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6-21 19:29:12


殘酷貝勒(貝勒爺吉祥之二)作者:環玥

他是八旗格格夢中情人,
卻要與渺小而不起眼的她成親?
呃……
她承認她有對他動心,
而他開出的結婚條件也十分誘人啦!
但, 他們素未謀面耶!
他這樣貿然向一個完全不瞭解的人求親,
不會太過冒險嗎?
什麼!?
他說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面?
早在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年前,
他就已經對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我正在參加「好市民勳章」,麻煩有空點下列網址
在右下角愛心處,抽空送一顆愛心給我喔!
https://www.jkforum.net/thread-10021580-1-1.html
回覆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6-21 19:29:28

楔子

  震天的嗩呐聲伴著喧嘩的人聲,淹沒了整個克穆親王府。

  僕人們殷勤地招呼著捧著厚禮來的王公貴臣們,知道因為這樁婚事,他們克穆親王府的地位又上了一層樓。

  大貝勒赫廉騰因為參擒鰵拜而立下功績,得到年輕皇上的寵信,如今更獲賜婚配,得娶皇大格格玄敏為妻,等於是奠定了赫廉騰無庸置疑的皇親貴臣身分,也使得逐漸勢微的克穆親王府,重新回到了顯赫的一等公爵府的地位。

  “大哥,喜轎已經從宮裏啟程了,你怎麼還在這兒磨蹭?”

  克穆親王府的後花園裏,百年的槐樹在角落裏粗壯成一方天地,此時,一身紅衣的新郎倌正端坐在涼亭中獨酌,臉上沒有一點焦急的神色。

  “大哥……”克穆親王府裏的二貝勒赫廉海氣喘籲籲地從府前跑過來,不解地看著兄長,“再不迎轎,誤了時辰可就不好了。”

  “急什麼?我自有分寸。”赫廉騰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深邃的眼裏泛著難解的光芒,看來竟像是厭煩。

  赫廉海奇怪地瞪大眼,正待看仔細,忽然聽到頭頂上微微的抽氣聲,心中一凜。

  “誰在上面?”話音未落,身子已經一躍而起,一掌就要劈向枝椏間若隱若現的身影。

  因為參擒鰵拜,赫廉騰樹大招風,逆黨餘孽早就放話要破壞婚禮,他只是驚異怎麼能有人躲過守衛,藏在這樹上?

  赫廉海用了十足的勁兒,就想將宵小立斃掌下,也好讓他一向崇敬的兄長看看自己的能力,沒想到,遮擋視線的樹枝突然被一隻小手撥開,露出一張小小的臉。

  “嗚……”小小的人兒坐在枝椏間哭著,竟是個不過六、七歲的女娃兒。

  糟糕!赫廉海收勁不及,眼看著就要打向小女孩,冷不防被人猛一拉腰,掌風一偏,從樹邊擦過,震得樹葉亂顫。

  小女孩哭得更響,身子一歪就要往下倒,卻被一隻大手一攔,從樹上抱了下來。

  “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會在樹上?”赫廉騰讓小女孩兒坐在膝上,難得地擠出個笑容,那張迷盡京城裏待字閨中的女孩們的臉,對這個小女孩好像毫無效用。

  小女孩用力地哭著,還毫不猶豫地抓起眼前紅紅的衣擺,覆上小小的臉,使勁地捏一下鼻子,擦淨了滿臉的眼淚鼻涕。

  “哎呀!大哥,她……”赫廉海擔憂地看著兄長,生怕脾氣暴躁的他會氣惱得將小女孩扔下地去,沒想到赫廉騰達眉也沒皺一下,還拿起桌上的茶喂小女孩喝下順氣。

  “你就是新郎倌嗎?”小女孩哭夠了,抬起頭,黑玉一般的眼清澈得如同一汪湖水。她直視著赫廉騰那雙令京城裏十萬禁軍心寒的眼,好奇的小手探向他脖頸上的玉飾。

  “我也有一個,你看!”她掏出脖子上的飾物,名貴的冷玉上泛著明潤的光。“我們交換好不好?你的比我的好看。”留戀地摸著赫廉騰胸口的玉,她小小的臉上滿是嚮往的神采。

  “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和你換玉。”赫廉騰拉下女孩兒的手,從未感受過的柔嫩觸戚,讓他不自覺地輕輕摩挲著。

  “我叫竹兒,頤竹兒。”小女孩說著,將兩隻小手全放在赫廉騰掌中,信賴地仰起頭,“是小哥哥起的名哦!小哥哥說竹子有氣節,阿瑪也說好,只有額娘不喜歡。”皺皺眉,小頤竹撇了撇嘴,“額娘不喜歡竹兒。”

  “沒關係,我喜歡竹兒就行了。”赫廉騰下意識地安慰著,顧不得弟弟張大的嘴,他拿下脖頸上的玉,套在頤竹頸上,“喏,給你。”

  “大哥,那是傳承玉佩呀!”赫廉海大叫的聲音被兄長的一個冷凝目光嚇了回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將只傳長子的王府權征送了出去。

  “竹兒也喜歡新郎倌大哥哥,給你。”小頤竹也取下自己的玉佩,給他戴上。

  “大貝勒,二貝勒,喜轎已經過了午門,王爺請大貝勒快去……”跌跌撞撞的僕人從前廳奔過來,跪在大貝勒身前,焦急地催促著。

  赫廉騰點點頭,抱著頤竹站起來,吩咐下人先去備馬。

  他留戀的手撫過頤竹的小臉,不舍地將她交到弟弟懷中,“阿海,你把小格格送回去。”

  “嗯。”赫廉海點頭,輕易地猜到能有那樣好玉的頤竹,必同他們一樣出身于八旗貴族之家。

  赫廉騰知道弟弟的聰明,放心地整了整衣袍,便要離開。

  “大哥哥!新郎倌大哥哥……”頤竹掙扎著跳下赫廉海的懷抱,跑向赫廉騰。

  “怎麼了?”停下腳步,赫廉騰被頤竹拉著蹲下身子。

  “我很喜歡你,所以你要開心,不要皺眉頭哦!”白玉小手撫上輪廓分明的男性面龐,用力地想抹平皺著的濃眉。

  赫廉騰定定地看著面前認真的小臉,久久移不開視線。

  康熙十年,克穆親王府大貝勒赫廉騰參擒鰵拜有功,賜婚皇大格格玄敏,迎娶途中遇鰵拜餘孽,巷戰於午門外。赫廉騰勇殲餘孽,玄敏格格因受驚嚇,自此一病難愈。

  康熙十二年,赫廉騰領旨助剿貴州反清逆黨,在功成後,配合幹清王大軍南行,平三藩之亂,獲承克穆親王爵號,加賜黃馬褂,有入禁宮不必通傳之權。

  十四年,玄敏福晉難產而亡,赫廉騰因駐守邊關,未能返京。皇上為表其忠心,賜其子為宗親貝勒。

  二十一年,赫廉騰率威武水師出海,配合四大貝勒計取鄭成功遺權,攻佔琉球。此時,赫廉騰年方二十九,府中福晉位空,康熙皇下令再為愛臣選妻,八旗貴族格格們得令而動。

  二十二年,赫廉騰進京,宮拜大將軍,自領一方軍土,位僅次於幹清王,成為八旗戰功王中之首。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6-21 19:29:52


  清康熙二十二年北京

  入秋的京城顯出一年中最好的景象來,無雲遮擋的蔚藍,讓人見了便心生舒坦。

  頤竹匆匆地走在砂石路上,雖然以簡單的書生模樣出現,仍吸引了周圍人們的視線。

  她低頭急急地走著,隱藏在袖中的手,牢牢地攥著一個繡著竹葉圖樣的金絲錢袋,順著路拐了個彎後,她終於看到熟悉的牌區——山水書坊。

  因為順利到達目的地而放下心來,頤竹不等人招呼,便逕自走進屋子,對牆上掛著的書畫臨摹視而不見,她熟練地從空櫃檯下找出一根杆子,用它去敲書坊的夾壁,咚咚咚……咚咚……有規律的三長兩短聲後,夾壁間開了個小縫,她側身鑽進去,這才來到真正的“山水書坊”。

  “喲!我說誰這麼早就來了,原來是穆公子……”熱情的招呼聲伴著一張生意人常見的紅光滿面圓臉,笑呵呵的中年人,正是書坊的袁老闆。

  “袁老闆,東西到了嗎?”頤竹不待站定便焦急地開口,黑眸裏泛著熱切的光,她期待地看著袁老闆,緊張地皺皺鼻。

  “到了,剛到的,您來得真巧!先坐一下,我這就去給您拿。”袁老闆矮胖的身子動作起來卻很迅速,他快步跑進內室,一會兒便捧出了一幅卷軸。“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只給老主顧留,您看看……”他小心地將卷軸攤放在桌上,緩緩地打開,盯著頤竹期待的臉,討好地說著。

  敷衍地點頭謝過袁老闆,頤竹的全副神情都集中在攤開的卷軸上。飛揚的草書配上慷慨激昂的詩句,實在是相得益彰的難見佳作。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嶽飛的《滿江紅》由顧炎武激憤而成,果然別有氣勢。”留戀的眼神裏充滿欣賞,不舍地將視線從卷軸上移開,頤竹激動地望向袁老闆,“這幅我要了,您開價吧!”

  “您是老顧客了,常來照顧生意不說,還幫坊裏辨識偽作,本來我也不該多要價。可您看,寫這幅字的是前朝的顧炎武,內容又是被禁的岳將軍的詩句,要是被查出來,小人我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掉,可小的我還是想辦法將它偷送進京城,這風險費……”袁老闆故作為難,老謀深算的眼瞄向頤竹,正大光明地算計她手中的錢袋。

  他太清楚面前這個老顧客的心意,她向來不吝為喜歡的作品花錢,何況是如此符合她心意的“禁作”。刻意地拖延著語調,袁老闆注意到頤竹不耐煩的神情,胸有成竹地笑了。

  “您開價便是,我自不會讓袁老闆吃虧的。”頤竹不是不清楚商人的算計,配合地擺出一擲千金的公子形態。

  她的確是不在乎錢,也絕不介意讓人當作傻瓜。

  “那我就開價了。”袁老闆伸出三個指頭,舔了一下嘴唇,才開口:“不二價,三百兩。”他謹慎地看著頤竹的眼,試探著她對這價值的態度,“這價裏還包括著運字人的路費,還有……”

  “好,三百兩就三百兩。袁老闆,您把它照老樣子包好,我要了。”不客氣地打斷袁老闆的話,頤竹毫不猶豫地從錢袋中拿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剩下的按老規矩存在您這兒,我還想要一幅黃宗義的《感舊》真跡,煩您代為尋購。”

  “當然,當然。穆公子放心,我一定儘快尋到。”忙不叠地接過銀票,袁老闆一張大嘴笑得快咧到耳根,一邊答應著頤竹的要求,一邊朝內室喚著:“小武,小武,快出來幫穆公子把這幅《滿江紅》包起來。”

  “嗯,來了。”簡短的應聲後,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從內室中走了出來。他熟練地將卷軸卷起,包好,交到頤竹手中。

  “謝謝小武了。”有禮地一個欠身,她向袁老闆告辭,“那麼,我便先走,多謝袁老闆了。”

  “哪里,穆公子太客氣了,我送您出去吧!這邊請……”

  頤竹拿著處理過的卷軸,由袁老闆領著從另一邊出去,沒注意自己身後一個高大的身影,一直尾隨到她出了陋巷才消失。

  ※

  京城以紫禁城為中心,劃分成四個區域,東邊是官署,西邊是太學,南邊是商街,北邊是駐府。

  八旗貴族們驕傲著自己高尚血統的同時,也嚴格限制著子弟與平民賤族交往,明令禁止滿族子弟出入賤民的南區,女子甚至連西區也不能隨意走動。

  真是不公平!頤竹在心裏暗怨,羨慕的眼從一塊塊燙金的書區上移過。京城裏最好的教坊皆集中于西區,卻只允許八旗貴族中的男子來聽學,讓有心學習的女子只能望而興歎。

  頤竹留戀地看著紅木門,著實渴望有一天也可以置身其中。神往地想像著,她緩慢前行的身子,直直地撞進了迎面而來的男子懷中。

  “唉喲!”不自覺地痛呼出聲,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撫著撞疼的額,陷入冥想的神志還未能清醒,“怎麼回事?太學道上不是禁止設柱,以表學問無阻的嗎?難不成我會撞到牆?”

  她迷糊地半仰頭,拿著卷軸的手伸出,試探地就要推向面前的這堵“牆”,誰知“牆”居然震動起來,壓抑不住的淺笑聲從她頭頂上飄下來,驚得她鬆手掉了卷軸也沒察覺。

  “小兄弟,做學問做到神志不清,這不符合皇上設太學育人的根本目的吧!”微諷的話語從薄唇中不留情地吐出,男子在頤竹的手觸向自己時輕巧地後退,讓她撲了個空,身子失去平衡地就要往前撲倒。

  “怎麼?連站也不會站了嗎?”失笑地搖頭,男子思忖了一下,才伸出手扶住頤竹欲墜的身子。

  頤竹感激地反抓住他的手,恢復的神志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止不住滿頰的羞紅。

  “對、對不起,是我沒看清路,對不起。”頤竹不住地道歉,柔軟的手還牢放在男子的掌中,粗糙的輕觸帶來特別的感覺,她不自覺地摩挲著。

  “你準備一直抓著我到什麼時候?”男子低頭瞥著頤竹的小動作。

  “噢!對不起、對不起。”頤竹在他抽回手後,才發現自己一直抓著他,紅暈立時又佈滿了雙頰。

  她連忙後退,緊張地舔了下溫潤的唇辦,一低頭,看見靜躺在地上的卷軸,驚呼一聲,趕緊拾起自己的寶貝。

  男子側過身,就要繞過頤竹向前走。

  頤竹剛想避開身子,抬起的眼卻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身子一僵,她想也沒想地拉住男子欲起的衣擺,哀求地開口:“等一下!請你再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男子被她阻住步子,疑惑地抬眼。

  頤竹因為注意著前方的另一個人,而完全忽略掉了身上的冷意。焦急地咬著下唇,她微弱的聲音聽起來猶如申吟。

  “他這個時候不是該在太學裏上課嗎?怎麼會出來閑晃?又逃學了嗎?真是!”微微恐懼的聲音到了後來,已是全然的憤怒與不甘,頤竹絞緊了手中的衣擺,“如果是我,一定不捨得逃學的。”

  她忿忿地說著,尋求認同的大眼瞥向面前靜默的男子,“你說是不是?”

  “也許。”男子不置可否地輕哼了一聲,微側頭看向頤竹恐懼的方向。

  一個穿著錦衣的滿族年輕男子,正在街邊調戲賣紙扇的姑娘,他的身後是兩個趾高氣昂的家仆,白色的鑲邊衣裳明顯是來自克親謹王府。

  頤竹眼睛睜得更大了,“他怎麼能當街調戲姑娘?皇上早有過明令,太學街上的文品都是由欽定的滿族文人開櫃設賣的,他居然調戲太學街店裏的人!?他想害死阿瑪嗎?”

  看著那個熟悉的男子居然在姑娘冷臉拒絕後依然涎著笑臉,伸手拉住姑娘的手,甚至還想進一步去摟抱姑娘,而一旁的兩個僕人也無阻止,只是鼓掌叫好,頤竹忍無可忍地鬆開了抓住面前男子衣擺的手,順勢將手中的卷軸塞在他掌中,低聲請他代為保管一下,然後便走向前,大聲地喝斥那意圖不軌的年輕男子:

  “頤潘,你竟然敢在太學街上調戲姑娘,不怕給阿瑪招罪嗎?”

  “哪來的黃毛小子?竟然敢管本貝勒的閒事,不想活了嗎?”頤潘眼也沒抬一下,只顧去摟那拚命掙扎的賣扇女,看見她因為有人來助而掙扎得更加厲害,甚至喊起“救命”來,不由得大為氣惱,向家仆使了個眼色,剛想下令把那礙他好事的小子給拖一邊去揍一頓,一抬頭卻見到——

  “頤竹,你怎麼會在這兒?還穿成這樣!”他吃驚地看著一身男裝的異母妹妹,立即松了還攬住賣扇女腰部的手。

  阿瑪除了頤禎,最疼的就是這個妹妹,要是讓她去告上一狀,自己可是會吃不了兜著走的!

  “四哥,你怎麼能在太學街上調戲姑娘?皇上說過書香之地不許生事的,而且,現在明明是上課的時間,你為什麼不在太學裏?”頤竹氣憤地質問著。

  “少拿皇上的訓誡來壓我,不過妹妹,我倒是覺得奇怪,皇上不也說過我們滿族中的貴族女子須由父兄相伴,才能在太學街上走動嗎?你在此地出入,給別人知道了,怕阿瑪也不好解釋吧!”

  “我……你……”頤竹被他問得心虛,只好噤口,忿忿地看著他,氣惱地皺起一雙柳眉。

  頤潘見堵住了妹妹的嘴,得意地笑著,手又不規矩地要搭上賣扇女的肩,一邊向頤竹挑釁地開口:“所以,頤竹,咱兄妹倆還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我不告訴阿瑪你擅自進了西區,你也別想在阿瑪面前告我的狀……”

  “你放開她!”

  頤竹不敢置信地望著兄長,看到他又想迫賣扇女就範,急得想走上前,可兩個家仆卻硬攔在她面前,狀似恭敬地阻住她的步子。

  “你們……”頤竹看到四哥就要強吻賣扇女,她簡直想哭。

  “頤潘貝勒還是住手的好,這裏看見你行事的,可不止頤竹格格一個人。”低沈的男聲不大,卻硬是讓頤潘住了手。

  他不耐地抬頭想看清又是誰阻了他的好事,卻冷不防望進一雙深邃的黑眸,冷冷的視線彷若干年寒潭?一下子打掉他狂妄的橫氣,“你又是哪根蔥?敢管本貝勒爺的閒事!”

  “只是一個路過的人。”答話的男子站在頤竹的身後看著他。

  他從剛才就一直跟在頤竹身後,聽見了兄妹所有的對話,而頤竹的名字,更難得地在他無波的眼中激起了一點反應。

  “路過的人?”頤潘打量著對手。

  他身上的衣料只是一般的細麻布,款式舊不說,一看就知道已被穿了許久,脖間的銀鏈上也只掛了個不值錢的小玉佩,一定不是什麼大人物。

  不屑地眯起眼,頤潘嘲諷地彎起唇角,“你有什麼資格管我的事?還是好好地走你的路,否則,本貝勒爺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四哥,我不許你為難他。”頤竹緊張地擋在男子身前,抱歉地看一眼男子,小聲地道歉:“對不起,我四哥他……”

  “無妨。”他看著頤竹張開的雙手,為她的勇氣覺得奇怪。她竟然為了一個不相識的男子對抗自己的兄長,他應該為她的無知感到好笑的,可……

  頤潘無法理解面前這對男女複雜的關係,他反覆打量著他們,一向裝滿肮髒思維的腦袋快速地運轉,得出齷齪的結論,“唉呀呀!我說小十四,阿瑪可一向把你當冰清玉潔的寶貝在疼,要是他知道你居然為了會情郎而私穿男裝出入西區,真不知道他老人家會有多傷心失望啊!”

  “什麼?你說什麼?”頤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定定地望著兄長。

  “何必否認呢?頤竹,你總不會說你和你護著的這個野男人毫無瓜葛吧?”頤潘大笑著,他快速地轉著腦子,計算著這個秘密可以讓自己撈到多少好處。

  對頤禎與頤竹,他早就不服氣了,如今……他笑得更大聲,表情也更加得意了。

  “你還是閉上你的嘴為妙,頤潘貝勒。否則,我就不知道你是否還能保有那一口看來不錯的牙齒了。”頤竹身後的男子緩緩地開口,語調平常,卻讓人感受到加倍的怒氣。

  “喲!頤竹,你這情郎還挺會討女人歡心的嘛!改明兒個也讓他教教你四哥我吧!啊……”頤潘話音未落,整個人已被一拳打飛出去,躺臥在太學街中央,腥紅的液體自鼻孔流下。

  “貝勒爺!”兩名家仆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切,愣了好一會兒才奔過去,想要將主子攙扶起來。

  “你真的打了他!?”頤竹困擾地抬眼,望著仍一臉平靜的男子。

  她心裏是為他叫好的,可是他打的畢竟是自己的四哥,她應該表示些憤怒嗎?還未來得及給自己答案,她就聽到幾聲渾厚的鐘聲從太學課的殿室內傳出,整條街上都迴響著嫋嫋的餘音。

  那是下早課的鐘聲,頤竹醒悟地看著面露得色、在僕人攙扶下勉強起身的哥哥,知道事情不好了。

  果然,頤潘惡狠狠地叫囂著:“有種你就不要跑。”一邊更大聲地申吟:“救命啊!救命啊!有人不顧禁令在太學街私會,居然還動手打人……”

  他滿意地看到剛從數坊中出來的各家貝勒、貝子們帶著隨侍僕人湧過來,一心只想復仇的,至於會否因此毀了妹妹的名節,根本不在他考慮的範圍之中。

  “糟了!”頤竹沮喪地垂下眉,知道今日的事情已經沒有善了的可能。她深吸口氣,站在男子身前,推著他如山的身子,焦急地嚷著:“你快走,不然他們會打死你的。”

  “那你呢?”

  “我?”頤竹皺了皺眉,“我好歹是克親謹王府裏的格格,他們誰敢打我?”

  “那你的名節呢?”

  “名節?”頤竹不解地抬眼,“關名節什麼事?”

  “你哥哥說他是因為撞破我們的私會才被打的。”男子看著她不解的臉,好心地提醒她。

  “私會?我們私會!?這怎麼可能!我們都還不認識。”頤竹搖搖頭,對男子的話根本不以為然。

  “他們不會相信的。而且頤竹兒,我們倆其實是認識的。”

  “什麼?”頤竹困惑地眨眨眼,望著男子謎樣的眼。

  身邊的腳步聲越來越多,貝勒、貝子們已將他們圍了起來,要走脫是萬萬不可能的了。

  她聽到人群中的抽氣與驚歎,看到幾張還算熟識的面孔,那些與克親謹王府相識且有交情的王公子弟已認出了她的容貌,她甚至聽見了人群中的私語。

  她垮下雙肩,知道一個天大的醜聞很快便會傳遍京城,一向才名遠播的克親謹王府十四格格竟然為會情郎而擅闖西區,阿瑪會氣死,而額娘也終於可以不必再為她的親事煩心了,畢竟沒有人會要一個有了醜聞的女子當妻子的。

  她悲慘地想著,沒注意原本得意獰笑的頤潘已僵住了笑容,四周的貝勒、貝子們,皆對著那個與她一同陷入困境的男子恭敬地欠了欠身子。

  一個穿著藍色錦服,佩著二品玉飾的年輕男子一臉溫柔笑意地穿過人群,向他們靠近,頤竹認出那是正藍旗的掌事大貝勒宣瑾,四府貝勒中最好相處的一個。

  “克穆親王,您總算到了。我正打算您再不來就自己上王府去催人了呢!”宣瑾伸出手,一臉的如釋重負。

  “皇上親旨要我來給太學裏的貝勒、貝子們教授戰術之策,我怎麼能抗旨?只是我沒想到,太學裏的學生中還有人敢當街調戲民女,真讓久居邊關的我開了眼界。”

  “王爺說笑了,年輕人愛玩而已。對了!頤竹格格也來聽王爺講課嗎?”宣瑾四兩撥千金地為頤潘開脫。他與克親謹王府的頤禎貝子本是好友,雖然也討厭頤潘,卻更看重克親謹王府的面子。

  “啊!我?不、不是!我……我只是路過。”頤竹被突來的訊息炸暈了頭,在知曉了身邊這個偉岸男子居然是名震京城的克穆親王後,她更加羞愧地低下頭去,恨不得挖個地洞躲起來。

  她居然妄想保護戰功赫赫的大將軍!?天哪!

  宣瑾睿智的眼瞥向頤竹,疑慮的視線在掃到她空著的雙手時加深,一轉頭卻看見赫廉騰手中的卷軸。

  瞭解地頷首,宣瑾略帶責備地看向頤竹,“格格,如果沒事,還是在北區比較安全。”

  “是,我知道了。”頤竹羞愧而不安地點頭,向眾人欠了欠身,難過地告退,“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頤竹,我送你回去。”宣瑾叫住頤竹。頤竹一身男裝出入西區的事,一定是瞞不住了,他送她回去的話,至少表面上好看一些。

  他吩咐頤竹等在一邊,向赫廉騰道:“王爺,您就先到敦坊內室去休息一下,一刻鍾後,上課鍾響,您便可開講,宣瑾先告退了。”

  “不用了,宣瑾貝勒,還是我送頤竹格格回府吧!”赫廉騰伸手拉過頤竹,“畢竟送我未來的福晉回府是我應盡的責任,不是嗎?”他犀利的眼環視著四周的八旗年輕貴族,最後定在頤潘的身上,“你說呢?頤潘貝勒。”

  “啊!王爺說的是。”頤潘低下頭,因為不甘而咬牙,但赫廉騰是他惹不起的人物,他只有收起恨意,假裝恭敬。

  “未來福晉?”宣瑾皺起眉,認真地看著赫廉騰,“王爺,這種玩笑可是開不得的。”

  “我從來不開玩笑。”赫廉騰迎著宣瑾的目光,霸氣地宣佈著自己的決定。他一手拿著頤竹的卷軸,一手將頤竹半摟在懷中,護衛的姿態明顯而溫柔。

  “是宣瑾失言了,皇上會樂見其成的,那王爺先去,宣瑾在這裏恭候王爺回駕。”

  赫廉騰點頭,清楚宣瑾的意思。皇上在一年前便要他選妻,他一直以戰事為由拖著,這次進京本也想找個理由謝絕皇上的好意,可現在……

  赫廉騰向宣瑾告辭,摟著頤竹向太學街尾走。他刻意地拖緩步子,配合懷裏的女子,看她一臉迷糊地瞪著前方,似乎如剛才初見時一樣,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我們的確已經見過了。”良久之後,頤竹才開口。

  “嗯。”赫廉騰點頭應著,看向拴在街尾的愛駒驚風,驚風因為看到他而興奮地嘶叫著。

  他低下頭注意頤竹的神情,生怕會嚇到她,可這小女子顯然還未清醒,根本對驚風視而不見,只是專注地盯著他的頸項。

  “你還留著對不對?你看,我還保留著你的這塊玉佩呢!”頤竹從衣領中掏出銀鏈,上面的玉佩觸體生溫,一個滿文的“穆”字刻在中間。她期待地盯著赫廉騰,明白地要他有所表示,“我的呢?”

  “在這裏。”赫廉騰屈服在她似水的眼波下,也從衣領中拉出銀鏈,明潤的冷玉與多年前一樣閃著光彩,十分的漂亮。

  頤竹滿意地點點頭,順從地任赫廉騰抱到馬上,“你怎麼認出我的?我都不記得你的樣子了。”她不好意思地抿唇。

  初遇時她太小,記憶裏只是一片的喜紅和他不開心的模樣。她後來聽說了關於他新婚的不幸,那些阻撓婚禮的亂黨與一病難愈的克穆親王福晉。

  遲疑地啟唇,她小小聲地問他:“你還好吧?我是說……我很難過後來的事,我不知道……那個……婚禮……”她語無倫次地想表達自己的關心,可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難過地低下頭,絞著自己的衣擺。

  赫廉騰從頤竹的大眼裏讀清了她的情緒,早已冷硬的心弦撥動了一下。“我很好。”他上馬,跨坐在她身後。

  頤竹感覺到策馬奔馳的震動,下意識地抓緊赫廉騰,“剛才……那個……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頤竹兒。”赫廉騰拉住韁繩,小心地護住頤竹。

  馬上的兩個人緊緊地依偎著,緊貼著的身體間沒有一點空隙,宛如情人的擁抱。

  頤竹不適地動了動身子,察覺到空氣中曖昧的氣氛,舔了舔唇,自覺有義務找些話題。

  盯著赫廉騰的衣襟,她思量著開口:“今天真是麻煩你了。我先是撞了你,我四哥他又……不過,真的謝謝你,尤其你又在那麼多人面前為了我的名節而撒謊。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撒謊?頤竹兒,我從不撒謊的。”赫廉騰盯著頤竹。

  “可你說我是你未來的福晉,那是不可能的呀!”頤竹皺著眉問赫廉騰,理直氣壯地忽略他蘊著怒氣的眼神。

  “為什麼不可能?我的福晉之位空著不是嗎?”

