眼睛,向前一步,抓住方螢的手臂搖了搖,“阿螢,你能不能再去找找張軍啊……”

  方螢心裡實打實的“咯噔”了一下。

  她以為,萬紫琳好歹會問問她教導主任對她說了什麼。

  魏明和孔貞貞也過來了。

  魏明義憤填膺道:“張軍怎麼這麼多事兒!”

  孔貞貞附和:“就是!從來沒加過他這樣的老師。”

  魏明沈吟片刻,忽然把腦袋湊攏,壓低聲音道:“咱們整整他吧?”

  “怎麼整?”

  魏明想一想,搖頭,“還沒想好……我們可以計劃一下,一定讓他好好出一回洋相……”

  一道冷冷淡淡的聲音插進來,“過分了吧。”

  蔣西池背上斜挎著書包,略微側著身。

  魏明火氣噌的就上來了,“你什麼意思?”

  “上課玩手機本來就不對。”

  “哦,他罵人渣滓還有理了?”

  蔣西池目光不帶任何情緒地從魏明臉上掃過一眼,然而就是這種漠然之中倨傲,仿佛在說“你確實就是渣滓”。

  魏明猛往前一步,推得方螢同桌的桌子刺耳一響,抬手,一把揪住了蔣西池的衣領。

  蔣西池目光往下瞥,盯著他的手,仍是倨傲的,毫不在意的。

  方螢制止:“魏明。”

  魏明氣鼓鼓地瞪著蔣西池,片刻,“哼”了一聲,松開了手。

  方螢提起了書包,“走吧。”目光飛快地掠過,沒看蔣西池。

  魏明拉長了聲音諷刺:“天才的世界,我們高攀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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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0:46


  阮學文的新望遠鏡買到之後,成天就抱在手裡不放。

  蔣西池到家時,他就正拿著一塊軟布,輕輕擦拭著鏡筒。廚房傳來香味,吳應蓉在蒸苞谷粑。蔣西池洗個手去廚房,幫吳應蓉端菜。

  “哎喲你不用端,去桌上坐著就行。”

  蔣西池端上海碗盛的菜粥,拿了三副碗筷,在桌旁坐下。

  蒸好的苞谷粑,連同蒸格一起端上來,熱氣騰騰,清香撲鼻。

  吳應蓉給每人夾了一個,“趁熱吃,特別甜。”

  蔣西池揭開包在外面的桐葉,拿筷子尖兒戳了一小坨,送進嘴裡,抬頭一看,吳應蓉正一臉期待地看著他,忙說:“好吃。”

  “好吃那就多吃兩個,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躥個兒,要是營養更不上就不好了……”

  吳應蓉嘮叨兩句,阮學文問他開學以來還習不習慣。

  “還好。”

  吳應蓉呵呵直笑,“你從小就不用大人操心——哦,差點兒忘了,今天你姑媽打了個電話過來,問你適應不適應,在學校缺不缺什麼……”

  “不缺。”蔣西池答得飛快,片刻,意識到自己語氣好像有點生硬,忙補充說,“東西都夠用了。”

  “你這位姑媽對你也是盡職盡責了,我看這些年啊,你爸沒怎麼替你操過心,全是你這位姑媽在四下張羅……這不,你搬過來了,你爸連個影子都沒見著……”

  蔣西池似聽非聽,過了片刻,接了個茬把話題岔開了。

  清早,蔣西池跟往常一樣的時間到了橋頭。

  糖果子和油條在油鍋裡一百八十度翻滾,砧板上和了蔥花的面團被捏扁搓圓,揭開了蓋子的蒸籠熱氣騰騰,小籠包乖巧地臥在裡面……

  含著水汽的空氣裡各色食物香氣混做一團,刺激味蕾。

  他在早餐攤子晃悠了一圈,沒等到人。

  買了六個小籠包,往嘴裡送了一個,抬眼看了看橋那頭,頓一頓,跨上單車,走了。

  獨自蹬著自行車到了學校,推開教室門一看,才發現方螢已經到了。

  她正朝外站在最後一排的窗前,身體往外探,好像整個人都要栽倒出去。

  蔣西池腳步頓了一下,回到了自己位上。

  片刻,他聽見關窗戶的聲音,椅子被拉動聲音,還有一陣窸窸窣窣。

  他從包裡翻出數學書,做題。

  魏明準備整一整張軍這話,還真不是隨便說說,而是打算付諸行動。

  一下課,他就跑到方螢這邊來彙報自己剛剛課堂上生發的奇思妙想,還刻意抬高了聲音,好像生怕蔣西池聽不見一樣,“方螢,我想到一個辦法,絕對讓張軍以後下不了台——咱們用他手機,給全校女老師發消息吧。”

  方螢翻了個白眼,“手機呢?你準備怎麼搞到張軍的手機?偷?搶?騙?”

  魏明撓撓頭,“呃……”

  “再想。”

  下一次課間,魏明繼續過來彙報,這回的想法五花八門,往辦公椅上撒圖釘,往水杯裡摻兌芥末,把褲子偷偷剪個洞,在路口攔住套麻袋打一頓……等等等等。

  最後都被方螢給否決了。

  魏明不高興了,“你是不是想包庇張軍啊……”

  方螢翻白眼:“是你想的辦法都太爛了……”

  一會兒,萬紫琳來了。她被叫了家長,又被沒收了手機,情緒低落,沒像往常一樣過來和方螢打招呼,只是遙遙地說了一句“早上好”。

  一整天,蔣西池都有點兒不痛快,這種不痛快還嚴重地影響了他的做題效率。

  放學,英語老師馬老師把他喊去辦公室。

  馬老師讓他先坐下,起身去飲水機那邊倒水。辦公桌前還坐了一個女生,束著馬尾,很大一雙眼睛。

  馬老師端了兩杯水過來,“坐吧,這是我教的另一個班上的,顧雨羅。”

  顧雨羅看著蔣西池,微笑了一笑,“你好。”

  馬老師笑說,“他就不用介紹了吧?學生代表蔣西池。”

  顧雨羅點點頭,“我認識的。”

  馬老師也不廢話,給他們介紹口語大賽的比賽規則,“……除了基本的自主演講、命題發揮之外,還需要一項才藝展示。顧雨羅,我記得你是學過跳舞的吧,才藝展示就這個,怎麼樣?”

  顧雨羅:“我沒問題的,馬老師。”

  馬老師看向蔣西池,“你呢,有沒有什麼想法?”

  蔣西池:“……我能不參加嗎?”

  馬老師愣了一下,“名字我都已經給你報上去了。”

  蔣西池沒什麼表情,過了片刻,才說:“唱歌。”

  離開辦公室,蔣西池大步往教室走,身後傳來顧雨羅的聲音:“蔣西池。”

  蔣西池停了一下,“什麼事?”

  顧雨羅笑說:“你每天放學了有時間嗎?我們一起去口語角練習一下?”

  “沒時間。”

  拒絕之干脆利落,卻也沒讓顧雨羅改變臉色,她還是笑一笑說,“那好吧。”

  蔣西池穿過高大樟樹林的陰影,往教室去。

  在實驗樓前,萬紫琳正在和孔貞貞做值日,打掃公共區域。

  掃把被萬紫琳泄憤似的猛揮了兩下,“我快被我媽罵死了……要不是方螢多事,我也不至於需要把我媽請來學校……”

  孔貞貞:“怎麼能這麼說,阿螢是幫你啊,不然你想被張魔頭當著全班的面念短信內容?”

  萬紫琳語塞,片刻又說:“你知道她送我什麼生日禮物嗎?玻璃球,就是裡面有小屋飄雪花的那種……現在誰還興送這個啊?”

  孔貞貞沒回答,衝萬紫琳使了個眼色。

  萬紫琳立即抬頭,這才發現蔣西池正站在不遠處。她神色一慌,張張口打算說點什麼。

  蔣西池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回教室。

  方螢在擦玻璃,覺察到有人進來,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去,把抹布投進塑料小桶裡清洗。

  蔣西池走過去,往她跟前一站。他高了她快一個頭,有幾分壓迫感。

  方螢趕緊直起身,莫名:“干嘛?”

  蔣西池不吭聲。

  方螢把擰干的抹布從這只手丟到那只手裡,看蔣西池神色糾結,欲言又止,“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擦完了嗎?”

  方螢愣了一下,抬手指了指走廊那側,“那邊還沒擦。”

  蔣西池一擼袖子,把她手裡的抹布搶過來。

  “喂!我用什麼?”

  蔣西池沒理她。

  方螢去講台下方櫃子裡,又翻出了一塊抹布,投在水裡絞濕了,走到走廊,擦窗玻璃外側。

  學校裡人已經快走光了,安安靜靜的,間或能聽見一陣腳步聲。

  方螢抬眼去看,隔著玻璃。

  蔣西池擦個玻璃都一絲不苟,繃著臉,捏著抹布從上到下從左到右,連個犄角旮旯都不放過。

  方螢眼裡帶點兒笑:“蔣西池,你這個人好奇怪。”

  蔣西池動作一停,看著方螢依然故我的帽子口罩的裝束,“沒你奇怪。”

  方螢哈哈笑起來,卻不甚在意地聳聳肩,“沒什麼不好的。”

  擦了會兒玻璃,蔣西池問她:“一會兒你有時間嗎?”

  “唔,”方螢揮著抹布,跳起來去擦上半部分,“可以有,你要干嘛?”

  “我要參加英語口語大賽,有才藝表演。”

  “哇,”方螢贊嘆一聲,“唱歌?”

  蔣西池點頭。

  方螢明白他的意思了,趕緊加快了動作,“那擦快點的,我帶你去。”

  那家音像店在一條犄角旮旯的小巷裡,著實不算好找,店鋪不大,五髒俱全,一半是出租區,一半是正價選購區。

  方螢顯然是這裡的熟客,進門先跟老板打了聲招呼,說明來意。

  老板是個胖子,癱在收銀台後的椅子上,把整個空間都占滿了,他打開電腦,劈裡啪啦敲了敲鍵盤,“那唱Westlife的,他們的歌好聽,好唱。”他點擊一下鼠標,歌聲從音響裡淌出來。

  只聽了前奏,方螢就擺手,“不要《My Love》,這首太爛大街了。”

  “嘿,你還曉得爛大街了,你最喜歡的周傑倫不爛大街?”

  方螢:“找死哦。”

  老板嘿嘿一笑,又點開一首:

  “I remember all my life,raining down as cold as ice……”

  方螢:“這首好聽!”

  “《Mandy》。”老板指一指後面的架子,“《Turn around》那首專輯裡面的,自己去找。”

  蔣西池看著方螢去了後面,問老板,“可以在你這兒下歌嗎?”

  “MP3給我,我幫你下。”

  “我下次來。”蔣西池轉頭看一眼方螢,她正在架子前找得不亦樂乎,“方螢經常來嗎?”

  “我這兒好啊,沒人打擾,她經常過來聽歌看書。”

  “看什麼書?”

  “什麼都看,主要是小說吧?她暑假在我這兒,把那一架子武俠小說都看完了。”老板指了指出租區的書架,片刻,抬頭瞅著蔣西池,賤兮兮地笑了一聲,“哎,你倆不是同學嗎?你怎麼問我啊?對她這麼感興趣?你不是喜歡她吧?你們現在的小孩兒也太厲害了,這才多大……”

  “沒有。”

  “還不好意思了……”

  “真沒有。”

  蔣西池目光再次去捕捉方螢的身影。

  覺得她很孤單。

  就和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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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1:11


  十月末的英語口語大賽三校聯合,今年恰好輪到青野中學做主辦方。下午上課之前,範之揚得英語老師令,要在班裡選幾個志願者幫忙去布置比賽會場。

  開學快兩個多月,大家沒有了最初的拘謹,本身的性格都顯露出來了。初中不像小學,大家進入青春期,都要講一點“個性”,像這種沒有個性的苦力活,是沒人願意參加的。

  範之揚在講台上動員了半天,大家做作業的做作業的,聽歌的聽歌的,全然當他這個人不存在。

  範之揚又急又氣,拿起黑板擦在桌上敲了敲,“安靜!”

  下面大家說話聲小了一點兒,片刻,依然故我。

  魏明椅子離桌子老遠,頭往後靠著,斜一眼講台上的範之揚,“你著什麼急啊?又想去老師面前立功啊?”

  範之揚:“我……我沒有……”

  大家這會兒都安靜下來了,饒有興致看魏明懟範之揚。

  “我都聽說了,經常在張軍面前打我們大家的小報告……”

  範之揚急的都快哭了,“我沒打過小報告……”

  “你說沒打過就沒打過?哪個班長不打小報告……”

  話音沒落,一直懶洋洋趴著睡覺的方螢,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範之揚臉刷的白了,班上頭號“壞水分子”要是也幫著魏明,那他今天……

  方螢:“去哪兒幫忙?”

  範之揚一愣,魏明也一愣。

  方螢兩手插在口袋裡,“問你呢?去哪兒幫忙?”

  “報報……”

  聽起來像“抱抱”,大家立時哄堂大笑。

  方螢抄起書往桌上一拍,聲音冷厲:“笑什麼笑?”

  教室登時安靜了,放歌的也在手忙腳亂去關開關。

  方螢:“報告廳?”

  範之揚紅著點了點頭。

  方螢離開剛離開座位,就聽身後有拖動椅子的聲音,回頭一看,是同桌。

  同桌叫閔勝男,個子瘦小,永遠都穿著麻袋一樣的校服,戴一副土裡土氣的眼鏡,存在感低得常常讓方螢忘了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同桌存在。

  閔勝男也不敢看她,細聲說:“我……我去幫忙。”

  片刻,孔貞貞把手機往口袋裡一揣,也跟著站起來。她往萬紫琳那兒看了一眼,萬紫琳正翻著娛樂雜志,像是絲毫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加上範之揚自己,總算湊足了四個人,可以跟馬老師交差了。

  範之揚領著三人到了會場,一人從籌備組老師的手裡領了一項任務,方螢和閔勝男的任務是打氣球。

  桌子上一塑料袋的氣球,還沒拆封,旁邊擱著打氣筒。方螢打是會打,到“扎”這一步就抓瞎了,搗鼓了半天,沒扎起來,氣已經泄了大半。

  “那個……”閔勝男不敢看方螢,“打的時候,尾巴這兒留長一點,氣不要打得太足……”她做了個示範,“然後這樣……一繞,就扎起來。”

  照著閔勝男說的,方螢試了兩次,成功了,便向閔勝男道了聲謝。

  閔勝男像是嚇著了似的,臉憋得通紅。

  到三點鐘,賽場全部布置完畢。比賽四點鐘開始,但蔣西池他們已經在後台準備。

  方螢沒回教室,繞過紅色簾幕去了後台。蔣西池一人坐在角落裡,其他人都攥著稿子苦念,唯獨他,抱著吉他在那兒有一搭沒一搭地掃弦。

  “喂。”方螢往他旁邊一坐。

  “你又逃課了?”

  “沒逃課,當志願者,過來幫你布置會場的,”方螢翻過大拇指給他看,“扎了幾百個氣球,都要起泡了。”

  “就你一個人?”

  “還有範之揚,孔貞貞和閔勝男,閔勝男就是……”

  “你同桌。”

  “嗯,”方螢晃晃腿,“你怎麼不背稿子啊?”

  “已經背下來了。”

  “不溫習一下?”

  “不需要。”他低頭,手指在弦上掃了一下,一串清脆的音符蹦出來。

  在學校的時候,蔣西池一貫獨來獨往,不會參與方螢的“小團體”,但在校外,方螢已經領著他把蕎花區逛了一個遍。

  這一陣籌備才藝表演,他把丟了一年多的吉他重新撿起來,每天在廊下練習,方螢就在對面,咯咯笑著衝這邊喊:“好難聽啊!”

  方螢不打算回教室,準備到四點直接入場。她晃了一會兒腿,聽蔣西池練了一會兒吉他,忽發現對面有個女生,一直在盯著她看。

  皺眉,問蔣西池,“對面是誰?”

  蔣西池抬眼一看,“五班的顧雨羅。”

  這個名字方螢小學的時候就聽過,但一直沒把人對上號。顧雨羅和蔣西池一樣,都是“別人家的孩子”,成績好,長得好,時不時給學校捧一座獎杯回來。青野初中的入學考試,顧雨羅是第一名,比蔣西池還高了四分。

  顧雨羅看方螢,方螢就回看過去,在挑釁別人這一領域,方螢一貫是冠軍。

  顧雨羅終於覺得尷尬,收回了目光。

  方螢就繼續晃腿,聽吉他。片刻,她盯著蔣西池,發現了一件事,“……你化妝了?”

  蔣西池手上動作一頓,表情有點復雜。

  方螢哈哈大笑,“眼影,還是帶閃的!”伸手去掰他腦袋,“口紅也化了嗎?”

  方螢手碰上臉上皮膚的瞬間,蔣西池整個身體都僵硬了,下意識地想把她拂開,生生忍住,過了幾秒,才抓著她的衣袖,輕輕推開,“……馬老師化的。”

  方螢捂住肚子哈哈大笑,片刻,忽覺對面又射來兩道研判的目光,當即轉過頭,又給她瞪回去。

  大賽快開始前,方螢回到了觀眾席上。她對這種比賽,一貫是沒什麼興趣的,要不是因為蔣西池,今天來都不會來。

  三班的學生陸續進場,方螢旁邊座位上,恰好坐著閔勝男。主持人羅裡吧嗦開場,方螢讓閔勝男在蔣西池上台的時候,把她叫醒。然後她便把衛衣的帽子往下一拉,蓋住臉睡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搖了搖手臂,方螢睜眼一看,蔣西池已經上台了。他那身湊近了看有點兒誇張的禮服西裝,在台上卻優雅得恰如其分。他剛一開口,場內便有女生低聲驚嘆。

  “Ladies alemen,good afternoon!I feel really hoo stand here and make a speech……”

  雖然攏共就聽懂了這幾句,方螢還是端坐身體,看他不卑不亢,不疾不徐。清亮的聲音是她所熟悉的,但又有一點兒陌生……

  下一項,是抽簽進行兩分鐘的即興演講,方螢連演講題目都沒聽懂,只聽見閔勝男感慨一句:“好難啊……”

  “題目什麼意思?”

