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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他威風八面、叱吒風雲,偏偏一碰上她就「電腦當機」,小至講話口吃、大至走路跌倒,任何傻事都不足為奇。他溫和有禮、心思縝密,但是遇見她就只能獻出荷包,小至CD音響、大至房屋貸款,任由小錢鬼搜括殆盡。在爾虞我詐的風雲中,他們如何一舉攻佔她們的心?
第一章
該不該繞路?杜墨瑋退回巷子口的圍牆邊考慮著。可是另一條路得害她多繞上一大圈……
無奈呵!交通法應該明文規定不准流氓份子聚眾在巷弄內談判滋事,以免危害市民通行的安全。
她不想太輕易放棄,再次探頭窺伺巷內的談判人群是否有散去的跡象。不期然間,在六、七名阿飛中看見歐陽雲開瘦瘦高高的身形。
歐陽雲開和她同年,但由於高一時期曾經休學,現在仍然在台南一中三年級就讀,而她已是C大中文系的新鮮人。
不知如何,今年年初,這個二楞子在高中畢業前夕大搬家,租下她家的「獨門獨棟小套房」,榮任杜家首任房客。不過根據老妹硯琳的說法,他搬家的原因……
算了!硯琳的說法沒一次准,只要有錢拿,叫她以人格發誓「三民主義」是毛澤東寫的,她也肯幹。倒是歐陽雲開今天為何被一群流氓圍堵,挺值得研究的。
他的骨架子魁梧,站在阿飛之間頗有鶴立雞群的味道,可惜體重稍微輕了些,整個人看起來瘦骨嶙峋,高高的顴骨顯得相當突兀。這類發育中的男生談不上俊帥美醜,不過可以肯定,他一七五的身高還有一點發展的空間。
「操!找只烏腳雞來當打手?憑你們兩個就想和我們這夥人單挑?阿高,你帶種!」為首的流氓不客氣地推著歐陽雲開身邊的矮個子,推得他一連跌出好幾步。「看在你還有點膽子的份上,不如這樣吧!這場架只要你們兩個打贏,咱們的帳就一筆勾銷。」
阿高畏首畏尾地走回來,不但汗涔涔,而且接近淚潸潸的地步了。「各位大哥有話好說,我怎麼敢找人來打架呢!歐陽是我──」
「不是打手,那就是來挨打的嘍!」發話的小流氓囂張地戳著雲開胸口。「喂,小子,你怕他一個人不夠我們打,自己送上門來供我們消遣,是不是?」
雲開也真沉得住氣,額頭上連顆汗水都看不見。
「峰哥,沒有什麼事情是講不開的,可不可以聽我說幾句話?」他的視線越過流氓,望向人群外圍的高瘦漢子,對方正倚著電線桿吞雲吐霧,看也不看他一眼。
那群小流氓看見大哥無動於衷,認為自己的行為得到默許,馬上哄笑起來。
「哇靠!你算什麼東西?我們峰哥面前哪輪得到你說話?如果凡事靠講道理就可以解決,我們還出來混什麼?改行去教小學生算了。」又是一陣肆無忌憚的轟笑聲。
「你們當然可以不講規矩,可是峰哥呢?」雲開輕鬆自然的模樣不像裝出來的。「峰哥在這一帶好歹也算大哥級人物,你們以為他的名望和地位全靠一雙拳頭對付我們這種高三學生得來的?若非他比你們聰明圓滑,現在做你們老大的人可能是另外一個。沒想到峰哥在你們眼中竟是這般有勇無謀。」
一群小角色霎時語塞。
「媽的,小子,你找死!」開始惱羞成怒了。
一直置身事外的峰哥終於有些反應。
「小子,別以為你的離間計管用,我不是被唬大的。」江峰能出來混自然有兩把刷子,不會聽不出他激將的本意,然而這番話倒也擠兌得他不能不聽聽他們的說法。「看在你說話還算能聽的份上,好,我給姓高的十分鐘。」
阿高千恩萬謝的表情直如乍放的曇花,可惜曇花碰上江峰陰冷的表情立刻枯萎。
雲開能夠瞭解阿高的忌憚。
江峰的長相並不特別顯眼,然而全身上下流轉著「非屬善類」的氣息,配上眼中陰狠冷酷的神采,走在路上的確很容易嚇壞「小孩」。
「峰哥,阿高欠錢的事我們自會給你一個交代。不過,有一件事想先請您幫個忙。」雲開翻出一道出其不意的底牌。
江峰頗有開了眼界的感覺。瞧這小子年紀輕輕,卻處處透著一股子玄機,教人無法按捺下聽個究竟的好奇心。幸好他僅僅是個高中生,否則出來搶天下倒是一大勁敵。
「好,你說說看。」
小嘍囉們互相交換幾個眼光,不明白大哥為何如此好講話。
雲開微笑著侃侃而談。「是這樣的,阿高有筆小款子被大龍那幫人搶走。聽說他們不太好惹,我們只好來找他的剋星──峰哥您了。」
大龍和江峰爭地盤爭得厲害,在台南是出了名的,兩幫人常常打得頭破血流。
「阿高有錢不拿回洪老大的錢莊還債,被人打劫算他運氣不好,我何必替他強出頭?」江峰冷笑一聲。想挑撥他和大龍鬥個兩敗俱傷?門都沒有,看來他高估了這小子的智商。
「峰哥,阿高的錢就是在洪老大的錢莊門口被搶走的。」
幾個小嘍囉全變了臉色。洪老大那裡明明是峰哥的場子,大龍居然直接囂張到他們頭上來。
「老大──」一個小腳色湊上來咬耳朵,被江峰奇寒徹骨的眼神瞪了回去。
「小子,你來說。」冰寒的眼光轉向阿高。「給我老老實實地說清楚。如果被我查出來你瞎掰,我他媽的拿刀砍了你。」
「是是是,」阿高當下一五一十地說出原委。「那天大龍堵在錢莊門口,告訴我洪老大已經把場子交給他們照顧,四萬塊交給他們就可以了,我雖然覺得不太妥當,卻也不敢跟他計較,只好回來了,哪知道峰哥今天又來討錢。」
「老大!」幾個手下全流露出憤慨的神色。
洪老大和大龍有勾結?明明收了人家的錢,居然不報備一聲,害老大不明究裡地找別人麻煩,屆時傳揚出去,名聲受損的人可是江峰哪!簡直把他當替死鬼!
