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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天下有哪對新婚夫妻像她跟周御丞,結了婚還相敬如賓?
兩人同床共枕,卻背對背各睡各的,連室友都比他們親密吧?
唉,她也不想這樣,但彼此明明沒感情,他卻堅持要娶她,
礙於他有恩於父母,她也只好勉強答應嫁給他;
但跟老婆當室友,做一對假面夫妻是他期待的婚姻生活嗎?
難道他只要娶個老婆回家供著就好?太奇怪了吧……
不過更怪的是自己,本來嫁得不甘不願,像被逼婚,
但是婚後他越是彬彬有禮,她越覺得苦悶,心也越來越貪,
想要成為名副其實的夫妻,要他像她一樣漸漸愛上婚姻生活,
捨不得分開,為他學著做個零缺點的老婆……
楔子
在九歲的周御丞眼中,年僅三歲的呂可杏是個天使。
在十四歲的周御丞眼中,八歲的呂可杏依然是個天使,只是不小心背後長出了一對小小的惡魔翅膀……
年初四,穿著母親親手為他編織的藍毛衣,周御丞靜默地蹲在呂家偌大庭園一角,一邊修理「天使」弄壞的小鐵馬,一邊不時注意著正跟同是商界名流第二代玩耍的她。
呂家是永和有名的望族,經營旗下有數百名員工的紡織廠,周御丞的母親是紡織廠女工之一,父親則是備受老闆倚重的副廠長。
雖然後來因為公安意外,父親斷了右手三指,沒辦法再靈活操作機器,但宅心仁厚的老闆並未因此辭退他,反而讓他轉任管家,帶著妻兒一起住進佔地數百坪的呂家大宅。
那年,周御丞九歲。
他永遠忘不了,當他跟著父母踏進這間氣勢恢弘的大宅院,第一眼震懾住他的並非此處的富麗堂皇,而是由父母牽著小手,翩然降臨的呂可杏。
那時才三歲的她穿著一套宛如白雪織成的蕾絲洋裝,荷葉領口加上蓬蓬裙,白襪子、白皮鞋,戴著一頂手工編織的白色圓帽,襯得她宛如洋娃娃般的小巧臉蛋更加紅潤細緻,彷彿雪天使,美得讓他眼前為之一亮。
當她聽從父母的命令,用那軟綿好聽的聲音乖乖喊了他一聲「周哥哥」,對他彎唇一笑,那一刻,他臉紅了,心像浸了蜜,悄悄決定要永遠保護眼前的小天使。
「周哥哥,果汁。」正和幾個富家小公子一起玩耍的呂可杏,突然朝他這邊喊了一聲。
「喔。」
一聽見命令,周御丞連忙取來擱在腳旁的抹布擦擦手,快步走入房內,為呂可杏倒了滿滿一杯冰涼的橘子汁。
「御丞,」剛步下樓來的呂母在樓上就聽見女兒那聲嚷嚷,忍不住皺眉對他說:「我跟你說過好幾次了,這些事不用你做,叫杏杏要喝果汁自己來倒,別老讓她使喚你,都把她慣壞了。」
「我剛好要喝茶,只是順便。」他恭敬地回應一聲,還是端著果汁出去。
小小年紀的她,已懂得藉由使喚他這個大哥哥來向同伴炫耀自己的能耐,其實並非好事,連她父母也不同意他這麼寵她,但他就是無法忍受那張總是笑盈盈的可愛臉蛋出現一絲委屈,依舊無法自已地慣著她。
何況,私底下的她對他其實不錯,有好吃的一定分他一半,有好玩的送他也行,只不過口頭上絕對會補一句「是我不要的」。一開始他還當真,但相處久了,自然明白那不過是她不好意思對人示好的借口。
他想,這輩子,大概都改不了寵她的習慣吧?
「……你們都想要我當你們的新娘子,那我要選誰呢?」
周御丞端著果汁出來,就聽見他們一群人的笑語,好看的濃眉卻輕蹙了起來。
「嗯……我想嫁給住在城堡裡的王子,以後誰有漂亮的城堡,我就當誰的新娘子……」
城堡是嗎?
一旁的周御丞牢牢記住了。
他不是王子,但他日後一定會擁有一座城堡,因為——他比誰都想要杏杏當他的新娘。
「杏杏,果汁。」
呂可杏像是理所當然地從他手中接過果汁喝下,而他也完全不以為意,寵溺地凝望她心滿意足的可愛表情。
「喂,我們的呢?」
幾個富家小公子看呂可杏使喚他,也把周御丞當成了呂家傭人,頤指氣使地想跟著命令他。
周御丞不動怒也不說話,只是冷眼朝他們一掃,那黑眸中的陰厲之氣立刻凍得那些小公子個個立正站好,不敢再多說一句。
雖然父母都在呂家做事,但雙親從小叮嚀他不可看輕自己,父母是傭人,不代表他也是呂家傭人,他和呂可杏是平等的。
心高氣傲的他願意聽從呂可杏的命令,只因為她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天使妹妹」,是他打從心裡疼寵的寶貝,他願意忍受她的驕縱任性、樂意讓她指使,不代表那些富家小公子也能享有同等待遇。
「哈∼∼你們看,新年他還穿破鞋耶!」其中一名富家小公子突然像發現新大陸似的,指著周御丞腳上洗到微破的球鞋笑。
「喂,你們家窮到買不起鞋嗎?」剛剛開口要果汁的另一個接著說:「看你可憐,只要你去幫我們倒果汁,我們就一人給你一百塊,怎樣?」
周御丞理都不理他們,默默走回去繼續修他的小鐵馬。
是他自己覺得鞋子還能穿,不用買新鞋,當然更不會把這群小蘿蔔頭的揶揄放在心上。
呂可杏看看周御丞,再看看玩伴們臉上得意的笑臉,心裡冒出一股小小火氣。
「不玩了!我要進去吃點心。」她說完便嘟著嘴進屋,其它玩伴自然也跟著她走。
又過了好一會兒,周御丞修好小鐵馬,就著庭院澆花水管洗好手,瞧見呂可杏手上拎著一雙白得發亮的小皮鞋出來,快步往池塘走去。
「不要!」
看清她的意圖,他急著喊,但一切早已來不及,一雙昂貴的進口童鞋就這麼被她扔進了池塘裡。
「杏杏!」他連忙跑來,頭疼地看著在池上載浮載沈的皮鞋。「妳怎麼可以把客人的鞋子扔到池塘裡——」
「哼,誰叫他要笑你穿破鞋,活該沒鞋穿!」她一頓,再補一句:「而且鞋子不是我扔的,是外面跑進來的小貓、小狗咬的。」