  “讓他闡述中國2001年獲得奧運會舉辦權,會對中國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方螢:“……”

  讓她用中文說,都不一定能說得清楚。

  即興演講結束,就是大家喜聞樂見的才藝展示。

  架子鼓、長笛、小提琴……那個和她互相瞪了半天的五班的顧雨羅,是跳孔雀舞。

  顧雨羅剛亮相擺了第一個造型,底下的男生就沸騰了,掌聲、吸氣聲、怪叫聲……

  顧雨羅腰肢款擺,輕盈又優雅,仿佛的確便是月光下的孔雀公主。

  方螢靜坐著,心裡沒來由的有點悶。

  之後,就是蔣西池的吉他彈唱。他在凳子上坐下,翹腿,抱住吉他,信手彈了一段,開口:“I remember all my life,raining down as cold as ice……”

  台上就一束光,打在他身上。一首並不是很好演繹的歌,讓他唱出了一種別樣的,不同於原唱的氣質。干淨又固執。

  方螢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不想再聽,起身,從左邊的過道偷偷離場了。

  教室裡沒人,門也鎖著。她一個人,晃去了操場,翻上雙杠,靜靜地坐在上面。

  四下安靜,抬頭能看見天上散落著幾顆星,孤零零的。

  漸漸有人從報告廳裡走出來,想是已經散場了。

  方螢又等了十來分鐘,回去教室。在走廊裡就聽人議論剛剛的比賽:

  “蔣西池好帥!”

  “好可惜沒拿第一……”

  “顧雨羅即興演講雖然低了一點,但是才藝展示分很高……”

  “話說,我聽說散場的時候,三班有個女生跑去跟蔣西池表白了……”

  方螢一怔。

  推開教室門,裡面已經不剩幾個人了。

  萬紫琳抱著孔貞貞低聲安慰,魏明攔住了蔣西池的去路,“你把話說清楚。”

  蔣西池淡漠地瞥他一眼,“我已經說清楚了。”

  “貞貞哪裡不好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了不起,覺得別人都配不上你?“

  “我說過這種話嗎?”

  那邊孔貞貞吸著鼻子,低聲勸阻:“魏明!”

  “貞貞,他這個人不識好歹,我今天一定要給你討個說法……”

  孔貞貞聲音裡帶著哭腔:“魏明!”

  僵持一陣,魏明低哼一聲讓開了路,“蔣西池,咱們走著瞧!”

  蔣西池把包往肩上一挎,繞過魏明往前走。

  抬頭一看,方螢正站在門口,頓了頓,“我去車棚等你。”

  那邊,孔貞貞聞言,驚訝地轉頭看向方螢和蔣西池。

  待蔣西池走了,魏明把火力轉向了方螢,“阿螢,你跟蔣西池一塊兒回家?”

  方螢不那麼在意人際交往的這些方面,但也知道這時候不應該說“是”。

  她沈默著,魏明自己就當她是默認了,“你這樣不厚道吧?你明明知道貞貞對他是什麼態度。”

  方螢有點兒煩,“我先認識的蔣西池。”

  魏明表情復雜,“你的意思是,你也對蔣西池……”

  “我有這個意思嗎?”

  “那就是蔣西池……”

  “可能嗎?”方螢不耐煩地打斷他,“蔣西池會喜歡我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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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1:34


  蔣西池在車棚那兒等了好一會兒才看見方螢從教學樓裡出來,她兩手攥著書包帶子,耷拉著肩膀,有些無精打采,快走近時,才抬起頭來向他打了聲招呼。

  “怎麼了?”

  “沒……”方螢蹲下身去給自行車開鎖,“聽說你沒得第一?”

  蔣西池頓一下,“你沒看到最後?”

  方螢打了個哈哈,“……你才藝展示結束我就沒看了。”

  兩人推著車,往校外走,蔣西池解釋:“顧雨羅才藝分比較高,她是冠軍。”

  方螢撇撇嘴,“老師什麼眼光。”

  “沒事,一樣的。”蔣西池打開書包拉鏈,把剛到手的亞軍小獎杯遞給她。

  “給我?”

  “嗯。”

  方螢笑了,“給我干什麼,這個又不能吃。”卻還是接過去,在手裡掂了掂,塞進自己書包裡。

  七點多,比平常晚了些,又比初二初三上晚自習的早了些。

  方螢不想這麼早回去,提議一起去吃東西。她帶著蔣西池穿街過巷,到了臨近科技大學的一條小吃街,找到一家看著比較干淨的粉面館,把車停在店前。

  進店,抬頭端詳掛在牆上的塑料板上的菜單,“我要一碗素拉面,你要什麼……”

  蔣西池瞟一眼,“兩碗牛肉拉面。”見方螢面有難色,又補充道,“我請你。”

  方螢一笑,拖出凳子坐下,掰開一雙筷子,相互摩擦上面的毛刺,看著蔣西池說:“……我以後會有錢的。其實我已經攢了一些錢了,但是不能用。”

  “你攢錢做什麼?”

  方螢肘部撐在桌子上,手托著腮,“當然是離開這兒啊。”

  蔣西池抬眼看她,“去哪?”

  方螢聳聳肩,“去哪兒都行,只要不在蕎花巷,不在墨城……”

  她視線不知道落在哪一處,神情悵惘又期盼。

  蔣西池一時沈默,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說什麼。片刻,他手伸進包裡,掏出一個MP3,插上耳機,遞給方螢。

  方螢接過耳機,塞進耳朵,聽見裡面傳來“故事的小黃花,從出生那天就飄著”的歌聲,驚喜問:“你有MP3啊?怎麼以前沒看你用過。”

  “……才買的。”

  上周,蔣家平終於給他打了個電話,說準備過來拜訪拜訪他外公外婆,問他有沒有什麼想要的。他毫不猶豫,說要一個MP3。隔天蔣家平過來,就給他買了一台MP3,一部“小靈通”。

  蔣西池這才想起自己還有這麼一部新的“小靈通”,從書包裡掏出來,搗鼓了一下,問方螢:“你家電話號碼是多少?”

  “嗯?你說什麼?”

  蔣西池把她戴著的耳機摘了一只下來,“你家電話號碼是多少?”

  方螢笑笑,垂眼,“我家沒電話。”

  蔣西池怔了怔,但也沒說什麼,抄出本子,往上面寫了個號碼,撕下紙遞給方螢,“這是我的號碼,有事可以打給我。”

  方螢瞟了瞟,收起來,又繼續去研究蔣西池MP3裡的歌。最後發現,除了幾首Westlife的,其他全是周傑倫的。

  “……原來你也喜歡周傑倫啊?”

  蔣西池:“……”

  看一眼她,什麼也沒說。

  吃過拉面,沿著河提,兩人騎車回家。

  方螢把蔣西池的MP3揣在口袋裡,戴了一只耳機,留著另一只耳朵和蔣西池聊天,“你為什麼拒絕孔貞貞。”

  蔣西池皺了皺眉,“不喜歡……”

  “她挺漂亮的……”

  蔣西池不作聲。

  方螢轉過頭來看他,“你喜歡什麼樣的?顧雨羅那種?男生都喜歡顧雨羅。”

  蔣西池語氣有點不耐煩了,“不知道。”

  方螢愣了一下,抿唇,收了聲,不再說話,把另一只耳機也塞進耳朵裡,只悶頭聽歌騎車。

  蔣西池意識到自己態度有點不好,想著要跟她道聲歉,但騎了一路,沒找著機會。

  到橋頭,方螢摘下耳機,把MP3遞換給他。

  他剛要說句“你留著吧”,忽聽旁邊宵夜攤子上,有人抬高了聲音說:“今兒老方家那口子又犯病了吧?”

  另一人接腔,“可不是麼,我聽人說,好大動靜啊!屋裡叮鈴哐啷的,估計又是在砸東西……”

  “難為老方了,攤上這麼一個人……”

  方螢臉色一變,車頭拐個彎,飛快往蕎花東巷騎去。

  蔣西池有點不放心,正要跟過去,卻見方螢回頭,厲聲道:“你別跟過來!”

  腳下一慢,車子差點兒栽倒,趕緊腳點地停住。躊躇片刻,他心一橫,到底是好奇心蓋過其他,一磴踏板,跟上前。

  隔了十來米,他看見方螢跳下車,把車一扔,破破爛爛的自行車哐一聲摔在地上,輪子空轉了幾下,偃旗息鼓。

  方螢摸出鑰匙開了鎖,一下把門踹開,片刻,門“嘭”地一聲摔上了。

  他在原地站立片刻,停了車,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方螢的家,用“破敗”已不足以形容。門上油漆都剝落了,幾扇破窗戶,拿黑布糊著,裡面沒透出一丁點兒的光。

  他走到窗前,打算找出條縫往裡看,忽聽窗戶後面傳來一聲巨響,不知道是什麼摔碎在了地上,緊接著便聽方螢高喊:“……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一陣陣悶響,夾雜著方螢語愈喊愈烈的罵聲。

  蔣西池聽得眼皮子直跳,然而他什麼也看不見,不曉得裡面是個什麼情況,方媽媽“發病”又究竟有多嚴重。

  躊躇半刻,他走到門前。

  正準備舉拳敲門,身後傳來一道女聲:“你是吳奶奶家的小外孫吧?”

  蔣西池回頭。

  一個大媽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將他一把拽回路中間,“你快回去!趕緊的!別管這家的閑事!”

  大媽孔武有力,拽得他趔趄一步。

  “不是有人病了嗎,怎麼不送醫院……”

  “哎喲,”大媽把她往巷外推,“腦子裡的病,送醫院能管用嗎?你趕緊回去,別給自己惹麻煩!”

  大媽的架勢,恐怕是不會讓他往方家靠近一步。蔣西池無法,只得騎上自行車,過橋,回西巷自己家裡。

  吳應蓉問他吃過晚飯沒有,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提著書包回自己房間。

  把窗戶打開了,往河對岸看。然而除了一窗昏暗的燈光,什麼也看不見。

  開門到了廊下,拾級而下,到了河沿上。然而還是隔得遠了,對面門窗緊閉,聽不到一點兒動靜。

  “阿池!”

  蔣西池趕緊應一聲,幾步上了台階,回到屋內。

  吳應蓉端了一碗粥過來,“大晚上的,你去河邊干什麼?”

  蔣西池垂頭,舀了一勺粥送進嘴裡,“沒……我去試試河水冷不冷。”

  吳應蓉笑說:“還想下河去遊戲啊?霜降都過了,天冷,別下河了,免得感冒。”

  “……嗯。”

  吳應蓉就坐在他對面,笑吟吟問:“今天口語大賽,結果怎麼樣啊?”

  “亞軍……”蔣西池一頓,“我去給您找榮譽證書。”

  吳應蓉擺手,“不用!”像是怕外孫沒得冠軍不高興,還特意安慰了兩句。

  蔣西池還記掛著河對岸的事,“外婆……”他抬頭看一眼吳應蓉,“對面方家……方志強的老婆,得病很長時間了?”

  “有好些年了吧,”吳應蓉想了想,“怕有三四個年頭了……怎麼突然想起問這事兒了?”

  “聽說今天又犯病了……”

  吳應蓉嘆聲氣,“也是造孽,好端端的一個家……”

  喝完粥,蔣西池洗了個澡回到自己房間。什麼事都沒心思做,靠著窗戶,盯著河對岸。

  正考慮著怎麼過去探一探情況,忽聽書包裡“小靈通”響起來。趕緊翻出來一看,一個本地的號碼。

  他有所預感,一接通,果然是方螢發顫的聲音:“……蔣西池,能不能借我一點錢?”

  蔣西池扯了一個要給河對岸同班同學送數學課本的謊,出了門。不疾不徐地走了十來米之後,他飛跑起來,踏著坑坑窪窪的石板路,兩分鐘內,到了橋頭。

  方螢又換上了那副口罩帽子的裝束,靠著橋柱蹲著,聽見他喊了一聲,才抬起頭來。

  “你……”

  方螢緩緩地站起身,兩手插在衣袋裡,微微有點佝僂著背,“……謝謝你。”

  “你借錢做什麼?”

  方螢微蹙著眉,“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你先告訴我,到底做什麼?”

  “……非要說了才能借給我?”

  “是。”

  “……買藥。”口罩後的聲音含糊不清。

  “什麼藥?治……精神病的?”

  方螢霍地抬起頭,眼神慍怒,“我媽沒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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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2:10


  蔣西池從沒見方螢這樣生氣過,像是瞬間被戳中逆鱗一樣。他心裡早已有自己的判斷,這麼一問只是想驗證自己的猜測。

  沈默片刻,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封信封,遞給方螢。

  方螢拿衣袖籠著的手背擦了擦眼睛,接過掂了掂,有點厚,揭開抽出三張,剩下的又遞還回去。

  她把三張紙幣緊攥入手,悶聲說了句:“謝謝。”

  蔣西池脫口而出:“去哪兒買?我陪你去。”

  方螢不做聲,躊躇片刻,轉過身去。

  兩人一前一後,腳步聲疊在夜色下,六尺河潺潺的流水聲中。

  走了五百多米,到“六尺大藥房”門口,方螢停下腳步,“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蔣西池看她一眼,點點頭。

  他就站在藥房外靜等著,不知所想,心裡有種情緒野草一樣滋長,偏偏又捋不清楚。

  四五分鐘後,方螢提著一只塑料袋子走了出來,她見他目光看過去,把袋子往身後一藏,“走吧。”

  又到了橋頭,方螢頓足:“謝謝……我會盡快還給你的。”

  “需要幫忙嗎?我送你回……”

  “不用!”方螢急忙阻止,“不用了……你別跟過來。”這一回的語氣裡,帶一點哀求。

  他看她一眼,片刻,點點頭,“……你在家如果需要幫忙,可以在河對岸喊我——河水很冷,你別遊過來。”

  方螢輕笑了一聲,“喊你名字?”

  蔣西池想了想,“……喊周傑倫吧。”

  方螢這下徹底笑出來,片刻,又鄭重地道了聲謝,往東巷走去。

  蔣西池看著方螢身影不見了,準備回家,腳卻是往藥房的方向去的。

  櫃台後面坐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醫生,逢人便笑,“小朋友,需要點兒什麼藥。”

  蔣西池走到他跟前,往背後整齊碼放的架子看了一眼,“剛才過來買藥的……”

  “阿螢是吧?”

  蔣西池點頭,“我是她同學……她說,可能有點不夠,讓我再幫她買一點。”

  老醫生低頭瞅著他,笑意慈祥,心裡跟明鏡似的,“藥是我開的,肯定夠。都是止痛消炎的藥,一次也不能多吃,你說是吧?”

  蔣西池頓了一下,點了點頭。

  老醫生斂了笑,語重心長道:“阿螢不容易,你當同學的,在學校多幫幫他。”

  “方螢家裡……是什麼情況?您知道嗎?”

  老醫生又恢復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樣,“這你得自己去問阿螢,她信我,讓我不說,那我就不能說。”

  •

  距這一次的“發病”之後,方螢家裡似乎消停了一陣。

  天漸冷,白天越來越短,學校縮短了中午休息的時間,下午則提前半小時放學。方螢中午要回家,下午一放學就不見蹤影,只有早上那一會兒時間,兩人才有空單獨待著。

  寒冬臘月的天氣,呵氣成冰。

  蔣西池推著車子到橋頭,方螢正等在包子攤前,打了個呵欠,對他說了句:“早。”

  “早。”

  方螢頭發長長了些,發尾給睡彎了。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摸了摸口袋,掏出三百塊錢遞過來,“謝謝。”

  蔣西池瞥了一眼,“……到學校再給我吧。”

  “現在給,學校給,有什麼差別嗎?”

  蔣西池憋了一會兒,“……學校可以洗手。”

  方螢哈哈大笑,“你買早餐不碰錢哦?”

  “我一次性給了兩百,讓他記賬,慢慢扣……”

  方螢快笑瘋了。

  到學校,在教室門口,方螢與今天值日的孔貞貞迎頭撞上。孔貞貞不自在,嘴唇動了動,沒說出打招呼的話來,錯身出門拍粉筆擦去了。

  經過上回的“表白事件”,魏明他們幾個,跟方螢就稍稍有點疏遠了,碰到了仍然會打招呼,但不會再找過來玩。

  方螢卻仿佛絲毫沒放在心上,仍然是下課睡覺,上課發呆。

  期末考試臨近,升入初中的第一場期末考試,關系著寒假是否過得安生,大家自然不敢懈怠,埋頭苦讀。

  第一堂課是數學。

  冬天天氣冷,大家不開窗,都悶在教室裡,悶出一股腌抹布的味兒。

  張軍拍一拍手,“打起精神!打起精神!坐窗戶旁邊的把窗戶打開,透透氣,裡面這麼悶,你們不缺氧啊?”

  大家拖拖拉拉的,把窗戶打開。冷風四面八方地竄進來,大家立時被吹清醒了。

  “這堂課,我帶著大家把這學期的知識點都過一遍,速度有點快,大家跟上節奏……”張軍一翻開備課本,便有什麼東西,從裡面掉了出來。

  玫紅色的,帶白蕾絲的……

  三角內褲。

  全長嘩然。前排的目瞪口呆,後排的交頭接耳。

  張軍氣得臉一會兒綠,一會兒紅,猛一拍桌子:“誰干的!”

  大家噤聲,垂著頭憋笑。

  “翻了天了!到底誰干的!給我主動站起來!我看你們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目無師長,擾亂課堂紀律!”

  大家都不說話。

  “好,不承認是吧——全班起立!”

  稀稀拉拉的聲音。

  “既然沒人承認,大家就一起罰站,站到有人承認為止——你們記住,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你們一鍋湯!”

  張軍目光環視一周,忽瞥見最後一排,方螢還安然不動地坐著。

  “方螢,你給我站起來!”

  方螢掃他一眼,“又不是我干的,我憑什麼站?”

  “不是你干的?我看就是你干的吧!”張軍一拍桌子,雙腿彈出去,幾步到她桌前,猛拽著她胳膊,從位上拖了出來。

  方螢臉色立刻就變了,雙臂使勁掙扎,“放開!”

  張軍將她扭到走廊,往講台上拖。

  “我操你大爺!放開!”

  “你罵什麼?你再罵一句?我看你是無法無天了!你真以為我治不了你是不是!”

  十三歲女生,相對於成年男子,力量之懸殊,可謂蚍蜉撼樹。

  方螢死掙也無法脫身,想也沒想,低頭就朝張軍手上咬去。張軍未防,手背厲痛,猛地一甩。

  方螢被他甩得退後一步,踉蹌一下,站穩。

  身體前傾,狠盯著他。

  那氣勢,像頭作困獸之鬥的孤狼。

  蔣西池心髒像是被扯了一下,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張老師……”

  張軍目光掃過來。

  “沒證據是方螢做的,您這樣體罰學生……”

  “體罰?我體罰她了嗎?”張軍揮一揮被方螢咬出牙印的手,“她不體罰我就不錯了!”

