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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8-20 12:17:54

前言:

身為這個男人身邊最親近的女人,她知道他的工作與生活上每一個細微的小習慣。譬如,他特別疼愛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譬如,他的戀愛對象都要經過精密的計算、衡量,只能約會家世背景相同的千金小姐,沒有其他野花雜草;他看起來矜持俊雅,是個世家貴公子,但她很清楚,他骨子裡是個徹徹底底的戰士,不怕危險,不怕流血。只有他,有能耐挑起她的回應,也能理智地畫清界線;只有他,在前一刻讓她笑,下一刻恨不得再也不要見到他,也只有他,能看透她的偽裝,能令她動搖……


楔子

  煙圈,從青年的口中吐出。

  一圈疊著一圈,悠悠地,往上攀升,青年斜仰著臉,深邃的眼注視的是天空的盡頭,遙遠的那端,煙霧在眼前飄來散去,藏不住他的無聊。

  煙圈,從少女的口中吐出。

  一圈跟著一圈,叛逆地,乘風飛揚,少女微瞇著眼,迷離的眼注視的是道路的前方,無涯的彼岸,煙霧在髮際婉轉纏綿,束不攏她的譏誚。

  煙圈在空中,無聲地交會、旋繞、追逐。

  「嗨!等我很久了嗎?」一個美麗的千金小姐盈盈走過來,拋給青年一朵極媚的、蘊著期盼意味的笑花。

  青年淡淡地牽唇,站起身。「窈窕淑女,永遠值得男人等待。」

  他捻熄煙,彎起臂膀,讓千金小姐勾住自己,兩人肩並肩,朝電影院內走去。

  「真對不起!我遲到了。」頂著一頭亂髮的大學生抱著安全帽衝過來,氣喘吁吁地對少女獻上討好的歉意。

  少女淺淺地抿唇。「沒有下一次了,你記住,我從不等一個人超過五分鐘。」

  她捻熄煙,在大學生試圖伸手牽她時,搶先舉步,兩人一前一後,往電影院內走去。

  大銀幕上,演的是一出可歌可泣的愛情電影,身份背景毫不匹配的男女主角,狠狠經歷過一番愛恨嗔癡的折磨,最後雙雙殉情。

  青年與少女各自坐在放映廳內一角,眼睜睜瞪著銀幕,直到散場。

  青年身旁的千金小姐哭得梨花帶雨,青年柔聲安慰著,心裡卻不由得一陣好笑。

  如此毫無邏輯、只知大灑狗血以博得觀眾同情的電影,竟還真有人吃這一套?

  少女身後的大學生感動得大聲叫好,少女默默聽著,胸臆冷冷地結了一塊冰。

  好陳腔濫調的一部電影!通篇偽善地歌頌愛情有多偉大,只有傻瓜才會相信。

  離開電影院,迎向青年和少女的,是一簾細密的雨絲,細密得足以遮去人的心眼。

  少女毫不猶豫地掀起雨簾,朦朧中似乎有某個人抵上她背脊,她懶得回顧找那人是誰。

  青年灑脫地沐在雨裡,蒼茫間肩頭彷彿擦過了某個人,他想跟那人道歉,卻尋不到。

  這天,一帶如水的熙熙攘攘中,靜靜地映著兩道孤獨的身影,一個無視愛情的青年,和一個嘲諷愛情的少女。

  他們擦身而過,誰也料想不到,未來有一天,他們將在愛情的戰場上——

  一決勝負!

第一章

  要怎麼樣才能擄獲他?

