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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見到殷恬雨的第一眼,路柏琛便決定要她。
但那無關一見鍾情或什麼真愛,只是關乎權勢與名利;
因為出身名門世家的她,將是他通往權貴之路的鑰匙。
他費盡心思讓她注意自己,而後全心愛上自己,
娶她為妻確實讓他一步步攀向人生的巔峰、理想的盡頭,
直到命運之神送來一個讓他的世界天翻地覆的考驗。
在心慌意亂的煎熬與折磨之間,他忽然領悟了──
其實不是不愛自己的妻子,是從前的他一點也不懂愛,
其實不是不能放棄一切,只要是為了保護她和他們的家;
其實什麼都可以失去,就是不能沒有可愛的她……
第一章
就是她了。
第一眼見到殷恬雨,路柏琛便如此下定決心。
聽聞他的決定,好友衛襄皺了皺眉。「你知道她是誰嗎?」
「殷恬雨,殷世裕的掌上明珠。」他清楚地回答,定定地望著遠處,半隱在一株觀葉盆栽後的瘦弱女子。
真是個可憐的女孩!該凸的地方不凸,該凹的地方偏又凹得太過,又高又瘦,活像根竹竿,五官也平凡得緊,本來就不特別大的眼睛怯怯地瞇著,幾乎快成兩條細縫。
「她長得很……咳,不怎麼樣。」衛襄盡量客氣地評論。
「我知道。」
「富家千金滿地都是,你非要她不可嗎?」說這句話的時候,衛襄深邃的眼潭,隱隱浮過一道奇異的影。
路柏琛看出來了,似笑非笑地勾唇。「你不贊成?」
「我有立場表示反對嗎?」
路柏琛低聲一笑。「我知道你恨殷家人,不過就因為她是殷家的女兒,我更想要她。」
只要是想從政的人,哪個不想高攀上殷家的?這個家族歷來便是政治世家--殷恬雨的祖父是黨國元老,伯父當過好幾個部會首長,父親也曾是一縣之長,姑姑是美國某州眾議員,還有個堂妹殷海棠,野心勃勃地打算出來競選民意代表。
以殷家的權勢與財富,絕對有辦法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小伙子送上坦蕩的仕途,從此一帆風順,平步青雲。
只要巴上殷家,哪怕只沾一點光,恐怕都一輩子受用不盡。
所以就算是個醜女又如何?
殷恬雨絕對有條件成為眾家男子眼中最令人垂涎的獵物。路柏琛嘲諷地尋思。
「沒想到她今晚竟會成了壁花。」他喃喃低語。
「沒什麼好奇怪的,看看這場舞會裡有誰吧?」衛襄語氣輕淡。「站在她那三個漂亮的堂姐妹中間,她簡直像只投錯胎的醜小鴨。」
那倒是。路柏琛同意。
同為殷家千金,海薔、海薇、海棠三姐妹是上流社會出了名的美女,或高貴優雅、或清麗出塵、或英姿颯爽,各有千秋,各具魅力。
相較於三個出色的堂姐妹,殷恬雨的相貌平凡得讓人想為她一掬同情之淚,就連她親哥哥殷樊亞也是個英俊儒雅的貴公子,只有她……
路柏琛收回流連在殷恬雨身上的目光,轉向好友。
衛襄似乎也正專注地看著某人,直過了幾秒,才發現他的視線,定了定神,招手向侍者要了兩杯香檳。
路柏琛接過其中一杯,啜飲,綿密細緻的口感教他忍不住讚歎--不愧是殷家舉辦的宴會,沒有一樣細節是馬虎的。
「聽說殷恬雨對自己的外表很自卑。」衛襄忽地沉聲說道。
路柏琛若有所思地注視著香檳杯裡金黃色的酒海,酒海慵懶地搖著淺浪,正如他略微騷動的心。
如果他是殷恬雨,他也會自卑,看看她周圍都是些什麼光彩奪目的人物。
「你確定要她?」
「就是她了。」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她會是我通往權貴之路的門票。」
於是,他端著香檳杯,堅定地走向那個他決心得到手的女人。他緩緩走著,將臉上深沉的笑抹去,戴上屬於年輕人的、急躁不安的面具。
他必須裝作不知道她是誰,必須讓自己看來像個單純的蠢蛋,絕不能讓她察覺,他是懷著心機接近她。
他必須讓她看到以前的他--一念及此,路柏琛不悅地蹙攏眉毛。
不,不能是以前的他,那個軟弱、膽怯,因為家貧而受盡同學欺凌侮辱的路柏琛,已經死了。
不,她看到的,只能是個天真的年輕人,也許有點拙於表達,不習慣在這樣的社交場合周旋。
對,一個粗率的、熱情的、搞不清楚狀況的男人,他敢打賭她會喜歡這一型。
他悄悄接近她,像獵豹不動聲色地接近自己的獵物,她完全沒發現他,逕自揪著裙裾,苦惱地站在盆栽後,閃爍的眼神明白地透露著她想逃離的渴望。
他深呼吸,腳步一旋,裝作被盆栽絆了一下,握不穩手上的酒杯,酒液飛上殷恬雨不合身的名牌禮服。
她驚呼一聲。
他也跟著懊惱地輕呼,轉身面對她。
「抱歉,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唉,你的禮服被我弄髒了嗎?真對不起……對了,手帕……我替你擦一擦吧。」
他匆促地、緊張地、氣喘吁吁地說道,比自己原先預計演出的還要誇張,就連心跳,也在眼角餘光觸及殷恬雨緋紅的容顏時,莫名地加速。