  “可是皇上說會為你選妻的,八旗的所有格格們都在爭這個位子,我怎麼會爭得過她們?再說,我也不想嫁人。”頤竹認真地說著。

  “為什麼?”赫廉騰不解地問她。

  “嫁了人就不能再收集字畫了,要持家育子的。而且阿瑪也說,有了夫家,就不能再自顧自地學字畫了。”頤竹落寞地說著,大眼睛裏全是惋惜。

  “可你已過了十八了,你阿瑪難道要一直留著你嗎?沒有人上門提親嗎?”

  “有,可我都不喜歡,小哥也都幫我都擋了回去。可現在小哥也幫不了我了,額娘這次一心想讓我嫁出去,她看中了宣瑾,可宣瑾根本不喜歡我。”頤竹有些難堪地說著,不知為什麼,在面對赫廉騰時,她可以輕易道出心中的隱私。

  “那你喜歡宣瑾嗎?”赫廉騰問著,仔細地盯著頤竹的表情,看她毫不猶豫地搖頭,才放下心來。

  他用手抬起頤竹的下巴,誘哄似的口氣,像在談一項甜美的交易:“你既然沒有喜歡的人,又一定會嫁人,那不如就嫁給我吧!我不會剝奪你的愛好,只會讓你更加自由,成為我的福晉後,你便可以自由出入西區與南區了。怎麼樣?答應我好嗎?”

  “可是,我得到這麼多好處,你又得到什麼?你為什麼要娶我呢?”頤竹心動地聽著赫廉騰的條件,不解地開口,偏頭看向赫廉騰。

  “我?如果皇上非要我娶妻,那麼我不如找一個自己滿意的。我們起碼是朋友,不是嗎?算起來,我們都認識十幾年了。”赫廉騰模糊地答著。

  “十二年,我們認識十二年了。”頤竹提醒,再次思索了一下後,點了點頭,下定決心地道:“我答應你,做你的福晉。你放心,雖然除了字畫外,我什麼都不會,但我會努力做一個好福晉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赫廉騰被頤竹認真的神情懾住心神,看到她大眼裏的堅強,他放開抓住韁繩的手,指腹不自禁地按在她的唇上,柔嫩的觸感讓習慣了粗糙的指著迷不已。

  他看著頤竹雙頰升起的紅花,知道自己的孟浪使她感到困惑。低低地輕笑出聲,他彎下身,攫住了她的唇。

  溫暖而芳甜的唇一如它的主人,赫廉騰滿足地歎息,在唇齒相依間許下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承諾:“我會保護你的,不用怕,竹兒,我的妻。”

  頤竹勉強地點頭,覺得神志正從交纏的唇齒間流失。

  她知道這是吻,她曾經偷看過阿瑪私藏的春宮圖,對男女間的情事並非全然陌生,只是她想不到,唇齒相合時的感覺,是這樣的讓人沈醉。

  他吻了她,這個八旗格格心目中共同的英雄吻了她,而她還將嫁予他為妻。

  驕傲的感覺混著從未有過的甜蜜,慢慢地滲入少女的心扉……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6-21 19:30:33


  “赫卿,難怪你不要朕為你的婚事操心,原來你早有目標。克親謹王府的十四格格頤竹,聽說稱得上是京城的美女呢!”爽朗的笑聲出現在習慣以威嚴示人的面孔上,使得已近中年的男子,散發出年輕人才有的朝氣。

  當今天子——愛新覺羅玄燁促狹地看著愛臣,“你可真有本事!遠在關外卻依然能得到京城裏的消息,朕若像你如此靈通,也不會錯失天下美人了!”

  “皇上說笑了。”赫廉騰淡淡地笑著,清楚皇上在早朝後特地秘宣他人幹清宮不會是為了談這種小事。

  有禮地半躬身子,他有耐心地等著皇上的吩咐。

  玄燁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知道這個自己由從八旗貴族中親自挑選的臣子有著絕對的才幹,與無庸置疑的忠心。

  “赫卿,朕在先帝亡去後,被迫倉促繼位,至今二十二年,雖不能盡善盡美,但也自謝對得起黎民百姓。大清由明人手中奪得這塊天地,將它由滿目瘡痍治理成今天的富甲之邦,其中的辛苦,你們是最瞭解的。”

  “皇上為天下費盡心機,臣與天下的百姓都看得十分清楚。”恭敬地接下皇上的話,赫廉騰疑慮的眼逐漸變清澄。

  玄烽滿意地點頭,微歎口氣,接著說:“朕已經努力與漢共處,自問對漢民絕無歧視之意,可有些人依然冥頑不靈,還妄想與我大清作對,在民間廣撒反清言論不說,甚至屢派刺客行刺我大清官吏,真是讓人不堪忍受。”

  “皇上說的難道是複明社的亂黨?臣在邊關時也有聽說,他們竟然大膽到以京城為總據點出沒,的確太不像話了!”

  赫廉騰想起在邊關收到的消息,複明社的亂黨以行刺大清官吏為樂,但組織不大,人數與範圍也遠不及天地會等其他反清社團,皇上卻好像十分困擾,且有心拿它開刀,真是奇怪了!

  玄燁看出他的疑問,卻不急著解釋,反而說起另外一件事:“赫卿,你難得回京,府中一切都好吧?”

  “是,微臣府中一切尚好,勞皇上費心了。”赫廉騰也不急著解開疑問,君心難測,他只求盡責,順著皇上的意思轉移話題。

  玄燁從書桌上拿起早已密封好的聖旨,遞到赫廉騰手中,“你難得回京,好好在京城中享受一下吧!朕已經下旨為你籌辦婚禮,七日後完婚,婚後,你可以先陪著嬌妻過一段閒適的時光,順便幫朕處理些家務事。”

  “臣遵旨,謝皇上隆恩。”赫廉騰聽令地接過密旨,“皇上如無他務,臣告退。”

  “去吧!”玄燁剛要揮手允愛臣退下,又想起了什麼似地開口:“對了,你娶妻的事告訴律兒了沒有?這孩子可是個可造之材,朕很喜歡他,你們父子許久未見,可別生疏了感情。”

  赫廉騰一愣,下意識地點頭,“臣曉得了。”

  他都快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他應該……已經八歲了吧!

  ※

  一向平靜度日的克親謹王府近日來熱鬧非凡,三日前的一道聖旨,讓全府上下都為了十四格格的婚禮而緊急動員起來,克親謹王爺為了愛女的嫁妝忙得覺也睡不好,只好飛鴿傳書,要在江南遊歷的愛子頤禎回來幫忙。

  頤竹以疲倦為由,輕易地躲過看嫁妝的繁瑣事宜,從小哥頤禎的書櫃中偷出一本前宋詞集,將它藏在裙下,偷帶到後花園中。

  滿族女子不被要求識漢文,她也是在阿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情況下,由小哥偷教的。眾人皆以為她是滿人中的才女,極少知道她對漢文的濃厚興趣。

  唐詩末詞、前朝文人字畫……這些她視若性命的東西,要怎樣才能併入嫁妝中呢?她傷腦筋地暗付著,坐在涼亭中苦思,因而沒有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與略嫌誇張的招呼——

  “喲!我說誰這麼好命在亭中休息,原來是未來的克穆親王福晉啊!真是好命的女子呢!讓大家忙了個人仰馬翻,自己卻可以坐享其成。頤竹,你聽到我說的了嗎?還是未來的克穆親王福晉已經不屑聽我這個嫁出去的姊姊的話了呢?”

  頤慧也算是個美人,卻硬是被妹妹的容貌蓋住了光彩,施盡心機才嫁得的丈夫總對小妹念念不忘,且娶她不到一年便又納妾,氣得她幾乎咬碎滿口銀牙,自然地將滿腹怨恨發洩在小妹身上。

  她不敢相信的是,這個讓她恨之入骨的妹妹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地擊敗其他八旗格格,成為克穆親王福晉,老天真是不長眼!她恨恨地想著,在看到頤竹溫婉的笑意後,更加深了憤怨。

  “姊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都沒人告訴我。”刻意地忽略姊姊眼中的恨意,頤竹站起身,熱情地招呼她,“坐啊!姊姊,最近好嗎?”

  “死不了。”頤慧冷冷地說著,刺眼地看著頤竹的笑意,不甘心妹妹的快樂,故意緩和了臉上的神情,“頤竹,其實姊姊也不是故意說得那麼難聽,我只是一時情緒不穩,才口出惡言,你也知道,你姊夫他……唉……你嫁了人就曉得了,男人是靠不住的。”

  “嗯。”不懂頤慧突然改變態度的原因,頤竹只能淡然地點頭,心裏卻很高興這份難得的平和。她其實一直渴望能與唯一的姊姊促膝長談的,只是姊姊一直不肯給她機會。

  “頤竹,本來我是很替你高興的,克穆親王可是咱們滿族的大英雄,除了幹清王,他的聲名甚至在四府貝勒與貝子之上,可是……”頤慧賣了個關子,滿意地看到頤竹眼中的好奇。

  “可是什麼?”

  “唉……頤竹,姊姊真為你擔心,你今年才十八,雖過了婚嫁年齡,到底仍是個冰清玉潔的大姑娘,卻要當人家的額娘,真是難為你了。”頤慧說完,一邊還很難過似的拍拍頤竹的肩。

  “額娘?”頤竹不明白地抬眼,不解地問姊姊:“誰的額娘?”

  “怎麼?你還不知道嗎?玄敏福晉死前給王爺生下了一個兒子,是皇上親封的宗親貝勒,今年該……八歲了吧!你一過門便是人家的額娘了。”頤慧清楚地說著,自以為打擊了妹妹的快樂。

  頤竹當然知道玄敏福晉,也聽說過她是難產而亡的,可她全然忘了她留下的子嗣——宗親貝勒赫克律。

  他年方八歲便已深得太學裏師長的讚賞,小哥稱他是未來的棟樑之材。她也曾偷偷想過,如此出色的孩子不知樣貌如何,可現在,她即將嫁給他的阿瑪,也就是說,她是那個孩子的“額娘”了。

  不敢相信地抿起唇,頤竹伸出手指摸向胸口的玉佩,開始懷疑那麼快便答應赫廉騰的婚配,是不是太草率了?

  婚禮如期舉行,頤竹一大早便被侍女從床上拖起來,在隨後的兩個時辰,她一邊忍受著水粉困脂的香氣,一邊聽著額娘的訓誡。

  “頤竹,嫁過去後就是克穆親王府的人了,你將是一府的福晉,要管的也是一府的生計,放機靈點,絕不可以再像待在家中一樣的放肆……”克親謹王大福晉滿意地看著女兒的裝扮,認真地叮囑。

  “頤竹知道了,謝謝額娘。”乖巧地點頭,頤竹渴盼的視線在鏡子裏與額娘的相對,遲疑地垂下眼,她在蓋上紅帕前忍不住開口:“額娘,頤竹就要嫁人了,您沒有……沒有別的話要交代的嗎?”

  “別的話?”大福晉狐疑地抬起眼,“對了,頤竹,克穆親王府的情況,你姊姊應該都告訴你了,赫克律是皇上最重視的八旗孩子之一,你要好好與他相處,別讓人家笑話我們克親謹王府的格格沒有容人的肚量。”

  “是,額娘。”頤竹失望地咬住下唇。她本以為在出嫁之日能從額娘那裏得到一點溫情的,但是她錯了,額娘真的不喜歡她。

  “福晉、格格,時辰到了。”從前廳小跑過來的侍女恭敬地跪在頤竹面前,克親謹王大福晉點點頭,親自將紅帕蓋在女兒的發頂,“起喀吧!”

  侍女聽令起身,攙起蓋上了紅帕的頤竹,一步步地向府外走去。

  ※

  轎子搖晃得有些厲害,頤竹微感不適地挪動一下身子,白玉般的纖指不由自主地互絞著,掌心中那一顆精挑出來紅灩灩的蘋果,據說會給她未來的婚姻帶來吉祥的兆頭。

  她忍不住咽下口水,從早晨起半粒米未進的肚子正雷鳴如鼓。她一向是禁不起餓的,可現在偏又沒有東西吃。

  望著手中的蘋果,頤竹強迫自己將視線從它上頭移開,生怕自己因為餓昏了頭,而將它一口吞下,那絕對會成為京城未來十年的笑話,使克親謹王府與克穆親王府蒙羞。

  不如閉上眼小憩一下吧!只睡一下就好了……

  小小的呵欠從濕潤的唇畔溜出,頤竹自然地閉上眼,身體隨著轎子一上一下,慢慢地放鬆,只有攥住蘋果的手指依舊緊密地合著。

  她的呼吸放緩,慢慢地進入夢鄉。

  轎子被小心地放了下來,突地,砰一聲,轎門被用力地踢了一下,轎身劇烈震動,將頤竹從睡夢中驚醒。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轎簾被一隻大手掀起,兩個身著喜服的侍女就要來攙端坐著的頤竹,卻被克穆親王爺用手揮下。

  “我來吧!”赫廉騰半跨一步,將手伸進轎中,渾厚的男音聽來平靜如常,可如冰的黑眸中,卻隱約透著自己也沒察覺的喜氣,“竹兒,扶著我的手。”

  “嗯……”還不清楚的神志讓頤竹無法思考,她下意識地遵從已開始感到熟悉的男音,順從地想要伸出手,可是……“不行!我的手裏還有蘋果呢!沒有辦法抓你的手。”

  “蘋果?把它交給喜婆吧!讓她們幫你拿著。”

  “不行!額娘說蘋果不能離手。”

  “可是,這樣你怎麼走進廳中呢?竹兒,不要任性了,誤了時辰就不好了。”赫廉騰皺起眉,不能理解頤竹的堅持,像哄一個孩子似的想要將蘋果從小妻子的手中拿走,可是她攥得太緊,讓他始終無法辦到。

  “頤竹兒!”他微怒,焦急著可能錯過的吉時。

  一向不注意這種東西的他,這次可是破例請了京城中最負盛名的風水吉師,挑中這個據說可長保婚姻與兩人關係的時辰。

  “我……我……我不能放下蘋果,額娘說蘋果是吉兆,如果能一直拿到婚典結束,便代表兩人可以白頭,我不要放下它。”頤竹結結巴巴地解釋著。

  她兩隻手牢牢扣著,堅定地捍衛著那顆蘋果,也守衛著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思。

  “可以白頭……”赫廉騰的聲音柔了下來,俯下身子,他的唇隔著紅帕,貼在頤竹的耳邊,“你想和我到白頭嗎?”

  “嗯。”頤竹用力地點頭,沒有多想地回答。感覺到耳垂下方的濕熱,她的耳垂泛紅,小聲地要求:“你不要靠得這麼近好不好?”

  “為什麼?”赫廉騰不解地揚眉。

  “我……我有點不大對勁,有點熱。”頤竹費力地捕捉著混亂的感覺,詞不達意地解釋著,努力想讓赫廉騰明白,她並不討厭他的接近,只是不太習慣。

  “呵呵呵……”渾厚的笑聲從耳邊直飄進她心裏,“竹兒,相信我,你很快就會習慣的。”

  紅霞滿頰,她被他大膽的行為嚇得動都不敢動。雖說他們快是夫妻了,可是在眾人面前……

  “阿瑪,時辰就要到了,請您先帶額娘進喜廳行拜禮。”謙雅而好聽的童音響起,赫克律從人群中站出來,透過縫隙,他瞄到未來額娘的身形,雖然看不清模樣,但就身段上看,的確有美人之姿,阿瑪的眼光倒是不錯。

  赫廉騰點頭,看了眼緊握著蘋果的頤竹,低聲地應諾:“你想拿便一直拿著它吧!但,你總要出轎啊!”

  “嗯。”頤竹聞言站起身,試著自己向前走,可還沒跨出轎門,她就被人一把抱了起來,懸空的身子緊貼在壯碩的胸膛上。

  她驚呼一聲,手卻沒有鬆開,蘋果象徵著她的幸福,她頑固地認定著。於是,她的夫君便改牽為抱,帶她進了行禮的廳堂。

  眾人吃驚地望著這一幕,有些人的嘴在張開後甚至忘了合上。這是克穆親王嗎?他……他居然一臉笑意地抱著他的新娘!

  赫克律淡然地看著這一切,思慮的眼神同赫廉騰如出一轍,完全不像是一個才八歲的男童。

  他決定弄清楚自己的疑惑,也許該去找二叔好好談談,聽說為了阿瑪的婚禮,二叔已連夜由山西趕回京城,估計這兩天就該到了。

  視線隨著赫廉騰的身形移轉,記憶中難得見他這樣的放鬆,赫克律惋惜卻不憤怒,清澄的黑眸中是不曾隱藏的敬佩,可惜阿瑪從不知道。

  這個新額娘也許會帶來改變……他會善用時機,樂見其成的。

  “……禮成。送入洞房……”禮官洪亮的嗓音末斷,歡呼的應和已伴著新鮮的花辦,灑在了新人的頭上。

  赫廉騰如來時一樣抱起了新娘,觀禮的八旗貴族雖覺不合禮數,可滿人的豪放生性與對克穆親王高位重權的忌諱,讓他們全無反對的意思。

  “你們都下去吧!”看守新房的侍女剛想幫主子配置酒器,赫廉騰卻一個揮手,要她們退下。

  “是。”侍女聽令離開了新房。

  “你把我放下來好不好?克穆親王爺。”頤竹的臉緊貼著赫廉騰的胸膛,喜帕下的聲音因為過度羞窘而悶悶的。

  “你叫我什麼?”赫廉騰放下頤竹。

  “王爺啊!我額娘都是這樣稱呼阿瑪的。”頤竹心不在焉地答著,肚子因為剛才的一番折騰,餓得更加厲害了。

  她撫摸著手中的紅蘋果。現在已經回到房裏,婚禮也完成了,她應該可以吃掉它了吧?

  “竹兒,你難道也希望我叫你福晉嗎?”

  “不要。”頤竹下意識地反對,她喜歡赫廉騰叫她竹兒的口氣,讓她覺得溫暖和被寵溺。

  “那就對了,你也不能叫我王爺,我聽起來太不舒服。”

  “那我要叫你什麼?”頤竹困擾地一歪頭。

  “叫我廉騰吧!”

  “廉騰……”頤竹依言輕喊著,像是要把這個名字記在心上。

  赫廉騰滿意地聽著,手一動,喜帕便掉到地上。

  頤竹冷不防對上赫廉騰的視線,羞澀地舔舔唇,“廉騰……”

  “你很美。”赫廉騰著迷地看著頤竹,他本就知道她的美麗,沒想到盛裝後的她更讓人心動。

  伸出手,他托起她的臉,慢慢地靠近,唇剛要貼上頤竹,便先聽到咕嚕一聲。

  “怎麼了?”他不解地望著頤竹大紅的臉。

  “我……我餓了。”頤竹閉著眼說道,覺得臉頰熱得可以去燒飯了。

  “正好,我也餓了。來,先吃點東西。”忍住到口的大笑,赫廉騰牽起小新娘的手,坐在喜桌旁。

  精緻的點心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合巹杯中的陳釀提醒著赫廉騰他剛才的急莽,甚至忘了最重要的儀式。

  失笑地搖頭,他見到頤竹眼中的渴盼,“吃啊!”他含笑地說著,看到頤竹立即舉筷吃著,一副餓壞的樣子。

  “我……我吃飽了。”好半晌,頤竹才將手中的蘋果與筷子一起放在桌面上。她低著頭,以眼角瞥向赫廉騰,生怕他因為自己的舉動而生氣。

  “吃飽了,就來喝合巹酒吧!”赫廉騰舉起一個杯子,示意頤竹舉起另一個,兩臂交纏,甜甜的陳釀從喉問滑下去。

  淡淡的酒香隨著呼吸環繞於頤竹的周圍,她覺得有一把火從小腹燃起,直沖上心頭,“有些熱。”

  “只一杯酒就醉了?竹兒,看來以後我還是別讓你碰酒的好。”赫廉騰笑看著眼神有些迷蒙的新娘,溫柔地摟過她的身子,輕巧地取下她發間的簪釵,一頭青絲如瀑布似地散下來,柔滑的觸感,宛如一匹上好的絲綢,在他指間纏繞,他愛憐地輕撫著,另一手解開頤竹衣間的盤扣……

  ※

  她該算是幸福的,赫廉騰遵守了婚前對她的承諾,給了她充分的自由,並且教導她奇妙的事物。

  想起每個熱情的夜晚在絲褥之間的親密,頤竹就禁不住羞紅雙頰,感到心下的躁動。

  她該感到慶倖的,可心裏隱約有著別樣的情愫,她發覺自己對赫廉騰由最初的喜歡慢慢地轉變成另一種感情,雖然模糊,卻更接近久遠。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也不抗拒,只是有些沮喪。她本是最會自得其樂的人,如今卻為了早朝出府的赫廉騰而失神,向學而不專心,真是種罪過!

  幽幽地歎出一口氣,頤竹懶懶地斜靠在長椅上,秋風從涼亭中穿過,她聽到頭頂的槐樹葉沙沙作響,書本上的詞句開始模糊。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辭強說愁……”看著看著,她忍不住微合上眼,風在她臉頰上輕戲,她覺得好舒服,眼皮越來越重,她放鬆身子,竟然睡著了。

  “額娘、額娘……”由遠而近的童音,在看到熟睡的面孔後戛然而止,赫克律微感錯愕地盯著頤竹的睡靨,清澄的眼在注意到她因為怕陽光而輕抬手將書蓋在臉上後,露出難得的笑意。

  搖了搖頭,他轉身抱歉地向著身後的客人微欠了下身,“額娘她可能是太累了,昶璨格格是否先到內堂稍等一下?”

  “無妨,我就在這兒等一下好了。這是頤竹的老毛病了,只要在有風有陰影的地方看書就會犯困,但是她容易睡也容易醒,你看著好了,她很快便會掉書下來,然後人跟著驚醒……”柔柔的女音有著嫵媚,玉王府的昶璨格格是宣瑾最疼愛的表妹,也是頤竹自小到大的好友。

  與頤竹不分軒輊的美唇上有雙明媚如絲的眼,藏著與單純的頤竹不同的聰睿,她暗暗地打量著有禮的孩子,注意著他對頤竹的態度。

  好友的這段姻緣來得太過匆促,她事前遠在承德陪阿瑪度假,甚至沒趕得及參加婚典。

  她不認為旁人羨慕的克穆親王福晉頭銜,會適合單純的頤竹。

  “那昶璨格格也在涼亭中坐吧!我去吩咐他們上茶。”赫克律察覺到昶璨的視線,不動聲色地謙笑著,擺出八歲孩子的真摯姿態。

  “不用忙了,宗親貝勒,我不渴。”

  婉言謝絕了赫克律的好意,昶璨走進涼亭,在頤竹身邊坐著,敏感地感到書本在頤竹臉上動了一下,她微轉眸子,忽然叫住準備退下的赫克律,“宗親貝勒,既然你喊頤竹額娘,輩分上算來我又是你的表姊,那麼容昶璨托大放肆,請你真的視她為額娘,起碼給她一個做額娘的機會。”

  “克律聽到昶璨格格的教誨,自當遵從。”赫克律微低頭,向昶璨又欠了欠身子,才從涼亭邊退開。

  他當然聽得懂昶璨的意思,但,他的態度真這麼明顯嗎?雖然表面上認同父親的新娘,可心裏仍無法產生溫情,倒教別人看了個清楚。

  幸好這個人不是阿瑪,他慶倖地舒了口氣。從婚典以來的這段時日裏,他發現阿瑪是真的重視他的新娘,那種比喜歡還要深切的感情雖不明顯,卻有跡可循,讓他這個做兒子的禁不住地暗妒在心。

  抿了抿唇,赫克律嘗到嘴中的澀意。

  “他都走遠了,你還要裝睡到幾時?”一等赫克律走出視力能及的範圍,昶璨便站起身,不客氣地從頤竹的臉上拿下書本。

  “謝了,昶璨。”頤竹任她拿開書本,在長椅上坐直身子。

  她明白好友的用心,有意說那番話給她聽,讓她明白問題的所在。可是,知道了又怎樣?赫克律是那樣聰穎非凡的一個孩子,她甚至不敢想像去教導他,更別說真正打開他的心扉,與他處出母子的感情了。

  頤竹咬著下唇,看向好友,“好了,你怎麼有空來看我?你不是陪玉王爺去承德了嗎?”

  “阿瑪被皇上召回來了,我自然只有跟著回來,反正承德也沒什麼可待的,回到京城反倒更熱鬧些。”昶璨輕歎一聲,“怎麼事先一點風聲也沒有?聽說聖旨一下,七日後你便完婚了。頤竹,你是心甘情願的嗎?”

  “我……是我親口答應了他的。”明白昶璨的擔心,頤竹感動地點頭,努力地想要表達自己都不理解的情愫,“他對我……我是說廉騰對我很好,我比在家裏的時候還要自由些,昶璨,我想我很慶倖嫁給了他,我……”

  “我知道了。”慢慢地綻出笑意,昶璨伸出手拍拍頤竹的肩,從她的混亂言辭中理出清晰的脈絡,“我會支持你的,真沒想到,你居然是克穆親王福晉了呢,頤竹,我本來還以為你會是我們之中最後一個嫁出去的呢!”

  搖了搖頭,頤竹不想繼續在這問題上打轉,順著昶璨的話聊起別的事情。

  昶璨也快為人婦了,以後再像今天這樣暢談的機會恐怕難有,她珍惜地笑著,帶著抹之不去的疑惑。

  ※

  八大胡同位於紫禁城的西方,在北區官吏駐府與東區官署之間,四條長約十裏的窄巷被打通,形成“井”字形的八個支段,集中了京城裏最好的酒肆妓館,從各地搜羅來的紅袖美酒盡集於此,使之成為八旗子弟中聞名的銷金窟。

  頤潘從波斯人開的食肆中走出來,濃烈的酒氣使他聞起來就像是剛被人從酒缸中撈出來似的。不停地移動著身子,他推開家仆欲攙扶的手,一邊開口:“阿瑪真是越老越糊塗了,居然一心護著頤禎,還說我不思進取,頤竹那個賊妮子,一定是和頤禎串通好了來排擠我,想幫頤禎奪克親瑾王位,作夢!”

  忿忿地摔了手中的酒壺,頤潘正要走進八大胡同裏聞名的妓肆飄香苑,忽然像發現了什麼似的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對面。

  八大胡同中價格最昂貴的銷金窟紅袖招的門口,被人簇擁進去的高大男子看來眼熟得很。

  用力地搖搖頭,頤潘眯起眼,努力集中因為酒精而有些渙散的神志。那個男子雖然穿著並不華麗,可那派傲視旁人的氣勢,分明是赫廉騰!