「你欠洪老大尾數的二萬呢?」他不動聲色地問。
「在家裡。我平白被搶了一次,不敢再貿貿然隨身把錢帶著。」阿高偷瞄雲開一眼。「這筆款子是我偷領老媽的私房錢才籌到的。」
無可救藥!雲開暗暗冷哼,若非看在同窗三載的份上,今天才懶得幫這個軟腳蝦強出頭。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以後他自求多福吧!「峰哥,整樁始末您都瞭解了,阿高的事還麻煩你多多關照。」
江峰淡然點頭。「好,等我查清楚了再來找你們。」
一群凶神惡煞走出巷子。來到巷口時,江峰突然回頭。「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阿高還算講義氣,偷偷扯了扯老同學的衣袖示意他別說。一旦被這幫人留上心,難保以後不會惹上麻煩。
雲開何嘗不知道?目前江峰雖然算不上太「大條」,以他的氣勢來看,將來的發展想必很可觀。少個敵人不如多個朋友,尤其牽扯上道上的兄弟。他心念電轉之間已經有了計較。
「我叫歐陽雲開,承蒙峰哥看得起,以後還請多多照顧。」
阿高不敢置信地瞪住他。這傢伙真的不怕死?
「好,我記住你了。」江峰微微一笑,笑容看不出友善抑或敵視,招呼手下們消失在巷子外。
「歐陽,你不要命了嗎?」阿高湊過來喳呼。「初生之犢不畏虎,你不怕他們以後──」
「我只怕你再惹事,不怕他們。」他沒啥好氣。「還不快走?等人家回來找你喝茶啊?」
阿高趕緊做出一個小生怕怕的表倩。
「是是是,我先走一步。」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雲開望著他跑開的背影,心裡罵個臭死。真不曉得自己何苦袧這趟渾水,應該讓阿高被修理一頓才學得乖。
「歐陽?」
他完全預料不到自己會聽見這個聲音,腳下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瑋瑋,是你?」又驚又喜的表情笨憨憨的。
杜墨瑋走出藏身的矮牆,開始懷疑剛才所見到的「勇猛歐陽」可能是陽光折射後產生的海市蜃樓現象。
「剛才我全看見了,你好勇敢,在那群人面前居然還能侃侃而談。」她淺露一抹溫柔的笑容。
她不笑還好,這一笑,笑呆了他!
「沒有……不敢當……我是……呃……」鎮定!鎮定!今天是個大好良機,終於讓
他朝思暮想、神魂顛倒的杜墨瑋注意到他,無論如何也要洗雪以往在她面前笨手笨腳的恥辱,給她留個好印象。「我,呃,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你正要回去嗎?」他忙不迭點頭。「既然如此,我們一定順路,一起走就是了嘛!何必送來送去的?」
「也對喔!」他尷尬地撥搔腦袋,發現自己又在她面前做了一次白癡。
這個男生真的很奇怪!墨瑋滿肚子納悶。他在其他人面前向來四平八穩的,偏偏在她面前老是舌頭打結,或是走路跌倒、撞到牆壁之類的。難道她長相如此可怕,把他嚇成這樣?
鬼丫頭杜硯琳的聲音驀然閃進她的腦海──人家歐陽大哥暗戀你好久了,你當真看不出來?
會嗎?她偷瞄身旁的大個兒一眼,他正帶著崇敬的表情跟隨她。由於大他一屆的緣故,雖然兩人同齡,她卻一直認為自己比他年長,現在居然被這個「小男生」暗戀?
天性中 腆的一面突然發作,她驀地加快腳步跑開。
「喂,瑋瑋?」他莫名其妙望著她跑開。又怎麼了?他明明規規矩矩地走在她旁邊,沒有做錯什麼呀!會不會是他的腳步太快?或是呼吸太慢?有沒有可能是衣服穿錯顏色?
不管了,他趕緊追上去,但又不敢追得太近,怕唐突佳人。
「瑋瑋──」於是向晚的台南街道,一雙年輕男女展開了他們的情感追逐。
★ ★ ★
「我要買電腦、我要買電腦、我要買電腦!」杜硯琳唸經似的晃進姊姊房間。
「去跟爸媽說,別來吵我。」杜墨瑋抽出面紙拭掉眼角的濕意,緩緩合上書頁,一時之間還無法從杜十娘遇人不淑的悲慘遭遇裡脫身。
「老姊,又在傷春悲秋了?」硯琳噗通跳上姊姊的彈簧床。「不是我愛說,這年頭像你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林黛玉根本無法在社會上生存。」
她?了妹妹一眼。
「你這個超級錢鼠又知道些什麼生存之道了?」為了存錢買電腦,硯琳搜括金錢的本事可以稱之為「無所不用其極」。在她眼中,「錢」等於「電腦」等於「生存的意義」。至於兩個月後的高中聯考,自詡為「賽諸葛」的小女生根本不放在眼裡。
可能就因為平常太托大了,才會死到臨頭及時找家教拚命補習,而她的週末家教,哼哼,正是歐陽雲開是也。
「來,五十。」丫頭片子漾出賊忒兮兮的笑顏。
「何所據?」她可沒這麼多錢供老妹搜括。
「賣面紙。」硯琳向來留心每個人房裡的必需品,一旦誰用完什麼,就自願跑腿代拿,再收取一筆「合適」的跑腿費。
「十元。」她還了一個價。
「三十?」
「十五。」
「成交。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硯琳向來秉持親姊妹明算帳的原則。
「還怕我賴了你的帳不成?」她沒好氣地搶白,剛掏出來的銅板立刻消失在飢渴的口袋裡。「琳琳,你和歐陽雲開熟不熟?」
「熟,幹麼?你肯接受他的暗戀了?」哇哈哈,她的勸說終於發生效果了。
「小鬼頭!不准你再說他暗戀我。」墨瑋啐了妹妹一口,娟秀白皙的容顏立時蒙上淡淡紅彤。「我只是好奇而已。」
少蓋,以前不好奇,今天才好奇?這借口騙別人可以,想騙倒她「諸葛硯琳」可不容易。但是她不忙著揭穿真相。
「據我所知,歐陽大哥的家境不太好,在高三聯考的緊要關頭不得不接下我的家教賺外快。」
「哦。」她輕輕點頭。
硯琳暗暗偷笑。其實歐陽大哥接家教的目的在於親近她姊姊,她心知肚明得很。她老姊超級八股的,一輩子沒談過戀愛,更不會去注意小一屆的歐陽雲開,他只好採取近水樓台先得月的老招術嘍!