該死!路柏琛暗暗命令自己,不要演得太過火了,她只是個羞澀無助的女孩,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他掏出手帕,假裝要挽救自己造成的災難,卻在發現災難發生在她小巧的胸部時,愕然驚住。
他的手,可笑地在半空中結凍,他的表情,也同樣僵凝。
這副刻意營造的傻樣顯然取悅了殷恬雨,她輕輕地、忍俊不住地笑了起來,笑聲宛如一首不停訴說著同一旋律的賦格曲,主題是歡樂。
很好,他逗笑了這位怏怏不樂的千金小姐。
他急忙收手,完美地詮釋一個受窘男子的手足無措。「咳咳,讓你見笑了,我真的很不習慣這種場合。」
「你第一次參加這種宴會嗎?」她鼓起勇氣問,伸手將原本隨意披在肩上的金色圍巾攏至胸前,遮住禮服上的幾點污漬。
「嗯,是我們吳立委帶我來的--我是他的助理,去年才剛從法律系畢業,正準備考律師執照。」
「你想當律師?」
「希望能考上。」他微笑靦腆。「我希望能為社會做一點事,我爸媽也對我期望很高。」
事實上,對他抱以期望的只有死去的母親,至於那個成天只會醉生夢死的老頭--嗯,不予置評。
「你很有理想。」這句話是肯定句。
應該改成疑問句。路柏琛默默在心裡下註解。
「你呢?你也是哪個大人物的助理嗎?還是秘書?」虛假的問話連他自己聽了也有點想吐。
她臉頰更紅,墨色的眼簾揚起,竟現出一對十分清澄的眸子。
他心一動。
「我是……呃。」他看得出她正掙扎著要不要對他吐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我還是學生,明年才會畢業。」
「你還是學生?」他故作驚訝。「那你怎麼會來這裡?難道你是--」
「我是跟我們老師來的!」她急急打斷他,似乎很怕他猜到自己的身份。「老師……呃,他說我太容易害羞,要我來這裡練練膽子。」
「原來如此。」他深思地頷首,注意到佔領她容顏的血色已經放肆地蔓延到頸部。
要她來練膽子的恐怕不是老師,而是她父母吧。她確實該多練練,如此羞怯的應對實在不像八面玲瓏的殷家人。
路柏琛微微一笑,打住敏感的話題,另起爐灶。「對了,你知道嗎?最近有部很不錯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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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邂逅,他刻意不問她的芳名,就當只是一場偶然的萍水相逢。
第二次見面,則是他守株待兔的成果。
自從宴會過後,只要有空,他就會在她家附近守候。她住在天母一棟深宅大院裡,他當然進不去,她竟也很少出門。
她的確還在唸書,不過顯然要修的學分不多,一個禮拜只有兩天會去學校,而且都有司機接送。
不上課的時候,她幾乎整天窩在家裡,在屋外徘徊的時候,他偶爾會聽見清脆的琴音,猜想應該是她在彈奏。
有幾個晚上,她會坐上家裡那輛加長型凱迪拉克豪華轎車,陪伴父母或兄長出席一些必要的社交宴會。那時,他總能透過半敞的車窗,瞥見她憂鬱的側臉。
她像只被鎖在牢籠裡的兔子,純潔的、膽怯的、不解世事的兔子,要引誘這樣無邪的女孩簡直易如反掌,他只需要一個機會。
終於,在等待了兩個月後,機會來了。
她在星期天下午出門,參加一場同學聚會,然後,或許是殷家的司機被卡在台北的車陣中了,只見她在餐廳門口,焦急地頻頻望表。
他跨上剛買的重型機車,呼嘯地經過她身邊,捲起她輕飄飄的裙袂,然後折回來,挑逗她不定的芳心。
他在她面前停車,唰地推開安全帽的面罩,清楚地從她水濛濛的眼眸瞥見一絲驚喜。
「嗨,我們又見面了。」他對她笑,笑容爽朗,卻也刻意抹上一點大男孩般的不自在--這樣的笑容是他對著鏡子練習許久學來的,最能使人卸下心防的笑容。
「你好。」她淺抿著唇,很開心卻也很矜持地回應他的招呼。
「在等人嗎?」
「嗯。」
「男朋友?」他故意問。
「不是。」她搖搖頭,粉頰微紅。他發現她很容易臉紅。「我在……我等人來接我。」
「誰?」
她答不出來,羞窘地斂下眸。
「要我送你一程嗎?」他克制心跳,強迫自己冷靜地對獵物撒網。「我今天有帶備用的安全帽。」
「不,不用了。」她似乎嚇了一跳。「怎麼好意思麻煩你?」
「不麻煩。」他摘下安全帽,傷腦筋似地扒梳一頭亂髮。「我想你也知道,我們男生買這種重型機車,就是用來耍帥的,可惜我一直沒機會載女孩子。」
「你……你想載我?」她受寵若驚似地問道,顫顫地揚起羽睫,一觸及他朗邃的眼眸後又急急忙忙地掩落。
他好玩地欣賞著那宛如蝴蝶拍翅的細微反應--有趣又女性化的反應。
「不好嗎?」他輕聲問:「是不是我太莽撞了?唉,我這人就是這樣,你相信我,我不是壞人。」
「我相信。」她柔聲說,偷窺他的目光也很溫柔。
他心一緊。她怎會傻到真的相信?