  頤潘開始放肆地狂笑,果然天下男人一個樣,沒有不偷腥的,他這個妹婿剛剛新婚便獵起了野味兒,頤竹還真是可憐。

  幸災樂禍地咧開嘴,頤潘順手招來身後的家仆,“你留在紅袖招門口,看看赫廉騰什麼時候出來,回頭告訴我。”

  “是。”家仆狗腿地領命,依頤潘的吩咐,站到紅袖招的夾壁下守著。

  聽說他那個妹夫還挺疼頤竹的,那麼應該不太想被頤竹知道自己去逛妓肆的事吧?頤潘陰沈地笑著,忍不住伸手撫了撫鼻子,上次在太學街上被赫廉騰打的傷口到現在都還隱隱作疼,而且讓他成為眾人間的笑柄,這筆帳不能不算。

  他獰笑著,轉頭走進飄香苑……

  “喲,頤潘貝勒,好久不見您了,我們可都想死您了!”識人的老鴇殷勤地招呼著,示意鶯鶯燕燕圍上來。

  八大胡同誰不知道克親謹王府的花花貝勒頤潘不學無術,只懂得撒錢,正是她們最喜歡的冤大頭。

  “來,貝勒爺我今兒個心情好,人人有賞,個個不缺……”不懂得老鴇的伎倆,頤潘大為受用地左擁右抱,細小的眼中有著報復的快感。

  赫廉騰,你就等著瞧吧!他恨恨地咬著牙,手卻早已不老實地探向身旁美人。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6-21 19:30:57


  京城中八旗子弟最愛找樂子的地方是八大胡同,可八大胡同的酒肆妓坊雖多,讓人一擲千金且樂而忘返的,卻只有三家:以酒聞名的小肆胡同中的招豪樓,以墨書為名讓文人相聚的聚賢閣和妓坊胡同裏以絕色佳人攬客的紅袖招。

  這三家皆是由城中硬底子的大人一手撐起的花場酒所,也只有同樣夠格的多金主子才能進入,一嘗銷魂滋味。

  “有客到……有客到……”

  與別的妓妨不同,紅袖招的迎門小廝不是人,而是一隻購自波斯的白玉鸚鵡,它一見門簾掀動便叫起來,十分有趣。

  赫廉騰微皺濃眉,不情願地跨進京城中知名的聲色之地,本以為會立即被濃濃的困脂香氣淹沒,但,露出厭色的眼在看到明淨大廳的佈置後轉為驚異。

  名貴的瓷器與上好的柳木傢具搭配出最引人視線的廳堂擺設,猶如一個書香門第的待客宅府。

  長相討喜的小廝匆匆地由連接廳堂與內院的九曲長廊邊跑過來,有禮地欠下身子,恭敬地開口:“爺知道貴客臨門,特地讓小三子來打個招呼。按老規矩,彩燈開亮,大人們請人院挑選中意的姑娘,有什麼吩咐盡可交代下來。克穆親王爺,爺知道您是第一次來,請您務必到上房雅座休憩,他想拜見王爺。”

  “嗯。”淡淡地應一聲,赫廉騰舉步隨小廝往內院走,而身後一群顯然已是紅袖招常客的同僚,早已一哄而散,搶入後院。

  呿!若他們在戰場上有現在的一半勇猛,皇上也不必為邊防守將的人選而操心了。赫廉騰諷刺地挑起眼角。

  不久,小廝停在一扇青綠色的門前,“王爺,請。”

  推開門,他恭請赫廉騰進門。

  以青綠色為主調的房間並不寬敞,與紅袖招前廳的名貴格調不同,這裏的傢具都是便宜耐用的檜木製品,粗瓷的茶具冒著熱氣。

  一個早已坐在桌旁的男子站起身迎赫廉騰進房,儒雅俊美的面上淨是笑意,他揮退了門口恭立的小廝,順手將門帶上後,請赫廉騰坐下。

  “王爺,您總算來了,宣瑾還以為今晚又要獨酌到天明呢!”說著,他遞給赫廉騰一杯茶,澄綠的茶水上浮著舒展的毛葉尖,茶香四溢,正是宮中難得的上品。

  “果然是好茶。”赫廉騰接過杯子輕啜,感覺到舌尖的香氣滑下喉頭,輕贊一聲,他放下杯子,看著宣瑾的眼中精光漸顯,“到底是什麼大事?皇上竟然派了你來做說客,還特地選在這種地方,這太讓我赫廉騰受寵若驚了。”

  說笑的口氣裏含著謹慎的防備,赫廉騰盯著宣瑾的溫儒笑臉,感覺自己就要被推向不可抗拒的方向。

  早該在拆開密旨的那一刻便醒悟的,皇上從不拿小事來做文章,而不肯當面命令卻要四府貝勒中最擅長說服人的宣瑾代勞,這代表的結果只有一個——這次任務會讓他厭惡且痛恨。

  “王爺正值新婚,本來不該打擾您的,可惜京城中官吏雖多,能讓皇上信任的卻太少,尤其能像王爺這樣忠心護主的就更是不用說了,皇上有事便想到王爺,自是無可厚非。

  再說,王爺一向駐守邊關,與京城中各派官吏也少打交道,辦起事來自然就比我們這些動輒牽進親戚關係的貝勒們要方便許多,王爺就不要怪我們將責任推到您身上去了。”宣瑾誠懇地說著,對赫廉騰戒備的眼神視而不見。

  他從懷裏拿出一個精緻的方盒,放在赫廉騰面前,“今日見王爺是皇上的交代,可宣瑾也正巧有東西想托王爺帶給克穆親王福晉。”

  “給竹兒的?”赫廉騰狐疑地打開盒子,一副小巧的金箔畫盛在盒中,十分漂亮,“這是紀齡學的《春水圖》。”

  “是,宣瑾向來視頤竹格格如妹,也算看著她長大,今日先不提公事,宣瑾倒有一事須提醒王爺,請王爺不要怪罪頤竹格格才好。”

  “你說便是。”赫廉騰被宣瑾少見的凝色吸引住心神,黑眸關注地眯起,因為頤竹而凝起的神情,盡入宣瑾眼底。

  “頤竹格格嫁到克穆親王府也有月余,相信王爺早已發現格格漢學的造詣,聽說王爺還曾向太學府要過紀夫子的教案,恕宣瑾斗膽猜測,王爺是關心頤竹,才有此動作。”

  赫廉騰不置可否地點了一下頭。頤竹對漢學的癡迷,他是因見到她的陪嫁品中居然有三箱漢書字畫才發現的,而在無意中又探知頤竹對江南才子紀齡學的才學仰慕,卻不得入太學聽課一事耿耿於懷後,他順便叫人去太學府要紀齡學的教案,好讓自己看看這幾年來頗負盛名的才子能耐,卻又被頤竹欣喜地收為已有。

  可這些都是克穆親王府中的私事,宣瑾又如何得知?微揚眉,赫廉騰不悅地開口:“宣瑾貝勒的消息倒是靈通。”

  “王爺說笑了,實在是王爺的舉動讓頤竹格格太過感動,又欣喜地忍不住告訴好友,才被宣瑾探知。宣瑾受頤禎貝子之托,要好好照看頤竹格格,如今自是可以卸任,倒要王爺多費心了。”宣瑾不急不慢地開口解釋,看清赫廉騰眼中漸消的疑慮。

  “我倒忘了,昶璨格格是你的表妹。”

  “正是。王爺既然知道昶璨與頤竹的關係,那宣瑾也不再兜圈子了,宣瑾要告訴王爺的是頤竹格格一個不太安全的愛好。”

  “不太安全的愛好?宣瑾貝勒,恕赫廉騰駑鈍,請明言。”

  “頤竹格格受頤禎貝子的影響,喜歡漢學、收集名人字畫,尤其是有氣節的前朝文人,她不惜重金地購得這些字畫,而且視若珍寶。可是王爺,您也清楚,前朝有氣節的文人中,多是誓死反清的亂黨,若她在私下偷偷收集還好,可頤竹她為了自己的喜好,往往難顧身分,京城這種地方可不比邊關,若被人發現告發,王爺,我怕咱們誰也保不住她。”

  宣瑾一口氣說完,微歎口氣,溫文的臉上淨是擔心。他皺著眉頭看向赫廉騰,不好意思地承認:“我與頤禎都試過勸她,可她的性子……頤禎特托我向王爺請罪,他經不起頤竹的請求,將頤竹收藏的禁畫字書收在嫁妝之中,請王爺恕罪。”

  “頤禎貝子愛妹心切,我自然不會怪他。但宣瑾貝勒受皇命邀赫廉騰前來,該不會只為提醒本王注意竹兒的愛好吧?”

  頤竹只是愛好漢學,又不是心存反逆之心,他便由著她,他就不信有人敢搜克穆親王府,而宣瑾與頤禎也肯定是因為知道這點,才放心地將違禁字畫送入他府中的。

  他只是奇怪,婚禮前後,這兩人都一聲不吭,怎麼今日反覆強調頤竹的愛好,他心中一涼,口氣也不禁嚴厲起來,“宣瑾貝勒還是不要再兜圈子了,請盡言聖命,也好讓赫廉騰早作準備。”

  “王爺既然已察覺,宣瑾便直言。”宣瑾拿起桌上的瓷杯,暍幹了清茶,才開口道:“王爺應還記得太學街上為頤竹解圍的事,那時頤竹一身男子打扮,我猜到她又去南區搜羅禁書,怕別人知道,所以想送她回府代為遮掩,豈知她先遇上王爺,不但無事,而且結了門讓其他格格們欣羨的婚事。”

  赫廉騰點頭。

  “那一天頤竹又買了一幅字畫,是顧炎武手書的岳將軍詩《滿江紅》。這兩個人都是氣節高超的不凡之人,頤竹對這畫自然喜愛有加。”

  原來那天他幫她拿的卷軸是幅禁字,難怪她一見頤潘便將之交給他保管,只是……她難道不怕他打開來看嗎?這樣隨便地相信個路人,頤竹太不小心了。

  赫廉騰又凝起眉,斜瞥向宣瑾,“那幅字有什麼問題嗎?”

  “字本身無非是犯了禁規倒沒什麼要緊的,可是這字的出處就很有問題了。”宣瑾從座下拉出一個暗閣,從中揀出一個密封的火漆信函遞給赫廉騰。“那幅字本是顧炎武送給琉求鄭家做明志禮物的東西,一直由鄭家人保管。琉求被王爺與水軍攻破後,鄭家二公子鄭克塽投誠,本想將此物上繳朝廷,表示與反清亂黨一刀兩斷,可上呈前夜,字卻突然失蹤,而且有一張示威的血書,便是王爺正看著的這一張。”

  “賣祖求榮,不得好死。”赫廉騰看著手中的血書,開始瞭解事態的嚴重,“查出到底是誰留下此血書的嗎?”

  “是複明社社主郭敦文的手筆。”宣瑾指著血書中的“不”字,“他寫‘不’字時習慣右勾,我們對比過他以往刺殺前的留條,確是同一人的手筆。”

  “複明社?”赫廉騰想起自己婚慶前與皇上的對話,原來那時皇上已知道此事。“畫是什麼時候丟的?”

  “頤竹買到畫的前夜。”宣瑾對上赫廉騰吃驚的眼神,“聖上已下令徹查此事,我和頤禎力薦王爺,的確是有私心,請王爺恕罪。”

  赫廉騰對宣瑾的抱歉毫無所動,他沈著臉,思索片刻,搖了搖頭,重新看向宣瑾,長歎口氣才又開口:“人家都說四府貝勒中最易相處與最需提防的人是宣瑾貝勒,我還不信。你的智計過人,我早從上次與四府貝勒合滅逆黨的時候便見識過了,可沒想到你的智計居然有一天落到我的頭上,宣瑾啊宣瑾,聖上真是有福,得你們這樣的貝勒輔佐大清。”

  “王爺太過謙了。”宣瑾朗笑出聲,知道赫廉騰已看出他的佈局,這本是他的原意,需要一個心甘情願的機敏執行者,而不是被蒙在鼓裏任他宰割的盲從。

  “王爺才是機敏過人,倒顯得宣瑾自愚愚己了。王爺猜得沒錯,字本是我們的人偷的。天地會因為鄭克塽的賣祖十分激怒,已決定刺死鄭克塽,立鄭氏私生子鄭克爾為新國姓王,以重聚逆黨,我們自不能讓他們得逞,可又查不出刺客是誰,只好通過複明社來做臺面下的交易,畫本該落在天地會人手中,誰知出了點小差錯,被頤竹買走,我們無他法補救,消息又早放了出去……

  王爺,宣瑾與頤禎也是無法可想,才會勞動您,畢竟,將無辜的頤竹牽進來是誰也不想的,所以……”宣瑾胸有成竹地笑著,看著赫廉騰懊惱的神情。

  他本只是賭赫廉騰的榮譽之心,誰都知道為了重振克穆親王一脈的家聲,赫廉騰所付出的心血,這樣的男人絕不會讓妻子被安上罪名,扯進朝野的俗事中,壞了克穆親王的忠臣名號的。

  而現在,看著赫廉騰冰寒眼中新起的火,宣瑾知道自己又多了另一份籌碼,而這個籌碼甚至有力到保證他新計劃的實施。

  “王爺,您意下如何?”謙雅地坐正身子,宣瑾有禮地詢問。

  “赫廉騰自然只能遵旨而行,宣瑾貝勒之計,又有誰能敵呢?”咬著牙應承下令人頭疼的任務,赫廉騰迎著宣瑾的眼,看來平和淡雅的眸子裏,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那種運籌帷幄的架式讓人心底生厭,是的,他的預感成真,而眼前的這個年輕男子,必會讓他面對不小的震撼,甚至是不想面對的災難。

  他早該想到的,宣瑾是四府之首,智計取謀之冠,可是他無法後退,他答應過她收集喜歡之物的。

  深歎口氣,赫廉騰對著宣瑾點頭,“宣瑾貝勒便坦言交代吧!赫廉騰當盡全力。”

  “多謝王爺,王爺之舉實是大清之幸。”宣瑾溫雅而誠摯地說著,清眸中的炙光漸盛。

  赫廉騰也已經被說服了,他的計策該開始運轉,頤禎是輸定了,赫廉騰對頤竹怕不只是保護那麼簡單,他樂觀其成。

  ※

  夜深了,原本高懸空中的月牙兒被漸聚的紗雲遮蓋住光彩的面龐,使撒著明黃色月暈的庭院一下子陰暗起來。

  頤竹半趴在窗前,透過鏤空的窗櫺看向庭院人口的方向,清靈的大眼中含著期待。

  赫廉騰還沒有回來,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成親以來,他第一次晚歸,頤竹不自禁地皺起柳眉,一向純淨平和的心裏起了焦躁的波紋。

  “福晉,這麼晚了,王爺可能有事不回來了,您不妨先睡吧!”由克親瑾王府陪嫁過來的丫環羅袖,是頤禎貝子從府中特地挑出的機靈丫頭,她不忍地看著頤竹眼下的淡淡黑影,小心地開口。

  “我不困,羅袖,你要困了就先去睡吧!我再等一會兒。”頤竹動動僵硬的身子,勉強地應著,一向習慣早睡的她已經快沒了精神,努力地睜開困倦的眼皮,她固執地趴在窗口的軟榻上。

  “羅袖也不困,福晉,您讓羅袖陪著您吧!”羅袖從床榻上抽起絲被,披在頤竹身上,“福晉,您可要小心些別著涼了。”

  ※

  “嗯。”頤竹點頭應著,感激地瞥一眼貼心的丫頭,將被秋風吹得冰涼的手收進薄被中,上好的絲綢貼著她細嫩的肌膚,順滑且溫暖,她經不住周公的切切招喚,慢慢地閉上雙眼。

  她只假寐一下,只一下,潛意識裏不想讓赫廉騰看到自己沒精神的模樣,她要精神十足地迎接他的歸來,就像白天一樣。她模糊地想著,漸漸地沈入不安穩的睡眠。

  羅袖看著她閉上眼,輕手輕腳地將燭燈弄暗,正煩惱如何將頤竹移到床上時,她聽到了一陣穩健而有力的足音。

  “王爺吉祥。”她趕緊走到房門口屈膝行禮。

  “起喀吧!”赫廉騰示意羅袖起身,搜索的眼瞄到在窗口那兒趴睡的頤竹後放柔,挑起的眉卻明白地表示著對羅袖的怒氣,“怎麼讓福晉睡在那兒?要是受了寒怎麼辦?”他深遂的眼不滿地瞥向低著頭的侍女。

  “奴婢怎麼勸也沒用,福晉一定要在那兒等著王爺。窗口正對著院子的入口,奴婢想福晉是為了能早一些看到王爺吧!福晉也是剛才睡去的,之前一直都強撐著呢!奴婢照顧不周,請王爺責罰。”

  “這次便算了,你先下去吧!以後再有這種情況,絕不輕饒!克親瑾王府既然挑了你來,你便該奸好盡你照顧主子的職責。”赫廉騰大步地走到窗前,彎下身子抱起裹著薄被的人兒,小心地將她放到床上後,他轉頭揮退仍站在那兒不動的女侍,“還愣在那兒幹什麼?下去吧!”

  “是。”羅袖行禮後告退,輕輕地將門帶上,忍不住地打了個呵欠。

  “嗯……”舒服地嚶嚀一聲,頤竹覺得奇怪,怎麼冷硬的窗木會如絲帛那樣柔軟?又感覺到有人在扯她身上的薄被,還幫她除了鞋襪。

  迷迷糊糊地長籲了口氣,她閉著眼輕喃:“羅袖,別脫我的襟褂,讓我再等一會兒吧!”沒有人應她,有一雙手在她頸下熟練地解著盤扣,溫柔地脫下身上的襟服。

  柔媚的聲音因為睡眠而略帶沙啞,她找到溫暖的方向,靠了上去,小小的不滿仍努力地逸出雙唇,“我本來是想等到他回來的,可是我實在好困,羅袖,我真的睡了,王爺回來的時候,你一定要叫我哦!”

  “我會的。”

  “羅袖”怎麼嗓子聽來怪怪的,頤竹疑惑地皺起眉心,但她實在無力睜眼察看,任“羅袖”幫她散了發,除去外袍,在舒服的睡勢下沈入更深的夢鄉。

  赫廉騰認真地盯著小妻子的睡姿,聽到了她無心的話語。

  他不自覺地輕歎,用拇指摩挲著她嬌嫩的臉頰,看她怕癢地轉過臉,困窘地皺起鼻翼,緊閉的眼下有著淡淡的青影。

  她一直在等他回家嗎?輕巧地脫了自己的外袍,他小心地掀起絲被躺了下去,伸出手技巧地攬住頤竹柔軟的身子,滿足地呼出口氣,慢慢地閉上眼。

  宣瑾的確是押對了寶,他無法坐視頤竹的安危,他絕不允許單純的竹兒被拉進權謀的智計較量中。他願意為她而冒險。

  燭燈裏的燃油盡了,微弱的燈火掙扎地閃了兩下後熄滅了,主臥房中響起平穩的呼吸聲,赫廉騰擁著嬌妻入夢,難得的平和與安穩。

  ※

  “福晉,這樣可以嗎?”

  大概真的是晚睡不得,一向早醒的她,這一次卻是被羅袖喚了半天才起床的。

  記不清昨晚的具體情形,頤竹努力地回憶,也只想起自己說要等人,卻趴在窗櫺上睡著的事。

  赫廉騰回來過嗎?還是昨晚安心的睡眠中,有力的溫暖臂膀原來只是出於自己的想像。

  沒精打采地垂著頭,她勉強地看一眼鏡子,對自己的精巧新髮式毫無興趣。“就這樣好了,羅袖。”

  “福晉下次可不能再在窗口等王爺了,昨晚王爺回來還責備羅袖,怕福晉因此而受寒,王爺真是體貼福晉呢!”將手中的碧玉簪插在頤竹發問,羅袖滿意地看一眼自己的手藝,狀似不經意的話語成功地吸引住頤竹的全部心神。

  “王爺回來過了?”頤竹不敢置信地問著,黯淡的眸子中閃爍出耀眼的光彩。她急切地就要轉頭,卻被羅袖扶住她髮髻的手托著,不得動彈。

  “王爺三更回來的,五更又趕著去上朝了。王爺要奴婢們不得打擾福晉的安睡,還要奴婢傳話給福晉。”

  “什麼話?”

  “王爺要奴婢告訴福晉,他昨晚因為公事沒來得及告訴府裏一聲,今晚會早些回來,要福晉放心。”

  羅袖將散落在梳粧檯上的困脂水粉收好,剛要請頤竹用膳,府中的老管事穆爾泰便躬身跑了進來,向頤竹行了個屈膝禮,“福晉,克親瑾王府的四貝勒頤潘求見。”

  “四哥?他會有什麼事來找我?”頤竹奇怪地撇唇。

  因為太學街上的事,四哥一直對赫廉騰有所微詞,加上他們本就不是一母所生的兄妹,感情又一直不太親近,所以婚典前都沒再見到他。

  聽說為了他逃學的事,阿瑪罰他閉門思過了一個月,他不生她氣就算了,如今還登門求見?頤竹懷疑地挑起眉,“知道了,我馬上就過去,請他稍等一下。”

  “是。”老管事又跑向前廳。

  頤竹草草地喝了兩口稀粥,跟在他後面向前廳走,其實心裏還是很高興的。她嫁到克穆親王府後,這還是第一次有家人來看她呢!

  “羅袖,快點吧!別讓四哥等久了。”

  “早就聽說克穆親王府的宗親貝勃雖然只有八歲,但早已將我們這一干同在太學中的貝勒、貝子們比了下去,我本還不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倒讓頤潘汗顏了。”

  “頤潘貝勒過獎了,克律只是擅背書才被夫子們誇獎,倒是頤潘貝勒上次在太學中所交的文章,實在使人驚豔呢!”

  “哪里、哪里,只是小露學識,讓人見笑了。哈哈哈……”

  止不住的狂妄笑聲震響在克穆親王府的待客廳堂上,赫克律謹慎地應對著面前據說來探望妹子的頤潘貝勒,對他刻意裝出誠意面孔下的陰狠得意好奇得很。

  京城中的貴族甲胄們,誰不聽說了太學街上他調戲民女且不自量力地與阿瑪作對的醜事,依頤潘人所共知的卑鄙性子,應該是有仇報仇才是,怎麼會如此好心地來見事件中另一個當事人頤竹?

  何況,他為與頤禎貝子爭襲世襲爵號一事鬧得不可開交,斷無閒工夫來表示友善,只怕是另有所圖。

  小心地藏起眼底的厭色,赫克律眼尖地瞄見大門口飄進的繡花衣擺,立即站起身來,“額娘吉祥。”

  “宗……克律吉祥,坐呀!”差點兒脫口而出“宗親貝勒”,頤竹尷尬地望著才及她下巴高的八歲男孩,覺得比應對發怒的阿瑪還要緊張。

  這是她第一次正式與他見面呢!小心地打量赫克律,頤竹驚喜地發現熟悉的輪廓。

  “你和你阿瑪長得好像呢!克律。”下意識地低喊出聲,頤竹看著繼子的眼裏全是欣慰。

  “福晉,四貝勒在那兒。”瞭解主子又快陷入自己的思緒中,羅袖走上前,輕扯頤竹的衣袖,低聲地提醒著,然後轉向坐在另一邊的頤潘,“奴婢給四貝勒請安,頤潘貝勒吉祥。”

  “免禮,你是陪嫁來的丫頭?”

  “是,奴婢叫作羅袖。”羅袖借著頤竹的身子,擋過頤潘欲伸過來撫她臉的色手,恭敬地答話。

  “羅袖?你原來是頤禎房裏的?”

  “是,奴婢原是十二貝子的小婢,是貝子挑了奴婢陪嫁的。”羅袖乖巧地應著,看見頤竹還直盯著赫克律看,微歎口氣,她猛扯一下頤竹的袖子。

  頤竹一震,醒悟地轉過頭來,不好意思地以眼神謝過羅袖,坐到頤潘對面,“四哥,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家裏都還好嗎?阿瑪和額娘他們……”有太多的問題哽在心頭,頤竹連珠炮似地問著頤潘。

  “家裏都好。頤竹,我今兒個特地來找你,可不是專程來聽你問些廢話的。”不耐煩地打斷妹妹的問話,冷臉看向一臉熱切的小妹,不層地假歎:“頤竹,你可別說四哥不關心你,我昨晚為要事熬到天亮,可也不敢多睡便來知會你一聲,對你也算仁至義盡的了。”

  “多謝四哥關心。”聽不懂頤潘的話,頤竹直覺地按著禮數道謝,所謂禮多人不怪,她先道謝也不會吃虧。

  “嗯。”頤潘理直氣壯地接受了妹妹的道謝,示意廳堂內伺候的僕人添茶,他努力擺出一副奸兄長的樣子,示威的眼瞥向一旁坐著的赫克律,“其實四哥我知道男人風流些也沒什麼,可是才新婚月餘便公然出現在紅袖招那種地方,讓別人瞧見,豈不笑話我們克親瑾王府中的格格留不住人?頤竹,你可得小心些,好歹你是皇上賜婚,明媒正娶的正福晉。”

  “我……”她的心神在聽到紅袖招時一震,這個名字好熟識,她似乎在哪里聽到過,是哪里呢?苦苦地想著,她習慣地集中心志,對頤潘的叫囂聽若罔聞。

  “頤潘貝勒多慮了,額娘與阿瑪琴瑟合鳴,必是一對佳偶。紅袖招中風流易過,貝勒也是個中高手,自然懂得區分,何必讓額娘多擔這份心?”

  早知道頤潘不安好心,可沒想到他會用如此低級的手段,這個克親瑾王府的四貝勒實在是壞不可雕的爛木頭,克親瑾王爺瞎了眼才會將爵位傳他而不傳四大貝子中赫赫有名的頤禎。

  赫克律不屑地搖頭,輕易以言語擋回頤潘更為惡意的話語。他當然知道紅袖招是什麼地方,卻不以為阿瑪會去那兒,阿瑪不會捨得讓新額娘傷心的,而且對於女色,阿瑪向來敬而遠之。

  “宗親貝勒真是會說話,我本也只是指點一下駑鈍妹子,沒別的意思,我還有事先走了。”頤潘知道言語上討不了赫克律的巧,這個小男孩雖然乳臭未乾,卻已是太學殿試的第一名,口才了得。

  滿意地望著頤竹有些恍惚的神情,他一心以為自己目的達到,所以就讓赫廉騰與頤竹去鬧吧!

  “四貝勒慢走。”羅袖清楚頤竹不是如頤潘所想的在吃醋,她一直站在她身邊,清楚地聽到她的喃語——

  “紅袖招……這麼熟的名字,我在哪兒聽過呢?”

  “頤潘貝勒慢走。”赫克律命老管事送客出門,回過頭,他遲疑地走到頤竹面前,“額娘,你要相信阿瑪,他……”

  “我想起來了,紅袖招就是與聚賢閣和招豪樓齊名的三大閑坊之一嘛!聽說那裏的琴娘技藝獨步京城,我也很想領略一番呢!”頤竹興奮地站起身,情不自禁地將手放在赫克律肩上輕搖。

  她早先曾聽小哥與宣瑾說過,京城中三大閑坊在豔名遠播的八大胡同中,可是並不媚俗,反而十分有其清雅格調,上那兒的男子也不全為了找樂子,像小哥一向不與女子廝混,卻願意到紅袖招聽琴。

  “要是早知道他去的是那兒,我就求他帶我一起去。”她喃喃地低語,水眸裏是純然的失望,哪里見得到一絲的醋意?

  羅袖好笑地看著掩不住驚色的赫克律,難得地看到八歲男孩臉上應有的稚氣。宗親貝勒的失態,恐怕是百年難見的。

  “福晉,四貝勒已經走了。您要回房嗎?”

  “四哥走了?噢,我們回房吧!”頤竹從失望中醒來,驚覺到赫克律難以置信的眼光,見自己的手還放在他的肩上,忙收了回來,訕訕地對著繼子露出討好的笑,“克律,你今天不用上學嗎?”

  “今天是望日,太學依例放假,額娘,您……沒事吧?”很快地收起自己的震驚,赫克律恢復沈靜的宗親貝勒模樣,刻意忽視心下對肩頭上突失的溫暖的莫名留戀,他略擔憂地抬眼看向頤竹,她的臉色怎麼變得這麼快?臉上的潮紅十分不正常,是生病了嗎?