  李相思坐在辦公桌前,清透如玉的皓腕支頤,鬢邊一綹墨發淘氣地搔弄白潤耳貝,黑與白的強烈對比,吸引一室男人的傾慕,女人的嫉妒。

  她視若無睹,明澈的眸只盯著躺在桌上的PDA,火紅的外殼,精巧的造型,一方小小的尺寸,鎖住無數資訊。

  她拾起光筆,輕輕點上螢幕,資訊解碼,閃爍著一行行排列得細密縝緻的文字,文字訴說的,是他的秘密。

  關於殷樊亞這個人。

  身為「弘京科技」的業務副總,他每日的行程,經手的業務,客戶的資料,他的飲食喜好,愛吃什麼,討厭什麼,他的穿著品味,對質料的要求與考究,他聽的音樂,看的電影……他工作與生活上每一個最細微的小習慣。

  所有認識殷樊亞這個人的通關密碼,都藏在這台PDA裡。

  她甚至知道他約會的對象、跟女人約會的地點、送女人的禮物,她知道,他永遠只跟千金小姐約會。

  他只跟和自己家世背景相當的女性約會,不像其他世家子弟,他的約會名單上絕對找不到模特兒、女明星、漂亮女主播之類的人物,也排不上名不見經傳的小家碧玉,他不常約會,但能跟他來往的女人肯定都是大有來頭的大家閨秀。

  為什麼?難道他連跟女人約會都懷抱著某種政治目的嗎?

  出身政治世家,又準備在商場上獨當一面的他,是否連自己的戀愛對象,都小心翼翼地算計著,衡量著,不容許出任何差錯?

  他是那種利慾熏心的人嗎?

  李相思斂下眸,光筆在PDA上一頁一頁地點,默默複習這一個月來她擔任他秘書時所收集到的資料,咀嚼著,思索著。

  關於殷樊亞的資料可說是鉅細靡遺,但為何,她還是覺得自己一點都不瞭解他?

  她輕輕鎖眉,憶起來「弘京」應聘秘書前,那人給她的指示。

  盡量接近他,不擇手段地接近他。

  不論在公司或私生活,都要取得他的信任,必要時使用你的女性魅力也行。

  我要掌握殷家所有的一切!我相信你能辦到……

  思及此,李相思自嘲地撇唇。

  那人真是太高估她了,或者,該說他低估了殷樊亞。

  殷樊亞不會那麼輕易就中美人計,這些時日,他幾乎可以說無視於她的魅力。

  他,不簡單。

  這是第一次,她無法輕易掌握一個男人……

  「李秘書。」

  溫和的嗓音如風,拂過李相思耳畔,她揚起睫,直直望入兩潭眸海,浩瀚無垠的眸海。

  是殷樊亞,他站著,玉樹臨風的身軀如雕像,居高臨下俯視她。

  她淺淺一笑,不動聲色地以光筆觸碰PDA螢幕,回到首頁,藏起那些有關於他的資料。

  「副總,你回來了啊。」

  「我出去的時候,有什麼事嗎?」

  「有幾通電話,還有松前先生說明天下午會帶兩個技術顧問到台灣。」她站起身,拿起PDA和一杯事先泡好的茶,踩著兩吋高跟鞋,依然只及他肩頭。

  「是嗎?終於要來了。」殷樊亞微笑。

  松前先生是一家國際半導體儀器公司亞太區的CTO(技術長),這次來是打算跟「弘京科技」談技術合作,這樁合作案殷樊亞爭取很久了,對方一直擺高姿態,好不容易總算答應過來參觀「弘京」的生產線。

  「松前先生既然願意過來看我們的生產線,應該遲早會跟我們簽約吧。」

  「他其實早想跟我們簽了,只不過故意拖延而已。」

  「為什麼?」

  「大公司嘛,總要擺擺架子。」

  兩人一面說,一面進了殷樊亞的私人辦公室,他落坐在辦公椅上,她體貼地奉上熱茶。

  他接過,啜飲一口,輕輕地舒息,似是很滿意這茶的濃度。

  「『弘京』在技術和市場上的實力,他們其實很清楚,之所以延宕簽約,只不過想多握有一點談權利金的籌碼,採取高姿態,也是告訴我們,台灣等著跟他們合作的廠商多得是,不差我們一家。」

  「可我們卻是實力最堅強的一家。」李相思聰慧地接口。「所以最後他們還是得回來找我們。」

  「沒錯。」殷樊亞讚許地點頭。「但還是有很多變數,沒簽約前不能太篤定。關於松前先生他們的食宿安排,就交給你了,一定要訂最好的飯店,晚上也要找一家好餐廳,還有這個。」他拉開抽屜,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她。「在這裡訂一間包廂。」

