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查看: 1462 | 回覆: 0 | 跳轉到指定樓層
旖旎
王爵 | 2009-8-14 22:09:55

風聲在耳邊呼嘯,兩旁的樹影飛快掠過,快得來不及將閃過眼前的景物攝入瞳孔內,梅兒雙臂緊摟住額爾德的頸脖,驚異地張大眼,感受
那無可比擬的速度,現在才知道原來人可以跑得比馬還快。

  不,他是在飛!

  兩眼往下落,梅兒發覺額爾德不知何時已飛到樹梢上來,抽了口氣,雙臂不由得更使力,並緊張的把臉埋進他的頸側,再也不敢朝下看了
。但是……她在他懷�呢!

  她以為永遠不可能會有這種機會,他甚至不會再多看她一眼,但此刻,她真的在他懷抱�呢!

  雖然初次與男人如此貼近使她緊張得心頭小鹿亂亂撞,羞澀不安地想推開他,但這片刻的溫馨與甜蜜更令她依戀不已,情不自禁更貼住他
;陣陣純男性的氣息撲鼻襲來,讓她感到有些慌亂,也有些振奮,那寬厚有力的胸膛更教她深刻的感受到她對這個男人的感情。

  她多麼希望能永遠依偎在這副胸膛上!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自她懂事以來,她就知道自己已經喪失很多選擇的權力,包括她想永遠依賴的懷抱。

  所以,就這片刻間也好,她也只想要這片刻間,讓她能夠作一場短暫的美夢,想象自己曾經擁有過這副胸膛,即使是短的可憐的片刻間,
這依然是一場美夢,依然是她曾經擁有過的。

  這片刻間的美夢,足夠了!

  不過,雖然她不在意這片刻時光有多短,但最好還是能越長越好,然而世間事總不如人意,美夢由來最易醒,她不過才陶醉了一會兒,飛
馳之勢便猝然而止。失望之餘,她不禁訝異地瞧了他一下,但見他神情陰鬱地盯住前方,循著他的視線望去,前方赫然是八個老少不一的武林
中人。

  「他們又是誰?」

  「同黨,想必是適才那支響箭所召集而來的。」說著,他慢慢將她放下地,心中明白這一戰恐怕是逃不過了。

  「又是反清複明組織的人?」梅兒喃喃道,見那八個人老少不一,僧俗道尼皆有,甚至還有位美豔婦人,三十出頭,眉眼間嬌俏可人,看
神氣狀似八個人之中帶頭者。

  正打量間,美豔婦人出聲了。

  「把公主留下,你自去逃命吧!」倒是挺乾脆,直截了當挑明瞭說,也很慷慨,居然肯放過「清狗」。

  「要公主留下,可以,」額爾德毫不猶豫地說。「先過我這一關!」

  「挺忠心的嘛!」美豔婦人盈盈上前兩步,目中忽地出現一抹疑惑。「奇怪,我們見過嗎?」

  「沒見過。」額爾德不假思索地否認。

  「我也認為沒見過,不過……」美豔婦人蹙額,「確實有點眼熟啊……」隨即甩甩頭。「算了,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想把命留在
這兒嗎?好死不如歹活喲!」

  「不必多說,」額爾德下顎繃緊,冷硬地道。「劃下道來吧!」

  就在此時,先前那兩對男女也追到了,十二個人團團圍住額爾德與梅兒。

  「既是如此,」美豔婦人緩緩舉起右臂,「就按照你的願望,讓你博個忠勇護主之名吧!」右臂猛然落下。

  十二個人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圍撲上去。

  在那片宛如驚濤駭浪的壓力襲到之前,額爾德已然再次摟住梅兒腰際有若龍捲風般暴旋而上,同時以快得無可言喻的速度推出三十七掌並
飛出包圍圈,梅兒也很捧場地適時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以壯聲勢,就在那一瞬間,許多緊迫的問題同時浮現在他腦海�。

  梅兒完全不會武功,這是最糟糕的狀況。

  她不但無力自保,也無能幫上他的忙,這都不打緊,她還老是在驚險狀況時失聲尖叫──就在他耳傍,叫得他魂飛魄散心驚膽跳,差點聾
了,這才是最緊急的問題。

  還有那十二個敵手,他相信其中有八個即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江南八俠的親傳弟子,其他那四個也非弱者。

  而他拜師學藝時間未久,縱然師傅傳授給他的武功招式奇絕天下,內力卻不足以盡展出招式的威力,他實在沒有把握在帶著梅兒,僅能以
單手應戰的情況下猶能全身而退,又不可能放下她,他猜想她會立刻跌在地上爬不起來。

  「閉上眼睛,不要叫!」他低叱,刷一下抽出從未使用過的軟劍,橫臂一掄,暴閃的流燦光華有如狂風暴雨般漫天倒海地湧向四面八方。

  梅兒噎了口氣,忙收回扯一半的尖叫,閉上眼。「對……對不起。」

  「不叫你張眼便不能張眼!」身形一晃,灑逸地脫出三丈外,軟劍抖起一溜溜寒芒,淩厲無比地暴射追掠而至的敵人。

  「知……知道了。」

  軟劍繼續左右翻騰,上下回轉,一片片、一波波、一層層晶瑩奪目的燦芒縱橫交織,似流虹,似瑞雪,又似翻天巨浪,逼得那十二人左支
右絀地陷入纏戰之中,意外又驚駭地開始懷疑他們是否太小看對手了。

  「不過區區一個護衛而已,能厲害到哪里去?」

  這種想法是否太樂觀、太不謹慎了?

  原以為可以手到擒來,沒想到卻耗在這兒苦苦糾纏,倘若時間拖久了讓官兵趕來,屆時事情鬧大了對他們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有。

  搞不好這個計畫一開始就是錯誤的,綁了公主又如何?

  值得冒這種險,只為了拿清廷公主去交換前朝的玉璽嗎?

  怎麼衡量都不值得!

  不過想是這麼想啦!那十二人手底下卻仍不留情地出招,緊湊密集地相互配合,層層不斷的刀光劍影仿佛天羅地網般兜頭兜臉地朝敵手覆
蓋過去。

  額爾德倏地一聲怒喝,軟劍猛然揚起一圈雄偉無匹的日陽般光輪,層層密密地擴散開來,霎時間,只聞一片清脆的叮叮咚咚聲,仿佛滴水
落玉盤,那十二人便狼狽地退回原位了。

  眼看情勢不對,美豔婦人忙朝一位白衫年輕人使去一個眼色,後者會意地微微頷首,於是,十二人稍退即回,再度合作無間地以悍勇無比
的氣勢圍攻上去。

  額爾德目光深凝,半步不退,右手猛揮,幻映出一團團光影銀弧,頓時,六人踉蹌退開,但另六人即刻補上位置,就在這時,美豔婦人又
一次向白衫年輕人使了個眼色,白衫年輕人眼中陰毒之色倏閃,在氣出飛眾的同時自口中吹出一根細如牛毫的銀針,目標是──梅兒。

  額爾德沒有注意到。

  他沒有想到白道中人也會使出這種下流手段,更沒有想到他們會傷害梅兒,再加上距離也太近了,那根銀針又不帶絲毫勁氣,等他察覺到
有異時,那根銀針已然距梅兒不到兩指寬遠,他只能竭力閃避,但是……

  「住手!」美豔婦人陡然大喝。

  其他十一人應聲退開,額爾德右手垂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梅兒依然趴在他左肩上,雙眼緊閉。

  「我想你應該察覺到了,」美豔婦人滿臉得色。「你的主子中了銀針,那銀針上塗了唐門劇毒,倘若沒有唐門的獨門解藥,她活不過三個
時辰……」

  梅兒抽了口氣,但還是不敢睜眼,因為額爾德沒讓她睜眼。

  「……為了你主子的性命,你最好乖乖的把她交給我們,我相信清狗皇帝定然不會……呃?」

  話說一半,美豔婦人突然呆住,同其他人一樣不敢相信額爾德會再度使出逃之夭夭那種爛招,只一個起落,人影便消失在眾人眼前。

  「怎……怎麼會?他不怕他的主子毒發身亡嗎?」美豔婦人無法置信。

  「不可能不怕,除非……」白衫年輕人陰沈地眯上眼。「中銀針的不是他的主子。」

  美豔婦人美眸倏睜。「是他?」

  「只有這種情況能夠解釋他的行為。」

  美豔婦人皺眉,「真傻,他以為在他毒發身亡之前可以把他的主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嗎?」搖搖頭。「太愚蠢了,那種毒可是無法以內力阻
止蔓延的,而且他越是使用內力,毒也蔓延的越快,照他那種盡展輕功的情形來看,恐怕用不上一個時辰他就得上地府去換個主子盡忠了!」

  「那麼我們只要等他毒發身亡就可以輕易擄著清狗公主了?」

  美豔婦人頷首,「沒錯,這樣倒是便宜了我們。」她彎身拾起一條細金鏈子,上面墜著一枚梅花墜子,看了一下,納入懷中。「好,那我
們追上去吧!別失了他的蹤跡。」

  說罷,美豔婦人領著其他十一人便待隨後追上去,誰知連口氣都沒來得及吸上來,面前驟然飄落一人,毫無徵兆,無聲無息,仿佛鬼影現
身,嚇得眾人差點失聲叫出來。

  不過眾人再驚嚇也沒有美豔婦人那般驚嚇,甫看清眼前人的模樣,她的五官一下子扯歪了,臉如死灰,眼珠子瞪得就要掉出來了。

  「你你你你你你……」

  其他人見狀不禁驚疑不已。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會抖起嗓子來?這太不正常了,對方到底是哪一號牛鬼蛇神會嚇得她如此失態?

  思忖間,眾人不約而同朝那人仔細看去。

  也不怎麼樣嘛!大眼小嘴兒,清清秀秀的書生型人物,三十多歲年紀,斯斯文文的,雖然眼神冰冷了一點兒,表情嚴酷了一點兒,煞氣濃
烈了一點兒,可這也沒什麼了不起啊,值得嚇成那樣嗎?瞧,還在那邊:你你你……

  真是太丟臉了!

  「王瑞雪,多年不見,你連話也不會說了嗎?」那人許是被「你」的不耐煩了,冷冰冰地嘲諷道。

  美豔婦人──王瑞雪噎了一下,「你你你……你想幹什麼?」又你了半天才勉強說完一整句話。

  那人冷冷一哼。「想動我女兒,先問過我再說!」

  他女兒?

  誰呀?沒事誰會去動他……慢著,難道是……不會吧?

  王瑞雪臉色開始發綠。「她她她……她是你的女兒?」

  「適才我是那麼說的。」

  王瑞雪呆的一呆,脫口道:「但她是公主啊!」莫不成他和雍正的嬪妃有一腿或兩腿?

  仿佛能看出她的想法似的,那人眼色更森然,語氣更寒瑟。

  「她是從小抱養在宮中的公主。」

  王瑞雪又窒了一下。「是……是柳姑娘生的?」

  「我只有一個妻子!」

  王瑞雪的臉全扁了,「天哪!誰不好挑,我偏去挑上他女兒,」她不由得苦著嗓子喃喃埋怨自己。「真是不要命了我!」

  「妳倒有自知之明。」

  「哪能沒有,」王瑞雪不情不願地咕噥。「我都被你廢過一次武功了!」

  「這回我會點你殘穴。」

  「不!」王瑞雪失聲驚叫。「不要,我不是想動你女兒的主意,真的,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女兒,我發誓!我……我絕不會再去找她,遠遠
見上她我就躲,這樣可以了吧?」

  那人冷森森地注視她片刻。

  「滿兒生的孩子你們最好都躲遠一點!」

  「那還用得著你說!」不只他的孩子,與他有關的所有人事物全都要躲得遠遠的,最好這一輩子都不要和他扯上任何關係!

  那人滿意地頷首,再伸出右掌。

  「什麼?」王瑞雪兩眼茫然地看著他的手。他要什麼?炫耀一下他的手比女人還要細緻白嫩?

  啊,對了,他要解藥!

  一聲不吭,王瑞雪立刻乖乖奉上銀針劇毒的解藥,只盼眼前的煞星快快消失。

  「不是這個。」

  「咦?你不要解藥?」王瑞雪錯愕地楞了楞。「那你要什麼?」也是,他向來只在意滿兒一人,其他人的死活根本不論。

  「金鏈子,那是滿兒給梅兒的。」

  瞧,又是滿兒,滿兒的孩子,滿兒送女兒的金鏈子,他的腦子�永遠都只有滿兒,難怪姊姊對他癡心至今,因為這樣的男人實在不多,連
她都很羡慕滿兒能得到這樣一個男人的專情。

  王瑞雪把金鏈子放在他掌心�,他立刻握緊拳頭將金鏈子包起來。

  「還有……」

  「呃?」

  「別讓我再看見你!」

  「我更不想瞧見你!」

  那人哼了哼。「記住你說過的話。」

  王瑞雪尚未及回應,只一眨眼,那人即已失去蹤影,心情一松,頓時腳軟坐倒地上。

  「王姑娘,他究竟是誰?」

  王瑞雪瞟一眼那張張不以為然的臉,「還會有誰?」苦笑。「不就那個我姊姊下令所有人都要遠遠避開的人。」

  一陣令人窒息的沈默,繼之以一片此起彼落的驚呼。

  「莊親王允祿?」

  「答對了,」王瑞雪仍在苦笑。「可不正是那位煞星!」

  那個該死的娃娃臉,好過分,居然看上去依舊那麼年輕!