「我想……」她揚起眸,很羞澀又很清甜地笑。「坐坐看。」
「什麼?」他一時沒會意。
「我從沒坐過這個。」她指了指他的機車。「我可以試試嗎?」
「當然可以。」他的心漏跳了一拍。她是怎樣嬌貴的大小姐?竟連機車都沒坐過。他帥氣地下車,拉開坐墊,將備用的安全帽遞給她。「戴上吧。」
「怎麼戴?」殷恬雨將安全帽套在頭上,卻苦惱著不知怎麼系帽帶。
路柏琛無聲地歎息,冷硬的胸口某處融化了一小塊。他探過雙手,替她調整帽帶的長度,然後扣上。
粗礪的手指在撫過她光滑的下頷肌膚時,似乎激起她一陣微妙的戰慄,他可以感覺到指溫陡升。
他收回手,確定這女孩已是他的囊中物。
「我姓路,路柏琛,柏樹的柏,斜玉旁的琛。」他自我介紹。「你呢?」
「我……我姓殷,你可以叫我Daphne(戴芙妮)。」
「Daphne?就是那個太陽神阿波羅苦追不到的月桂女神?」他怪異地揚眉。
「你知道這個故事?」她驚異。
「嗯,大學時候讀過。」他不會告訴她為了打進上流社會,他貪婪地吞嚥了多少藝術文學方面的知識。
據說阿波羅與戴芙妮彼此相戀,但太陽神的光芒太強烈了,戴芙妮一靠近便有灼傷之虞,她痛楚地想躲開,太陽神卻緊迫盯人,最後戴芙妮受不了,哭求父親將自己變成一株月桂樹,永遠,永遠,拒絕了阿波羅。
「為什麼取這樣的英文名字?」他問,一面引導她坐上機車後座。
「因為……我希望有個阿波羅--」秋天的晚風,不著痕跡地吹去了她細細的低語。
不必回頭,他確信她容易發燒的臉一定又滾熱了,無須追問,他也猜得出晚風帶走的細語是什麼。
她希望有個阿波羅很癡情地愛著自己,極熱烈地追求自己。
可她難道不曉得嗎?神話裡的阿波羅其實是個花花公子,被他看上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就算沒有戴芙妮,他還有眾多美麗的女神可以追求,即使上天願意成全兩人的愛戀,終究也會只是一段露水姻緣。
因為多情的阿波羅,是不可能只愛著一個女人的。
真傻。路柏琛冷冷地想。為何女人總是只看到神話裡的浪漫,卻忽略真實的殘酷?
「Daphne,你夜遊過嗎?」風,將他清朗的嗓音吹送至她耳畔。
「夜遊?」她愣住。「沒有。」
「想試試看嗎?」
「我--」
「我們去夜遊。」他擅自決定,不讓她有猶豫的空檔。
既然她如此渴求浪漫,他何妨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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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載著她,先是在台北市區以一種她想像不到的疾速狂飆,然後,就在她以為自己一顆心即將因為極度的驚嚇跌出胸口時,車子緩下來了,悠閒地在山路上蜿蜒著。
「我們要去哪裡?」她細聲細氣地問。
「你說什麼?」他大喊。「我聽不見。」
「我說,我們要去哪裡?」她提高音量。
「什麼?」他還是聽不清。
「我們要去哪裡?」她用盡力氣從喉頭催出聲音。
「喔,我們要去嘗嘗當皇帝的滋味。」
「當皇帝?」她愕然。
他沒解釋,瀟灑地撥弄了下機車的龍頭,轉了個彎,鑽進一條林間小徑。
路有些顛簸,兩旁林蔭濃密,清冷的月光從樹葉間篩落,奇異地也灑下了一片鬼魅氣息,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到了。」
正當她以為自己即將逼不回意欲衝出唇間的恐懼時,他總算開口。
她怔望著週遭。
「下車啊。」他柔聲催促她。
「啊。」她這才回神,尷尬地下了車,傻傻地看著他將車停在一方小空地上,摘下安全帽。
對了,還有這個。
殷恬雨恍然察覺自己還戴著安全帽,想解開,卻抓不到訣竅,還是路柏琛靠過來,溫柔地替她卸下。
「你到底是怎麼長大的?連安全帽都不會戴?」他溫聲調侃她,聽得出毫無惡意。
尷尬,暖著她的臉。
他微微一笑,隨手將安全帽丟在機車坐墊上,然後牽起她的手。
她背脊一顫,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潮擴至四肢百骸。
除了父親和哥哥,這還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和一個男人如此接近,肌膚相親。
或許對其它人而言,和異性牽手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小事,但對她,是不曾有過的奇妙體驗。
他牽著她的手,一路將她帶往一塊鄰近山崖的奇巖,自己先爬上去,再伸手小心翼翼地將她也拉上來。
她沒告訴他,其實自己有點懼高,因為她很想和他並肩而立。
「你看!」他牽著她的手,往前方一指。
她悄悄調勻急促的呼吸,鼓起勇氣,順著兩人手指的方向望去,驀地,氣息再度凝住。
這回,不是因為緊張,而是讚歎。
「好漂亮。」她伸出另一隻手撫弄自己緊窒的喉嚨,為眼前捕捉到的極致美景而感動。
太美了!她從來不曉得從台北的山上望下去,可以將如此燦爛的流光收覽在眼底,那是屬於塵世的星空,與天堂相互輝映的璀麗。
她癡癡地凝睇著那一顆顆宛如水晶彩珠一般的霓虹。
「試試看。」他忽然轉向她。
她又是一震--他明亮的眼,也如同兩丸迷人的黑玉。「試、試什麼?」她覺得自己透不過氣。
「朝山下大喊。」
「大喊?」她一愣。「可是……要喊什麼?」
「都可以。」他微扯唇,飽滿的唇瓣性感得可比太陽神。
她心動不已,羞澀地斂下眸。
「你有討厭的人嗎?不如把那人痛罵一頓吧!」他提議。
她搖頭。「我沒有討厭的人。」
「誰都可以。看誰惹你不高興,盡量發洩出來吧。」
「大家都對我很好啊。」她還是搖頭。
「可是你不開心。」
意味深沉的話如一道落雷,擊中她,她凍住,不知所措地揚起眸。「你說什麼?」
「你不快樂。」他定定地用那雙黑玉般的眼眸,囚住她。「我在這雙眼睛裡,看見很深的憂鬱。」
她在他眼裡看見憂鬱?她頓時倉皇。那他是否也看到了,她對他情不自禁的著迷?