  李相思接過名片,掃了一眼--Club  Casablanca。

  卡薩布蘭加俱樂部?她揚眉,紅唇似笑非笑地一牽。

  「你期待什麼?」殷樊亞懂得她那笑容的意義,也跟著揚唇。「我還以為李秘書應該早已把松前先生的嗜好調查得很清楚了。」

  「我是很清楚,只不過……」她若有所指地停頓。

  殷樊亞好整以暇地啜茶。

  「副總也會去嗎?」形象一向矜持俊雅、業界人稱「貴公子」的他,也會上那種聲色場所?

  他在那裡,也會左擁右抱,跟鶯鶯燕燕們打情罵俏嗎?

  她發現自己很難想像。

  「我當然會去,你這個翻譯也得去。」淡淡的回應,逐去她的疑慮,湛亮的星眸,閃爍著的似是對她的挑戰。

  他以為她會拒絕去那種地方應酬嗎?

  朱唇,銜一片薄薄笑意。「我知道了。」

  果然,她對他的瞭解還是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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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下午,殷樊亞帶著李相思親自接機,一行人寒暄過後,直接驅車到新竹工業園區參觀「弘京」的廠,穿上防塵衣,松前先生仔細審視生產線,殷樊亞也陪同一一詳盡解釋。

  參觀過工廠,不談簽約,先到餐廳用餐。

  李相思訂的是一家法國料理餐廳,特別情商主廚,準備了松前先生最愛的龍蝦,當天才空運來台的新鮮龍蝦一上桌,松前眼睛一亮,開心地大快朵頤。

  席間,賓主盡歡。

  用過餐,夜未央,興致高昂,主戲正好開鑼。

  一行人來到林森北路,在燈紅酒綠的巷弄間,融合日洋情調的卡薩布蘭加靜靜吐露著絕代風華。

  松前先生一進門,便對精雕細琢的裝潢讚不絕口。

  「Frank,這地方不錯嘛,你常來嗎?」他用不太標準的英文問。

  殷樊亞微笑。「偶爾會來,這裡的媽媽桑很不錯。」

  說著,Club的女主人裹著一襲香艷的禮服,裊裊娜娜地迎過來,世故的慧眼一下就認出誰才是今夜的貴賓,親親熱熱地送上嫵媚的笑容。

  「松前桑,請跟我來。」

  殷樊亞和李相思也跟著踏進隱在最角落、富麗堂皇的包廂,光是嵌在牆面上的琉璃鏡,便教人目眩神迷。

  來到異國的溫柔鄉,松前可樂了,一手還拉著媽媽桑,另一手就放肆地朝李相思伸過來。

  「Yuki。」他以日語喚李相思。「過來這邊坐。」

  他熱情邀請,李相思也不好拒絕,水眸掃了殷樊亞一眼,他只是溫溫笑著,看來並無扮演騎士之意,她只好在松前身旁坐下,不著痕跡地在兩人之間隔出一道安全距離。

  「Frank,開酒、開酒,我們來喝,不醉不歸!」松前笑喊,樂呵呵。

  「那是當然,松前先生想喝什麼?」

  「都可以,我隨便都行。」松前興致一來,根本忘了殷樊亞聽不懂日語。「你小心了,我酒量好得很,你到時可不要醉倒啊!」

  「松前先生說隨便什麼酒他都喝。」李相思盡責地翻譯。「還要請副總當心,別喝輸他。」

  「請他放心,我一定陪他盡興。」

  李相思將殷樊亞的承諾轉譯給松前聽,他笑得更開心了,喜形於色,捏了捏她柔嫩的頰。

  「你也要陪我喝啊,Yuki,我很中意你。」說著,色咪咪的目光在她胸前流連數秒。

  李相思毫不畏縮地坐著,笑意絲毫不減。

  「松前桑,請你在這兒稍坐一會兒,我馬上就找幾個漂亮美眉來陪你。」媽媽桑嫣然笑道。

  她前腳剛走,殷樊亞也跟著起身。「抱歉,松前先生,我先去一下洗手間。」

  門掩上,包廂裡,剩李相思獨自面對三個大男人,松前和他的兩個部屬。

  她不敢相信地瞪著緊閉的門扉。

  這是怎麼回事?殷樊亞竟然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雖說松前算不得什麼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狼,但也是只格調不高的色狼,她不相信他看不出松前對她的興趣是純男性的,就算不至於當場推倒她,也會上下其手,乘機佔便宜。

  他就這樣把她送入狼口?