  ☆ ☆ ☆

  風聲再一次在耳邊呼呼吹嘯,梅兒仍是緊閉雙眸,只猜測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會讓她張眼。

  好半天後,突然,額爾德一個躓簸險些將她摔在地上,梅兒差點睜開眼,但額爾德馬上又站穩了腳步繼續往前飛奔,她松了口氣。

  可是不過片刻,他又一次踉蹌,這回,她注意到他有點喘息。

  「大哥,你沒事吧?」

  「我……沒事。」他的語聲喑啞。

  「我可以睜開眼睛了嗎?」

  「……不可以。」說著,他又顛跛了一下。

  她又注意到他奔馳的速度很明顯的減慢了,心�有點不安。

  「大哥,你真的沒事嗎?」

  「沒……」還沒說完,他人便往前撲倒,但仍在最後一剎那勉力翻過身來仰跌在地上以免壓到她。

  都摔得七葷八素了哪還管得了額爾德許不許她睜眼,梅兒一回過神來馬上朝被她壓在地上的額爾德看去,但見他面色灰敗唇瓣泛青。

  「大哥!」她驚恐的叫,慌忙從他身上爬到一旁。「大哥,你怎麼了?」

  額爾德勉強張開眼睛,「不……不要緊。」然後使力撐起上半身。「我必……必須把你送……送到江寧交……交托給……給……」話說一
半突然倒回地上去。

  這回,他沒再睜開眼睛。

  「大……大哥?」梅兒顫著手推推他。

  額爾德一動也不動,梅兒益發心慌,更加使力推著他毫無動靜的身子。

  「大哥?不……不要嚇我啊,大哥!」

  額爾德依然沒有任何反應,梅兒不禁惶恐地哽咽出聲來,淚水奪眶而出。

  「我發誓,大哥,我絕不會再賭氣,不會再任性了,大哥,你醒醒啊!」

  可是無論她如何懺悔嗚咽,又推又搖,額爾德始終毫無反應,她不由得撲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天哪,誰來救救大哥啊,誰來救救他呀!」

  但是在這荒山野地�,除了野狼野狗,連鬼影都不見,哪里會有人聽見她的呼救聲?

  連叫救命的人自己都知道不可能有。

  「我聽話,不再賭氣,不再任性,我一定會聽話,求求你,大哥,醒醒啊!我還沒告訴你我喜歡你,求你醒醒吧!大哥,醒……」

  「你發誓?」

  咦?

  「不再賭氣、不再任性?」

  呃?

  梅兒急忙抬起頭來循聲看去,但見額爾德臉色已恢復正常,唇瓣溫暖,哪有一絲半毫中毒的徵象,他徐徐打開眼,往下凝住她,她愕然離
開他胸前挺身坐正,眨了眨眼再仔細確認一次,然後,杏眸中驀然閃射出狂喜的光彩,沒有被欺騙的憤怒,唯有如釋重負的歡欣。

  「大哥!」她再次趴回他胸前嚎啕大哭,高興的大哭。「太好了!大哥,太好了,你沒事,你沒事……」

  剛勁有力的健臂憐惜地環住她纖細顫抖的肩,臉上飛過一抹無奈的痙攣,瞳孔中是無盡的愛憐與深沈的痛苦。

  他還能忍耐多久?

  第七章

  兩江總督衙署原為前朝漢王府,建築恢弘巨大,還有花園流水,富麗堂皇不輸北京內城�的王爺府。

  不過對梅兒來說,再也沒有任何建築物比得上皇城那般偉大。

  「大哥,你真的沒事嗎?」秋水明眸仍眶著一圈紅,梅兒擔憂地瞅著額爾德一再又一再地問。

  「我根本沒中毒針,怎會有事?」

  又盯著他端詳半天,見他臉色紅潤神采奕奕,梅兒這才放下心來,繼續沿著杜鵑花圃往前漫行。

  「不過還真是差點嚇死我了呢!我以為大哥真的中毒針了,想著說大哥若是真的死了,梅兒該怎麼辦?沒想到大哥竟然沒事!」

  「……」

  「唔,我在想……」梅兒摘了一朵杜鵑。「乾脆就讓兩江總督去督促江寧布政使落實賑濟,我們在這�休息幾天,無論如何,這兩個月�
來,我們確實是趕得好辛苦呢!」

  她不氣他騙她,不氣他嚇她,只為他設想,想他是這兩個月來太勞累了,而她的確是賭氣下錯了決定,所以他耐心用罄,決定給她一點小
……不,是大刺激,這是她應得的警告,她想。

  額爾德臉頰痛苦地連連抽搐了好幾下。

  不過她也沒有忽略,她對他越體貼,眸底戀慕之情更濃,顯現在他神色上的痛苦就越深刻,她注意到了,也可以感覺得到他在掙扎。

  現在,她更可以確定他對她不是無情,而是開不了口。

  「不要想太多,大哥,你還是多休息一下吧!這一年半�來真是辛苦你了。」

  要想還是由她來想。

  如何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來解決他們之間的身分距離,擺脫她既定的婚事,好讓他能開得了口,這是她的問題,也只有她能思索這個
問題,因為癥結全在於她。

  雖然只在兩日之前她依然認為自己只要能作一場短暫的美夢就夠了,可是在他中毒面臨死亡之際,她以為他一定會死,以為自己一定會失
去他,當時那種絕望的痛苦宛如心被撕裂了一般,深刻沈重得教人無法承受,也使她沒有辦法如同過去那樣消化這種痛苦。

  她堅強不起來!

  如果他真的死了,這股痛苦必定會伴隨她一生,終身折磨她的心靈,直至她老死……

  不,或許她會跟著他一起死!

  於是,她知道了,她不想只能作一場短暫的美夢,她不想讓自己從這場美夢中清醒,因為她只想要他一個人,她沒有辦法再自己騙自己了


  所以她必須想辦法,想個能讓他們在一起,又不會連累到莊親王府的辦法。

  或許,她應該回去找額娘商量?

  ☆ ☆ ☆

  「嗚嗚嗚,老爺,人家為什麼不能去看梅兒嘛?」

  「別老是用同一招!」

  「……老爺,好啦,讓人家去看看梅兒嘛!好啦,好啦,瞧,人家都在跟你撒嬌了耶!」

  「……」

  「……死鬼,你到底給不給人去看女兒?不給我扁你喔!」

  「……」

  「……嗚嗚嗚,我好命苦喔!嫁了你這種又冷又冰的老公,我……我還是死了算了……」

  「……」

  「……」

  「……」

  「惡羊撲狼!」

  「該死!」

  大野狼厲害,惡羊更兇猛,只一下,大野狼就被惡羊撲到床上去了。半個時辰後,惡羊心滿意足地趴在大野狼胸膛上剔牙兼打嗝。

  「老爺,為什麼不讓人家去看梅兒嘛?」

  「你會忍不住。」

  「忍不住什麼?」

  「告訴梅兒那些她現在還不適宜知道的事。」

  「其實你也沒告訴我多少嘛!」惡羊喃喃抱怨。

  「夠多了。」

  「那又為什麼不能告訴梅兒?」

  「……」

  「好嘛,好嘛,不問就不問嘛!那告訴人家女兒好不好總可以吧?」

  「很好。」

  「很好?好個屁!倘若不是你安在天地會�的臥底通知你,讓你十萬火急趕來,適時擋下那枚銀針,女兒就差點被人家給綁走了,你還說
她很好?」

  「沒人敢再動她了。」

  「你警告過她們了?」

  「對。」

  惡羊突然狠狠地揪起一把狼毛。

  「玉含煙?」

  「王瑞雪。」

  「哦!」狼毛逃過一劫。「不過皇上真的好小氣耶!梅兒好歹也是個公主,他也不派個大內高手什麼的,居然派出那種三流護衛,保不了
我的寶貝女兒,自個兒還差點完蛋大吉,是怎樣,宮�最近很缺人手嗎?連那種三腳貓也派出來了!告訴你,如果梅兒真的出了什麼差錯,就
算皇上和喀爾喀貝子饒得了他,本福晉也饒不了他,你得幫我宰了他!」

  「他功力不足,這趟來我給了他一顆大還丹,以後就保得住你女兒了。」

  「你保證?」

  「我保證。」

  「好吧!我相信你,那……你真的不給我去瞧瞧梅兒?」

  「不給。」

  「絕對不給?」

  「不給。」

  「……我可不可以背著你偷偷去看?」

  「……」

  ☆ ☆ ☆

  「咦?」

  路走一半突然停步,梅兒眼帶狐疑地望定某個方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除了互相推擠的人群之外也沒瞧見什麼礙眼事物。

  「怎麼?」額爾德問。

  「我好像瞧見了……」梅兒依然伸長了脖子往前張望。「阿瑪和額娘耶!」

  「他們若是有來,怎會不來看你?」

  「唔……說的也是,可能是我看花了眼。」梅兒喃喃道。「我們還是去買西瓜吧!」

  於是兩人繼續往夫子廟前擠過去,買到西瓜後再租了一艘畫舫遊河吃瓜。

  「大哥,賑濟已經都處理好了呢!」

  「你想離開了?」額爾德問,並遞了一條濕毛巾給她。

  放下最後一片西瓜皮,梅兒接過來濕毛巾擦了擦手。

  「我想回廣州府,我已經習慣那兒的逍遙自在了。」

  「那我們明兒個就走。」

  不過人在倒楣的時候運氣都很背,翌日,梅兒與額爾德甫一踏出江寧城門,迎面便撞上三個目瞪口呆的人。

  「你們怎麼會在這兒?」雙方異口同聲驚呼。

  然後,對方又多加了一句,「完蛋了!」隨即回頭張望,恰好見到珍格格數騎快馬奔至。

  「終於!」珍格格一見到梅兒便揚起一臉得意,眼�清清楚楚地寫著:總算被我給等到了吧!

  梅兒皺了一下眉,隨即展開一抹端莊溫雅的笑。

  「珍格格,還不見過本公主?」

  得意消失,珍格格憤怒地哼了哼,當作沒聽見似的扯疆策馬進城�頭去。

  「她還是會尾躡而來。」車布登肯定地說。

  「那還用說!」德玉咕噥。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說好不會合的,結果還是碰上了頭。」德珠搖頭無奈道。「現在怎麼辦?」

  梅兒看了一下額爾德,再低頭略一思索。「還是到廣州府,橫豎我們住在別苑�,她也拿我們沒轍,就算她要住進去也是可以,不過一切
得按規矩來,讓她自個兒選擇吧!」

  因此他們還是按照預定到廣州府去,只不過多了幾根大蠟燭,恐怕沒辦法像之前那樣自在了。

  人生,總無法十全十美。

  ☆ ☆ ☆

  重陽前,他們又回到廣州別苑,除了跟德珠姊妹倆學游泳之外,梅兒繼續努力種花大業,大部分時間都是由德珠姊妹倆陪著她,至於額爾
德則是能躲她多遠就多遠,如果能搬出去的話,他大概會馬上落荒而逃。

  倒是車布登三不五時會來陪她磕磕牙,閒聊八卦。

  「……這回任務完成之後德珠就要成親了,說到她那未來夫婿可真是奇怪,明明整天笑嘻嘻的,卻講不上兩、三句話,真教人懷疑他是不
是啞巴。」

  正蹲在舊花圃旁修剪花草的梅兒抬頭看了車布登一下,後者坐在八角亭的欄杆上晃兩腿。

  「比大哥更不愛說話?」

  「沒錯。」車布登曲起一膝抱住。「呃,提到這,我想問你,小妹,你是不是和老大吵架了還什麼的?」

  「沒啊!」起身,移到一旁去,再蹲下繼續修剪。「為什麼這麼問?」十幾年前種的花草雖然大都因為乏人照料而枯萎了,但有些反而生
長得更茂盛,譬如薔薇,只不過因為缺乏修剪,看上去顯得非常雜亂而已。

  「呃,這個……」車布登抓抓頭髮。「我是覺得你們之間的氣氛好像有點奇怪,不如咱們分開走之前那麼自然。」事實上,是非常不自然


  「……或許吧!」

  哈,就說他眼光夠精明吧!

  「為什麼?」

  梅兒沒有回答,沈默好半晌後,頭也不抬地反問,「二哥和承貝子是很好的朋友嗎?」

  「何止是好朋友,大家都說我們是兄弟!」

  「那麼好嗎?」梅兒低喃。「那你一定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會虐待妻子囉?」

  這回換車布登緘默了好一會兒。

  「妳想知道?」

  「廢話,」梅兒橫去一眼。「不然我問幹嘛?」

  「為什麼?」

  當然是沒安好心眼啊!

  倘若承貝子會虐待妻子的傳言是事實,她就可以利用這個藉口光明正大的要求皇兄取消婚事了。

  不過這個原因她打死也不能說。「自然是因為我要有所心理準備啊!」

  「準備什麼?」車布登不以為然地挑了一下眉。「就算他真的有那種怪癖,你是堂堂皇室公主,他也不敢傷害到你頭上來呀!」

  「但是我想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嘛!」

  「他是什麼樣的人啊?唔……」車布登想了一下。「他很喜歡看書……」

  梅兒呆了呆,皺眉。

  很喜歡看書的巨人?

  難以想像!

  「……不愛說話……」

  幸好,一說起話來十�遠處都聽得到的人還是少開口為妙!

  「……不愛笑……」

  沒差,反正滿臉亂糟糟的鬍子,就算笑死了也沒人看得出來。

  「……也相當有耐性。」

  最好是,否則隨時都要打死人了!

  咦?不對,既然是很有耐性的人,又怎會虐待妻子?

