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最終還是沒有來得及和我們一起去德國。不幸被舒韓言中了。我就不明白為什麼被言中的總是不幸。
文文的審核沒有通過,德語能力太弱。所以申報三個月後重審。文文覺得沮喪,說索性一年後再走,等畢業了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學德語。我雖然不甘心,但是也沒有別的辦法。
我如願以償的進了卡爾斯魯厄,(希望到時候真的如願以償……題外話,汗)舒韓則去了斯圖加特。雖然很遺憾沒有在同一個城市,但是所幸離得實在不算遠。但是即使如此德國的車費實在太貴,我們很少見面。
在德國的第一年,一切都能很快適應。我並討厭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下廚一個人上課。偶爾有同鄉會聚餐。文文和辛迪會經常和我聯繫。我經常和辛迪玩笑著說,真是希望辛迪可以過來給我種菜來。
在德國,我們管黃瓜叫金條,西瓜叫金球,番茄叫金果,豆腐叫金塊。只有奶酪是便宜的。所以儘管我們覺得很辛苦,仍然每人都發胖。在國內鄙視的農民,終於成為了我的夢想職業。成天守著一片地,隨便給點水,招呼幾台機器在田里忙和,就可以躺在家裡等著金條金球金果金塊就自己會長出來。然後真正的GELT就會蹦跳著進到他們的口袋。
所以有一個師姐語重心長的告訴我,在德國,你不要妄想著怎麼省錢能過下來,要想著怎麼掙錢能過下來。果然一語驚醒夢中人。於是托舒韓的福,她幫我在斯圖加特找了份工作。於是我終於也成為著名的斯圖加特民工潮裡的一員。
春假一過,我和舒韓便小有積蓄了。於是決定去實現多年來的夙願——看意大利隊的帥哥。預算下來,意大利之行多少有點奢侈,所以本著勤儉節約艱苦樸素的原則我們便去慕尼黑看球。裡面多少有兩個帥哥的。再說了本土帥哥的可行性比較高。於是我們約了慕尼黑的朋友,要買最好的座位看一場球。
我們提前一天就到了慕尼黑,搞得人家手足無措,於是要住青年旅館。主要是拜文文所賜,一聽到我要去看球,就一天三次耳提面命一定要要到簽名,不能少於五個主力三個候補。站到拜仁慕尼黑訓練場外等隊員的時候,看著門口三兩成堆熙熙攘攘的那個風景。我不禁顫慄起來,文文,要是今天我被擠斷個胳膊腿什麼的下半輩子就全賴你了。
忽然聽到一個聲音高喊一聲,「巴拉克來了!」我頓時渾身一震,這可是文文特別關照的對象。我連忙拿著嶄新的記事本和筆義無返顧的往人堆衝鋒陷陣了。我想我從人堆裡擠出來的時候一定特別狼狽。因為舒韓馬上跑到我面前,把她的梳子和小梳妝鏡一齊給我。我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梳著打結的頭髮。在合上鏡子的剎那,我被鏡子裡一幌而過的影子嚇著了。我望著鏡子,忽然說不出話來。
「你那兒對著鏡子美什麼哪?沒聽見那兒聖克盧斯來了嗎?還不快去!還梳個什麼啊?!」梳韓推搡著我。
我合上鏡子,回頭盯著那個方向看。真的是他。我苦笑,「看來,今天我不用生死時速了。」
舒韓順著我的目光方向望去,忽然咯咯的笑:「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你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呢?」