  為了討好客戶,他連自己的秘書都可以犧牲嗎?

  他竟是這一型的男人?

  李相思眨眨眼,說不出胸臆間漫開的是什麼滋味,或許,是澀澀的失望……

  「Yuki啊,」見殷樊亞離開,松前更加色膽包天,整個人湊過來,緊黏著她柔軟的嬌軀。「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長得很美?」

  不計其數!

  李相思輕輕一笑,櫻唇噙著三分嘲諷,她很清楚自己的女性魅力,也早練就一套應對進退的功夫。

  柔荑探過去,扣住松前一雙手,松前心一跳,以為美人主動示好,驚喜地睜大眼。

  「松前桑,你相信算命嗎?」她柔聲問,嗓子甜膩膩的,像浸在蜂蜜裡。

  松前頓時有些頭暈目眩。「算命?」

  「我會算命喔。」她直視他,以絕魅的眼神,顛倒他。「我看得出來松前桑你一生風流債不少,令很多女人心碎呢!」

  一句話,捧得松前全身輕飄飄,陶陶然。「呵呵∼∼你千萬別誤會啊,Yuki,我一定不會令你心碎的。」說著,不規矩的大手又想唐突佳人。

  偏偏教她細軟的柔荑給握住了,進退不得。

  「我幫你看手相,好不好?看你這一生會有多少女人,事業有多成功。」

  她假借替他算命,將那一雙邪佞的手鉗制在掌心間,讓他摸得著她滑膩的玉手,卻只能對她身上其他地方乾瞪眼。

  五分鐘後,她還未細數完松前一生可以成就的豐功偉業,殷樊亞已領著四名紅粉佳人走進來。

  其中兩個姿色出眾的,一左一右,擠在松前大腿兩側,另外兩個,則各自服侍松前帶來的屬下。

  她總算脫身,移到最角落,理了理方才遭松前蹭亂的秀髮,收攏至耳後,脊背挺直,端莊地坐著。

  殷樊亞端來一杯酒給她,見她的坐姿,劍眉玩味地一挑,在她身邊落坐。

  「你應付得很好。」他笑望低眉啜酒的她。「松前先生雖然很垂涎你,卻也拿你無可奈何。」

  聞言,羽睫驀地驚起,清銳的眸光似冰,封印些許不悅。「這是某種測驗嗎?」

  五分鐘,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夠測試她的應變能力。

  他是因為想知道她會怎麼做,才把她孤身留在包廂嗎?

  「抱歉。」他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逕自舉高酒杯,朝向貴賓。「松前先生,我敬你!」

  一時之間,觥籌交錯,笑語頻頻,勸酒、吆喝之聲不斷,李相思滿腔郁惱的疑問,只能壓抑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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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樊亞的酒量看來不太好。

  陪松前乾了幾杯威士忌,頰葉便染上一片淡紅,蔓延至頸側,他向後躺,背靠著沙發,瞇著眼,濃密的墨睫低垂,微醺的姿態果然很有俊秀貴公子的魅力,惹得包廂內一干陪酒女郎芳心大動,紛紛送來飢渴的視線。