  “我……我沒事,今天是望日,我都忘了。”頤竹渴望的眼始終盯著赫克律,“他長得和廉騰真的好像!”她反覆地低語著。

  “小王爺,既然您今天難得沒課,不如和福晉一起去書房吧!福晉早聽說小王爺的上篇漢賦得到紀夫子的盛讚,一直想看呢!”羅袖看出主子的困窘,有心地替她解圍,暗示的眼瞥向頤竹,恭敬的語調讓赫克律無法推辭。

  “是嗎?額娘既然想看,克律一定奉陪。”

  “啊!是,克律,跟我一起去書房吧!你阿瑪有好多漢學藏書,加上我從家裏偷偷搜刮出來的,一定能讓你找到喜歡的,還有好東西給你看哦!”頤竹看到赫克律點頭,興奮地綻開笑容,一雙手下意識地去拉繼子的手。

  赫克律技巧地避開頤竹的手,躬身請她先行,“額娘先請,克律隨後。”

  “噢,好。”拂去心頭微漾的失望,頤竹舉步向書房走。

  畢竟是個好的開始,她第一次和赫克律對話呢!頤竹的驕傲始終在心頭纏繞。

  譽滿京城的宗親貝勒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啊!總有一天,她會牽著他的手,像真正的母子一樣親密的,她堅定地立誓,輕盈的身形像秋風中漸綻的蓮。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6-21 19:33:27


  羞愧混著難以置信的羨慕,在玉脂般的凝膚上聚成久久不退的紅暈,含水的大眼兒始終盯著手上的紙張,那上面龍飛鳳舞的一等草書,怎麼看也不像出自一個八歲孩童的手中,更別提那字句間驚人的獨到觀點和豐富的漢學修養了,真是讓人汗顏!

  頤竹驚歎著繼子的才華,本已準備好的溢美之詞全哽在喉嚨,吐不出來。

  她做賊似的從眼角偷瞥站在一邊等她“指教”的赫克律,求助的眼瞪向羅袖。怎麼個點評法啊?要是從頭贊到尾,克律會不會以為他阿瑪娶到的女人是個草包呢?

  “額娘不必顧忌,儘管暢言,克律一定受教。”赫克律站在堂下,認真地望著頤竹。

  “啊!我……”頤竹默默歎口氣,再次掃一眼手中的文章。

  赫克律之作將宋朝歐陽修的諷諫之法學得唯妙唯肖,她實在挑不出毛病,正想開口認輸,惋惜一個接近繼子的機會被搞砸時,一直站在她身後的羅袖卻上前輕拍了她一下,“福晉,王爺回來了。”

  “王爺吉祥。”

  “嗯,都起喀吧!”赫廉騰大步跨進書房,探尋的眼光瞥到堂下站著的兒子,微皺眉頭,“律兒也在這裏。”

  “阿瑪吉祥。”赫克律對著阿瑪行了個標準的問安禮,欣喜的光不自覺地劃過期待的瞳子,他躬身立著,希望向來少見的父親可以給他一點訓示。

  “廉騰,你回來得正好,你看,這是克律在太學被紀夫子盛讚的那篇漢賦,你來評點看看。”頤竹高興地從書桌旁走下來,將手中的墨紙遞給赫廉騰,依在夫君身邊,正好看清赫克律眼中的感激。

  赫廉騰接過兒子的作品,看了一遍,淡淡地點了個頭,望著妻子熱切的臉,嚴肅的語調裏有絲壓抑的無奈,“仿歐陽修之風是不錯,可惜對實事瞭解太少,律兒,在故紙堆裏是翻不出濟世之能的,你還是多去翻翻市井之文,別太驕傲的好。”

  “是,克律謝阿瑪教誨。”被父親重言自身缺陷的赫克律醒覺地點頭,渴盼的眼仰慕地望向赫廉騰,努力保持平靜的音調,卻仍不小心洩露了激動的情緒,“阿瑪,還有什麼吩咐嗎?”

  “沒有了,你先下去吧!”看也不看兒于一眼,赫廉騰以指輕彈一下手中的卷宗,薄薄的墨紙被他的指力彈飛出去,正落在書桌上。

  “是,克律告退。”恭敬地彎下身子,赫克律向頤竹也行了個禮,便與其他一同被揮退的下人退出了書房,小小的身子動作卻十分優雅,只是步子略顯僵硬。

  頤竹看著他的背影,抿起了唇,抬起頭看向赫廉騰,直覺地說出心中的疑問:“廉騰,你不喜歡克律。”

  “他是我的兒子,我自然會教導他。”赫廉騰淡淡地笑著,回避著妻子的問題,深邃的眼穿過頤竹的頭頂看向書架上多出的幾個卷軸。

  他狀似隨意的話語,卻讓頤竹僵起了身子。

  “竹兒,你的那些陪嫁品中有不少本朝前期文人的墨寶,我總覺得他們的東西不值得珍藏,你可別被那些二流的贗品迷了眼。”

  “哦,我知道了。”勉強地應著,頤竹緊張地注意著赫廉騰伸出的手,他在書架上隨意地翻揀著那些被皇上定為禁品的卷軸,如果讓他發現了自己的秘密,他會不會因為憤怒而休了她呢?頤竹擔憂地想著,委屈地眯起大眼兒,有一刹那的衝動想向赫廉騰坦白自己奇怪的愛好。

  可是,恐懼他不能接受的情緒占了上風,她只能抿緊了唇,退縮地偎在日漸熟悉的胸膛裏,還是什麼都沒說。

  “算了!”赫廉騰收回翻揀卷軸的手,抱著頤竹在書桌旁坐下。

  聽出了夫君語中的不安,她掙扎著想要開口,但,還來不及張口,紅唇已被猛烈地吞噬。

  她早已經熟悉的火熱帶走了她的清明神志,然而一股她不熟悉的恐懼也通過赫廉騰的薄唇,植進了她的心裏。

  頤竹感受到了丈夫的情緒,那是一種接近絕望的恐懼,可是為什麼昨天他還好好的,今天卻……她不安地動著身子,在火熱的禁錮中傳達出不安的疑惑。

  ※

  不安的預感始終籠罩著她的心,最初的疑惑經過時日的沈浸,慢慢地變成隱隱的醒悟,像有一根刺牢牢地紮在心版上。

  赫廉騰開始早出晚歸,而且日漸焦躁,他拒絕了她的親近,存心阻斷兩人碰面的機會。可是,為什麼?

  頤竹沈默地看著這一切,不想理會府問的傳言:她這個嫁進來不到兩個月的克穆親王福晉就要失寵了。

  “將軍。”

  執著將旗的玉手輕巧地將旗子放在棋盤上,再一次結束了棋局,也拉回對方不知神遊到何方的神志。

  “啊!我……噢!又輸了。昶璨,你的棋藝真是越來越厲害了。”苦笑著,頤竹放下手中的棋子,“我們再來一盤吧!這一次我……”

  “也一定會輸的。”昶璨搖了搖頭,絕美的臉上是無奈的瞭解。

  輕接住頤竹欲收拾棋盤的手,她望著垂下眼瞼的好友,還是不忍心拆穿她苦心經營的表像,“算了!我也累了,頤竹,別下棋了,我們在這裏坐坐吧!”

  “嗯,好。”招呼下人來收了棋盤,重新上茶,頤竹隨昶璨坐在涼亭邊。

  花園中秋海棠開得正豔,大紅的顏色像一片燃燒的海,壯觀而且漂亮,頤竹入神地瞧著,幾乎忘了身邊的好友。

  “今年的中秋宴名單已經交到禮部了,你我都在被邀之列。頤竹,榮太妃今年代皇上主宴,好像是有意為皇十二格格挑女夫子,你若有興趣,不妨從此時開始準備,你知道的,若成為皇格格夫子,便有權任意借閱宮中與太學監藏書,那可是一項難得的權利呢!”

  “是嗎?”無精打采地回應昶璨好心的內幕消息,頤竹期待的眼望望天色,已經是黃昏了,落霞映天,她凝望向後花園的入口,不知被自己派守在前廳候著的羅袖今日會帶來怎樣的回訊。

  昶璨輕搖手中的團扇,暍口茶潤潤喉,逕自講著宮中的消息,對頤竹的心不在焉毫不在意,“皇十二格格映蘭可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兒,雖然只有四歲,可據說已顯出聰穎的天資。皇上有意將她指給最寵愛的侄子宗親貝勒,也好與自己的心腹愛臣親上加親。”

  “宗親貝勒?不就是克律嗎?皇上開玩笑的吧?他們兩個一個八歲,一個才四歲,兩個小娃娃而已,就要指婚嗎?都不知道他們自己是不是願意呢!”頤竹奇怪地瞪大眼,不相信地轉過頭,看著自己的好友,“你騙我的吧?”

  “你就當是吧!皇上只是私下跟幾個近臣提過,真要指婚,也會等格格滿了十五之後,倒是你,真急得像人家的額娘了。”

  “我本來就是他的額娘嘛!”頤竹直覺地嘟囔,認真地回著好友的調侃:“我一定要問清克律的意思才行。”

  “如果皇上硬指,赫克律又另有所愛呢?”

  “那我就想法子讓皇上改變主意,總之我支持克律的決定,他只有娶自己喜歡的人才會幸福。”

  “是嗎?那嫁了自己喜歡的人以後,你幸福嗎?”昶璨平靜地問著。

  頤竹身子一僵,慌亂地躲避著她探尋的視線,喃喃地結巴著:“我……我……”

  “福晉吉祥,昶璨格格吉祥。”羅袖適時地從涼亭後走出,解了自己主子的圍。

  “羅袖,王爺他今晚回來用飯嗎?”頤竹焦急地問著,看著貼身女侍垂下為難的臉龐。

  “王爺說有事要與其他大人商議,今晚會在宮署裏用飯,請福晉晚上也不用等了,早些睡。”

  “是嗎?”她強作歡笑地點點頭,“也好,昶璨,今晚就晚些回去,和我一起吃飯吧。”

  “好啊!反正今晚阿瑪與額娘去參加德王府的壽宴,我回府也是一個人吃飯。”昶璨點頭,故意加重自己的語音,在說到德王府的壽宴時刻意地低頭,瞄到頤竹錯愕的眸子。

  “德王府的壽宴?”

  “是啊!德王爺今晚大宴京裏的同袍,賀他七十大壽,聽說連皇上也要親臨到賀。你知道的,德王爺可是皇族中與皇上最親的一支,今晚的壽宴一定很熱鬧的。”昶璨裝作不經心地解釋著,注意到頤竹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是嗎?這麼重要的壽宴,我都不知道。下午廉騰特地穿了御賜的袍服,就是為了參加壽宴吧?都沒有人告訴我。”頤竹低下頭,止不住的水珠一滴滴地從眼角落下。

  赫廉騰是真的不喜歡她了吧!情願一個人出席德王爺的壽宴,明天,消息也許就會傳遍京城了,連阿瑪都會知道她這個不爭氣的女兒才嫁人兩個月便失了寵。

  “他騙我……”頤竹委屈地嘟嚷,終於忍不住將頭埋入膝間,小聲地抽泣起來,“他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

  “唉……”昶璨搖搖頭,放下團扇的手伸向頤竹,輕拍著她的背。

  該做的她可是都做了,可是頤竹哭得這樣傷心,看來是真的對赫廉騰動了感情。她心疼地摟著好友,微微責難的眼神與站在一旁等喚的羅袖相對,傳達著只有兩個人才懂的訊息。

  計劃已經開始了,她的責任也盡了,下面就看頤竹自己的了。

  天邊夕陽下了,落霞餘暉散盡,天就要黑了。

  ※

  德王府內,燈火通明,忙碌的家仆殷勤而又周到,平日裏稍嫌空曠的府內,此時卻熱鬧得猶如市集。

  “克穆親王爺到……”隨著大門口迎客家仆的一聲長報,身著暗金色御賜王袍的赫廉騰跨進德王府,高昂的偉岸身形,讓隨同各位大人們前來賀壽的女眷們看媚了眼。

  “赫王爺大駕光臨,真讓德王府蓬華生輝啊!”負責迎客的德王府二貝勒德鈺示意旁邊的家仆進去向父親通傳,一邊熱情地拉過赫廉騰,帶他往內堂走。

  “德鈺貝勒客氣了。赫廉騰一向久蒙德王爺照顧,這次恩師大壽也沒什麼好送的,這裏有一份薄禮,還請貝勒先代王爺收下。”赫廉騰朝身後一揮手,跟著他的僕人立時奉上禮盒。

  德鈺貝勒恭敬地收下,感覺到手上的沈重,“這麼重的心意,阿瑪一定會收到的,謝王爺。”

  “正紅旗貝爾薩王爺同額真貝勒到……”

  “呦!貝爾薩王爺也到了,赫王爺……”

  “德鈺貝勒不必管我,先去迎貝爾薩王爺他們吧!”

  “那……赫王爺請自便,德鈺告退。”

  “嗯,貝勒請……”赫廉騰看著德鈺匆忙地往大門口趕,與幾個相熟的大人打過招呼後,逕自沿著長廊向內府走。他默念著上次見面時宣瑾說過的地址,熟悉地轉向,順利地到達德王府中大貝勒的獨院。

  “赫王爺總算到了。”西跨院的主房中,宣瑾早坐在一邊等待著主角到場。

  赫廉騰向宣瑾點頭示意,將眼光對著背對著他坐的另一名男子,狐疑地挑起眉,淡淡地打著招呼:“律聿貝勒怎麼不在前堂幫忙?今兒個人可是多得很呢!”

  “有二弟他們在,不需要我出面的,赫王爺,您多慮了。”懶洋洋的回答從側面傳出,從背著光的軟榻上坐起身子的律聿對赫廉騰笑著,滿意地看到黑眸中的驚訝,掀開的唇角含著張狂的惡意,等著看好戲地指指赫廉騰先前錯認的人,“好心”地提醒:“王爺,這兒有個故人可等了您很長一段時間了。”

  “是嗎?”赫廉騰的眼漸冷,盯著眼前這看來熟悉而又陌生的影子,沈下心神,歎息著轉向宣瑾,“怪不得宣瑾貝勒對先前的計畫那麼有把握,也不怕赫廉騰同時在兩地出現而穿幫,原來是早找好了替身。阿躍,你還不轉身來見見大哥嗎?”

  “不愧是克穆親王爺,大哥,好久不見了。”背對赫廉騰的男子笑著,緩緩轉過身子,一張略嫌蒼白的臉出現在亮堂的燭光下,深遂的眼與深刻的冷峻氣質,竟與赫廉騰長得一模一樣!

  “聽說就連老克穆親王與福晉都無法分清你們兄弟,再加上現在知道赫廉躍將軍的人都不在京裏,我們大家都可以放心了。”宣瑾望著赫廉騰,爽朗地笑著。

  “是啊!的確可以放心。就算有人知道阿躍,也無法分清我們兩個。”赫廉騰目光緊盯住弟弟。

  “我會很傷心的,哥哥。”赫廉躍回應著哥哥的瞪視,不示弱地笑著,兩個兄弟膠著的目光,就像前世的宿敵般。

  “既然一切就緒,計劃便可以開始了。”宣瑾平和地開口,與律聿交換了一個眼神,感興趣地翹起唇角,深思的目光在孿生兄弟的身上流連。

  漢人們傳說長得一樣的兄弟是前世仇怨的今生延續,看這一對滿人兄弟的情況倒是有趣得很,這一次的行動,應該很好玩!

  ※

  匡啷!

  重物落地的聲音,將原本就睡得不安穩的頤竹猛地驚醒,張開眼,她迷糊地看著眼前一切。

  主房裏被僕人重新點燃了燈,端著熱水,捧著茶壺的家仆們來來回回地急走,一面花棱銅鏡不知被誰碰到了地下。

  “羅袖、羅袖……”她搞不清楚狀況地喊著貼身侍女,哭腫的大眼酸澀地疼痛著,“發生什麼事了?”

  “福晉,王爺回來了,他……他喝醉了。”羅袖從床前的架子上取下外袍,替坐起身子的頤竹披上,“王爺醉得很厲害。”

  “喝醉了?”頤竹披上袍子,穿上繡鞋站起來,聽到房外漸近的喧嘩聲,一個嗓音低沈地嚷著:“別管我,來,再敬德王爺一杯……”

  “福晉吉祥!”家仆們看到頤竹,立刻躬身行禮。

  “別多禮了,快將王爺扶到榻上去。”

  “是。”攙著赫廉騰的三個男仆合力將主子推到楊上,頤竹焦急地坐到丈夫身邊,看著他暗紅的臉,酒氣順著他的呼吸彌漫在空氣中,暗金外袍上淨是點點的酒漬,“拿熱毛巾來。”

  “福晉,給您。”早候在一旁的丫頭伶俐地遞上毛巾,頤竹細心地擦拭著丈夫的臉,柳眉擔憂地蹙起。

  “廉騰、廉騰……”她輕喊著。

  “拿水來,我要喝水。”赫廉騰閉著眼,不舒服地低喃。

  “好,好,你等著。”頤竹急急地答應著,轉身要水,想了一想,她又改口,“不,拿碗醒酒湯來,快點兒。”

  “是,福晉。”將水撤下去,端著醒酒湯的僕人氣喘籲籲地跑進來,“福晉,醒酒湯。”

  “嗯。”伸手便去接湯碗,冷不防被燙了一下,指尖立時紅了一小片,頤竹忍住痛用毛巾裹了手,端起湯碗,吹了兩三次,才送到赫廉騰唇邊,“廉騰,小心燙,來,慢慢喝。”

  赫廉騰微仰頭,一口氣將醒酒湯喝幹,便又躺回榻上呼呼地睡去。他的呼吸已不像剛回來時那般亂,醒酒湯的香味沖淡了酒氣,頤竹望著他的睡容,放鬆地舒了口氣。

  “福晉,您還要什麼嗎?”

  “不用了,你們都先下去吧!”

  “可是王爺他……”

  “我來照顧就奸,你們都下去吧!”

  “是。”僕人們依令捧著空碗和毛巾退下,頤竹站起身去關了門,將燈蕊掐暗。

  她走到床前看著赫廉騰,他好像很熱,額頭上都是汗。頤竹脫了鞋,輕巧地坐上床,伸出手去解赫廉騰袍上的襟扣。

  扣子都是瑪瑙製品,用極細的五彩絲系著,解起來十分費力,頤竹費盡力氣也難以解開扣子,偷瞥了一眼赫廉騰,他因為醉酒而熟睡著,一雙淩厲的眼緊閉著,微皺的眉配著梢撇的唇角,看來就如一個要不到糖吃的孩子。

  “噗哧——”忍不住輕笑出聲,頤竹將身上的外袍掛在架子上,跨坐在赫廉騰身上,微趴著身子,這才看清絲扣的解法。

  扣子被一顆顆小心解開,暗金色的王袍隨頤竹的動作微敞,露出古銅色的赤裸肌膚。

  “呀——”頤竹驚訝地輕喚,手指因為與滾燙的肌膚摩擦而略微顫抖,她沒有想到赫廉騰居然沒著中衣,王袍下的身子沒有一點別的遮蓋。

  不安地動動身子,頤竹忽然覺得胸口發悶,這才發現因為怕驚動睡夢中的赫廉騰,自己一直憋著呼吸。

  好笑地搖搖頭,她解開王袍上最後一顆扣子,高興地輕拭額頭的微汗,正準備悄悄地從赫廉騰身上下來……

  “怎麼?點了火就想溜了?竹兒,這樣可不好吧!”

  突然的男聲嚇了頤竹一跳,她微愣地抬頭,迷蒙的大眼望進盯著她看的眸中。

  “廉……廉騰,你醒了!”結結巴巴地打著招呼,頤竹看著丈夫眸中的火花,不解地側頭,關心地詢問:“你好一點了嗎?還要不要喝水?我去拿。”

  “竹兒,我早說過了,點了火就想溜是不好的。”赫廉騰對著頤竹搖了搖頭,親熱地低喃著,原來垂在身側的兩隻大手襲上了頤竹的腰身,緊緊地禁錮住她,“竹兒,你真是漂亮。”

  “啊!我……我……”被丈夫的動作驚得忘了掙扎,頤竹小心地看著赫廉騰的眼,確定地見到與以前相同的寵溺,“你不生我的氣了?廉騰,你……”興奮的語調被抽氣聲打斷,頤竹順著丈夫的眼光看向自己。

  習慣只穿中衣睡覺的她在脫了睡袍後只著一件薄紗裏衣,因為先前趴著身子而掉下肩頭的紗衣半褪在腰間,她等於是赤裸著半個身子。

  “別看……”困窘地低喊著,頤竹伸出手就想掩丈夫的眼,卻被赫廉騰輕鬆地制住沒有多少力氣的小手,一個翻身,她被壓在丈夫身下。

  “廉騰……”她怯怯地低喃著,感覺到本放在胸間的一隻大手正滑向頸後,解了裏衣的扣子。她驚慌地看著身上唯一的屏障被丈夫扯開,扔在床下,白玉般的身子泛著嬌羞的粉光。她閉上眼,急得就要哭了,“廉騰……”

  “噓……乖乖的,竹兒,你真是個漂亮的小東西。”赫廉騰用一隻手阻止了頤竹的掙扎,迷戀地看著眼前的美景,他伏下身子,用指尖代替視線膜拜過嫩玉般的肌膚,從頸間到肩頭,在小巧的渾圓下輕繞著圈子,邪邪地笑著,然後在頤竹的驚呼中埋下頭。

  “呀!廉騰,不,你不可以這樣……”頤竹被強烈的刺激逼得渾身顫抖,她被迫睜開眼,掙扎著想擺脫丈夫的鉗制,敏感的觸覺被激醒,她能感覺到丈夫的一切動作,“不、不要……廉騰……”

  “不要這樣,那這樣呢?”赫廉騰將手從頤竹胸前移開,輕劃過平滑的小腹,察覺到頤竹一僵,他的手指探向頤竹的腹下,靈巧地動著。

  “廉騰……廉騰……”頤竹焦躁地扭動著,細密的汗珠從額角不停地滑落,她哭叫著丈夫的名字,心底裏卻有著小小的歡喜。

  廉騰又這樣對她了,那是不是代表他不再生她的氣、又重新喜歡上她了呢?她模糊地想著,感官隨著丈夫的撫弄而反應著,無法深入地思考。

  “真是個熱情的小東西。”赫廉騰愛憐地親吻著頤竹,手指摩挲著她渾圓上自己的齒印,歎息地申吟著。他除去了自己的外袍,覆上頤竹濕熱的身子,“你是我的!是我的!”他焦慮地大喊著,像是被什麼困擾住似的發誓,“是我一個人的,竹兒,你是我一個人的。”

  “是,我是你的。廉騰,是你的。”頤竹隨著丈夫的節奏舞動著身體,順從地承諾著。

  氤氳的氣氛籠罩著整個屋子,四散在地的衣物讓收拾的婢女意會地彎起唇角。

  頤竹羞害地將頭埋在水霧裏,看著婢女拿起她的貼身衣物偷笑著退出去。

  唉……讓她羞死在浴桶裏算了。

  “福晉,還要再加些水嗎?水有些涼了。”

  “嗯。”低低地應著,頤竹坐在浴桶裏,一大桶熱水倒下來,水面升高了好幾分,正掩住她佈滿紫紅痕跡的身子。

  赫廉騰不再生她的氣了,今天說不定還會早回來……她嬌羞地笑著,從羅袖捧著的一疊錦衣中選出最喜歡的顏色,站起身子,擦幹了水珠,穿戴起來。

  “福晉,今天真是漂亮呢!王爺回來見了,一定會高興的。”巧手的侍女禁不住地讚歎著。

  他們這些克穆親王府的下人,可都挺喜歡這個不驕縱的福晉,更樂於見她給王爺帶來些改變。

  曖昧地盯著頤竹的領口,丫鬟不好意思地拿出粉撲,“福晉,您側一下頭,奴婢幫您補點粉。”

  “嗯。”頤竹不解地看著她,從鏡子裏望到自己頸間的青紫,“噢,好。”立時紅了臉,她依言側頭。

  “好了,福晉,您看看。”以粉撲掩過脖間的痕跡,丫環舉起銅鏡請頤竹細看,頤竹點了點頭,正想稱讚她幾句,就看到老管事穆爾泰急奔的身影。

  “福晉、福晉……”他驚慌地喊著,連問安禮也沒行。

  “怎麼了?老管事,你不要急,慢慢說。”頤竹不在意地從鏡前起身,招過羅袖往前廳走。

  “不、不是,福晉,不是……”老管事急得一頭是汗,他攔住頤竹的身影,深吸了口氣,“福晉,大、大事不好了,宗人府的禁軍圍在王府周邊,領軍的額真貝勒說……說……”

  “說什麼?”

  “說要搜府。”老管事勉強鎮靜下來,恢復流利的言語,“王爺不在,小王爺又攔不住,福晉,這……這可怎麼辦才好?”

  “搜府?克穆親王府是御賜一等侯爵府,就算是宗人府也不能隨意搜查,穆爾泰,你快派人去找王爺。羅袖,你跟我去前廳,看看怎麼回事。”頤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下令後,穿過穆爾泰的身邊,往前廳跑去。

  羅袖與穆爾泰跟在她身後,穆爾泰邊跑邊斷斷續續地喊著:“福晉,小王爺之前已經吩咐人去找王爺了,但是聽說王爺正在宮中,沒法子立即趕回來。”

  這麼說,宗人府是特地挑這個時候入府的了?頤竹心頭一涼,“羅袖,你快去書房,把那些書畫藏起來,或者燒了。”頤竹心疼地下了決定,她絕不能讓克穆親王府因為她而出事。

  “是,福晉。”

  羅袖從另一個方向轉去書房,頤竹在前廳後的長廊處停下腳步,整了整衣冠,深吸口氣,走進前廳。

  “額娘!”赫克律第一個看到頤竹的身影,輕喊了一聲,放鬆了些。

  他已經快撐不住了,額真不愧是四府的貝勒中最會襲人的,挑了個克穆親王府中最弱的時辰來搜府,宗人府權力又大過他的身分,他實在是無計可施,頤竹出現,至少能多拖一會兒吧!

  “克穆親王福晉吉祥。”宗人府禁軍中身分低的軍士都依禮向頤竹問安。

  揮手—不意他們免禮,頤竹深吸口氣,硬著頭皮看向一邊站著的紅衣男子,“額真哥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頤竹,我今日來克穆親王府也實在是不得已的,你就不要怪我了。宗人府得到密報,克穆親王赫廉騰秘密收藏了許多被明令銷毀的禁書字畫,我這可是奉命行事。”

  額真慢慢地踱到頤竹面前,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細長的丹鳳眼沒有一點女子的媚態,反襯出他邪肆的氣質。

  “來,別鬧了,乖乖地讓我搜府,完成任務後,我們兩個表兄妹還可以敘敍舊。”他輕佻地說著,手一揮,身後的禁軍就要行動。

  “不行。”頤竹張開雙手,阻擋在眾人身前,“這裏是御賜的一等侯爵府,就算是宗人府禁軍也無權搜查。根據大清律令,除非皇上聖旨,否則克穆親王府有權自衛。額真哥哥,你不要逼我!”頤竹顫抖著說完心中的話,固執地瞪著額真。

  “不錯,額真貝勒,我額娘說的是。按大清律令,宗人府無權擅入一等王府,您還是請回吧!”赫克律察覺到頤竹的恐懼,走到她身後站著。

  “噢!你們看我這記性,我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額真一拍後腦,裝作懊悔的樣子,“是了,我做事啊,就是這樣,老忘了些規矩。頤竹妹子、宗親貝勒請原諒額真的大意。”

  “沒、沒事,額真哥哥,只要你退回去,今日之事,我們就當沒發生過。”頤竹感覺到身後赫克律的支援,信心大增地說著,收回張開的手,她叫著老管事:“穆爾泰,送客。”

  “等一等,頤竹,不要急嘛!嘎爾多……”

  “是,貝勒爺。”

  “拿聖旨來讓克穆親王福晉和宗親貝勒看看。”

  “是。”禁軍軍士從貼身的錦盒中拿出密封的皇綾聖旨,小心地打開,他把它捧到頤竹面前,“福晉請看。”

  頤竹顫抖著接過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特命宗人府額真率禁軍搜查克穆親王府,不得有誤,欽此。

  “真的是聖旨!?”她洩氣地閉上眼睛,不想再去看額真像捉到耗子似的笑容。

  “頤竹妹子過了目,相信宗親貝勒也沒什麼疑問了吧?好,打擾了,嘎爾多,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做事吧!”