「老姊,不是我愛說,」她以口頭禪為接下來的宣言揭開序幕。「歐陽大哥人品不錯,性格穩重,又不像其他高中生一樣毛毛躁躁的。你就給他一個機會嘛!」
「從實招來,你收了人家多少錢來幫他說項?」憑老妹的個性絕不可能做沒本錢的買賣,可見其中有詐。
「這是我出自肺腑的誠心諫言。」她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先收了一百五的「訂金」。
是喔!硯琳的肺腑是論「金」秤兩的。墨瑋懶得揭穿她。
「小瑋──」杜母高八度的台灣國語從廚房傳上樓。「你們兩個下來幫媽媽跑一趟。」
眼看又是個賺外快的機會,硯琳二話不說拉著姊姊便往樓下跑。
杜母略微發福的身影閃進客廳,一個勁兒催促兩個女兒。
「小琳,醬油用完了,你幫媽媽跑一趟雜貨店,零錢歸你。」知女莫若母,只要有錢賺,小琳一定沒問題。「小瑋,你去看看歐陽雲開回來了沒?叫他晚上過來吃飯。」
「請他吃飯?」奇怪,今天的太陽並沒有從西邊升上來呀!爸媽和老妹一毛不拔的天性在鄰里之間已經傳為「佳話」,好端端的,怎麼可能破費請房客吃飯?
「你懂啥米?」杜母的算盤打得可精呢!「廚房水管又堵住了,現在請工人來修一定貴得要死,好幾百塊跑不掉。你叫那個歐陽仔來幫我們修一修,請他吃晚飯的菜錢可能連一百塊都不到。」她喜孜孜地走回廚房。「最好先叫他過來修好水管,我們再請吃飯,這樣才不會吃虧。」
薑是老的辣!顯然老妹的功力比起母親仍然遙遙落後一大截。
墨瑋敲了敲薄木板門。「杜家小套房」由儲藏室改裝而成,設備簡陋,所以租金比其他地方便宜,也因此歐陽雲開才承租得起。
「歐陽,我是杜墨瑋,自己進來嘍!」出入自由是他特別賦與她們兩姊妹的權利。
「瑋瑋?」
她先聽見他驚喜交加的呼喊,然後耐心等待兩秒鐘── 啷!玻璃碎裂聲不負期望地響起來。
唉!她暗暗歎息。
「你沒事吧?」基本上這只是隨口問問而已,反正他成天出狀況,她也該習慣了。
「沒事沒事。」高高瘦瘦的人影飛也似的從浴室裡衝出來,是她!她主動來找他了!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腳太長,不知該往哪裡擺才好。「瑋瑋……呃,你怎麼來了?」
「來找你一起吃飯。」
「你──找我吃飯?」他呆掉了!哦,莫非是老天終於垂憐他的一片癡心,以廣大神通感動了她?
「不,是我媽找你吃飯。」他的表情真是呆透了,她好不容易才拿出應有的教養,沒當場對著他笑出來。「不過有個交換條件,你必須替她修水管。」
噢!他的滿腔熱誠霎時退燒一、兩度。算了,沒魚蝦也好,能和瑋瑋同桌吃飯也足以聊慰他的相思之情了。
「請稍候,我拿個鑰匙。」他才剛轉身,膝蓋便踢中矮凳子,啊的痛叫一聲,接近七十公斤的體重當著她的頭壓下來。
「哎呀!小心!」她根本顧不得保持淑女風範,抱頭鼠竄要緊。幸好自己從來不以「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來自我期許。
「對不起,對不起。」他晃了兩下,終於穩住身子。天哪!他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偏要讓他在心上人面前出盡洋相?他竭盡全力想在她面前表現出最好的一面,但是每次都弄巧成拙。
為什麼老天爺硬是喜歡扯他後腿?
「媽,歐陽來了。」墨瑋推開家門輕喊。
坐在客廳的硯琳從存款簿中抬頭,瞧見老姊那副想笑又不太好意思笑、想臉紅又不太好意思臉紅的表情,再看看後頭一臉踢到鐵板、郁卒得不得了的歐陽大哥。
唉!不消說,這位在台南一中叱 校園的風雲人物肯定又在她老姊面前吃癟了。難怪咱們古代文人鄭板橋會留下一句至理名言──
「男的」糊塗啊!
★ ★ ★
「如果三角形ABC相似於三角形DEF,那麼角A──」
「歐陽大哥,你再這樣下去不行的。」硯琳丟開筆桿,既搖頭又歎氣。
雲開不理她,繼續把鼻子埋進數學課本裡。「專心上課,這題我再講一次。角A和角B──」
「哎呀,別再上了,家教費又不會少給你。」她著實服了他的敬業精神。目前為止,和她做過生意的「客戶」大多合作愉快,銀貨兩訖、童叟無欺,偏生他老兄蹩腳得很,簡直嚴重影響她的商業聲譽。「老兄,不是我愛說,你連個女孩子都追不上,簡直在砸我招牌!我已經開始懷疑你是不是別家商號派來踢館的。」
聽聽她說的什麼話,好像他天生喜歡在墨瑋面前當小丑似的。
「你以為我喜歡哪?」他已經煩得兩、三天念不下書了。
「不管你喜不喜歡,反正為了維護我從來沒讓客人失望過的良好信用,來!」她攤開手指頭。
「幹什麼?」好一隻挖空荷包的手。
如此簡單的手勢也看不出來?難怪他追不上老姊。
「五百塊賣你一套完整的泡妞秘訣,無效包退。」她露出一副「可讓你賺到了」的神色。
「又要錢?」這丫頭沒搞錯吧!「是誰收了我一百五卻什麼事情也沒做?」
哇塞!傷感情的話他也好意思說?
「兄台,您搞清楚情況好不好?一百五是拿來當說項費的。我一天到晚在老姊面前
拚命誇獎你,說得天花亂墜,連孔子都比不上,偏偏你自己這頭不爭氣,怪得了誰?」
居然把他的過失轉嫁到她頭上來,實在太可惡了!「你瞧瞧我多麼可憐,為了微薄的五百塊,甘願做個不忠不義之人,連姊姊都捨得出賣給你,你居然還不感動?」
「感動什麼?」墨瑋俏生生的身形站在門外,手上托盤裡端著兩碗熱湯。
轟隆!
非常神奇地,雲開的椅子自動滑出去,一屁股跌坐在榻榻米地板上。他的表情茫茫然,還沒理解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呃,歐陽大哥,你介不介意換個地方坐坐?」硯琳好心提醒他。「我向來覺得椅子坐起來比地板舒服,不曉得您的意下如何?」
椅子?啊,原來他跌倒了!何時發生的事,他怎麼不知道?
「我,對,我,這個……」怎麼會這樣?他根本不敢看瑋瑋的表情,侷促不安地扶好椅子坐回去。
「歐陽,一起喝湯。」墨瑋的芳心首次對他產生感覺──同情感。可以想見,他的身上應該傷痕纍纍。「媽剛燉好一鍋四神湯,叫我端上來給你們嘗嘗。」她放下托盤。
其實,另一碗湯是給她喝的,歐陽雲開沒份。她母親才不會做這種虧本生意,既付家教費又請喝湯。幸好她還有點同情心,奉獻自己的那一碗。
「哦,對不起。不不不,應該說,謝謝。」他的舌頭莫名其妙地打結。又來了!他就不能在她面前表現得正常一點嗎?