  「既然如此,為何會傳出他虐待妻子的謠言呢?」

  車布登深深注視她。「你相信我說的?」

  「當然相信,你跟他那麼熟不是嗎?又不是不認識他的人道聽途說來的話,為什麼不相信?」梅兒奇怪地反問。

  「誰知道,」車布登聳了一下肩。「也許我會因為他是我的好朋友,所以為他說好話。」

  烏溜溜的眼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梅兒漾起狡黠的笑。

  「二哥才不敢,否則等我知道事實之後,我會把你整得變豬頭!」

  車布登怔了一下,繼而失聲大笑。「你真是個可怕的鬼丫頭!」

  「所以說二哥最好不要騙我啊!」

  「不會,」車布登笑著搖搖頭。「我要騙你就乾脆不說,說了便不是騙你。」

  「好,那就快說吧!」梅兒催促道。

  車布登沈吟片刻,思考該從哪里開始說起。

  「你知道承貝子的首任妻子是誰嗎?」

  「好像聽說過,是……」梅兒想了一下。「五叔的三格格嗎?那時我還不懂事,所以不太肯定。」

  「也是,那年你應該才五歲,承貝子是十八歲,三格格也是十八歲,而且……」車布登低喃。「她很像珍格格。」

  「那也不奇怪,她們是堂姊妹呀!」

  「不,我是說個性。」

  猛然瞠大眼,「她們……個性很像?」梅兒結結巴巴地說,而後驚歎。「承貝子慘了!」

  「那可不……」

  由於背景強硬,三格格嫁到了婆家照樣驕蠻任性到不行,新婚夜便先來個下馬威,威嚇夫婿最好莫要違逆她、惹惱她,否則她會直接告到
阿瑪�親王那兒去,�親王再上告皇帝,屆時奪爵罰俸是小事,要你全家人老命來賠罪也是有可能。

  多虧承貝子能容忍下來,為了不想替出征打仗的父親招來無謂的麻煩,他硬是忍氣吞聲、委曲求全,當夜就睡到書房�去。

  自那而後,三格格自己成天到處亂晃,耀武揚威地欺壓夫婿的族人,卻始終不給夫婿進房門半步,更不准夫婿管她,這倒也罷了,最令承
貝子難以忍受的是,三格格對待幾位姨娘也同樣傲慢。

  雖說姨娘並不是承貝子的親生母親,可也是對他有撫養之恩的人,他怎能容許妻子對長輩不敬,於是當年猶年輕氣盛的承貝子為此同三格
格吵了幾回架,甚至在盛怒之下甩了她一巴掌,三格格一氣之下跑回娘家向�親王哭訴說夫婿毆打她,鬧著說她不回夫家了……

  「毆打?未免太誇張了!可是……」梅兒攢眉思索。「我記得五叔人還挺端正的,應該不會這樣就信了她的話吧?」

  「你沒猜錯,�親王是不信……」

  想是�親王也瞭解自己女兒的性子,並不追究那一巴掌,說好說歹又把她給送回蒙古。經此一事後,承貝子也學乖了,他終於瞭解是三格
格根本不想嫁到環境困苦的蒙古,卻被指婚許配給他,氣不得皇上便恨到他頭上來,於是他索性搬到另一廂房去住,並吩咐大家都不必去管她
,由著三格格愛怎麼鬧就怎麼鬧。

  但蒙古草原生活究竟與京�的優越環境相差極大,除了打獵之外實在沒有其他樂趣可言。正巧那時征討準噶爾的主將被召回京�會商,準
噶爾乘機攻進漠北,承貝子匆匆出兵防禦,承貝子一離開,三格格便做了一項決定……

  「什……什麼決定?」梅兒忐忑地問。

  車布登輕哂。「半年後,承貝子回去,三格格已然身懷六甲……」

  「那是好事啊!」梅兒脫口道。

  「好事?」車布登露出嘲諷的蔑笑。「我剛剛不說了嗎?從新婚第一日開始,他們就不曾同過房。」

  梅兒怔了怔。「那……那……」

  「那是內務府大臣阿�袞的孩子。」

  梅兒吃驚地張大嘴,連啊都啊不出來。

  「幾經思量,為了保全�親王的顏面,承貝子在一個月後對外宣稱三格格因病亡故,再過一個月,她以�親王義女的名義改嫁給阿�袞。
這件事的內情除了承貝子的家人、阿�袞、�親王和先皇之外,沒有其他任何人知道。」

  「哇,好寬宏大度的人!」梅兒讚歎。「不過能嫁給中意的男人,這下子三格格她該沒話說了吧?」

  「誰中意阿�袞啊?」車布登翻翻白眼。「她只不過是在找一個最喜歡的男人而已。」

  三格格做的決定很簡單,她不要皇上為她指定的男人,她要自己找,所以承貝子一領兵出征,她便立刻啟程回京。

  清制規定下嫁蒙古的公主、郡主等回京必須經過內務府請旨,所以三格格就認識了內務府大臣阿�袞。阿�袞年輕又能言善道,很快便得
到三格格的賞識,又恰好阿�袞的妻子因難產而逝,寂寞得很,三格格長得也不錯,故而兩人一拍即合,很快就合到床上去……

  「她怎麼敢!」梅兒不敢置信地驚叫。

  「她是料定了承貝子會看在�親王的面子上不好把事情鬧大。」

  「真……真是不知廉恥!」

  「確實。」車布登深有同感地猛點頭。「而且……」

  三格格與阿�袞暗中來往了四個月後即對阿�袞感到厭煩了,於是決定這個男人不夠好,她要另外找一個更好的。

  正當這時,她赫然發現自己懷孕了,只好匆匆趕回喀爾喀草原,打算想辦法把孩子賴到承貝子頭上,可惜承貝子不上她的當,也不願意戴
綠帽子,因此她被迫改嫁給阿�袞,而這個男人是她早已厭倦的傢夥,想到仍要被「困」在這種男人身邊,她自然更是滿懷怨懟……

  「她不會是……」梅兒吞了口唾沫。「還想繼續找下去吧?」

  「即便是也不容易,�親王盯得她死緊,怕她又惹出什麼醜事來。」車布登聳一聳肩。「無論如何,那都不關承貝子的事了。」

  「也是。那後來呢?」

  「後來……」

  由於不滿承貝子不肯乖乖任由她擺佈,「害」她失去找男人的自由,為了報復,她便開始編寫劇本捏造事實,把那一巴掌說成了拳打腳踢
,把因病亡故說成了被夫婿虐待死,到處傳佈閒言閒語。

  謠言,就是從這兒開始的。

  「過分!過分!好過分!而且……」梅兒跳起來,不敢置信地大叫,還猛揮花剪。「居然沒有人認得出散播謠言的就是三格格本人嗎?」

  「請……請小心一點!」頭一剪就從他眼前飛過,駭得車布登趕緊跳到亭子�去,免得莫名其妙變成瞎子兼刀疤老三。「你也知道皇親貴
族就是這樣,名義是義女,其實是私生女,大家都這麼認為,既是如此,同一個父親,容貌相似又有什麼好奇怪?何況她懷孕之後胖了很多,
模樣多少有點不同,這樣更沒有人懷疑了。」

  「真是太可惡了,等我回京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事稟告皇上!」梅兒忿忿道。

  「稟告皇上就不必了,我想皇上也許早就知道了。」

  「就算皇上知道了,」梅兒不甘心地嘟高了小嘴兒。「可是謠言就這樣流傳開來,承貝子的名譽……」

  「不,當年謠言並沒有傳得這麼厲害。」車布登搖頭道。「謠言之所以會流傳開來,是在五年後承貝子的第二任妻子過世之後。」

  「那又是為什麼?」

  見梅兒進亭子�來把刀剪放在石桌上,車布登才放心地雙臂抱胸倚上亭柱。

  「你知道其其格公主嗎?」

  「知道啊!蒙古科爾沁部達爾漢親王的小公主,也是阿敏濟公主的小妹,聽額娘提起過好多回囉!」話落,雙眸猛睜。「其其格公主是承
貝子的第二任妻子?天哪!她不會跟阿敏濟公主一樣可怕吧?」

  「唔……該怎麼說呢?」車布登蹙眉。「表面上,她是個內向又溫柔乖巧的小姑娘。」

  「表面上?」梅兒狐疑地重復。

  「表面上。」車布登點頭。「事實上,她的心機深沈又惡劣,以捉弄人為樂,她的內向是虛偽的表面,她的溫柔乖巧更是騙人的把戲,平
常一副恬靜小媳婦的模樣,暗地�卻不斷設計各種陷阱整人,每當人家狼狽地中了她的陷阱時,她就躲在旁邊偷笑。」

  他鄙夷地搖搖頭。「但是起初都沒有人想到是她在作怪,只以為是承貝子的弟弟在頑皮,直至有一回,她的遊戲玩得太過火,導致承貝子
的妹妹瘸了腿,策淩郡王一怒之下誓言徹底追究,這才查到一切都是其其格公主搞的鬼,她卻還辯稱她只不過是太無聊找點樂子而已。」

  「好做作,好虛偽,好任性,好頑劣!」梅兒恨恨道。「然後呢?策淩郡王如何懲罰她?」

  「沒有。」

  「沒有?」梅兒抗議地尖叫。

  「來不及。」車布登搖頭。「她根本不擔心策淩郡王會懲罰她,照常玩她的整人遊戲,沒想到在策淩郡王尚未想出適當的方法懲罰她之前
,她自己就在設置陷阱坑害人之際,不小心跌入井中淹死了。」

  「欸?!」梅兒呆了呆,繼而喃喃咕噥,「這可不正是自作自受嗎?」

  「很不幸的,其其格公主是阿敏濟公主最疼愛的小妹妹,她一聽說妹妹亡故,痛心之餘竟然根據五年前的謠言指控妹妹也是被承貝子虐待
而死,無論承貝子如何辯解她都不聽……」

  「謠言就是這樣渲染開來的?」梅兒喃喃道。

  「沒錯。」

  「好冤哪,承貝子!」梅兒深深歎息。「這些事先皇全都知情嗎?」

  「先皇知道。」頓了頓。「我想當今皇上應該也都清楚得很,所以皇上一即位便想到要為他另行指婚。」

  「原來如此。」梅兒泄氣地嘟囔。

  能知道承貝子原來不是虐待狂當然是好事,但這下子她想拿承貝子會虐待妻子的事作藉口來退婚的計畫便成了泡影。

  車布登若有所思地端詳她。「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呃?」梅兒靜了一下,聳聳肩,車布登見狀不禁好奇起來。

  「為什麼?」難不成她有被虐待狂?

  梅兒沈默片刻。

  「二哥認為承貝子有可能拒絕這件婚事嗎?」

  「沒可能!」車布登想也不想地回道。「皇上賜婚,誰敢拒絕?」

  「我想也是。」梅兒沮喪地垂下螓首。

  車布登有點明白了。「你不想嫁給承貝子?」

  梅兒抬眸無言瞅著他,可憐生生的。

  車布登打量她半天,「你……喜歡老大?」突然做出更進一步的大膽猜測。

  梅兒吸了吸鼻子,又垂下兩眼。

  「這個……」車布登滑稽地咧咧嘴。「恐怕……」

  「很難。」梅兒歎氣。「我知道,但我還是要想辦法,我不想一輩子活在痛苦中。」

  眯著奇特的眼神,車布登又凝視她許久。

  「你是個好女孩,或許老天真會如你所願吧!」

  ☆ ☆ ☆

  車布登看得出梅兒與額爾德之間的不自然,德珠姊妹倆卻比他更厲害,她們一眼就察覺到梅兒與額爾德之間的微妙感情,因為她們是女人
,女人總是比較細心又敏感的。

  「你打算怎麼辦?」

  「我以為我可以放棄,」梅兒坦誠地告訴她們。「但現在,我不想放棄了,我要全力爭取。」

  「有志氣!」德玉拍拍她,然後繼續狼吞虎咽梅兒片刻前才做好的茯苓餅。

  還熱呼呼的呢!

  德珠則幫著梅兒把各種點心一一排上盤,準備拿出去伺候男人們。

  「可是你想怎麼做?」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梅兒苦著臉,慢條斯理地舀兩匙茶葉放進茶壺�。「皇上已經同策淩親王訂下這件親事了,要取消實在不太可
能,除非讓阿瑪去請求皇上,可這樣一來,後果便得由阿瑪和額娘來承擔……」

  「他們不會願意?」

  「只要是為我們好,額娘什麼都願意,而只要額娘願意,阿瑪向來都會按照額娘的希望去做,但是我不想啊!」梅兒喃喃道。「我不想讓
阿瑪和額娘為我承受後果,更不該用阿瑪額娘的痛苦來交換我的快樂,你們不認為如此嗎?」

  「我想他們不會……」啪一下打掉德玉又悄悄摸過去的手。「在意。」

  「可我在意嘛!」

  「那你還能怎樣?」

  「我……」歎氣。「也不知道。」

  「那就慢慢來吧,反正還有幾個月時間。」

  「可是如果我一直想不到辦法呢?」

  德珠與德玉相對一眼。

  「那就得看你怎麼選擇囉。」

  看她怎麼選擇?

  如果……如果真是要讓阿瑪額娘代她去承受那些因她而招惹來的閒言閒語以換取她自己的幸福,這種選擇,是不是很不孝呢?

  第八章

  由於不想沒事就讓梅兒命人壓著她施禮,珍格格自然不會去住梅兒的別苑,她選擇住在隔鄰的苑園。

  那是屬於一位江南大商賈的苑園,珍格格一點名要住到他家,他立刻歡天喜地的高接遠迎,恨不得把她供奉到佛堂�頭去,好讓他四處向
人炫耀家�住了一位王室多羅格格,往後他做起生意來不但更容易,說不定還可以來個官商勾……不,官商合作。

  「珍哲,你可有想過,這兩年你等於是白白浪費時間,何苦?」

  「我不會讓它成為白白浪費!」

  允祁已經搖頭搖到沒力了。「你現在還能如何?」

  「我要找她的把柄,屆時……」珍格格冷笑。「她會後悔對我所做的一切!」

  那也是她自找的呀!