她慌亂地躲開他的視線。「我沒有不快樂,我只是……只是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我總是讓愛我的人失望。」
「你怎麼會讓人失望呢?」他不贊同。「你是這麼可愛的女生!」
可愛?他說她可愛?!
殷恬雨不敢相信,除了她那個疼妹妹疼到入骨的哥哥,從來沒人會用這樣的形容詞形容她,她在殷家人眼中……是可憐的,她總能在他們眼中看見令她難受的同情。
她擁有殷家高貴的血統,卻不夠出色到足以匹配那樣的血統。
她令所有人失望。
「我才不可愛。」她垂下頭,吐出唇間的每一個字,都像根尖尖的小針,紮在自己心頭。「我很……就說我很平凡吧,我們家的姐妹,每一個都比我漂亮幾百倍,也比我聰明幾百倍。」
「你很可愛。」他堅持自己的看法。「而且很溫柔。」追加一句。
「我沒有!」她近乎驚恐地反駁。
「你需要的是自信。」他又淺淺地勾唇了。他微笑的模樣,才叫溫柔。「來,跟著我一起喊--」
他鬆開她的手,在自己嘴唇前圈成一個傳聲筒。「不要瞧不起我--」
什麼?她傻傻地聽著他高亢的宣言在山谷間迴盪。
「快跟著我喊啊!」他催促。
她做不到。
「你可以的。」他鼓勵她,清雋的嗓音如磁石,吸引她。「跟我喊。」
「不要……」
「不要瞧不起我--」他又示範一次,這回比之前還大聲。
「不要……瞧不起我……」
「我是最棒的--」
「我是……最棒的……」
「我會征服世界--」
「我會……征服世界……」
這太瘋狂了!她到底跟這男人在這隱僻的山區做些什麼?她會征服世界?只有杜鵑窩裡的精神病患才會這麼說吧?
但她,真的這麼說了……不,該說她真的喊了。
而且一次比一次高分貝,一回比一回慷慨激昂。
她瘋了。
要是讓家人看到她對著山下狂喊嘶吼的模樣,怕是一個個都會驚凍成千年冰雕吧。
「路、路柏琛,我、我不行了。」她喊到聲嘶力竭。「我的嗓子快啞了。」
「過癮吧?」他微笑望她。
「嗯,過癮。」她喘氣扶腰,蹲下來。
「痛快嗎?」
「很痛快。」
「有沒有君臨天下的感覺?」
「有。」她微笑。原來他說當皇帝的滋味,就是如此自由奔放的暢快。
「下次再跟我一起來這兒喊,好嗎?」
「好。」她順口回答,兩秒後,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
她愕然抬頭,望向他。
夜色蒼茫,他昂然挺立的姿態有如一尊黑暗神祇,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胸口緊窒,待他也跟著一起蹲下來後,她才認出那張端方好看的臉,淡淡地浮著笑,帶著些微窘迫與不安的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用這種方式騙你跟我約會,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追求一個女神。」
女神!她陶陶然,腦子發暈。
「Daphne。」他握住她一束秀髮,輕輕地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她便像著了魔似的,不由自主地靠近他。
他用一個又溫又涼的吻,叩她又軟又嬌的唇。
她怯怯地敞開唇,同時,也敞開心。
「我喜歡你,Daphne。」
她歎息,醉在他迷人的聲浪裡。
「你喜歡我嗎?」
「喜歡。」
她喜歡極了,不,該說她無可救藥地愛上他。
因為愛他,她不惜在家裡掀起一場革命,她的父母極力反對她嫁給一個毫無家世背景的尋常人,她卻執意要嫁。
「除了他,我誰也不嫁!」她撂下狠話,在母親逼著自己去相親時,隨手抄起一把剪刀指向咽喉。
全家人都讓她從來不曾有過的決絕給嚇著了,從小最疼她的哥哥更立即出面替她求情,說服父母親答應這樁婚事。
「好吧,至少這年輕人考上了律師執照,還算有點才氣,只要我們好好栽培,他要出頭也不是難事。」最後,就連一向嚴厲的父親也不得不嘟囔著讓步。
於是,在她從研究所畢業的那年,她披上白紗,與路柏琛成婚。
一段美麗的錯誤,就此開始--
第二章
她的婚姻,是個美麗的錯誤。
多年以後,當殷恬雨回憶起當初和丈夫的相遇,心房仍一如當初,怦怦地躍動。
當然,經過這幾年的婚姻生活,她已不復當年的天真,她知道丈夫之所以會接近自己,不是因為愛,是因為需要。
他需要她,需要一個能幫助他順利步上仕途的妻子,而她的家世背景,剛巧十分適合。