受他的連帶影響,儘管她努力壓抑,絲白的玉頰依舊透染出粉嫣嫣的淡紅。他當場看呆了!
她真的好美、好美、好美。容貌、氣質、身材、涵養無一不令他欣賞。她的中等身高站在他身旁恰到好處,她的長髮飄飄宛如凌波仙子。她的渾身上下都絕艷得令人無法置信……
「不打擾你們了。」墨瑋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奔出他癡迷愛戀的視線。
他陶醉的眼眸糾纏著她的窈窕背影。
「歐陽大哥──回魂喔──過橋喔──」耳畔陰森森的嗓音喚回他的注意力。
不得了!倘若情勢繼續膠著下去,她的歐陽大哥難保不會變成失心瘋。
不過他們男生看女孩的眼光似乎有點問題,雖然她姊姊長得眉清目秀,模樣兒挺討人喜歡,卻離「美若天仙」、「沉魚落雁」有一小段距離。而且個性那麼彆扭,一天到晚憂來愁去的。真搞不懂他怎麼會迷上她,還迷成這副德性。
「大一嬌、大二俏。老姊正值嬌俏女時期,難保中途不會殺出程咬金。」她咋咋舌頭,一副不勝惋惜的模樣。「C大中文系的美女,光是娶回家做『觀賞用途』都很賞心悅目,其他不思長進的人可要當心嘍!」
該死的小水蛭!雲開猛瞪著她,多盼望能就此將她瞪得消失。
「投降!」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的恐嚇成功了。他可不能冒險讓寶貝瑋瑋被人追走。「讓我賒欠一次吧!我是你的固定客戶,記個帳也不行嗎?」
她起身踱方步,考慮了好幾分鐘,臉上的表情充滿掙扎和痛苦,最後重重歎了一口氣,似乎好心疼、好捨不得。
「好吧!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她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慘痛。「交換條件是,你必須替我解答一個疑惑。」
「當然,第幾題?」他翻開數學課本。
「不是那個啦!」她啪一聲合上數學課本。「我覺得很奇怪,姊姊又不是特別美麗,你為什麼神魂顛倒地迷戀她?」
又關她什麼事了?他好笑地瞥了瞥她。
「我也覺得很奇怪,你的妙計又不見得特別靈光,為何我甘心當羊牯出錢買它?」
只要不是在她老姊面前,他辯論校隊級的口才就恢復水準了。既然這麼厲害,還來光顧她的商號做什麼?她嘀嘀咕咕地抱怨。
「算數學,小鬼頭!」他笑罵。
有時想想自己也覺得無奈。面對心愛的女孩,他就像老鼠遇到貓一樣,慣有的沉著穩定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可比兵敗如山倒。
唉!沒法子,兒女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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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根錯節的老樹,即使生命力已侵蝕到盡頭,枯乾籠罩的勢力範圍仍然令人無法忽視。
劉律師正襟危坐的姿態充分表現出對這株「老樹」的敬畏。不僅他,任何硬漢前來「覲見」風燭殘年的辛幾齡時,還能虛張聲勢的人並不多。他偷偷喘口氣,平緩體內近乎窒息的慌亂感。
「他……咳咳……他最近怎麼樣了?」氣喘咻咻的呼吸聲伴隨著蒼老的嗓音傳來。
劉律師趕緊回話。「還是老樣子,短期之內沒有甦醒的跡象,醫師們也不敢斷言他
能不能醒過來。」
「好一群醫生。」濃濃的譏刺味聽進耳裡極不舒服。
「是是。」劉律師必恭必敬地應答。
「這幾年來家裡頻頻出事,全靠道安花費心力,才把公司上上下下打點得有條有理。」辛幾齡停頓下來調勻氣息。劉律師沒有搭腔,他深諳何時應開口、何時該聽話的原則。「可惜,道安不是辛家的人。你也明白,外人無論表現得多麼好,辛家的事業還是只能由辛家人來繼承,是不是?」
聽起來彷彿是問句,其實堅定的語氣顯示他不接受否定的答案。
「是是。」劉律師唯唯諾諾的。
「你想,道安會不會很氣我一直將他視為外人?」他的詢問含有察覺不出的疲憊。
「不會的,溫先生一定能瞭解您的苦心。」
「那就好。」他似乎安心了。「你回去吧!下午叫道安過來一趟,我想知道公司最近的營運狀況。」
劉律師如蒙大赦,匆匆道別後,提起公事包離開了充滿壓迫感的房間。
隨著房門重新掩上的喀噠聲,室內陷入一貫的冷肅幽暗。
辛幾齡突然對著別無他人的空間開口。「晏,你那方面有什麼進展?」
角落暗影中抽離出一道瘦削的身影,「復天企業」的首席調查員緩緩步入視線內。
「有消息,那個人應該在南部,或許是台南。」簡潔有力的回答。
總算有點進展了!辛幾齡合上疲憊的眼,難以抵禦的無力感最近越來越常侵襲他。
他瞭解,自己再撐也不過幾年了。
「繼續查,別打草驚蛇。」
「嗯!」晏無聲地退回暗影中。
二十年已經過去了,好漫長的時光……
第二章
他有情敵?
歐陽雲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有情敵!
不會錯的,那個油腔滑調的男生涎著一張臭臉,幾乎貼在墨瑋臉上,分明顯示他對她有著非比尋常的興趣──雲開太瞭解那種德性,因為他自己就常常對她露出相同的垂涎表情。
幸虧他今天中午心血來潮,特地跑來中文系學生會辦公室找她吃飯,否則可能到現在還搞不清楚自己正陷入苦戰中。
辦公室裡,墨瑋和男同學正為了某個活動辯得不亦樂乎。
「這種大型活動只靠中文系和我們美術系的財力根本辦不起來,我建議找資訊系合辦,他們繫上是C大出了名的『財主』。」男同學笑出一口亮閃閃的白牙。「杜墨瑋,吃飯時間到了,咱們邊吃邊談如何?」
「謝謝,不過我已經請同學幫我買便當了。」她會看不出謝見之的企圖才怪。
謝見之是校園內赫赫有名的才子,天生的幾分才學和美術技巧使他圖文並茂的情書大受女孩子歡迎。打從她踏入校門開始,他便放話:中文系的杜墨瑋非他莫屬。可惜她被他追了一年多依舊不來電,對於他稍嫌猖狂的個性也談不上欣賞。
「聽說資訊系今年的新生臥虎藏龍。」她甜甜地刺他一下,對於太過自大的人,多讓他受挫折有百利而無一害。
「喔,你是說那個榜首呀!」他乾笑幾聲。
這年頭的年輕人怎麼都不走正途?