  「你根本無法接近她,怎麼找?」

  「不必我去接近她,」珍格格嘴角勾起狡猾的陰笑。「有周大富派他的下人去幫我盯著便足夠了。」

  她得意洋洋地在那邊想象「美好」的未來,沒察覺到自己的未婚夫容�只在一旁苦思。

  他究竟要如何才能擺脫這個可怕的未婚妻?

  ☆ ☆ ☆

  穿過花園,經過竹林,梅兒匆匆走向蓮花池,尚隔著老遠便瞧見額爾德背手佇立在池畔沈思。

  「大哥,我要去買香料,你想一道去逛逛嗎?」

  「……不用了。」

  「哦!那我自己去好了。」

  梅兒才回身,身後便傳來額爾德的急呼。

  「慢著!」

  梅兒聞聲回眸。「什麼事?」

  額爾德眉頭打了個結。「車布登呢?」

  「二哥出去了,還沒回來。」

  「德玉?」

  「她今天……咳咳,不太方便。」

  「德珠?」

  「正在洗髮。」

  「……我陪妳去吧!」

  「好啊!」梅兒立刻眉開眼笑地蹦過去想要挽著他的手,如同往昔那樣,但,果然不出她所料,他馬上飄開三步。

  見她失望地沮喪著臉,額爾德垂眸掩住眼中的痛苦。「走吧!」

  就在這一瞬間,梅兒決定了,決定要把這件事向額娘全盤托出,無論她怎麼想,這件事也只有請阿瑪出面才有辦法解決,縱然這麼做是她
太自私,但……

  她只想要他一個人啊!

  ☆ ☆ ☆

  「格格,格格,有了,有了!」

  抓著周府的婢女,果月拉開大步急奔向珍格格暫居的春風閣,沿路還大叫大嚷著,一見到主子更是歡天喜地──以後格格就不會再拿她們
這些可憐的奴才們出氣了吧?

  「格格,有了!」

  不過她的說話技巧的確有待改進,這種容易讓人產生誤解的話居然說的這麼溜,還喊得這麼大聲,難怪珍格格一聽便狠狠地甩過去一巴掌


  「死丫頭,我叫你再胡言亂語!」

  「對不起,對不起,奴婢是說,格格不是要找公……呃,她的把柄嗎?」說著,果月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推推周府的婢女。「快啊!玉彩,
還不快告訴格格你今兒個瞧見什麼了!」

  「哦!奴婢瞧見隔壁那位小姑娘跟著一個男人出來,他們在城�逛了好久,奴婢想他們必定是一對兒……」

  「一對兒?」珍格格雙眼大睜,瞳眸�瞬間盈滿興奮的神采。「你怎麼知道?他們很親熱嗎?」

  「不,他們並不親熱,但是奴婢瞧見那位小姑娘看著那男人的眼神充滿愛慕之意,而那男人也不時趁小姑娘沒注意時悄悄凝視她,那目光
更是深情款款,溫柔愛憐……」說到這兒,玉彩雙頰忽地飛上兩朵桃花。「比奴婢的男人注視奴婢的目光更情深呢!」

  珍格格眼�惡意的光芒越來越閃亮。「妳看清楚了?」

  「是,奴婢瞧的清清楚楚的!」

  「是隔壁那位小姑娘?」

  「對,約莫……十五、六歲吧!」

  「那男人是……」

  「那男人長得可俊了,可惜太嚴肅。」

  「是額爾德?」珍格格喃喃自語。「我還以為是車布登呢!」頓了頓,驀而狂笑。「太好了,梅蕊,我說過會讓你後悔莫及你不信,這下
子你該信了吧?哼哼,我要你直接踏入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自然,容�仍在她身邊──因為她不容許他離開半步,而且把那陰險刻薄的巫婆狂笑聲一絲不漏地接收入耳,他差點就落下眼淚來。

  好,決定了,他要出家當和尚,打死也不娶這個女人!

  ☆ ☆ ☆

  由於梅兒又學了好多菜,敞廳�,今兒晌午又是滿滿一桌豐盛的菜肴,幾人一一落坐,正準備大快朵頤之際,不意珍格格竟然未經通報一
路直闖進來。

  「別緊張,我只是來告辭的。」

  珍格格笑咪咪的一臉「我善良無害又友善」的表情,看得大家背脊直發冷,一致公認眼前那副笑容是「笑�藏刀」的表率。

  「告辭?」梅兒小心翼翼地打量對方,實在猜不透對方又打算幹什麼。

  「對,我要回京�了。」

  「哦!」梅兒點點頭,等待她的下文。

  「其實我本來想說直接走人的,可二十三叔老說你我是堂姊妹,實在不應該搞得這麼僵,所以呢!我就『好意』來警告你一下囉!」

  「警告?」梅兒有點不安。「你要警告我什麼?」

  珍格格笑得很倡狂。「警告你我已經知道啦!」

  「你究竟知道什麼了?」

  「知道……」輕蔑的眼斜向額爾德,嘴角勾起不屑的紋路。「你和額爾德之間一個有情一個有意,關係到何種程度我是不知啦!說不定已
有了姦情也未可知,我想這最好還是讓皇上親自來問你比較好,對不?」

  紅潤可愛的嬌靨在瞬息間轉為煞白,梅兒睜大驚慌的眼,滿臉不知所措,小嘴兒又張又闔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見狀,珍格格更是得意。「我猜你原是想讓你阿瑪為你在皇上面前求情,另外擇選其他郡主格格代你嫁給承貝子,過個兩年三年後再將你
指配給額爾德,沒錯吧?」

  梅兒心虛地別開眼。

  「真是聰明!」珍格格揚起譏訕的眼神。「可惜格格我已經知曉這一切,回京後我會先行去找太后,如此一來,這件事便不能私了,否則
大家都要自行找男人,皇上的旨意誰還聽?屆時你若不乖乖嫁給承貝子,想想皇上會如何處理?嗯?」

  梅兒抑止不住地抖了一下。

  「對極了,」珍格格咯咯笑得好開心。「小小護衛竟敢妄想染指堂堂公主,不砍頭已是便宜他了!」

  梅兒無力地閉上眼。

  珍格格滿意了。「好了,我該說的都說完了,該……啊!對了,差點忘了告訴你,傳言承貝子是個有虐待癖的男人,我想你最好有點覺悟
比較好,雖說你是個公主,但他畢竟已有虐死兩個妻子的紀錄,誰知道他會如何對付你?所以我誠心建議你……」

  珍格格幸災樂禍的提供一大堆可笑的餿主意,叨叨絮絮地講個不停,沒辦法,她實在太得意、太開心了。

  好半晌後,梅兒才徐徐睜開兩眼,雙眸中已是毫無表情。

  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那是我的問題,不用你多事!」她平靜地打斷珍格格的「好心好意」。

  沒想到她能夠那麼快回復鎮定,珍格格頗意外地眨了眨眼。

  「是嗎?不過這件事無論如何我都得稟告太后,免得你……咳咳,後悔。」

  梅兒倨傲地挺直背脊,抬高下顎。「我絕不會後悔!」

  「最好是!」珍格格嘲諷的笑。「那我就先回去找太后囉!」

  待珍格格離開之後,梅兒仍以那副頑強的姿態佇立原地一動不動好半天,沒有人看得出她心�在想什麼。然後……

  「我們也該回京了。」語畢即徑自轉身離開敞廳。

  目注那勇敢承載起所有痛苦的纖細背影,額爾德臉上呈現同等程度的痛苦,他忍不住想追上去,卻被車布登橫臂攔住,甚至連德珠姊妹倆
也相繼擋到他前頭不讓他過。

  「不可!」

  額爾德惱火地與車布登相互瞪眼,仿佛正在考慮要不要親手把自己的親弟弟撕成碎片,好半天後,他終於恢復理智,無奈地收回憤怒的表
情並深深歎了口氣。

  「準備回京吧!」

  ☆ ☆ ☆

  回京路上,梅兒沈靜得可怕,眉宇間掩不住焦慮,一心只擔憂太后和皇上會相信多少珍格格的話,進而決定要如何處置這件事。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設法保住額爾德,這才是最重要的!

  「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事的。」額爾德的聲音依然好聽得令她背脊發麻,還添了抹隱隱約約的溫柔。

  兩隻水盈盈的瞳眸定定凝視著他,梅兒心意更堅定。

  他當然不會有事,因為她絕不會讓他有事!

  但此時此刻,她想的不是那件事,她只想到他們已回到京城,分別在即,而這一別將會是他們的最後一面,她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他,只
能在漫漫長夜�的孤燈下對著自己的影子回味他們過往相處的點點滴滴,在痛苦的縈懷繫念中思念他的音容笑貌。

  所以在這分別前的最後一刻,她最渴望的是他能親口對她說一句她最想聽到的話。

  「大哥,我想你知道,珍格格她說的沒錯,我……」輕顫的睫毛羞赧地悄悄垂下。「我喜歡你,一直好喜歡好喜歡你,我……」

  修長的手輕掩住朱唇,無言地阻止她繼續剖白自己,她怔楞地抬眼注視他,他對她搖搖頭,她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但是含蘊在他眼底的
深摯柔情卻是無庸置疑的。

  於是她揚起悽楚但柔美的笑靨。

  「夠了,大哥,這樣就夠了!」

  ☆ ☆ ☆

  「臣妹準備好了!」

  這是乾隆摒退太監之後,梅兒所說的第一句話。

  「準備好了?」乾隆呆了呆。「什麼準備好了?」他才想問她為什麼提早回來了,她卻沒頭沒尾的先講了這麼一句,誰知道她在說什麼?

  「準備好嫁給承貝子了。」

  「原來是這個。」乾隆恍然大悟。「不過朕聽說你和額爾德……」這是珍格格講給太后聽,太后又質問到他這兒來的謠言。

  是謠言嗎?

  「皇兄,請放心,臣妹與額爾德絕無任何曖昧關係,他是個非常盡責的護衛,如此而已。」以為皇兄要論罪了,或許不會罪她,但一定會
罪及額爾德,梅兒趕緊提出辯駁。「請相信臣妹,臣妹一定會遵從皇兄的旨意嫁給承貝子,絕不後悔。」

  絕不後悔?

  怎麼可以這樣!

  乾隆雙眉飛揚的老高,有點滑稽。「皇妹不想後悔?」

  儘管後悔沒關係啊!他早就準備好啦!如果她不後悔的話,他的「準備」不都白搭了!

  最糟糕的是他還會因此輸掉他和莊親王的賭約,那他可就虧大了!

  「不!」梅兒更堅決地否定,她絕不能讓額爾德受到任何懲處。

  「你確定你願意嫁給承貝子?」乾隆不死心地再問。

  「確定。」

  「真的確定?」

  「確定。」

  「十分確定?」

  「確定。」

  「確實確定?」

  「……確定。」她不應該說確定嗎?

  「哦……」乾隆有些……不,是非常失望,甚至還有點沮喪。「那婚禮就定在冊封皇后禮的三天後,可以吧?」

  「皇兄決定即可。」

  「好,那就這麼定了,朕會叫策淩準備。」

  「那臣妹告退了。」

  梅兒徐徐退出,然就在臨出門那一剎那,忽地又被喚住。

  「梅蕊。」

  梅兒回身。

  「皇兄?」

  「你真不後悔?」

  「不後悔!」

  嘖,真無趣!

  ☆ ☆ ☆

  「稟太妃娘娘,端柔公主求見。」

  「咦?她回來了?快,快讓她進來!」

  喜孜孜地摒退宮女太監,密太妃正想好好瞧瞧久未見面的寶貝孫女兒,誰知寶貝孫女兒一撲上來就埋進她懷�像個幼兒一樣放聲哇哇大哭
,哭得她滿頭霧水手足無措。

  「梅兒?」

  隱忍多日的委屈與無奈終於崩潰。

  她哭,為了終於能確定額爾德不會有事而放心,也為了再也無法回頭而絕望,更為了不能與他共連理而痛苦。

  她必須堅強。

  但這一刻,就讓她軟弱一點,任性一點,放肆一點吧!

  「奶奶……嗚嗚嗚……奶奶啊……」

  「梅兒,你……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密太妃手忙腳亂的安撫她,卻怎麼也止不住那哀怨悲痛的哭聲,止不住那宛如滂沱大雨般的淚水,只好心疼地任由孫女兒哭濕了她的衣裳
,哭啞了嗓子,哭腫了雙眼。

  孫女兒向來堅強,到底是什麼事竟能使她崩潰至此?

  ☆ ☆ ☆

  「梅兒回來了,我要進宮去看她!」

  「不准!」

  「為什麼?」

  「因為我說不准!」

  「我偏要去!」

  「……」

  「你你你……你幹嘛點我穴道?」

  「在她成親之前,我不准你去看她!」

  「喂喂喂!你土匪呀你,不准人家去看女兒,又不告訴人家原因,太霸道了吧?」

  「等她成親之後我自然會告訴你。」

  「為什麼不能現在嘛?」

  「因為你會忍不住告訴她。」

  「我又為什麼不能告訴她?」

  「因為我跟皇上打了個賭,倘若是我輸了,我不再提請辭之事,倘若是他輸了,他便得准我請辭。」

  「……如果我告訴梅兒,你就會輸?」

  「對。」

  「……好吧!你可以點開我的穴道了。」

  「……」

  「我發誓我不會進宮,你也不用告訴我,反正只有兩個月不到嘛!忍忍就過去了。不過,嘿嘿嘿,你得答應我,等你請辭之後,你得再帶
我到江南去玩一趟,而且,嘻嘻嘻,這回我要可愛的金祿夫君陪我,許久不見,真的好想念他ㄋㄟ!」

  「……」

  瘋女人!

