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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話說某年——
黃昏的公園裡,到處是嬉笑跑鬧的孩子,有的結伙遊戲,有的個別玩耍,熱鬧中帶著一股靜謐的安和感。
「二哥,我要玩那個。」一位年約四、五歲的小女孩扯動另一位九歲男孩的手,指著公園一角的鞦韆。
「不行,不能玩那個,太危險了。」男孩拉著小女孩往公園另一側走去。
「藍仲達,你怎麼又帶你妹妹出來了?」
公園裡另一群同齡的男孩紛紛朝他們走來,有的人還會調皮的拉拉小女孩的頭髮。
藍仲達聳聳肩,帶著小女孩走進沙坑堆裡,低頭說道:「阿妹,你在這裡玩,哥哥沒回來前不要亂跑,懂不懂?」他將手裡的小水桶和小鏟子遞到女孩手中。
「我也要玩球。」小女孩指指其中一個男孩手上的球。
男孩們不約而同地現出見鬼的表情,紛紛向藍仲達使眼色,要他將這黏人的小東西打發掉。
「阿妹乖,你一個人在這邊玩,晚上回家就有好吃的蛋糕可以吃了。」藍仲達哄道。
「今天是阿妹生日,有蛋糕吃。」小女孩附和地點點頭,因聽到有喜歡的蛋糕可吃而顯得非常興奮。
「對,有蛋糕吃。」藍仲達也頷首道。「所以阿妹要乖乖的,好不好?」對付小妹向來只要搬出吃的東西哄她,鐵定有效。
「好。」小女孩認真地點點頭,拿著水桶和小鏟蹲在沙堆裡。
「好了,我們也開始吧!」男孩們走向沙堆旁的空地,以猜拳方式分成兩隊,準備開始刺激的躲避球比賽。
小女孩獨自蹲在沙坑裡玩著沙子,偶爾會抬起頭來看著哥哥和其它同學的遊戲,然後又低下頭繼續於她沙球的製造工作,小小的手專心而忙碌。
過了一會兒,一位同樣是九歲的男孩突然蹲在她身旁,托著腮看她,俊秀逸朗的臉上滿是笑意。
「你在做什麼啊?」他問道。
「好多球。」小女孩拿起自己辛苦捏制的沙球,抬頭朝男孩開心一笑。「要曬乾才行。」
「對,要曬乾才行。」男孩點頭附和,拿出衛生紙擦拭女孩滿是沙子的小臉。
「你看你的臉髒兮兮的,好像小花貓。」
「我不是小花貓,我是『懶狐狸』。」女孩認真地糾正他。
男孩扯動嘴角,捏捏女孩小巧的鼻尖,笑道:「你是『藍—芙—菱』。」
「懶—狐—狸—」她跟著稚聲說道,明亮的大眼閃動著。
他搖搖頭,又慢慢指正她的發音:「『藍—芙—菱』。」
「懶—狐—狸—」她開始皺眉。
男孩忍不住哈哈大笑。「是藍芙菱啦!」
「懶狐狸!」小女孩嘟著嘴丟下一句,又低下頭忙著她的沙球製作,看起來好像是生氣了。
「嘿,你怎麼現在才來?」正在玩躲避球的藍仲達對著正在和女孩說話的男孩叫道。
「對不起,我剛才去買些東西,所以來晚了。」男孩搔搔頭說道。
「快過來玩吧,你是我們這一組的。」藍仲達對他招招手。
男孩笑了笑,從口袋裡拿出一根棒棒糖,遞給小芙菱。「喏,給你的,很好吃哦!」說完,即跑向空地加入其它男孩的遊戲行列中。
小芙菱看了手中的棒棒糖一會兒,才動手拆開包裝。她舔著甜甜的糖衣,有些不解地看著大哥哥們奇怪的遊戲。
為什麼他們總把球丟來丟去,同時又躲來躲去呢?
她含著棒棒糖,感到有點無聊,於是又低下頭去繼續她未完成的工作。
倏地。
「阿妹!」
聽到哥哥的叫喚,小芙菱反射性抬起頭來,卻看見那顆大家原本躲來躲去的球,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反而朝她飛來……
「啊—」眾人發出驚呼。
來不及了!
有些該發生的事情,終究還是要發生,躲都躲不掉。
第一章
二月八日。
不是國定假日,也不是什麼民俗節日,充其量只能偶爾幸運地「碰上」農曆新年——說穿了,它並不是多麼特殊重要的日子。
但對藍芙菱而言,這可不是「隨隨便便」可以度過的一天。
向來隨性懶散的她,一年中其它的三百六十四天,在她眼裡看來其實都差不多,沒什麼節日可以特別引起她的注意—唯獨這一天除外。
因為她討厭過生日!
這是打從藍芙菱有記憶以來,就很確定的一件事。
翻開她的病歷表,可以赫然發現她歷年來的就醫日期「很湊巧地」全在二月八日這一天,而且就醫的原因林林總總,沒一年是重複的——撇開拉肚子、出車禍、在浴室滑倒、從樓梯上跌下來……等「正常意外」不說,像打電動導致手指扭傷、吃甘蔗啃斷牙齒……等「不大正常」的意外,也是逐年發生。
一直到上高中以前,她甚至以為每個人都和她一樣,會在生日當天特別倒霉。
一般人也許很難相信,但這絕對是真的。
所以,每年到了這一天,她通常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躲在家裡睡覺避難,但今天……唉!
要不是她一直找不到人代班,她發誓她絕不會挑在今天冒「生命危險」出門工作。
思及此,藍芙菱突然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前陣子,她為了買一輛新的機車,正缺錢用,只好應學校籃球社學弟的介紹,跑來這什麼籃球協會當工讀生,負責賽前賽後的場地整理。
當初她會接下的原因,無非是看它工作輕鬆、性質單純。
但,她後悔了!
因為當裁判忙著抓球員的犯規動作時,她的眼睛也絲毫不能閒著,她必須緊盯著比賽場看,只要球員回防到另半場,她就必須趕緊跳上前,將地板的汗水擦乾,工作單調不說,還無聊得要命。
藍芙菱身穿籃協的運動服,抱著一枝大型拖把蹲坐在籃框的後方場地,忍不住呵欠連連——
這場球賽到底什麼時候會結束,她已經快要餓死了,又困!