她雙手背在腰後,頭抬得挺挺的,臉不紅、氣不喘地睜眼說瞎話,要不是他親眼所見,也差點被她唬住。
雖然明知年長幾歲的自己應該糾正她的任性舉止,可是聽出她是不高興別人輕視他,才會以那麼幼稚的手法替他出氣,心窩裡又覺得暖呼呼,唇角忍不住上揚,糾正她的事早忘到九霄雲外。
「這個給你吃。」她從大紅棉襖口袋裡拿出一根米奇造型棒棒糖給他。
「不用了,妳吃就好。」他一眼就認出那是剛剛其中一個富家公子去美國迪斯尼樂園玩時買的,只送了她兩枝。
「這是我不要的,你不吃,我就丟掉。」她嘟起嘴,作勢就要往地上砸。
「我吃!」他連忙接過,立刻當她的面剝開塑料袋吃起來。
唉,每回都是這樣,她有什麼好吃的總會分他一半,他客氣拒絕,她就會動氣說那是她不要的、要丟的,結果一定是他乖乖收下她的心意,沒一次例外。
「好吃嗎?」她甜笑問他。
「好吃。」望著她可愛笑容,吃什麼都美味千百倍。
「那你現在陪我出門一下。」
他還沒反應過來,人已被她拉著往外走,再回來,腳上已換上一雙新球鞋,但他臉上沒有半點喜悅之色,反而皺了眉心。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小祖宗竟然拉著他到鞋店,說要買雙新鞋謝謝他幫她修車,他一拒絕,她就使性子要把壓歲錢撕成兩半,說什麼不要了,眼眶還微泛淚光,嚇得他立刻挑鞋、試鞋,再也不敢多吭一聲。
唉,要是讓父親知道這件事,他肯定被罵死!
「周哥哥,你在這裡等,我叫他們出來看你的新鞋。」
呂可杏得意地看了眼自己買給他的新球鞋,笑盈盈地走進屋裡要叫出剛剛嘲笑他的那些玩伴,才不許「她的」周哥哥被人恥笑。
但是當她出來,看見的卻是周御丞拎著新鞋,在低溫中赤腳站在泥地上,被他父親嚴厲斥責的一幕——
「……小姐年紀小、不懂事,你也跟著不懂事?你怎麼能讓小姐花錢幫你買新鞋,佔她便宜?!我是這麼教你的嗎?你——」
「不要罵他!」呂可杏衝過來張臂擋在周御丞面前,氣鼓鼓地瞪著周父。
「小姐……」對著這個呂家掌上明珠,周父也只得立刻壓下怒火,輕點聲,卻不改威嚴地命令兒子:「還不把鞋子拿去退!」
「是。」周御丞低斂眉,早猜到會是這種結局。
「不准退!」她拉住他。「這是我送的,不可以退!」
「御丞!」周父怒目警告。
他正左右為難,捧在手中的鞋子卻忽然被人奪走。
「為什麼要退?你們討厭杏杏送的鞋子嗎?」單純的她只想到人家一定是嫌棄她送的東西,這刺傷了她小小的自尊心。「不要就算了!我把它丟掉!」
她氣呼呼地扔出鞋,神准地直接丟進了池塘。看著新鞋漸漸浸水,小小心靈有些痛,眼一濕,跟著便哇哇大哭起來。
「御丞!」
幾乎就在她掉下淚的同時,周御丞也在父親來不及攔阻的驚呼聲中跳下水溫不到十度的池裡,硬是撈回鞋,抖著身子回到她身邊。
「杏杏,別哭。」冷得全身直打哆嗦的他在她面前拎起鞋子。「妳放心,我很喜歡這雙球鞋,死都不會拿去退!妳看,我馬上穿——」
他的腳才剛要伸進鞋裡,突然有只青蛙從鞋子裡跳出來,嚇得他身子一個不穩,便一屁股跌坐在地。
本來還哭得唏哩嘩啦的呂可杏,見狀終於破涕為笑,周父也不敢再說什麼要退鞋子的話,只能催促兒子快回房換下一身濕衣服,免得感冒。
但周御丞根本聽不見父親在一旁嚷些什麼,在他眼裡、心底,只有女孩純真的開心笑容,看得他也忍不住跟著傻笑,完全忘了自己屁股有多疼。
果然,杏杏還是笑起來最好看。
如果他能夠娶杏杏當新娘,他一定會把她當成心肝寶貝,天天哄她開心、天天逗她笑。
他,最喜歡杏杏了——
第一章
「總裁,特助來電通知,林森北路那個標案已經到手了。」
周御丞剛走出會議室,隨行的女秘書立刻向他報告剛才會議進行中所得知的消息。
「嗯。」
他點點頭,手一揮,女秘書馬上停步,目送他獨自進入辦公室。
關上門,凝肅的神情放鬆了些。不喜歡由秘書遞茶倒水的他,在辦公室裡擺了一台專業咖啡機,按下幾個按鍵,立刻沖泡出一杯香濃可口的咖啡。
年僅三十三歲的他,已是上市建設公司「永盛集團」總裁,雖然年輕,但只要在商場上跟他交過手的人都清楚,在那張剛毅有型的性格臉孔之下,有著相當精明的腦袋。他的成功不是運氣,而是憑借過人的眼光與膽識。
讓他一戰成名的,當然是五年前那樁不良債權標案,明明是眾人看壞,已經多年無人敢碰、流標兩次的BOT案,他卻在建築同業的取笑中,硬是逆勢搶進。
別人眼中的燙手山芋,卻是他眼中的金蘋果。買下不良債權後,他以最大債權人身份,找來嫻熟商業法令的名律師韓宇寰替他申請開發案重整,在最短期間內順利獲得法院裁定通過,再經由減資、增資的股權轉換,讓他以投入不到兩成資金的代價,成為離島度假村開發案的最大股東。
這些年,度假村經營得有聲有色,擁有百分之九十以上股權的他從中獲利非凡,除了讓原本看衰他的人跌破眼鏡,更是讓同業對他的前瞻眼光、策略佈局,佩服不已,在私底下封給他「獵鷹」名號,意喻他眼光神准、出手絕不落空。
不過,事業一帆風順的他,感情卻是乏善可陳。
他是不以為意,可惜他母親並不那麼想。
「唉……」
拆開母親寄來的牛皮紙袋,抽出一迭宛如履歷表的相親資料,周御丞眉一皺,忍不住長歎一聲。
他一手揉著太陽穴,一手飛快翻閱那迭未婚女子的身家資料,也認真看過照片,一如以往,沒一個能讓他有半點想認識的衝動,倒是讓他無聊到打了個呵欠。
「鈴∼∼」
手機響了起來,他瞄了一眼來電顯示,如他所料,是老家打來的。
「喂?」
「御丞,媽寄給你的照片看過了沒有?」
「剛看完。」
他唇角泛起一絲笑意。母親每回來電的時機,總是準確得讓他不得不懷疑辦公室裡是不是被她裝了監視器?