我沒有挪動腳步,看著那個身影從人群中出來,他真的抱了一個足球,正心滿意足的笑著,是的,彷彿得了糖果的孩子一樣的笑容。抬頭的一瞬,我知道他看見我了。他驚愕的望著我。我也驚愕的望著他。多少,他這樣的面容真的夠上叫做憔悴。
他忽然笑,這回是看著別處笑。忽然又聽到有人在喊:「卡恩,卡恩!」
我望望迅速聚集起來的人群。「怎麼不去了?」我嘲諷的看他。
他走過來,把球遞給我,「因為已經簽過了……運氣還真不錯,正好全部簽完了,主力候補加教練一個都沒少。我正想怎麼才能給他呢。麻煩你幫我帶給文……徐文展。」
我接過足球,是印有拜仁隊徽的球。上面簽滿了龍飛鳳舞的字跡。我真不知道這麼幾個名字倒底有多少價值。每個人一生何止寫幾萬字。不過文文說這些踢球的文化水平不高,一生也就把自己名字寫了幾萬遍,所以特別值錢。我是從心底裡鄙視文文的這種小女生思想。我這輩子,只讓樸樹簽過名,還是大街上遇到發現我還從來沒有在街上遇到明星,覺得不能這麼浪費了就讓簽了一個。後來還給弄丟了。早知道賣給樓下小女生沒準能賣個好價錢。
掂量著這麼一個球,我倒是忽然覺得沈起來。不知道是真皮的球本來就沈還是因為這麼幾十個簽名。我看得入迷,忽然舒韓用胳膊肘撞我,我抬頭。發現張點已經走遠。望著張點形單影隻的背影,心底莫名的就竄出一絲悲涼。
回到卡爾斯魯厄,我賭氣的把整個球翻來覆去的看,只要少一個名字,我就扔掉這個球。我告訴自己。在紙條上反反覆覆寫著各種名字,但是我還沒得出結論,便抱著球睡著。
恍惚中我聽見有人念叨著一個個我早已爛熟於心的名字。「Oliver
Kahn,
Bemd
Dreher,
Stefan
Wessels,
WillySagnol,
Bixenteb
Lizarazu,
Samuel
Kuffour,
Robert
Kovac,
Thomas
Linke,
Pablo
Thiam,
Mehmet
Scholl,
Niko
Kovac,
Ze
Roberto,
Michael
Ballack,
Jens
Jeremies……」
「真是背,連做夢都是這些名字。」咕噥著,我起床。發現舒韓站在我面前,手裡拿著我昨晚作記錄的紙條。
「Thorsten
Fink,
Michael
Tarnat,
Hasan
Salihamidzic,
Owen
Hargreaves,
Sebastian
Deisler,
Markus
Feulner,Giovane
Elber
Claudio
Pizarro
Alexander
Zickler,
Roque
Sante
Cruz。還真的一個都沒有少。」舒韓拿紙條拍著我的頭,「你沒有做夢。從昨天到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復又倒回床上,「我希望一切都是假的。」
「怎麼樣?你打算讓你的寶貝弟弟知道嗎?」舒韓抱著手坐我邊上。
我的腦子頓時如一片漿糊一般。口中說著自己都不清楚的話,「我不知道,我不管。我不需要為張點負責。完全不需要。」
舒韓點頭。「完全正確。我還擔心你又要犯右傾投降主義錯誤呢。」
我確定的點頭。就這麼著了。可是好歹是個簽齊了名字的球,就這樣給扔了未免太過可惜了。況且,它也沒有達到我拋棄它的條件。於是我決定留下球。據為己有了。
後來這個決定讓我後悔的程度,絲毫不遜西安之行。
那之後不久,我與文文通電話。我很誠懇的向他承認錯誤沒有完成既定目標。文文十分寬容得原諒了我。算了算了,下個月等我過來自己搞定吧。
下個月。我驚訝,怎麼忽然要過來?