  “要期末考試了,您讓全班無緣無故罰站浪費時間,也是不合適的。”

  好學生的話,還是有幾分分量的。

  張軍瞪著方螢站了一會兒,拂袖而去,“你們自習!”

  大家稀稀拉拉地坐了下來,繼續交頭接耳,教室裡跟個鍋爐似的沸騰。

  範之揚維持紀律:“安靜!安靜!”

  蔣西池看著方螢。

  她獨自一人站在走廊裡,全身戒備,仍是戰爭的姿態。

  他突然想,這樣的“戰爭”,她不知道已經經歷過多少回,才能那樣反應敏捷。

  四周有同學在議論:

  “肯定是方螢干的吧?她跟張軍一貫不對盤……”

  “說實話,你們不覺得還挺爽的嗎,所有老師裡面我最討厭張軍……”

  “那她自己又不敢承認,讓我們一塊兒罰站……”

  方螢慢慢走回座位上,拉開椅子,往桌上一趴。

  蔣西池轉頭看她一眼,沒說話,從書包裡掏出MP3,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很冷,冰坨一樣。

  方螢像是被驚嚇了一樣,飛速地抬起頭,一看是蔣西池,才卸下戒備。

  蔣西池把MP3塞到她手裡,什麼也沒說話。

  她眼眶是紅的,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片刻,她啞聲說了句謝謝,把耳機往耳朵裡一塞,頭埋進雙臂之間。

  蔣西池徹底看不進去書,鉛筆捏在手裡,半天沒落下一筆。

  方才那一刻,方螢出於本能的拼死抵抗,像是形成了一個漩渦,把他也波及其中。

  閉了閉眼,一種難以遏制的惡心之感翻上喉頭。

  他丟了筆,站起身。

  教室外寒風陣陣,他去衛生間拿冷水洗了把臉,又回到教室。扯了張紙,刷刷寫了一行字,塞給方螢,自己抄了本書,走出門去。

  臨近期末,體育課也停了,偌大的操場空無一人。

  蔣西池在上回那巨大的鐵牌子後面坐了片刻,方螢也過來。

  她在已經枯黃的草上坐下,分了一只耳機給他。

  “而生命對每個人都不公平,也沒道理,只能撲向泥濘,迎向那陣驟雨,由不得你……”(《逆鱗》)

  天空高而遠,荒寂又空曠,陣陣回旋的風穿堂而過,略過他們耳畔。

  許久許久,才聽見方螢輕輕說了一句:“蔣西池。”

  “嗯。”

  “你干嘛幫我出頭啊?”

  “……嗯。”

  “……傻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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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2:37


  “傻不傻”,後果會如何這些事,蔣西池一概沒想過,他只是單純的無法做到袖手旁觀。

  方螢似乎覺得冷,把身上並不厚實的外套裹得緊緊,“阿池——我能叫你阿池嗎?”

  “嗯。”

  方螢扯了一根草,纏在手指上,絞緊又松開,“你想沒想過,長大以後會去哪兒?”

  蔣西池看著她。她被寒風吹得發紅的臉上,眼睛明亮和清澈。

  像寒夜裡的孤月。

  “……帝都吧。”

  “我想生活在可以看見水和船的地方。”她看蔣西池手裡有書和鉛筆,湊攏過去,把書翻到最後一頁,在上面畫上房子,陽台,小人,一望無際的海,和散落的白帆……

  她手被凍僵了,但一筆一劃,從未有過的認真。

  她把筆塞回他手裡,抱膝蹲著,長長地嘆氣:“……真想快點長大啊。”

  蔣西池凝視方螢筆畫簡陋的未來生活的“藍圖”,“……會的。”

  MP3裡的歌唱了一首又一首,方螢笑問:“都要期末考試了,你干嘛翹課?”

  “復習好了,”蔣西池看她,“你呢?”

  方螢聳聳肩。

  片刻,方螢問:“你寒假準備做什麼?”

  “不知道……”蔣西池頓時覺得有些煩躁,“要回我爸那兒。”

  “你爸住在哪兒?”

  “江東區。”

  “蠻遠的,你為什麼不跟他住一塊兒?”

  蔣西池沒回答。他們的談話一貫是這樣,彼此都已經習慣了。都是對秘密諱莫如深的人,所以也格外尊重對方的諱莫如深。

  歌跳到下一首時,蔣西池忽然說:“……他再婚了。”

  方螢愣了一下。

  蔣西池聲音平淡,“徐阿姨——就是我爸再婚的對像——懷孕了,五月末生。”

  方螢“啊”了一聲。

  “外公外婆對我很好,但是……”

  終歸和父母有一些差別。

  方螢笑了笑,聲音說不上是自嘲還是惆悵,“原來我們都沒人管。”

  •

  越臨近期末考試越兵荒馬亂,但方螢反倒比平常的時候更閑。各科目都改作自習了,老師在講台上坐著,等學生來一對一答疑,只偶爾下講台巡視,維持紀律。

  語文課自習到一半,張軍忽然過來,把魏明喊去了辦公室。

  魏明一去兩堂課,直到中午放學了才回來。

  方螢簡單收拾了東西離開學校了,蔣西池翻出校園卡,正準備去食堂吃飯,魏明徑直走過來,把他一堵,“蔣西池,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卑鄙小人!”

  蔣西池掃他一眼。

  “別跟我裝無辜!是你跟張軍告的密吧!”

  蔣西池莫名其妙。

  “知道我要整張軍的,除了方螢、丸子和貞貞,就剩你了,除了你,還能有誰!”

  蔣西池懶得跟他扯,“讓開。”

  魏明卻偏偏更往旁邊一挪,魁梧的身體將走廊過道堵得嚴嚴實實,“想走,沒門!”

  蔣西池印像中,剛開學的魏明,還不是這樣的“一身匪氣”,不過才過了半年……

  “有證據嗎?”

  魏明愣了一下。

  “是張軍告訴你我告的密?”

  “你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丸子她們還會出賣我?難不成方螢還能跟張軍是一夥兒的?!”

  蔣西池還是這句話:“讓開。”

  魏明山似的杵在那兒。

  外面忽傳來張軍的聲音:“魏明!還待這兒干什麼!趕緊去請你家長過來!”

  魏明地哼一聲,牙縫裡擠出一句“咱倆走著瞧”,轉身,讓出了道。

  待魏明走了,張軍向著蔣西池看了一眼,關切地問:“怎麼了?魏明是不是找你麻煩了?”

  “沒有。”

  “他要是干擾你學習了,你跟老師說……”

  “張老師,沒有,”蔣西池打斷他,“我去食堂吃飯了。”

  “哦,”張軍有點訕訕,“去吧,去吧。”

  •

  期末考試一結束,大家立即玩脫了形,聊天的,看課外書的,聽歌的,全都擺到了台面上,十個範之揚都壓不住。

  方螢同桌閔勝男最後一道大題的第二問沒做出來,還在苦思冥想,撓掉了半頭頭發,還是沒一點兒思緒。

  片刻,她放下筆,看了看旁邊趴著聽歌的方螢。

  她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十二萬分的勇氣,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方螢的手肘。

  “嗯?”方螢摘下耳機。

  閔勝男推一推眼鏡,“那個……我最後一道題,做不出來,你能不能拜托,蔣,蔣……”

  “蔣西池,”方螢一踢前排的椅子,“給人講道題。”

  閔勝男愣了一下——這也太直接了吧?

  蔣西池轉過身來,“什麼題?”

  “最,最後一道……”閔勝男把自己抄在草稿紙上的題目推過去。

  蔣西池卻看也沒看,直接捏著筆,在自己的草稿紙刷刷劃了幾筆,“先拆括號,再找最小公倍數,再合並同類項……”

  “但,但是……”閔勝男把自己列的式子推給他看。

  蔣西池掃一眼,鉛筆在一個加號上輕輕一勾,“這兒錯了,是減不是加……”

  “哦,”閔勝男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最小公倍數有點奇怪……”

  她笑著道了聲謝,看蔣西池轉過身去了,又對方螢道了聲謝。

  方螢擺擺手,又繼續趴著睡覺了。

  鬧騰到了第三天上午,所有成績都出來了。

  蔣西池數學滿分,英語作文扣了兩分,語文作文加上閱讀理解統共扣了八分,一百分的文科綜合,地理滿分,歷史和政治各扣了兩分,最後所有分數加起來,毫無懸念的班級第一。

  方螢戳一戳蔣西池的背,伏在桌子上,笑說:“好像五班的顧雨羅比你還要高一分哦?”

  “嗯。”

  “我以為你已經是怪物了,怎麼還會有比你更怪物的人……”

  蔣西池:“……”

  張軍羅裡吧嗦了一大通之後,指派了兩組值日小組做大掃除,寒假就正式開始了。

  方螢把書本試卷胡亂一抓,往書包裡塞。

  蔣西池一眼掃見她的語文試卷,拿過來一看,頓時愣住。

  她總分只有九十多分,前面都做得亂七八糟的,有的空著,有的干脆只寫了一個“答”。但做了的題目都是對的,包括他都做錯了的那道閱讀理解。而作文,只扣了兩分。

  方螢伸手去搶自己的語文試卷,笑說:“看我的干嘛?”

  蔣西池抬手臂將她一攔,“怎麼不寫主觀題?”

  “麻煩,懶得寫。”

  蔣西池更不許她把卷子搶回去了,“……作文借我看看。”

  “看我的干嘛,看顧雨羅的啊,聽說她作文滿分。”

  蔣西池瞥她一眼,“你怎麼老提顧雨羅。”

  “我什麼時候老提她了?”方螢撇嘴,“你愛看就看咯,只要把寒假作業給我抄。”

  兩個人推著車,往校外走。

  門口車輛行人川流不息,走出去好遠了,才能順利騎上車。

  “你什麼時候回你爸那兒?”

  “後天。”

  “這麼著急?”

  “嗯。”

  方螢垂頭喪氣,“本來還想跟你玩的……”

  蔣西池頓了一下,忽停下車。

  “怎麼了?”

  就看他從書包裡,把常年關機的“小靈通”掏了出來,開機,摁了一串號碼存進去,“這個寒假借給你用,有事打我家座機。”

  方螢想了想,沒和他客氣。

  •

  過了兩天,蔣家平開車過來接蔣西池。

  吳應蓉一見著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不留情面地數落了一通,最氣憤的還是蔣家平不顧兒子前途,不讓蔣西池就近去最好的市一中讀書。

  蔣家平急忙賠笑,“媽,您這就是……”

  “誰是你媽?”

  “阿姨,阿姨,”蔣家平改口,“您真是冤枉我了,不是我不想讓阿池讀市一中,是他自己非要過來的。”

  “青野中學這個鬼樣子,他為什麼要來?”

  “阿池孝順,”蔣家平嘆聲氣,“說你們二老都沒個人在跟前體恤,他是您外孫,是淩凡的兒子……”

  “你還有臉提淩凡!”

  蔣家平立刻住了聲。

  阮學文嘆聲氣,“行了行了,淩凡去世也不是家平的錯,你衝他吼有什麼用……”

  不提倒罷,一提吳應蓉就心頭發梗,也坐不住了,起身回屋。

  沒一會兒,蔣西池收拾好了東西。

  蔣家平提出說要請二老出去吃頓飯,被吳應蓉一頓夾槍帶棍擠兌回去了。

  蔣家平熱臉貼冷屁股,搞得灰頭土臉,也一肚子氣,忍著沒發,該盡的禮數還是盡了,提上蔣西池的箱子,把人接走。

  車停在橋頭,正要走,蔣西池忽聽外面一陣自行車鈴的聲音。

  抬頭一看,方螢弓著腰,使勁踩著自行車越過了拱橋的最頂端,借著慣性,又一路叮鈴哐當地溜下來,齊頸的發絲,被風吹得往後飄去。

  她敲了敲車窗,把擱在自行車前面框子裡的一束藍紫色的干花往他懷裡一扔:“蔣西池,年後再見!”

  蔣西池接過,不知怎麼就揚起了嘴角,“再見。”

  方螢愣著了。

  這是她第一次見蔣西池笑。

  笑得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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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2:59


  等車上了路,蔣家平開玩笑道:“這麼快就有女生給你送花了?”

  蔣西池把花攏得更緊,皺著眉沒搭理他。

  但也不妨礙蔣家平展現自己為人父的熱情,“我聽說了,你這回又是年級前三……你外婆說得對,在青野中學還是太埋沒你的天分了,要不你還是轉去市一中吧?麻煩是麻煩點兒,但我去走動一下……”

  “不用。”

  蔣家平住了聲,往後視鏡裡瞅了自家兒子一眼——他已從包裡掏出了遊戲機,埋著頭,手上按得劈裡啪啦。

  “你是不是還為我娶了你徐阿姨這事兒,跟我置氣呢?”

  問題拋出去,沒聽見回答,蔣家平不由嘆了聲氣。

  蔣西池剛滿五歲,他媽媽阮淩凡就去世了。

  此後蔣家平工作忙,所以雖然孩子是跟在自己身邊的,但大部分時間,都還是他姐姐——蔣西池姑姑蔣家莉在幫忙照看。前幾年他時常出差,一年下來,在墨城待不了兩個月。回來一次,蔣西池就變一個樣,個子直躥不說,還越發沈默寡言,小小年紀,已十分有自己的主意。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已被兒子排除在世界之外了。

  到家,身懷六甲的徐婉春撐著腰,正要蹲下去拿拖鞋,被蔣西池伸手攔住了。

  “徐阿姨,我自己來。”

  徐婉春笑一笑,“好——拖鞋都是剛洗過的。”

  蔣家平把蔣西池行李箱拎進屋,問徐婉春:“我姐好了嗎?準備什麼時候過來?”

  “莉姐已經先去酒店了。她說半年沒見到西池了,這一頓怎麼著也得她來請。”

  蔣家平點頭,“那收拾收拾,直接過去吧。”轉頭一看,蔣西池正靠著門口的鞋櫃,面無表情地按著遊戲機。便抬手去摸他腦袋,“去換身衣服吧,你徐阿姨給你買了件新羽絨服,你看看合適不合適。”

  蔣西池偏頭一躲,“我不去。”

  蔣家平愣了一下,“為什麼不去?難不成還讓你徐阿姨專給你一個人燒一頓?”

  蔣西池緊抿著唇。

  徐婉春拉蔣家平衣袖,笑說:“要不給莉姐打個電話,讓她到家裡來吃?西池剛考完期末考試,肯定是累了,你多體諒體諒他。”

  蔣家平沈吟,“行吧,就在家吃。我找個館子訂桌菜,讓人送到家裡來。”

  蔣西池回自己房間,把抱了一路的花輕放在書桌上,外套也沒脫,往床上一躺,扔了PSP,抬起手臂蓋住眼睛。

  PSP上,小人兒停止進攻,沒幾下就被怪物砍死了,屏幕上彈出一行血紅的“GAME OVER”。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外面傳來敲門聲,緊接是徐婉春笑說:“莉姐,快請進——真是麻煩你跑這一趟了。”

  “沒事,在家裡吃也好,家裡暖和。”

  “我去喊西池出來跟你打聲招呼……”

  “西池在休息是吧?那先別吵他了,這剛考完期末考試,估計累得夠嗆……”

  蔣西池摸出MP3,把耳機往兩只耳朵裡一塞,讓Westlife的歌聲,徹底蓋過外面的交談聲。

  吃中飯時,徐婉春過來敲門,“西池。”

  蔣西池摘了耳機,“來了。”

  菜已經擺上桌,蔣家平正在開紅酒。蔣家莉靠窗坐著,上身穿了件煙灰色的高領毛衣,下半身配一條高腰的呢子包臀裙。頭發燙了卷,順在一側,配合濃淡適宜的妝容,整個人顯得氣色極好,一點也不像是過了四十歲的女人。

  她抬頭,朝著蔣西池笑了笑,“西池。”

  蔣西池看也沒看她一眼,抽出高背椅,在另一側坐下,繼續擺弄PSP。

  蔣家平橫了兒子一眼,“姑姑跟你說話,你懂不懂禮貌?”

  蔣家莉笑說:“十三四歲的孩子都這樣,講個性。”

  “我看他就是太有個性了,擺了一路的臭臉,也不知道給誰看。”

  徐婉春在一旁打圓場,“趕緊動筷子吧,菜都要涼了。”

  席上,大家聊了會兒生意,最後不免又繞到蔣西池身上。

  蔣家平對這個兒子不無得意,“十月份英語口語大賽得了個亞軍,期末考試又是班級第一,年紀第二,也就低了第一名一分……”

  蔣家莉聽得認真,“這成績是真不錯,不去市一中讀,還是可惜了。雖說初中沒那麼要緊,但畢竟機會更多,以後考墨城外國語中學也更容易些……”

  蔣家平:“可不是麼,可這猴崽子就是不聽,非要跑去青野這麼一個三流初中……”

  蔣西池蹙眉,“你們煩不煩。”

  三個大人愣了一下,片刻,蔣家平把筷子往桌上一摜,“你怎麼說話的?”

  沒給他借題發揮的機會,蔣西池也丟了筷子,把碗一推,起身徑直回自己房間。

  蔣家平擼起袖子就要把人提溜回來,被徐婉春攔住了,“算了算了。”

  對面,蔣家莉悠悠地嘆了聲氣,“家平,這事我得自我檢討。”

  蔣家平和徐婉春同時看過去,“這話怎麼說。”

  “去年你工作忙,不是把西池放我家麼?那是四月份,大半夜的,他非要跑去遊泳。那時候他是小升初的關鍵時期,我怎麼說都不聽,一氣之下,就……”蔣家莉神色沈痛懊惱,“打了他一巴掌。”

  蔣家平沈默。

  “後來你跟我說這孩子非要去青野讀初中,我心裡就一咯噔,心說恐怕就是因為這一巴掌,讓他記恨起我這個姑姑了。所以你別怪西池,都是我的錯,這個年紀的男生自尊心強……”

  蔣家平一擺手,“姐,沒事,你也是為西池好,關心則亂。也怪我這個當爸的操心太少——你別擔心,等年紀大了,西池就明白你的苦心了。”

  蔣家莉笑一笑,“但願吧。”

  蔣西池靠著牆壁,枯坐在飄窗上。

  天色灰白,往外看高樓大廈擋著視野,城市另一側的蕎花區,更仿佛在千裡之外。

  他不由自主地想,此時此刻,方螢在干什麼。

  在家嗎?還是騎著她那輛破破爛爛的自行車走街串巷?