「怎樣?有沒有中意的?」
「沒有。」
「又沒有?!」周母誇張地在電話那頭嚷嚷。「啊不然你是要娶怎樣的天仙美女?有錢就了不起,挑老婆像在雞蛋裡挑骨頭!你四嬸婆的孫子才十八歲都要娶媳婦了,你連個女朋友都沒有,那我是什麼時候才有機會抱孫子?我看你公司關一關,回來種田好了,免得你眼光越來越高……」
戴著藍芽耳機的他輕喝了一口咖啡,打開擱在桌上待審閱的文件,一心二用地開始處理公事,不浪費時間。
二十八歲之後,母親每隔一陣就要拿他的婚事來嘮叨一頓,他早就習以為常。
的確,商場上的交際應酬讓他結識不少名媛淑女,也看過許多美艷名模與當紅女星,但他並不覺得自己因此眼高於頂。相反的,見多了虛有其表的女子,讓他的擇偶條件並不局限於容貌,也不講求身家背景,他要的只是感覺。
那種第一眼,就能令他怦然心動的感覺。
而那樣可遇而不可求的感覺,只在他九歲那年發生過。
心念一動,耳畔的叨念突然消失,他擱下筆,向椅背躺去,思緒霎時飛回從前。
十六歲那年,父親因為心肌梗塞猝死,母親帶著他回鄉下奶奶家生活。之後呂家到印度尼西亞設廠,聽說不久後便全家移居印度尼西亞,周、呂兩家也就此失去了連絡。
而後,周家原本耕種的大片農地因為都市更新及都會區遷移,成了炙手可熱的精華地段,擁有建築設計師執照的他賣了其中一塊地當作本金,從小小只有幾名員工的「永盛工程公司」,一路開疆闢土成就如今聞名業界的「永盛集團」,名與利他皆有,但心中卻始終有著一個不為人知的遺憾。
他已有能力為心愛女子建築專屬的幸福城堡,也是不少女性心目中的王子,但他的公主卻渺無音訊。
他遲遲無法步入婚姻,多少是因為那個一直深藏於心的身影。
十六歲分離前的最後一眼,十歲的呂可杏已是個美人胚子,白淨的瓜子臉上有一雙澄澈如湖的眼眸,尖挺的鼻樑下有著小巧的緋紅櫻唇,不語時有股天成的冷傲氣質,微笑時宛如牡丹盛放,至今仍是他心目中無人可取代的天使。
他並未被動地等待重逢,在事業穩定後,他也曾請托徵信社協尋呂家人的消息,只知道當時呂父在異國的事業盛極而衰,又因為排華事件索性關廠後,他們一家人似乎輾轉到了美國,在那之後的下落就無從得知了……
「……御丞,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有,這個週末我會回家一趟,隨便您要幫我安排幾場相親我都沒意見。」就算中間稍微分神,他也猜得出母親說的是哪幾句,更懂得如何應付。
「別以為你願意相親我就沒話說,那些女孩子你只看不約有什麼用?明明我看每一個都不錯,就不知道你在挑什麼?媽也不曉得能再活多久,至少讓我能看到你娶媳婦,也算對你死去的爸有個交代,不然——」
「媽,我跟客戶約的時間到了,有什麼話等我週末回去再說,再見。」
找了個借口匆匆結束這段彷彿永無止盡的冗長通話,耳根終於清靜許多。
「唉,看來再不交個女朋友,下回媽大概會直接從老家殺上來哭給我看了。」
他苦笑嘀咕幾句,也沒心情審公文了,乾脆移坐到沙發,拿起擱在上頭的財經雜誌翻閱。看著、看著,他的視線突然定在一頁廣告上。
彩頁上,一位明眸皓齒的長髮美人斜倚在一輛百萬房車旁,雪白皮衣、皮褲繃出她玲瓏有致的窈窕身段,一雙纖長玉腿裹在乳白長靴內,嫵媚惑人的雙眼冷冷地從雜誌裡與他對視。
那瞬間,周御承感覺到心臟一縮,繼而全身熱血沸騰。
「杏杏,終於找到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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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難受……
他病懨懨地躺在木板床上。昨天跳進池中撿球鞋,雖然換得了美人一笑,但代價卻是發燒了一天一夜,直到今天傍晚才退燒,可是喉嚨還是像火灼一般難受,全身也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照顧了他一天一夜的母親剛在父親的勸說下回房休息,望著母親憂心的面容,他心裡實在很過意不去。
可是就算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想他還是會為了杏杏往池裡跳,寧願自己感冒受苦,也捨不得見她多掉一滴淚。
「咳、咳。」
咳了兩聲,累乏了的他開始有些倦意。雖然今晚風有些大,吹得窗戶吱吱作響,但或許是睡前那包藥起了作用,他漸漸聽不見那些吵雜聲音,慢慢合上雙眼——
「周哥哥!」
驀然被打開的門發出對病人來說算是極大的噪音,但緊接著卻傳來一聲甜入心肺的輕喚,讓他甘願地強撐起精神睜開眼。
「杏……」
他想響應,但啞掉的嗓子不配合,只能苦笑。
「噓。」女孩纖細的指頭擱在唇間。「不要說話,乖乖的喔!」
女孩關上門,再將電燈打開,這時他才發現她竟然把神明廳裡供奉的玉雕觀音像給抱來了。
「阿花姊說,因為我不乖,害周哥哥掉進池裡,水鬼想抓你,所以你才會生病。」女孩眼眶紅紅的,表情卻異常堅決。「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被水鬼抓走!」
女孩吃力地把佛像擺在他枕旁「鎮鬼」,又從懷裡取出一堆她父親去日本出差買的御守,和她母親求的好幾個平安符,往他脖子上戴。他病得迷迷糊糊,想阻止也沒氣力,只能由著她擺弄。