  可惜他身旁的座位,已經讓中途進來的某個清秀甜姐兒給佔據了,媽媽桑送這位帶著幾分生澀的小姐進來時,還特別暗示她才剛下海,最適合殷樊亞這種斯文男子。

  李相思冷眼旁觀,看自己的頂頭上司在清純甜姐兒嬌怯的侍奉下,又喝了兩杯。

  「Frank,這麼快就不行啦?」見殷樊亞撫著額,一副很頭痛的模樣,松前好笑地諧謔他。

  「唉,松前先生酒量似海,我甘拜下風。」

  「看你好像很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了?」

  「不用,我還能喝。」

  「算了吧!你要是真在這裡喝掛了,我也過意不去,你有這個誠意就好。」松前不愧是在商場打滾的老將,必要時還是可以很善解人意。「Yuki,送你老闆回去吧,明天早上我會到你們公司簽約。」

  這意思是,大功告成,幾個月來的磋商,終於有了結果。

  殷樊亞笑著舉杯,又敬了松前一回,才踉蹌著起身,在甜姐兒的扶持下走出包廂。

  李相思跟在後頭,離去前,細心地暗示松前盡情享樂,一切支出自有「弘京」買單。

  「殷副總,你喝醉了,要不要人家送你回家啊?」來到門口,甜姐兒楚楚可人地問,顯然不介意出場繼續為殷樊亞做更進一步的服務。

  偏偏有人不解風情。「不用了,謝謝你,李秘書會送我回去。」

  李相思微瞇水眸,瞪著眼前醉態可掬的男人。

  所以她不但要陪這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老闆跟客戶上酒家應酬,最後還得負責送他回家?

  很好,非常好。

  招手喚來一輛計程車,她扶他上車,在媽媽桑和甜姐兒依依不捨的注目下,離去。

  計程車如一尾黃色的魚,靜悄悄地游在夜色裡。

  李相思端坐在車內,耳畔是殷樊亞略顯沉重的呼吸聲,鼻間繚繞著一股酒味、煙味,以及某種她無法形容的男人味。

  好擾人的味道!

  她微惱地顰眉,側頭望他。

  他閉著眼,似是睡了,睫毛低斂著,睡容沉靜,紅潤的俊頰令他比平時多添了幾分奇異的脆弱。

  脆弱?

  李相思神智一凜。她竟會覺得他脆弱?他可是殷樊亞,出身名門,學歷才華都過人,堂堂七尺男子漢!

  她在想什麼?竟在一瞬間對自己的對手產生一絲類似迷戀的感覺?就算只有短短一秒,也絕不容許!

  「……你還在生氣嗎?」低啞的嗓音,震懾她心神。

  她迅速安定起伏的情緒,面無表情地盯住那張依然閉著眼的俊顏,嗓音卻含笑。「副總還醒著?」

  他隱隱勾唇。「嗯,我盡量保持清醒。」

  「你的酒量太差了,這樣以後跟客戶談生意很吃虧。」

  「生意不是在那種地方談的,喝酒的時候絕對不要提公事,說了只會殺風景。」

  「我知道。」他當她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新人嗎?「可副總酒量這麼差,還硬要跟客戶拚酒,會不會太不自量力點?」

  「不自量力是有點,不過無論如何一定要阿莎力,李秘書應該也明白這一點,對吧?」

  這是在試探她,還是純粹諷刺?

  李相思冷冷一哂。「我當然明白。」

  他忽地睜開眼。以一個酒醉的男人而言,他的眼神過分清明了,銳利得如兩根芒刺,扎她的臉。

  「剛才很抱歉,把你一個人留在包廂。」他很真誠地道歉。「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是那種會讓部下去送死的老闆。」

  「意思是,副總已經算準了不會發生什麼事,才放心留我一個人在那裡嗎?」她刻意嫣然一笑。

  他也淡淡笑著,卻不語。

  可惡,這男人到底怎麼想的?