他是懷著心機追求她的。
殷恬雨不確定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猜到這一切前因後果,也許她一直隱隱約約地認知著,只是不願對自己承認。
但某一天,當他眉飛色舞地在餐桌上對她敘述,他是如何裝傻扮誠懇,在黨內兩大派系的成員間斡旋,終於使他們都答應全力推動某項法案,她驀地恍然大悟,原來他也曾將同樣的手段用在她身上。
他不如一般人所看到的那般熱誠無害,他的心思其實很深沉。
他在黨內大老面前,總是裝成一個有才氣、有抱負,卻稍嫌熱血與衝動的年輕後進,降低他們對他的防備之心,正如他也曾在她面前裝成一個窘迫不自在的年輕人。
那些政壇前輩們上當了,她,自然也上鉤了。
他根本不是她當初所想像的那個不擅交際、拙於言詞的男孩,她以為他和自己一樣,都對社交應酬毫無辦法,但其實,他厲害得很,長袖善舞,能用一種融合著謙虛的熱誠,哄得每一個人都開開心心,讓所有人都喜歡他,跟著他團團轉。
就連她父母,如今也完全被他收服,稱讚她果然有眼光,為他們挑了這麼一個才華出眾、前途無量的女婿。
她的兄長殷樊亞,殷家唯一的男性繼承人確定不從政後,她的父親更是傾盡全力栽培柏琛,期盼他有一天能接收自己所有的政治勢力。
他是黨內最亮的一顆新星,或許未來也將是左右台灣政壇的男人。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最愛的男人。
沒錯,就算懷疑自己只是路柏琛擺在人生棋盤上的一顆重要棋子,她仍是深愛著他,迷戀著他。
她無可自拔啊……
殷恬雨對著古董穿衣鏡,挑剔地審視鏡中的自己。
這些年她身材雖然稍稍豐潤了些,不像從前瘦得像根竹竿,但身高是變不了的,無論如何都無法小鳥依人。
再者,她平凡的相貌也不適合裝那種纖細嬌媚的美人,她的鼻子太挺了,唇形跟性感兩字無緣,單眼皮的眸最怕因缺乏睡眠而浮腫。
她沒有一張屬於殷家的漂亮臉蛋,如果她有海薔她們十分之一的美,也許她會對自己的外表有點信心。
但現在,她只想跟鏡中的人影說分手。
她別過頭,拾起桌上一串色澤明潤的珍珠項煉,想戴上,卻一時找不到扣鎖。
「我來吧。」一道清朗的聲嗓悠悠地揚起。
她驀地一顫,回過眸,無言地望著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房門口的男人,他穿一套墨色西裝,合身的剪裁恰如其分地層露他的好身材,他斜倚著門扉的閒逸姿勢好似已經等在那兒許久,而且不介意再多站幾分鐘。
「柏琛。」她低喚,看著他邁開長腿朝她走來,胸口習慣性地緊窒半秒。
有哪個妻子在結婚多年後,看到自己的丈夫仍會覺得心動的?她恐怕是絕無僅有的那一位吧。
「你到現在還是不擅長這種事,戴芙妮。」歎息般的低語,吹開她心內一池春水。
在兩人獨處的時候,他偶爾會如此戲謔地喚她,而她,愛極了他喚她戴芙妮時的聲調,那是一壇醞釀著性感芳香的好酒,總令她心醉神迷。
「項煉給我。」他接過珍珠項煉,拂開她頸後的秀髮,輕巧地替她扣上,確定鎖好後,他伸手替她攏了攏秀髮,讓那烏亮的發瀑柔順地瀉在肩際。
「你今天沒把頭髮盤上去。」溫熱的氣息隨著他的低語擾人地吹拂著她耳畔的細毛。
「我馬上就盤。」她急急綰起秀髮,感覺耳根似乎被烘熱了。
「放下來也很好看啊。」他建議。
「不行,放下來很不專業。」
「也對,你今天要上台演講,看起來專業一點好。」他旋過身,來到她面前,打量著她的深邃墨眸彷彿在說,他更喜歡她長髮垂肩的模樣。
不,她一定是在胡思亂想,他怎麼可能有那樣的想法?
她垂下頭,將長髮綰成髻,穿上一隻珍珠髮釵,然後,匆匆瞥一眼鏡子!
黑色小禮服,珍珠首飾,她站在俊帥的他身邊會不會像根無趣的電線桿?
可他沒給她多餘的時間思索這嚴肅的問題,淺笑著啄吻了下她臉頰,挽起她臂膀,從容地偕同她下樓,坐上在門口等待的貴氣轎車。
今夜的慈善晚宴,目的是為受虐的婦女及兒童籌募款項,由某家基金會主辦,殷恬雨則是以基金會的贊助人身份出帝演講。
對於在公開場合發表演講,她從前是絕對不敢做的,但現在已經習慣了,雖然談不上精彩絕倫,至少有條有理,偶爾還能令聽眾小小地發笑。
她至今還記得,初次有演講的邀約上門來時,柏琛如何陪著她整整練習了一星期。每天晚上,他都要她把稿子背過一遍,確定絲毫無誤後才允許她上床睡覺。
她知道他是為了想幫她,不讓她出醜,但偶爾也忍不住懷疑,他其實是不是怕她這個做妻子的丟他的臉?