「周哥哥,我不准你死,你不可以死喔!」女孩任性地命令,紅紅的眼眶掉下淚珠。「我和觀世音菩薩,還有當神仙的爺爺,都會在你身邊保護你,杏杏才不怕水鬼,杏杏一定會保護你!」
「嗯。」
腦袋有些昏沈的他,心疼地撫去她臉上淚痕,雖然搞不清感冒怎麼又扯上什麼水鬼和神仙的,卻感覺好溫馨。
「你絕對、絕對不可以跟水鬼走喔!」
「嗯。」
「沒有我的命令,絕對、絕對不可以死喔!」
「嗯。」
「你要一輩子陪著我喔!」
「嗯。」
女孩的擔心讓他覺得好甜蜜,身體的病痛好像也隨著她的淚水蒸發。
幸福,在心裡脹得滿滿的……
「鈴——」
刺耳的鬧鈴聲吵醒了男人,也打斷了他方纔的美夢。
即使醒了,他依然清楚記得在他昏沈入睡的隔天早上,是在母親的尖叫中驚醒。
當時他一睜眼,就發現小主人竟然抱著祖先牌位睡在身旁,他先是一愣,才想到她昨晚說的「神仙爺爺」,繼而忍不住笑到岔氣,真是一輩子都忘不了她那可愛又可怕的模樣。
可惜,後來年紀漸大,她懂得了男女之別,再也不曾跟前跟後、和他那麼親近,搬家後,更是音訊全無。
不過,從今晚起,他會讓她重回他生命中,因為徵信社已經給了他呂家的消息。
今晚,他便將登門拜訪。
一想起這件事,周御丞忍不住又笑了。多希望呂家人也能記得他,開心於和他重逢——尤其是杏杏。
起床梳洗完、換上輕便服飾,開心歸開心,他沒忘記就算是星期假日,他也計劃去看一筆土地。
沒通知司機同行,他搭車抵達那個中意的地段,親自估測交通便利程度,再看看沿途開發狀況等等,這是從他還是個小小的土地開發商時就培養的習慣。
就算現在身為集團負責人,該親力親為的事他還是不假手他人,這就是他的行事作風。
步行三分鐘後抵達捷運,十多分鐘後再轉搭公交車,他沒帶手機和任何記錄工具,直接將沿途所見記在腦子裡,遇到市場就進去走走逛逛,順便吃份遲來的早餐,當作是隨興散步,也就不覺得假日工作有多苦,這便是他多年來寓娛樂於工作的心得。
「糟糕!」吃完餛飩麵,他摸摸身上的夾克口袋要付錢,發現皮夾不見了。
仔細回想一遍,這才發覺剛才在市場上推撞他的中年婦人,八成是個技巧高超的扒手,他還傻得擔心人高馬大的自己撞傷她,反過來賠不是。
唉,雖然他裡頭沒放什麼證件、卡片,現金也只有一千多元,損失不算慘重,但是現在「白吃」的問題可大了,萬一傳到媒體那裡,肯定成為今年商界最大笑談。
他歎口氣,硬著頭皮走向正在剁豬腳的老闆,老實招認自己沒錢付帳的窘境。
「皮夾被偷?我看你是存心白吃吧!」小本經營的老闆不想被當冤大頭。「年輕人好手好腳的不去工作,只想白吃白喝?!我告訴你,要嘛就付錢,不然就跟我一起上警察局!」
他就怕遇上這類毫不容情的老闆。
「老闆,我真的不是存心賴帳。」他尷尬地商量。「這樣吧,不然你借我打一下電話,我請人送錢過來。」
「借你打電話?厚,你詐騙集團是不是?想用我家電話打出去騙人,讓我給警察追厚?」
周御丞真是欲哭無淚,只能擺出更誠心誠意的姿態和這個看起來像是被壞人騙怕了的老闆商量。
「老闆,只有五十元,我真的不會賴帳。不然你借我一塊錢,我出去打公用電話,到時付你一百元,這樣可以嗎?」
「讓你走了還會回來?我看起來像白癡嗎?不要說了!跟我去警——」
「我幫他付。」
一名穿著淺藍褲裝,方才背對著周御丞的年輕女子,戴上褐色墨鏡來到正在爭論不休的兩人面前,直接把一張百元鈔交給老闆,便轉身走人。
「小姐——」
不慣於欠人情的他想追上去致謝,順便請問日後還錢的方法,一不留神,腳滑了下,雖然及時穩住身子,沒在眾人面前摔成狗吃屎,可是大概是犯沖的他卻按到了一片碎玻璃,手上淺淺割了一道傷口,立刻冒出好幾顆血珠。
「受傷了?」
周御丞才剛起身,皺眉看了眼掌心,就聽見身旁傳來一聲輕冷的詢問。他轉過頭,原來是聽見他叫喚而停步的藍衣女子。
「跟我來。」
這命令的口吻讓他頓時覺得有些熟悉,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真的跟著她走到不遠處的巷弄轉角,看著她打開一輛白色轎車車門,彎腰拿出一瓶瓶裝水。
「受傷的那隻手伸出來。」
他大概猜得到她想做什麼,也信任地伸出手,女子立刻用瓶裝水幫他清洗掌上砂土和血漬,再用面紙擦乾,然後從包包裡拿出一個扁平小鐵盒,挖了一些綠色藥膏抹上傷口。
「妳明知我一毛錢都沒有,不怕我是壞人,乘機下手行搶?」他忍不住好奇問這名寡言卻好心的陌生女子。
「你頭頂上有一支監視器,正對面就是警局。」她說話的同時也幫他貼好了OK繃。「好了,再見。」
「我該怎麼還妳錢?」他差點忘了自己追出來的重點。
「不用了。」她坐進車內。
「不能不還。」他最討厭欠人情,何況還欠了她兩次。「請告訴我妳的——」
「不覺得剛剛那樣很丟臉嗎?有時間煩我,不如快點去找份工作養活自己。」她冷冷說完便砰地關上車門、發動引擎。救急不救窮,她能幫的也只有這樣。
周御丞無奈苦笑,看來要不出對方連絡方式,只能自報名號,反過來讓她上門「要債」。
「小姐,不然我把我的連絡方式給——」
「那些錢我當丟了,不用還。」
不等他把話說完,女子關上車窗,摘下幾乎遮去她大半臉的墨鏡,踩下油門。
就在這瞬間,周御丞赫然發現那是張和徵信社傳來的照片一模一樣,他再熟悉不過的絕美容顏。
「杏杏!」
等他回過神來,車子早已開走了。
他有些懊悔,但也只有一瞬,畢竟他早有了她的連絡方式,而且今晚就會上門拜訪。
這是我不要的,你不吃,我就丟掉。
那些錢我當丟了,不用還。