今天是她的生日,到目前為止沒發生什麼大事,早上在學校的期末考考得還不錯,現在只要再趕出最後一科期末報告就萬事0K了,一切非常順利;幸運的話,她今年也許可以「平安」地度過她二十二歲的生日。
藍芙菱雙手托腮,張著大眼一臉無趣的看著籃球場上廝殺的兩隊人馬——真奇怪?不是說是友誼賽嗎?怎麼雙方搶球搶得像仇人似的,還外帶火藥味?
而觀眾的反應更是離奇,幾乎全「倒向」美國來的代表隊……哦不!更正確一點的說法應該是—只要美國隊背號七號的那名球員一進球,觀眾就會抱以最熱烈的掌聲。
她記得台灣的球迷在球場上一向是「最愛國」的呀!怎麼……
藍芙菱以食指推了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第一次注意到美國隊的那位七號球員—
他叫沈……徹?
咦?這可鮮了!竟然還是個東方人!
美國籃球隊一向是黑人的天下,當中夾雜著一位東方臉孔,感覺確實有點怪異,藍芙菱好奇地多打量了他兩眼。
以籃球的標準來看,他長得並不算高,大概……只有一百九十公分左右吧!但他速度快、動作敏捷,使他雖然身處在一群黑人隊友當中,卻絲毫不遜色。
不過……他打球似乎不太認真。
瞧!場邊教練早已激動得口沫橫飛、咬牙兼跳腳了,他卻從頭到尾都一副嬉皮笑臉、滿不在乎的樣子。
藍芙菱好玩地將視線轉向一旁那位被惹毛了的美國教練。他顯然對這位東方球員「又愛又恨」,她猜想若不是那位七號球員有極強的攻擊能力,光憑他那股吊兒郎當的模樣,早就被教練換下來了。
嘻,總算這場球賽還有值得一「看」的東西,她覺得美國教練那張「愛恨交織」的表情,著實比球賽本身有趣多了—至少可以幫助她振奮精神,以免球賽還未結束,她已倒在一旁呼呼大睡了。
於是。
場內打得如火如荼,場外的藍芙菱卻將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氣得七竅生煙的教練身上,完全忘了球賽的存在……
「喂!」有人突然大喊。
藍芙菱根本還未回過神來,眼前頓時一黑。
現場只聞「啪!」地一聲。
那顆大伙拚死拚活搶奪的籃球,不知何時已「飛奔」到她跟前——而且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偏不倚地「砸」在她那張「愛困」的臉上。
生日,果然是最倒霉的一天!
※ ※ ※
「你的鼻子好紅。」
「……」
「而且腫得像大蒜。」
「……」
「真的有夠丑耶……噢!」
正在開車的藍仲達忽然痛呼出聲,被他那位始終不發一語的寶貝妹妹狠狠地捏了一把。
「你想謀殺親兄啊!」他故做可憐狀。
「你這是做二哥應有的態度嗎?我的鼻子都快變形了,你還幸災樂禍。」藍芙菱瞪著藍仲達指控道,他從出體育館就一路取笑她到現在,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放心,哥哥負責賺錢讓你去整容。」
藍仲達哈哈大笑,看見芙菱還有力氣捏人,總算讓他安心不少,這表示她沒有傷得很嚴重。
「可惡,你再笑!」藍芙菱伸手做狀掐著藍仲達的脖子,看他二哥嬉皮笑臉的樣子,讓她想起了那個害她受傷的沈徹……
「喂喂喂!我在開車!」藍仲達縮著脖子喊道。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今天是芙菱的生日,也是全家一年一度戒備的日子,根據往年的經驗,芙菱老妹總會在這一天出些狀況,所以他今天可是奉大哥藍仲勳的命令,特地抽空去體育館接她回家的。
「安啦!倒霉的事都已經發生了,所以不會再出狀況了,況且我十五歲那年就已經出過車禍了。」她放開他,兩手交枕在腦後,重新懶懶地靠回車椅背上。
「說的也是。」藍仲達聳肩道,說起來也真是怪,他這位寶貝妹妹受傷的方式還真是沒一年是重複的。
不過話雖這麼說,他仍舊不敢掉以輕心,台北的交通實在很難信賴,路況之差足以逼瘋一個人不說,突發狀況也特別多。
「喂,二哥。」
「什麼事?」
「我的鼻子看起來真的腫得像大蒜嗎?」她有點擔心地問,怕被大哥看了又會開始窮緊張。
「嘿,我的小妹什麼時候也開始注重外表了?」他笑道,空出右手故意撥亂她的一頭短髮。「要不要二哥送你一件洋裝穿穿?」
「哦,拜託,別折騰我了好不好?」藍芙菱翻翻白眼,她一向只穿牛仔褲和T恤。要她穿洋裝?還不如拿把刀直接把她殺掉算了,省得麻煩。
藍仲達大笑著將車子在家門口停妥,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俏鼻。
「噯,會痛耶!」她輕呼道,想拍開他捉弄的魔爪。
「放心,你的鼻子看起來沒大大異樣,還是一樣的扁。」他逗她。
藍芙菱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對他的調侃不以為意,因為他們心裡都明白,她的鼻子是公認三兄妹裡最挺的。
她開門下車,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隔著車子對他提醒道:「記住哦!等一下千萬不能跟大哥提起我受傷的事。」
藍仲達會意地點點頭。「我也不想讓大哥剝了我的皮。」
「奇怪?我受傷關你什麼事?」
「大哥特地派我去接你,就是怕你今天又出了什麼意外,大哥的個性你又不是不瞭解,沒能『完璧歸趙』的後果是很嚴重的。」藍仲達誇張地眨眨眼,一副天就要塌下來的慘樣。
「瞧你說得,好像大哥是個吃人不吐骨的惡霸。」藍芙菱笑道,其實大哥藍仲勳才是三兄妹當中最正經八百的一個,不像二哥藍仲達老是一副懶散頹廢的樣子。
「我是怕被他訓話,他發牢騷的樣子足以媲美一個老太婆。」