話說今年大學聯考的二、三類組中,一顆總成績四百五十分的彗星從眾考生中脫穎而出,榮登榜首。當上榜首也就算了,反正榜首年年有,今年也沒特別多。
壞就壞在這位榜首偏偏不往台大跑,反而「屈就」在小小的C大校園,成為C大的「資訊系之寶」,開學短短兩星期之內就削掉他謝才子不少光彩,真是仇人未見就已經分外眼紅。
「那個榜首──我看,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風涼話人人會說,由他口中講出來還算給對方面子哩!
墨瑋溫婉的天性阻止她送他一句「想君小時,必當了了」。
「是啊,」她隨口敷衍過去,開始收拾包包。「我和同學約好了一起吃便當,我先走嘍!」和自己並不特別欣賞的人虛與委蛇,超出她企劃組長的工作範圍。
「要不然,晚上我們一起吃飯,我來接你下課。」他拉住她的手腕,不讓她離開。
「不行,我家裡有事。」這男生怎麼這樣?隨便拉女孩子的手,也不看看人家高不高興!她扭了幾下,仍然掙不脫他的鉗制。「放開我!」
他不會胡來吧!
「杜墨瑋,你明知道我對你──」
「放開她!」一聲大喝從門口響起。
由於背光的緣故,謝見之壓根兒看不清楚朝他衝過來的大個子是何方神聖,手腕已經被來人的鐵掌神功扭轉了一百八十度。也虧得他脾氣硬,哼也不哼一聲。
「你是誰?」他喝回去。
歐陽雲開沒工夫理他,先查看寶貝瑋瑋要緊!可惡!居然吃瑋瑋豆腐,連他都還不太敢握她的柔柔小手,這傢伙竟敢捷足先登。
「瑋瑋,他有沒有抓傷你?」墨瑋的纖纖素手被他們兩個又抓又擰的,想不紅都很
困難。「該死,手腕都給捉出紅印子了,我幫你揉揉。」
她連忙想抽回被他包在掌中的柔荑,清麗靈秀的臉蛋窘赧成火紅的玫瑰。
「我不要緊。」羞死人了,不曉得他在旁邊看了多久。
同樣被人握住,歐陽帶給她的感受卻與謝見之截然不同。他的手掌心粗糙,摩擦她的手腕時產生陣陣麻癢的感覺,彷彿連心頭也癢癢甜甜的……
微微一掙,他並沒有順勢放開,她也只好隨他握住了。
「你是誰?」謝見之打量他們之間奇特的神情,開始引發不良的聯想。校園裡成名的人物他大都有點交情,卻從未見過這個面生的小子。
螢燭之火也敢出來和日月爭輝?
「別管我是誰!警告你,以後倘若再對瑋瑋動手動腳,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他以冷利如刀的眼神瞪視對方。
謝見之悶哼一聲。這裡哪有他說話的份?也不出去打聽清楚,以後C大混不下去可別怪人!「杜墨瑋,他是誰?」
「他是──」她的介紹詞還來不及講完,歐陽雲開自動接下去。
「我是瑋瑋的男朋友。」
兩道震驚的目光齊齊聚集在他的臉上!
他說……她是他的男朋友?她的腦中一片空白,雙腿忽然支持不住自己的身體,軟軟往旁邊一靠,恰好偎進他半邊懷裡。
「我不相信!」謝見之大吃一驚。不可能,墨瑋的表情似乎也非常驚異,可見這小子絕不是她男友……可是,倘若他真的不是,她又怎麼會偎進他懷裡?墨瑋的性子最 腆,絕不會隨便靠在異性懷裡。「他……他真的是你男朋友?」
她的腦中一團混亂。
不,當然不是。但不知如何,否認的言詞來到嘴邊突然變成無聲無息的默然。她惶惑不安地抬頭,卻迎上他柔情無限的深邃眼眸。
「瑋瑋,回答他。」他輕聲催促,掌心掬著一把汗水。
告訴他,我是!求求你!
「我……」她再度嫣紅了雙頰,低下頭來誰也不看。「我……我不知道。」
儘管聲音細如蚊蠅,兩人卻聽得一清二楚。女孩子口中的「不知道」往往比任何答案更令人容易明白。
「不知道?」謝見之苦澀的笑容比哭更難看,一年多來持續不斷的追求竟換來她的一句「不知道」?他深吸了口氣,重新武裝自己。「你叫什麼名字?」
無論如何也要弄清楚自己究竟敗在何人手上。
「資訊系,歐陽雲開。」他的眼神落在她低垂的螓首。最愛看她羞澀的模樣,在他有生之年,永遠會記得這一天──某個初秋中午,他正式宣告自己是杜墨瑋的男朋友,而她默認了……
「歐陽雲開?你就是今年的榜首歐陽雲開?」難怪年紀輕輕卻看起來自信十足。「哼,會唸書的人不見得就會交女朋友。除非杜墨瑋親口承認你是她男朋友,否則我不會輕易放棄。」謝見之撂下幾句場面話,背包甩過肩膀,離開這個滑鐵盧。
「謝──」她想追上去安慰他。
「別去!」雲開拉住她。「你能說什麼?勸他看開一點?如果真看得開,現在也就不會傷心了。」
她無語。
「隨他去吧!」隔了良久,他才追加一句。「你現在有我了。」
好不容易褪掉的紅潮再度氾濫上她的雙頰。
「你……你不要誤會哦!我剛才沒有否認是因為……不想讓他繼續纏著我。再說,你比我低一屆──反正,以後你還有很多機會可以追別的女孩子。」
他無奈地歎口氣。
「好吧!隨便你怎麼說,我不予置評,行了吧?」對待杜墨瑋一定要運用含蓄的手法,倘若硬要以她男朋友的身份自居,反而會嚇跑她。「咱們去吃飯。你下午兩點才有課,莊教授的『聲韻學』,對不對?」
他顯然對她的一切瞭若指掌,當然又是硯琳搞的鬼嘍!