聽見她方纔所說,再想起她兒時常掛嘴邊的話語,周御丞唇角不禁悄悄上揚。
她那嘴壞心慈的個性,看來真是一點也沒變。
就連那驕傲的表情、命令式的口吻,也還跟小時候一樣,仍舊是他熟悉的那位大小姐。
雖然她的表情和話語一樣冷,卻掩不過她施恩不望報的性子,也讓他除了舊情,更增添了一分新愛。
望著掌心上那條膚色OK繃,周御丞彷彿還能感受到她小心替他塗抹藥膏時的溫潤觸感,那柔軟指腹輕滑過他掌心,也挑動了他塵封已久的心弦。
車子早已消失,為她瞬間加速的心跳卻不曾減緩。
舊識重逢的喜悅轉為更深的期待,他好想立刻再見她,好想——
成為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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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那我把錢放在床頭櫃的抽屜裡……嗯,等你回來再跟我連絡……」
和男友通完電話,呂可杏從皮包裡拿出一萬五的現金放入抽屜,有些無奈地輕歎一聲,便離開男友所住的套房。
她和華裔男友在美國讀書時認識,三年前,她跟隨父母返台定居,他竟然也追著她來到台灣。除了感動,同是家道中落的背景也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她就這麼無可無不可地跟他開始交往。
只不過,學商的男友並未學以致用,來台後因緣際會跑去Pub駐唱,一心只想當歌手,學樂器、置裝、交際,加上食宿等等生活開支,幾乎每月都是入不敷出。
她不想看他的夢想被現實拖垮,因此生活不足的部分一向由她這個做模特兒的女友代為補足,但是這幾個月也不曉得他在忙些什麼,有時幾個星期還見不到一次面,好不容易連絡上,卻是要她幫忙籌措房租。
專程送錢來,等了一個多小時,他又說Pub老闆臨時留他討論駐唱合約,趕不回來,她要是真的一點也不生氣,那她就不是呂可杏。
唉,偏偏男友懂她吃軟不吃硬的脾氣,在電話裡甜言蜜語哄得她心軟,到頭來她一句不滿的話也沒說,簡直是被他吃定了。
「不過,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她開著不久前才買的二手車,一邊凝眉思索。就算她不在意旁人說她是倒貼,也不計較男友收入比她少,但老待在Pub駐唱總不是長久之計,還是得想想有沒有什麼門路可以盡早圓了他發片的夢想……
二十幾分鐘後,呂可杏在一棟屋齡四十年的老舊雙層矮房外停車。
她下車,瞥了眼那輛停在家門左側的克賴斯勒豪華房車,皺了皺眉。如果沒記錯,這款新車比她家房價還高,來往親友中,根本沒人擁有如此身價,應該不是她家訪客,可是——
「哈∼∼」
屋內傳來父親爽朗的笑聲,又像是有客來訪的樣子。她狐疑地拿出鑰匙開門,玄關處擺了一雙黑得發亮的名牌皮鞋,客廳裡還傳來陌生男子的低沈嗓音。
「妳回來啦!」呂母一聽見聲響便過來查看,果然看見女兒返家。
「有客人?」她淡淡詢問母親。
「是啊,還記得小時候最疼妳的周哥哥嗎?」呂母一把牽住女兒的手,笑咪咪地拉她進客廳。「御丞啊,你還記不記得杏杏?」
周御丞從沙發上起身。眼前的佳人,眉眼比起雜誌上的照片還更美幾分,細緻的輪廓未變,倒是身高比起小時候多了快二十公分,穿上高跟鞋,恐怕快和他一般高了。
「當然記得。」
周御丞愉悅地回應呂母的問話,不掩欣賞的目光停留在呂可杏身上,揚唇迎視她明顯佈滿狐疑的水眸。
「杏杏,早上真是謝謝妳幫忙。」
第二章
「真的是你?!」
呂可杏原本還有些懷疑是不是看錯人,一聽他那麼說,馬上確定他真是早上那個「白吃漢」。
她的確記得小時候有個「周哥哥」,當時她年紀小、不懂事,把他當專屬的小傭人使喚,而他大概顧忌父母都在她家做事,不敢得罪她,所以一直讓她予取予求。
但眼前這個男人,真是當年那個任她呼來喚去的男孩嗎?
一雙美眸不著痕跡地打量了面前男人一眼——麥褐色的方正臉龐上有雙濃密斜飛的黑眉,大而亮的烏黑眸子雖顯得十分精明有神,直挺的鼻樑下卻是略寬的薄唇。
不同於她斯文俊美的男友,這男人體格壯碩、臉型剛毅,感覺較為粗獷。在她的標準裡,他稱不上俊帥,但襯上簡潔俐落的髮型和剪裁合宜的衣著,倒也還算有型。
奇怪的是,早上她只是舉手行善,根本沒仔細看他一眼,卻也能明顯感覺出這男人氣勢變了許多,而且無關裝扮。
此刻的他不言不語,只是站在那便讓人感受到一股由內散發於外的氣勢,完全不同於小時候的印象,讓她不安地意識到兩人立場對調。
「杏杏,來這裡坐。」呂父笑呵呵地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我們才和御丞提到你,他的記憶力真好,關於你的事幾乎都記得,還從雜誌上一眼就認出你,真是厲害!而且聽說早上他忘了帶錢,還是你幫他付的,果然只要有緣,地球繞一圈還是會相遇。」
呂可杏聽話地在父親身旁坐下,表情卻不如父母那般熱絡。
對她而言,經過十多年,眼前的男子早已是陌生人,找上門來說不定是有所企圖。
雖然家境大不如前,父親和友人合夥的新事業又經營得差強人意,想騙也騙不了多少錢,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畢竟這男人早上可是連五十塊都付不出來,誰曉得他是不是租輛名車、名牌衣物裝凱,想攀關係探採父親的底再設計詐財?