  焦躁,在李相思胸臆漫卷,她深呼吸,強悍地收束那威脅要刮起的龍捲風。

  她凝睇面前的男人,慢慢地,翦翦如秋水的雙眸氳開霧氣,一抹如夢似幻的迷霧。

  夢般嫵媚,幻樣謎情。

  是男人,都抗拒不了如此詭艷且變化多端的眼神。

  「如果那時候我被松前先生輕薄了,副總會保護我嗎?」她靠近他,細聲細氣地問,如蘭的呼息,輕輕吐向他鼻尖。

  是男人,都逃不過她刻意布下的魅力之網。

  但他的反應,卻是在眸海裡浮出一扇冰山,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

  「你必須學會自我保護。」冷淡的回話如一把利刃,割斷試圖套住他的繩網。

  她愣了愣。

  「只有自己,才能保護自己。」話裡,沒有一絲溫情,眼神亦毫無溫度。

  她咬牙,收緊的指尖倏地掐入掌心肉裡。

  不必他來提醒!她就是那麼做的,從以前到現在,她一直是靠自己的力量,獨自面對一切。

  只有自己才能保護自己。

  他以為她不曉得嗎?她一向就是如此……

  李相思別過臉,在玻璃車窗上,看見自己緊繃的、倔強的容顏。

  她驀地一凜。

  她又讓這個男人給牽動情緒了,她是怎麼了?醉的人,可不是她。

  成為他的秘書,逐步取得他的信任,這個月來好不容易得到的一點成果,她不能輕易毀去。

  是她失策了,她早知道他不欣賞女人對他耍狐媚,只是她沒料到,就連在酒精蝕腦的時候,他的神智依然把持得寧定。

  「謝謝副總教誨。」她柔順低語,強迫自己微笑,軟化面部線條,車窗上映的那張甜美至極的臉龐,並不真正屬於她,她知道。

  那只是她的許多張面具之一。

  冰涼的玉手忽地讓一隻厚實的大手扣住,她一震,怔然回首。

  殷樊亞正望著她,笑著,溫煦的眼神似陽光,灑在她眼潭,暖意透過他握著她的手,流淌在她掌心。

  心韻頓時亂了調。

  是她的錯覺嗎?為何她覺得他這樣的笑容,溫暖得好無辜,像煞一個天真善良的大男孩,察覺了她瞬間的心情低落,所以試著給她一點鼓勵……

  「我家到了。李秘書,可以麻煩你扶我上樓嗎?」

  啊,原來他只是要請她送他上樓,別無它意。

  李相思微窘地定定神,付了計程車錢,扶殷樊亞下車,不願承認他陽剛的身軀靠在自己身上時,她的肌膚,有一點點發燙。

  計程車安靜地離去,她讓他搭住自己肩膀,扶著他走進社區大門,他住的是安全管理森嚴的豪宅,門口的警衛一時沒認出他,擋住兩人的去路。

  「是我啊,老王。」

  「是……殷先生?」老王爆凸的眼珠只能用震驚無比來形容。「你喝醉了!」他說話的口氣彷彿這是一件多不可思議的大新聞。

  「這是我的秘書,她送我回來的。」殷樊亞溫聲介紹。

  「是!我馬上開門讓你們進來。」

  老王急忙開門,匆匆迎上來要幫忙,許是太急了,反而不小心撞上李相思,她搖晃一下,站不穩,殷樊亞警覺地想拉住她,結果兩人都往旁邊倒,若不是她及時抵住雕花鐵門,恐怕兩人都會摔落在地。

  但就算沒跌倒,兩人幾乎是擁抱在一起的姿勢也夠狼狽了,她絲襯衫的鈕扣迸落兩顆,裸露大半截瑩白胸脯,而他一隻大掌,無巧不巧地就停在那上頭。

  時間,在這一刻結凍。

  風止了,萬籟俱息,兩人耳畔唯聞彼此的呼吸,深刻的眸光在空中無言地糾結……

  「抱歉。」殷樊亞首先回神,單手抓住鐵門,站直挺拔的身軀,他轉頭,吩咐警衛。「老王,請你替李秘書叫輛車,送她回家。」

  「是。」老王領命而去。

  他又望向李相思。「謝謝你,李秘書,你可以回去了。」

  她瞠視他兩秒。「你自己可以上樓嗎?」

  「放心吧,自然會有人幫我。」他淡淡一笑,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這外套借你。」說罷,也不等她回話,朝她瀟灑地一擺手,便旋身慢慢走進社區,另一個年輕警衛搶上來攙扶他。