  不知道過了多久,驟然響起敲門的聲音。

  他沒應。

  敲門聲停了一瞬,緊接著蔣家莉在門外說道:“西池,我下午有事,就先走了。你有什麼需要,跟姑姑打電話。”

  片刻,那聲音又說:“……去年四月,姑姑不該動手。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是姑姑一時脾氣上來了……你生姑姑的氣可以,但千萬別拿前途開玩笑,你好好考慮一下,還是轉來一中吧……”

  蔣西池扳下窗栓,猛一下把窗戶推開。

  寒涼的風猛地灌入,吹得他立時屏住呼吸。

  蔣家莉走後沒多久,外面消停了一會兒,忽然又響起一陣爭吵聲:

  “……我跟你結婚三年了,你都沒去我娘家過過一次年,是不是有點兒不公平?”

  “婉春,你也知道我現在這情況。不是我不想去,只是西池……你也看到了,我現在跟他水火不容,這節骨眼上,我再不順著點兒他,我們父子真的要離心離德了。”

  “我沒有不顧及西池,只是五月我就要生了,這也是你的兒子是不是?你能不能給你第二個兒子一點面子,好歹讓我在我娘家人面前抬得起頭?知道我媽怎麼說我?骨頭賤,倒貼個二婚的,爭搶著跟人當後媽……”

  後半段,蔣西池沒往下聽了。

  平心而論,徐婉春待他不壞,只是凡事都透著一股生怕得罪了他的客氣。

  蔣家平和徐婉春爭了半天,也沒爭出個統一的意見。

  蔣西池起身,把臥室門打開了。

  分坐兩端的蔣家平和徐婉春,立時抬眼看過來。

  •

  天尚早,出了太陽,薄薄的一輪。

  方螢把自行車停在超市門口,進去買了一大包東西,紫菜、粉條、打折促銷的牛肉丸子等等……拿條尼龍繩,往後座上一捆。抬頭一看,忽然發現自行車前面筐子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束橘燦燦的花。

  她愣了一下,四下一望,卻見前面河沿上站著一個人,兩手插在黑色羽絨服的口袋裡。

  方螢驚喜喊道:“蔣西池!”

  那身影轉過來,看她一眼,緩緩往這邊走來。

  “你怎麼回事?不是昨天剛走嗎,怎麼又回來了?”

  蔣西池聲音平淡:“我爸要去徐阿姨娘家過年,我不想去。”

  方螢瞅他一眼,片刻,揚眉一笑,“那多好,你有我陪你過年了!”

  蔣西池沈肅的神情柔和了幾分,“嗯。”

  方螢拿起筐子裡的花,“你買的?你怎麼知道我來超市了?”

  “我出來逛逛。在橋頭喊了你一聲,你沒聽見。”蔣西池目光低下去,去看她抱在懷裡的孔雀草,小太陽似的,耀眼的橘色,襯得她臉色都亮起來,“……你送我一束,我還你一束。”

  方螢哈哈笑起來,“昨天那束干花是我去藥房劉爺爺那兒順來的,一分錢都沒花……”她手指撥弄了一下花瓣,“你虧了。”

  蔣西池看著她,“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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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3:24


  方螢推著車,蔣西池跟在她身旁,兩人慢悠悠往回走。

  蔣西池:“來我家玩吧。”

  方螢轉頭看他一眼,笑吟吟說:“你外公外婆不知道別人是怎麼說我的嗎?”

  “……你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蔣西池目光看著前方,冬天的六尺河河水碧寒,沿岸一叢叢枯黃的銅錢草,冷風裡瑟瑟顫抖。

  方螢低下頭,突然就笑不出來了,腳尖踢著小石子,“……你不要太相信我了。”

  沈默著到了橋頭,蔣西池頓住腳步,再次做出邀請:“下午過來玩吧。”

  “我看情況吧,家裡還要大掃除。”

  蔣西池點頭,“有空就直接過來,我下午一直在家。”

  方螢推車過橋,哼著歌,一路到了家裡。

  她翻出一個空了的大可樂瓶,涮干淨,拿剪刀剪去一半,盛滿清水,把新鮮的花插進去,擺在自己桌上。

  片刻,聽見客廳裡傳來喊“囡囡”的聲音,忙應了一聲,回頭又看了花一眼,才跑過去。

  丁雨蓮拳抵著嘴,輕輕咳嗽一聲,翻了翻方螢買回來的東西。

  “媽,方志強回老家了,過年不會回來,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丁雨蓮常年不見陽光,白得發青的臉上立時浮現出幾分驚恐惶惑,“不……不了吧,要是你爸知道……”

  “他不會知道的……”方螢想一想,回房把插在塑料瓶子裡的花抱出來,往丁雨蓮面前一推,“好不好看?”

  花朵燭光似的映在眼裡,丁雨蓮緩慢地點點頭。

  “我們去逛逛花市,怎麼樣?買兩盆花回來……過年就我們兩個人,我們煮火鍋吃。”

  丁雨蓮瞧著那艷麗明亮的橘色,有些心動,“他……他真不會回來?”

  “肯定不會的。”

  丁雨蓮沈吟片刻,點了點頭。

  方螢把家裡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能砸的東西都砸光了,連家具都不剩下幾尊,家徒四壁倒也不是沒好處,起碼打掃起來足夠方便。

  中午和丁雨蓮簡單吃了一碗面,方螢出門,從橋上下去,沿著河流西岸,西巷屋後那排狹窄的,高高低低的台子,到了蔣西池家後門的廊下。

  門關著,朝東的兩面窗戶,窗簾沒拉好,露了一線。

  她徘徊片刻,眯著眼順著窗簾的縫隙往裡看了看,沒瞧見人影,屈指,輕輕敲了敲窗,小聲喊:“蔣西池,你在家嗎?”

  片刻,就聽吱呀一聲,窗戶朝內推開,露出防盜網後蔣西池微訝的臉,“你怎麼不走大門?”

  方螢趴著防盜網,笑說:“有時間嗎?陪我去逛花市好不好?”

  “有,我跟外婆說一聲。你去橋上等我吧。”

  方螢頓一下,“……我媽也去。”

  蔣西池一愣,點頭,“好。”

  丁雨蓮穿了件藍灰色的棉襖,披了塊披肩,沿路有人側目,她目光閃躲,低著頭,腦袋都快埋到了胸前,拿那披肩裹住了頭,只露出一雙眼睛。

  方螢腳步一停,“媽,沒事的。”踮腳抬手,揭開披肩,讓她把清瘦的臉露出來。

  丁雨蓮手一縮,“囡囡,我還是回去吧,別找麻煩了……”

  “你怕什麼?”

  “我……”

  “真的沒事,”方螢把她的手緊緊一攥,“我聽到方志強跟人打電話了,他親口說的,初八開工,他那時候才會回來。”

  午後陽光清透,照在人身上,有幾分暖意。

  丁雨蓮被方螢牽著站了半刻,總算點了點頭,“走吧。”

  蔣西池已在橋頭等著了。

  他是第一次見到方螢的媽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丁雨蓮個子不高,頂多一米六。身形削瘦,臉白得毫無血色,甚而有些病態。

  “阿姨好。”

  方螢忙說,“媽,這是我同學,蔣西池。”

  丁雨蓮扯了一下嘴角,可能是想笑,但沒能笑開。

  三人這奇怪的組合,一路上引得不少人注視。方螢毫不示弱,一路瞪回去。

  等出了蕎花巷範圍,認識他們的人就少了。

  丁雨蓮自在了些,不再像方才那樣疑神疑鬼東張西望。

  快過年的花市熙熙攘攘,蝴蝶蘭和金魚草花團錦簇,銀柳染作五顏六色,迎客松千奇百怪,一字排開……各式年花裝點得整個花市極具年味。

  方螢挑了一盆年桔,一盆富貴竹,擠到攤前去付賬。

  丁雨蓮被這氣氛感染了,臉上都多了幾抹血色。

  等買完了花,方螢又帶著丁雨蓮去附近的公園散步。冬天風冷,但走一陣身上就暖和了。丁雨蓮走累了,在長椅上坐下。

  方螢蹲在岸邊,掰點兒餅干丟進湖裡喂魚,饒有興味地看著紅色的錦鯉圍上來,爭搶過魚食,又散開。

  蔣西池立在一旁看著——他從沒見她這樣真心實意地高興過。

  方螢喂了會兒魚,轉過身來看著丁雨蓮,笑說:“媽,你也過來看看吧,這幾條金魚可肥了。”

  丁雨蓮一縮肩膀,“我……我不喂了。”

  方螢有些失望,臉上歡喜的神色立時消退了三分。

  站了片刻,蔣西池往她身旁一蹲,伸出手,“給我一點兒。”

  方螢把手裡的碎餅干遞過去,蔣西池拈了一點。

  有點兒癢,像什麼啄了一下。

  蔣西池把碎末撒進湖中,“阿姨是不是不常出門?”

  “她怕。”

  “怕什麼?”

  沒聽見回答,只看見方螢緊抿著唇,泄憤似的,把手裡剩下的餅干屑,一口氣撒入了湖中。

  下午四點,三人回到蕎花巷。

  蔣西池一手抱著一盆花,把方螢和丁雨蓮送到了門口。

  方螢接過花盆放在門前台階上,又轉身一步跳下台階,兩手插進衣服口袋裡,“你明天有時間嗎?”

  “有。”

  “我去找你玩,好不好?我們一起寫寒假作業。”

  “好。”

  方螢看著他,眼神明亮,“阿池,今天謝謝你。”

  •

  第二天早上八點,響起敲門聲。

  蔣西池趕在吳應蓉之前把門打開了。方螢換了件白色棉襖,下面穿著一條淺藍色牛仔褲,這一身襯著她比平常文靜了許多。頭發也應該是認認真真梳過,發尾沒像平常一樣翹起來。

  “阿池。”

  蔣西池盯著她多看了幾眼,“……進來吧。”

  她站在門檻外,往裡一瞥,有點兒忐忑,“你外公外婆呢?”

  “在家。”

  話音剛落,系著圍裙的吳應蓉就從廚房裡走出來,“阿池,誰啊?”一瞧見門口探進來的腦袋,愣了一下。

  “外婆,我同學方螢,過來跟我一起做寒假作業。”

  “哦,”吳應蓉無所適從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那個……請進來吧。”

  方螢笑說:“吳奶奶,打擾了。”一背身,從門外搬起一盆富貴竹遞上來。

  蔣西池也跟著愣了一下——昨天從花市上搬回來的富貴竹,原來用處是派在這兒的?

  吳應蓉倒是真沒想到方螢這樣識禮數,接過她遞上來的盆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局促地站了會兒,說道:“那你們去屋裡做作業吧——書桌夠不夠,要不我給你們把飯桌騰出來?”

  “夠了。”

  “那行,你們……”吳應蓉往廚房裡張望一眼,“我還燒著水,就先不管你們了?”

  “外婆,您忙吧。”

  方螢進了門,抬頭,把蔣西池的房間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地審視一遍,“你房間好大。”

  蔣西池往書桌前多放了一張凳子,“以前是我媽住過的……”

  “你媽媽……”

  “我五歲的時候去世了。”他看方螢一下沈默了,似有歉意,又說,“沒事,已經過去很久了。我那個時候記憶也不深。”

  方螢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手枕在雙臂上,看向蔣西池,“……你徐阿姨對你好嗎?”

  蔣西池沈默著,過了片刻才說:“……再好也是外人。”

  氣氛立時有些傷感。

  蔣西池自己也覺察到了,把書包拎過來,翻出課本和本子,“寫作業吧。”

  ……最後,就他一個人在寫。

  兩個人一人分了一只耳機,他哼哧哼哧寫數學題,方螢在一個本子上……抄歌詞。

  蔣西池有些無奈,“你好歹寫點兒啊。”

  “不想寫。”

  蔣西池把她的歌詞本一蓋,遞過語文《寒假生活》,“你寫語文。”

  方螢哀嚎一聲“你好煩”,但還是勉為其難地翻開了,一手撐著腮,一手懶洋洋地捏著鉛筆,往習題冊上填“ABCD”。

  蔣西池看她速度這麼快,又說:“你別亂寫。”

  方螢一臉無辜,“沒亂寫啊。”

  蔣西池將信將疑,拖過來一看……還真的都是對的。

  一上午,在蔣西池的鞭策之下,方螢一邊開著小差,一邊把語文寒假作業寫了五課。

  吳應蓉往屋裡來了兩次,給他們送飲料和小零食,順帶著觀察方螢這個人。

  說來也奇怪,鄰裡口中的“混世魔王”,在蔣西池跟前,溫順得跟只小羔羊一樣。

  中午,吳應蓉做好了飯,往廚房裡喊了一聲,“阿池,跟小方出來吃飯!”

  蔣西池應了一聲。

  方螢伸了伸懶腰,打個呵欠,從椅子上站起來。

  蔣西池跟在她身後,無意識瞥了一眼,忽地一怔,“方螢。”

  方螢回頭,“嗯?”

  “你褲子上……怎麼有血?”

  方螢立即轉頭去看,屁股後面,靠近胯間,淺藍色的褲子上,一團暗沈色的血汙。

  她愣了一下,手足無措,想去碰一碰,手卻不自覺地顫抖著,快靠近時又縮了回來。

  她沒有受傷,也並不覺得疼,她有點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吳應蓉端著兩盤菜從廚房出來,看兩個小孩兒在門口傻站著,“怎麼了,出來吃飯啊?”

  蔣西池隱約有點意識,下意識退後了半步,“外婆,方螢她……”

  吳應蓉放下盤子,朝兩人走過來,“怎麼了?”低頭順著方螢的目光看了一眼,神色一變,按著蔣西池把他往外一推,“你先出去。”

  門一闔上,方螢聲音發顫,小心翼翼問道:“吳奶奶……我怎麼了?”

  “你多大?是不是跟西池一個年紀?”

  “去年八月滿十三歲……”

  “那是了……”吳應蓉安撫似的拍拍她肩膀,“別怕,沒什麼事,你長大了。”

  方螢還是懵懵懂懂,“什麼叫長大了?”

  “你媽媽沒和你說過?”看方螢傻愣愣地搖了搖頭,嘆聲氣,“你先在房裡坐會兒,我出去給你買東西。”

  蔣西池立在外面,臉色煞白,門一開,他往裡瞥了一眼,恰好與方螢目光對上。

  兩人不約而同地別過了目光。

  吳應蓉將門虛虛帶上,囑咐蔣西池別進去,抄上錢包,說道:“我去買點東西,回來再開飯,你外公在樓上澆花,你上去喊他一聲。”

  “您要買什麼,我去吧……”

  吳應蓉斜他一眼,不容置喙,“上樓去。”

  半會兒,吳應蓉提了只黑色塑料袋回來,推開蔣西池臥室門,把方螢帶去衛生間。

  蔣西池在餐桌旁坐著等了很久,兩人才從衛生間出來。

  方螢換了條褲子,黑色的,吳應蓉的,有點寬大,不大合身。

  她拖開凳子坐下,雙頰泛紅,自始至終低著頭,沒看蔣西池一眼。

  吳應蓉給大家盛了飯,轉頭一看,兩個小孩兒都呆頭呆腦的,“別愣著了,吃飯。”

  席上,蔣西池夾菜的時候,時不時瞟一眼方螢,然而方螢就是不抬頭,只悶頭扒飯。

  吃過飯,方螢準備回家。

  蔣西池:“不再寫一會兒?”

  “讓她先回去……”收拾桌子的吳應蓉插入一句。

  方螢去蔣西池臥室,悶著頭收拾書包。

  蔣西池站在一旁,低頭看她。她有點兒神不守舍,裝了這樣,又落了那樣。

  蔣西池拿起夾在自己書頁間的她的橡皮,遞過去,“……下午還過來麼?”

  “……明天再說吧。”方螢把橡皮塞進文具盒裡,“……我還要回去給我媽做飯。”

  方螢收拾完書包,吳應蓉也從廚房出來了,拉開她書包的拉鏈,把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往裡一塞,低聲說:“牛仔褲奶奶一會兒幫你洗,干了讓西池給你帶去。剛剛奶奶交代你的,都記住了?千萬別沾冷水……”

  方螢猛點頭,“記住了。”

  蔣西池將人送出門。

  正午剛過,透過稀薄的雲層,巷子裡漏了一線陽光。

  方螢兩手攥著書包的帶子,低頭踢了一下路上的一顆小石子,“……我先回去了。”

  “嗯。”

  方螢頓一下,轉過身。

  蔣西池忽然開口:“方螢。”

  方螢轉過頭來。

  他卻愣著了,不知道該說什麼,片刻,搖了搖頭。

  方螢笑了一下,一路踢著那顆石子,走遠了。

  蔣西池一直看著她身影消失在拐彎處。

  有一種直覺——

  有什麼好像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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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3:52


  蕎花巷年味重,臘月二十八開始,就有鞭炮聲陣陣轟鳴。七八歲的小孩兒穿著簇新的冬衣在挨家挨戶掛滿了紅燈籠的巷子裡打鬧,趁人不備,往人腳下扔炮仗,討一頓罵,反而越發嬉皮笑臉,趕在大人板子招呼上來之前,笑鬧著一哄而散。

  方螢上午來西巷找蔣西池,恰好撞見幾個小孩兒,計劃著把點燃的炮仗扔進花盤裡試一試威力。興許是這一陣方螢出來“活動”得少了了,搞得這幫小屁孩都忘了還有她這麼一號人存在——一個理著瓜皮頭的男生瞧見她走過來,揚手就往她腳邊扔了一個剛剛點燃引信的炮仗。

  這招用來嚇唬女生屢試不爽。瓜皮頭小鬼正好整以暇準備看戲,卻見方螢眼也沒眨,抬起一腳碾上去,那炮仗還沒炸就偃旗息鼓了。

  瓜皮頭小鬼目瞪口呆,還沒來得及反應,手臂已被方螢一把扣住,腕子一翻,手裡攥著的打火機,連同還只炸了兩個的整盒炮仗,就到了方螢手裡。

  “膽子肥,敢嚇唬你方姐。”方螢挑眉,把瓜皮頭小鬼的帽子一抓,丟了枚沒點的炮仗進去。

  小鬼嚇得屁滾尿流,別著頭跳著腳,要把帽子裡的東西揀出來,“快!快幫幫我啊!——要炸了!哇!要炸了!”