「老實招來,我的課表她賣了你多少錢?」家裡出了一個嗜錢如命的小間諜是所有「姊」字輩的悲哀。
他搔搔腦袋,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讓她曉得自己又被坑了五十元。
「走吧!」替她背過背包後,伸出寬厚的手。
她遲疑了一下,終於伸手讓他握住。
兩相執手,終日凝眸……她驀地羞紅了。
★ ★ ★
「我得先把系統Install進去才能開機。」雲開坐在硯琳姑娘的閨房裡指揮若定,她則必恭必敬坐在旁邊,隨時聽候大師的差遣。
經過國中三年的苦心搜括,再挾著七個月前考上台南女中的優勢,她終於迫使一毛不拔的父母不得不大出血,贊助她買下夢寐已久的電腦,配備彩色螢幕和噴墨印表機。
此舉使她的國庫完全虧空,不過錢再賺就有了,尤其她身邊還有一個「老主顧」。
「歐陽大哥,你那台二手電腦也差不多該壽終正寢了,如果你不嫌棄,我可以慷慨出借。」她拍拍胸脯,一副肝膽相照的樣子。他靜靜等待她的下文。「──每次使用費五十塊就好,不限時間長短。」
他就知道!在杜硯琳身上,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你還要繼續搜括?不是已經買到電腦了嗎?」她的本命一定是只水蛭。
「電腦算什麼!」她逐一數給他聽。「我還想安裝一線私人電話、買CD、全套金庸武俠小說,這些都要錢的,我老爸老媽才不可能贊助我,一切靠我自己賺!」
人心苦不足,既得隴,又望蜀。他不敢苟同地搖搖頭,放入第二塊磁碟片。
淡藍色窈窕的纖秀身影出現在房門口。
「歐陽,好了嗎?我們得早點去排隊買票。」
瑋瑋來了!他們約好了今天去看電影。他急忙轉身,磁碟片不小心滑到地上,手肘敲中鍵盤的「中斷」鍵,電腦運作的程序戛然而止。
「呵──」硯琳慘叫,上帝保佑她的寶貝電腦!「老兄,求求你小心一點!」
「對不起、對不起!」他搔了搔腦袋。學期已經過了一大半,他成為瑋瑋正式男朋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然而每次在她面前依舊會發生一些不大不小的狀況。「再五分鐘就好!」
硯琳奔到姊姊面前。
「姊,你的頭髮亂了,趕快回去梳一梳。」然後連推帶拉把她趕出去,砰通關上門,跑回雲開身邊。「來,一百!」
「為什麼?」他可沒欠她。
「不付錢你會後悔!」奸商的笑容又露出來了。「這個內幕消息對你們的終生幸福有絕大的影響。」
「先看貨再給錢。」他也學乖了!
「沒問題。」大家住在一塊兒,她不怕他賴帳。「最近我接到很多女孩子打來找你的電話,我想姊姊應該也接到過,只是嘴裡沒說什麼而已。聽得出來其中有些女孩對你有『邪念』,當心哦!齊人之福不可享!」
拜託,他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咧!
資訊系陽盛陰衰,幾位女同學全被男同學當成寶,鼻頭朝天看。不過,可能是他鋒頭很健吧!主動向他示好的女生很多,但是他的心思全放在墨瑋身上,這些庸脂俗粉才看不上眼。
「瑋瑋不會誤會我的!」他非常有把握。
這個二楞子!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來,『參謀提醒費』一百兩!」
原來還有這種危機,他倒沒發現。在他眼中,除了瑋瑋還是瑋瑋,哪會考慮到其他閒雜人等。女孩子的心眼果然很奇怪!
「謝啦!」他掏出五十塊扔進她手裡。「另一半先賒著。」
「喂!」她張口結舌望著他出去。
土匪呀?收了貨還不給錢!
砰!
前門被人用力甩上,連續劇看得正入神的杜氏夫婦嚇了一大跳,眼珠子從小小的螢幕上移開來,只來得及看見女兒淡藍色的倩影飛奔上樓,接著又是另一聲房門關上的巨響。
「誰來踢館?」硯琳從廚房裡蹦出來,左手葡萄柚、右手水果刀,頗有保家衛國的捍衛女將之風。
從剛才的甩門聲來判斷,她的生意八成又上門了。
「他奶奶的,踢你格老子的館!俺的家誰敢來踢館?」杜父挺高足足有一百九十多公分的身材,雙拳揮舞得虎虎生風。「想當年打共匪,俺一個打七個,打得他們趴在地上大叫三民主義萬歲。」
「你惦惦啦!免再講那些有的沒的!女兒哭成那樣你也不關心,一天到晚打共匪!」杜母跳起來敲他腦袋。「還有那個小瑋,關門也不會卡小力一點,如果撞壞門怎麼辦?還要花錢修耶!」
彷彿嫌杜家不夠熱鬧似的,門鈴叮咚叮咚響起來湊熱鬧。
「我去開。」硯琳自告奮勇。用存款簿想也知道,來人八成是踢到鐵板的歐陽大哥。不是她愛說,除了會讀書之外,歐陽大哥好像對其他事情都笨笨的,都已經正式和姊姊交往半年多了,到現在還搞不定她。
前幾天就警告過他,打電話來找他的女孩子太多了,叫他小心姊姊會吃醋,他偏偏不聽,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這回可慘了吧!不聽小孩言,吃虧在眼前。
果然,雲開一臉淒慘地站在門外,一看見她馬上開口問:「瑋瑋回來了?」
「嘖嘖嘖,不是我愛說,你也太厲害了,看個電影也可以把我姊姊看成淚人兒。」
假如她猜得沒錯,這部片子八成叫「爭風吃醋記」。
「小琳,幫幫忙。」他稜角分明的臉龐鬆鬆垮垮的,儼然蒼老上好幾歲。「杜伯伯和杜伯母在家,我不方便進去……」
說曹操,曹操到。杜母圓滾滾的身體擠開女兒,指著他的鼻子開罵了。
「你這個青仔叢,我租房子給你,可沒有把女兒也租給你,你呷霸盈盈去招惹她做啥米?你也不回去照照鏡子。一副窮酸相!我們小瑋肯跟你交朋友是你的福氣,居然還讓她傷心──」
硯琳趕緊站出來主持大局。年輕人談戀愛,最怕他們老一輩的人出來技術指導,弄個不好就玩完了。
「媽,你進去啦,這裡交給我就好。」這廂歐陽大哥又欠了她一筆,日後非折現討回來不可。
杜母又嘀嘀咕咕了半天才走回去。
「說吧!你是怎麼惹我老姊生氣的?」
淪落到向一個高中小女生求救的地步,他歐陽某人還是倒蹦孩兒手中。
「惹她生氣的人不是我,是我……班上的同學。」他不得不招認,硯琳的先見之明應驗了。「我們看完電影之後,遇上兩位女同學──」