  ☆ ☆ ☆

  薄薄的細雪悄無聲息地自枝椏間飄落,遠處的紅牆黃瓦在雪中不復醒目,空寂的花園,隱隱的風聲,交織成一片淒冷蕭瑟的景致。

  禦花園北方的延暉閣�,如同過去個把個月以來一般,梅兒倚欞望著窗外,不言不語,一動也不動,如果沒人理她,她可以這樣從一大清
早安靜到入夜,就像一尊玉雕像。

  「梅兒。」

  悄悄地,一隻老邁的手撫上她的頭,她回首。

  「奶奶。」

  「梅兒,你究竟是怎麼了,為何不能告訴奶奶呢?」

  因為誰也幫不了她。

  連皇太后都曾私下召喚她去「規勸」幾句,要她別讓皇上難做,更暗示現在太后尚堵得住珍格格的嘴,但若是她堅持任性而為的話,難保
珍格格不會大鬧一場,屆時頭一個遭殃的必定是那個引起這樁醜事的男人。

  皇太后還警告她最好不要讓這事兒傳入莊親王福晉耳�,否則以她那性子,肯定會大吵大鬧的強迫莊親王插手管這件事,到時候事情一鬧
大,恐怕連莊親王都逃不脫被懲處的厄運。

  所以她只能保持沈默,認命地接受這一切。

  然而一日日過去,她越是認命,心情反倒越平靜,心情越是平靜,她的腦袋也越清明,她的腦袋越是清明,她就越不想認命,因為不想認
命,就突然想到:一定還有其他辦法可以讓她擺脫這件婚事!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只要她努力去想,早晚一定能讓她想出辦法來。

  於是她開始想,每天一大清早醒來就開始想,想得忘了用膳,忘了睡覺,忘了一切。

  究竟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擺脫這件婚事呢?

  「也真是的,」見她什麼也不肯說,密太妃愁眉苦臉的直歎氣。「偏生你阿瑪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堅持在你成親前不讓你額娘來看你,否
則有什麼心事,對著你親娘總說的出口了吧?」

  聽奶奶說的哀聲歎氣,梅兒不經意地瞥向密太妃,這才驚見奶奶竟似蒼老許多,連背都駝了,心下不禁慚愧不已。

  她怎能讓奶奶為她如此擔心呢?

  於是,她立刻收起焦急的心情,刻意裝出天真嬌憨的模樣,還可憐兮兮的嘟起了小嘴兒。

  「奶奶,您真想知道?」

  「當然啊!」

  「好嘛!那梅兒就告訴您。」很誇張的歎了口氣,梅兒滑稽地皺皺鼻子。「老實說啊!這兩年來梅兒玩得實在痛快,所以就開始不滿足了
!」

  「不滿足?」

  「是啊!奶奶,梅兒還有好多地方沒去呢!」

  「這樣啊……」密太妃想了一下。「可是應該都差不多吧?」

  「哪是,奶奶,差多啦!」說著,梅兒親熱地拉著密太妃一塊兒到炕榻上並肩而坐,又把熱茶奉上密太妃手中。

  「瞧,邊疆各地民族的生活跟漢人、滿人的生活習俗差好多呢,譬如水族,他們的新娘子是由哥哥背到夫婿家去的;還有蠡族,迎親的新
郎在新娘家門口就被水淋得落湯雞似的,一進門又被鍋底灰抹得灰頭土臉,面目全非的差點把新娘子給嚇跑了,有趣吧?當時梅兒看了都快笑
死了!不過最好玩的是……」

  她搬出所有經歷過的趣事,再配合誇張的比手劃腳,逗得密太妃笑得合不攏嘴,可自己心�卻直泛酸。因為……

  即便是與奶奶相處的時刻,也僅餘這時候了!

  ☆ ☆ ☆

  乾隆二年十二月初四,乾隆冊立嫡妃富察氏為皇后。

  三日後,乾隆先在保和殿�大宴額駙與王公大臣們,爾後,全副朝服朝冠的端柔公主向乾隆皇兄行禮拜別後,在侍女扶持下乘上彩輿,由
內務府大臣以及十多位福晉命婦乘車隨行,送親隊伍浩浩蕩蕩地穿過北京大街到達隔著莊親王府不過兩條胡同遠的端柔公主府──下嫁蒙古的
公主在京都賜有府邸。

  鞭炮齊鳴爆響聲中,超勇親王策淩率領住眾子在公主府門前恭迎,公主踏著紅氈進入府邸,交拜天地後,公主被送入洞房,額駙喀爾喀貝
子卻被兄弟們硬抓去宴席上灌酒,留下公主獨坐床炕。

  良久──

  「嫩古,嫩佳,額駙不知何時才會來,你們倆還是先下去歇著吧!我不需要你們伺候了。」

  「可是,公主,您餓了吧?要不要奴婢們先伺候您吃些點心再退下?」

  屋外,北風咆哮的吹拂著,茫茫的雪花隨風飄舞,氣溫寒冷得幾乎可以冰凍人的血;而屋內,紅燭淚流映照著典雅的佈置,黃銅小鼎冒著
嫋嫋檀香,玉屏風上朵朵寒梅朵朵清幽,氣氳沈靜雅致,卻少了一分喜氣。

  「餓了我自個兒會吃,你們下去吧!」

  「是,公主。」

  摒退了兩個貼身侍女,房內更顯孤寂,紅羅蓋頭巾下,梅兒不禁百感交集地歎了口氣。

  她不想嫁給承貝子,承貝子又何嘗想娶她?

  一次先皇指婚,一次父母之命,承貝子娶進門的兩任妻子同樣不堪。車布登也曾告訴過她,承貝子滿心不願意又一次任人擺布,連娶個老
婆也得由他人決定,可是皇命難違,他比誰都怨忿皇帝有事沒事又為他指什麼婚,但也無可奈何。

  想到這�,她不覺同情起承貝子來了。

  第一任妻子蠻橫霸道,第二任妻子任性自私,沒想到第三任妻子又讓他娶到一個心�戀著別的男人的女人,他怎麼這麼倒楣呀!

  真是可悲!

  不過話又說回來,也必須是在這種雙方都不贊同這件婚事的情況下,他才有可能同意她在前兒夜�才想出來的辦法。

  一個他能夠擺脫她,而她也能夠擺脫他的辦法。

  這個辦法說起來很簡單,做起來更不難,只要有點耐心,再加上一點演技,這就足夠了。

  首先,他們必須先作兩年相敬如賓的假夫妻,兩年後再給她來個「因病過世」或「難產而亡」,甚至「喝水噎死」、「被豆腐砸爛腦袋」
都可以,隨他掰,屆時兩人便可以得回自由各尋所愛,這樣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唉唉!她真是太聰明了,居然能想到這個辦法……不,這是承貝子想到的,是他用來解決他第一任妻子的問題的辦法,他應該不會反對再
用一次吧?

  想來是不會。

  思量至此,梅兒忍不住勾起得意的笑。

  現在只等承貝子回房,她就可以馬上跟他提出這個辦法,然後兩人一致同意,一拍即合。

  問題就解決了!

  她想得太美好了!

  她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她的額駙竟然不是單獨一個人進新房�來,而是一大票人一窩蜂擁進來。

  居然有人敢鬧公主的新房?!

  更糟糕的是,她的額駙竟然喝醉了,醉醺醺得連路都走不穩,雖然她看不見,但可聽得清楚一個沈重不穩的腳步聲從右邊晃到左邊,又從
左邊搖到右邊,搖來晃去晃得她頭都昏了。

  不僅如此,他連話也講不輪轉,舌頭大概已經大到夠塞住他自己的喉嚨,而且八成連眼睛也看不清楚,因為他一直在喃喃抱怨他的新房�
為什麼溜進來那麼多隻猴子?然後忙著趕猴子出去,滴溜溜轉了一圈卻差點讓自己跌出去。

  「公主嫂子,真對不起,老大好像很高興,多喝了幾杯……」

  老大?

  為什麼她會覺得這個名詞很熟悉?

  「明明是大家一起硬把他灌醉的嘛!」

  「閉嘴,老八,沒事少多嘴……咳咳,不過請公主嫂子放心,老大喝醉不會大吵大鬧,他很乖的,頂多睡上一、兩個時辰便會清醒過來…
…啊!等等,老大,別那麼急著爬上床嘛!又不是狗,來,你得先用秤桿掀開新娘子的蓋頭巾,哪!秤桿給你,拿好……唉唉!老大,不是那
�,那是老四的肚臍,上面一點,上面一點……太上面了,老大,那是老七的鼻孔啊……」

  她差點笑出來,忽地又聞一聲慘叫,然後是嗆咳聲。

  「老……老大,你幹嘛戳我喉嚨?」

  接著是爆笑。

  「老大……別……別癢我肢胳窩了好不好?」

  跟著是呻吟。

  「老大,這是我的屁眼啊!」

  最後是歎息。

  「還是讓我來幫你吧!老大,哪,這兒……別晃啊,老大……不對,是這兒……對了,對了,來,慢慢來……」

  終於,紅羅巾被掀開了,梅兒驚異地瞠大眼瞧著床前一大堆人,全是男人,而且都很年輕,從十多歲到二十多歲,個個笑咧了嘴,特別是
那個最小的,拚命對她擠眉弄眼,像只猴子似的,滑稽又可笑。

  不過最顯眼的還是正面對著她的那個男人,一看清那男人的模樣,梅兒的下巴猛一下掉到地上去,兩顆眼珠子瞪得比龍眼還圓,比見到狗
長出豬腦袋更震驚、駭異,又無法置信。

  端整的貝子朝服朝冠,滿身的酒味,英挺不凡的俊容紅通通的,還眯著兩眼拚命想看清楚眼前的景象,腦袋搖來晃去,如果不是兩個年輕
人扶著他,他早就晃到茅坑�頭去了。

  「喂!老大,還不快向公主嫂子介紹一下你自己!」

  「我?」那男人困惑地瞥向身邊的人。

  「對,你。」

  「為什麼?」

  「因為她是你老婆。」

  「哦!那……我想想……」

  個個年輕人都竊笑不已。

  「啊!對了,我是喀爾喀貝子博爾濟吉特.承袞紮布,是……是……奇怪了,我是誰的兒子……」

  爆笑。

  「啊哈!我想到了,我是超勇親王策淩和固倫純愨公主的兒子,今年……今年……咦!我幾歲了?」

  有人笑到地上去了。

  「二十八歲!」

  「沒錯,沒錯,我是二十八歲,然後……然後……我要不要報祖宗八代?」

  每個人都捧著肚子笑到快喘不過氣來。

  「夠了,夠了!」

  「夠了?」

  「夠了,該喝交杯酒了。」

  「喝酒?沒問題,再來三壇也行!」

  再次爆笑,這回連眼淚都擠出來了。

  誰跟他三壇啊!他以為現在是要跟老婆拚酒嗎?

  梅兒傻傻地看著他豪邁的一口喝下,也茫然地跟著喝下自己這一杯,然後聽他沒好氣地咕噥。

  「真小氣,就這麼一小杯!」

  此起彼落的「我陣亡了」聲中,那位領著弟弟們鬧新房的人才呻吟著連連揮手,嘴笑酸,肚子也笑痛了。

  「行了,行了,就這樣吧!」

  「行了?」

  「行了。」

  「很好。」

  「好」字一出口,承貝子便筆直地往前倒,梅兒連驚呼都來不及,他就朝她身上垮下來,好像山崩似的把她壓在床上動彈不得。

  簡直不敢相信,他當她是床嗎?還是當他自己是棉被?

  更不敢相信的是,他才剛倒下來而已,居然已經在打鼾了!

  還有那些傢夥,他們居然在某人一聲吆喝之後,各自瀟灑地拍拍屁股全走光了,任由一個醉癱了的男人睡在她身上,而且在她耳朵旁邊打
雷。

  她是在作夢吧?

  第九章

  三更天,夜仍深,長明燈明亮依舊,古趣盎然的墨玉褸紋花瓶�蠟梅幾枝,襯著幽幽素香飄漾,寧靜清雅的新房�,不知何時添了好幾分
喜氣。

  承貝子緩緩睜開眼,腦子�仍有些渾沌不清,依稀記得最後一個景象是面前起碼有兩百個人等著和他乾杯,站先頭一個的正是他那個最愛
起哄,巴不得天下大亂的二弟,然後……

  不記得了,只記得他一杯接一杯不停的喝,喝到暈眩了,茫然了,意識悄然離他遠去……

  他不覺泛出苦笑,心�很清楚他們是故意的,因為他們知道他很高興,也知道他喝醉了會變得很可笑,存心想看他笑話,更知道他雖是無
可奈何的喝,卻也是心甘情願的喝,所以,此時不灌醉他更待何時?

  因此,他醉了,醉得……

  天知道他醉成什麼樣子!

  歎著無奈的氣,眼眸徐徐側向一旁,轉注依偎在身旁熟睡的小妻子,見她雖在睡夢中,唇畔仍噙著喜悅又困惑的微笑,他的苦笑悄然轉為
真摯的深情,溫柔地摩挲她濃黑如雲的發絲,聞著那淡雅的處子幽香,更覺她清妍甜美。

  突然,她微微蠕動了一下,被子往下落,他本想為她拉好被子,不經意瞥見她裸露在月兒白褻衣外的肌膚細嫩又潔白,宛如羊脂白玉般光
滑,曲線窈窕的胴體雖算不得豐腴健美,可也是玲瓏剔透婀娜多姿,他不禁眯了眯眼,一陣心蕩神迷。

  是酒意仍濃嗎?

  這時,她又動了一動,彎長的睫毛跟著一陣輕顫,隨即揚起,但在雙眸甫一觸及他之際即又翩然落下,那含羞帶怯的模樣更是純真誘人,
致使他迫不及待地俯過身去將渴望的唇深印在她紅嫩的小嘴上……

  那困惑,還是晚一些時再來解決吧!眼下,他只想儘快完成他的洞房花燭夜,讓她成為他真正的妻子。

  這是他期盼了整整一年的願望!