總之,演講的能力確實是可以訓練的,她現在絕不會丟誰的臉了。
她帶著微笑上台,五分鐘後,又在聽眾們熱烈的鼓掌聲中盈盈走下台。
路柏琛起身迎向她,牽起她的手,扶著她的腰,將她帶回座位上。
「你表現得很好。」幫忙她坐定後,他順便在她耳畔送上一句稱讚。
「謝謝。」她揚眸,朝他淺淺一笑。
兩人目光短暫地相接,她從他明亮的眸中感覺到一絲溫暖。
「肚子餓了吧?想吃點什麼東西?我幫你去拿。」
今晚的餐點是自助式的,得賓客們自行服務。
「我還不餓。」她輕搖螓首,方才演講時的興奮和緊張仍未完全消褪。
「至少喝點熱湯,墊墊肚子。」他不許她忽略進食,逕自往擺放餐點的長桌走去。
她目送他挺拔的背影。
他無論走到哪兒,都是眾人注目的焦點,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將他攔下來寒暄,更有無數名媛淑女將眸光癡癡地流連在他身上。
「你老公不錯。」一道清雋的聲嗓在殷恬雨身側揚起。
她回過頭,一陣驚喜。「海棠!」
說話的人正是她的堂妹殷海棠,她拉開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你也來參加這場慈善晚會?」
「嗯,而且還聽了你剛才的演講,很不錯。」殷海棠淡淡地評論。
她微笑。
「你老公也很厲害。」 殷海棠清冽的目光掃過路柏琛的身影。「他現在在立法院可是出了名的金童,議事態度很負責,質詢時邏輯清楚,選民服務也做得很認真,很多大老都很看好他。」
「我知道,他工作得很辛苦。」殷恬雨柔聲說道,嗓音裡含著她自己也未能察覺的深情與不捨。「只要選民一通電話打過來,他絕對是不辭辛勞,也常常審法條審到三更半夜。」
「柏琛算是出類拔萃了,你知道嗎?有很多立委連法條都沒事先看過,就能在審查會大放厥詞。」殷海棠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像他那樣逐條研究過的人少之又少。」
「你也是這樣嗎?」殷恬雨望向堂妹。
「當然。」殷海棠語氣犀利。「你知道我最討厭不負責任的政客。」
「出身政治世家的人,居然這麼說話。」殷恬雨打趣。
「因為我是殷家的叛徒啊!」殷海棠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我爸早就被我氣得跟我斷絕關係了。」
「那是因為你不照他的安排,走他要你走的路。」殷恬雨喃喃低語。
海棠的叛逆,在家族裡是出了名的。為了堅持自己的從政理念,她不惜與自己的父親決裂,委身下嫁號稱台灣商界頭號敗家子的莫傳森,只為了爭取莫家豐沛的資金與人脈。
對於這個堂妹,殷恬雨一向只有羨慕,她知道自己永遠學不來海棠的堅強與自信。
其實海棠比誰都還像驕傲的殷家人,殷家真正的黑羊,是她。
殷恬雨暗暗感歎,默默地收拾一腔厘不清的情緒。
「我得走了,等會兒還要回辦公室跟助理開會。」跟許久不見的堂姐交談過幾句,殷海棠便翩然起身。
殷恬雨秀眉微顰。「你總是這麼來去匆匆的,到底有沒有停下來休息過?」
「當然有啊。」殷海棠漫不在乎地應。
「傳森呢?你多久沒坐下來,跟自己的老公好好吃頓飯了?」
殷海棠聞言,美眸驀地一黯,片刻,才輕快地揚聲。「我們已經很久不說話了
「什麼?」殷恬雨愣住。
殷海棠只是清淡地微笑,擺擺手,瀟灑離去。
路柏琛適於此時回來,他端著一方托盤,上頭除了一盅熱湯、一小籃麵包,還有一碟各式各樣的小菜。
「剛才那是海棠?」他一面坐下來,一面問。
「嗯。」
「你們不是很久沒見了?她怎麼不跟你多聊聊,那麼快就走了?」
「她說待會兒還要開會。」
「那女人還真是個工作狂。」路柏琛搖頭。「我每次碰到她,她都是行色匆匆,像趕著去投胎似的。」
殷恬雨偏過臉蛋,似笑非笑地凝睇著丈夫。
「好吧,我知道你要說我是五十步笑百步。」路柏琛很快便領會妻子這副表情的用意,朗聲一笑。「不過我比起她來,應該算好的吧?至少還有時間跟你一起吃頓飯。」
他將湯盅端到她面前,自己則從麵包籃裡拈了一塊可頌,懶洋洋地送進嘴裡嚼,見她動都不動,他催促。
「快喝啊!」
殷恬雨點點頭,拾起湯匙,舀了一口熱熱的奶油南瓜湯,感覺心窩也正似這湯一樣甜甜暖暖的。
沒錯,比起海棠跟傳森冷淡的夫妻關係,她可以算是幸福的了,至少柏琛會願意為她端來一盅熱湯,盯著她喝下。
就柏琛自己的定義來看,他應該是喜歡她的吧,也許遠遠不如她愛他來得多,但至少疼她。
這樣的婚姻生活,能說不好嗎?
所以,她實在應該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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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他仕途順遂,年紀輕輕便當上立委,除了依他的法律專長加入司法委員會之外,還被黨團推任代表參加程序委員會,與其它三十五名委員共同排定各法案的議程,而今年年底的國會選舉,他肯定會被黨內提名競選連任。
不僅事業有成,他也婚姻美滿,妻子的娘家是政界名門,本身氣質亦是優雅高貴,頂著立委夫人名銜的她,經常出席各項慈善活動,更打響他的名聲。
現在隨便在大街上抓一個人,十有八九都知道他路柏琛是政壇一顆閃閃發亮的新星,政商名人辦社交宴會,邀請函絕對有他們夫婦倆一份。
一個不到三十歲的男人,有名、有利、有地位,還有個人人欣羨的名門嬌妻,他還求什麼?
還能有什麼不滿足的?
他夠滿足了……
「柏琛,這個案子是怎麼回事?」
一個立委同仁推開路柏琛辦公室的門,拿來一份文件問他,眉頭皺著,似是極為不悅。
這位同仁身兼黨團書記長,八成是代表黨高層來訓斥他吧?