  她站在原地,怔忡地目送那一道在月光下漸行漸遠的背影,抬手收攏外套前襟,掩住胸口。

  揪住外套的手,在如水的夜色裡輕顫著,她嗅著外套上殘留的他的味道,片刻,忽地輕聲笑了。

  他究竟是什麼樣一個男人?她實在猜不透。

  她靠在門邊,斂眸等待計程車來,一池心湖,遭人投進了一顆不知名的小石子,幽幽地泛開一圈圈漣漪。

  殷樊亞,這樣絲毫不為她所動的男人,她還是初次遇到。

  或許,她真的鬥不過--

第二章

  不簡單的女人。

  回到屋裡,殷樊亞原先顯得搖擺的步履立即堅定起來。他替自己斟了一杯冰開水,一飲而盡,跟著卸下領帶,脫了衣衫,往洗衣籃一拋,便裸身踏進淋浴間。

  他扭開水龍頭,涼冷的水瀑當頭澆下,綴著粒粒水珠的毛玻璃,隱隱雕著一尊健美的身軀。

  幾分鐘後,水瀑止息。

  殷樊亞走出浴室,拿起置物櫃裡的浴袍,裹上,來到客廳吧台前,為自己調了一杯馬丁尼,然後站在落地窗邊,啜著。

  夜空,勾著上弦月,斜斜映在窗扉。

  殷樊亞悠然注視著,腦海的放映機,默默播放起今夜發生的每一幕,最後,停格在一男一女在社區大門前相互凝視的畫面。

  李相思。

  他默念著秘書的芳名,俊俏的嘴角,微微一揚。

  從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在那麼尷尬的情況下,還能冷靜地與他對峙,襯衫鈕扣掉了,渾圓的乳房呼之欲出,還有他的手不客氣地貼在胸前,她卻是不避不閃,不說一句話,連呼吸,也平緩。

  她臉頰未紅,凝定他的眼,不帶一絲慌亂。

  那一刻,他直盯著她黑玉般的瞳眸,卻是愈看,愈覺得參不透,只是兩丸黑玉,卻像包含了整個宇宙。

  他很好奇。

  初次見到她,他便直覺這女人不簡單,她絕不只是履歷表上那個俐落幹練的幕僚人才。

  那時,他的前任秘書因故辭職,他請獵人頭公司介紹繼任者,條件是只要男性,他們卻送她的履歷過來,強力推薦。

  「李小姐是業界難得一見的優秀人才,請殷副總務必考慮。」

  他原以為那些褒揚過分天花亂墜,但接過她履歷一看,才發現真不得了。

  她精通英、日、德三國語言,還會一點法文,電腦打字等相關技能自是不用說了,甚至學過武術,曾在柔道比賽得獎,既是萬能秘書,又可身兼保鏢,怪不得每一任僱主都對她讚不絕口。

  但奇怪的是,她在每一家公司都待不久,最多不超過一年。

  「為什麼?」他曾經問她。

  而他永遠忘不了她當時回話的表情——翠眉似挑非挑,櫻唇似開非開,水濛濛的眸子養著幾星火花。

  「因為他們都會愛上我。」

  到現在,他還厘不清那樣的答案究竟是玩笑的成分居多,或者其實是挑釁?因為她是笑著回答的,笑著,神韻卻清冽如冰。

  在熱情地笑著的時候,卻讓人覺得冷。

  有趣的女人。

  她今夜在包廂內獨自應付松前的表現也令他刮目相看,既不得罪客戶,又保全自己,夠聰明。

  聰明又有趣的女人,留她在身邊,他的生活肯定不會太無聊。

  最棒的是,她夠獨立,他最受不了那種只會哭泣著等待救援的弱女子,而她絕對不是。

  殷樊亞搖了搖酒杯,將餘下的酒喝乾,水晶杯裡,剩一枚青橄欖,他拈起,送入嘴裡。

  橄欖苦澀的滋味,令他想起李相思,以及今晚被她挑起的慾望。

  多久沒對女人產生慾望了?他不知道,這種問題不值得費心去計算答案,他承認自己對她有興趣,但就算有了最純粹的生理反應,也絕不能碰她。

  因為他只跟有錢有勢的千金小姐來往,而她,雖然美貌多才,卻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兒。