  ☆ ☆ ☆

  五更天,晨曦初起時,新房�業已是雞飛狗跳,一片兵荒馬亂。

  「嫩古,都拿過去了?」

  「都拿過去了,公主。」

  「數全了?」

  「數全了,公主。」

  「外頭有人招呼嗎?」

  「哈總管早就準備著了!」

  「那,快,你快來幫我刀尺刀尺!」親自服侍夫婿更衣完畢後,梅兒立刻坐到梳�檯前讓嫩佳替她梳頭,自己忙著上淡妝,一邊繼續吩咐
。「嫩佳,伺候額駙先進點食,他一定餓了,還有,冷了就別讓額駙吃呀!先熱了再吃。」

  於是,甫穿好衣袍的承貝子馬上又被請去進食,他執起竹箸,注意到面前擺的是溫熱的稀粥以及清淡的小菜,最適合酗酒後的腸胃,心下
不由得一陣溫暖。

  「梅兒,你究竟在緊張什麼?」

  「待會兒我得拜見翁姑呀!」

  「那又有什麼好緊張的?」

  「有什麼好緊張的?」梅兒尖叫著轉過身來,不可思議地瞪住八仙桌旁的夫婿,無法相信他竟敢這麼說。「這是我第一次見公公,我怎能
不緊張?要是他不喜歡我怎麼辦?要是他討厭我怎麼辦?要是他嫌我年紀太小不懂得如何伺候你怎麼辦?要是……」

  「慢著!慢著!」承貝子啼笑皆非地喊停。「梅兒,你又忘了你是公主嗎?」

  「公主又如何?」梅兒忿然轉回去。「他依然是我公公啊!我就是會緊張,就是會擔心嘛!」

  承貝子搖搖頭,放下筷子起身,嫩古忙退後兩步讓位,他一來到梅兒身後便輕手將梅兒拉起來納入懷�,憐愛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梅兒,沒人會不喜歡你的。」

  梅兒仰起嬌靨,不安地瞅著他。「真的嗎?」

  承貝子溫柔淺笑。「我選擇了你,不是嗎?」

  眨了眨眼,梅兒羞赧地將臉頰貼在他胸前,欣喜地環住他的腰際。

  「你……笑了耶!貝子爺。」

  淺笑漾深。「不要再緊張了。」

  歎息,「好吧!不過……」梅兒再次仰起嬌靨。「待會兒公公那邊……」

  「我知道該怎麼做,別再擔心了。」

  梅兒瞧著他片刻,驀而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打開眸子。

  「懂了,那等你吃好了,咱們就一起上戰場吧!」

  戰場?

  老天,她是想去砍了她的公公嗎?

  ☆ ☆ ☆

  大廳�,除了小一輩之外,策淩王爺與側福晉,以及承貝子的弟弟與弟弟的大小老婆全都齊了,說是等候新婦拜堂賞賀,其實是等著拜見
公主。

  不料尚未聽見有人高呼:公主駕到,業已見承貝子領著新婦進入,眾人急急忙忙起身要向公主屈膝叩安,沒想到承貝子竟搶上前攔住父親
,策淩親王不禁又驚又氣,正待斥責大兒子,卻已見公主媳婦兒盈盈拜下身去。

  「公公萬安!」再直起身來,恭謹地對他言道:「公公,昨日進門前梅兒受您一禮,是因為那時梅兒仍是公主,但此刻,梅兒已嫁進博爾
濟吉特家,梅兒便是公公的媳婦兒,理該由梅兒來向公公請安,往後也請公公莫再顧忌那種皇家陋規,這兒是博爾濟吉特家,而非愛新覺羅皇
室,要顧忌,請出了家門再顧忌。」

  聞言,策淩親王不禁大為驚訝,深深注視她好半晌。

  「她像你額娘。」雙眼仍盯著梅兒,話卻是對大兒子說的。

  「是嗎?」承貝子微笑。「難怪阿瑪會思念額娘至今。」

  父子倆相視而笑,梅兒則忙著把準備好的彩緞、精致的鞋、枕等分贈廳中眾人,就像個尋常百姓家的新婦。

  爾後,梅兒再請大家移到偏廳去奉茶,她則親自下廚做點心,甜的,鹹的,南方的,北方的,不斷的送入偏廳,卻老不見她人影。久久後
,她才溜到偏廳外,要嫩古悄悄把額駙叫出去。

  「好吃嗎?好吃嗎?」她緊張地揪住承貝子的衣袖,紅撲撲的臉上一片期待之色。

  承貝子溫柔地用衣袖拭去她額上的汗珠。「非常好吃。」

  這大寒天的她竟然會流汗,可見她有多認真、多忙碌。

  「那……」她又不安地朝偏廳�瞄去一眼。「他們覺得呢?」

  「我說過……」承貝子啄了她的唇瓣一下,再用手指頭抹去她鼻尖上的麵粉。「沒人會不喜歡你親手做的點心的,瞧,盤子都已空了八成
,我擔心的倒是他們以後會常常來騷擾我們,就為了吃你做的點心!」

  「真的嗎?」梅兒喜孜孜地笑了。「那公公不討厭我吧?」

  「他很喜歡你,我想……」承貝子若有所思地望進偏廳�。「十幾個媳婦�,他應該是最喜歡你的。」

  「他說的嗎?」梅兒興奮得臉又紅了。

  「不,他沒說,不過……」他探懷取出一個小綢布包。「這是我額娘的遺物,他隨時帶在懷�寸步不離身,但現在,他要我把它交給你。
托雅和其其格都不知道有這東西,阿瑪卻要我把它給你,而且是在你進門的第二天,可想而知他對你有多喜愛。」

  「是嗎?這是你額娘的遺物嗎?」緊捏著小布包貼在胸前,梅兒含淚笑了。「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它的!」

  「你不先瞧瞧是什麼嗎?」

  「不了,無論是什麼,它都是最寶貴的東西,我要等回房之後再仔細慢慢看。這會兒……」她匆匆把小布包納入懷�,再轉身待離去。「
我得再去多做點,他們人多,那些點心一定不夠。」

  承貝子忙拉住她。「夠了,你夠辛苦了,剩下的交給廚房�的人吧!」

  「不行,這是頭一回見面,我總得做得教他們滿意,畢竟他們是你最親的人呀!」

  這是怎樣溫柔體貼的小女人啊!

  人家娶公主活像迎尊菩薩回家供奉,只擔心會得罪高貴的公主招來禍事;而他迎娶公主回家反倒是公主擔心惹惱他的家人,小心翼翼地伺
候夫婿討好婆家人,只望能得到所有人的歡心。

  這是怎樣窩心可愛的小女人啊!

  感動的波濤在胸口翻騰,承貝子忍不住又將她拉入懷�緊緊擁住。

  「感激皇上,是他將你指配給我,讓我得著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漾著甜美的笑,梅兒依偎在他懷�,滿足的歎息。

  「感謝皇兄,是他將我指配給你,讓我得著這世間最戀慕的人!」

  大雪紛飛,他們卻不覺寒冷,只顧濃情蜜意,你儂我儂,沒注意到偏廳窗檻門口不知何時全擠滿了人,個個咧著曖昧的笑臉偷窺,一見到
兩顆頭顱黏在了一塊兒,立時歡聲雷動人人拍掌叫好。

  「好耶!老大,好耶!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兩人一驚而分,這才發現自己成為公眾展覽物,羞得梅兒一溜煙逃回廚房�去,承貝子望著他們無奈地直搖頭歎氣,不過那些人一回頭,
歡聲馬上變怒吼。

  「阿瑪,太過分了,居然趁我們不注意把點心全掃光了!」

  面對十幾二十張憤怒的臉,策淩親王卻依然一派怡然自得地端起茶盅,連嘴角的糕餅屑都尚未抹去即大剌剌地吩咐,「茶來!」

  霎時間,好幾支茶壺一起飛過去,策淩親王若無其事地一一接收下來。

  「我說要一杯,不是好幾壺。現在,茶來!」

  下一刻,偏廳�突然驚天動地地演起全武行來了,盤子飛過去,椅子砸過來,還有策淩親王的恥笑聲和兒子媳婦們惱火的怒氣,王爺側妃
則躲到一旁去純看戲,端柔公主府一大早便好不熱鬧。

  原來策淩王爺的嚴酷不苟言笑全是擺給人家看的,難怪兒子們不怕他。

  但這並不表示他們可以暢所欲為。

  「你們統統給我住手!」承貝子狂怒地咆哮。「你們當這兒是哪里?這是我家,不是練武場!」

  說也奇怪,承貝子只一聲怒喝,那些沒大沒小和父親大打出手的人不僅立刻收手,更驚嚇得一溜煙躲開來,有的藏在桌子底下,有的避到
花台後,甚至還有兩個見勢不對乾脆逃之夭夭,一下子就不見人影。

  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罪魁禍首」,承貝子兩眼嚴肅地盯住父親。

  「阿瑪,您也太不知自重了,即使梅兒尊重您,您更應該……」

  才聽兩句,原還故作鎮定的策淩親王已然面色大變,雙手捂住耳朵趕緊落荒而逃,丟下老婆兒子媳婦各自四散逃命,就怕又被泛濫的洪水
淹沒。

  一旁的嫩古眼看偏廳在眨眼間即成空蕩蕩的戰後廢墟,不由得驚歎不已。

  「額駙好厲害喔,連王爺都怕呢!」

  聞風而來的梅兒哈哈大笑。

  「沒想到貝子爺的恐嚇功連公公也怕,真是太偉大了!」

  承貝子橫過眼去,梅兒脖子一縮,吐了一下舌頭,也溜了。

  別看她,她更怕!

  ☆ ☆ ☆

  第三日,不但大人們又來了,晚輩們也跟著來湊熱鬧,大人小孩一起玩得好不快活,連端柔長公主也興高采烈的和大家一起堆雪人,銀鈴
般的笑聲傳出大老遠,公主府熱鬧得好像在過年,只有一人被關拒於門外。

  一個自作自受的人。

  「為什麼我不能進去!」

  「因為我要用我高丈八,橫三尺的身軀擋住你,」承貝子的語氣溫吞,表情更是和氣生財。「還要用像獅子又像瘋子的模樣嚇死你……」

  「啊!哈哈,那……」自作自受的人尷尬地直咧嘴。「那是……是……」

  「……再用連十�遠處都聽得到的說話聲請你走人,最後呢!我要……」往後退一步,「走一步路把你震到三千�外,所以現在……」承
貝子皮笑肉不笑地揚了一下嘴角。「你已經在三千�外了!」話落,大門砰一下在某人面前闔上。

  門外的人頓時傻眼。

  「別……別這樣嘛,人家只是開開玩笑嘛,老大,讓人家進去啦!人家已經從三千�外回來了啦!老大……老大……老大啊……」

  嗚嗚,他發誓,以後再也不開玩笑了……

  至少不能對老大開玩笑……

  也不能對公主嫂子開玩笑……

  嗚嗚,肚子好餓喔……

  ☆ ☆ ☆

  寒風在呼嘯,雪花片片飛舞,簷沿底下倒挂著參差不齊的冰針,月兒湖面銀亮如鏡,屋外是冰冷的冬,然而屋內卻溫暖如春,黃銅獸頭火
盆�烈火融融,映照著兩張神情不同的臉,一張平和寧靜,一張喜笑盈盈,還帶著點兒頑皮意味兒。

  「貝子爺,他們今兒個不來嗎?」

  「不來,鬧了好些天,他們也該滿意了,除了阿瑪之外,老二已帶著其他人回塔密爾。」

  由於承貝子的家人都已經瞭解公主大嫂有多賢慧又可愛,所以他們很識相的回塔密爾去,留給新婚夫妻獨處的空間。

  「公公也不來嗎?」

  「他有公事待辦。」

  承貝子端坐床前,梅兒正在替他梳發編辮子,然瞥見嫩古與嫩佳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他很懷疑身後的小妻子是不是正在他頭髮上搞什麼
鬼,譬如梳髻或綁蝴蝶結什麼的,想回頭看,但……

  「哎呀,別動嘛!這樣人家弄不好啦!」

  他靜了一下,又見嫩古與嫩佳已近乎忍俊不住,不禁再次蹙眉,旋即猛然回過頭去,梅兒驚呼,繼而噗哧失笑,他瞪著背後十幾根小辮子
,不知該笑還是該氣。

  「梅兒!」

  梅兒吐了吐舌頭。「好嘛,好嘛,人家重弄嘛!」

  歎著氣,他轉回臉,嫩古與嫩佳掩嘴笑個不停,他咳了咳。

  「你們兩個到偏廳準備早膳吧!」

  「是,額駙。」

  兩個俏丫頭離去後,梅兒又問了。

  「九日回宮謝恩時,我可不可以留在宮�住兩天陪陪奶奶?」

  「當然可以。」

  「然後你再陪我到莊親王府住兩天?」

  「可以,而且以後我們隨時都可以去看他們。」

  「可是……」梅兒困惑地放下梳子。「我們不需要回塔密爾嗎?」

  「皇上要我暫時留在京�,直至你滿二十歲。」

  「真的?」梅兒驚喜的綻開笑容。「我們還能留在京�四年?」

  「差不多,就算我們回塔密爾,每年仍是可以上京�來住段日子。雖說現下已有規定蒙古額駙每年僅能來京住四十日,公主、郡主六十日
,但皇上恩准我們可以留住三個月,並且照例供給。」

  「皇兄對我真好!」梅兒歎息地低喃。

  回身,他把手貼在她柔嫩的嬌靨上。「妳值得最好的!」

  見她開心又赧然地抹上兩朵紅霞,那模樣兒是如此嬌羞可人,勾起他陣陣熱血激蕩,不由得順勢壓倒她,逐點熱吻啄上她的眉兒、杏眼、
俏鼻,在梅兒漸漸透不氣來的喘息中覆住她的唇瓣,使她呻吟著攬住他的頭……

  「貝……貝子爺,你的頭髮……」

  「待會兒再梳。」

  「早……早膳……」

  「晚點兒再吃。」

  「嫩……嫩古會來……」

  「她會先敲門。」

  「但……」

  「梅兒。」

  「嗯……」

  「閉嘴!」

  ☆ ☆ ☆

  年前一個月是最熱鬧的,家家戶戶忙著清掃辦年貨準備過新年,公主府是新裝修好的宅邸,不需要大肆清掃,缺的是年貨。

  「好啦,好啦,陪人家去嘛!」

  「讓下人去辦不就行了?」

  「那不同啦!辦年貨就是要自己在鬧烘烘的街市�挑挑選選才好玩嘛!」

  承貝子輕輕歎氣。「你想去哪兒?」她這樣撒嬌,他又能如何?