路柏琛心下瞭然,站起身,先是熱絡地招呼對方坐下,奉上杯上好的烏龍茶,才笑著解釋。
「這是兒少法(兒童及青少年福利法)的修法案。」
「我當然知道這是什麼!問題是它怎麼會出現在我桌上?」
「這修法案已經來來回回送立院好幾次了,我希望這個會期能排審這個法案,盡速通過。」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書記長歎氣,飲口茶平情緒。「你明知道現在黨團決定全面杯葛議事,你還排什麼議程?而且還是這麼不重要的法案!」
「就算杯葛議事,也不能什麼法案都不審吧?這個修法案已經重來很多次了,那些兒少社福團體都快抓狂了。」
「抓狂就讓他們去抓吧!關你什麼事?讓那些社福委員會的委員去擔心就好,反正又不是你的選民,你緊張什麼?」
「我想把這個法案排進這期的議程。」路柏琛望著書記長,直截了當地挑明。
依照立院的立法程序,要是一個法案不能在程序委員會被排入議程,就沒有在院會上一讀的機會,更別說之後各相關委員會的審查與二讀、三讀了。
「告訴我可以用什麼籌碼來換?」他一個人不可能決定把這法案排入議程,肯定需要黨團的支持。
對方審慎地瞇起眼。「你是說你願意交換條件?」
「是。」
「這修法案對你來說,有那麼重要嗎?」
「是。」
「為什麼?」
因為恬雨。
因為那些兒少團體的負責人拚命拜託恬雨,而恬雨又將這任務交付給他,所以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想辦法達成妻子的期望。
「又是你老婆?」他不說話,書記長卻已猜到,瞪大眼,不敢相信地叨念。「我說柏琛,你會不會太過了?有人像你這麼怕老婆的嗎?她說什麼你就做什麼,會不會太乖了點?」
「這次不是恬雨,是我岳丈,他很關心這件事。」路柏琛抬出岳父大人的名號,以殷世裕在政界的影響力,黨團就算再不樂意也得看他幾分面子。「我不想讓他失望。」
「殷老關心這件事?」書記長也是老江湖,不是省油的燈。「我倒沒料到,他會關心這些芝麻小事啊。」
「他也是受不了那些人一再請托。」路柏琛微微笑,清澄的眼眸看來極無辜坦然。「其實他對最近的政局很失望,老早就嚷著不想再管事了,中央一再請他出來做官,他理都不理,可那些兒少團體的負責人有一、兩個是我岳丈的老朋友,他不好意思不管。」
這段話有兩個重點。一、殷世裕拒絕至中央任官,對目前在野黨可算是忠心耿耿:二、所以黨團連這點小小面子都不給他,實在有點不近人情。
黨團書記長當然聽明白了這話的涵義,不冷不熱地朗笑幾聲。「既然是殷老的吩咐,我們當然會盡力喬喬看了,不過你也知道現在是打仗的時候,這事不一定能成。」
「我知道。」路柏琛很識相地點頭,順便熱情地奉上籌碼。「對了,關於黨內明天的投票,我這邊應該還可以再拉到一、兩票。」
「你還能拉到票?」書記長大喜,眼睛一亮。「哪來的?」
他笑。「反正票開出來就見真章了,我要是現在把他們的名字抖出來,他們不扁我一頓才怪,以後大家也別做朋友了。」
「說的也是!」書記長呵呵笑。「那我就不多問了,總之你盯緊他們,明天票一定要開出來。」
「沒問題。」他比個OK的手勢。「另外還有『國土復育條例』的草案……」
「這就不用提了。」書記長以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警告他。「年輕人甜頭嘗一點就好,吃太多小心蛀牙。」
路柏琛會意地收下警告,瀟灑一笑,就當自己方才說的話讓天狗給吃了。
政治原是一門利益交換的藝術,要懂得下籌碼,也得要收籌碼,這一放一收的時機要是抓錯了,很可能全盤皆輸。
這對大部分人來說,或許是一項複雜的考驗,但對路柏琛來說,卻像是遊戲,
他微笑,目送書記長離開,抓起話筒正想打電話時,手機鈴聲先一步唱出美妙的絃樂聲。
他接起電話。「喂。」
「柏琛,是我。」送進耳畔的是殷恬雨一貫清柔的嗓音。
「這麼巧,我也正想打給你呢!」
「有事嗎?」她微訝異。
「那個兒少法的修法案,應該會排進這期的議程。」他向妻子報告好消息,語氣不無一絲得意,彷彿在炫耀自己成功達成幾近不可能的任務。
「真的嗎?」她果然又驚又喜。「可你不是說最近你們打算全面杯葛議事,暫時不審法案了?」
「總還是要指標性地審幾個法案吧!年底國會就要改選了,要是最後一個會期還是一事無成,選民會把我們罵臭頭的。」路柏琛一頓,忽地歎息。「話說回來,現在選民早就已經把我們罵臭頭了,立委大概是全台灣最不受尊敬的一個行業吧。」
似真似假的感歎聽得殷恬雨芳心一揪。「可是你做得很好。別人或許不曉得你多麼辛苦,可我知道,你是真的很用心了」
她竟如此認真地安慰他!
難道她以為他真會為了身為立委卻遭受全民唾棄而難過嗎?路柏琛又是好笑,又是感動。
他才不管人民怎麼看待立委,只要他的仕途確實是一步一步往上攀升就好,他只管自己能否功成名就,能否在年底的改選順利連任。
而她,竟以為他會為那些不值一哂的小事傷感?
他可愛的戴芙妮啊,有時候簡直天真得可以!