  方螢哈哈大笑,轉頭一看,蔣西池不知什麼時候到了門口。

  她把手裡東西往旁邊另一個小孩兒手裡一扔,兩手插著衣服口袋,走到蔣西池面前,踮了一下腳,又穩穩站住,笑一笑說:“阿池。”

  這幾天,方螢都往蔣西池這兒跑。在他的威逼利誘之下,她破天荒的,在寒假還剩下一大半的時候,就半寫半抄的,把寒假作業完成得七七八八了。

  幾天下來,吳應蓉對方螢改觀最大。從前只知道她是個混不吝的主兒,接觸下來才發現,她就跟普通小女孩兒沒什麼區別,不但沒區別,反而更懂事,更知道察言觀色。她幫著擇菜,或是到廚房裡打打下手。問她什麼,都禮貌地一五一十地說了,但唯獨旁敲側擊問她家裡的事,她總是笑一笑一帶而過。

  方螢進屋,吳應蓉正在往壇子裡腌圓白菜——冬天壇子裡的酸水,只需一宿,圓白菜就腌制入味,清爽可口。

  “吳奶奶。”

  吳應蓉應一聲,笑眯眯問:“作業還剩多少?”

  “不多了,”方螢看向蔣西池,“對吧?”

  “那干脆今天就抓點兒緊,一口氣寫完了,好好過年。”

  到傍晚,除了幾篇作文,方螢的語文作業總算完成了,她伸個懶腰,站起身,趴在桌上去視察一旁蔣西池的進度,“數學你寫完了嗎?”

  “嗯。”

  “給我抄一下剩下的。”

  蔣西池卻伸出手臂把作業冊一壓,“拿語文來換。”

  方螢驚訝,“你要抄我的?”她瞅一眼蔣西池,仿佛覺得不不可思議,“你年級第二,抄我的作業?”

  蔣西池把壓在肘下的數學作業一推,直接拿過她的語文作業,換了過來。

  方螢花枝亂顫,笑了半天,才問:“阿池……我是不是把你帶壞了?”

  “我本來就沒你想得那麼好。”蔣西池往她面前扔了個空白的本子,“作文也歸你負責了。”

  “喂!”

  “你打草稿,我謄抄一邊。”

  “我要去向楊雲舉報你!”

  蔣西池看著她,眼裡也不由自主地染了點兒笑意,“楊老師會信嗎?”

  ……三好學生抄她的作文,聽起來是不怎麼可信。

  方螢瞅著他,“……你是不是在算計我啊?”

  “怎麼算計你了?”

  方螢對上他的目光,下意識地一低頭,避開了,撓撓頭,“那個……我差不多得回去做飯了。”

  “嗯。”蔣西池站起來收拾桌子。

  “明天除夕,我就不過來了,提前跟你說新年快樂。”

  她低著頭,一樣一樣地往文具盒裡收揀東西。頭發仿佛在不知不覺間又長了些,快要到肩膀了。

  半刻,蔣西池才意識到自己是在盯著她發呆,回過神,趕緊把書本碼放整齊。

  吳應蓉從廚房出來送她,“小方,是不是家裡就你跟你媽媽兩個人啊?”

  “嗯,方……我爸回老家了。”

  “是這樣的,”吳應蓉擦了擦手,“我跟你阮爺爺商量過了,說要不明天你跟你媽媽來咱們家過年?人多,也熱鬧一些。”

  方螢不知道這話是客氣話,還是真心實意的邀請,本能地轉頭去看了看蔣西池。

  蔣西池點了點頭,也說:“過來吧。”

  方螢想了想,低頭笑說:“吳奶奶,謝謝您的好意,我們還是不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三個人五個人都是過,人多還更有年味。”

  方螢笑一笑,再次道謝婉拒。

  天快黑了,巷子裡的紅燈籠都亮了起來,遠遠近近,氤氳著暖光,夜風都被照得溫柔了幾分。

  到門口,方螢就讓蔣西池停步了,然而他一定要把她送過橋。

  “年後你要走親戚嗎?”

  “要去一個遠房舅舅家吃頓飯。”

  方螢轉頭看他,“你爸那邊的親戚呢?”

  蔣西池沈默著,半會兒才語焉不詳地“嗯”了一聲,又問起她的情況。

  “我沒什麼親戚可走的,”方螢撇撇嘴,“爺爺奶奶十年前就死了。我不知道我外公是誰,我外婆沒結婚就生了我媽,生完就跑了,據說是去了北方,找了個老實巴交的農民結婚了……我媽是被她舅舅——我的舅姥爺養大……我媽沒讀什麼書,為了不遭舅姥姥白眼,初中沒畢業就去打工了……”

  她語氣不帶什麼感情,竹筒倒豆子一樣,幾句話就把家裡的情況給交代完了。

  蔣西池心裡有點兒發堵。

  “你別可憐我。”方螢卻一下戳破他此刻的想法,“我最煩應付什麼親戚朋友了。你不覺得嗎?讓你唱個歌,讓你背個‘床前明月光’,讓你來個才藝展示……”她笑出一聲,“你這麼天才,小時沒少被親戚要求背九九乘法表吧?”

  蔣西池跟著笑了笑。

  “大人就是這樣……”方螢走路一項不規矩,總是要踢點兒什麼,一粒石子蹦出去,在石板路上彈了幾下,發出清脆的聲音,“……從來不把小孩兒當人,而是當成任由他們擺布的玩具。”

  •

  除夕,方螢起了個大早。

  清晨開始就鞭炮聲不停,今天天氣也好,河上霧氣沆蕩,散盡之時,一輪薄陽躍上中天。

  中午,陽光斜進屋裡。方螢開了半扇門,把爐子提到客廳的正中間,架上鍋,煮上鍋底,把粉絲、肉丸、白菜、豆皮等裝在盤子裡,一字排開。

  這樣一頓火鍋,就是團圓飯了。

  下午,丁雨蓮突然興起要給她打件毛衣的念頭。過年店都關門了,也沒處去買毛線。

  方螢翻箱倒櫃,找出幾件以前穿過的舊毛衣。三件舊毛衣,拆出六個毛線團。

  新毛衣要起針,丁雨蓮數了一遍,加了幾針,又數,又加……最後呆望著方螢,朝她伸出手。

  方螢走過去,把手遞進她手裡,“媽,怎麼了?”

  “囡囡……”丁雨蓮眼眶濕潤,“……怎麼一眨眼,你都這麼大了。”

  方螢不說話,無所適從地站著。

  “開年十四歲,都成大姑娘了……”

  “媽,”方螢笑一笑,聲音有點兒啞,“打毛線吧?我也想學,你教我好不好?”

  方螢當然不是打毛衣的這塊料,打幾針漏幾針,最後也懶得動了,就坐在小板凳上,挨著丁雨蓮坐著,看棒針在她手裡上上下下,沒一會兒就圍出短短的一截下擺。

  太陽照進來,她腦袋枕著手臂,手臂抱著膝蓋,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

  夜裡吃過飯,方螢提議出去走走,丁雨蓮仍是不願意。

  方螢便不勉強,早早地洗漱,從櫃子最裡面,拖出一個上鎖的鐵皮盒子,開了鎖,拿出自己攢錢許久買的復讀機和磁帶,爬上床,和丁雨蓮腳挨著腳坐著,放最愛的周傑倫給她聽。

  她跟著哼:“……我牽著你的手走過,種麥芽糖的山坡,香濃的誘惑,你臉頰微熱……”

  河對岸,轟鳴的鞭炮聲都快蓋住了電視裡春晚的聲音。阮學文喝了幾盅酒,有幾分醉意,等撤了桌子,坐在木制的沙發椅上,就著濃茶跟蔣西池講他喜歡的小花小草,小雀小鳥。

  說到興頭上,又不免把他那寶貝的望遠鏡拿出來跟蔣西池炫耀,“這真是一個好東西,一分錢一分貨!我帶出去觀鳥,連鳥身上有幾根羽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把眼睛靠過去,眯起另外一只眼,忽然嚷嚷起來:“西池!西池啊!咋啥都看不清了!這望遠鏡是不是壞了啊?!”

  蔣西池接過來,對上去瞧了一眼,不由覺得好笑,“您忘揭蓋子了……”他把蓋子一取,順勢舉起來往河對岸看了一眼。

  這動作完全無意識的。望遠鏡裡,一道影子一閃而過。

  他愣一下,緩緩地對回去,頓時一驚——

  河對岸,方螢家裡,朝西的臥室窗戶開著。

  方螢背對著窗,把丁雨蓮緊緊護在懷中。

  方志強滿面通紅,額頭上青筋暴出,豁著一股拼命的氣勢,一手揪著方螢的頭發,一手提拳,朝著她瘦弱的肩背上狠揍下去……

  外面陡然一陣煙花炸開,照亮了河水。

  蔣西池驚得退回一步,差點摔了手裡的望遠鏡。

  闔家團圓,火樹銀花。

  一河之隔,人間地獄。

  蔣西池把望遠鏡往外公懷裡一塞,拔腿就往外跑。

  “阿池——大過年的,你去哪兒?!”

  胸腔裡心髒激烈跳動,快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原來是這樣,果然是這樣。

  阮學文追了出來,在身後一聲聲喊他名字。

  他什麼也聽不見,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他得去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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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4:34


  過橋時, 蔣西池腳在台階上絆了一下,差點摔倒。險險站定,喘了口氣, 繼續向前飛奔。

  東巷一樣的熱鬧, 綿延一片的紅燈籠, 只在一處出現了缺口,就像是瀲灩紅妝上的一塊瘀傷。

  那處缺口,就是方螢的家。

  蔣西池兩步躍上台階, 猛拍門板:“開門!”

  拍了幾下,沒聽見裡面有一點聲響, 索性一腳踹了上去。門板搖晃兩下, 撲簌簌往下落灰。

  動靜之大,把鄰居給驚動了。一位大媽開了半扇門, 探出頭來張望:“誰啊!出什麼事兒了?”

  蔣西池繼續踹門,“開門!再不開我報警了!”

  便有更多人打開門出來看熱鬧, 有人認出了蔣西池, 趕緊上前阻攔, “小蔣, 你別管這家的閑事,大過年的, 趕緊回去吧,外面多冷啊!”

  話音剛落,便聽“吱呀”一聲,門打開了。

  方志強一步邁出門, 先向著大家鞠了個躬,賠笑道:“對不住對不住!我那口子又犯病了,吵著大家過年了,真是過意不去……”

  他見蔣西池緊抿著唇,悶著頭要往裡衝,一閃身將他攔住,“這位小朋友,你是來找方螢的?今兒我家裡不方便招待你,你回頭再來吧……”

  蔣西池冷眼斜睨,“過年在家打老婆孩子,你當然不方便讓我進去!”

  方志強臉色一變,“你亂說什麼?”

  便有人附和方志強:“小蔣,話可不能亂說……老方媳婦兒的情況,我們大家都知道,發起病來六親不認……”

  “你知道?”蔣西池抬眼掃過去,“你見過,還是你聽方志強跟你說的?”

  那人被堵得一時語塞。

  阮學文和吳應蓉氣喘籲籲地趕了過來,叫了一聲“西池”,擠開圍觀的人,上前幾步擭住蔣西池手臂,“你干什麼呢?”

  “外婆……”蔣西池盡量克制自己憤怒擔憂的情緒,他很清楚自己干不過一個成年的男人,既然這會兒大家都在圍觀,不如趁此機會,徹底把這膿瘡捅破,“方志強打方螢和丁阿姨,我在望遠鏡裡看見了……”

  吳應蓉臉色一變,瞅了瞅眼前看著老實巴交的方志強,又瞅了瞅自己乖巧聽話的外孫,“……你……真看見了?”

  蔣西池沒應,衝屋裡大喊:“方螢!出來!”

  臥室裡,復讀機被摔作兩半,磁帶的黑色塑料膠帶也被扯了出來,絞作一團。

  丁雨蓮篩糠一樣瑟瑟發抖,方螢緊抱著她,頭皮發疼,腦袋裡嗡嗡直響,口腔裡泛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兒。

  外面估計來了人,她知道。

  但她很清楚,無濟於事。

  大家都這樣,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方螢!出來!”

  方螢忽地一怔,豎耳去聽。

  真的是蔣西池,嗓子快破了似的,一聲聲地喊著她的名字。

  “方螢!是我……你出來,別怕……”

  別怕。

  方螢眨了一下眼,片刻,忽覺眼前一片模糊。

  她抬起手臂使勁擦了一下眼睛,“媽,我出去一下……”

  丁雨蓮緊扯著方螢的衣袖,“囡囡,囡囡……”

  “媽,”方螢拍著她的肩膀,低聲安撫,“我出去一下就回來……”

  門外,方志強頗為無奈地笑了笑,“吳阿姨,您在蕎花巷這兒住了多少年了,咱們兩家就隔著一條河,我家是什麼情況,您能不知道嗎?方螢淘氣,估計是跟您外孫亂說了什麼……”

  “我沒亂說。”清冷冷的一道聲音。

  大夥兒放眼看去,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方螢只穿著一件秋衣走了出來,嘴角滲血,鼻青臉腫,額頭緊挨著頭皮那處,血絲緩緩往下蜿蜒。

  方志強一聲斷喝:“你跑出來干什麼,還不趕緊進去看著你媽!”又立馬換了副笑模樣,跟大家解釋,“……我那口子發起病來六親不認,你看,我閨女就是被她……”

  “方志強,”方螢抬眼看他,目光仿佛淬了毒,“敢做不敢當,你是不是狗娘養的?”

  看見方螢這幅模樣,頃刻間,此前還同情方志強“老實巴交不容易”的看客,立即正義之神上身,轉而紛紛指責起來。

  蔣西池上前一步,伸手,碰上方螢的指尖。

  他覺察到她身體顫抖了一下,一點一點的握住她的手指,緩慢地攥入掌心。

  真冷,冰塊一樣。

  “方螢……”

  方螢抬眼,看著他,什麼也沒說。

  她眼睛裡分明是濕潤的,卻衝他笑了一下。

  蔣西池感覺自己心髒跟著一顫。

  那邊的“批鬥”,進行得如火如荼,有人指責,自然也有人跳出來說“公道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很快,便有人提議送方螢和丁雨蓮去醫院瞧一瞧,更有人慷慨邀請母女二人到自家暫住……

  “還是報警吧……”

  “警察不過年?”

  “大過年的,別把事情鬧大了,老方估計也不是成心的……”

  方志強立馬順杆而上,猛抽了自己兩個大耳刮子,痛哭流涕,悔恨陳詞:“是我的錯!我不是個東西!可我真沒對不起她娘倆兒!這大過年的,我出去收完賬回來,原指望著一家人吃頓團圓飯,回來一看,冷鍋冷竈,我發了兩句牢騷,我這有本事的閨女,還衝我擺臉子……你們給我評評理,換誰誰心裡受得了?我對我這閨女不盡心嗎?天天跟她後面擦屁股,這大家夥兒都是能看到的……”

  方螢齒冷,“誰讓你編排我媽有病?你才有病!”

  “她沒病?四五年她出過一次門嗎?”

  “你不讓她出門!出一次門你打她一次!”

  “她個爛貨!出門給老子丟人現眼!”

  “爛貨”二字,讓方才還義憤填膺的鄰居,臉上又多了幾分曖昧不明。

  方螢氣得全身發抖,甩開了蔣西池的手,就要衝上去跟方志強拼命。

  吳應蓉一把將她攔住,“小方,小方!聽奶奶的話,去把你媽媽帶出來,今天去奶奶家住……”轉向圍觀的鄰居,“大家夥兒都散了吧,過年呢,該干啥干啥……”

  方螢回屋,把丁雨蓮從床上攙下來,披了件外套。

  丁雨蓮攥著她的腕子,“囡囡……你這是準備去哪兒?你爸走了嗎?咱別惹事兒……”

  方螢按捺著怒氣,柔聲安撫:“媽,沒事的,有人來幫我們了。”

  外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等方螢把人帶出來,吳應蓉攬住丁雨蓮肩膀,“走吧。”

  方螢狠瞪了方志強一眼。

  方志強臉上掛著恬不知恥的笑,罵了方螢一句“小逼崽子”,“有本事告我去!有本事別回來!”

  蔣西池忙將方螢一拽,攥著她的手,搖了搖頭,制止道:“阿螢,走吧。”

  方螢緊咬著後槽牙,一字一句:“……方志強,我遲早殺了你。”

  •

  進屋,吳應蓉先給丁雨蓮和方螢倒了杯熱水。蔣西池去屋內取來醫藥箱,給方螢消炎上藥。

  阮學文扳過方螢腦袋瞧了瞧,“頭暈不暈?送你去醫院急診瞧一瞧?”

  方螢搖了搖頭,“沒事的,阮爺爺。”

  蔣西池捏了兩根干淨的棉簽,順著方螢額頭上蜿蜒的血跡,緩緩往上擦,湊近了看,才發現她頭上有一綹頭發被生生扯了下來,血就是那兒流出來的。

  聽見方螢“唔”了一聲,手抖了一下,忙問:“疼?”

  “沒……”
  蔣西池垂著眼,手上動作更輕,把血跡清干淨了,又蘸著碘伏,一點一點給她消毒。

  方螢小聲問:“你怎麼知道的?”

  “……望遠鏡看到的。”

  方螢瞪大眼睛,“你偷看我?!”

  “……沒有,意外看到的。”

  “你可是三好學生,居然偷看女生……”

  “……真的是意外。”

  方螢噗嗤笑出聲,“誰信你。”

  蔣西池無奈,往她紅腫的臉上外敷消炎藥,“還笑,不疼?”

  “疼啊,可是哭也沒用啊,還能讓疼輕點兒不成?”

  蔣西池神情緊繃,現在都還沒放松下來。

  這個時候,比起看著她笑,他寧願她哭一哭,像正常人那樣。

  另一邊,在吳應蓉的安撫之下,丁雨蓮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但仍是害怕,呆呆地望著方螢,不住地抹眼淚。

  吳應蓉嘆聲氣,“小方,究竟怎麼回事?你爸打過你們幾回?”

  “……數不清了。”

  “這麼多年,怎麼就沒人發現?”

  “吳奶奶……”方螢神情淡漠,“他們不是沒發現,是不想發現。”

  吳應蓉一時難以應答,片刻才又問道:“你媽媽,是不是精神狀態不大好?”