因為想和米嵐一起出國玩玩。你不會不歡迎吧。
怎麼會,資產階級的奢侈消費。我們無產階級當然只能傾家蕩產的全力配合了。
文文和米嵐還真是說是風就是雨。在我春假的時候,他們便過來了。半年多沒見文文,精神狀態不錯,但是彷彿又瘦了點。米嵐則又恢復了她以前珠圓玉潤的樣子。我抱住米嵐,拍打著她水嫩的臉頰,「說!是不是老是搶我弟的飯吃。怎麼他的肉全到你身上去了?!」
米嵐呵呵笑著,「那是你弟疼我。你吃醋啊?」
「幸福的傻妞。」舒韓都忍不住咕咕了一句。
「大黑天的,我已經夠冷了,你們就別涼快我了。」我拖著幸福的傻妞出了機場。
文文和米嵐第一天到來就把我趕到了舒韓那裡。半夜躺在舒韓的身邊,我感慨萬千,真不知道損友或者弟弟,哪個更禍害。舒韓撫慰一般的拍拍我的背。「你終於知道那半年安寧日子的來之不易了。」
「我本來以為怎麼著都會有一年的。哪知這對活寶連一年都不讓我安頓。卿卿我我的場景不斷。」我忽然歎氣,「舒韓啊,我現在的心情就是女大當嫁,留不住啦!」
舒韓笑起來,「宋檸,你不要亂說話。我私下覺得你會後悔的。」
我頓時噤聲,「男大當家……舒韓你饒了我吧,別盡說晦氣話。我發現了你烏鴉嘴的功力比我還要登峰造極。」
舒韓輕輕喟歎,「宋檸,我真不是故意要晦氣你。我剛剛看那倆口子。真沒什麼感覺。我感覺難以終成正果。」
我沈默,我知道舒韓的感覺不假。我的眼睛也告訴我。儘管他們倆在一起已經有半年多,然而我依然沒有看見文文眼睛裡的溫情。在崇寧島上他對張點笑時那種撒嬌的青澀的溫柔。他用臂彎圍著米嵐,在她耳邊輕輕說話,寵溺的用唇角廝磨她的鬢髮,卻從未像在張點懷抱裡一般低順著眼,在睫毛間暈出的一縷縷曖昧。
「也許是因為文文……他經歷了那樣的事。再說了,文文說過了,即使沒法修成正果,也不至於彼此傷害。」許久以後說出這句話,不知道是為了說服舒韓還是說服自己。
第二天,那小兩口就開始了他們的德國之行。我和舒韓商議決定誓死不作燈泡。我們只在他們行程中挑選了幾個以斯圖加特為圓心,兩小時車程為半徑的城市作為試點導遊城市。
但是慕尼黑例外。文文一說要去看拜仁的比賽,我就馬上叫囂我對拜仁的忠誠熱愛。文文一臉不信任的望著我。我也直直的瞪回他,就許你是球迷不許我是不成?文文立馬投降。
在慕尼黑的時候,我還真是不一般的心驚膽戰。又是拜仁的球賽,我實在怕張點此時正躲在某個角落裡朝文文伸出魔爪。前顧後盼的看完了整場比賽。文文對我的評價是,十足的偽球迷一個,連米嵐看得都比我專心。我卻不理會他,自顧自美美的笑。世上究竟還是沒有那麼巧合的事情。本來吧,巧合都叫我遇上了,我不成神仙了麼。
然而這世界還就是那麼的巧。從慕尼黑回去,回到卡爾斯魯厄我的住處。米嵐和舒韓去了舒韓家裡。文文和我則決定聊通宵。然後第二天他們便去法蘭克福搭飛機。開始計劃的時候我也沒有料到我和文文沒能聊到整個通宵。只一會兒,便聊得我的家裡一片狼藉,能摔的全砸了能撕的全碎了。
剛剛回到住處,就遇到同系的Stefan從我住處的大樓裡出來,手裡還捏著個信封。
「日安,Stefan.」我笑著和Stefan打招呼。多少有點驚訝於Stefan的來訪。他沒有與我說起這件事。
Stefan見了我,立刻笑著朝我揚揚手中的信道:「你的信,假期前便寄到系裡了。擱置了許久,我今天回學校看見了,順便幫你取了過來。」
我接過信,瞟了一眼寄件人,心頓時涼了半截。「Stefan,多謝。進來喝杯咖啡嗎?」
Stefan望了望文文,笑著拒絕道:「不了,不了。下次吧。還有事情。」
我笑著目送他離開。
「誰的信?」文文問。
我把信放到身後,「不關你的事。」
「不是情書把,我看看。」文文說著要過來搶。
我邊逃邊喊,「不許。文文我不和你玩笑。別鬧!」
文文停下腳步,雙眼定定的望著我,「我也不和你玩笑。讓我看看,如果有人追,我可以回去向你爸媽報功領賞。」
「是有人追。你回去報功吧。信就別看了。」固執的看著文文,我知道事情已經不妙。
「不行,那要真憑實據的。」文文和我對峙著,「我看見了,是巴黎來的信。怎麼交了個法國佬?」
我盯住文文的眼睛,文文真的不是以前那般好對付,他確實變得厲害了。厲害得我都招架不住了。我苦笑,「好眼力。可怎麼先看地方,不看名字呢。」