  「前門大街!」

  「……你是真的想去辦年貨嗎?」

  當然不是!

  畢竟她還是小姑娘,年後也不過十六歲,雖然早熟懂事,但她的本性仍是純真活潑的,所以他才會容許她撒嬌,依順她小小的要求,而沒
有一本正經地漫出長江水來「淹」死她……

  呃,或許除了諒解之外,還有份難以否認的憐愛疼惜,使他說不出拒絕的話,因為不想看到她失望的表情。

  反正這只不過是一點小事,毋需太過嚴肅,不是嗎?

  ☆ ☆ ☆

  前門大街一直是京城�最熱鬧的街道,雖然細雪依然薄薄的飄落,人潮卻一如以往般熱絡。

  「冷嗎?」踩在厚實的積雪上,承貝子細心地為小妻子攏好黑貂大麾。

  「不冷,可是我餓了,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於是他們走進前門大街最豪華的酒樓,因為一、二樓都已客滿,只好登上達官顯貴專用的三樓,恰好臨窗一桌的客人甫結帳離去,兩人趕
緊各自落坐點好菜,之後梅兒便開始張望四周。

  「我都不認得……啊!那位好像是暻貝子的長女純格格呢!她也溜出內城來玩兒啦?」

  承貝子瞄了一下,他更不認得。「需要去打聲招呼嗎?」

  梅兒搖頭。「不用,我只見過她一回,還是六年前,她可能不認得我了,而且論輩份她得叫我一聲姑姑,她還比我大呢,那樣好糗喔!」

  「可你又認得她。」

  梅兒突然失笑,然後湊過小嘴兒來低語,「因為她有一雙好小好小的眯眯眼,鼻子又塌,所以我記得特別清楚。」說完又吐了一下舌頭,
模樣俏皮又可愛。「不過她人很好喔!不愛說話,總是靜靜的聽人說,然後微笑同意,笑容好溫柔又好溫暖,真是人不可貌相。」

  「確實。」承貝子點頭贊同,再瞥向其他桌位。「其他大約都是朝臣或各府邸的人,公主久居深宮,不認得也不奇怪。」

  「我也常常回莊親王府啊!」梅兒反駁。「不過額娘很少去跟人家串門子,也沒有多少人上莊親王府來串門子,嘻嘻!他們害怕阿瑪,而
且額娘帶我出府通常都是出外城,內城�的人認識的反倒少,不過外城認識的人可就多了。說到這,待會兒我帶你去見見小七叔,他呀!是…
…」

  兩人聊著聊著,菜來了,他們繼續一邊吃菜一邊閒聊,時而綻出愉快的笑,時而深情對視,旁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是非常恩愛的一對。事實
上,整面樓層都相當愉快,也是,快過年了嘛!誰能不開心呢?

  不過掃興的人總是走到哪里出現到哪里,他們才吃了一會兒,樓梯砰砰砰地又上來了兩位男女,不上三十,氣焰卻極為囂張,後頭跟著掌
櫃的和兩位店小二俱是愁眉苦臉。

  「對不起,蓉格格,您瞧,是真的沒桌位了呀!」

  格格?又有人溜出內城來了嗎?這又是哪一座府邸的格格?

  正抓著一隻鴨腿大嚼的梅兒突然停下動作,耳朵瞬間拉長了。

  「叫他們讓位!」

  哇,好野蠻,又是另一位「珍格格」嗎?

  「這……這……合桌可好?」

  「你這老頭子不想活了嗎?我是�親王府的格格,你敢要我與人合桌?去,叫他們讓位!」

  �親王?

  梅兒的耳朵拉得更長了,雙眸亦不由自主地朝夫婿瞄去,卻見他若無其事地兀自挾肉吃菜,沒事人兒似的。

  「蓉格格,跟我們一桌可好?」

  就知道純格格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女孩兒。

  「醜八怪,誰要跟你合桌!」

  太……太過分了!

  梅兒立刻將忿然的視線移過去,見那嘴巴惡毒的潑婦是個近三十的女人,五官姣美,不過身材略嫌臃腫,說胖算不上,說不胖也不怎麼符
合事實,總之,她年輕時必然是個天香國色的大美人,可惜如今已失去女性的迷人風韻,或許這就是她為何會如此惡毒的原因。

  「那,我的桌位讓給你?」

  「誰要你的桌位,四周都是人,擠死了!我要……」蓉格格不屑地轉動眼珠子。「哪!就那一桌,我要臨窗那個位置,快,老頭子,叫那
兩個人滾蛋,本格格就要那個桌位!」

  她指的正是梅兒這一桌,梅兒憤怒地瞪了半天眼,驀而轉回去學承貝子一樣自顧自喝酒吃菜。

  打死她也不讓!

  掌櫃的猶豫片刻,考慮到那桌的年輕男女面生得很,想來不會是多了不起的人,起碼不會比蓉格格更難伺候,於是便小心翼翼地堆滿笑容
趨前致歉。

  「對不起,兩位能不能……」

  承貝子側過臉來正想說話,卻被梅兒搶先一句「死也不讓!」給堵了回去,他瞥了一下頭也不抬的梅兒,知道她有多厭惡如同珍格格那般
刁蠻的女人。

  「很抱歉,拙荊尚未用罷。」

  掌櫃的臉馬上灰成冬天�陰霾的暴風雪夜,呼呼呼卷著狂風,就在這時,那位蓉格格也注意到了承貝子,立刻踩著寸子扭過來。

  「原來是你啊!有虐待狂的男人,你怎會在這�?」

  梅兒驚訝地看了那女人一眼,再望了夫婿一下,又看回那女人,目光已然轉變為恍然與憎厭。

  原來這女人就是三格格!

  而蓉格格身邊的男人同樣驚訝地看看承貝子,再望向梅兒,神情倏忽起了一陣心虛又慌張的變化。

  完蛋,是端柔公主!

  由於擔心她又胡亂發脾氣,所以始終不敢讓她知道承貝子又娶了端柔公主,誰知道承貝子竟然會帶公主出外城,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不,他最後悔當初瞎了眼和這女人搞上一腿,讓自己掉進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嗚嗚,人就是走不得半步錯路啊!

  「我陪夫人來用膳,蓉格格。」承貝子平靜地說。

  「夫人?哈,原來你又……幹嘛啦?」

  「蓉蕙,別說了!」那男人驚慌地扯扯蓉格格。「別說了,他現在是……」

  「讓她說!」語意冰冷,梅兒仍然盯著自己的碗筷。「我倒想聽聽她又想嚼什麼舌根了!」

  蓉格格是刁蠻,但她並不笨,眼看自己的夫婿阿�袞那一副失措的模樣,還有四周那些奇特的眼光,她知道有什麼不對了,是承貝子攀上
了什麼高官貴戚?或者是因為……

  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是誰?是連她也不能得罪的人嗎?

  不可能,身分再高貴也高貴不上她這個皇親,而且瞧那小姑娘那麼年輕,不過十五、六歲,更不可能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是……

  「你是誰?」

  「承貝子的妻子。」梅兒看也不看她一眼。

  「我不是問你這個!」蓉格格不耐煩地說。「我是說你是什麼身分?」

  「身分真有這麼重要嗎?」梅兒慢條斯理地調過眼來。「好吧!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話,阿�袞,告訴她,然後要她依禮來見過我和貝子爺
!」

  「是,公主!」阿�袞苦著臉打了個千,再轉對妻子低語,心�一邊詛咒自己沒出息的小弟弟替自己招來了這個到處蔓延的禍水。「蓉蕙
,這位是端柔長公主與額駙,你最好快點上前見過,否則……」

  公……公主?!

  恍如青天霹靂,蓉格格頓時目瞪口呆的傻住眼,好半天出不了聲,怎麼也沒料到竟是端柔公主,這下子她可真是撞到鐵板了!

  真想繼續呆下去,可是阿�袞硬是又推了推她,提醒她現實是避不開的,她暗一咬牙,心念電轉,明白自己逃不過這一禮了,先皇已將她
從郡主降為郡君,倘若再讓公主去皇上耳邊咬上幾句有的沒有的,她敢肯定已非常厭惡她的皇上定會借機再把她降為最低品級的鄉君,她可不
想落到那種淒慘的地步。

  好吧!忍一時之氣保百年之身,大丈夫……不,大女人能屈能伸,為了百年的好日子,她這偉大的女人就忍了這一時之氣,沒什麼了不起
的!

  「蓉蕙見過公主。」她不情不願地福下身去。

  「還有額駙。」梅兒仍不放過她。

  「……額駙。」蓉格格咬著牙根喀嚓喀嚓響。

  「很好,起來吧!」蓉格格一起身,梅兒又說:「這家酒樓已客滿,你找別家去吃吧!」

  蓉格格急忙轉身想儘快離開這個使她無比難堪的地方,豈料走兩步又被喚住。

  「蓉格格,希望你以後務必三思而後言,別亂嚼舌根,我想你也不願意聽到有人傳言你是個背夫偷漢子的女人吧?」

  蓉格格抖了抖,幾乎是跑著逃下樓去。

  至於掌櫃的依然青白著臉呆在原地,怎麼也料不到堂堂公主會跑到他這家酒樓來,而他竟然想趕人家走……

  梅兒甜甜一笑。「掌櫃的,別緊張,我知道你是不得已的,不過如果你真的不好意思,那就多送盤冰糖肘子來吧!我們貝子爺最愛吃了。


  承貝子瞥她一眼,沒吭聲,直待掌櫃的離去後,梅兒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貝子爺,你不高興啦?」

  承貝子眼觀鼻,鼻觀心地徐徐飲酒,好像沒聽到似的,梅兒咧咧嘴。

  「貝子爺,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麼做,可是人家真的很討厭她嘛!」

  承貝子放下酒杯,兀自舉箸挾菜放入口中,梅兒苦了一下臉。

  「別這樣嘛!貝子爺,我以後不敢了好不好?」

  承貝子依然不睬她,梅兒只好哭著臉給他看。

  「貝子爺,我……」

  竹箸落回桌面,承貝子無奈地搖搖頭。「以後不要再這麼衝動了。」

  「我發誓!」梅兒忙道。

  承貝子歎氣。「快吃吧!待會兒冰糖肘子來了看你怎麼吃,那可是你愛吃的,別賴到我身上。」

  結果來的不只冰糖肘子,而是一整桌酒菜,退了也不行,人家不是要虧本了?梅兒想了又想,忽而靈機一動,轉頭揚聲大喊。

  「純格格,我們叫的菜太多了,你那一桌人也來幫我們吃,順便聊聊天好不好?」

  自然,這一天他們什麼年貨也沒有採購到,兩手空空的回家,不過梅兒和純格格成了好姊妹,酒樓�其他食客也見識到端柔公主的親切隨
和,然後,大家開始相信……

  傳言終究是不可信的!

  ☆ ☆ ☆

  成婚後九日,無論公主嫁到了什麼樣的鬼頭蝦蟆臉,均需協同額駙歸宮謝恩──感謝皇上賜給她一個鬼頭蝦蟆臉夫婿,端柔公主自然也得
按規矩來,她入宮行禮,承貝子則詣慈寧門外、幹清門外、內右門外行禮。

  當然,這不關親王格格的事,但珍格格偏就選這日攜同夫婿進宮來探望皇太后,其居心不想可知。

  她要來欣賞欣賞梅兒的苦瓜臉。

  「梅蕊,瞧你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皇太后慈藹地端詳梅兒。「想是新婚生活愉快,夫妻恩愛吧?」

  梅兒瞥一眼滿臉狐疑的珍格格,沒能如她的願,感到有點對她不起。

  「回太后,梅蕊確是感激皇兄為梅蕊挑了一個良婿,額駙非常疼愛梅蕊呢!」

  「是嗎?」皇太后高興地直點頭。「那就好,那就好,待會兒額駙來了,哀家倒要好生瞧瞧他。」

  「太后,有什麼好瞧的,不就蒙古人嘛!高頭大馬的跟猩猩一樣,言語粗魯沒教養,」珍格格終於忍不住了。「哪里及得上容�,他阿瑪
是軍機大臣,強將手下無弱兵,兒子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何況他人長得又好看,太后您還是多和容�聊聊,和粗人可沒什麼好聊的!」

  眼見珍格格笑得好得意又囂張,梅兒卻僅是端莊高雅的微笑,絲毫不準備予以任何反駁。

  事實勝於雄辯,待會兒看了人便可教她當場吐血而亡!