  “……是被方志強害的。”

  蔣西池有點兒不忍心,不想看著方螢都這樣了,還得把這些事都掏出來回憶,低聲說:“外婆,明天再說吧?”

  吳應蓉站起身,“好……我去把酒釀熱一熱,你們喝一碗,今天早點兒睡。”

  吳應蓉把客房收拾了一下,換上新的床單被套,怕她們冷,又額外加了一床蠶絲被。

  方螢先伺候著丁雨蓮洗漱,坐在床沿上,等她睡著了,自己也去洗了把臉。

  吳應蓉和阮學文熬不了夜,等所有人都進屋了,也就關了電視,上樓去休息了。

  蔣西池睡不著,快到零點了,外面煙花轟鳴的聲音此起彼伏。

  他穿上外套,打開門,忽發現衛生間門半開著,裡面有燈光。走過去瞥一眼,卻見方螢正站在鏡子前,拿著一把剪刀剪頭發。齊肩長的頭發,已被絞斷了大半。

  “方螢。”

  人影一頓,轉過頭來,衝他笑了一下,手上動作卻沒停,“你還沒睡?”

  “你……”

  “剪頭發,”她瞧了瞧鏡子裡面,“馬上就好了,你等我一下。”

  “你頭發長點……挺好看的。”

  方螢聳了聳肩,“可是被人抓住了也挺疼的。”

  蔣西池不做聲。

  “你要不要剪著試試?”她把還剩一半的中長發在手指上繞了繞,向著蔣西池遞出剪刀,“還挺好玩的。”

  蔣西池緊抿著唇,“不要。”

  方螢眨了一下眼,語氣帶點兒請求的意思,“……你幫我剪吧,好嗎?後面我看不見……”

  蔣西池在原地立了半晌,方才緩緩走進去,從她手裡接過剪刀。

  方螢背過身去,聲音帶笑:“……你好好點兒剪,剪壞了怪你。”

  蔣西池繃著臉,“你能不能閉嘴。”

  半刻,沒聽見回答了。

  蔣西池微微蹙著眉,抓住她後面的頭發,手指夾著,比劃了一下,然而半天下不去剪。

  “……你快點兒啊。”

  蔣西池牙關用力,半刻,合攏剪刀柄,“哢嚓”一聲,最後一把也就這樣斷了。

  發絲從指間滑落,落進了流理台前的垃圾桶裡。

  蔣西池捏著剪刀,把太過整齊的地方,修理得參差有層次了一些,讓她這個短發好歹看著像那麼回事兒。

  片刻,他低聲說:“好了。”

  “你抓一下,”方螢聲音很輕,“……試試還能不能抓住。”

  蔣西池忍不住了,把剪刀往流理台上一摜,“你自己試。”

  哪怕是假的,像征性的,他也做不到去傷害她。

  “阿池……”方螢轉過頭來,“……謝謝你。”

  淺黃的一盞燈光,映在她眼裡,像月色揉在水裡。

  蔣西池緊抿著唇,看著她,一聲不吭。

  窗外煙花一聲一聲炸開,照得夜空忽明忽暗。

  這樣過了好一刻,她眨了眨眼,眼裡漫漶的水霧頃刻消失無蹤。

  似乎已經過了零點,外面的夜空都沈寂下來了。

  方螢背過身去,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澆了一捧水。

  “……”蔣西池忍不住提醒她,“剛給你擦過藥的。”

  方螢手一頓,笑出聲,“……你煩死了。”

  打開後門,兩人到了廊下,借著頭頂燈籠投下的光,蔣西池又給她塗了一遍藥。

  方螢翻個身,學他之前那樣,面朝著河水,兩腿懸空。

  不免聊到今晚的事。

  “你找人幫過忙嗎?”

  方螢冷笑了一聲,“我報過警的,沒用。”

  起初,方螢半夜被隔壁房間裡的哭喊聲驚醒,跑過去詢問怎麼回事,方志強呵斥她幾句,讓她趕緊去睡。

  後來,一次又一次,方志強不再避著她,早上、中午、晚上,只要是稍不順意,就會拿丁雨蓮出氣。

  有一次,丁雨蓮被打之後跑出去求救,沒跑遠,就被抓回來,被往死裡一頓暴打,在床上躺了一周才能下地。三番五次,她被漸漸馴化得再也沒有逃脫的勇氣。

  方螢求救過,報警過。

  然而左鄰右舍早就被方志強打過招呼,沒人會去懷疑一個“忠厚老實古道熱腸”的丈夫,即便少數幾人有所懷疑,也聽說這丈夫被“戴了綠帽”,哪個丈夫受得了這種奇恥大辱,教訓教訓妻子,簡直天經地義;派出所的民警過來,一聽說是“夫妻打架”,只勸導了兩句就回去了,讓“兩口子的事,好好溝通,別用暴力解決”,久而久之,一聽說是方家的小孩兒報的警,甚至都懶得出警。

  方螢覺得自己周圍好像形成了一個真空,明明周遭人來人往,可她的聲音卻被徹底隔絕,沒有任何人能聽到她的呼救。

  除了她自己,誰也不能依靠。

  等明白了這一點,她就成了鄰居口中“無惡不作”,“有爹生沒娘養”的“狗雜種”。誰要是造謠丁雨蓮“搞破鞋”,“腦子有問題”,她就衝上去跟人拼命。

  方螢晃蕩著兩條腿,“……人就是這樣的,你要是比他凶,他就會對你服軟。現在沒人再敢當著我的面說我媽的壞話,他們要命,我不要命,要命的鐵定拼不過不要命的。”

  她頓了一下,忽然就想到上回,蔣西池讓她“別說這種話”。

  轉過頭去,果然蔣西池正目光復雜地看著她。

  方螢往他身旁挪了挪,“……你會幫我保密嗎?”

  “不會。”

  “……”方螢兩手撐著欄杆,身體稍微往前傾了一點,彎著腰去看蔣西池,“幫我保密,別跟學校裡的人說。”

  “條件呢?”

  方螢目瞪口呆:“還要講條件?”

  “當然。”

  “你說吧,什麼條件?”

  蔣西池斟酌著,片刻才回答:“……好好學習。”

  方螢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淡了,“除了這個。”

  “為什麼?”

  “我不是讀書這塊料,我也不想讀書。”抬眼望去,遠遠近近的燈火連成一片,“……我只想攢夠錢,帶著我媽離開這兒。”

  “你攢了多少了?”

  方螢抿住唇。

  “你在酒吧打工?”

  方螢一愣,臉上生出幾分慍色,“你跟蹤我?”

  蔣西池不否認也不解釋什麼。

  方螢往旁邊一挪,扶著旁邊的廊柱,翻個身跳回地上,“我去睡覺了。”

  “方螢。”蔣西池喊住她。

  方螢停下腳步。

  “你在怕什麼?你其實很聰明。”

  “謝謝你了,”方螢轉過頭來,笑嘻嘻說,“還是不如你聰明,年級第二。”

  •

  第二天一早,阮學文領著方螢去附近的小醫院做了個檢查,又開了些內服的消炎藥。

  初一預定了要去走親戚,吳應蓉頗有些為難。

  蔣西池提議自己不去,留在家裡照顧方螢和丁雨蓮。

  那邊的親戚,本來與蔣西池的關系也不怎麼近,吳應蓉思索片刻,便答應下來,讓蔣西池有事隨時給她打電話。

  臨走前,吳應蓉給兩個小孩兒一人封了一封紅包,又安撫方螢,讓她先在家裡住著,等走完親戚回來,再商量以後要怎麼辦。

  中午吃過飯,丁雨蓮睡午覺,方螢準備回家一趟——她惦記著那被摔壞的復讀機和磁帶。

  鎖上門,蔣西池陪她一塊兒回去。

  家裡門敞開著,剛一邁進去,就聽見廁所裡傳來嘩嘩的衝水聲。

  片刻,方志強一邊扎著皮帶,一邊從廁所出來,瞥見立在門口的兩個人,腳步一停,“你還曉得回來?”

  “這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回來?”

  方志強昨晚丟盡了臉,本就一肚子怨氣,瞧見方螢這幅德性,火氣立刻就上來了。

  蔣西池看他架勢像是要動手,往前一步,把方螢往身後一護。

  “這是我的家事,輪得到你這個小逼崽子插手?”方志強冷笑一聲,瞅了方螢一眼,“不得了,才多大歲數,就學你媽在外面瞎幾把亂搞……”

  方螢熱血上湧,脫口罵出:“方志強,我操你大爺!”

  蔣西池趕緊將方螢一攔。

  經過昨晚的曝光,方志強也知道不得不暫時收斂了。戰局到底沒擴大,他換了身衣服,罵罵咧咧出了門。

  蔣西池第一回 進方螢家門。

  偌大幾間房,除了床,櫃子,一張桌子,幾把椅子……什麼也沒有。白色的牆皮掉得七零八落,牆角滲水,浮著一層青白的黴。

  桌上,剪了一半的可樂瓶子裡,插著已經蔫兒得差不多的孔雀草,依稀還能看見點兒橘黃的顏色。

  踱去臥室,方螢正站在鋪了一層報紙的書桌前,把鉛筆插入磁帶的孔中,把扯出去的塑料帶子一點一點繞回去。旁邊,放著摔成了兩半的復讀機。

  蔣西池拿起復讀機,“還能用麼?”

  方螢搖搖頭。

  “我幫你修修看。”

  “沒事……估計修不好了。”

  蔣西池看她手裡,“磁帶呢?”

  “磁帶還是好的。”方螢聲音沈悶。十一月剛買的新專輯,她都舍不得一次性聽完。

  •

  初三,吳應蓉走親戚回來了。

  中午吃過飯,方螢送丁雨蓮回房間去休息,再出來時,蔣西池就不在屋裡了。

  吳應蓉,說他出去了,買點兒東西。

  方螢百無聊賴,去蔣西池屋裡,翻出了一本空白的本子,提筆起了個頭。

  等第一段寫完了,她才意識到自己居然真的正兒八經地在幫他寫作文,還刻意學了男生的語氣。

  作文字數要求不多,一下午,她就把兩個人的都搗鼓出來了。

  快吃晚飯的時候,蔣西池終於回來。

  方螢聽見他的聲音,正要出去,他已往臥室走來。

  抬眼一看,先看見一束金燦燦的花。

  蔣西池把花往她懷裡一塞,“拿著。”一返身又出去了,半會兒,拿著一個盛滿了清水的廣口玻璃花瓶走了進來。

  方螢一愣一愣的,聽他吩咐把花插進去,才反應過來。她一邊撥弄著花,一邊見他把斜挎在背上的書包卸下,“你就是出去買花了?”

  “不是。”蔣西池摸了摸書包,摸出一堆金屬零件,往抽屜裡一放,最後,摸出一個橢圓形的東西,往她手裡一塞。

  這東西比雞蛋大不了多少,上面幾個突出的按鈕,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蔣西池繼續掏書包,掏出一節七號電池,把東西拿過來,一邊安電池,一邊跟她講解,“隨身報警器,拔出插銷,會發出130分貝的報警聲……”

  “130分貝多大聲?”

  “噴氣式飛機起飛才140分貝。”蔣西池把電池蓋子扣好,“以後,要是方志強動手,你就拔插銷。”

  “你能聽得到嗎?”

  “估計整條巷子都能聽到。”

  “那我試試……”

  蔣西池還沒來得及反應,方螢已動手了。

  “烏拉烏拉”,震耳欲聾,那幾個突起的“按鈕”紅光亂閃,嚇得方螢心髒都咯噔了一下。

  蔣西池趕緊奪過去,按回插銷。

  外面傳來吳應蓉的怒吼:“你們兩個鬼東西在搞什麼!嚇死人了!”

  方螢捂著心髒,和蔣西池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她把警報器珍而重之地收起來,笑說:“謝謝,我一定隨身帶著。”

  “嗯。”

  “所以,”方螢故意逗他,“你以後別拿著望遠鏡偷看我了。”

  蔣西池:“……”

  方螢笑得前合後仰,把作業本往他面前一推,說回正經事,“作文我幫你寫了。”

  蔣西池接過看了一眼,“……我的理想不是當宇航員。”

  “管你的,男生都想當宇航員。”方螢看他一眼,“……你自己改。”

  蔣西池:“……”

  “那你的理想是什麼?”

  “……不知道。”

  方螢愉快地替他做了決定:“那不就得了,先朝著宇航員努力吧。”

  •

  正月十二,新學期開學。

  方螢和丁雨蓮已經搬回了家裡,有警報器傍身,方螢膽子大了不少。

  事實上,自除夕那天之後,方志強就一直沒回家,估計也知道最近輿論形勢對他不利,得出去避一避風頭。

  下學期和上學期沒什麼兩樣,只是張軍搞了一套新制度,為了鼓勵爭先創優,讓學生根據考試的名次順序,自由選擇同桌和座位。

  蔣西池是上學期期末考試的第一名,擁有絕對的優先權。

  半個班的女生期盼地向他行注目禮,他站起身,誰也沒看,直截了當,“現在的座位,我跟方螢坐。”

  張軍一愣。

  方螢在後面踢了他椅子一腳。

  他無動於衷,問張軍,“張老師,座位現在換,還是等會兒換?”

  “等……等會兒換吧,確定好了一起換。”

  座位大調動,蔣西池主動去幫方螢搬桌子。

  方螢瞟他,“你有毛病!”

  “考試給你抄。”

  方螢轉進如風,狗腿地稱贊:“……你真是個好人!”

  然而方螢很快後悔了。

  上學期班上的第三名,是閔勝男,她選了蔣西池前排的座位。

  方螢很快發現,不止如此,蔣西池後排坐著第三名,斜前方坐著第四名,斜後方坐著第五名。

  ……她成了“淪陷區”,被四五個學霸徹底包圍了。

  和蔣西池同桌,考試沒得抄不說,上課的時候,蔣西池時刻緊盯著不讓她開小差,下了課還見縫插針地給她講數學題。

  而她周圍的一圈學霸,以蔣西池為中心,形成了極其濃郁的學術討論氛圍,上課下課不分,上學放學無差。

  坐了一周不到,方螢就受不了了,嚷著要換座位。

  “你什麼時候考過我,就能自由挑同桌了。”

  方螢心死如灰:“……下輩子吧。”

  這裡面,唯一軟一點的柿子是閔勝男。考試的時候,只要拿筆戳一戳閔勝男的背,她就會把試卷立起來。

  這事兒蔣西池管不著,只能瞪一眼以示警告,方螢樂得回瞪他。

  很快到三月,蔣西池的生日。

  方螢提前一周開始思索該送他什麼禮物。思來想去,沒個頭緒。上歷史課,她戳了戳閔勝男的背,傳了張紙條過去。

  “蔣西池要過生日了,送他什麼禮物比較好?”

  閔勝男像是嚇傻了,盯著那張紙條看了半天。

  方螢有點著急,想再戳戳她,瞟一眼講台上,歷史老師正盯著這邊,不想害了好學生,只得作罷。

  過了好半會兒,閔勝男才把紙條遞回來。

  “方同學和蔣同學不是關系很好嗎,為什麼來問我?”

  回了等於沒回,方螢嘆了口氣。

  以前這種事,孔貞貞和萬紫琳能當她的參謀,但這學期,不知不覺間,她與她們已經徹底地疏遠了。

  孔貞貞更加沈默寡言,上課下課都偷偷地玩手機;魏明越來越有不良少年的氣質,翹課打架無一不精;而萬紫琳則越發張揚,越發會打扮,和班裡的男生打成了一片。

  有一回課間休息,方螢聽見有幾個男生曖昧笑著問萬紫琳,“喂,這周再一起去看?”

  萬紫琳作勢要去打他們,臉上卻帶著笑,“你們惡心不惡心!”

  方螢後來才聽說,萬紫琳和幾個要好的男生,一起去網吧看“那種”片子。

  還有一次,有個男生扯掉了萬紫琳系在頸後的,小內衣的帶子,她立即一手抱住胸前,一手去捏帶子,嗔道:“你們干嘛啊!”

  男生嘻嘻笑,目光往她胸前瞟,“發育得不錯嘛!”

  仿佛一夕之間,男生之間所有的話題,都開始帶上了一點顏色,躁動的,好奇的,隱秘的,又堂而皇之的。

  唯一沒受影響的,好像只有蔣西池。

  放學,方螢和蔣西池一塊兒回家。

  到橋邊正要分開,蔣西池忽說,“等等。”

  “怎麼了?”

  蔣西池把書包卸下來,從裡面翻出一只布袋子,遞給方螢。

  方螢好奇地接過,解開一看,裡面是她那台原本被摔作了兩半的復讀機。

  方螢一愣,“修好了?”

  “應該修好了,我那兒沒磁帶,你帶回去試試。”

  方螢驚喜,揚眉一笑,“你跟我一起去吧。”

  還沒到家,方螢遠遠就看見方志強從屋子裡閃了出來。

  她一愣,腳下使勁一磴,飛快到了跟前,車子一剎,攬住他的去路,“方志強,你回來干什麼!”

  “老子的家,你管老子干什麼?”

  方螢心髒一懸,“我媽……”

  蔣西池提醒她:“丁阿姨不在家,別擔心。”

  方螢這才想起來,這一陣丁雨蓮都跟著吳應蓉去養老院裡幫忙了。

  方志強盯著方螢:“你媽去哪兒了?”

  “你管得著嗎?”

  方志強斜她一眼,輕哼一聲,錯身走了。

  到家,方螢打開衣櫃,拖出自己珍藏東西的鐵皮盒子。一看,傻了眼——鎖被撬開了,藏在裡面的錢一分不剩。

  方螢氣得嘴唇發顫,把鐵盒子往床上一扔,裡面的磁帶翻了出來,散落在床單上。

  她幾步跑出門,一直追到了橋頭,也沒見方志強的身影,估計早就走遠了。

  “方螢!”