藍仲達點了根煙,兩手插在褲袋裡,踩著他那雙破得不能再破的白布鞋,率先走進公寓,他一百八十五公分的碩高身形,立刻佔滿了整個樓梯間,藍芙菱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說道:「反正你不說、我不說,大哥就不會知道我被球打到的事了。」
其實她也很怕大哥的「過度關心」,她都已經大學四年級了,可是大哥老是當她是長不大的小妹。
藍仲達對她比了個0K的手勢,表示配合的意願,兩人就此達成共識。
果然。
他倆才一進門,廚房裡就迅速竄出一抹和藍仲達同樣高大的身影。
「你們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晚餐我都已經做好了。」藍仲勳拿著鍋鏟,興沖沖地走向藍芙菱。「大哥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京都排骨、醬爆肉、三鮮羹湯,還有……咦?你的眼鏡呢?」
藍仲勳推了推自己的金框眼鏡,有點遲鈍地發現小妹從不拿下的眼鏡,此刻「竟然」不在臉上。
「眼鏡……破了……」她支吾道,對一旁的藍仲達使了個眼色。
「破了?無緣無故怎麼會破了呢?」藍仲勳活像個老媽子一樣緊張,抓著芙菱就是一陣查看,好像她剛被人打了個鼻青臉腫似的。
藍仲達連忙站出來解釋。「她放在椅子上,我沒注意到……」
「對,沒錯,就是被二哥的大屁股坐破的。」藍芙菱把問題全部推給藍仲達,自己則迫不及待地奔到餐桌旁,跳上椅子開始以手偷「ㄋㄧ」菜來吃。
「你這沒良心的,什麼大屁股!」藍仲達小聲地附耳說道,也湊過來一起偷吃桌上的菜。
「你們兩個是餓死鬼投胎的嗎?」藍仲勳走近餐桌邊,敲了藍仲達一記。「都是你,吃沒吃相,小妹都被你帶壞了。」
「冤枉耶,是她先偷吃的。」藍仲達故作委屈,順勢又拿了一塊排骨往嘴裡一塞。
「好了好了,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還為這種事爭,不覺得很難看嗎?」這位「始作俑者」倒像個沒事人一樣,已經自己盛飯,準備開動了。「我已經快餓死了,你們也快來吃吧!」
「喂,順便幫我盛一碗!」藍仲達也在她身旁揀了個好位子坐下。
藍仲勳持著鍋鏟、一臉受創的表情呆愣在原地—他們可真是不會敬老尊賢,他這個做大哥的辛辛苦苦煮完這一桌菜,他們竟然就這樣吃了起來,也不等等他。
「啊,對了,怎麼沒看到芷嫣?還沒來嗎?」芙菱塞了滿嘴食物,抬頭東張西望的。
「怎麼可能還沒來!連蛋糕都替你烤好了呢?」
隨著一聲清脆甜美的嗓音,從廚房裡走出一位長髮飄逸、五官絕美的女子,儘管只是身著一襲剪裁簡單的白色洋裝,但她清靈脫俗的氣質卻因此展露無疑。
藍芙菱望向端著蛋糕朝她而來的姚芷嫣,心中忍不住發出讚歎。
芷嫣是她的同學兼死黨,精雕細琢的外表,總是能夠隨時隨地吸引每個人的目光,也難怪她當初才一進大學,就馬上被一堆學長包圍、追求;大二那年則正式擠掉了原來的校花,榮登全校最美麗女子的寶座。
不過,儘管芷嫣的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可身旁卻很少有真正的朋友。
因為她出身於南部的望族,從小家教嚴格,再加上國中男女分班,高中又念女校的緣故,使她根本無法對異性自在的說話;而她身旁的女同學,也都因她的美貌而刻意疏遠她。想想,有哪一位正常的女子願意待在一位絕世美女的身邊被殘酷地給比下去?
當然啦!藍芙菱顯然就是那個例外。
想到這裡,藍芙菱自己也覺得非常好笑。
她會和芷嫣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當時確實跌破不少人的眼鏡,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料到。
單從她倆的外型來看,絕對沒有人會把她們聯想在一起。她的身高有一百七十二公分,比芷嫣足足高了十五公分,臉蛋長得雖沒芷嫣來得驚艷動人,可也算得上俏麗清秀。只可惜她空有模特兒水準的傲人身高,卻從不裝扮,平常只愛穿T恤牛仔褲也就算了,還常常帶著一臉沒睡醒的邋遢樣。
尤其是她那頭短髮,不但不能和芷嫣如瀑布般烏黑亮麗的長髮相比,更可以說是她全身上下最大的災難。髮質幹得像稻草不說,睡醒時還會像個鳥窩似的不聽話亂翹。再加上她有空閒就直打瞌睡的那股懶勁兒,無怪乎混到大學都快畢業了,也沒聽過有人追她。
所以當這位全校知名的校花美女主動親近她時,芙菱還以為她是在開自己玩笑。不過後來她發現,芷嫣是個心思單純的女孩,完全沒有她想像中的驕氣與貴氣;而且不曉得為什麼,她總是很黏她。
芷嫣常說跟她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哪來的安全感?她是不曉得。唯一明白的是,只要和她在一起,就比較少人會來「騷擾」芷嫣,而她似乎也有替芷嫣擋掉那些無聊搭訕男子的責任。
難怪當時學校曾繪聲繪影地傳出兩人是同性戀的傳言,讓一向冷淡看待事務的芙菱也啼笑皆非。其實只要瞭解她的人都知道,她對睡神和美食的誘惑向來是沒什麼免疫能力的,所以她和芷媽的感情後來之所以會變得這麼好,有一半以上得歸功於芷嫣太會做菜,而她又太愛吃的緣故。
不過,令全校男同學吐血的事,還不止於此。
大三時,這朵被全校捧著的校花突然不聲不響地被人給追走了,而且事隔將近一學年,他們才知道對方竟然還是學校新來任教的副教授。
這可是件全校轟動的大新聞,每個人都驚訝極了——除了她以外。
哈哈,當然啦!她也算是媒人嘛!