  “是。”禁軍得令,從前廳直湧向王府內部。

  頤竹和赫克律站在前廳,無力地垂下肩膀,她聽到禁軍整齊的腳步在後院迴響,心裏祈禱著羅袖的速度能比他們快一些。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被分派各處搜索的宗人府軍士一個個回來回報情況。

  “西院沒有違禁字畫。”

  “東前院也沒有。”

  “南堂前有一本明史,但是是太學監用的教材,不在違禁之列。”

  “北院也……”

  軍士們一個個空手而回,頤竹漸漸地放下心來,正要開口請額真停止行動,卻見嘎爾多押著羅袖從後堂回來,手裏還捧著一堆半毀的卷軸。

  “貝勒爺,我在後花園逮到這個侍女,她在燒字畫。”將一摞卷軸遞給主子,嘎爾多指著羅袖大聲地說。

  “嗅?燒字畫?”額真戚興趣地揚起眉,打開卷軸,“朱彜尊的《雁》臨摹畫,克穆親王府的女婢還真是有學養啊!”

  輕輕以手指摩著紙面,他看著頤竹擔憂的眼,猛地用力一擦,薄薄的紙層起了一點皺褶,他用指尖挑起一撕,撕去了畫上的蓋模,原本的作品被撕毀,露出真跡來。

  “就是嘛!怎麼說都是顧炎武的《滿江紅》比較值得珍藏,克穆親王爺的嗜好還真是有些危險呢!”滿意地點頭,額真讓手下收起畫作,“都帶回去,你們也退回來吧!”

  “是。”訓練有素的禁軍們將畫作收起,一個個從王府中撤退。

  額真瞥一眼頤竹發白的臉,笑得更加猖狂,“頤竹,這次的收穫頗豐呢!你可千萬別太替克穆親王爺傷心,或者,你回幾天娘家好了,你阿瑪惦念你惦念得很。”

  “額真哥哥,你等一下。”頤竹鼓起勇氣,擋在額真身前,“那些畫作禁品都是我的,跟克穆親王府無關,你不要誣賴廉騰。”

  “頤竹……”額真憐憫地看著她,輕拍拍她的頭,“夫妻情深也不是這樣表現的。”

  說完,他走出克穆親王府。

  震天的馬蹄聲由近而遠,赫克律皺著眉看向頤竹,“額娘,你在府中待著,我這就入宮去見皇上。”

  小男孩急急地叫人備馬,也跟在額真身後沖出府去,他一定得在額真上言之前向皇上求情。那麼多禁品字畫,阿瑪怎麼從來沒表現出來他對禁品的興趣呢?

  “是我……都是我……”頤竹怔怔地站在前廳,愧悔地低下頭。

  “福晉,對不起,羅袖實在是來不及……”羅袖擔憂地輕扶住她,小聲地抱歉。

  “不怪你,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頤竹不停地喃喃著,“廉騰……”她低聲地抽泣了起來。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6-21 19:33:54


  赫克律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他與額真在幹清宮前擦肩而過,得到的是皇上另有要事,不再召見的消息。

  克穆親王爺赫廉騰對自己私藏數量可觀的禁品字畫的事實供認不諱,被有心偏袒也無法可徇私的皇上忍痛交給了宗人府發落。

  為愛將惋惜的皇上據說被氣到頭疼,下旨不許任何人再為赫廉騰說情…除了他的軍務,暫交官署其他人處理,皇上甚至準了額真貝勒的旨,將赫廉騰關入宗人府黑牢。

  京城中傳言紛紛,或歎或笑,看準的都是一個事實,赫廉騰這次難逃聖怒,項上人頭伯是保不住了!

  唉……可憐了一代猛將。

  “哈哈哈哈……赫廉騰一定想不到他也會有今天,哈哈哈哈哈……”猖狂的獰笑得意地掛在大咧的嘴邊,頤潘摟緊了懷中的酥胸半露的女子,挑逗地指向檀木桌上的酒盞。

  女子會意地一笑,不依地輕捶一下他,低下頭將杯中佳釀含在口中,偎向他,引得堂中同作樂的一乾貝勒們齊聲叫好。

  “頤潘貝勒所言極是,可憐克穆親王一世英勇,沒想到會有那種奇怪的嗜好,實在是讓人為他惋惜啊!”坐在頤潘對面的男子穿著紫色的錦綢袍,四品的玉飾佩戴在腰側,清朗的長相卻與在座的其他滿族貝勒們的豪爽氣質不同,帶著別樣的書卷氣,像江南的漢人。

  “就是,不過宥諺大人也不用為他感到惋惜,赫廉騰一向居功自傲,從來不將其他滿族人放在眼裏。哼!他有什麼了不起?克穆一支本是敗落的一家,要不是皇上仁慈,他還不知在哪兒喝西北風呢!官拜親王?哼!他以為他跟幹清王爺一樣,本該承大統的先祖一脈嗎?我呸!”

  接過紫衣男子話頭的貝勒一發言,便受到其他人的熱烈回應,堂中不屑的罵聲一片,對於能居高位的赫廉騰本就滿肚子的嫉妒心,這些不學無術、只能靠蔭庇混日子的二世祖們趁機發洩心中的鬱氣。

  頤潘洩氣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嘴邊因為適才的佳人喂酒而沾上紅彩,他端起酒杯,舉向其他貝勒。

  “來、來、來,讓我們為老天的開眼與皇上的英明幹一杯,赫廉騰這樣的人,真是死有餘辜!”

  “好!”各貝勒們同飲了這杯酒後,絲竹齊響,獻舞的舞娘穿著透明的紗裝,豪乳纖腰在飾物下若隱若現。

  她們跳著煽情的舞蹈,挑逗的眼神繞遍全場,惹得已喝得半醉的貝勒們按捺不住地從座位上站起,下場與這些舞娘公然放蕩起來,酒氣滿堂,大食肆的特別包廂中,情色一片。

  “今天倒讓宥諺大人破費了,名義上還讓我做東,真是不好意思得很呢!”笑看著“朋友們”的放肆舉動,坐在主位上的頤潘也是心癢難耐,勉強地收回垂涎舞娘身材的視線,頤潘假裝感激地對著付錢的冤大頭舉杯。

  “頤潘貝勒哪兒的話,應該的、應該的。這次赫廉騰得到該有的懲罰,也多虧了貝勒,貝勒居然能如此大義滅親,宗人府上下部感激不盡呢!今日宥諺不過做個代表,先行對貝勒表示一點謝意罷了。”宥諺舉起酒杯,一口喝幹,漂亮的話語說得頤潘心花怒放。

  “大人客氣了。”

  “只是,恕宥諺多嘴問一句,頤潘貝勒是從何得知赫廉騰秘密的呢?據聞貝勒與赫王爺並不交好啊!”

  “你這是什麼意思?宥諺大人,你們人也抓了,現在還要審我不成?”

  “貝勒別氣,別氣。”宥諺對頤潘的怒氣毫無忌諱,一臉笑意地拉回他,示意兩個伴座的女子退下後,他俯在頤潘耳邊,故作神秘地說:“宥諺只是例行公事地問一聲,因為消息的可靠性,可關乎貝勒您的前途呢!”

  “我的前途?”頤潘不解地問。

  宥諺點點頭,輕聲又說了幾句話,惹得頤潘面露喜色,不相信地望向宥諺,吃驚地問他:“大人的消息從哪里來的?是不是真的?”

  “頤潘貝勒,我怎麼敢騙您!也是因為如此,我才要確定您的消息來源,您知道,大家都知道您和赫廉騰有過節,才放心讓您接替他的部分職務,若您其實與他交好,那……”宥諺適時地住口。

  頤潘想了一會兒,下定決心地開口:“好,宥諺大人,我告訴你好了,我的消息是從……”頤潘仔細地說著。

  宥諺點點頭,隱藏住眼中的不屑。他就說嘛!以赫廉騰的謹慎,怎麼會給頤潘知道?原來根本是巧妙的栽贓嫁禍。這個頤潘也真夠毒的,只為報私仇,全不顧自己妹妹的性命,不過正好便宜了他們。

  “頤潘貝勒果然了得,憑一個送字畫的雜工就能猜到如此的秘密,來,我再敬您一杯。”

  “好說,好說,大人太客氣了。”頤潘暗舒了一口氣,與宥諺碰杯。

  原來宗人府中聞名的貝子宥諺也不過如此,這麼輕易便被他唬弄過去,漢人果然是比較笨的。

  他仰頭喝幹了酒,想著自己就要高升的職位,不由醉得更快。

  宥諺將舞娘招到頤潘身前,任他作樂,趁眾人不注意先行起身退出。

  他想要的消息已經得到了,沒理由再陪著一堆廢物鬼混。

  真是可惜啊!滿清的皇上沒有前朝的明皇那樣笨,如若重用了他們,一定很快便會滅亡的,可惜啊!

  ※

  “真是太可惜了!宗人府挑的時機太好,太皇太后與幹清王都不在京城裏,其他人就算有心救人,也不敢對盛怒中的皇上開口,大哥這次……唉……”

  好不容易從山西趕回的赫廉海本來是為了來慶祝兄長新婚的,沒想到一入京城便聽到噩耗,顧不得舟車勞頓的辛苦,他與侄子一起拜訪了城中交好的貴臣,可得到的全是婉拒,讓一向樂觀的男子也不禁皺起濃眉。

  大哥怎麼會有那種奇怪的愛好?自己這個做弟弟的怎麼一點也不知道?真的是太奇怪了!

  “一點辦法都沒了嗎?二叔,要不然我明天再入宮去求見皇上,他一向以阿瑪的忠勇為傲,應該不忍心失掉心腹大將的。何況,幹清王總要回京的,到時候邊關可就沒有能讓他放心的守將了。”赫克律強忍下心頭的憂慮,對於自己的說服能力,他一樣沒有把握。

  “沒用的,克律,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皇上不一定想得到這點,何況,他也不會見你的。”赫廉海搖了搖頭,輕歎一口氣,摸摸侄子的頭,“我們還是另想辦法吧!”

  赫克律不再言語,低下頭隱藏住眼中的水氣。

  他清楚叔叔的憂慮,皇上已經明令不許任何人為阿瑪求情,可是他只有這一個阿瑪,怎麼可以看著他被錯待?他決定瞞著叔叔去宮裏,皇叔不見他,他就跪到他想見為止。

  一抹眼淚,瞥見門口的裙角,他有禮地低身,“額娘。”

  “大……大嫂。”被侄子突然的稱呼嚇了一跳,赫廉海望向門口,看到怯怯笑著的頤竹,趕忙站起身,將大嫂迎進屋子。“怎麼站在門口呢?大嫂,進來坐,坐……”

  尷尬地搔搔頭,赫廉海不知該怎麼面對大哥的新婚妻子。在兩個月前接到喜報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中便浮起彆扭的疑惑。

  他與赫廉騰一樣記得頤竹,當年那個躲在樹上哭的六歲小女娃竟然成了他的大嫂……總覺得怪怪的,他本還想好好地取笑大哥的。

  “大嫂,你有什麼事找我嗎?”察覺到頤竹的欲言又止,赫廉海體貼地先開口。

  “呃……是,我是有點事想請你幫忙,小……小叔。”頤竹固執地站在書房門口,兩隻手不安地絞著衣擺,她盯著赫廉海,不知該怎麼開口。

  “大嫂,大哥不在,你有什麼要求,儘管對我說,我一定辦到。”赫廉海爽快地答應,覺得有義務照顧頤竹,心裏總記得她是個小女孩兒,也不認為她會有什麼讓人驚訝的要求,所以在聽到她的話語時,尷尬地咳了兩聲,“什麼?大嫂,你的意思是……”

  “我想去宗人府黑牢看廉騰,小叔,你可不可以幫我?”頤竹黑眼裏全是氤氳的水氣,哀求地望著他。

  “這……這……”赫廉海結巴著,不敢看頤竹的眼。

  “請你幫我,我一定要去看他。”頤竹咬了咬牙便要向赫廉海跪下。

  “大嫂……”赫廉海被逼得沒辦法,只好點頭,“我去想辦法,大嫂,你先起來再說。”

  “多謝小叔。”頤竹被羅袖扶起身子,垂下的眼裏有不易察覺的堅定。

  她一定要去見赫廉騰,只有他反供將真相說出來推到她身上,他才能得救。

  大清律令規定過的,宗人府不能斬反供的皇親國戚,一定要由皇上親審,而皇上本就有心護他,這原就是她的錯,該讓她承擔,前提是她必須見到他,說服他。

  她不要他有事,絕對不許他有事。

  ※

  宗人府的黑牢是滿族貴臣問談之色變的地方,專門招待有罪貴臣的刑獄,據說堪稱人間煉獄。

  但因為囚禁者都是有權勢的貴族,所以識相的獄卒也會拿人錢財,予人方便,受刑後的貴人們總能得到想要的東西,牢房也乾淨得很。

  小單間裏,初被關押的克穆親王爺正與訪客對酌,好酒好菜,除了因幾日未見天色而略顯蒼白外,赫廉騰沒有一點兒受罪的痕跡。

  “一切都依照你的計策走,宣瑾貝勒果然無愧滿族諸葛的才能。”

  “委屈王爺了。”宣瑾看著獄牢識趣地退開,從袍子中拿出幾錠金子放在桌上,他壓低聲音招喚身後的侍衛,望著赫廉騰的眼中眸光暗轉,“現在宣瑾便是向王爺請罪的,大牢裏太過寂寞,王爺還是出去一展身手的好。”

  “是啊!大哥,悠閒的日子還是讓我來過好了。”低啞的輕笑裏是不含善意的嘲諷,脫了外袍的侍衛,正是赫廉躍。

  他將脫下的侍衛袍扔給赫廉騰,同樣的眸子中是出奇的羨慕,“赫王爺的動作可要快了,外面的人為了你的事,正大張旗鼓地奔忙,我看皇上也裝不了多久冷臉的,我的悠閒日子可能也不多了。”

  “不錯,王爺,阿躍說的極是,赫廉海將軍從山西趕回後,一直和宗親貝勒聯絡各位貴臣,希望在堂上力保您無事開釋。您出去後可要加緊行動,否則一旦穿幫了,可就前功盡棄了。”宣瑾贊同地點頭,看赫廉騰穿好侍衛的服裝,與赫廉躍對換了身分。

  “我知道了。”對著宣瑾點了點頭,赫廉騰刻意不去看孿生弟弟,那張與自己相同的臉,總在腦海裏勾起不能回想的往事。

  宣瑾高聲喚獄卒,準備離開。

  “宣瑾貝勒。”獄卒聞聲而來,在鐵門外候著。

  “開門吧!我要回去了。赫王爺,您多保重,桌上的金子您先用著,我過幾天再來看您。”

  “宣瑾貝勒慢走,我赫廉騰就不送了。”

  鐵門吱的一聲打開,宣瑾與侍衛在獄卒的恭送下,順利地走出宗人府。

  “王爺請自便吧!有什麼事可以隨時找我或者律聿貝勒,只要在紅袖招傳個話就行了。”

  “好。”赫廉騰點頭,正要與宣瑾分開,忽然看見一輛熟悉的車停在宗人府門口,那個在侍女攙扶下跳下馬車的白衣書生是……

  “頤竹格格,她這時候來……王爺,這段夫妻情深也太不是時候了吧!”宣瑾同樣吃驚地認出嬌小的身影,皺了皺眉,擔憂地望向宗人府的大門。

  “沒事的,宣瑾貝勒不用多慮,沒有人可以分清我與阿躍的。我還有事要做,先走一步了。”

  “王爺請。”宣瑾看著頤竹走進宗人府大門,也聽到赫廉騰走開的腳步聲。

  “女人的直覺可是很微妙的東西。不過……事情就是充滿不可預測的變化才好玩的。”他默默地念著,笑得更加開心了。

  ※

  吱——

  鐵鏈被一層層地解開,滑輪摩擦地面的嘎吱聲,刺得頤竹只想掩耳。

  陰暗的通道像定不到盡頭似的,淡淡的血腥氣飄在鼻端,讓她的心裏浮起真切的恐懼。

  她緊緊地跟在獄卒的後面,藏在袖中的手牢豐地攥著赫廉海給的銀票。

  “到了,就是這一間。”獄卒拿著一大串叮噹作響的鑰匙,停在暗綠色的鐵門邊,—不意頤竹讓開身子,正要打開鐵門的動作卻停了下來。

  “這個給你,麻煩你讓我進去看看赫王爺,我是他邊關的下屬,好不容易來趟京城,誰知道王爺他……”頤竹會意地遞出一百兩的銀票,按赫廉海編的詞誑獄卒。

  “行了,行了,一個大男人像娘們似的,還邊關來的,哼!”獄卒迅速地藏好銀票,轉動手中的鑰匙打開鐵門,揮手讓頤竹進去,“時間不能太長,你一個人進去就行了。”

  “好,謝謝差大哥。”頤竹點了點頭,將手中剩餘的銀票偷塞給身後的羅袖,深吸口氣,側著身子從鐵門微拉開的縫隙中擠了進去。

  獄卒重新關好門,上了鎖,“要走就叫我一聲。”他抽出鎖孔中的鑰匙,走到另一邊去了。

  牢房裏比外面還要昏暗,一盞宮燈充當了全部的照明。頤竹努力地睜開眼睛,也只能看到背對自己的高大身影,她小心地走下潮濕的階梯,慢慢地靠近暗影中的丈夫。

  “誰這麼好心來探望赫廉騰,倒讓人受寵若驚了?”沈默的背影漸漸地清晰起來,赫廉躍轉過身子,面對著他在冒充兄長後接待的第一個客人,一個孱弱的白衣書生。

  他快速地閱覽腦中關於京城裏可能冒險探望赫廉騰的名單,找不到與來人相仿的人名,好奇地挑高了濃眉,他刻意模仿著赫廉騰慣常的表情,小心地試探來客的身分。

  “廉騰,你是在生我的氣嗎?”頤竹聽出“丈夫”話中的嘲諷。

  無端受到陷害的人的怒氣就是這樣的吧!她理解地接受他冷漠的對待,大眼哀求地盯著熟悉的俊顏。“我不是有意的。廉騰,我沒有想到額真哥哥會帶人圍府搜查,我已經吩咐羅袖去燒畫了,沒想到還是來不及。我知道我不該瞞著你,可是……”

  忍不住小聲地哽咽,頤竹垂下頭,盯著赫廉躍的臉,“我不是有意的,廉騰,你原諒我好不好?”

  赫廉躍不置可否地輕哼,頤竹的話很混亂,他努力地整理著她話中的訊息,隱約猜到她可能的身分,可赫廉騰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做這麼大的犧牲,他不相信。

  “過來。”他壓低嗓音,向頤竹伸出手。

  “嗯。”頤竹聽話地靠近他,兩個人面對面地看著,“你原諒我了嗎?廉騰……”頤竹被赫廉躍拉坐在腿上,她抬頭盯著他的眼,期待地問他。

  “也許。”赫廉躍沒有理會她的問話,他揚起眉,仔細地端詳面前的這一張應該是女子的面孔。

  雖然漂亮,卻不豔麗,那雙太過清澄的透明大眼實在地照出別人的粗鄙,也反映主人自己的純潔與不解世事。

  不過是一隻養在閨裏的豐羔罷了!根本比不上他“前大嫂”玄敏的嬌媚,赫廉騰的品味退化了嗎?他不屑地懷疑著,毫不留情地推開了頤竹,“你回去吧!”

  頤竹被他不在意的力量推得趔趄了一下,勉強地平衡了身體,固執地站在赫廉躍面前,“我知道你還在怪我。不過沒關係,這件事本來就是我的錯。可是廉騰,我想到補救的法子了,你聽我說,你向額真哥哥反供,告訴他字畫都是我的,你並不知情。我們才成親兩個月,你完全可以將我休離,然後、然後你就可以出去了,皇上那麼看重你,一定會判你無罪的。”

  “是嗎?然後讓全京城的人以為,我克穆親王是個卑鄙無能到靠妻子脫罪的男人?”

  真是個笨女人!

  赫廉躍搖搖頭,甩開頤竹搭在他肩上的指,他不耐煩地低嚷:“你還是回去吧!福晉,我自有辦法脫罪,用不了你這個笨主意。”

  “廉騰,你叫我什麼?”頤竹吃驚地皺起眉,她從進來後就一直覺得牢中的丈夫有些奇怪,可都愧疚的以為他是因為生她氣的緣故,他的厭惡那麼明顯,而稱呼的改變,更加不像他的習慣。

  “福晉,你請回吧!不要再來煩我。”赫廉躍太自信自己與赫廉騰的相似,當年連玄敏都沒有識破,何況是這個乳臭未乾的丫頭。

  “好,我走。”頤竹仔細地看著赫廉躍的臉,委屈地撇下唇,不在意似的重新踱回赫廉躍身邊,輕拉他的袖子,懇求他低頭。

  “你還想幹什麼嗎?”不悅地微側頸子,赫廉躍以為頤竹還有什麼話要說,卻察覺身邊女子的劇烈顫抖。

  她鬆開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明顯地退開身去,盯著他的水霧大眼裏全是憤怒的驚疑與壓抑的恐懼,小巧的紅唇輕啟,她吐出的字句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誰?廉騰在哪里?你是誰?”

  “你神志不清了嗎?福晉,夠了,回府去,不要讓我生氣。”赫廉躍掩飾住自己的震驚,不屑地輕哼,高聲叫著獄卒。

  他不相信頤竹能認出他與赫廉騰的不同,這只是小女孩的把戲,碰巧罷了。

  “你不是赫廉騰,我從來沒聽說過廉騰有孿生兄弟,還是這根本是個陰謀,你殺了他,偽裝成他的樣子!”頤竹恐懼地顫抖,強迫自己與赫廉躍對視,眸子因為假想而充滿悲痛的仇恨,“你殺了他嗎?你……我要告訴他們,我要告訴克律與小叔,你……嗚……”她悲憤的喃語被赫廉躍用掌搗住,鐵門外響起獄卒的腳步。

  “王爺,有什麼吩咐嗎?”

  “沒有,我剛才看錯了,以為我的茶壺被摔碎,幸好沒有,你先下去吧!我再和她說一會兒就好。”

  “是,王爺。”獄卒搖動著手中的鑰匙走開了。

  赫廉躍放開搗住頤竹的手,“你是怎麼看得出我與他的不同?連我們的額娘都沒有真正分清過我們。”

  “你是廉騰的兄弟?”頤竹停止了掙扎,入神地聽著赫廉躍的話,“我以為廉騰只有一個弟弟。”她難為情地垂下頭,看著赫廉躍手掌上的傷口,“你不要緊吧?對不起。”

  “不過是個小傷口。”赫廉躍不在意地甩甩手,銳利的眼盯著頤竹自責的臉,“你用不著內疚,赫廉騰如果知道你咬了我,只會喜歡你,不會怪你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頤竹費力地解釋著,覺得夫君的這個兄弟與赫廉海完全不同。

  “你是什麼意思都無所謂,我要的是你的答案,你怎麼分辨出我與他的?”

  “感覺不一樣,你的樣貌動作都很像廉騰,可是廉騰不會那樣對我,即便在生氣,他也是很溫柔的,而且,他從來不叫我福晉。”頤竹小聲地回答。

  “感覺?”赫廉騰是溫柔的?她在撒什麼漫天大謊?赫廉躍忍耐地看著頤竹,“你說他不叫你福晉,那他叫你什麼?”

  “竹兒,廉騰都叫我竹兒。我沒有騙你,廉騰是和你感覺不一樣,而且……而且你脖子上沒有玉佩。”頤竹看出赫廉躍的懷疑,睜著大眼,誠心地解釋著:“我看了你的脖子,你的頸項上是空的。”

  赫廉躍點點頭,恍然大悟地摸向自己空蕩蕩的頸子,“我怎麼忘了,他頸中有傳承玉佩,你倒是精明得很,懂得看真正的權符在哪兒,比玄敏要聰明多了。”他眯起眼,“好了,我得到我要的答案了,你也可以放心,赫廉騰沒死,他也不在這

  兒受罪,你可以走了,而且不用再來。”

  “我知道了。”頤竹怯怯地應著,皺眉思忖地斜瞥赫廉躍,良久才從頸中拉出隨身戴的玉佩,小聲地問他:“你說的傳承玉佩是這一塊嗎?”

  赫廉躍聞言抬起眼,盯著頤竹胸前的玉佩,上好的質地在黑暗中泛出光暈,鏤空的“穆”字清晰可見,“你戴著這塊玉佩,那他頸上戴著什麼?”

  “我的溫玉佩,我們十二年前交換的。”頤竹被赫廉躍專注的眼光嚇到,誠實地回答著他的提問,不喜歡他眼中突起的熾光,有一種滲透似的覺悟。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時不肯把玉佩給她,原來他一直不在意她,一直都沒在意過她。”赫廉躍輕聲自語,盯著玉佩的眼中浮起絕望的悲痛。

  “你沒事吧?”頤竹擔心地看著他。

  “我很好,只不過才發現自己被人耍了而已。”赫廉躍垂下眼瞼,再抬起時已恢復冷然,“你不是想見赫廉騰嗎?去八大胡同裏的紅袖招吧!他一定會去那裏的。”

  “噢,好,謝謝你,二叔,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頤竹欣喜地記下赫廉躍說的消息,想到可以見到真正的赫廉騰,雀躍地笑了。

  “我叫赫廉躍,克穆親王福晉,你是不會從別人那裏知道我的存在的,別費心了。”

  “好吧,那你保重。”為什麼她從沒聽過他的名字?聽他的意思,似乎別人也不知道他的存在,為什麼?

  頤竹叫著獄卒,在羅袖的陪伴下走出宗人府。

  她有預感見到了赫廉躍以後,她才真正走進了丈夫的世界,有些興奮。

  赫廉躍代替廉騰待在宗人府,那麼廉騰在外邊幹什麼?故意擺脫了克穆親王的顯赫身分,他到底想幹什麼?

  ※

  自製的各式夜燈吊掛在各具特色的攤子前面,京城的繁喧在白天之後顯出另一種為男人們準備的美。

  馬車在石板路上平穩地前行著,窗內一雙大眼好奇地偷瞄著自己從沒有機會熟悉的另一面京城,興奮的光隱約地跳閃在眸子裏。

  頤竹看見前方胡同人口的紅彩宮燈,知道自己就要進入聞名的風月酒場,緊張地抿緊唇,一顆心隨著馬車的前進而起伏。

  八大胡同是女人的禁地,如果她在見到赫廉騰前被發現,不但自己會從此拾不起頭,而且還會給已經岌岌可危的克穆親王府,帶來毀滅性的名聲打擊。

  擔憂地皺緊了眉,她交握住雙手,用力地絞著手指。她已經沒有辦法退縮了,想起白天在宗人府的黑牢中看到的赫廉躍,與回府後見到跪昏了身子而被從宮裏送回來的赫克律,頤竹只能深吸氣,壓下多餘的顧忌。

  她要見到真正的赫廉騰,弄清所有的疑問。

  “客倌,到了。”馬車在街邊停了下來,雇來的車夫打開車門,請清秀的白衣書生下車,欣喜地接過多賞的銀票,心地不錯的車夫忍不住仔細地看了看頤竹,小心地勸她:“客倌,這兒可是銷金磨神的地方,年輕人又不是世襲的八旗貴胄的話,還是別去的好,會上癮的。”

  “我知道了,謝謝你。”頤竹感激地點點頭,抬眼確定了一下目的地,“紅袖招……”她低聲地念著,舉步跨進了門檻。

  “有客到……有客到……”

  白玉鸚鵡按習慣見人便喊,尖細的聲音把忐忑的頤竹嚇了一跳,她吃驚地發現清雅廳堂中諸多有過數面之緣的滿族貴人,顧不得欣賞紅袖招與她從書中所看的妓肆茶館的不同佈置,她儘量地找個沒人注意的小角落坐著。

  男人們都在翹首等待著什麼,她不敢出聲暴露自己的身分,只得縮在一邊,學其他人等著。

  驀然,她心裏有一絲的後悔。她不該連羅袖也瞞著,一個人偷跑出來的,由小哥一手調敦出來的羅袖已成了她的軍師,總能在適當的時候給予她幫助。

  她注意到其他人身邊的小廝,早知道她也可以讓羅袖扮成小廝跟著,唉……

  “怎麼還沒開始?時辰不都過了嗎?”坐在頤竹旁邊的太師椅上的男人不耐煩地轉過頭,問另一邊的朋友。

  頤竹認得那是吏部的三品大人,平日裏一副正經嚴肅的模樣,此時卻眯著眼,吃吃地笑著,一手搭在那問話的男子肩上,曖昧地壓低了聲音。

  “急什麼?時間越長,代表今天的戲碼越有看頭。紅袖招什麼時候讓人失望過?”兩個男人相視嘻笑著。

  她不安地站起身,覺得自己這次可能真的是太莽撞了,可是來不及回頭了,連接內院的走廊上跑過來一個俊秀的小廝,對著廳堂中的男人們恭敬地伏下身子。

  “勞各位大人久等了,彩燈已點亮了,大人們請……”他話音剛落,廳堂裏的男人們便迅速地動了起來,爭先恐後地往後院跑,頤竹遲疑地站著,不知該不該跟從。

  “這位大人是第一次來紅袖招吧?”小廝發現了頤竹的猶豫,以為她是個初逛窯子的少年,機靈地攔住她後退的路。

  她穿著雖然簡單,卻是價值不菲的上好料子,小廝慧黠地眨眨眼,決定留住這個客人,好好敲她一筆。

  恭敬地低下頭,他將頤竹逼進內院,“大人不用擔心,小的來給大人帶路,一回生二回熟,大人下次來時就懂得門路了。”

  “噢,是,我的確是第一次來,那就請你多加照顧了。”頤竹硬著頭皮向裏走,模仿著傳奇小說裏看到的書生樣子說話,塞給小廝一錠銀子。

  小廝露出滿意的笑容,更加殷勤,“大人,這邊請,小的包準令大人滿意而歸。”

  頤竹點了點頭,順著他指的方向走去……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6-21 19:34:19


  “赫王爺,我還以為您這會兒正在鄭王府忙呢!喝茶?”