何況,兩人真的是偶遇嗎?世上真有那麼巧的事?早上才跟十多年沒連絡的舊識碰面,晚上對方就登門拜訪,任誰想來都會覺得可疑,像是有計劃的「巧合」。
「你發現我的照片,然後循線找來?」存有戒心的她望著他。「結果令你很失望吧?我們呂家已經沒落,不再是你印象中的有錢人,這樣的舊識恐怕一點『用處』也沒有。」
周御丞合言微愣。不同於呂家兩老對他的毫不見外,呂可杏似乎對他有著相當的警戒與防備,看來早上的尷尬巧遇真有了不良的後果,自己好像被她當成來套交情、求謀利的小人了。
呂父也聽出女兒話中的揶揄,不悅地出口責備:「杏杏,你這孩子說話怎麼那麼沒大沒小!人家御丞他可是——」
「伯父,沒關係。」周御丞也不以為意。「那麼多年沒連絡,我忽然上門拜訪,也難怪杏杏會有所顧忌。」
「沒錯,你的『忽然』的確是太忽然了。」父母是一對老好人,她當然得多加防備,何況他們可是有前車之監。「爸、媽,你們別忘了,一年多前那個小時候幫爸開車的阿土叔找上門,讓你們掏出幾十萬買了靈骨塔就消失無蹤,結果蓋什麼靈骨塔根本是假的,錢也要不回來,上過那樣的當還學不乖?」
「杏杏,你太多心了。」呂母淺笑告訴女兒。「阿土怎麼能跟御丞比?御丞這孩子幾乎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他念舊又有禮貌,才會一知道我們的消息就主動連絡。」
呂父點頭附和妻子。「沒錯。你知道嗎?御丞現在可是『永盛集團』總裁,他都不怕我們會圖他什麼了,你還怕他圖你什麼?」
「永盛集團」?
呂可杏心中十分詫異,卻鎮定地不顯於色。
她當然聽說過「永盛集團」,她的經紀公司就設於「永盛集團」旗下建設公司所興建的大樓。
去年「永盛」眾所矚目的商辦預售案要拍攝廣告,可是讓一堆明星、名模擠破頭想爭取代言,結果出線的竟是人稱「商界F4」的四位CEO。
平日連記者採訪都鮮少接受拍照的他們,竟然願意合拍廣告,在所有媒體上強力放送,當然造成了極大話題,加上他們四位全是買家之一,集客力更是不容小覷,聽說預售案沒幾個月便銷售一空。
能有這麼大的面子請得動他們拍攝,當然只有在商界人緣極佳的「永盛集團」總裁,而那個神通廣大的男人,就是端坐在她眼前的周御丞?
不曉得為什麼,呂可杏頓時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一個小時候被她當傭人使喚的男人,現在竟成了商場強人,而她沒有了豪宅、華服,還只是個勉強才能排上二線的模特兒——
不對,現在的問題是他真的是什麼「永盛集團」總裁嗎?堂堂的總裁會連面錢都付不出來?
「『永盛集團』總裁?」她冷笑。「那麼請問身價不凡的總裁先生,你早上付不出面錢是怎麼回事?集團快倒了嗎?」
「是我一時疏忽,讓皮夾被扒了。」不等呂家兩老出言斥責女兒,周御丞先一步微笑應答。
就算他這個解釋還算合理,但呂可杏記得當初周父病重花了不少醫藥費,她父親還代為支付不少,連他們母子返鄉依親時的車票也是父親代墊,她還是無法相信才三十出頭的他,就能靠自己從窮小子變大總裁。
「那麼,請問你的創業資金從何而來?中了樂透?」
她隨口問,心想可惜家裡沒電腦,只能等明天進公司再查個仔細,相信堂堂「永盛集團」總裁的個人資料,應該能在網路上搜尋到不少。
「我創業的時候,還沒有樂透這種東西,是祖父死後分家產,我變賣了其中一塊繼承的土地做為創業基金,加上一點時運,才成就現在的事業。」周御丞看出她不信任他的身份,仍不以為意地回答。
「什麼時運,你太客氣了。」呂父豪爽地笑說:「是你能幹,不然這些年景氣那麼差,營建公司倒了一大堆,為什麼唯獨你事業還能蒸蒸日上?做人不必太謙虛。」
「是啊!」呂母從小就覺得這孩子穩重又懂事,現在更確定自己眼光無誤。「御丞,你父親地下有知,也一定會以你為榮。」
「我倒覺得有才華、有理想的男人,勝過靠祖產發達的幸運兒。」她想到男友,便直率地說出自己的看法。
呂父的臉色一陣白、一陣青。「杏杏,你今晚是吃錯藥了是不是?人家哪裡得罪你了,淨說些沒禮貌的話!」
「我哪裡沒禮貌了?」只是坦白說出心中想法。
「噯,她大概是工作哪裡不開心吧?」呂母連忙替女兒賠罪。「御丞,真是對不起,杏杏她平日不是這樣的,你別跟她計較。」
「伯父、伯母,你們千萬別那麼說,我從小就欣賞杏杏直言不諱的真性情,很高興看到她一點也沒改變,我不會介意的。」
呂母聽了,更不好意思。「什麼真性情,這孩於從小被我們夫妻倆慣壞,一點也不懂禮貌——」
「要說慣壞我,他也有分吧?」呂可杏不喜歡自己在他面前始終屈居弱勢的滋味,故意提起當年。「小時候我叫他做什麼他都樂意,也沒說過我不對,現在才來貢備我對他沒禮貌,不嫌太晚嗎?」
「我同意。」他抿唇一笑,迎視她挑戰的眼光。
輸了!
頭一次對陣,呂可杏發現自己輸得徹底,他越是包容她的冷言冷語,越顯得她多疑又無禮,更加襯托出他的寬容大器,讓父母對他的欣賞又增添幾分。
「所以你在我面前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就跟從前一樣,因為我慣你已經成了習慣。」
他突然補上這句話,讓還在想著該如何扳回一城的她驀地怔愣,她對上周御丞那雙恍若深潭的無底黑眸,發現倒映在那雙眼裡的只有自己,耳朵更是莫名其妙地泛紅。
「我累了,先回房休息。」她說完,立刻拎著皮包起身。
「杏杏——」
她快步回房,完全不理會身後父母的斥責,只想離客廳裡那位「舊識」越遠越好。
「周哥哥」這個稱呼,讓她不禁憶起那段曾經無憂無慮的美好歲月,原本備受眾人呵護的小公主,如今卻得為五斗米折腰,嘗盡世間冷暖。反倒是他,他如果沒說謊,真的成了商場大亨,兩人地位丕變的事實更讓人備覺悲哀。
她一直刻意不和見證過呂家輝煌時代的任何人見面,不想碰觸那份難堪,如果他真的是存心詐騙也就算了,一發現呂家只剩空殼,自然會消失另找肥羊,不再出現。
可是如果他不是騙徒呢?倘若他真的成功致富了,為什麼還要來找他們這種窮舊識?為什麼要容忍她的冷言冷語?為什麼還能那麼溫柔地說他慣她早已成了習慣?