簡單,接下來的情節她可以自行模擬想像。她快言快語地接下去:「這兩位女同學平常就對你特別關心,一看見我姊姊和你排排坐、吃果果,於是好心地上前與你們打聲招呼,有意無意之間提起『老牛吃嫩草』、『摧殘國家民族幼苗』之類的評語,聽得我姊姊花容變色。你眼看情況不對,懶得跟她們窮耗,牽起我姊姊的手轉頭就走。由於你一心認為我姊姊應該明白你的心意,於是發揮了『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的情操,隨口安慰她幾句就把整件事情拋諸腦後,誰知我姊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難看到最後索性哭了起來,摔開你的手掉頭回家,直到此時你才發覺大事不妙,趕緊追上來,對不對?」
他聽得愀然變色。她前輩子八成是替人算命的,才會說得一個字也不差。
「嘿嘿,你不用回答,光看你又敬又佩的臉色我就明白了。」她繼續大言不慚地吹噓。「本商號的繁榮生意完全靠我敏銳的觀察力才得以維持下去。來,五百塊!」
被獅子大開口地敲詐他也認了。「你要多少錢都可以,先把瑋瑋叫出來好不好?」
「好,不怕你賴帳。你先回去等著!」小生意人一溜煙鑽回家裡。
都是他太托大了,一味以為兩人表白了彼此的心意就成了,沒顧慮到女孩子需要人家哄的特性,更何況心眼細膩如瑋瑋。
回到家裡坐立不安地等到九點半,終於盼到幾響遲疑的敲門聲。
門外俏生生的人影當然是她!他忙不迭把她迎進來。
「瑋瑋,我──你聽我說──」每回遇上她不開心,他總是方寸大亂。「我……」
「我」了半天,也「我」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是來道歉的。」她搶在他前頭丟下一個超級意外。
嗄!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明明是他不對,怎麼可能由她來道歉?「瑋瑋……」
「對不起,我對你的信心不夠。」她柔柔挨進他懷裡,顯得不勝嬌弱。「你在學校裡那麼受歡迎,原本就讓我很擔心。昨天朋友又告訴我,你被提名為下屆學生會會長。如果當選了,就是他們繫上首度由低年級學生出任會長──」
他發現自己依舊不瞭解女孩子的心事。他競選會長與今天的爭執有什麼關係呢?然而倘若瑋瑋不希望他選上,那麼即使叫他放棄他也不覺得可惜。在他心中,校長寶座也及不上瑋瑋重要。
「如果你不喜歡我去當那個勞什子會長,大不了我不選了。」
「不不不,你應該選的。」她連忙掩上他的唇。「一切不過是我胡思亂想。你在學校裡那麼出風頭,我……我很擔心你會變心。下午你的女同學又說了那些刺激我的話,我才忍不住發作出來。剛才我獨自在房裡想了很多……」她粉嫩嫩、紅通通的臉蛋埋進他懷裡,微弱 腆的嗓音細如蚊蠅。「我想,既然……愛上你了,就得信任你,否則哪能稱得上是你的女朋友呢?」
他完全呆掉了。瑋瑋不生氣……瑋瑋向他道歉……瑋瑋說她愛上他……他在作夢嗎?這一切完全不是他預料中會發生的事情、會聽見的表白。
「你──你說你愛我?」他臉上的表情像透了夢遊者突然醒過來,搞不清楚自己人在何方。
她輕輕頷首,臊紅的容顏緊緊埋進他頸窩,根本不敢抬起來。
他沒有聽錯!他真的沒聽錯!瑋瑋親口承認愛他!他陡然大叫一聲,緊緊抱著她亂轉。
「瑋瑋,瑋瑋,瑋瑋!」終於!終於讓他聽見了這句期待已久的表白,原本以為憑她 腆的天性,他會等上好幾年才聽得見,沒想到今天竟然因禍得福。
兩人步伐不穩,齊齊跌在凹凸不平的彈簧床摯上。熱切的唇覆上了她耳畔呢喃:「瑋瑋,我不會辜負你的。我發誓,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我永遠不會辜負你。」
熱情低語將小屋內暖融融的氣氛烘焙得更加激狂。黃暈光線的恍影中,翻湧的情愫奔騰如火。兩人密密地感受著彼此燙熱的體溫,在似懂非懂中探索著那未可知的歡愉。
腦海裡即將消失的理智告訴她,現在若不及時停下來,一切就會太遲了……他們之間將要發生的事情,本應存在於夫妻之間,她承受了多年古典文學的禮教和薰陶,不應胡來……
然而,此時此刻,誰在乎禮教和理智?心頭盤旋著亙久不變的意念──她願意與他彼此相屬……
燒灼的情焰中,呢喃著他全心全意的盟誓。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誠心相契的心溫柔繾綣著,不知時日將逝。好久好久之後,終於平緩下來。
「幾點了?」她在枕畔喁喁輕語。
他仍然不斷細吻著她,眷戀不捨的眼快速瞥向手腕,再度轉回她的俏容。兩情正濃時,便是一秒鐘沒盯住她都叫他無法忍受。
「快十一點半。」
老天,已經三更半夜了。
「我得趕快回家,小琳一定在等我。」爸媽應該睡著了,可是小琳一顆心生了十七、八個竅兒,只怕比他們更難應付。到時候沒法子,只好拿幾百塊打發她了!談戀愛果然非常花錢。
「不要回去。」他纏著她不放,熱呼呼的唇印上柔細細的香肩。她好香!他根本放不開她!「明天一大早我再偷渡你回去。」
「不可以……」他的氣息逗得她全身癢癢的,游移不定的雙手再度挑起已然降溫的熱度。討厭,再繼續下去真的會讓他得逞。「歐陽,不行──」
薄薄的木板門驀地響起一陣微弱的敲擊聲。
硯琳!兩人心頭晃過相同的想法。
「她想『捉姦』不成?」他漾出壞兮兮的笑容,壓在她身上的精瘦軀體看不出絲毫穿衣開門的意思。
「胡說什麼?」俏顏燒出火鶴紅的烈焰,他看得如癡如狂,忍不住偷到好幾個吻。
直到另一陣敲門聲催促他們,兩人才稍稍按捺下來。
「我敢打賭她一定又想藉機敲詐。」他們穿戴好衣物,由他去應門。「我的荷包被她搾乾了。」
然而,門外來客卻讓雲開大吃了一驚。
「峰哥?」他眼明手快地撐住頹然倒下來的大漢。
自從幾個月前一別,他陸陸續續聽過這幫人的消息,偶爾在街上碰見江峰,兩人頂多一起吃頓飯、喝喝茶,交情清清如水,誰料他居然會找上門來,還掛了一身彩!