因為那位副教授不是別人,正是眼前這位拿著鍋鏟、圍著圍裙,儼然一副家庭煮夫姿態的大哥,藍仲勳是也。
藍芙菱愉快地看著芷嫣從廚房裡端出一個漂亮的鮮奶油蛋糕。身邊有一位這麼會做甜點的死黨兼未來大嫂,再加上原本就很會做菜的大哥……
嘻!她真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她甘願被他們養一輩子,不嫁人都沒關係。
「謝啦!芷嫣,你怎麼知道我最愛吃鮮奶油蛋糕?」藍仲達橫過餐桌,不客氣地從芷嫣手中接過蛋糕。
「喂喂喂,我才是今天的壽星耶,蛋糕是芷嫣特地做給我吃的,你別想獨吞!」藍芙菱嘴裡塞著肉丸,另一隻手就要去搶蛋糕。
「你們小心點,別弄壞了蛋糕,那是芷嫣花了一個下午辛苦做的。」大哥藍仲勳開口道,順便體貼地替芷嫣拉開椅子,他實在很擔心那個蛋糕會身首異處、死無全屍。
「聽聽,好像有人心疼了哦!」藍仲達故意拉長聲調說道,並曖昧地眨眨眼。
「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用蛋糕幫你洗臉。」藍仲勳威脅道,不過聽起來不怎麼有說服力就是了。
「你可捨得?」藍仲達揶揄道,大哥一向疼芷嫣疼得緊,他會砸蛋糕?
等太陽從西邊出來再說吧!
姚芷嫣放了一塊排骨在藍仲勳碗裡,柔柔地對他說道:「沒關係,我廚房裡還多做了一個蛋糕備用。」說完,若無其事地也幫芙菱挾了一塊。
「芷嫣,我好歹也是你未來的小叔,這樣對我太不公平了吧!我也要吃京都排骨。」藍仲達大叫,為什麼唯獨沒有挾菜給他?
藍仲勳體貼地幫芷嫣盛了一碗三鮮羹湯,然後緩緩對仲達說道:「請問你的兩隻手是生來做什麼的?有手不會自己挾。」
愛情的力量真是可怕,藍仲達第一次深深體會到這點,它竟然可以讓原來個性溫和敦厚的兩個人,變得這般無情,而且還同一鼻孔出氣。
藍芙菱挾了自己吃剩的骨頭,放進藍仲達碗中,以施恩的口氣說道:「別難過,至少還有我這個小妹關心你。」
這個更狠毒!簡直已經沒有手足情誼可言了。
「二哥平日待你不薄,你竟然這樣對待我!」藍仲達一臉傷心地看向碗中的殘骨。「我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會有你這樣無情的妹妹?」說著,他順手搶走她碗裡的一塊排骨。
「喂,你強盜啊!」
「你沒聽過『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別人的東西總是特別好吃。」藍仲達不正經地解釋道。
芙菱橫過半個身子,伸長了筷子欲奪回排骨。「抱歉,我只聽過偷不如偷不著。」
「奇怪,眼前一大盤排骨,你們為什麼就要搶那一塊?」藍仲勳皺著眉頭。
芙菱和仲達從小就是愛鬥嘴。
自從芙菱九歲那年,父母因車禍意外雙亡後,她就是由兩位哥哥合力扶養成人的。
當年剛上高一的藍仲勳,身負家裡的經濟重擔,下了課還得出去工作賺錢,而念國一的藍仲達則在家裡負責陪她,順便做些家庭手工,貼補家用。
大多時間她都和藍仲達在一起,所以長久耳濡目染下來,很多習性自然和他如出一轍。
一頓晚餐,就在他們兩個如非洲難民般搶奪食物下,還算愉快的結束。
可憐平常最愛捉弄人的藍仲達,在芷嫣和藍仲勳的合力圍堵下,暫輸一場。
「你們先去客廳看電視吧!這裡我來收拾就好了。」芷嫣笑著說道,取過藍仲勳的圍裙就要穿上。
「別忙了,你今晚不是還要和芙菱趕一篇期末報告?」不讓芷嫣有動手的機會,藍仲勳以很快的速度將碗筷全收進廚房。
「我看我們兩個還是趕快滾進客廳看電視,別在這兒礙手礙腳,還兼當電燈泡。」藍仲達高聲宣佈,拉著芙菱就往沙發一坐。
「喂,你去開電視。」芙菱以手肘推了推藍仲達。
「這次輪到你了。」藍仲達已好整以暇地半躺在沙發上了。
「那你去把遙控器拿來給我。」她指了指茶几。
「它離你比較近!」
「我今天是壽星耶!」
「你總有一天會懶死。」
「你還不是一樣。」
啪地一聲!電視開啟。
只見芷嫣手裡晃著遙控器,無奈地說道:「等你們這對姓『懶』的兄妹把電視打開,我看天都要亮了。」
「還是芷嫣比較勤快。」藍仲達點點頭稱讚道。「可不可以麻煩把遙控器遞給我?」
「芷嫣,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對不對?」芙菱也伸長了手,希望芷嫣能把遙控器給她。
這對兄妹實在懶得可以!姚芷嫣無奈地想著。
而且他們兩個就像其它的現代人一樣,不知道犯了什麼毛病,上KTV搶麥克風,在家看電視搶遙控器,似乎能掌握遙控器的人,就等於掌握了一切的生殺大權猶如太上皇一般。
不過,很抱歉地,她才是那位掌握遙控器的人!