  “好,有勞宣瑾貝勒了。”

  “赫王爺太客氣了。”

  熟練地泡茶、濾水,宣瑾輕搖著手中的茶壺,任茶香溢滿了鼻間。

  他最喜歡雲南的炒茶,清香而味淡,止火生津,是難得的養身茶,可惜大多數滿人愛酒,喜烈性的濃茶,傷胃又破壞味覺。

  “王爺,請……”宣瑾將砌好的茶遞給對面坐的赫廉騰。

  “貝勒每晚都來嗎?”赫廉騰接過茶盞,放在掌中,低頭看著小巧的玲瓏瓷杯,微挑的濃眉使整個人看來有些煩躁的鬱悶。

  “是。宣瑾怕王爺有事轉告,所以從接到聖上旨令之後,便每晚來這裏。紅袖招的茶很齊全,倒讓宣瑾可以假公濟私了。”輕笑著喝茶,宣瑾寶貝地護著茶盞,細心地再添些淨水,茶香嫋嫋,他享受得緊。

  赫廉騰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走到半開的窗前。這房間位於紅袖招的最頂層,可以盡覽內院中的情形。

  宣瑾也不說話,只是喝他的茶,下午與律聿一起處理兵部的奏摺上疏,然後宮裏又急旨召他人宮,宗親貝勒赫克律為替父求情而長跪幹清宮外求見皇上,結果因為一天米水未進,被毒太陽曬昏了過去,心疼的皇上又不好傳御醫見侄兒,只能將怒氣發在他這個出計的人身上,要他必須在近日內了結此事。

  近日內了結嗎?也不是不可能的。他斜瞥向窗前的赫廉騰,將喝空的茶杯舉到眼前,替自己斟茶,正琢磨著如何激赫廉騰主動出手,耳邊卻聽到樓下院子裏的喧嘩,一個有些熟悉的驚叫聲響在嘈雜後,雖然不十分明顯,卻足以引起別人的注意。

  他意外地站起身,握著杯子走到窗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很容易辨別出高大男人們中間的纖弱身影,“頤竹?她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她到這兒來幹什麼?”赫廉騰吃驚中亦是掩不住的關切,他微怒地輕喊,聲音恰巧蓋過宣瑾的疑問。

  沒工夫去猜宣瑾的得意臉色,他看著那些喝醉了的男人們因為認出了頤竹的女子身分,而露出垂涎的邪笑,無禮地伸出手想要抓她。

  “該死的!”他憤怒地咬著牙齒,繃緊了冷凝的神色,從窗口一躍而下,“放開她……”他低喊著,趕在男人們碰到頤竹之前,站到她身邊。

  “廉騰!”頤竹見到丈夫,虛弱地喚了一聲,已經僵直的身子被輕輕一拉,倒在赫廉騰懷裏,這才放下心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她覺得好像作了一場可怕的噩夢,從進入內院看到那些為男人準備的節目之後便噁心且害怕的感覺,終於慢慢地消退,她放鬆下來,覺得視線開始模糊。

  “別哭了,竹兒。”赫廉騰本想怒斥的話語,在看見妻子哭泣的臉後哽在喉間。他無奈地擁緊她,下意識地輕拍她的背,小聲地安慰。

  紅袖招是所有男人們的天堂,可對於純真不懂世事的女子來說,絕對是個可怕的夢魘。他自責地搖搖頭,一個橫掃踢倒了身前的障礙,他借力使力,踩著男人們的頭躍上去,抱著頤竹進了先前的房間。

  宣瑾關上窗,知道下面的混亂會有人給予完美的解決,他走回桌前,倒了一杯茶遞給顯然驚魂未定的頤竹,輕笑著看到赫廉騰心疼的眼神。

  “頤竹,成親之後,我可是第一次見你呀!”

  “宣瑾哥哥。”頤竹伸出手去,顫抖著的手指卻怎麼也握不住茶杯。

  赫廉騰粗暴地奪過去,喂她喝下安神的溫茶。頤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沈默地坐在赫廉騰身邊。

  “你怎麼會來這裏?紅袖招可不是女孩子該來的地方。”宣瑾淡淡地開口,深思的視線打量著眼前僵持的男女。

  “我不知道紅袖招是這個樣子的,小哥說過這裏的琴師是京中一絕。”頤竹低聲地說。

  “你不會是為了想領略琴藝,而扮男裝到這裏來的吧?竹兒,我以為你的腦子還是清醒的。”赫廉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眼中淨是怒氣。

  “當然不是。二叔說你會在這裏,讓我來找你,廉騰,你為什麼不回家?”著急地爭辯著,頤竹仰起頭看向丈夫,大眼裏全是委屈,“你是在怪我嗎?那些字畫,我……”

  “二叔?你是說廉海告訴你我在這兒?他怎麼會知道?宣瑾,你告訴他的嗎?”

  “沒有,赫王爺,我想,你還是問清楚再說吧!赫將軍才從山西趕回,不可能知道京中的事,也許頤竹指的是別人呢!”

  宣瑾的話讓赫廉騰猛地頭。不可能是別人,頤竹只可能認得他這一個弟弟呀!

  “不,不是廉海小叔,是二叔,你的孿生弟弟,還是我猜錯了,他才是哥哥?”頤竹奇怪地抬眼看著丈夫,小聲地問著。

  赫廉騰用力地抓住妻子的肩,大聲地吼著:“你怎麼知道他?”

  “我見到他了呀!在宗人府的黑牢裏。廉騰,他為什麼要替你坐牢?為什麼他說沒有人知道他?廉騰……你怎麼了?”被赫廉騰激烈的反應嚇到,頤竹擔心地抬起手,小心地拍拍丈夫的手臂,輕柔地喚著:“廉騰……”

  “你見到他了?你認出他了,你……”赫廉騰抬著頭,怔怔地盯著頤竹,不知道怎麼說出自己的想法,思緒混亂成一團。“你怎麼認出他的?這不可能。”

  “他不是你,你們感覺不一樣。”頤竹費力地解釋,把在黑牢中對赫廉躍說的話向夫君全說了一遍,洩氣地看到他黑眸中的不信任,與黑牢中的赫廉躍一模一樣。“你不相信我?”她挫敗地低喃,傷心地閉上眼。

  “我相信你。”赫廉騰定定地看著她,伸手將小妻子擁人懷中,緊緊地抱住她,“我相信你,竹兒,別哭了,乖。”

  “我沒有哭。”也只有在赫廉騰面前,她才會這樣放縱自己的情緒,只有他會這樣哄她。她把臉埋進他懷裏,偷偷地伸出手反抱住他,“我好害怕,廉騰,我好怕你不要我了,我不敢跟二叔多問,他看來好生氣而且傷心,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我不敢問他你在哪里,我好沒用。”

  赫廉騰深吸口氣,壓住心頭奔騰得有些過激的情緒,第一次覺得自己真正的完整了。

  孩童時期,從額娘因為分不清他們兄弟,而索性喚他們“阿赫”開始,他就覺得自己的生命是被分割開的,到後來,阿瑪為了重振克穆一支的地位,而強令赫廉躍作為朝廷的影子將領外派,弟弟那仇恨的目光始終在他心上——那是抽籤的結果,不是因為阿瑪的喜歡。

  他娶妻有子,可是沒人知道的另一張一模一樣的面孔,始終在他人生的陰影處潛伏。

  他緊緊地扣住懷中的嬌小身子,聞到可人的清香,他曾經害怕這香氣會留在另一個人的身上,而現在,他終於可以安心地享有他獨特的權力。

  兩個人緊緊地擁著,親密而緊合的姿態,如同一張圓滿精緻的弓,弓身再雄壯精美,仍需要細弓弦的支撐與掌握,才可以發出致命的箭枝。

  宣瑾搖了搖已空的茶壺,潤喉的液體都已下肚,該是開口的時候了。

  “赫王爺,既然頤竹福晉已經知道了實情,那麼也用不著再瞞她了,宗人府已開始調查王爺的禁好一案,相信十日內必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王爺的時間可是不多了。”

  “我知道了,宣瑾貝勒不用多慮。”硬邦邦地打斷宣瑾的話,赫廉騰警告地瞪向一臉閒適笑意的男子,“你們要我出手的原意是什麼,相信你還沒忘吧?”

  “當然,原本我與頤禎是怕牽連到頤竹,才懇請王爺受委屈的,王爺對福晉的愛護,我與頤禎可都看在眼裏。”宣瑾接著赫廉騰暗示的警語開口,故意將當初的協定,透露給一臉專心聽他們說話的頤竹知道。迎向頤竹疑惑的眼神,他肯定地點了點頭,“若不是為了頤竹,相信憑我們的能力,可說不動王爺冒這麼大的險。”

  “冒險?廉騰,宣瑾哥哥說的是真的嗎?因為我你才……”頤竹聽懂宣瑾的話,愧疚地垂下小臉,“我果然還是給你帶來了麻煩。”

  “別聽宣瑾胡說,我是為朝廷做事,和你沒關係。”赫廉騰不習慣地解釋,責備的眼光狠狠地拋向宣瑾,“我說過會把這件事辦妥,你何必處心積慮地拉頤竹進來攪和?”

  “情況不同了,王爺,頤竹只有自己也以功折罪才行,我可以事後上奏,說她是為了這次的大計而故意違禁,皇上才有理由放過她,您別忘了,告發者可是頤潘貝勒。”

  “頤潘四哥?是他告發的?”頤竹看出兩個男人的僵持,可仍忍不住因為驚人的消息而震驚。

  四哥是瘋了嗎?如果赫廉騰真的有事,作為姻親,克親謹王府也會受牽連的,四哥真的這麼恨他們?

  她傷心地咬著下唇,感覺到握著她手的大掌一緊,她勉強地擠出一個微笑,“我只是吃驚,沒事的,廉騰。”

  “你到底要我們怎麼做?”赫廉騰仔細地盯著頤竹的眼,不舍地用指腹摩挲緊抿的紅唇。

  宣瑾的話的確有道理,頤竹太沒戒心,很容易讓頤潘利用,與其看她受到更大的傷害,不如一勞永逸,除去大患。

  “我也不敢讓頤竹做什麼危險的事,只是,太妃宴就要到了,鄭克塽也在被邀之列,我只要頤竹與鄭夫人同車入宮即可,其他的,便是我與王爺的事了。”

  “與鄭家的人同車?不行,從北邊駐府入宮要經過前南區,那裏店鋪林立,正是行刺的大好時機,我不許。”赫廉騰斷然拒絕宣瑾的提議,讓妻子勉強參與是一回事,要她冒險又是另一回事了。

  “王爺太多慮了,我只要頤竹與鄭夫人同車,鄭克塽又不在車上,再說,王爺又在鄭家親侍中,可以保護福晉。我正好以此機會引他們出來一絕後患,王爺你……”

  “不行……”

  “我可以。”微弱的聲音在兩個男子間漸顯激烈的爭執中,顯得格外模糊,頤竹輕搖夫君的手,示意他聽她說話。

  “我可以的,廉騰,讓我去吧!我想出點力,我想要你早點洗脫不實的罪名,和我回家,好不好?”她小聲地說著,大眼裏全是期望的誠意。

  赫廉騰屈服地低喊一聲,折服在小妻子的柔語中,“那你不許再多事了。”

  “嗯,我會的,廉騰,我會的。”用力地點頭,頤竹欣喜地咧開唇。

  她不想知道他在做的事,可是她想為他出一份力,她想幫他,她要他回家,作為克穆親王,好好地回家。

  她聽過京城中的耳語,那些不實的詆毀與嫉妒讓她為他抱屈,所以更加不能忍受分離。

  “好了,就這樣說定了,我會安排讓鄭夫人與頤竹同車入宮,王爺會在左右看著,就讓事情早一點解決吧!大家都可以安心。”

  赫廉騰不情願地點頭,癡迷地望著頤竹堅定絕決的小臉,覺得心裏的柔軟溫化了最後的冰牆。

  可是,機敏的直覺卻提醒著他被刻意忽略了的事情,宣瑾足以智計權謀聞名的四府貝勒之首,他的話語中卻沒有確定的承諾,警告的隱患悄悄地襲上心頭,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廉騰……”頤竹吃痛地抬頭,不解地對上丈夫眼中的擔憂,“怎麼了?”

  “沒事的,竹兒,我會保護你。”赫廉騰扯開唇角,淡淡地笑著。

  ※

  “額娘,我們好像走錯路了。”赫克律一身朝服,端坐在頤竹的對面,御駕的寬頂馬車平穩地走著,方向卻是朝北。

  入宮不是該往東走嗎?赫克律疑惑地看著車窗外掠過的景物。

  “時辰不早了,額娘就是想去接昶璨格格也來不及了。”他試探地問著,只是很快就知道自己猜錯了,馬車駛過了玉王府,停在了有石獅護座的朱漆大門前,這是漢人降王鄭克塽的府第。

  “克穆親王福晉、宗親貝勒請稍候,奴才這就去請鄭王妃上車。”宮裏的趕車太監恭敬地在車門外道聲歉,便跳下車跑到紅門前喚人。

  赫克律意外地看向窗外,朱漆紅門大開,一個滿身珠光的錦衣女人高傲地走了出來。

  難道他們要與鄭王妃共座嗎?不對啊!依宮裏的規炬,御駕接送外官入宮按品分類,額娘與他都有資格坐上黃綾車,可鄭克塽不過是個四品漢王,他的夫人也只是個誥命夫人,憑什麼與他們共坐?而且額娘又一副早就知曉的樣子。

  他沈默地垂下思慮的視線,覺得有什麼事在他不在的時候發生。

  額娘從幾日前去宗人府探阿瑪回來後,便有些不對勁,一掃之前的愁霧,偷偷地開心著,好像知曉了什麼驚人的秘密。

  他迅速地轉動著腦筋,眼角瞄向頤竹,有些不安地移動著身體,將旁邊的空位留給要上車的鄭夫人。

  “鄭王妃,請……”

  車門被從外打開,迎客的宮中太監讓鄭夫人上車,一股濃郁的香氣立刻襲上頤竹的鼻端,她勉強地咳了一聲,不適地皺皺鼻翼。

  “怎麼車裏還有人?不是派專車來接我的嗎?”頤竹還來不及看清鄭夫人的樣子,便聽到拔高的女音生氣地斥責。

  老太監討好地請她息怒,柔細的嗓音緩慢地解釋:“車上的是克穆親王輻晉與宗親貝勒,他們都是太妃邀請的貴客。鄭王妃快上車吧!時候不早了。”

  “哼!”鄭王妃冷哼一聲,被太監的“時候不早”所說服。

  他們鄭家剛到京城不久,還沒徹底站穩腳跟,不能得罪宮中被皇上敬重的太妃。不滿地瞪一眼車中的頤竹與赫克律,她眼紅地發現頤竹身上的佩掛件件都比她的名貴。

  在僕人的攙扶下上了車,她不客氣地占了大半座位,盯著頤竹頸間的玉佩,看出那是不易得的上好質地,“宮中的管事是老糊塗了吧?放個小女孩和個小孩子與我同車。我定要稟明太妃,治他的罪,真是壞了規炬!”

  “鄭王妃所言極是,額娘,你也該問一下皇奶奶,怎麼我們從東區出來不直接進宮,還要繞到北區來?平白多走一大段路。”赫克律不動聲色地反擊,對這個連自己身分都搞不清楚的漢女十分反感。

  “克律……”頤竹為難地看著繼子,察覺他的怒氣。

  雖然她也不喜歡趾高氣揚的鄭夫人,可仍希望大家可以和平相處。她答應過赫廉騰可以圓滿完成這次小小任務的,她不能讓自己與他失望。

  “鄭王妃,你別見怪,宮中每逢太妃宴便忙成一團,參宴的人都要宮中車馬接送,忙中出錯也是常理,可以諒解的,大家先擠一擠好了。”她息事寧人地說著,以眼神懇請赫克律忍耐。

  “算了。”鄭夫人從赫克律的話語中聽出眼前兩人高她一等的身分,見有臺階可下,便順勢擺出高姿態,昂著頭不屑地揮揮手。

  三個人面對面坐著,聽到車窗外越見熱鬧的人聲,車子已行到了北區與人紫禁城前的交界口,與南區接壤的熱鬧商街,店鋪林立,人群嚷擾,頤竹記得宣瑾的警告,緊張地縮起身子,但願一路平安,她默默地祈禱著。

  嘶——突然,馬被控制住速度,馬車慢下來,慢慢地駛入街道。

  ※

  砰——

  雕花木門被用力地踢開,驚得屋內閒話家常的一干錦衣男女停下了手中的杯盞,慢慢地瞪向門口。

  背光的高大身影輻射出沖天的怒滔,犀利的眼刀砍向側坐在眾人之間的溫雅男子。“宣瑾,你為什麼要騙我?”

  如雷的低吼裏全是焦灼,穿著普通侍衛服的男子大踏步走進一品貝勒、皇親格格們才能待的休息室,卻離奇的不讓人感到突兀。

  “宣瑾,她在哪兒?你把他們怎麼了?竹兒在哪兒?”連串的疑問逼向端坐的年輕男子,一手揮開別人欲攔阻的身子,赫廉騰一把拎起宣瑾的領子,不容情的力量使得被掐住的頸子給勒出紅印來,“她在那兒?宣瑾,她在哪兒?”

  “咳……咳咳……咳……赫王爺何必這麼焦急?還是先靜下來喝杯茶好安神吧!”勉強地開口說話,宣瑾伸手擋住身邊律聿欲起的身子,請人關上門。

  他奮力地咳嗽兩聲,拍掉頸領上赫廉騰泛紅的大掌,“王爺的消息倒來得很快啊!”倒了兩杯清茶潤喉,他不適地又咳兩聲,才抬頭看赫廉騰。

  一向冷靜自持的克穆親王被惹毛了吧?竟然不怕身分洩漏地闖進他們的休息室,這可是在宮中,在太妃宴的這一天啊!

  他止不住地又一陣咳嗽,請赫廉騰坐下,“赫王爺,您實在不用這麼急的,不過是點小失誤,我也很遺憾計畫出了這方面的漏洞,我已經派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一點小失誤?”赫廉騰握成拳的手控制地垂在身側,他眯起眼,看著一臉氣定神閑的罪魅禍首,被怒火燒得沸騰的神志慢慢地降溫,他感覺到不對,卻又無法清楚地找到癥結所在。

  “真的是大家都沒想到的差錯,可能那些逆匪見刺殺不了鄭克塽,便想以鄭夫人作餌誘他出去,您放心,頤竹他們只是無辜的被牽連者,在鄭克塽出面以前,應該不會有事的。”

  “應該不會有事!?”赫廉騰重複著宣瑾模棱兩可的安慰語句,知道從這個精明的男子嘴中是得不到一點真正的消息的。

  他深吸口氣,壓下心中的挫敗與驚慌,深深地冷凝一眼宣瑾,“希望如宣瑾貝勒所言,否則赫廉騰一定會雙倍奉還今日之恐。”他大踏步地走出休息室,重重的步子踏得地面部有些震動。

  宣瑾受教地點頭,示意其他受驚的貝勒格格們不要見怪,重新執起茶壺閒聊瑣事。

  收網的時間快要到了,有一點赫廉騰說得沒錯,他也無法完全保證頤竹與赫克律的安全。

  真是個惱人的問題!宣瑾喝著上好清茶,眉頭卻越皺越緊。

  ※

  隱隱的痛自腦後一波一波地加重,好像是起了個包。頤竹努力睜開沈重的眼,想伸手去撫摸腦後的腫塊,卻發現動彈不了。粗糙的麻繩緊緊地勒住她的四肢,磨得細嫩的皮膚上滿是鮮明的紅痕,忍不住低聲申吟。

  頤竹緊張地轉頭,逐漸適應黑暗的視線清明起來,她看到身邊幾步遠的地方同樣被捆得結實的兩個身影,“律兒,鄭王妃,你們都還好嗎?”

  “額娘,我沒事,您呢?”

  “我……”

  “該死的,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蛋賤民居然敢搶掠皇家馬車!?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敢捆我?來人哪!還不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頤竹還沒來得及回應赫克律的問話,就被鄭王妃的厲吼嚇了一跳。

  愣愣地看著一臉怒氣的鄭王妃,她直覺地安撫她的怒氣,“鄭王妃,您先別著急,我想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她下意識地說話,腦子裏是一片混亂。

  這裏觸目所及全是成堆的麻袋,他們所處的地方好像是個小貨倉,而且很久沒人來過了,全是灰塵與蜘蛛網。

  奇怪!他們三人本在馬車上坐著,聽到車外趕車的太監說到了與南區交界的商街,馬車慢了下來,她剛想掀一下車窗看看外邊的景象,就被人從腦後一擊,然後……便在這兒了!

  “我們真的像宣瑾哥哥料的那樣被掠了嗎?可是廉騰他們在哪兒?宣瑾哥哥不是說,只要我們裝裝樣子就好了嗎?”她狐疑地低喃,覺得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但是卻不驚慌。

  赫廉騰會來救她的,她相信他。

  “放我出去,聽見沒有?快放我出去。我是鄭王妃,禦命的順應王妃,你們膽敢把我關在這種地方!還不快放我出去……”歇斯底里的怒駡連連,鄭王妃看都不看頤竹一眼,猶自叫嚷著威脅的話語,盛氣淩人的態度,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是身入險境的階下囚。

  “額娘,你剛才說什麼?宣瑾貝勒什麼?”赫克律聽見頤竹的低語,警覺地瞥眼看向閃躲著他眼神的頤竹。

  他還聽到阿瑪的名字,他早就奇怪為什麼宮中的馬車安排會出那麼離譜的禮儀錯誤,現在似乎猜到一二了。

  麻繩綁得太緊,他連拾手都有些困難,更別說掏出懷中藏著的匕首了。

  要命!他盡全力地蜷起身子,再差一點兒就摸到匕首了。那是二叔從山西帶回來送他的禮物,他因為喜歡而帶在身上,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沒,我沒說什麼。”頤竹不安地搖頭,她答應過宣瑾要保密,不能告訴別人,即使是“兒子”也不可以。

  赫克律懷疑地看著頤竹,微歎著搖搖頭。他這個新額娘真的不適合說謊,臉紅得像火燒一樣,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可現在不是探詢的好時機。

  他提起雙手,用力一劃,嘶——鋒利的刀鋒切斷了麻繩,也在他的手背上留下鮮紅的血印。

  “額娘,手伸出來。”俐落地解了腳上的束縛,赫克律用匕首割開頤竹與鄭王妃的繩子。

  雖然極度討厭那個自大、不識好歹的女人,可她畢竟是禦封的順應王妃,皇叔很重視鄭克塽一家,他們是大清最有名的降將之一。

  “走——”他站起身,握著匕首走在前頭,雖然只是個孩子,可他是這兒唯一的男子。

  “嗯。”頤竹跟在繼子後面,緊張地吸吸鼻子,走了好幾步才發現身後沒有跟隨的腳步,奇怪地回頭,“鄭王妃,你跟在我後面,我們快點出去吧!”

  “跟在你後面?我是什麼身分要跟在你後面?一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和一個不知道是什麼身分的小丫頭,哼!我可不想自貶身分。”

  “鄭王妃,這兒很危險的,我們快走吧!我想宮裏的人一定發現我們不見了,正找我們呢!我們……”

  “別我們、我們的,你要走你走好了。我哪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早就奇怪了,宮裏怎會要我和人同乘馬車?這樣想來,哦……你根本不是什麼王妃,你和抓我的人是一夥的,太可怕了!你們這些賤民……”

  “鄭王妃,你誤會了,你……我們……”頤竹著急地解釋,她真的感覺到危險,再不走,真的可能會走不了。

  “額娘,她不想走就由她好了,我們快走,大不了再找人來救她。”赫克律拉拉頤竹的袖子,不耐地舉步。

  頤竹為難地看一眼滿臉嫌惡的鄭王妃,只得點頭,他們剛要去拉緊閉的木門,突地,砰一聲,門被人從外面踢開了。

  “克穆親王福晉、宗親貝勒,不要忙著走嘛!先讓我們盡盡地主之誼再說啊!”

  有禮的男音後是一陣濃郁的花香,頤竹聞過之後只覺得頭暈,身子軟綿綿的就要往下倒,她看到前面的赫克律倒下的身影,眼瞳裏映進一張不陌生的臉孔。

  不可能!她驚駭地張大嘴,不可能的!宣瑾說過來搶掠鄭家人的人是那些反清的亂黨,可這個人,這個人是……是……

  “宥諺貝子!”她模糊地喊出不可置信的名字,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克穆親王福晉好眼力,許久不見還能記得宥諺,真讓我感動。”俊秀的男人誠心地點頭,伸出手扶住頤竹癱軟的身子,用手指測測她的鼻息。

  一切如預料中的計畫行事,可為什麼馬車上會多兩個人?他皺起眉,示意屬下將頤竹與赫克律兩人抱走,轉身朝坐在原地的鄭王妃走去。

  “你們是誰?是你們綁我的?大膽!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當然,順應王妃,您可是我們的重要客人呢!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在下宥諺,禦封貝子,在宗人府效力,給王妃請安。”

  “宥諺貝子?哦,我聽說過你,你怎麼敢把我綁到這兒來?”鄭王妃聽到宥諺的介紹,安下心來。

  清廷的四大貝勒、三個貝子都是朝堂中厲害的角色,她早想結識,只是這宥諺貝子怎麼如此奇怪,綁她到這兒來?

  “請王妃恕罪,是我的手下粗魯,我本是請王妃一敘,誰知他們……請王妃見諒。”宥諺低頭道歉,半欠的腰身配上有禮的誠心表情,大大滿足了鄭王妃的面子。

  “算了,貝子有心了。不過今天我還要趕赴太妃宴,下次貝子到府上,我一定親迎。”鄭王妃站起身,驕傲地抬頭,指使著宥諺,“貝子請速將我送到宮中,否則太妃、皇上怪罪下來,我也保不了貝子啊!”

  “王妃多慮了,王妃既然來了,便到捨下做客,太妃、皇上那兒,宥諺自會打點。”拍了拍手,宥諺的身後站出兩個人來,“請王妃到府裏坐。”

  “是。”說罷,他身後的兩個男子立時將鄭王妃架了起來,押著她出了貨倉。

  “主子。”

  “放火燒了這裏吧!又舊又髒的,該重建了!”