她更不懂的是,為什麼聽他那麼說,對上他的視線,她的心竟然頃刻軟下,黥蛸般的防備瞬間脫落,讓她只能狼狽逃離?
「算了,反正明天就能查明他說的是真是假,一切等確認他的身份之後再說了。」
呂可杏對著化妝鏡前的自己喃喃自語,還沒意識到周御丞的出現,已經悄悄混亂了她的心,也即將完全改變她今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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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御丞到呂家拜訪的隔天,呂可杏查證資料,確認了他的身份,暫時放下被詐騙的疑慮。
第三天,她得到了一個天大的工作機會。
依經紀公司的說法,有個大客戶看到她先前為一家汽車公司拍攝的平面廣告,相中她為其產品拍攝預算高昂的廣告,不只會在電視、報章雜誌上強力放送,還會在機場、捷運等處刊登,連公車車身也有印著她肖像的廣告四處穿梭,套句經紀人的說法——想不出名都難!
有了名氣,她接案的報酬自然三級跳,還能結識更多演藝圈的大咖,不但能改善家境,也有更多機會幫男友牽線發片,所以就算那位神秘大戶不讓公司告訴她拍攝內容,也不提要為什麼產品廣告,只問她要不要接,她也只向公司確認不會有限制級鏡頭,便答應下來。
現在想想,她早該猜到其中有鬼才對——
「OK!」
「不行。」
在攝影棚拍內,最大的當然是攝影師,而當他喊出「OK」,竟敢接著否決他的人,當然也只有出錢的老闆。
周御丞雙手環胸,蹙著眉,一臉凝肅地看向負責這次拍攝的攝影師。
「肢體太僵硬,笑容也不夠有親和力,重拍。」
他對著攝影師說,但攝影棚裡實在太安靜,在場每個人都能聽見他的評語,當然也包括站在鏡頭前已經超過三個多小時的呂可杏。
聽到他的批評,呂可杏臉上還是維持著嬌媚的職業笑容,可是心裡早在冒火,只要細看,不難發現她的唇角正微微抽動,差那麼一點點就要拉下臉。
他是故意的!
他根本是存心讓我難堪!
她晶亮的黑眸對著周御丞「放電」,不是想把人電暈在她石榴裙下,而是發射高壓電,恨不能將他當場電得魂歸離恨天!
她就覺得奇怪,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千萬預算的超級Case竟然找上她,業主高層還親自來為她加油打氣,要她好好做,讓她在公司突然連走路都有風。
果然,親自找上門來的可是赫赫有名的「永盛集團」,難怪大家對她另眼相看、抱以無限希望,連帶也讓她有時來運轉的期待,真的以為這青梅竹馬是記得小時候她父母的幫助、還有她的「五十元之恩」,心存戚恩來相助。
但是在被他挑剔了三小時後,她開始覺得這傢伙不是來報恩,是來報仇,一切不過是惡整她的招數!
不過,她絕不認輸,不管他怎樣找碴,她一定會保持風度,拍出讓他無可挑剔的照片。
想是這麼想,但是又過了半個多小時,當她笑得臉都快抽筋,卻瞧見周御丞還是坐在那裡皺眉搖頭,什麼叫「風度」,她已經不復記憶,人也瀕臨抓狂——
「休息十分鐘。」周御丞突然起身命令。「大家先離開,我想單獨和呂小姐溝通一下。」
大老闆一聲令下,被攝影棚裡的低氣壓折磨許久的眾人樂得出去透透氣,連一直隨行在周御丞身旁的特助也退下,偌大的現場頓時只剩下他和呂可杏兩人。
「杏杏——」
「請不要直接叫我的小名,我們沒那麼熟。」呂可杏冷眸一掃,掛在臉上的職業笑容立刻斂起。「在那麼多人面前給我難堪,感覺很得意,心情非常爽快吧?周總裁。」
他愕然,凝眉望她。「你認為我是故意找你麻煩?」
「我也不想那麼想,但你的表現讓我不得不這麼認為。」她坦白說出自己無法理解的一切。「就算這是你們公司的年度建案,也用不著你這位大總裁親自出馬監看小小的廣告拍攝吧?你出現在這裡已經很奇怪,又一直對我百般挑剔,如果不是為了報復我之前的嘲諷,又是為了什麼?」
她移步到他面前,驕傲地抬頭。「或許那晚你來我家,我的態度的確有些失禮,不過為了保護家人,對失聯十幾年的舊識保持合理懷疑,我並不覺得有何不對。就算傷了你的自尊,今天你也在眾人面前給我難堪,我們算扯平了。既然我並非你真正屬意的人選,我也懂得識趣離開,再見。」
「這就是你的敬業精神?你就這點能耐?」
他的話阻止了她轉身離去的步伐。「你存心跟我過不去,就算我再有能耐也過不了關,不是嗎?」
「我跟你過不去?」聞言,他不禁啞然失笑。「難道你認為我們是舊識,就不應該對這次拍攝有任何意見?就算廣告出來成效不彰,房子賣不好,你因此被其他廣告商列為票房毒藥,再也沒有代言找上門也無所謂?」
「我——」她想反駁,卻一時找不到話可說。
「我對你沒有任何不滿,也不可能存心讓你難堪。相反的,我的確是存有私心才指定找你來拍攝,卻也不至於因私忘公,不管你表現得再爛都拍手叫好。」
他正視著她繼續說:「從你的笑容到肢體動作,全都無法達到一眼就吸引消費者目光的最低要求。不行就是不行,我必須對投資大眾負責,就算你是我中意的女王角,拍不好我照樣會換掉,接下來的電視廣告也會取消。」
他頓了頓,顯得有些傷神。「我並不想那麼做。我想創造的是『雙贏』,廣告成功,銷售飄出佳績,你自然也能闖出知名度。但是如果你一心以為別人是在找你麻煩,聽不進旁人的批評又不思改進,那麼再拍下去也不會有任何進展,想當個懦弱的失敗者逃開也不會有人攔你。」
懦弱、失敗、逃?