芷嫣慢條斯理地按著遙控器,說道:「你們也別爭了,你大哥要看新聞。」
這句話有如聖旨一般,讓芙菱和仲達同時洩氣地癱在沙發上。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只要藍家大哥要看新聞,任何人都不能有異議。
「對了,你大哥今天幫你買了一件新衣服,他要你在吃蛋糕以前先去把它換上。」
芙菱偷瞄了一眼廚房,確定藍仲勳不會聽到,才小聲地問芷嫣:「大哥……該不會又買裙子給我了吧?」
「你怎麼知道?」芷嫣有些訝異。
「因為每年生日他都會買一件洋裝送她。」藍仲達大笑道,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
「真的?為什麼我從來沒看你穿過?」芷嫣更驚訝了。
「要我穿洋裝出門,還不如拉我去撞牆。」芙菱翻翻白眼。「我每年肯破例穿這一次,就已經是很給大哥面子了。」
「沒這麼嚴重吧!」芷嫣微微一笑,拉起芙菱的手說道。「你個子這麼高,穿起這身洋裝一定很好看。走!我們現在就去把它換上。」她已經迫不及待想看芙菱穿裙子的樣子。
「再等一下嘛!」芙菱賴在沙發上不肯起來,能夠只穿一分鐘的裙子,她就絕對不會穿兩分鐘。
「你身上這件衣服都已經髒了,還是趕快去換下來吧!」芷嫣拉著芙菱,突然發現什麼似的,問道;「咦?這是什麼?」
順著芷嫣的目光,芙菱自已也嚇了一跳。她今天被籃球打到的時候流鼻血了,可是她沒留意到袖口有沾到。
「我……我也不知道。」她索性裝蒜。
「看起來很像血跡耶!」芷嫣覺得有些奇怪。
「什麼血跡?」藍仲勳洗好碗正從廚房走出來。
一看到大哥出現,芙菱整個人立刻從沙發上彈起來,忙道:「沒什麼,我正要去換衣服。」
二話不說,她拉了芷嫣就往房裡跑。
甫進房門,芷嫣就忍不住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芙菱大喘口氣,把今天在體育館被籃球打到的事情全盤托出。「你一定要幫我保守秘密,不能告訴大哥。」她再三強調。
「為什麼?」
「大哥最容易窮緊張了,我怕他會不准我再去打工。」她最近才剛貸款買了一輛新的機車,手頭正緊,而她又不想用哥哥的錢,所以她必須有工作才行。
「萬一他問我怎麼辦?」芷嫣一臉擔心。
「你不說他怎麼會問你!」這個問題顯然很蠢。
別手別腳地穿好洋裝,踏出房門之際,她還不忘再次提醒。「記住,千萬不能說出去哦!」
「放心,我的口風最緊了。」
芙菱滿意地點點頭,穿著一身淺藍洋裝,安心地跟著芷嫣走回客廳;豈知才過玄關,就看見藍仲勳一臉鐵青地直盯電視瞧,樣子怪怪的。而藍仲達更是一臉心虛的樣子。
「有什麼不對嗎?」芷嫣微蹙顰眉問道。
沒人回答。
客廳裡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芙菱看看藍仲勳,又瞧瞧藍仲達,心裡突然升起不祥的預感:雖然她不清楚剛才客廳裡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直覺事情和她有關。
半晌,藍仲達終於打破沉默,指著電視開口道:「芙菱,你剛才上電視了。」
第二章
她真是倒霉到家了!不過是一個小小工讀生被球打到的意外事件,竟然就登上晚間的體育新聞。
難道台灣發生的事情還不夠多嗎?
難道就沒有別的「災難新聞」可以播報了嗎?
雖然只有短短十秒鐘的新聞畫面,而且是被當成球賽進行中偶發的小插曲來播報,但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第一次得到媒體的垂愛,就是這種眼鏡飛出、鼻子掛血的鏡頭,她本來就長得不特別美了,這回還真是醜遍全台灣。
藍芙菱打了個呵欠,拿著拖把無力地清理籃球場地。
昨晚,為了趕期末最後一科報告,她和芷嫣熬了一夜沒睡,想到自己必須在寒流天苦撐來體育館打工,而芷嫣卻能香甜地窩在家裡補眠,她就覺得好命苦。
早知道她昨天應該裝作被球打得很嚴重的樣子,這樣就能請假在家睡覺了。
「芙菱,你昨天上新聞了,你知道嗎?」當初介紹她來這裡工讀的學弟錢大培高聲問道,他正拖著一大筐的籃球來到場邊。
「知道。」她懶懶地應道,沒有抬眼看他。這個問題今天不曉得已經回答幾遍了,她從不知道台灣看新聞的人口有這麼多。
「怎麼了?講話有氣無力的。」
「沒什麼,只是覺得很煩。」芙菱咬牙切齒地盯著地上一塊頑強的污漬,她已經對付它很久了。
「有什麼好煩的?能上電視也算是一次難得的經驗,別人想求還未必求得到。」錢大培誇張道。
「拜託,如果你是我,你就不會這麼認為了。」芙菱頗為無奈地說道。「為了這件事,昨天我還被硬拖著上醫院檢查,以確定沒有其它後遺症,我大哥他只差沒要醫生給我的鼻子照X光。」
「老師他只是太疼你了,不過說到這個……」錢大培突然神秘兮兮地靠向藍芙菱低聲道。「我這次期末考的法規考得好爛,不知道藍老師他可不可以網開一面?」
「我大哥一向很公正。」她橫跨一步,刻意拉開和錢大培之間的距離。奇怪,那個黑污好像跟她作對,怎麼都拖不去。
錢大培也跟上一步,緊黏著她道:「你是他最疼愛的小妹,只要你在老師面前替我美言幾句……」
「不可能,我大哥最尊敬孟子了。」她又移動,眼睛還是直盯地板;可惡!還拖不掉,她真快被那塊髒污給氣死。
「孟子?」錢大培愕然,他的法規成績干孟子什麼事?
「『貧賤不能移』,下兩句是什麼?」她突然考他。
「廢話,當然是『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這連小學生都會。
藍芙菱點點頭,說明道:「再加一句——『饞言不能聽』,就是我大哥的左右銘了,懂了吧?」她最後已索性蹲下身子,瞇著眼努力想看清那塊死都拖不掉的污漬到底是什麼?沒帶眼鏡真不方便。
錢大培聳聳肩,沒再搭話,準備再去搬另一筐籃球。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又折回她身邊。「好奇怪,今天又沒有比賽,可是入口那裡來了好多記者。」
「也許是某個大人物要來吧!」芙菱隨口應道,她終於看清楚那個害她累得半死還去不掉的污漬,原來是塊已經被踩成黑色的口香糖。可惡,是哪個沒公德心的,竟把口香糖吐在籃球場上。
「啊,他們朝這裡來了。」錢大培拉拉她的衣服,希望她也抬頭看一下,可是她似乎跟那塊口香糖卯上了。
「藍芙菱。」有人喚道,她抬眼望向聲音來源,是幹事老伯。「她就是那位工讀生啦!」幹事老伯熱心地對身後的一大群記者介紹她。
當中,有一位穿著西裝的中年人,捧著一束花跨步向前,臉上堆滿歉意。「藍小妹,對於昨天的意外事件,我們感到很抱歉,希望你能接受我們真心誠意的道歉。」他舉高手上的花束,等著她收下。
藍芙菱愣看著這一群人一時之間搞不清楚狀況。為了昨天的意外來跟她道歉?好奇怪!