「怎麼沒看。」文文嘴角扯出一絲嘲諷,「我正想問你呢。什麼時候和張點勾搭上了。」
我不可置信的望著文文,手裡的信封掉在腳邊。他怎麼可以這樣說話。
「怎麼,不要了麼?那我可看了。」文文從我腳邊撿起信封,當著我的面拆開我的信,裡面是一盒正版的《羅拉快跑》。文文望著《羅拉快跑》的封面,復又拆出信來,琅琅念起來,「宋檸,上次慕尼黑一別,又是一個月多。我已找到《羅拉快跑》的原版DVD,請轉交徐文展。徐文展最近可好?我……」
「夠了!」我打斷文文,「文文,你想怎麼樣?」
「姐姐。」文文語氣平靜的不尋常。「你不該扣下本來屬於我的東西。」
「文文,說話要憑良心。我這兒想幫您快刀斬亂麻,你非要藕斷絲連我也不反對。」我賭氣起來,難聽的話我比你多的是。從櫃子裡掏出那個球,朝他丟去,「你的舊情人對你還真是,沒說的。行,這次就算我多管閒事。這些都還你了。」
文文一下把球甩到牆上,掛著鑲著hide海報的相框頓時破碎在地上,「姐姐,我最恨就是你這點,你能不能把事情一茬歸一茬,不管這些東西是誰送的你也不該扣著。現在你又挑起這些發黴了的糟事兒,什麼舊情難忘,你這麼三天兩頭提醒,要忘記也難。我看你心底裡就想我是同性戀!」
看著hide的臉在碎玻璃和破相框中扭曲著,聽文文這番話,效果還真不是一般的讓人熱血沸騰。我立馬刷的把桌上的東西全部擄到地上,「是啊!在你心裡,你姐就是這個德行了。我也不打算改了。你愛男人女人我管得著我稀罕什麼,我想你是同性戀?幹嗎?找靈感?世界上同性戀多了,不多你一個!你要真想被男人操就甭找借口說是我害得。」
文文的臉一陣青一陣紅的,忽然發了狂一般的撕起我牆上的海報起來,望著積攢多年的hide的,X的海報一瞬間都四分五裂成了堆廢紙。
我不敢相信的尖叫起來。
「鬼叫什麼!你心疼了麼?!我就要毀了你這點心肝寶貝,我看就是這兩個鳥人把你害成這樣的!你看看你這樣,嘴巴裡說得,腦子裡想得,全是他媽的髒事兒。我這是為你好,讓你早日回了頭,好趕快嫁了。你不著急,我還不捨得乾爸乾媽操心吶!」文文絲毫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
「徐文展!!」我憤怒得無法自控的叫,「我這次決不會原諒你,決不會!!」
「怕了你不成!」文文冷冷的笑。
我跪在地上,捧著已經成為碎片的hide和X,多年來只要有人玷汙他們一點我決不原諒,決不。我拔光所有的頭髮,都不會想到,這些海報會有一天完完全全的成為碎片。文文怎麼可以這樣毀了我多年的信仰。Hide他是我的信仰。
「徐文展!」我朝文文尖叫著喊,「你敢抹脖子指天發誓說一句,你一點都不喜歡張點,你和米嵐在一起的時候一次也沒有想過張點!今天這事,我就認了。以後我們兩個再不相干。我保證再也不會在你面前出現!」我想我的聲音足夠用撕心裂肺來形容。
文文紅著臉,喘著氣望著我。卻許久都不說話。
「怎麼不說話了?」我笑起來,很放肆的笑,我知道我又淚流滿面了。真不知道悲哀什麼「徐文展,你不敢了嗎?看你抱著米嵐的姿勢!都在學張點抱你的樣子!我也覺得悲哀,我也不想挑破,但是你丫的太他媽孬了!你就不會勇敢點?!從一開始你就逃避,把米嵐當成避風港,利用女人?!你還是不是男人。現在終於多不了了?來我這兒鬧,把責任都給我。很好,很好,我就先扛著了,誰讓我爸媽認了你這個乾兒子呢。我就當最後一次盡姐姐的職責。你,以後永遠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現在滾出我的房間,帶著你的寶貝球,你的寶貝羅拉,滾!滾!」
白色的門在文文的身後關上,門背後貼著僅存的一張hide的海報,那是張黑白的照片,他凝視著一個方向。嘴唇抿著一絲笑。我哭著趴到門上,用淚濕的手撫著hide的笑容,hide的笑,淺淺默默,讓人安靜的笑。對著這樣的笑,我卻哭得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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