他低低地笑。「對了,你打來有什麼事?」
「喔,我剛接到哥的電話,今天晚上『弘京』要替他辦一場慶祝酒會,邀請我們倆一起過去。「
「慶祝酒會?為什麼?」
「慶祝他被董事會任命為『弘京科技』的新任總經理。「
「那真是恭喜他了!」路柏琛笑道,取出PDA查行事歷。「是今天晚上嗎?」
「嗯,是不是已經有事了?」殷恬雨憂心地問:「我剛也說過哥了,哪有人事到臨頭才通知的啊?他說他前陣子忙忘了,沒交代秘書……其實沒關係的,你要是晚上有事,那我就自己過去。」
「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去?」他們從來都是夫婦倆共同出席社交宴的,他絕不放她一個人在那種場合孤孤單單的。
路柏琛蹙眉,拈著光筆在PDA螢幕上輕敲,一面在腦子裡乾坤大挪移近日的行程。「我應該可以抽出時間來,不過可能沒辦法回家接你了,我們直接到現場會合吧。」
掛斷電話後,他叫來助理,請對方幫忙重新安排未來幾天的行程,務必要在今晚擠出空檔。
他真心誠意地想陪同妻子出席,向她的兄長祝賀,卻沒想到,這場酒會將成為他人生的一大轉折點。
因為,他在酒會裡,初次見到了那個女人——
李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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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
如果在這場酒會以前,有人對路柏琛提起這兩個字,他會視為一樁笑談。他從來就不信什麼命運,他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用頭腦、用雙手努力去爭取來的。
只有不肯積極的人,沒有什麼上天注定。
只有最消極的人,才會相信命運,只有最傻氣的人,才會相信神的存在。
他,路柏琛,既不消極也不傻氣,他是命運的叛徒,上帝的墮落天使。
他,嘲諷命運。
但,或許是他的態度太囂張,惹惱了命運之神,所以派來一個女人,懲罰他,擾亂他一帆風順的生活!
是夜,路柏琛處理完公事後,驅車直奔「弘京企業集團」位於東區的辦公大樓。
「弘京」旗下的公司跨足營建、電子及金融各領域,是殷家最主要的事業投資。雖然家族對「弘京」的持股比例一向很高,但過去殷家人對商場事務並下感興趣,大多是掛名董事,每年就等領股息紅利,直到近年來殷世裕淡出政壇,接任集團董事長,才真正涉及實際業務的經營。
頂著董事長之子的名義進「弘京」工作,殷樊亞卻毫不驕縱,從基層做起,一路腳踏實地,為集團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如今當上總經理,也算是對其能力的肯定,實至名歸。
既然是專程去向人家道賀的,不帶份伴手禮似乎說不過去。雖然他相信細心的恬雨一定替他準備了一份,但總是不如自己親手買的誠心,樊亞一向疼愛妹妹,他這個做妹夫的也該在他面前好好表現。
路柏琛尋思著,眼角正巧映入一家名牌精品店的招牌,他放慢車速,轉過頭,打量店面的玻璃櫥窗。
就是這一眼,注定了他心海要起波瀾。
他看見櫥窗外,站著一個女人,一個容貌絕美、身材曼妙的女人,身上的紅色禮服,宛如一團火焰包裹著她,而她猶如浴火重生的鳳凰,驕傲地挺立著。
她微斂著羽睫,點了一根煙,細白的煙身銜在她櫻紅的唇間,形成一種絕妙且性感的視覺效果。
她不慌不忙地吞雲吐霧。
路柏琛不知不覺地停下車,按下車窗。
她似是感覺到他的視線,微一抬眸,兩束清銳剔透的目光朝他射來。
他心頭一震。
從來不曾有任何一個女人敢用這樣的眼神看他,那是挑釁的、高傲的、君臨天下的眼神,那眼神彷彿是在質問他膽敢無禮直視她!
好傲的女人。
他瞇起眼,看著她好整以暇地抽了半根煙,然後捻熄了,旋身進了店裡。
他下車,跟進去,他告訴自己不是因為想再多看她一眼,而是為了替妻舅買份禮物。
進了店裡,店員小姐認出他是當紅的金童立委,喜悅地迎上來,熱情地招呼。
他分一半心和小姐閒聊挑禮物,另一半,掛在紅衣女郎身上。
她拿起幾條領帶,就著燈光仔細比對花紋與色澤,專注的神態令他胸口微微揪緊。
她應該是為自己的情人買禮物吧。領帶這東西太私密了,女人是不會為一個普通男性朋友挑領帶的。
何況她不只買了領帶,還選了成對的領夾和袖扣,親自盯著店員用心地包裝起來。
她刷了卡,等待店員結賬,而他也匆匆買了一個品味不俗的皮革名片夾,和一個精巧的鑰匙圈。
「請問,這是您自己要用的嗎?」
「不,我要送人的。」
「那麼,需要小卡片嗎?我們可以提供。」
「好的,麻煩你。」他對店員小姐露出招牌微笑。
對方眼睛發亮,笑吟吟地遞來一張卡片,他靠在櫃檯邊,取出鋼筆書寫。
驀地,一陣奇異的香味飄過來,路柏琛形容不出那是什麼樣的味道,只確定相當擾人。
擾人的香味。
他近乎懊惱地轉過頭,看著紅衣女郎若無其事地靠在櫃檯另一邊,接過店員遞給她的筆,寫卡片。
再次,她察覺到他的視線,偏過美麗絕倫的臉蛋,清冷的水眸望向他。
他氣息窒住。她的臉距離他只有幾寸之遙,而她肌膚的細緻超乎他想像,清寒冰冽的氣韻也令他措手不及。
她怎能在打扮得像一團熱情火焰的同時,卻顯得猶如極地般冰冷?一個女人身上怎能融合如此不同的兩種氣質?
她悠悠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目光一落,望向他的卡片。
「看來我們的禮物是要送給同一個人。」她低語,嗓音正如他所猜想的那般沙啞迷人。
他悄悄深呼吸。「你認識樊亞?」
她不語,只是微笑,淡淡地、迷濛如水煙的微笑,迷惑他。
某種東西掐住他喉嚨。「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樊亞的特別助理,」磁性的聲嗓有意無意地挑逗著他耳膜。「也是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
詭異的戰慄如浪,一波波打上路柏琛的背脊,他聚攏眉葦。
不知為何,他覺得這最後三個字,蘊著極濃的挑釁意味,彷彿,是對他下戰帖——
命運的戰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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