  “是。”

  領命的人逕自忙了起來,宥諺跟在屬下後面上了自家的馬車,他還得先到宮中去一趟,鄭王妃不提醒,他都要忘了,太妃宴就快開始了。

  “走!”他坐在舒適的車中,感覺到馬車飛速向皇宮的方向駛去,眉微皺。

  多的兩個人可是克穆親王福晉與宗親貝勒呢!不能隨意處置的。

  唉……無奈地輕歎,他的臉上卻沒有一點驚慌的意思。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6-21 19:34:49


  沒有一點頤竹的消息!

  禁軍的秘密搜索包括了整個京城,可失蹤的人就像融進水裏的泡沫,不見一點蹤影。

  赫廉騰無心再繼續宣瑾的計畫,他早知道那個俊雅的謙謙男子是戴著面具的狐狸,卻還放心與他合作,活該失了最重要的寶貝。

  一向強悍的心隱隱地抽痛,強烈的不安藏在深深的懊悔裏。

  三更天,鄭王府。

  連僕人們都睡去了,鄭王府內只剩主臥室的窗口還泄出一點燈光。鄭王爺煩躁不安地在屋中踱來走去,國字臉上雙眉緊鎖,一雙無神的眼中全是驚惶恐懼。

  “這可怎麼是好?你說過計畫會萬無一失的,可這幾天不光是宗人府來人,連皇上都派人來查探情況,你叫我怎麼向外面交代啊?”

  想要咆哮的音量被嚴格控制成耳語的高低,引得對面安然坐著的男子低低地淺笑,“何必著急呢?皇上與宗人府的人不也沒查出來嗎?你鎮靜些,別讓人看了笑話。”

  “笑話?什麼時候了你還坐得住!沒錯,你就快讓我變成京城裏的大笑話了,你……唉……真是!真是氣死我了!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聽你的,還說這計畫一舉兩得、萬無一失,現在呢?那婆娘什麼也不肯說,還加上兩個惹不起的累贅……”

  “夠了,住口吧!鄭王爺,言多必失。”低低的男音沈穩有力,沒有明顯的情緒起伏,卻足以讓鄭克塽住口。

  背對著窗子的身影魁梧而高大,僅是坐著就能讓人感受到壓迫的氣息。這背影相當熟悉,門旁的窗櫺處,蒙著的窗紙被唾沫浸濕,戳成一個小洞,一隻眼睛專心地盯著屋子裏的場景,深思地凝起眉,一身黑色勁裝的男人蒙著面,只露出鷹隼似的銳利眼神。

  “我言多必失?王爺,您還是快想想辦法吧!否則事情穿了幫,可不只我鄭克塽一人倒楣而已。”重重地冷哼一聲,鄭王爺的軟語威脅只換得對方的一個挑眉。

  門外的蒙面人聞言倒是一驚,京裏的王公貴族雖多,可能被人稱為王爺的,只有那麼二十幾個,而其中又能讓鄭克塽如此敬畏,不敢正面得罪的人就更少了,這男子到底是誰?

  “鄭王爺真的不必如此驚慌,憑我赫廉騰的勢力,難道還保不住你嗎?你……”

  赫廉騰?偷聽的蒙面男人吃驚地張大了嘴,屏息看著講話的男子轉過臉,正對上他視線的褐眸中是譏誚的嘲諷,那張臉如此的清晰,如同自己在照鏡子……

  “赫廉躍……”他低喃著,握緊了拳頭,幾日來因為焦急而混亂的思緒中露出了一點清明的線索,可來不及細想,他就看到赫廉躍的眼神,那樣篤定的睥睨,而且正對著自己。

  “你……”他張開口,發覺不對地想要以喊聲驚動旁人,可身後的細微響聲卻讓他先回了頭,一陣過濃的香氣撲鼻,“迷魂散!”

  不甘地掙扎,蒙面男子倒在地上,一個高大的僕役將他扛起來,消失在夜幕中。

  赫廉躍露出滿意的笑,而陷在焦急中的鄭克塽卻什麼也沒有察覺。

  夜深人靜,鄭王府內只聽到來回的踱步聲與熟睡的酣聲。

  ※

  眼睛刺痛得厲害,一時無法睜開,只能用手去感覺所在的地點。泥土鬆軟而潮濕,發黴的味道充斥鼻端,京城處於陸地中,偏旱,只有城郊的地方有一條護城河,自己被從鄭王府送到了這兒嗎?

  感覺到臉上的束縛,伸手拉下蒙面的黑布,有些蒼白的臉正屬於克穆親王赫廉騰。

  “怎麼樣?迷魂散的後座力比一般迷藥都強,你覺得如何?”偏暗的空間裏突起的人聲早在赫廉騰的預料之中,沒有被驚嚇的尷尬,他準確地面向發聲人的位置,點了點頭。

  “的確厲害,是我太疏忽了。”慢慢地眯起眼,赫廉騰試著將眼簾拉開,看到一身黑衣的弟弟,“原來是你,怪不得……”

  “不用太傷心,這一次連宣瑾也被騙了,大哥,我想向你借一樣東西。”

  “你要什麼?克穆親王的位子?你要就拿去好了,剛才鄭克塽不是也叫你王爺嗎?”全身無力,迷魂散的藥力未退,赫廉騰握起的拳又鬆開,明白現在自己只能乖乖聽話。

  他知道有些疑點浮出了水面,但心裏關切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她在哪兒?你把頤竹藏到哪里去了?”

  “她不是我藏的,不過我的確知道她在哪兒。你很緊張她?大哥,你甚至不問候一下自己的兒子,宗親貝勒赫克律可也失蹤了,我那個無緣的侄子可深得皇上寵愛呢!”他邪肆地笑著,黑暗的心緒裏是不明的挑釁。“你竟然向女人投降了嗎?

  大哥,這可不像你以前的作風。”

  “不要兜圈子了!赫廉躍,我不管你在做什麼,告訴我她在哪兒!”

  “我們來玩個遊戲吧!赫廉騰,讓我們最後賭一次輸贏,如果你贏了,我就讓你們一家三口團聚,如何?”

  “你到底想玩什麼花樣?”警惕地看著弟弟眼中的邪光,赫廉騰警覺到他的動作,剛想向後仰避,卻因為未散的迷魂藥力而倒在地上。

  “你一會兒不就知道了。”赫廉躍一手按住兄長掙扎的身子,一手探向他頸間,扯下被體溫熨燙的玉佩,戴在自己頸上,“上一次她是以這個認出我的,我倒要看看這一次,她是不是還能堅持自己的判斷。”

  “赫廉躍,你……”一下子明白弟弟的打算,赫廉騰瞪視著頭頂放大的笑臉。

  孿生兄弟的心意相通,即使再怎麼敵對,也難以完全切斷感應。他在心裏默默歎息,其實自己也期盼這場試練,完全安心後,他才可以真正交心。

  ※

  燭火燃亮著整個空間,頤竹無聊地縮在牆角,出神地看著木制的柵欄。

  已經好多天了!她與克律鄭王妃一起被宥諺貝子所抓,關在這個地方,除了看守的兩個大漢,什麼人也沒見過。

  微微地皺起柳眉,頤竹不肯讓心裏的恐懼浮上來,宣瑾哥哥曾說過,宗人府是站在他們這邊的,可宥諺貝子應該不會擅自行動,私抓八旗貴族可是砍頭的大罪。

  她直覺夫君與自己都陷在了別人的戲碼裏,故事不像宣瑾說的那樣,她擔心夫君的安全,對於自己的困境卻難以真正靜下心來考慮。

  “額娘、額娘……”

  “啊!克律,怎麼了?”神遊的心思被拉著袖子的手扯回,頤竹一臉茫然地看著繼子,不明白靜默了好幾天的男孩臉上的光彩。

  “額娘,我知道這是哪兒了。”赫克律一臉興奮,偷瞥過柵欄外看守他們的兩個男人,低聲向頤竹報訊。

  “哪里?”

  “我們在護城河邊。整個京城只有這裏有水,而京城周圍都是旱地。”

  “護城河邊?”頤竹還是不懂,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想看到赫克律失望的眼神。她是個不稱職的額娘,至少無法在學識上趕過繼子。

  “護城河是京城唯一的水源,所以皇叔下令要宮中禁軍分崗巡視,兩個時辰一次,以保證河道的暢通與乾淨。”赫克律耐心地解釋,看著頤竹逐漸明瞭的大眼,“我們只要想辦法跳進河裏再呼救,一定可以獲救的!”

  “可我們怎麼樣才能跳進河裏呢?外面的兩個男人怎麼對付?還有……”頤竹喪氣地搖了搖頭,“克律,我不會遊水。”

  “這……”赫克律為難地低下頭,他一想到護城河邊的守軍可以救他們,便高興得忘了實際情況。

  該死,他們根本出不去!他狠狠地瞪一眼柵欄外的魁梧男子,只可惜自己還是個孩子,要是阿瑪在的話,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他收起了臉上興奮的神采,正準備縮到牆角處去另想對策,眼角余光卻正好看到柵欄外本來坐著喝酒的兩個男子,被闖進來的另一個黑衣男人打昏,卸下蒙面黑布的男人打開木制欄門,那張不算熱情的臉是屬於——

  “阿瑪!”驚喜地叫著,克律站起身來。

  “嗯。”淡淡地回應兒子的興奮,他焦灼的視線在看到頤竹後,化為熱切的盯凝,粗嘎的男音因為不敢置信而輕啞。

  “竹兒……”他歎息似地低喚,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渴望,幾個大步上前,一把將頤竹擁入懷中,輕嗅著熟悉的發香,激動的神情,就像一個久旱逢甘露的旅人。

  “廉騰。”不敢置信地睜大著眼,頤竹感受到腰間有力的臂膀,隱藏的恐懼在忐忑已久的心裏平息,她忍不住伸出手反抱住丈夫,呢喃著她對他的信心,“我知道你會來的,我知道你會來救我的,我……”沈浸在喜悅中的她沒有看到頭頂上原本深情款款的一雙眼中劃過的一絲邪光。

  兩個人緊擁了好久,各自平復下激動的心緒後才勉強分開。

  他打量著陰濕的牢房,謹慎地皺起眉,“這幾天你們都被關在這兒?”

  “是的,阿瑪。”看出陷在喜悅中的頤竹恍惚的神情,赫克律回答了父親的問題。

  他點了點頭,向頤竹伸出手,“竹兒,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走吧!”

  轉過身,他示意克律跟在自己身後,就要往外走,卻被頤竹突然的問題拖住了腳步。

  “竹兒,你說什麼?”他奇怪地提起眉,不明白小妻子的意思。

  “鄭王妃被宥諺貝子帶走了,你不去救她嗎?”

  “鄭王妃?嗅,你放心,我已經讓別人去救她了,竹兒,快跟我走,這裏很不安全,有什麼事回王府再說。”他一愣,疑惑地眯起眼,看著頤竹緩慢地走近自己,用力地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後突地漲紅了臉,大步地向後退,黑玉的眸子裏全是不解的困窘。

  “怎麼了?”他直覺地皺起眉,向頤竹伸出的手還停在半空,“快走吧!竹兒,拖久了對大家都不好。”不耐地催促,他朝頤竹的方向前跨了一步。

  “不!你……你別過來,二叔,你站在那兒就好了。”隨著他的動作而後退的頤竹將自己貼到牆壁上,局促地站著。她不安地絞著手指,大眼睛裏有著明顯的失望,“廉騰為什麼不來呢?二叔,他代替你在宗人府牢裏嗎?”

  赫廉躍仔細地看著大眼裏的情緒,知道頤竹是真的確認了他的身分,分不清心中突然鬆懈下來的心緒是失望還是興奮,他無謂地收回伸出的手,斂盡眼中偽裝的熱情,露出冷酷的淡笑,好奇地張口:“這一次你又是怎樣認出我的?玉佩與稱呼,我可都沒搞錯。”

  “是關於鄭王妃,還有……”頤竹不好意思地咬著下唇,低聲地說著:“你的味道,廉騰身上不會有烈酒的味道。”

  “味道?”赫廉躍舉起袖子,自己聞了聞,感覺不出有什麼不同,不過頤竹說得對,“我那個有節制的大哥平日裏都是不近酒色的,不像我這沒出息的弟弟,烈酒美人缺一不可,小嫂子果然與眾不同,憑氣味認人,哈……倒也讓赫廉躍開了眼界。”

  “二、二叔……”聽出赫廉躍語氣中的淡淡憂痛,頤竹覺得眼前的男子被莫名的黑色情緒掩蓋,好哀傷。

  她直覺地想要開口安慰,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漢人說,長嫂如母,可面對這個奇怪的小叔,她只有怔怔地站在原地,焦急地絞著手指,什麼也不能做。

  刻意地匆略頤竹的表情,赫廉躍站直了身,向著木柵欄的方向用力地拍了兩下雙手,啪啪兩聲之後,被兩個男人一前一後押著出現的,是一張與他一模一樣的面孔。

  “我認輸,赫廉騰,這該是你的家庭,還給你。”他向著兩個押著他的男子點頭,讓他們解開赫廉騰被封住的穴道,遊戲的結果已定,他沒有再玩的興致。

  深深地看了一眼頤竹,他忍不住再次開口:“真的可以只憑味道就認清楚一個人嗎?”

  “是啊!只要……只要心裏有他的味道。”頤竹堅定地回答,大眼在觸到真正的赫廉騰的視線時,閃過羞怯卻認真的承諾。

  “是嗎?”赫廉躍聳了聳肩,記憶裏有些固執的表像被打破,他隱約覺得自己好像曾錯過什麼重要的東西。

  “好好團聚吧!珍惜你的幸福時光,大哥……”他帶著兩個跟隨他的男子打算離去。

  他是個守諾的人,而且願賭服輸,至少在這件事上如此。

  “不送。”赫廉騰冷冷地回應弟弟的認輸,熱切的眼盯著心愛的妻子,無法表達心中的狂喜。

  “保重了,各位。”赫廉躍瞭解孿生兄長的矜持,無意再與他僵持,他隨意地點了點頭,舉步便要離開。

  “你就是赫廉躍?原來這世上真的有個與阿瑪一模一樣的人,我還以為是額娘她瘋了,我沒有想到,你、你們……”原本一直靜靜地站在一邊的赫克律此時卻出聲攔住了赫廉躍的腳步。

  “你說什麼?”赫廉躍猛地回頭,逼視著侄子,聽見了他全部的呢喃。

  他不相信地抬眼,以為這是赫廉騰安排的花招,可也同時瞥到他震驚的眼神,孿生兄弟間無法作假的感應讓他知道,這十二年來他想要的答案也許就在這個孩子的身上。

  “你說什麼?赫克律,你知道我?”

  “我額娘留給我一封信,要皇叔轉交給我。她說這個阿瑪不是我的阿瑪,她知道有另外一個男人,一個與阿瑪一模一樣的男子……你……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我以為額娘的信全是瘋話,皇叔說額娘寫信時已快去了……”赫克律斷績地說著,向來鎮靜從容的稚嫩面龐上,滿是瞭解真相的恐懼與慌亂。

  “我知道了,怪不得無論我怎樣努力,阿瑪始終不理睬我,原來我根本不是阿瑪的兒子……”他說不出心中的悲痛,巨大的震撼超過他能承受的程度,他一步步地後退,跌坐在泥地上。

  “克律……”頤竹擔心地喚著繼子,不想承認她聽到的話語裏帶來的驚人事實,她徒勞地安慰著赫克律,“克律,你別亂想,赫廉躍他……他是你的二叔,你……”

  “原來玄敏竟然來了這麼一招!不錯,克律,我不是你的阿瑪,我是你的大伯,站在你前面的赫廉躍才是你的親生阿瑪。”赫廉騰拉住了頤竹欲起的身子,以平常的音調訴說著心中隱藏了十二年的秘密。

  也許讓孩子知道真相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他已經試過十二年,可他實在無法去做赫克律的阿瑪,他太記得玄敏的背叛,那個入了他門的女子以匕首要求他不得同床,她說她愛的是另一張相同的面孔,即便她不知道那個男子是誰。

  “這不可能。”赫廉躍大吼一聲,打斷兄長的解釋,“這不可能,玄敏她分不清我們,她……”

  “她分不清我們?也許,不過她婚後半年便拒絕與我同處一室,我可以肯定我與她不會有孩子,赫廉躍,你做過什麼,你自己心裏明白。”赫廉騰毫不避讓地直視弟弟質疑的眼神,顧不得頤竹示意的拉扯,他在這一刻隻記得十二年來的屈辱。

  他們一直暗暗地較量著,他知道赫廉躍的心意,他本也想看看他所娶到的妻子的忠貞,結果卻換來背叛。

  “你……”赫廉躍說不出話來。

  十二年來,他一直讓不平填滿心中,他以為那個在他懷中嬌吟的女子看到的是自己的丈夫,他在較量的同時失去了原本的堅持,動了不該有的念頭,所以他不敢再去接觸,怕會忍不住佔有,沒想到最後卻得到她難產而死的消息。

  他那樣相信孩子是赫廉騰的,恨得那麼理直氣壯,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我不知道,我以為……”他垮下雙肩,無助地低語著。

  “夠了,你們都住口!”頤竹顧不得兩個男人的爭吵,她關心的只是一臉茫然的赫克律。

  她早認定那個出色的孩子是她的繼子,也發誓會做好他的額娘,不管他的親生阿瑪到底是誰,他都是克穆親王府的宗親貝勒,是赫家的孩子,她的兒子。

  “克律,你是我的兒子,是我的繼子,你叫過的,我是你的額娘,不許你變,不許!”她掙脫了被赫廉騰緊握在手心中的纖手,小心地挪到赫克律的身邊,堅定地執起他的手,要他抬起頭看她。“你是克穆親王府的宗親貝勒,記得哦!我是你的額娘。”

  “額……額娘……”茫然地抬起頭,赫克律疑惑地喊著,小臉因為幾日未見陽光而有些蒼白,可那雙溫潤的大眼裏全是溫暖。

  “額娘……”他試探地喚著,覺得嗓子發幹。

  他太累了!八歲就被迫接受那封信,成長裏交織著猜測的不快樂,如今真相大白也好,他至少可以不必再偽裝。

  “額娘……”他低低地喚著,握緊他雙手的白玉纖手不大,可是足夠暖和。

  就這樣吧!他任憑大人們安排,而現在至少可以保證自己有了這樣一個可人的額娘。

  慢慢地恢復一貫的心緒,他平復下錯亂的情緒。

  赫廉騰與赫廉躍都看著他們,兩人都還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可因為頤竹的舉動拉回了幾分理智。

  赫克律是無辜的,而且真相是不允許擺在太陽下的。

  “我們走。”矛盾地再瞥一眼赫克律,看著這個應該是自己兒子的孩子,赫廉躍抿了抿唇,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

  就這樣吧!對大家都好。

  他帶著他們匆匆地離開,沒有再回頭。

  ※

  “克律睡了?”

  “嗯。”

  終於回到克穆親王府,分離不過才短短的幾天,可頤竹卻深切地感覺到自己對於這座府第的想念,她已然將這裏看成是家,所以也與其他的平常女子一樣希望家和,可是變數還是在發生,她還有能力保持平和嗎?

  “來。”赫廉騰坐在臥房裏靠窗的實木大椅上,一雙鷹眼看向窗外,明月當空,天色卻比往常都來得暗些。

  他邀請地向頤竹伸出一隻手,頤竹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大掌,被他拉坐在膝蓋上。

  “廉騰,你……”軟軟地喚一聲丈夫,頤竹察覺到他心裏的不平靜,悄悄地將額頭貼在赫廉騰頸間,靜靜地用心聽他訴說關於黑暗的往事,和他被禁錮的心。

  “你知道我的婚事是由皇上親指的。玄敏是皇上一母所出的妹妹,身分尊貴,我做了她的額駙,就等於做了皇上的親妹婿,地位與權勢自然也非同一般。

  當時克穆王府已漸勢微,我阿瑪成天想的就是要重振家聲,所以他對這個媳婦十分看重,我自然也不會去得罪她,所以頭半年,也算相敬如賓。”

  赫廉騰緩慢地訴說著過往,回憶裏玄敏的臉其實已不太清楚,他如今仔細想來,才發現自己對於那個曾是妻子的女人並不瞭解,他那時太忙。

  “我那時忙著建功,以求早日繼承封位爵號,所以老是不在府中,玄敏一開始還回宮去與皇上、太后相聚,久了才肯待在府中,我以為她在府裏找到樂子,因此不予理會,直到我被她以匕首要脅,拒絕同床,我才知道她肯留在府中是為了會她的情人,赫廉躍一直在我不在家的時候,以我的身分在府中出沒,沒有人能分清我倆,連額娘都不行。”

  他緊繃著身體,記得發現真相時的羞辱,他其實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什麼,只是一直都不願意承認,他害怕向赫廉躍認輸,他們這對孿生兄弟從懂事起便互相爭鬥,在任何事情都要分出高下,而對於玄敏,是他輸了。

  “玄敏後來有孕,連皇上都欣喜地恭賀我,可那個孩子不是我的。你知道嗎?每次聽別人說克律與我有多相像,我就覺得屈辱,赫廉躍一定想不到他給我的這份禮物,會如此有打擊的效力。”

  “二叔也愛著她。”頤竹用力地抱緊有些僵硬的男體,抬起大眼看向丈夫,“你知道的,所以他也輸了。”她輕輕地吐出話語,簡單的句子卻讓赫廉騰一震。

  “廉騰,你愛她嗎?”小心地探問著,頤竹的眸子裏是自己也不曾察覺的熱切。

  “我?”赫廉騰歎息著搖了搖頭,“不,我不愛她,也許連喜歡也談不上。我那時全部的重心都在重振克穆王府的聲威上,根本沒有閒暇去顧及其他。”

  “如果,我是說如果,二叔跟你說要帶玄敏姊姊走,你會同意嗎?”頤竹仔細地看著丈夫的反應,私心裏有著渴望。

  他的回答代表了他的心,如果他的心上一直沒有別人,那麼她可不可以奢望有一席之地?因為她的心裏有他,有他呀!

  “也許吧!”赫廉騰抱起頤竹,輕嗅著她淡淡的發香,巧妙地躲過她探詢的視線。他不想破壞自己在頤竹面前的樣子,他的小妻子是那樣單純而善良,不會明白仇恨的力量。

  他與赫廉躍註定了只能互相折磨,所以他刻意地承認克律是自己的孩子,因為他知道赫廉躍的心意,他愛玄敏,而要他痛苦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以為沒人能分清他們倆,這十二年來,他們誰也沒能安寧。

  頤竹看不見他複雜的眼神,他模棱兩可的答案,卻已足夠讓她心安。

  沒關係的,她暗暗地鼓勵著自己,她已是他的妻子,她有一輩子的時問去在他心版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只是……

  微顰柳眉,她不自覺地想到赫廉躍,也許他才是最該被可憐的人。

  唉……煩惱地搖搖頭,她把自己埋進熟悉的臂彎,覺得好累了。

  “廉騰,我想睡了。”模糊地呢喃完,頤竹忍不住閉上了眼。

  “睡吧!”輕吻著小妻子的額角,赫廉騰擁緊了她。

  現在他要的東西已不再是克穆王府的聲威地位了,他要的是……

  “我要的是你,頤竹兒,現在我只要你而已。”

  他抱起妻子,從椅子上站起身,月光從窗櫺間灑進屋子,赫廉騰的臉在月光下變得柔和。

  他專注地看著頤竹,熱情而且志在必得,有些事是徹底地過去了,而未來他想要的正在他的懷中,很好,不是嗎?

  他緩慢地扯開嘴角,笑了。

  ※

  被皇上特赦,由宗人府回府自省的克穆親王順理成章地謝絕一切叨擾,與妻子同守在府中,不去理會朝野中的閒事。

  鄭克塽的妻子失蹤,九門提督奉令封鎖了整個京城……這都是別人的操心事,跟他赫廉騰沒有關係。

  聰明而飽經世事的腦子在冷靜下來之後,他終於看清了之前的戲碼,他不過是被人利用的一個道具,宣瑾與宗人府,哪一方都未必比什麼複明社、天地會來得好對付。

  “王爺,宣瑾貝勒又來了。”

  午後,暖暖的陽光灑在庭院裏,給滿園盛開的顏色上鍍上一層金粉。赫廉騰坐在涼亭中,懶洋洋地享受著難得的閒暇。

  面前的石桌上堆著從邊疆快馬運來的軍務摺子,他用指腹摩挲著粗糙的紙面,想到邊疆該他駐守的一方天地,他離開那裏太久了。

  “王爺,宣瑾貝勒又來了。”從前廳小跑趕來報訊的家仆恭立著,注意到主子有些恍惚的神情,提高聲音又說了一遍。

  “不見,說我在反省期間概不見客。”隨意地給了回話,赫廉騰拿起桌上的摺子看了起來。

  “是。”家仆得令退下,心裏卻難免有些奇怪。王爺一向與四大貝勒交好,可宣瑾、律聿兩個貝勒的求見都被打了回票,真不像王爺以往的作風。

  他快步地跑回前廳,卻看不到等著的貴客,疑惑地叫來守在大廳伺候的僕人,覺得有不好的事正在發生,“宣瑾貝勒呢?”

  “貝勒等不到你就自己進去了。”

  “自己進去?糟了!你怎麼不攔著他?”

  “頤禎貝子說要見福晉,他是福晉的哥哥,我可不敢攔。”

  “頤禎貝子?他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沒見到?”

  “他才剛到的,好像是和宣瑾貝勒約好了來見王爺、福晉。你進去通報了,自然不曉得……啊!少貝勒吉祥。”

  “嗯。”本只是隨意經過前廳的赫克律無意中聽到了家仆的對話,心裏一動,停下了行進的步子,“頤禎貝子來了?”

  “是的,貝勒爺。宣瑾貝勒與頤禎貝子都來了。”

  “阿瑪呢?”