  蔣西池追出來,卻見她背影立在橋頭,一動不動,覺得有些異樣。

  往前一步,低頭看去。

  夕陽照亮她的發絲,臉頰讓暖光映照得分外柔和。

  她沒出聲,倔強地盯著前方的某一處,手緊緊攥著,嘴唇咬得泛白。

  過了片刻,蔣西池才反應過來。

  她是真的在哭。

  蔣西池想也沒想,抓住她的手腕一帶,往自己懷裡一合。

  很多的情緒,五味雜陳。

  然而這個擁抱卻格外單純。

  就像她冷,他給她溫暖;她渴,他給她清水;她害怕,他做她的避風港。

  僅此而已。

  過了許久,方螢發顫的聲音從牙縫裡擠了出來,“……方志強偷了我的錢……我已經攢得差不多了,兩個人的車費……”

  蔣西池沈默不語。

  像有人攥著他的心髒把他拽上了半空,又猛地拋下,人倒是落了地,心髒還在高處懸著。

  說不出的難受。

  許久,他說:“……別怕。”

  方螢怔了一下。

  這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在哭。

  對她而言,“哭”這個行為非但沒有意義,反而會成為自己軟弱可欺的把柄。從她第一次反抗方志強,保護丁雨蓮開始,她就沒再哭過了。

  被方志強揍得鼻青臉腫的時候,被攤子上的大媽指著鼻子痛罵的時候,被幾個男生堵在牆角的時候,她都沒哭過,可這會兒,無窮無盡的絕望巨濤似地掀起,又猛地摜地而下。

  她發現,其實自己也是有極限的。

  別怕。

  這話像是恰如其分地戳中了她以為自己壓根就不存在的軟肋。

  蔣西池緩慢地說:“……如果你真的想離開這兒,我可以借錢給你。”

  靜了一瞬,“……但是你要想好。去哪兒,怎麼開始生活,一個月要掙到多少錢,才夠支持你和阿姨的開銷,你十四歲不到,初中沒有畢業,能找到什麼工作……”

  方螢愣住了。

  除了一腔一定要離開墨城的衝動和執念,這些問題,她統統沒考慮過。

  一直想長大,跋涉了這麼久,才發現離長大竟然還有那麼遠的距離。

  “阿螢,”蔣西池手掌按在她嶙峋的肩胛骨上,“……等十八歲,我陪你一起離開墨城。”

  “去哪兒?”

  “……有海有船的地方。”

  方螢淚眼朦朧,“……還要好久。”

  “不久……很快。”

  沈默半晌,蔣西池忽說:“我生日快到了。”

  “……我知道。”

  “你別費心準備禮物,答應我這個要求就行了。”

  十八歲,一起離開墨城。

  方螢退開一步,抬手臂使勁擦了擦眼睛——她眼睛紅彤彤的,或許是被夕陽照得。

  就這樣看著他,鄭重地點了點頭,“好。”

  •

  蔣西池生日這天,周圍的學霸“進貢”了不少賀禮,全套的《XX中學密卷》、《X年中考,X年模擬》、《X課X練》等等等等。

  早自習下,坐在教室門口的學生喊了一聲,“蔣西池,有人找你!”

  方螢本來準備補覺,好奇又是哪個“番邦朝貢”,抬頭一看,門口站著顧雨羅。

  她手裡提了一只袋子,正探著頭往裡看。

  方螢別過臉,頭枕在雙臂間。

  片刻,她聽見旁邊的椅子被拖動了一下,蔣西池出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方螢正準備和蔣西池一塊兒回去,過來一個男生,告訴蔣西池有老師找他。

  蔣西池讓她等他一會兒,跟著男生離開了教室。

  方螢等了十來分鐘,蔣西池還沒回來。

  她百無聊賴,從他抽屜裡翻出來MP3,戴上一只耳機,聽歌。

  播了五六首,蔣西池還沒回來。

  夕陽落了一半,把教學樓的玻璃窗,映得發紅。

  走廊裡一陣腳步聲,方螢急忙抬頭看去。

  片刻,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口。

  是孔貞貞,氣喘籲籲:“方,方螢!”

  方螢摘下耳機。

  孔貞貞扶著腰,上氣不接下氣,急促說道:“……快,快去救蔣西池,魏明要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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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4:57


  方螢一躍而起, “你說什麼?”

  “快,快去……不然來不及了!”

  方螢一把扯下了MP3,抓起書包往背上一甩, 幾步奔至教室門口, 和孔貞貞一塊兒朝車棚飛奔而去。

  孔貞貞都快喘不上氣了, 邊騎車邊跟方螢解釋:“魏明讓人把蔣西池騙去了學校後門,那兒有他安排的車,直接就把人帶走了……”

  “帶去哪兒了?”

  “區裡那個廢棄的青野體育場!我以為他就是口頭上教訓兩句, 沒想到……”

  “魏明打算做什麼?”

  “我……我出來的時候,他們正準備往他身上潑泔水——魏明知道蔣西池有潔癖。”

  方螢一口牙快咬碎。

  孔貞貞激動著急, 聲音裡已有哭腔, “……其實告密的真的不是蔣西池,是萬紫琳——萬紫琳為了要回被沒收的手機, 才去找張軍告的狀。我跟魏明說了,可是現在魏明根本不在乎蔣西池有沒有告密, 他就是想整他……”

  方螢打斷她:“為什麼?”

  孔貞貞眼裡汪著一包淚。

  方螢冷聲:“為了你?”

  方螢掃她一眼, 見她不說話, 心裡怒火直冒, 又不能這時候發作,只得使出全身的力氣, 把自行車蹬得快徹底散架。

  十來分鐘,終於到了青野體育場廢址。

  方螢把車一扔,轉頭緊盯著孔貞貞:“蔣西池是不是真的在裡面?你不會跟魏明聯合起來整我吧?”

  孔貞貞哇得一聲哭了出來,舉手發誓:“我沒有!我絕對不會害蔣西池!”

  “好, 我信你。”方螢把掛在背上的書包翻個面,從裡面摸出蔣西池給她的警報器,塞進孔貞貞手裡,“你找個地方躲起來,五分鐘後,你把插銷拔掉……要是裡面的人沒被嚇跑,你直接報警。”

  孔貞貞捏著那報警器,淚眼婆娑。

  “聽到沒有!”

  孔貞貞猛點頭。

  方螢又摸了摸書包,從裡面的夾層裡摸出一把美工刀,揣進褲子口袋,把書包往自行車筐子裡一扔,推開了體育場鏽蝕的大門。

  三月,田徑場上的草剛剛冒出來,幾處地方的草種讓人徹底踩踏壞了,只露出一片一片光禿禿的泥地。

  蔣西池雙手被別在背後,手腳都讓人摁住了,臉緊貼在泥裡。

  不知道方才兜頭潑下來的是什麼,他眼睛被糊得睜不開,一股惡臭直往鼻子裡衝,讓他胃裡一陣翻騰。

  踩在他後腦勺上的那只腳往下一壓,“你硬氣是吧?蔣西池,我勸你別不識好歹,老老實實服個軟認個錯……”

  “跟你這種渣滓認錯?”從一臉髒汙裡露出的一只眼睛,目光清絕,桀驁不屑,和上回一模一樣。

  魏明罵了一句,一腳踩在他臉上。

  “小魏,甭跟他廢話!我們晚上還有安排,要動手就趕緊吧,收拾他還不是分分鐘的事。”一旁壓著蔣西池手腳的,兩個從趙善那兒借來的社會青年,不耐煩繼續磨嘰。

  魏明瞧了蔣西池一眼,有點不甘心——暴力對蔣西池這種人沒用,他決計不會因為被多揍兩拳而輕易服軟。

  “劉哥,你們整治那些硬骨頭有沒有什麼辦法?”

  那兩人哈哈大笑,“那辦法多了去了。這小子瞧著長得還不錯,唇紅齒白的,那就更好辦了……有些人,有些個什麼特殊癖好,把他送過去,不出一晚上就老實了……”

  “這……”魏明猶豫,“……是不是有點兒太狠了。”

  一人鼻子裡哼了出一聲,“不狠點兒,怎麼跟著善哥混?善哥也說了,今兒就是給你練手,以後敢不敢給你委派重要任務,就看你今天能做到什麼程度。”

  魏明一抹臉,瞅了蔣西池一眼。

  他想到他那傲氣十足的眼神,立時把心一橫,“劉哥,我聽你的。”

  “那別磨嘰了,趕緊把人帶走……”

  “魏明。”門口處陡然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

  魏明反射性轉頭去看,卻見方螢一手插著口袋,緩緩地朝這兒走過來。

  那兩人罵了一句,“什麼情況?這誰?怎麼找到這兒來的?沒把條子帶來吧……”

  魏明收了腳,遠比同齡人魁梧的身軀晃了晃,立穩,與方螢對視。

  方螢到了跟前,目光往蔣西池身上掃了一眼,又立刻收回,她手指甲快把手掌心掐出血,生生按捺著怒氣,“……魏明,我以前幫過你。”

  那時候魏明是個矮墩墩的胖子,說話尖聲細氣,沒少被人嘲笑,有一回被班上幾個頑劣的男生堵住,非要脫了他褲子,驗一驗他是不是個男的。

  為了這個開學第一天為自己拿了一份早飯的同桌,方螢抓臉扯頭發扔椅子,什麼招數都使上了,最後自己掛了彩,也成功把他解救了出來。

  所以小學最後那兩年,雖然分歧不少,但魏明真心實意地跟她玩在一起,有時候還會開玩笑喊她一聲“方姐。”

  “阿螢,一碼歸一碼。你要是自己有什麼事讓我幫忙,我肯定樂意。但是蔣西池,不行——誰讓他自己犯賤!”

  半年多時間,他已經跟趙善混得一身匪氣,說話口氣也跟混子一模一樣,以前那個被人欺淩的人,搖身一變,就變成了欺淩人的人。

  方螢拼起命來可以真不要命,但她從來不會主動去欺負任何人。

  她的處世原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睚眥必究。

  方螢深吸一口氣,“……我已經報警了。”

  魏明與那兩人飛快對視一眼。

  “警察很快就到。”

  被魏明喊做“劉哥”的男人臉上掛著極其膩心的笑,“小姑娘,你說報警就報警了?我告訴你,拿這招唬人,沒用。”

  “信不信隨你,頂多五分鐘……”

  魏明猶豫地看“劉哥”一眼,“劉哥,要不,咱們還是撤……”

  “撤個幾把!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

  “劉哥”松開對蔣西池的鉗制,探身就朝方螢擭去。忽覺一道寒光一閃,直朝著眼睛這兒刺了過來。他迅速往後一退,卻見眼前這瞧著伶仃瘦弱的小姑娘,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已,攥上了一把鋒利的美工刀,刀尖離眉心已不到兩寸。

  他為自己的大意嚇出一身冷汗,“喲,還是個狠角色!”

  魏明是了解方螢的,她雖然年紀不大,雖然是女生,但打起架來有一股男生都沒有的狠勁兒,她只要還喘著氣,就會抓住一切機會反擊,不管用什麼下三濫的手段。

  他們三個人,蔣西池和方螢兩個人,還真不一定能占得到便宜。

  方螢捏著美工刀的手極穩,紋絲不動,眼神狠厲冰冷,像是領地被侵占的困獸,亮著獠牙,只要對方敢往前一步,她就敢豁出一切,跟人拼命。

  正這時,忽聽外面一陣“烏拉烏拉”刺耳的警報聲。

  “操!”

  “劉哥”罵了一聲,趕緊指揮魏明和另一人撤退。

  那警報聲響了快半分多鐘才停下來,三個人也溜得無影無蹤。

  蔣西池咳了一聲,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

  抬眼一看,方螢還舉著美工刀,維持著方才的姿勢。

  蔣西池上前一步,去扳她的手指——岩石一般的,分毫不動。

  他輕輕地喊了一聲,“方螢。”

  方螢身體這才放松下來。

  他把美工刀從她手裡扣下來,刀片推回去,扔遠,沒入草叢。

  方螢目光緩緩移到他身上。

  他白色的T恤上,一貫干干淨淨的臉上,被潑得一塌糊塗,散發著一股惡臭。

  她嘴皮子顫了顫,片刻才出聲:“……阿池。”

  蔣西池強忍著胃裡窒息一般的惡心之感,“……沒事。”

  下一瞬,方螢一步邁了過來,往前一撲,兩條手臂將他緊緊箍住。

  蔣西池腳往後錯了一步,站穩,“……你別弄髒了。”

  方螢不說話。

  她自始至終沒敢去細看他現在的狀況,更不敢去細想這時候他是什麼心情……

  心裡難受得一塌糊塗,這樣過了片刻,她聽見頭頂蔣西池冷清的聲音:“……沒事了。”

  最後一縷霞光也要褪去了,暮色侵蝕了半面的天空。

  方螢想起什麼,忽地松開手,奔到田徑場外,靠近觀眾台的地方。

  她揮了揮手,“阿池!過來!”

  蔣西池走過去,聽見一陣嘩嘩的水聲,走過去才發現那兒有個水龍頭。

  方螢拉過他的手,移到水龍頭下,輕輕地搓洗。

  接觸到干淨的水源,身上粘稠惡臭的感覺反倒越發明顯。

  蔣西池沒忍住,一抽手,背過身去,蹲在地上,干嘔了幾下。

  方螢有點嚇著了,“阿池……”

  “沒事……”

  “你把衣服脫下來扔了吧,反正都髒成這樣了。”方螢往他跟前一蹲,伸手去捉他衣服的下擺……

  “別碰我!”

  他猛一下打掉了她的手。

  方螢一愣,卻見他臉色煞白,手指緊捏成拳,輕輕顫抖。

  她主動地退後半步,輕聲說:“我……我不碰,你自己脫掉衝一下吧,得趕緊回去,不然吳奶奶要擔心了。”

  暮色裡,蔣西池目光死寂,維持這姿勢,久久沒動,像是在和什麼不知名的恐懼做著對抗。

  過了好久,他才緩緩地站起身,啞著聲音對方螢說了聲“對不起”。

  頭往水龍頭下一伸,擰開了開關。

  水沿著頭皮嘩啦啦往下流,蓋過了穿堂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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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10:05


  這邊蔣西池快衝洗干淨時, 門口傳來一道怯生生的聲音:“阿螢。”

  方螢這時候才想起來,孔貞貞還在外面。

  她一溜小跑過來,到跟前, 瞟了蔣西池一眼, 把手裡的一只紙袋遞給他, “我……干淨衣服,你換上吧……”

  蔣西池往她手裡掃了一眼,沒動。

  方螢這時候卻沒想著矯情, 都這麼晚了,又是蔣西池生日, 家裡恐怕都要急瘋了。

  她把紙袋子接過來, 拿出裡面的新衣服,一把扯掉了吊牌, 遞給蔣西池,“你快換, 我們去門口等你。

  一走遠, 孔貞貞眼淚又開閘似的, 嘩嘩嘩往下流, “阿螢,對不起……”

  方螢一肚子火氣:“這話你跟蔣西池說去!”

  孔貞貞咬著嘴唇, 哭得稀裡嘩啦。

  “手機。”

  孔貞貞睜大眼睛看著她。

  方螢不耐煩:“手機借我用一下!”

  孔貞貞手忙腳亂地從書包裡把手機翻出來遞給方螢。

  方螢給吳應蓉打了個電話,說這時候蔣西池和同學一塊兒在餐廳裡吃蛋糕,馬上就回來了。吳應蓉長舒一口氣,又把蔣西池批評了幾句, 讓他倆趕緊回去吃飯。

  孔貞貞接過方螢遞回來的手機,傻愣愣地看著她,也忘了哭了,“你……你都見過蔣西池的家長了?”

  方螢翻了個白眼,心想都什麼時候了她還想著“情情愛愛”。

  “蔣西池是我哥們兒,”頓一下,又強調一句“兩肋插刀的那種!”

  孔貞貞:“……”

  孔貞貞從口袋裡掏出報警器遞給方螢,又說:“我會去找魏明談的,我絕對不會讓他再找蔣西池的麻煩……”

  方螢神色淡淡,“魏明已經變了。”

  孔貞貞眨一眨眼,眼淚又要掉下來,“……丸子也變了。”

  方螢看著她。

  她大約是清楚方螢想對她說什麼,甕聲甕氣地解釋:“我這學期都沒和他倆一起玩了,他們跟趙善走得太近,我很擔心,勸過好幾次,他們都不聽……丸子還問我借過好幾次錢,數額都不小,我也不知道她做什麼用了,估計也不會再還給我了。”

  “把你當提款機了唄。”

  孔貞貞被直白戳破,哭得更大聲了,“……魏明一直在自作多情,這次也是,我都說了蔣西池對我什麼態度我不在乎。他不聽,他非要幫我討個說法……”

  方螢斜她,“你找他準備怎麼和他說?”

  “好好說。”

  “他能聽?”

  “不聽……”孔貞貞打了個嗝兒,“不聽我找我爸去,他手下干保鏢的、討債的,也不是吃素的……”

  “你想好了嗎?你這樣等於是和魏明徹底鬧掰。”

  “你不也跟他們徹底鬧掰了嗎?”

  “我不一樣,”方螢笑一笑,“我反正本來就沒什麼朋友,一個人習慣了……”

  話音剛落,身後鐵門“吱呀”一聲。

  方螢把自己扔在地上的自行車扶起來,對孔貞貞最後囑咐一句:“你自己當心點吧。”

  孔貞貞深深點頭,看著蔣西池,目光有點兒可憐巴巴,憋了半天,卻也只憋出一句“對不起。”

  蔣西池沒看她,只問:“衣服多少錢?”

  “……兩,兩百。”

  “明天還給你。”轉頭看向方螢,“走吧。”

  “怎麼走?你的車不是還在學校?”

  蔣西池握住她自行車的把手,“我載你。”

  “喂喂,”方螢不樂意了,“怎麼不是我載你!”

  蔣西池跨上自行車,往後座看一眼,“上來。”

  方螢撇嘴,“後座硌屁股。”雖這麼說,還是把書包往肩上一掛,側坐上去。

  轉頭一看,孔貞貞還站在原地,便說:“你趕緊回去吧,路上小心。”

  方螢這輛小破車載了兩個人,越發吱呀亂叫,隨時準備罷工。

  方螢手撐在前座上,顛得感覺屁股上的肉都要掉下來了。

  蔣西池身體微微向前躬著,肩背那處,嶄新的T恤被他撐出利落又好看的線條。

  方螢不知道為什麼,開口喊了一聲:“蔣西池……”

  “嗯?”