  反倒是皇太后深不以為然地橫珍格格一眼。「別胡扯,額駙雖是蒙古人,但他額娘是固倫純愨公主,聽說他模樣有七、八分像他額娘,挺
斯文的;而且策淩額駙自幼入內廷教養,同皇子們一同念書習字,額駙是策淩的長子,教養最嚴,哪會差到哪里去,你可別在這兒胡謅亂道,
失了你的身分!」

  想貶人反被貶了一鼻子灰,珍格格火氣立刻就冒上來了。

  「可他淩虐死了兩個妻子啊!」

  「胡說!」皇太后也生氣了。「傳言不可信,這話你也不懂嗎?」

  「無風不起浪,空穴不來風,」珍格格振振有詞地辯駁。「八成與他脫不了干系!」

  「你這丫頭真是任性,」皇太后直搖頭。「皇上都說那是謠言了,若是你在皇上面前敢提這話,少不得被斥責幾句,別說哀家沒警告過你
。」

  「但……」

  珍格格猶不想認輸,但此時正好太監來通報,她只好暫時閉上嘴。

  「稟太后,四額駙求見。」

  「讓他進來吧!」太后說,然後又警告珍格格,「待會兒別又亂說話了!」

  誰亂說話了,她說的是實話呀!

  總之,她今天就是來看笑話的,誰也不能阻止她開口。

  然而承貝子一出現,別說開口了,她立刻化成一尊石化啞巴娃娃,比婚禮當日梅兒初次見到新郎時更錯愕,更不敢置信。

  是他?

  居然是他?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梅兒微笑漾深,難掩驕傲地協同修長挺拔,卓然不凡的夫婿重新見禮,然後刻意「警告」夫婿。

  「珍格格擔心你這粗人說話不知分寸礙了太后的耳,你可得小心一點喲!」

  「公主說的是,臣自當加倍謹慎小心。」

  「怎地你這丫頭也跟著胡說,如此出色的男人怎會是粗人?」皇太后讚歎地上下打量承貝子。「瞧,這般高雅出眾言語不俗,容�哪比得
上三分呀!」

  珍格格的臉瞬間漲紅了,不知是羞?或氣?

  這般任性又壞心眼的人,她可是一點兒也不同情!梅兒從睫毛下偷覷著那個變成紅辣椒的女人,爆笑在心底。

  吐血吧!吐血吧!

  第十章

  九日歸宮謝恩後,梅兒終於可以回莊親王府了。

  「得先回宮謝恩,之後才能回去見阿瑪額娘,否則人家會說話的。」

  由於莊親王府與公主府相距十分近,所以小夫妻倆是一路走回莊親王府的,除了嫩佳與嫩古之外也沒帶其他護衛。

  「不知該喚王爺岳父?或是師父?或者是王爺?」承貝子沈吟著。

  「阿瑪才不在意這些呢,不管他做什麼,為的只是額娘。不過……」梅兒滿不在乎地說。「我建議你叫他師父。」

  「為什麼?」

  「這樣額娘就會催促他繼續教你武功。」

  果然,承貝子喚了師傅,允祿挑了挑眉,冷哼。

  滿兒則拉著女兒上偏廳,邊回頭催促允祿。「老爺子,人家好歹是叫你師父的,你最好把他的武功教全了,這樣他才能好好保護我們的女
兒,否則我還是會擔心喲!」

  允祿又哼了哼,但還是領著女婿上練武廳去了。

  偏廳�,母女倆嘻嘻哈哈地爬上炕榻,見梅兒一臉幸福的樣子,滿兒滿心安慰。

  「他是怎樣的人?對你好嗎?」

  「他跟阿瑪很像,但又不全像,而且……」梅兒露出羞澀又喜悅的笑。「他很疼我。」

  滿兒頷首,再不甚甘心地嘟囔。

  「沒想到還真讓你阿瑪給挑中了,我原以為他那種想法實在是太自戀了呢!」

  「阿瑪究竟是怎麼挑上貝子爺的?」梅兒好奇地問。

  「老實說,三年前先皇告訴你阿瑪要替你指婚時,那名單上並沒有承貝子的名字,是你阿瑪看了全不中意,才在最後又加上了承貝子。因
為……」滿兒聳聳肩。「他說你很像我,承貝子很像他,我喜歡你阿瑪,你阿瑪也中意我,所以你也應該會喜歡承貝子,承貝子也應該會中意
你……」

  她翻了翻眼。「真是太可笑了,居然用這種推論來認定你們倆合適,這種想法也只有他會有……」

  「可是……」梅兒盈盈一笑。「阿瑪沒挑錯人啊!」

  滿兒沈默了下,然後泄氣地一歎。「就是這樣令人啼笑皆非,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搖搖頭。「承貝子又是怎麼跟你說的呢?」

  「還說呢!」一提到這,梅兒就忍不住嘟高了小嘴兒。「臨到新婚夜,我還在想說一定要盡力說服即將成為我的夫婿的人讓我也來個詐死
,沒想到掀開蓋頭巾的人竟然是他,我整整費了半個時辰才消化這個事實,然後就好氣好氣……」

  「可是更高興?」滿兒揶揄地瞅著她。

  臉紅了,「額娘!」梅兒嬌嗔地垂下兩眼。「後來他才告訴我,三年前阿瑪去找他,說他被阿瑪挑中作女婿,所以阿瑪要教他武功好來保
護我。不過阿瑪願意給他個機會,他在護衛我到江南滿一年之後,倘若他不喜歡我,他可以拒絕這件婚事,屆時阿瑪會設法解決這件婚事……
但如果他喜歡我,在這兩年之中他絕對不能讓我知道他的身分,直到成親,否則這件婚事也會取消。我不懂的是……」她滿眼是困惑。「阿瑪
怎會知道我會提出到江南的要求,又為何要提出那種條件呢?」

  這種條件實在可惡,害她的親親夫婿受到那麼多折磨,因為隱瞞她而感到罪惡感,更因為要壓抑自己想要告訴她實情的衝動而感到痛苦。

  滿兒嘲諷地又翻了一下白眼,「因為你阿瑪夠瞭解我,換了我是你,我也會提出那種要求,所以他認定你同樣也會提出那種要求,你夠像
我嘛!」不情願地哼了哼。「至於那種要求……」

  她想了一下。「我想是根據他的經驗吧!太順利的感情需要長久時間培養,而且不一定牢固,而我和你阿瑪的感情進展是非常快速又激烈
的,因為我們經歷過太多的困難與折磨,然而這樣的感情才能如此深刻又長久,所以他認為你們之間也需要加上一點困難,以增強你們之間感
情的韌性。而且……」

  聳一聳肩,她又說:「想也知道,倘若你知道他的身分,他又有非娶你不可的壓力,雙方就無法自然的相處,自然的瞭解對方,自然的接
受彼此,你說對吧?」

  「確實。」想都不必想,梅兒點頭同意。「真沒想到阿瑪能考慮到那麼多,而且他的預想都是正確的呢!」

  「你阿瑪是很厲害的!」滿兒得意地說。「還有啊!那次承貝子詐死也是你阿瑪指使的,說是要看看你們的感情進展到何種程度,順便也
替你們之間加點『料』進去刺激一下,所以他就很酷的對承貝子說:死給她看!」

  「難怪!」梅兒一臉恍然大悟。「我就說嘛!貝子爺根本不像會做那種事的人嘛!」

  滿兒忽地困惑地蹙了一下眉。「我說,你為什麼老叫他貝子爺呢?」

  眨了眨眼,「額娘又為什麼老叫阿瑪老爺子呢?」梅兒頑皮地反問。

  滿兒怔了怔,失笑。「你這丫頭,居然學我!」

  「何況承袞紮布這個蒙古名字叫起來好拗口,我不習慣。」

  「那就叫他額爾德嘛!」

  這回換梅兒怔了一下。「咦?那也是他的名字嗎?」

  「是他過世的額娘為他取的滿人名字。」

  「我還以為是假名字呢!」梅兒喃喃道。

  滿兒笑笑,握住女兒的小手。「你幸福嗎?」

  「幸福!」梅兒衷心地說。

  滿兒憐愛地拍拍她的手。「這樣就好,這樣我就可以放心地和你阿瑪到江南去玩了。」

  「阿瑪要帶額娘到江南去?」梅兒驚呼。「他哪有時間?」

  「所以我說你阿瑪厲害嘛!」滿兒又得意起來了。「他跟皇上打了個賭,皇上輸了,只好准他請辭,過年後他就自由啦!」

  「真的好厲害喔,阿瑪!」梅兒讚歎。「可是弟弟妹妹怎麼辦?」

  「大的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兩個小的正好進宮去陪你奶奶。」說著,滿兒驀而兩眼一亮。「你們要不要一起去?」

  「我們?」她已經去過了……

  「你不是說不記得另一個阿瑪究竟是怎樣的嗎?」滿兒擠眉又弄眼。「這回你可以瞧見了喔!因為你阿瑪答應這回要讓金祿陪我,如何?
有興趣嗎?」

  「金祿?真的?」梅兒興奮地跳起來,還尖叫。「要,要,我一定要去,貝子爺如果不肯,我死哭活賴也要讓他肯!」

  滿兒哈哈大笑。

  「這回你就可以瞧見你阿瑪的金祿究竟有多可愛了!」

  可憐的金祿!

  ☆ ☆ ☆

  練武廳�──

  允祿一如以往,冷著一張清俊的臉負手凝注承貝子演練劍招。

  好半晌後,承貝子收劍停手,謹立一旁等候師父的指正,但允祿卻沈默了好半天不吭聲,他也不敢妄動。

  好不容易,允祿終於開口了。

  「額爾德。」

  「是,師父?」

  「你愛梅兒嗎?」

  「我愛她。」

  「有多愛?」

  「……倘若她要我的命,我會心甘情願給她!」

  他就是要聽這兩句!

  允祿滿意了。

  終曲

  為了體恤下嫁蒙古的公主們對迥然相異環境的不適應,朝廷會在公主下嫁的草原上建築高規格的公主府邸,配備齊全的家具用品,設置侍
衛及各種服侍人員,並給予豐厚的年俸,以期縮減公主們在新居與京城生活間的差距。

  但在北蒙塔密爾的端柔公主府邸內,住的可不單只公主一人,而是超勇親王一大家子人全擠進去了。

  每日從早到晚,公主府邸內總是一成不變的鬧烘烘,那邊吵過來,這邊就鬧過去,還有人打架,父子、母女、夫妻、兄弟、姊妹,甚至主
仆,隨時隨地都有人製造新高潮,熱鬧得不得了。

  這會兒,正在營建高潮的是承貝子……不,乾隆四年他已被晉封為親王世子並賜杏黃轡,不再是貝子了。

  嚴肅地繃緊了下巴,世子匆匆走在花園小徑上,因為他的妻子逃到這來了。

  不遠處,世子福晉更是慌慌張張地埋頭狂奔,因為她的夫婿正在追緝她。

  女人怎麼逃得過男人呢?

  幸好,府�的人都很同情她,不斷暗中幫助她,可惜大劫注定難逃,女人終究被男人逮著了。

  「終於找到你了!」世子正正擋在妻子前頭,面無表情。

  「哈哈,」左右張望已無處躲,世子福晉只好拚命打哈哈。「老爺子找我什麼事呢?」

  兩手往後一背。「我有話同你說。」

  話?

  是洪水吧!

  世子福晉臉色開始發綠。「能……能不能明兒再說,現下我……」

  「不能!」

  世子福晉瑟縮了下。「晚點晌兒?」

  「現在!」

  「待會兒?」

  「眼下!」

  世子福晉已是一臉哭樣。「可是……」

  不予理睬妻子的求饒眼光,世子開始發難。「所謂長兄如父,長嫂若母,雖說你年紀比弟妹們都輕,但畢竟在宮�受過倫理綱常的熏陶,
訓以婦德女德,理該是……」

  黃河又缺了口,嘩啦啦啦地淌個沒完沒了。

  世子福晉深垂螓首,咕嚕嚕嚕冒水泡,四周暗影處處躲滿了人,包括「超勇」親王在內,卻個個都見死不救。

  別怪他們太狠心,是洪水太泛濫,他們害怕遭受池魚之殃。

  「……不阻止她們胡攪蠻纏,竟還敢帶頭起哄,簡直……」

  世子福晉正在考慮要不要下跪求饒?

  「……三番四次勸告於你,始終當作是耳邊風,你究竟拿我這夫婿……」

  跪吧!

  世子福晉終於決定撇下顏面「置之死地而後生」,看看是否能「苦盡甘來又一春」,最後來個「圓圓滿滿過一生」。

  幸好蒼天終是可憐有心人,世子福晉已經準備好要來場好戲,忠心俏婢嫩佳不怕死地及時趕來救駕。

  「公主,三阿哥哭著呢!」

  嗚嗚,還是嫩佳最忠心。

  「老爺子,兒子准是餓了,妾身我得趕緊去餵奶了!」挾著奶娃令,沒膽的女人又想落跑。

  世子依然面無表情地睇視她片刻。

  「去吧!」

  如逢大赦,世子福晉眉開眼笑的猛謝恩,然後回頭就跑,正想說逃過一劫了,沒想到夫婿竟然亦步亦趨地緊隨在她後頭。

  他想幹什麼?

  忐忑不安地拚命咽口水,世子福晉筆直望向前方,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就怕看出禍事來。

  很不幸的,不管她看或不看,災難終究要臨頭。

  世子福晉進了阿哥房,世子也跟著進了阿哥房,然後把大阿哥、二阿哥和大格格全趕出去了。

  世子福晉心驚膽戰地抱起三阿哥坐上床沿,世子也拖了張凳子來坐在床前。

  世子福晉愁眉苦臉的扯開衣襟餵奶,世子也一本正經地繼續下半場的洪水。

  「剛剛說到哪兒了?」

  「不……」

  「啊!對了,三番四次勸告於你,你始終當作是耳邊風,告訴我,你究竟拿我這夫婿……」

  咕嚕嚕嚕嚕嚕∼∼∼∼∼∼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回覆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