見她遲遲不肯接過花束,那個人顯得有些尷尬,連忙頻頻向人群後方張望。此時,一位身著休閒服、側肩背著運動袋的高大男子,正兩手插在口袋裡狀似悠哉地踱來。
著西裝的中年男子宛如見到救星般,趨前將他拉到跟前,並轉身向記者吹噓道:「沈徹是我們球團今年球季從美國網羅回來的好手,他不但攻擊得分力強,防守能力更是好得沒話說,從昨天那場比賽,相信大家都見識到沈徹蓋火鍋的威力,雖然他還未正式打過國內的職籃,但已累積了相當多的年輕球迷——」
藍芙菱打個呵欠,已經沒興趣聽下去了,正準備蹲下身繼續她未完成的工作時,那束花突然被塞進她懷裡。那個人將沈徹推到芙菱身旁,繼續熱烈道:「沈徹今天是特地來看她的。」
話才說完,鎂光燈便此起彼落地亮起。
沈徹皺著眉,似乎也對這樣應酬性的場面感到有些不耐煩,他今天是來練球的,根本不知道會有記者要來,不過,他還是勉強站著讓記者拍照。
「笑一個吧!」有位女記者叫道,她本人也極看好沈徹,自然希望幫他在媒體上塑造好的形象,還好這位工讀生長得很高,和籃球明星沈徹站在一起,在畫面上看起來頗和諧,如果兩人都能笑一笑就更完美了。
藍芙菱手裡拿著花,被人當作布偶般指揮,一會兒要她看這裡,一會兒要她看那裡,她根本就來不及思索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自己像個白癡。
一陣東拍西照之後,沈徹終於開口:「好了嗎?沒事我要練球了。」
他懶懶的口氣,讓藍芙菱不由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他剛才一直沒開口說話,她以為他根本不懂中文。
她個子高,平常除了跟兩位哥哥說話時需要抬頭外,其它的男生幾乎都比她高不到哪兒去。但現在就近一看,她才發現他真的很高。
咦?等等,他嘴裡好像正在嚼東西,藍芙菱瞇著眼湊上前想看個究竟。
「請問,你在吃口香糖嗎?」藍芙菱突然問道。
「是啊!」沈徹聳聳肩,從口袋裡拿出一片口香糖,遞到她面前。「你也要來一片嗎?」
多麼溫馨和諧的畫面呵!攝影記者們已再度對好焦距,就準備位置,只等著藍芙菱露出滿足的表情,歡喜地接過籃球明星沈徹親贈的口香糖……
「這個是不是你吐的?」
她再指著地板質問他,眼裡已然冒出吃人的火光。
「就是有你們這種沒事愛嚼口香糖的人,害慘了我們這些可憐的工讀生,你知道清理這些黏人的口香糖很累人嗎?而且又噁心!也許下次由你們自己來清清看,就知道別人的痛苦。」她珠連炮彈似地發完一肚子牢騷,覺得暢快許多,正好可以紓解她想睡覺的心情。
現場氣氛頓時凝窒起來,在場每個人皆愣著一張臉,對這突來的狀況不知該如何是好,共除了一個人。
沈徹盯著她的臉審視好一會兒,突然哈哈大笑,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你就是昨天反應很慢的那個傢伙。」
藍芙菱脹著一張臉,怒瞪著他,真想把手中的花束直接砸在他頭上,可惜她太矮了,因此,她只能將它狠狠地甩還給他。
「你才是自以為是的臭屁王。」她不甘勢弱地回道,不過是蓋個火鍋,有什麼了不起的,跩成這樣;每個人都各有專長,她就不相信他有本事像她一樣,可以獨自吃掉一鍋火鍋。
「芙菱……」錢大培緊張地拉拉她的衣袖。
見情勢越來越不妙,中年經理連忙打圓場,陪臉笑道:「好了好了,訪問就到此為止,沈徹要練球了……」他迅速帶著所有的記者往球員休息室走去。
「你叫『狐狸』?」沈徹挑著眉,饒富興味地問道。
藍芙菱轉過身,背對他繼續清理場地,假裝沒有聽到他的話,她現在只想趕快做完分內的工作,回家睡覺。
「真巧,我有一個國小同學的妹妹也叫『狐狸』,而且她還說她自己是只『懶狐狸』,你說好不好玩?」沈徹猶自高興地說著,那已是在他九歲全家還未移民美國前的事情。
藍芙菱緊握著手中的拖把,強壓住想打人的衝動。她一向自認脾氣很好,看待事情也都是一副無所謂的調調,但不知為何,她就是會對他的話感到生氣。她討厭隨便和女孩子搭訕的男生,尤其是像他這種受歡迎的偶像人物,看起來就像個花花公子似的。
她把地上那塊討人厭的口香糖當作完全出氣的對象,拚命摳它。
「你那樣會傷了場地。」他指正她。
「還不都是你害的。」她咕噥。
「你可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從不隨地吐口香糖。」他聲明道,實在看不下去她笨手笨腳的樣子,遂走到她身邊蹲下,硬是接手她的工作。「瞧,這樣不是起來了,輕鬆又簡單。」
是是是,他可真聰明,但她才不領情哩!藍芙菱高高揚起下巴,甩了甩頭髮。一臉傲氣地拿著拖把離開,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忘記跟我道謝了,『狐狸』小妹。」沈徹在她身後叫道,仍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她會跟他道謝才怪!她吐了吐舌頭,繼續漠視他的存在。她現在要到學校去交報告,然後就可以回家好好睡它一覺了。
藍芙菱高興的想著。
唷喝,她已經迫不及待要跳上她溫暖的床鋪了。
※ ※ ※
「什麼?機車被偷了?」
「會不會是被拖吊了?」
「不可能的。」藍芙菱搖搖頭,哭喪著一張臉。「如果是被拖吊的話,地上一定會寫字,而且那個時候我只是進去眼鏡行拿新配的眼鏡,心想一下子就出來,所以沒有鎖大鎖……」好不容易辛辛苦苦賺錢買了一輛機車,貸款都還沒繳完,就被偷了,叫她怎不心疼?