  “王爺在花園裏。”

  “你去告訴阿瑪頤禎貝子來的事,我去額娘那兒瞧瞧。”

  “是,少貝勒。”家仆放心地往後花園跑,心裏總算松了一口氣。

  少貝勒的機智是出了名的,只要福晉那兒不出什麼事,王爺是不會太怪罪他們的。

  ※

  “小哥,你怎麼來了?”驚喜地睜大了一雙鳳眼,頤竹激動得從竹椅上站起身,手裏的針落在地上。

  頤禎眼尖地看到妹妹袖子裏半藏的絹帕,藍色的絲底上醒目的黑色圖案,是只飛翔的鷹。

  “我聽宣瑾說你出了點意外,阿瑪也很擔心你,讓我來看看情況。”

  頤禎溫婉地淺笑著,琥珀色的眉眼與妹妹有幾分相似,來自母親的漢人血統使他比同齡的滿族男子要來得纖瘦,唇紅齒白的清秀俊容,簡直像個扮男裝的女子。

  “我……我沒事,讓阿瑪和小哥擔心了。”低下頭,頤竹喃喃地咬著下唇,努力忍住感動的哽咽。

  自從嫁到克穆親王府後,她還一直沒機會回家看看阿瑪與額娘呢!不舍地眨著眼,她的心裏湧上淡淡的愧疚。

  “沒事就好了,竹兒,你也知道,宣瑾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與他之間有什麼誤會,何況,他又是昶璨的表哥。”

  “誤會?我沒有,我……”頤竹不明白哥哥的話。雖然因為答應了宣瑾的要求,才使自己誤入了險境,可那是她自願的,她從沒怪過他,私心裏還暗暗地有著感激。

  如果不是因為宣瑾,她可能沒有機會真正得知赫廉騰的心事。

  “是嗎?那就好,宣瑾說他幾次來請罪,都被打了回票,非要我一起來才行,我還以為你們之間出了什麼事呢!算起來,大家也是同宗親戚,是該好好相處才是。我不在京裏的時候,可都是拜託他傳訊的,是吧?宣瑾。”

  “那都是舉手之勞而已,不足掛齒。頤竹,好久不見,還好吧?”收到了頤禎暗示的輕咳信號,一直靜立在門外的宣瑾跨進屋內,抱歉地向頤竹一欠身,“我自己都沒想到平日自負聰明的人會被自己給蒙了,唉……”

  “宣瑾哥哥,你不必這樣,我沒事。”頤竹慌忙地扶起宣瑾下欠的身子,袖子裏的絹巾隨著手的動作飄出來,她又急忙地去撿,微展的巾面上,鷹的圖案角下還有個小小的“騰”字。

  宣瑾與頤禎會意地一笑後,趁勢站直了身,溫和的男聲裏是誠心的歉意,“你不怪我就好,這幾天我和律聿來了幾趟,王爺都拒見。我真是沒辦法了,才特地拉了頤禎過來,唉……”他輕歎著低下頭,無奈的樣子立時令頤竹起了負疚感。

  “我不知道你和律聿貝勒來的事,廉騰他也沒說。只是皇上讓廉騰在府裏反省,他可能是心情不好,才……你不要介意。”結結巴巴地為丈夫辯解,頤竹心虛地左顧右盼。

  想起這幾日夫妻獨處時不經意的視線交纏與午後那些靜謐的甜蜜時光,說赫廉騰的心情不好,連她自己都無法相信。

  “額娘吉祥,克律來請午安。”

  “克律,快進來。”頤竹尷尬地搓著手,不停地絞著指尖的絹巾,她不擅於說謊,尤其對象是親人,“克律,這是我的小哥頤禎,還有宣瑾貝勒。”

  她向繼子介紹著兩個出色的男子,看到他們彼此間打量的目光,知道自己暫時可以鬆口氣了。

  “頤禎貝子、宣瑾貝勒吉祥。”赫克律依禮向兩個長輩行禮,看出頤竹的不安,他不著痕跡地靠近她,不自覺地擋在她身前,形成護衛的姿勢。

  “宗親貝勒不必多禮。”頤禎將他的動作看在眼裏,滿意地點點頭,聽到屋外又起的腳步聲,“正主兒到了。”

  他向宣瑾揚了揚眉,與好友一起轉向木門,“王爺吉祥,頤禎與宣瑾在這裏向王爺請安了。”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6-21 19:35:16


  “哼!”不加理會地輕哼一聲,赫廉騰繞過兩人,走到頤竹身邊,“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不再多睡會兒。”

  “我睡飽了,你又到亭子裏去看摺子了嗎?小叔說你堆積了好多軍務沒理,你……”開心地轉向丈夫,頤竹下意識地抬手想為他擦去額際的汗水,午後的陽光暖熱,曬久了便自然地讓人起汗。

  “我處理得來,你別聽阿海的。”輕扣住妻子的手,摸到她手上的藍色絹巾,赫廉騰的利眼瞧見了絹巾上的圖字,明白地看到掉在地上的針,他自得地笑開唇角,緩和了臉上冷硬的線條。

  頤禎看著赫廉騰臉上的神氣,故意輕咳一聲,向前踏出一步,站定在赫廉騰的面前,溫文俊雅的臉上堆著真誠而深思的暖笑,微微一個欠身,故意以眼神示意妹妹的失態。

  “赫王爺,頤禎本來早就想來請安,可惜家中事務繁冗,今天借阿瑪之令,特地來向王爺拜候,還望王爺恕我的不敬之罪。”

  “豈敢,頤禎貝子太多禮了。”不悅獨處的時光被人打擾,赫廉騰面對頤禎時面色稍冷,可仍然客氣地請他上座,眸子在瞥到頤竹身後的宣瑾時,更是一緊,“宣瑾貝勒也來了,稀客呀!”

  “王爺取笑了。”與頤禎一起坐下。宣瑾謙笑自若地對上赫廉騰的鷹眸,“王爺還在怪罪宣瑾的失算吧?的確是宣瑾之罪,只是宣瑾也想不到兄弟積怨,竟能讓人無視社稷之亂,這也算是宣瑾活該吧!您說呢?王爺。”

  挑釁地揚眉,宣瑾逼視赫廉騰的眸光裏,竟然帶上了明顯的責怪,惹得赫廉騰濃眉拉得更開,冷冷地僵起唇。

  “宣瑾貝勒這是在怪我了?”

  “宣瑾不敢。”兩個人面對面地僵持著,屋裏的氣氛緊繃,頤竹為難地咬著下唇,伸手去拽赫廉騰的衣角,得到安撫的一拍,卻沒有任何軟化的跡象。

  “廉騰、宣瑾哥哥,你們……”

  “好好的動什麼怒呢?宣瑾,怎麼說王爺與大家同為八旗中人,又都為皇上效力,也是一心為社稷的人,你不說明原委,不分青紅皂白,唉……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王爺,您也別見怪,這事實在是……唉……倒是頤禎的不是了。”

  收到了妹妹求救的眼光,頤禎看了看對峙的兩個人,輕笑著搖了搖頭,伸出手去拍宣瑾的肩,軟中帶硬的話語,也讓赫廉騰壓下帶怒的眼神。

  “頤禎貝子這是哪兒的話?”坐回頤竹的身邊,赫廉騰端起桌上的茶杯,借著喝茶的動作平息心中的波濤,轉向頤禎的臉上平靜如初。

  “王爺久不在京中,不知這朝堂上的是非。大家都一心為國,手段與想法卻難免有差錯。宣瑾與我商議,本想借王爺與赫將軍的相像之便,輕易將事情了結,所以也未向王爺多作解釋,才引來這後面的那麼多誤會,實在是我們考慮得不周到。”

  “哦?貝子也承認末將事實真相告訴廉騰了,也莫怪廉騰像個傻瓜,哼!”重重地放了茶杯,赫廉騰的疑慮漸漸變成清明的瞭解。

  頤禎的話中話讓他想起入京後的奇怪形勢,入朝時百宮按文武分列,可卻好像有一條線從中將文武分裂,四大貝勒雖同為社稷重臣,站列時卻不在一條線上,起碼宗人府的額真便與宣瑾、律聿涇渭分明。

  “王爺多慮了,其實是我們不好意思開口了,政見不同竟然變成黨派分立,這實在不是我們所樂於見到的。”

  頤禎長歎口氣,與宣瑾交換了一個彼此心知的眼神,對著赫廉騰娓娓解釋:“就拿這次的事來說吧!我們也沒有完全欺騙王爺,天地會確實是想盜畫殺人,另立新主,只是他們該盜的是顧炎武的另一幅《清憤》而非《滿江紅》,傳訊給複明社的人卻弄錯了,我們也就想乾脆將錯就錯,以錯畫引亂黨上當,再將之一網打盡,可沒想到額真他們又不同意。

  王爺也該聽說過吧?皇上對鄭氏招降,一方面為了安撫漢人,另一方面是因為當年鄭成功將一批價值連城的珠寶藏起來,以備反我大清。那藏寶圖便在顧炎武的《清憤》之中,可如何取得,只有鄭夫人知曉。

  我們力主保鄭克塽平安免生亂事,額真他們卻認為該趁此殼盡反清漢人,以立威於天下。上天有好生之德,大清平定天下也不過區區數十年,還是和緩包容些的好,您以為呢?王爺。”

  赫廉騰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完全明白頤禎的話中含義,朝堂中的包漢、排漢之爭從先帝時便日漸激烈,鄭克塽的封王,更讓八旗中純正血統的子弟們不服,只是……

  “現在鄭夫人已在宗人府手中,複明社的人又已被我打退,事情已經了結,即使你們不甘心,但這次確實已經輸了。”

  “是,我們也以為輸定了,可是事情的變數往往是人無法預料到的。”頤禎意味深長地一笑,看著赫廉騰的眼裏有奇異的算計,“王爺也沒想到赫將軍會因為私人恩怨背信忘義吧?正如我們也想不到在逼問出鄭夫人藏寶圖的下落後,赫將軍居然失蹤。”

  “失蹤?你的意思是說……”

  “是的,赫將軍不見了,額真與璞榿他們找遍了京城也不見赫將軍,而據我們所知,最後見到他的人是您,還有頤竹與宗親貝勒。”

  “呀——”頤禎話音未落,頤竹就失態地驚呼出聲。

  尷尬地對著眾人探詢的眼光,她漲紅著臉低下了頭,心裏的震驚與擔心被她小心隱藏在長長的睫毛下。

  赫廉躍不見了?在那樣突然得知真相的情況下,他不見了?

  混亂的思緒裏淨是擔憂,她對那個與夫君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其實有著自然的關心,何況他還是克律的親生阿瑪。

  偷偷地瞥眼看向繼子,那一張俊俏的小臉上仍是一派鎮靜的安適,但他真的一點也不擔心赫廉躍嗎?頤竹懷疑地自問著,差點兒錯過小哥的“荒謬”提議。

  “頤禎貝子,你說什麼?”赫廉騰大聲地質問,不敢置信地瞪大鷹眸,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或者是他面對的人太過異想天開。

  “王爺沒有聽錯,頤禎與宣瑾懇切地求請王爺再冒一次險,用赫將軍的名義完滿地了結這件事,最好是藏寶圖獻給皇上。”頤禎一臉的懇切,一字一句吐得清楚。

  將赫廉騰的抗拒看在眼底,他抬眼注意到已從自己思緒中清醒過來的妹妹,略一沈吟,從椅子上站起身,“王爺,頤禎也實在是無法可想了,現在京中不太平,幹清王與太皇太后不在,皇上煩心於此事已久,身為臣子不能為上主解憂,實在是慚愧!頤禎只有跪求王爺,以請王爺委屈為大局而動。”

  “頤禎,你……”宣瑾立時瞭解了好友的意思,配合地大叫一聲。

  “小哥,你不要……廉騰……”頤竹慌忙地去扶小哥欲跪的身子,看到從小最親的兄長的痛苦,她心急得快要哭了,只好哀求地瞅著夫君,不知該怎麼辦才奸。

  “竹兒,別哭,來……”赫廉騰拉過頤竹,擁她入懷,用指腹抹去粉頰上的淚珠,他搖了搖頭,眼裏有難以服氣的屈服,“頤禎貝子不用做戲了,赫廉騰答應便是。”

  “謝王爺成全。”站起身,頤禎仍是一臉的懇切,“皇上也會樂見其成的。”他緩慢地說著,眼中閃出一絲滿意的黠光。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了,他與宣瑾對視,兩個人都藏不住唇角的得意——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

  反省中的克穆親王依然低調地不見來訪賓客,宗親貝勒被皇上叫進宮給太子伴讀些時日,赫廉海也因為擔心山西軍務而趕了回去,僕人們輕手輕腳地進出,不敢打擾到府中唯一清閒的女主人。

  “福晉,昶璨格格來了。”

  “快請她進來。”

  “是。”

  一大早便只能將自己鎖在書房裏的頤竹終於稍展笑顏,她急需一個好的聽眾,昶璨無疑是最佳的選擇。

  “好久不見了,頤竹,你還好嗎?”

  迎向好友猜測的探視,昶璨在屋子裏挑了張最接近窗戶的椅子坐下,早晨的空氣裏帶著陽光的香氣,她享受地深深吸了一口,恬淡地笑著。

  “我也不知道現在是好還是不好。昶璨,你知道嗎?宣瑾與小哥他們都變得好……好奇怪!”咬著下唇,挨著好友坐下,頤竹苦惱地仰起頭,認真地看著好友瞭解的臉,“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我什麼也做不了。”

  “不是他們變了,是你的心意變了吧!”伸出手握住頤竹的腕,昶璨輕歎口氣,言詞裏的嚴肅,點出近乎殘酷的真實,“其實你以前也知道的,朝堂上各政派意見不合的時候,鬧出亂子來牽進人命也屬平常,頤禎貝子本是太皇太后指定的伴君侍臣,可因為幹清王的事兒被貶出京,你們克親謹王府的其他貝勒又不爭氣,你阿瑪只好一直將爵位留著。

  他本來是出了名的不惹事中間派,可這一次,你四哥頤潘為了報復赫廉騰先投向了額真,害得頤禎不得不從江南折返,為他善後。這次事件本是按照表哥的意見做的,現在全亂了套。

  你現在擔心的只是你的夫君,可你知道嗎?幹清王一聽說頤禎回到了京裏,便快折上書說要回京,皇上想阻也阻不住。幹清王本是老祖宗正親裏唯一的一支,天下都該是他的,皇上也得給他三分薄面,若他真回來了,京裏頭誰也保不住你小哥的。”

  無奈地望著頤竹吃驚的大眼,昶璨握緊了掌中微顫的纖手,“這些事本來我不該告訴你的。表哥要頤禎去佈線,可額真哥又推了頤潘出來當擋箭牌,到底是一家人,頤禎沒有辦法,才又拖了赫廉騰下水,唉……你們克親瑾王府……”

  “我……我都不知道。”頤竹不敢相信地搖頭,知道好友不會欺騙自己,也因此更加震驚與難過。

  是的,她一直都略略地知道朝堂上的情況與自己的地位。克親謹王府雖是八旗貴族,可卻不在宮中掌權,唯一被看重的頤禎又因為得罪了眾王之首的幹清王,而被貶放出京,所以阿瑪一直在朝堂上小心翼翼,所以在乍知克穆親王選妃時,她雖然隱約記得那個送自己玉佩的“大哥哥”,可也因為明白自己的身分而未有奢望。

  她是快樂得太久了,被眾人安全地保護著,所以忘了別人受的苦楚。“我還偷偷地怪小哥,以為他設計廉騰。幹清王就要回來了,小哥他……他不能留在京裏的。”

  慌亂地眨著大眼,努力吞下就快出口的哽咽,頤竹著急地就要站起身,“小哥他……他不能等著幹清王來的,那會……那會丟了性命的!”

  “頤竹,冷靜些,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讓你擔憂著急的。”

  “可是,可是我除了擔憂著急還能做什麼呢?昶璨,我……我真沒用!什麼……什麼也做不了!”

  “事情也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糟。”拉住頤竹欲起的身子,昶璨扳過她的臉,冷靜地分析著:“額真這次並沒有全勝,你也知道事情出了意想不到的差錯,赫王爺雖然是被逼參與的,可他畢竟是欽封的克穆親王,額真他們也要顧忌到這一點。現在的問題是讓頤禎安全地離開京城,表哥要我告訴你,現在就端看你能不能幫你小哥了。”

  “我?我願意、我願意!”頤竹忙不叠地應聲,焦急地拉著好友的手用力地上下搖晃,“我要怎麼做?你告訴我,昶璨。”

  “幹清王要回京,皇上不好擋著,可這樣一來,邊疆便無人守駐,那裏的守駐王本是赫廉騰,如果他回去,是天經地義的事。而如果他帶屬臣走,沒人會調查,頤禎只要混在你們的隊伍中出城,自可回江南,幹清王到時再怎麼樣,也沒法子在大海裏撈針了。”

  “你的意思是……”

  “赫廉騰原來一回京便上了摺子請回駐邊疆的,只是為了婚事耽擱,後來又因為……我想朝堂的爭鬥,久居邊關的克穆親王是不會適應的,連赫廉海都因為忍受不了而先溜走了。頤竹,你還看不出來嗎?克穆親王是為了誰才留在京城裏的?”

  “又……又是因為我?”頤竹無力地坐在大椅上,低斂的眼裏全是淚水。

  昶璨將好友的神情看在眼底,低垂的眼瞼下劃出一絲無奈的苦光。

  “啟稟福晉,玉王府的馬車來了,傳訊的人說玉王爺有事請昶璨格格回去。”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那麼我先走了,阿瑪可能真的有事找我。對了,頤竹,表哥還讓我順便告訴你一聲,他已經把羅袖從宗人府那兒保出來了,過兩天就派人送她到你這兒來,你放心吧!”昶璨站起身,整了整裙擺,示意頤竹停下送客的步子,便跟著門外的侍仆走向府嚴。

  “羅袖……”頤竹默念著貼身侍女的名字,有絲羞愧地低下頭。

  她竟然忘了,因為違禁字畫的事,羅袖後來被宗人府傳召,還一直沒有消息呢。

  搖了搖頭,她重新坐回書桌前,心卻再也無法平靜,一切都在她的承受範圍之外,她得好好地想一想才行。

  ※

  “格格,走好。”

  “嗯,你回去吧,告訴你們福晉,我改天會再來看她的。”

  “是,車起——”

  玉王府的四輪馬車是精緻的小包廂設計,寬敞的車身足夠三、四個人在車中談心說笑。

  昶璨微笑著揮別殷勤的克穆親王府中的僕人,沒有意外地在車中看到等候她已久的熟悉面孔,“表哥!?”

  “都告訴頤竹了?”宣瑾一身朝服,一向清明的雙眼中佈滿疲憊的血絲。

  “嗯。”點了點頭,昶璨疑惑地拾起眼,“這樣做真的好嗎?頤竹向來被保護得很好,對於朝堂上的事也是一知半解的,如今我告訴她那麼殘酷的真相,這……”

  “我也是沒有辦法了,頤禎被幹清王盯死,我本以為過去了十年,很多事也該淡了,可沒想到額真也是知道克穆親王府裏孿生兄弟的事的,所以對赫將軍也不曾完全相信。

  事到如今,我都不敢想能成功地按既定方向走,只要了結時乾淨俐落些。讓赫廉騰走是最好的方法了,對他對大家都好。再說,你也該看得出來,若不是為了頤竹,赫謙騰早該自請回邊疆了,不是嗎?”

  宣瑾拍拍表妹的肩,知道她對頤竹的不舍,可是有時候殘酷點對所有人都是好事。“該犧牲時就得有所犧牲的,昶璨,做你該做的吧!”

  “我知道了,表哥。”

  四輪馬車緩慢平穩地駛過東區,穿過人潮擁擠的交界地,進入駐府的北區。

  ※

  “這麼說來,赫將軍也是一無所獲了?”宗人府堂內,掌事的額真斜坐在蟠蛇椅上,半眯著眼看向站在左手下方的赫廉騰與宥諺,伸了個懶腰,“真是可惜,我還以為這次能靠你立功呢!”

  “讓貝勒失望了。”不動如山地立著,赫廉騰小心地應對著身邊宥諺試探的眼光,面對著額真似真還假的抱怨,他不卑不亢地開口。

  “算了,將軍也辛苦了,鄭王妃關得太久也不好,勞將軍想個理由送她回去吧!別讓有心人鬧到朝堂上去,解釋起來太麻煩了。”

  “鄭王妃的事我會料理的。”不由自主地一怔,赫廉騰機智地咽下喉間的疑問,沈著地道:“那就再勞煩將軍了。我這次和宣瑾一樣大費精神,可惜啊……不過那幾個傢夥也沒撈到好處,算平手好了,也不吃虧。宥諺,放鄭王妃的事,你陪將軍辦吧!”

  “嗯。”

  “那就這樣吧!這幾日宣瑾也沒少找事,我忙得骨頭都要散了,都獨又讓他們給拉了過去,真是失策……”額真揮了揮手,宥諺便帶著赫廉騰從後門離開。

  “將軍想好了嗎?如何向鄭王爺解釋,本來我們可是答應他讓那個煩人的女人消失的。”

  “貝子有何意見呢?”

  “現在殺了她太不合適,不如用些藥吧!省得將來出差錯。”宥諺謙雅地笑,伸出手輕揮了一下,立時便有下屬上來聽命,他輕聲地吩咐兩句,赫廉騰皺眉看到領命的男子飛快地跑開,知道鄭王妃的命運已定。

  “貝子的方法甚好,那麼赫某就請貝子代為處理一切吧!青海的事務已堆積多時,我想先走一步,省得再和克穆親王碰上,徒生事端。”

  “也好,將軍只管放心地去,一切便由宥諺代為處理好了。”

  “多謝貝子了。”赫廉騰松了口氣,在宥諺莫測難明的盯視中,大步離開宗人府。

  四合式的院落全是用牢固的琉璃黑瓦,巨大的影子在陽光的反射下籠罩住一方土地。

  赫廉騰躍上愛馬,深吸口氣,“駕!”馬飛快地跑動,馳過這一方陰影,沒有聽到身後的一聲歎息,低低地來自陰影之中。

  一切就這樣了,事情的結束如開始一樣莫名其妙,鄭王妃被完好地送回鄭王府,淩厲傲慢的眼神被麻木的怔愣取代。

  鄭王府上下都很滿意這種細微的改變,也都聰明地當作沒看見。

  克穆親王赫廉騰在反省了兩個月後,沈冤得雪,宗人府在反覆調查後宣佈,違禁字畫其實都是太學內藏的私品,被愛學的宗親貝勒借出參詳而已,皇上體會受委屈的愛臣,賜下黃金白銀以示安撫。

  京城裏又是一片詳和,大臣們在朝堂上偶然爭論些小事,也算國泰民安。

  “皇上吉祥,臣赫廉騰奉旨攜妻覲見。”

  幹清宮在太和殿之後,位列紫禁宮城的中心,是天子的獨居之所,在這裏接見臣子,也有表示欣賞提拔的意思。

  “好了,好了,跟朕還這麼見外,快起來吧!赫卿,這段時間你是受委屈了,朕也很為你不安呐!”疾步地從龍椅上走下殿來,玄燁一手扶起愛臣,貴氣的臉上滿是安撫的疼惜,猶如一個心疼孩子的父輩,讓人樂於親近。

  “皇上言重了,這些都是臣該做的。”赫廉騰牽著頤竹的手起身,感覺到小妻子的緊張,他用力地握緊掌中的柔荑,微抬的鷹眸裏是審慎的試探,“皇上這次召見微臣是為了……”

  “嗅,朕這次召見,一是為了見見你這個受委屈的愛臣;二來嘛……是了見見你的新福晉,克律可是對新額娘讚不絕口呢!克親謹王府的頤竹果然無愧京中美女之名啊!”

  “皇上過獎了,頤竹愧不敢當。”深吸了一口氣,頤竹跟著夫君站直了身。第一次這麼近地看著當今天子,她費力地壓抑著心中的好奇。

  她感覺到面前雖然笑意迎人,卻仍然威凜難測的男子的氣息,突然想到昶璨上次探訪時說過的話——伴君如伴虎,君威如天時。

  “有什麼不敢當的。我們滿族的女子可別學像漢人那樣太過謙虛,雖有別樣風情,可丟了我們的豪爽天性。”他朗笑著打斷頤竹的自謙。

  玄燁的話讓頤竹聽得更加心驚,她聰慧地明瞭天子的意思,知道自己收藏違禁字畫的事已不是秘密。

  頤竹忙欠下身子,“皇上教訓得是,頤竹知罪。”

  “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朕提倡漢學治國,有些道理自然滿漢通用。好了,廉騰,別老心疼地盯著妻子了,一起坐吧!”

  “謝皇上。”赫廉騰拉著妻子坐下,恭敬地向著玄燁低首,注意到上座桌面上半拖的一卷黃綾,紅色的邊線處還可以看出藍色的大片緞面,看來眼熟得很。

  沈吟地眯起眼,赫謙騰不由自主地盯著黃綾卷。是什麼東西呢?他皺起了眉。

  “赫卿,朕這次召你來還想順便問問邊疆的軍務,幹清王說他無法完全料理,所以派人將急件送回京給你,倒讓你多費心了。”

  “皇上多慮了,那些都是臣該做的。”忙不叠地站起,赫廉騰腦中靈光一閃,終於想起桌上的東西就是兵部特製的邊防圖,他猜到了聖上的意思,心裏一動,便忍不住瞥眼偷瞧小妻子。

  “唉……邊疆的事務繁瑣,又關係到社稷安危,一定要是夠擔當的人去才可長保安穩。以前都是你在那裏,讓朕很放心,現在嘛……”故意拖長了—不意的語調,玄燁仍是一臉的隨和笑意,只讓眼中的暗示明白透露自己的真實心意。

  邊疆守臣是重職,擔當此任者一旦有二心,很容易擁兵自立,與朝廷為敵。目前國雖平穩,可漢人反心尚存,還有誰會比赫廉騰更來得讓他放心呢?

  “臣……”硬著頭皮拖延真實的心意,赫廉騰看不到妻子低垂的眉眼。

  他當然想依從皇上的意思回邊疆去,朝堂的紛爭比他想像的還要詭譎慘烈,他甚至無法奢想自己能夠全身進退。

  宣瑾與額真,律聿與璞榿,那些因政見而分開的派系,他一個都沒興趣,邊疆才是他能夠伸展的地方。可是頤竹是自幼長在京城的嬌兒,她願意陪他離開這裏嗎?

  “赫卿。”不悅地加重語氣,玄燁利眼掃向猶豫的臣子,不快地挑高眉,“有話不妨直說。”

  “是,臣……”

  “皇上,廉騰他是太興奮了,所以才不能成言的。前幾天他就想向皇上請纓鎮守邊關的,請皇上成全。”赫廉騰正怔愣著不知該怎樣開口,頤竹卻鼓足了勇氣地抬頭,直視著天子的眼,誠摯地懇求道。

  “是嗎?赫卿。”

  “是,請皇上成全。”驚喜地看向頤竹的大眼兒,夫妻兩個會心地一笑,赫廉騰忙跪下身子,請玄燁降旨。

  “好,朕也屬意你去,赫卿,朕賜加你兩個兵符,你一併帶走,幫朕盯著準噶爾。”

  “臣領旨謝恩。”

  “好,起來吧!別老跪著。”滿意地頷首,玄燁正準備揮退兩人,頤竹卻暗暗地拉了拉赫廉騰的衣角。

  怎麼了?赫廉騰狐疑地轉向妻子,不明白她的意圖。

  “克律。”頤竹小聲地說著,期盼地望著丈夫。

  “皇上,臣還有一事請奏。”

  “說吧!”

  “臣這次駐守是舉家同遷,所以懇求皇上讓犬子克律隨行。臣自當竭心教導,不負聖恩。”

  點點頭,玄燁雖然心中不舍,卻也同意了赫廉騰的要求,“父子同聚本是倫常,準奏。”

  ※

  一紙旨書定下克穆親王府眾人新的命運,僕人們都在打包行李,準備全府搬遷,京城裏的克穆親王府,此後便只是座空房子罷了,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了。

  “那兒的確比不上京城,你跟著我會吃些苦頭的。”

  主臥房內,兩個主子的東西已全部打包完畢,揮退了待命的家仆,赫廉騰拉過一直忙碌不停的小妻子坐在楊上,他認真地注視著含羞的大眼,“你不會後侮嗎?”

  “我只要跟著你。”深深地歎氣再吸氣,頤竹努力地說出完整的心意,臉頰羞得通紅。她握緊了雙手,大膽地重複著心底的聲音:“我只要跟著你就不……不後悔。”

  “竹兒!”赫廉騰無法掩飾眼底的澎湃,只能緊緊地擁住懷中的嬌軀。

  頤竹悄悄地伸出手,反抱住赫廉騰寬闊的背,濕潤的大眼努力地眨著,突然,她瞄到門邊想退開的身影。

  “克律,進來啊!”

  “額娘、阿瑪……”赫克律僵直地站在門邊,低著頭避開頤竹溫熱的視線。

  “東西都準備好了嗎?”赫廉騰沒有回頭,背對著“兒子”吩咐著,“多帶些書去,我準備自己教你兵法謀略,別讓我失望。”

  不敢置信地抬頭,赫克律盯著赫廉騰的背影,卻只看到頤竹笑中帶淚的眼。領悟地點頭,他大聲地應著:“我這就去,讓他們把書房的書都帶上。”

  “嗯。”聽到背後急切又興奮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赫廉騰慢慢地放鬆略繃的表情,“他是赫家的孩子,該學赫家的兵策。”

  “嗯。”開心地用力點頭,頤竹將感動的小臉埋進熟悉的男性氣息裏,“西疆是個美麗的好地方吧……”模糊的輕喃從赫廉騰胸前傳上去,“一定是的。”

  陽光斜打在緊擁的兩人身上,在地上形成光圈,兩個半圓合成團圓,就像洞房光燭夜時床幃上的光影。一切是早預示了的,她會帶給他快樂……

  清康熙二十三年,克穆親王赫廉騰被正式封為平西王,舉家同遷,造平西王府。

  二十四年夏,快馬由西疆回報京城,克穆親王喜獲麟兒,受封為平西世子,位同八旗正貝勒。

  二十五年秋,克穆親王又獲女翎蓓格格,且再平準噶爾部小亂,受賜金銀。

《全文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