這幾個字對好勝心強的她來說,可是再刺耳不過,立即激起了她的鬥志,
「好,我拍!」她賭氣保證。「我可不是新人,一個平面廣告還難不了我,我保證會拍出讓你滿意到無可挑剔的照片!」
「沒錯,就是這樣的氣勢,我也相信你辦得到。」他鼓勵地拍拍她的肩。「加油,杏杏。」
他的笑容看來毫無虛假,不像是在唬人,讓她一時間不知該相信自己的直覺還是他剛才的解釋。
「請別碰我。」她心亂地拂開他的手。「我已經有男朋友,而且我也不是個為了能接個大廣告就對客戶投懷送抱的女人,請你自重。」
感覺不出他懷有惡意,但他的碰觸讓她莫名心慌,她沒多想,便脫口而出。
「抱歉,以後我會注意。」他不以為意,只是神色仍有些黯然。「不過我很清楚你不是那種女人,如果你真的變得那麼膚淺,那就未免太令人失望了。至於你有男友的事,我也知道,但那是個不適合你的男人。」
「你連我有男友的事都調查?!」她驚問,畢竟這件事她根本沒跟他提過。
「請徵信社調查出你們下落的時候,順便得知的。」他不否認,也乘機提醒她。「聽我勸一句,別再當局者迷,你配得上更好的男人,那個男的一點也配不上你。」
她聽了不禁有些氣惱。「請不要隨便批評一位你根本不認識的人,何況他好不好、配不配得上我,應該與你無關吧?」
周御丞在心裡輕歎。畢竟是當局者迷,早猜到她肯定聽不進去,多說也只是讓她生氣。
「希望是徵信社的調查有誤,那個男人真的值得你對他如此一往情深。好了,你休息一下,五分鐘後復工。」他擰眉說完便轉身離開。
呂可杏注視著他似乎有些沮喪的背影,不禁略微怔忡。
被他那麼一說,她突然有點在意徵信社到底查出什麼事,畢竟連她也覺得男友這幾個月來的行為舉止似乎不太尋常。
還有,周御丞找她來,到底是好意還是惡意?她真的被搞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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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
聽見開門的聲音,呂可杏飛快地將手中的黑色襯衫吊回牆上掛鉤,坐回窗下的藍色沙發椅。
「你怎麼跑來了?」白祈青一開門,瞧見女友坐在屋裡,有點被嚇了一跳。「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呂可杏收起有些心虛的笑容。
老實說,是因為周御丞的話讓她這幾天心緒不寧,才會故意挑男友不在的時問,跑來他住處翻找看看有沒有什麼偷腥的證據,卻一無所獲。
她有些為了懷疑男友而感到慚愧,可是這陣子她忙於建案廣告和其他秀約,兩人已經快一個月沒見面,現在他見到她卻沒有一絲驚喜,又讓她再度感到的確有些不對勁。
「祈青,你沒有瞞著我搞劈腿吧?」她一向直腸直肚,乾脆直問。
白祈青俊美的臉龐閃過一抹錯愕,但迅即消失,呂可杏一點也沒察覺。
「怎麼,又聽到什麼小道消息是嗎?」他微笑,表現得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樣。「沒錯,最近我的愛慕者又增加不少,在Pub的確有不少美眉主動對我投懷送抱,不過我不屑一顧,因為我心裡只有你。」
他在她身旁坐下,親暱地環著她的肩。「再說,該擔心的是我吧?不是說你接到了一個大Case。搞不好就要成為名模了,恐怕到時候圍繞在你身邊的全是明星和富豪,在你眼裡我也算不了什麼。」
「我是那種人嗎?」她沒好氣地白了男友一眼。「如果我真那麼嫌貧愛富,別說以後,現在就不可能還待在這裡。」
呂可杏說的是實話,白祈青賺的錢根本不夠他生活,光是房租她就不曉得幫忙代墊了多少,現在圍繞在她身邊的男人就數他最窮,哪還用等到以後?
「呵,說的也是,是我說錯話。」白祈青皮笑肉不笑地虛應一句。
雖然明白她說者無意,但他聽來就是覺得有些刺耳,相形之下,還是崇拜、愛慕他的那些年輕美眉來得溫柔解意。
「最近工作順利嗎?」他起身為自己倒了杯水,隨口問了一句。
「很順利,簡直可以說是吉星高照。」談到工作,她不禁笑逐顏開。「還記得我跟你提的那個建案廣告嗎?快的話大概從下個月開始,你就會看見貼著我照片的公車四處趴趴走。更幸運的是,拍攝這支廣告的導演說我正好符合他另一個客戶的要求,又幫我介紹了一個3C產品的Case,已經談好,下個禮拜就要開拍。」
「是嗎?那真是恭喜你終於開始走好運了。」白祈青聽來頗不是滋味,就算道賀也帶些酸味。
「謝謝。」她倒沒想太多,誠心接受男友的祝賀。「還有——」
「我駐唱的時間快到了。」他實在懶得再聽她談起一帆風順的事業。「有什麼事改天再說吧!」
「你今天不是沒班?」男友的排班表她記得很清楚。
「和人調班。」他簡短解釋,飛快取下黑襯衫換上。
「那我就不吊你的胃口了。」她本來還想拐個彎讓他猜一猜再說的。「其實是我朋友最近結識了一位唱片製作人,我托她拿了你的試唱帶給對方。」
「真的?!」白祈青雙眸熠熠發光。
「我騙你幹麼?」看男友開心,她也跟著高興。「據說製作人聽過以後的評語不錯,或許很快就會有好消息。還有,你上回不是說吉他不夠好,彈不出你想要的音調?我幫你買了一把新的。」
她起身,從沙發後取出想讓他驚喜的禮物。「喏,我知道你想要這個牌子的吉他很久了,算是提前送你生日禮物,也好讓你多寫一些歌。」
聽到好消息,又收到渴望許久的頂級吉他,白祈青心情好到不行,高興地邀女友一起去駐唱的Pub,還當眾對她唱了兩人當年的定情歌曲,讓呂可杏感動不已,反而在心裡責怪自己不該因為周御丞的幾句話,就懷疑男友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而陶醉在歌聲中的她當然也不會發現,就在吧台的一角,一名身穿黑色緊身皮衣的年輕辣妹,正以嫉妒的眼光狠狠瞪著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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