「要不要打個電話去查查看?也許是拖吊的警察忘了寫字在地上。」芷嫣建議道,這是最後一線希望了。
看著拿起話筒的大哥,芙菱明白要尋回機車的機會微乎其微,她雖心疼新買的機車被竊,但此刻她心裡有更令她愧疚的事。「芷嫣,我有一件不幸的消息要順便告訴你……」
「什麼不幸的消息?」芷嫣覺得背脊發涼,以芙菱有點散漫的個性來看,該不會……
「我們的報告……還在機車裡……」芙菱撲抱著芷嫣,愧疚地大喊。「芷嫣,我對不起你……」她和芷嫣同組寫報告,今天已是交報告的最後期限,她一個人被當也就算了,竟還拖芷嫣下水。
芷嫣拍拍她安慰著。「沒關係啦,我們今晚熬夜重寫,只要明天一早搶在系主任到校前交去就行了。」看樣子她今天又必須留下來趕報告了。
「芷嫣,你果然是我的好『嫂嫂』。」芙菱諂媚道,芷嫣脾氣好氣質佳,廚藝還和大哥不相上下,有這樣的人當嫂嫂,是她這個做小姑的幸福。
「同班同學的,這樣叫好怪。」芷嫣雙頰酡紅,雖然她一畢業就要嫁給藍仲勳了,但她仍會覺得不好意思。
藍仲勳掛下電話,對芙菱道:「台北市的各拖吊處都查不到你的車號。車子可能真的被偷了,我看你們兩個現在還是先回房去趕報告,等我將晚飯做好再送去房裡給你們。」他不愧為標準的賢「夫」良「兄」,凡事都為她們兩人設想。
「不如我們去跟系主任說明原委,搞不好他會特地通融我們幾天……」芙菱突發奇想,高興地打著如意算盤,她一天沒睡,現在只想跳上床睡覺。
「不行,作業一定要準時交。」藍仲勳對此要求很嚴格。
「又不是大哥的課……」芙菱咕噥道,大哥有時真的很難變通,想她大三時,曾經「誤上賊船」不小心修了大哥的課,本來以為有大哥當老師應該是閉著眼睛隨便應付就可以過的,豈知,那門課差點成了她的噩夢,一點都「不好過」,因為大哥根本完全「不公平」,上課不但愛點她的名,別人報告可以遲交,就唯獨她的不行。當時班上甚至有人羨慕她得到老師的特別關照,唉,如果她不說,根本沒人知道學校裡那位炙手可熱的年輕副教授,在家裡是位穿著筆挺白襯衫,卻圍著圍裙在廚房裡忙進忙出的「煮飯公」。
不過托這門課的福,芷嫣因此陰錯陽差外加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大哥的女朋友,從此也「誤上賊船」,變成了藍家的「煮飯婆」,和大哥在廚房裡「同甘共苦」。
想到這裡,芙菱又道:「我們昨天熬到天亮才寫完,難道你捨得讓芷嫣再熬一夜?」她動之以情。
「別想耍賴,是你連累了芷嫣還敢說。」藍仲勳肅著一張臉,不管平常如何疼她,只要牽涉到課業方面,他就很有原則。
「沒關係,我白天已經睡飽了。」芷嫣夾在兩兄妹中柔聲道。「走啦,如果我們動作快一點,也許很快就可以趕出來了。」她拉著芙菱進房。
「啊,對了,二哥人呢?」芙菱靠在房門邊探頭問道,也許可以把二哥一起拖去幫她趕報告。
「說是有朋友從美國回來,要幫忙他找房子,所以不回來吃飯了。」藍仲勳走進廚房裡。
「從美國回來……」芙菱喃喃自語,腦海裡突然蹦進沈徹高大的身影。
可惡,自從遇到他後,就沒發生一件好事……芙菱用力甩甩頭,企圖趕走那張惱人的嘻皮笑臉。
她關上房門,連帶地將沈徹杜絕在她的思緒之外。
還是報告趕出來比較重要!
※ ※ ※
她發現睡眠對她來講才是最重要的。
經過一夜的苦戰,她們兩人在破曉時分終於將報告趕了出來。到目前為此,芙菱已經整整兩天沒睡,這對嗜睡如命的她而言,無疑是項奇跡,也是創舉。
她隨意用手扒了下自己的一頭亂髮,頂著可怕的千年黑眼圈走出房門。
「你們在幹麼?」芙菱眨眨眼,看向客廳裡扭成一團的兩個大男人,他們似乎正在搶奪一樣東西。
「芙菱,昨天有人送花給你,你怎麼沒告訴大哥?」藍仲勳活像個怕女兒被拐跑的老媽似的,緊張兮兮。
「真的嗎?」芷嫣揉著眼睛從芙菱房裡走出來。「你為什麼也沒告訴我?」
「什麼花?我不知道啊!」芙菱慵懶道,已開始進攻桌上備好的早餐,睡眠嚴重缺乏的情況下,至少也要先把肚子填飽。
「少來了,這種事有什麼好隱瞞的?我們又不會笑你!」藍仲達湊上前來,一臉曖昧,拿著先前被兩人搶得快爛掉的報紙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熬了一夜,她的眼睛都快痛死了,根本不想再看到任何有字的東西。就在她要推開報紙的剎那,她觸目驚心地瞥見一個足以令她吐出早餐的畫面。
她一把搶過報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天啊,她真想死!她竟然……和他—那個自大的沈徹,又一起上報了。
芙菱死盯報上那幅照片,是昨天在體育館被拍的,而且還把她拍得好醜。
「這寫的是什麼東西啊!『籃球明星沈徹誠心道歉,工讀小妹欣然接受』,拜託,我明明就是皺著眉頭,怎麼說我是欣然接受?這些記者的眼睛有問題嗎?」她指著報紙不平道。「上面竟然還說我因此變成了沈徹的忠實球迷,這根本就是睜眼說瞎話嘛!」白癡才會相信什麼「誠心道歉」的鬼話,哪有人道歉還會帶著大批的記者,分明就是藉機宣傳!