「瑋瑋,替我擰一條熱毛巾來。」他連忙把不速之客扶上床,脫掉染上血漬的外衣。立刻地,幾道縱橫交錯的刀傷映入眼簾,鮮血淋漓的痕跡觸目驚心。江峰的情況相當危險,而且神智已經不太清楚。胸膛上細長的傷口砍得很深,顯然是西瓜刀留下來的傑作。除了兩處主要的刀傷之外,他的身上還橫布著大大小小的傷痕,不下十來道。
「大龍……那幫人暗算我……小猴……吃裡扒外……媽的!」江峰掙扎著保持神智的清醒。
雲開馬上猜到了大略始末。他和大龍兩方人馬終於正式開戰,峰哥顯然吃了自己人的悶虧。「你先別操心,把傷口處理好比較要緊!」
墨瑋從浴室裡拿出熱毛巾,遞給他。
「歐陽……」她的眸中盈滿不放心。惹上這些凶神惡煞,以後不知還會扯出多少是非。
別擔心!他的眼神向她暗暗保證。
「你回家拿點消毒的藥品好不好?」雖然普通家庭藥品對付這種刀傷鐵定不夠看,但是目前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好,可是──」她不放心留他單獨和黑道人物在一起。
「放心,峰哥是朋友。」他明白她的顧慮,體內湧起受人關懷的窩心感覺。「記住,不要報警。」
她遲疑片刻,憐憫的天性終究戰勝了疑懼,回家拿醫療箱去了。
稍後,江峰喝下雲開沖給他的熱牛奶,精神略微回復了些。
「那是你女朋友?」
「嗯!也是我房東的女兒。」他頓了頓。「峰哥,不是我信不過你。日後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這裡隨時歡迎你來,但是我女朋友──請你別把她扯進來。」
「我明白。」江峰露出苦笑。「原本今晚就不該來麻煩你的,但我不清楚組裡還有誰收了大龍的好處,不敢冒冒失失跑回去送命。」
不知如何,身上掛了彩,腳步竟然往歐陽小子的家裡挨過來。嚴格說來,他們的交情並沒有好到這等地步,但他對他卻有一種莫名的信任感!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
叩叩叩!
「我進來嘍!」墨瑋表明自己的身份之後走進來。床上的大漢褪下血衣,傷口更是猙獰。從小到大,她向來見不得人受傷受痛,連貓咪都會抱回家來療傷,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人?對江峰的畏懼之情霎時被同情心沖淡了。「歐陽,我來替他上藥,你把燈移過來一點。」
男生對傷口通常笨手笨腳的,她不放心把繃帶交到他們手上。
「疼不疼?」她一面替江峰上藥包紮,不忘體貼地詢問他。
「呃,不,還好。」他飄泊江湖好幾年,女人見過不少,良家婦女卻接觸得不多。
這個女孩一看就知道是個讀書人,說話輕聲細語的,眉清目秀,溫柔婉約的氣質卻將七分美麗增艷為十分。
他下意識笨拙地蠕動身體,卻不小心牽動傷口,疼得自己齜牙咧嘴。以往的女伴個個粗爽豪氣,幾時身受過這般溫柔的照料?突然發覺被她碰觸的部分暖暖癢癢的……
替他上完藥,已經一點多了。雲開擔心累著她,於是送她回家休息。再度回到小屋時,峰哥也已昏昏欲睡的,想必他今晚睡定了地板。
「對了,歐陽,有件要緊事告訴你。」江峰勉強張開眼睛。「前陣子有人來我的地盤上問東問西,好像在調查你的下落。」
「哦?」他緊蹙著劍眉。「我又不混幫派,有什麼好查的?」
「那些人很小心,沒在我的手下面前露出口風,不過他們好像替一個有錢人工作。那種人我見多了,不是什麼好貨色,你自己多小心一點。」
「我知道了,謝謝。」
他關掉電燈,躺在黑暗中盯住天花板。
原來並非他和爸媽多心,最近幾年當真有人在調查他。但,為什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雜貨店老闆的兒子,有什麼好調查的?除非和江峰打交道引來其他道上弟兄的猜忌,然而這些鬼祟的調查行動卻是在認識峰哥之前出現的。
究竟是誰在查他?
★ ★ ★
「長壽綜合醫院」的豪華病房內,白衣天使收拾好醫療器具,推著小推車走出病房。兩個衣衫筆挺的男子站在床前,靜候病床上的老人提出指示。
「劉律師,還……還沒有他的消息嗎?」老人喘了幾口氣。
「有,上個星期已經查到他的最新地址,在台南。最近他以非常優異的成績升上大二,而且剛當選繫上的新任會長,要好的女朋友是同校中文系的學生。」劉律師拿出手帕擦汗。
「他叫什麼名字?」老人在喘息之間問出來。
「歐陽雲開。」
病房裡一陣沉默,半晌,老人突然沙啞地笑了起來。「雲開」?沒想到他兒子野心不小,即使離開這個家,仍然不放棄對家族企業的繼承企圖。
「嘿!水滸傳上是怎麼寫的?『一旦雲開復見天』?他替兒子取名『雲開』,顯然料定了『復天人壽集團』終有一天會回到他後代的手上。好,我倒要和他的遺願鬥鬥法,就不相信老子會輸給兒子。」他深呼吸幾下,平復略微紊亂的氣息。「道安?」
「董事長。」溫道安跨前一步,二十來歲的年輕臉龐浮現出與實際年齡不符的老成持重。
「我要你和劉律師走一趟,無論用什麼條件,務必要把他帶回來。」辛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在外面。
「是。」他維持慣有的沉默寡言,若非必要絕不廢話。
「沒事了,你們走吧!」老人緩緩合上疲憊的眼。
病房門扉開了又關,兩道腳步聲消失在走廊外。而後另一陣開門聲悄悄響了起來。
「晏?」老人仍然閉著眼睛。
「是我。」來人背對著窗戶,形成一道面目無法辨識的剪影。
「你有什麼收穫?」
晏的低音透出一絲喟歎。「劉律師已經表態,歐陽雲開的事件一旦處理妥當,他想退休了。」
老人沉默片刻。
「隨他去吧!到時候記得送他一筆厚禮。」辛幾齡明白自己並不好相處,長久替他工作必須承受極大的壓力。「辛家的歷史他知道得不少,吩咐他以後別亂說話。道安那邊呢?歐陽雲開回來的消息是否帶給他任何威脅?」
晏深思了幾分鐘。
「我不知道。」饒有深意的眼神盯住他。「你不覺得整個遊戲越來越好玩了嗎?你以為是個勁敵的人,到頭來只不過在虛張聲勢。反而是那些看似乖乖聽話的傢伙,臉上其實戴著永遠看不透的面具。你已經養虎為患,而且在未來的日子裡,老虎不只一條。溫道安是正是邪我不知道,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老人定定迎上他的利眸。
也罷,既然老虎已經為患,就讓他出現得越多越好。一旦有了牽制,最終的勝利者只能有一位,他倒要看看誰能挺得最久!
嘿!
一旦雲開復見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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