  方螢腦袋短路了片刻,“你書包……還在教室。”

  “作業明天早點去寫。”

  前方一個下坡,蔣西池低聲吩咐:“抱著我的腰。

  方螢伸手,頓了一下,把他腰環住。

  哐當哐當。

  自行車一路溜下去,風把她起耳的短發撩起來。

  她眯著眼,心情一路放松,糟糕的情緒霎時消退得無影無蹤。

  到蔣西池家裡,一大桌子菜已經擺上。

  丁雨蓮也在——她被吳應蓉介紹著在附近一家養老院做了一個清潔工的工作,朝九晚六,包午餐,一段時間下來,再不像之前渾渾噩噩畏畏縮縮,話多了些,能跟人正常交流,臉上也開始出現笑容了。

  吳應蓉注意到蔣西池換了身衣服,方螢忙解釋說剛在在餐廳吃蛋糕,蔣西池被人抹了一身奶油,所以臨時買了件新的。

  “那舊的呢?”

  “舊舊舊的……被那個同學帶回去洗了!”

  吳應蓉便不再懷疑什麼了,“你們這些鬼東西,真是皮得要上天了。”

  到晚上九點,蔣西池這頓生日宴才結束。

  丁雨蓮去幫吳應蓉洗碗。方螢上了個廁所,出來沒看見蔣西池人,往外面一看,才發現他站在廊下打電話。

  “嗯……不缺……還有事嗎?”語氣漸漸不耐煩,“……我知道了。”

  又過一瞬,他說了聲“拜拜”,把電話掛了。

  方螢走過去,往欄杆上一靠,“誰的電話?”

  “我爸。”

  蔣家平跟他說了句“生日快樂”,說往他卡裡打了一千塊錢,讓他自己買點兒想要的。

  方螢沈默著。

  片刻,“對了,”她摸了摸口袋,“送你個東西。”

  蔣西池抬眼看去。

  她攤開手掌,掌心裡躺著一枚彈殼,鑿了孔,串了條皮繩。

  蔣西池驚訝,捏著彈殼看了看,“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打工的那個酒吧,老板以前當過兵,我問他要來的。”方螢第一次笑得這麼靦腆,“東西不貴,你別嫌棄。”

  蔣西池直接把彈殼項鏈往脖子上一掛。

  方螢忍不住看過去。

  少年氣質文弱,白T恤下鎖骨分明,落在衣服前面的子彈頭,卻讓讓他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氣質,硬朗的,不馴服的。

  方螢摸一摸鼻子,“……還挺好看的。”

  蔣西池低頭瞥了一眼,“謝謝。”

  方螢笑一笑,坐上欄杆,晃了晃腿,“……你就十四了。”

  蔣西池側頭看她,“比你大。”

  “嗯。”

  蔣西池眼裡帶點兒笑,“叫聲哥。”

  方螢作勢要去打他,“……居然想占我便宜!”

  蔣西池捏住她手腕,“別鬧,小心掉進河裡。”

  方螢“哦”了一聲,收回手規規矩矩坐好。

  “阿池。”

  蔣西池看她。

  “你高中想去哪兒讀?”

  “……不知道。”

  “你去墨城外國語吧,”方螢抬起雙腿,交疊擱在欄杆上,身體往後面的柱子一靠,“……青野這邊不好,你不要待在這兒了。”

  要是在墨城外國語中學那種好學校的尖子班,蔣西池絕對不會碰上今天的事。

  “你呢?”

  方螢沈默一霎,笑一笑說:“考上哪兒去哪兒吧。”

  “你記得答應過我什麼嗎?”

  “記得啊,我不會食言的。”

  蔣西池看著她,目光有點冷,“我是讓你答應跟我一起考出省。”

  流水潺潺,讓方螢這一刻的沈默格外尷尬。

  “我……”方螢扶著廊柱翻個身,面對著六尺河,“我讀書真的不行。”

  “你還沒試過。”

  方螢語氣有點不好了,“都知道答案的事,有什麼好試的!”她飛快地看他一眼,“還是你覺得只有‘好學生方螢’,才配得上跟你一起走?”

  蔣西池嘴角緊抿,過了片刻才問:“我說過這種話嗎?”

  裡面傳來丁雨蓮喊“囡囡”的聲音。方螢翻進欄杆內,匆匆說了句“我回去了”,結束了這次不愉快的交談。

  •

  生日之後,一切都消停下來。

  不知道孔貞貞跟魏明說過什麼,但確實蔣西池再沒被找過麻煩。

  孔貞貞也跟魏明和萬紫琳疏遠了,上課下課地抱著手機,獨來獨往,有時候盯著蔣西池發呆,但沒有一次主動找他說過話。

  方螢和蔣西池聊過這件事,頗為感慨,“我要是像她這麼有錢,才不會整天傷春悲秋。”

  “她再有錢,你有的東西,她也得不到。”

  方螢像聽見一個笑話似的,狂笑了兩聲:“有什麼是我有她沒有的?吃喝嫖賭的老爹?”

  蔣西池沒答她,悶頭寫數學競賽題。

  這之後,方螢三天問他借作業抄都被拒,快郁悶死了。

  •

  五月下旬的一天,在歷史老師讓人昏昏欲睡的語調中,方螢豎起歷史課本,偷著打了個盹,醒來現居然已經放學了。

  蔣西池卻沒叫醒她,椅子離桌子很遠,他伸長了腿撐在桌子下的橫杆上,背抵著椅背,神色有些頹喪。

  “阿池?”

  蔣西池回過神,目光轉過來看她一眼,“醒了。”

  方螢起身收拾東西,“都下課了,你怎麼不叫醒我?”

  蔣西池沒吭聲,坐著不動。

  方螢確定他今天是有點兒反常了,停了手裡的動作,低聲問他:“怎麼了?”

  “……徐阿姨生了。”

  方螢一愣。

  蔣西池仰頭,幾不可聞地嘆了聲氣:“……能陪我去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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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慘被“兄弟”蔣西池。
  
  “叫聲哥。”

  “想得美。”

  “作業給你抄。”

  “……哥!”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11:34


  蔣西池和方螢在校外隨便吃了點兒東西, 乘公交到婦幼保健醫院。

  徐婉春已恢復精力,正靠坐在病床上,端著碗喝徐母給她煲的“產後營養湯”。嬰兒裹著絨巾, 放在一旁的小床上, 徐婉春娘家的幾個親戚, 圍著小床竊竊私語。

  蔣家平滿頭大汗,坐在床沿上,聽著丈母娘和老丈人“思想教育”, 時不時往小床上看一眼。

  蔣西池和方螢到時,就是這樣一派其樂融融的場景。

  蔣西池手裡提著吳應蓉囑咐他買的果籃, 和方螢在門口處站了片刻, 才出聲喊了一句“爸”。

  蔣家平這才發現大兒子來了,一抹額頭上的汗, 站起身把他迎進門,看一眼方螢, 問道:“你同學?”

  方螢喊了一聲“蔣叔叔。”

  病床上的徐婉春趕緊讓蔣西池和方螢進來坐, 又讓徐母給兩個小孩兒拿水果吃。

  “不用了徐阿姨, 我們坐一坐就要走了, 還得趕回去上晚自習。”

  方螢忙看了蔣西池一眼,張了張口, 但在他警告的目光中,把“初一不用上晚自習”這句話吞回裡肚子裡。

  “你真是有心了,這麼熱的天,坐公交車過來的吧?你爸也沒騰出時間去接你。”

  蔣西池搖搖頭。

  徐婉春笑說, “要不要看看你……你弟弟?”

  蔣西池完成任務似的往小床邊一站,聽徐婉春的七大姑八大姨,巨細靡遺地跟他嘮叨生了多長時間,順產還是剖腹,小孩兒生下來多重,哭聲多響亮……

  剛生下來的小孩兒,著實算不上好看。紅的,皺巴巴的一團。

  蔣西池微蹙著眉。

  這麼一個難看的小怪物,就成了他的“弟弟”,憑什麼?

  方螢看著蔣西池。

  這個剛出生的嬰兒,呼呼沈睡,懵然無覺,可卻被這滿屋子的人擱在心尖上呵護。

  十四年前,蔣西池剛出生時,是不是也是這樣?

  可現在,他媽媽去世,爸爸也不再是他一個人的爸爸,別說“一半”,恐怕連“四分之一”都不一定輪得上。

  她陡然覺得有些難受,上前一步,悄悄地握了握蔣西池的手,又悄悄地放開。

  蔣西池抬頭向她看去一眼。

  目光空茫茫的,霧氣彌散一般。

  只待了半小時,蔣西池就跟方螢離開了。

  初夏的夜風裡已悶著一股熱氣,剛從冷氣充足的醫院裡出來,便出了一身的汗。

  方螢拿手扇了扇風,“阿池,等會兒下車了,我們去買個西瓜吃吧……”

  “嗯。”

  方螢兩步跳下台階,正要跟他協商到時候誰吃瓜瓤中間的第一口,手臂忽被他一擭。

  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他拽著走出去三四步,卻聽身後一道聲音:“西池!”

  方螢回頭一看,一個穿套裙的高挑女人,“阿池,有人喊你。”

  蔣西池一言不發,拖著她繼續往前走。

  高跟鞋踏著地磚,急促地跟近,繞到側面,攔住兩人。

  蔣西池停下腳步。方螢抬頭看去。

  女人臉上掛著笑,目光只在方螢身上淡淡一瞥,便落在蔣西池身上,“來看你爸的?”

  蔣西池垂著眼,一聲不吭。

  女人的表情立即就淡了,盯著蔣西池又看了數秒,轉而看向方螢,“你是西池的同學嗎?我是西池的姑姑。”

  方螢忙點頭,“您好。”

  她笑一笑,問方螢:“你們去過病房了?”

  “去過了,我……”方螢瞥一眼蔣西池,“我們晚上還要回去上晚自習,所以……”

  “那你們在這兒等一會兒吧,我上去瞧一眼,開車送你們過去。”

  蔣西池:“不用了。”

  將方螢一拽,抬頭瞥一眼,示意蔣家莉讓路。

  蔣家莉訕訕一笑,往後退了一步,“那你們路上小心啊。”

  回去公交車上,兩人坐在最後一排。偌大車廂裡就三五個人,空空蕩蕩,哐哐當當。

  窗外一杆一杆路燈飛速掠過,一時明,一時暗。

  蔣西池身體略往下垮地坐著,光影錯落,照在臉上。

  方螢以前沒見過他這樣,數次張口,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沈默之中,忽聽蔣西池輕聲問:“帶MP3了嗎?”

  方螢忙從書包裡掏出來,遞過去。

  蔣西池卻只接過了一只耳機,塞入耳朵微閉著眼。

  正放著《以父之名》:“……沒人能說沒人可說,好難承受,榮耀的背後刻著一道孤獨。”

  一首歌放完,忽聽蔣西池開口:“我爸要跟徐阿姨結婚的時候,我跟他鬧過。”

  方螢忙把耳機扯下來,向蔣西池看去。

  “……我問我爸,我媽算什麼。他反問我,是不是想讓他剩下的這一輩子就單身。”

  他被“一輩子”這詞嚇住了。

  阮淩凡已去世六年,蔣家平才四十不到,人生將將過半。

  讓蔣家平余後的四十年都守著一個虛無的“忠貞”度過,這要求太無理取鬧了。

  方螢心裡說不出的難過。

  可那是他媽媽,他憑什麼得忍受外人進來破壞他關於“家”的記憶,憑什麼跟一個陌生人分享父愛。

  車疾馳,一片陰影霎時籠住蔣西池的眼睛。

  “……我其實早就沒有家了。”

  •

  六月初高考,他們初中受益,跟著放了三天的假。

  等放完假,就又到了關鍵的期末復習階段。

  方螢周遭的一圈學霸懸梁刺股積極備戰,但方螢卻提不起一點兒精神——尤其是蔣西池還被發配著去參加數學競賽了。

  方螢戳一戳閔勝男,“數學競賽你為什麼不去啊?”

  半學期下來,閔勝男已經了解了方螢的性格:看著張牙舞爪,實際上絕對不會主動去找誰麻煩。

  “我數學成績一般,競賽題都比較難,只有蔣西池和顧雨羅他們這種腦子靈活的比較適合……”

  方螢愣了一下,“顧雨羅也去了?”

  “嗯,我們學校一共去了四個人,除了他們兩個,還有七班的……”

  方螢沒往下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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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節 語文課,楊雲喜不自勝地走進教室,整個班掃一眼,問班長:“缺席的是……”

  範之揚:“蔣西池!參加數學競賽去了。”

  楊雲笑說:“蔣同學肯定能給咱們班抱一座獎杯回來——正好,我這兒也有個好消息。上個月墨城師大和墨城作協聯合辦了一個征文比賽,我把我們班有幾個同學周周記裡的寫的文章選報上去了。一個銀獎,兩個優秀獎……”

  楊雲揚了揚手中的榮譽證書,“銀獎,方螢;優秀獎,XX,XXX……大家掌聲恭喜!”

  方螢有點兒蒙。

  楊雲鼓勵地看她一眼,“請三位同學上台來。”

  方螢頓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慢吞吞地走上講台。

  楊雲把三本證書遞到三人手中,讓他們並排站好,自己掏出一台卡片相機,拍了張照。

  方螢有些茫然地舉著證書,往講台下掃了一眼,各種目光兼而有之。

  她微抿著唇,等楊雲說了句“請回座位吧”,把證書一合,飛快地下了台。

  回位上,她看也沒看,把證書塞進抽屜裡。

  一抬頭,卻見往前兩排有個男生正回過頭來看她。

  方螢蹙眉:“看什麼看!”

  那男生脖子一縮,急忙轉回去了。

  閔勝男轉過身來,“方螢,你的證書……我能看看嗎?”

  方螢頓了一下,掏出來遞給她。

  閔勝男翻開,看著硬殼上燙金的一行“獲獎證書”,“哇”了一聲,“……楊老師跟我們很多人說過,說你作文寫得特別好。”

  方螢愣了一下,“我怎麼不知道?”

  閔勝男抿嘴一笑,“楊老師說肯定不能當面誇你,誇你你會害不好意思的……”

  方螢:“……我會不好意思?”

  ……細品了一下,居然真有點兒不好意思。

  方螢撇撇嘴,“那又怎麼樣,沒幾個人覺得我這樣的人能拿獎。”

  “我知道你一定能拿啊,”閔勝男笑說,“蔣西池也知道。”

  方螢愣住。

  下課,方螢追出去,“楊老師。”

  楊雲停住腳步。

  方螢走到她跟前,躊躇片刻,“您為什麼把我的作文報上去……”

  楊雲笑說:“當然是因為寫得好啊。”

  “……我成績又不好。”

  “這沒有必然關系。”楊雲看著她,“擔心有人說閑話?你既然這樣喜歡讀書,應該知道《三國志》裡,呂蒙是怎麼回應魯肅‘足下阿蒙’之說的吧?”

  方螢低頭:“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楊雲滿意地笑了笑,拍一拍她肩膀,“期末語文試卷好好做,不準偷懶了。”

  •

  第二天快放學時,蔣西池參加競賽回來了。

  他回教室,匆匆放了個東西,讓方螢放學了直接去車棚等她,自己背著書包去辦公室找張軍彙報情況。

  方螢兩天沒見蔣西池,越臨近下課,越有些坐不住。

  鈴聲一打響,背上早就收拾好的書包,飛快跑出教室。

  剛要奔出教學樓,卻發現前面樹下正站著蔣西池和顧雨羅。

  方螢腳步一剎,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回身往牆後一躲。

  距離不太遠,兩人的交談聲勉強能聽清。

  顧雨羅:“……有句話,我一直想跟你說。”

  方螢心裡一驚,怎麼回事,要撞上告白現場了?

  顧雨羅:“……雖然我可能沒有立場說這樣的話,但是,我們一起去競賽,這兩天相處下來,我覺得這句話,我還是一定要說。”

  方螢越發好奇顧雨羅到底會說什麼。

  片刻。

  顧雨羅:“……我覺得,你最好不要再跟方螢一起玩了,她會耽誤你的。”

  方螢:“……”

  忍了又忍,才沒衝出去把人懟一頓。

  她順了順呼吸,突然難得地緊張起來。

  蔣西池會說什麼?也覺得她是“耽誤”嗎?

  她想到他生日那天,兩人不歡而散的談話。

  那是個坎,雖然這段時間沒有一個人主動提起,可這個坎,其實繞不過,遲早得面對。

  她蹲下身,抱住自己膝蓋,因為緊張,呼吸有點不暢。

  過了數秒。

  蔣西池:“……你確實沒資格說這種話。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方螢。”

  方螢愣住了。

  “……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有資格決定她會不會耽誤我。”

  春末夏初,學校裡不知道種了什麼花,一陣一陣清甜的香,被風送往遠處。

  方螢側過頭,看向牆外一碧如洗的天,笑了一下。

  蔣西池把自行車解了鎖,等了片刻,忽見教學樓裡跳出來一個人。

  方螢幾步躍到他跟前,“好哥們兒”似的攬了攬他肩膀,“你回來了。”

  蔣西池笑了笑,“嗯。”

  騎車到了橋頭,方螢去攤子上挑了個西瓜,擱在蔣西池自行車的筐子,看見車子因為陡然多出的重量晃了一下,樂得笑出聲。

  蔣西池瞥她一眼。

  這都能笑,傻不傻。

  到蔣西池家裡,方螢從廚房拿過菜刀,清水下衝洗過後,把瓜殺了。

  紅艷艷的兩半,勾得人垂涎欲滴。

  方螢拿勺子舀出中心那一塊,遞給蔣西池。

  蔣西池瞥她一眼,“你今天怎麼這麼大方?”

  “犒勞你唄。”

  蔣西池不客氣地接過了。

  方螢把一半西瓜整齊地切作了八牙,剩下的一半裹上保鮮膜塞進冰箱,等吳應蓉他們回來吃。

  廊下支上了小桌子,兩個人坐在欄杆上,正要瓜分西瓜,方螢忽說:“送你一個東西!”

  蔣西池等了片刻,她從屋裡出來,把一樣東西往他懷裡一塞。

  “這是什麼?”擦了擦手,翻開一看,獲獎證書。

  蔣西池眼睛都亮了,“……什麼時候的事?”

  “楊老師幫我報的,”方螢摸了摸鼻子,“你上次不是送了我小獎杯嗎,還給你這個。”

  蔣西池笑說:“你的含金量比較高。”

  “你是亞軍,我是銀獎,一樣的。”

  她啃了兩牙西瓜,轉頭一看,蔣西池還在愛不釋手地翻看那獲獎證書。

  “喂,你吃不吃了?”

  “嗯。”

  “快吃,吃完了還有事。”

  蔣西池看她一眼,“什麼?”

  方螢啃了一口西瓜,含糊地說:“……給我補課。”

  ——既然你這樣相信我,不能辜負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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