「可是說真的,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送花給芙菱耶!」芷嫣仔細打量照片上的沈徹,說道:「其實我覺得他長得挺帥的,身材又夠高……」
「長得帥是他家的事,只看外在是不可靠的。」藍仲勳一把攬過芷嫣在身側,並在她嘴裡塞了一口荷包蛋,展現少見的醋意。
芷嫣忍不住笑道:「像我就不小心找到個內在外在都可靠的。」
「不過,至少咱們家小妹也是有行情的,我原以為她已經滯銷了呢!」藍仲達對著藍仲勳說道,笑咪咪的臉暗藏玄機。他老是會嘲笑她已過「大三拉警報」的年齡,現在是「大四沒人要」了。
「你想,這個叫沈徹的會不會是對芙菱有意思!不然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地向她道歉?」藍仲勳慎重道。
芙菱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卻還未見過有男孩子追求,如果說他這個做大哥的從不緊張,那是騙人的。如今真的出現異性送花給芙菱,他反而開始擔心起來。
「事情才不是那樣!」芙菱強調自己的立場,嚴重的睡眠不足,使她的心情更加惡劣到了極點。「我昨天明明當著所有記者的面罵他,還把花丟還給他了,可惡,報上竟然一個字都沒提。」根本就是欺騙世人的行為。
「你真的把花丟回給沈徹?」藍仲達挑眉道,一臉好像快笑出來的樣子。
「當然。」芙菱驕傲地像只孔雀,隨即又像只氣唬唬的老母雞,忿忿道。「早知道報紙會這樣亂寫,我就應該把花直接砸在他臉上,以報他害我流鼻血的仇。」
「女孩子講話不要這麼粗魯,以後若嫁不出去找怎麼向死去的爸媽交代?」藍仲勳語重心長,身為一家之長,他有責任為妹妹覓個好夫婿。
「那我就賴著大哥一輩子,只要芷嫣不介意就行了,對不對?」芙菱對著芷嫣賴皮一笑。「而且我又不會煮飯,難道你們忍心看我嫁過去,被婆婆念、被老公嫌嗎?」
「說得也是……」芷嫣點頭同意,嫁人固然要緊,芙菱的幸福也是很重要的。
「放心啦!會在意這種事的人,倒貼他一百萬……哦不!就算是一千萬,他也未必會願意娶你回家。」藍仲達笑得很誇張,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藍仲勳敲他一記,訓道:「別把小妹說得這麼不值錢。會欣賞小妹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其它的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聽到大哥發出正義之聲,芙菱和芷嫣在一旁點頭如搗蒜。
「基本上,要找到能夠忍受像小妹如此懶惰的人,還真不容易,不過我恰巧認識三個。」藍仲達跩道。
「誰?說來聽聽。」藍仲勳問道,也忍不住好奇的心。
「一個死了,一個還沒出生。」
她就知過會有這種答案!芙菱朝藍仲達做了個鬼臉;但藍仲勳仍正經八百地追問道:「那另外一個呢?」
「就是你呀!」藍仲達哈哈大笑,大哥就是把芙菱照顧得太無微不至,才會養成她這麼懶惰的性格。
他的玩笑顯然沒有引起共鳴,在座三人同時賞了他一記大白眼,但藍仲達還是猶自笑得好開心。
半晌,藍仲勳突然開口轉移話題道:「啊,對了,芙菱,我後天要下南部開研討會,可能會順便帶芷嫣回家……」
「什麼?不會吧!」芙菱拍著胸部,差點被吐司噎死。「那我怎麼辦﹖你們不能丟下我啊!我會餓死的。」
「有仲達在,而且我會把一星期的食物都準備好,放在冰箱裡,你只要用微波爐熱一下就行了。」藍仲勳道,他也怕她一個人在家。
芙菱哭喪著臉,好像世界末日要來似的。
「芙菱可以跟我們一起下去啊!」芷嫣提議道。
芙菱恍若遇到救星般,眼中閃著明亮的光輝。
「大哥和芷嫣難得有時間獨處,你還要跟去當超級電燈泡,不如乖乖待在家裡陪我打電動玩具,我還會負責煮飯給你吃。」
芙菱以懷疑的眼神盯著藍仲達,她從來都不敢奢望他會煮東西給她吃,他跟她一樣懶;再加上二哥自營徵信社,是個私家偵探,每天在家時間不固定,靠他吃飯她可能會先餓死。
不過,她不得不承認二哥說的話頗有幾分道理,大哥和芷嫣每天除了上課之外,其它的時間大多在廚房裡度過,難得大哥要下南部去拜見岳父岳母,她跟去就顯得有些礙手礙腳了,再加上芷嫣家裡親戚眾多,而她一向又很討厭交際應酬,所以,為了免除麻煩,她應該還是選擇待在家裡和一堆微波食物為伍才是上策。
「我看我還是待在家裡替二哥準備三餐好了,你們盡量多玩幾天,不必急著回來。」芙菱很「乖巧」、很識相、也很忍痛地決定道。
藍仲達則在一旁笑岔了氣。天啊!每個人都知道這是個天大的謊言,藍芙菱絕對不可能會為他準備三餐的,她甚至連糖和鹽都分不清楚。
「好了,就這麼決定。」芙菱看看手錶,塞了最後一口吐司,站起身來急道。
「大哥,等一下就麻煩你載芷嫣去學校交報告,二哥,你載我去體育館,我快來不及了。」
「你還要去?今天乾脆請假在家睡覺好了,你已經兩天沒睡了。」芷嫣也站起身來。
「沒關係,我中午就可以回來了,而且今天要發薪水。」芙菱穿好外套,拉著還在吃東西的藍仲達就往門口走去。
「喂喂喂,我還沒吃完耶!」藍仲達努力吞下卡在嘴裡的早餐大叫著。「為什麼我要負責載你?你的車呢?」
「被偷了,所以從現在開始你要負責載我去。」芙菱扯著他的袖子催促著,連脫帶拉好不容易出了門後,才再悄悄開口對他說道。「是你要我留下來陪你玩電動所以你得負責去買新的卡帶回來,原來的我都玩膩了,沒啥挑戰性。」
原來是為了電動玩具才留下來的。
他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小妹?藍仲達在心裡苦歎著,如果照目前的情勢走下去,她真有可能會賴在家裡一輩子。
看來,想辦法把她「銷」出去,是他這個做哥哥首要的重責大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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