  可惜。

  殷樊亞譏誚地扯唇,吐出橄欖核,來到水槽邊,將酒杯洗淨,倒扣在晾碗架上。

  孤伶伶的水晶杯,在黑夜裡,幽幽地亮著一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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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過後,殷樊亞似是認可了李相思的能力,不僅將公事交代給她,私事也逐漸由她接手打理。

  他開始請她記女伴們的生日,她們的習慣、嗜好,適時替他挑選禮物進貢,討公主們歡心。

  「副總信任我的品味嗎?」她曾有意無意地問他。

  他朗笑。「你的品味肯定比我好,而且同樣是女人,你應該也比較懂得女人到底想要什麼。」

  「那副總的妹妹呢?下個月她生日,我是不是也要幫她挑一份禮物?」

  「你知道恬雨的生日?」

  「前任秘書交接給我的,除了副總親人們的生日外,還有結婚紀念日、家族聚會日等等。」

  「嗯,那些就麻煩你記下來,至於恬雨的生日禮物,你就不必費心了。」

  「為什麼?」

  「恬雨的禮物,我會親自挑。」他微微一笑,眼潭瞬間傾溢一斛溫柔。「恬雨跟海薔,她們兩個的禮物我會親自去買,你只要負責提醒我就好了。」

  也就是說,殷恬雨和殷海薔,在他心目中,地位和其他人不同。

  李相思默默消化這個資訊。

  殷恬雨是他的親妹妹,殷海薔只是比他大兩個月的堂姊,但說到他的堂姊妹,還有殷海薇跟殷海棠兩人,為何只有殷海薔格外不一樣?

  而且,偏偏是殷海薔……

  她在待解的疑問中,加上這一條。

  不過無論如何,這也表示目前跟他來往較為密切的幾位大家閨秀,地位連他堂妹都不如,可見其中沒有一個是真命天女。

  很好。

  一念及此,李相思不由得淺淺抿唇,不經意的微笑又惹來幾道渴求的目光,她照樣,沒看在眼底。

  她瞥了眼腕表,已近十二點,殷樊亞差不多要開完會了,她起身,來到茶水間,一群女同事正在裡頭說八卦——

  「喂,你們說那個李相思,是不是太驕傲了點?仗著她有幾分姿色,會說幾國外語,就那麼囂張!」

  「不要這麼說嘛。」一道柔軟的嗓音試圖緩和氣氛。「她上回不是還幫你接一個日本客戶的電話嗎?」

  「你不提還好,一提我更氣,上回她掛斷電話後,本來我還想跟她說聲謝謝,結果她居然說我日文不行,不應該負責日本客戶,啊,,快把我氣死了!」

  「可是……」

  「葉子你不懂啦!你就是濫好人一個,看誰都好。」

  「對啊,我也覺得那李相思不簡單,偏偏那些男人都喜歡她,說她能力強工作又認真……哼!如果不是她長得漂亮,那些男人還會那麼看重她嗎?瞧他們一個個整天都盯著她看,跟豬哥一樣,卻又沒膽子去追人家,哈!」

  「就是嘛——」

  抱怨聲連綿不絕,李相思面無表情地聽著,也不刻意迴避,直接踏進茶水間。

  她乍然現身,幾個碎嘴的女同事嚇一跳,交換尷尬的目光,匆匆離去。

  只有那個小名葉子的女同事留下來,無助地看著李相思,她神色不動,逕自泡牛奶。

  「相思,你還好吧?」葉子輕聲問,語氣不無擔憂之意。

  當然好。

  「你……別介意她們剛剛說的話。」

  她當然不介意,對同事間的閒言閒語,她早已習慣。

  李相思冷冷地想,表面卻朝葉子淺淺一笑。「已經是午休時間了,你不去用餐嗎?」

  「啊,對喔,我等下就去。我……其實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又來了。

  李相思偷偷翻白眼,覷著葉子打開微波爐,取出兩個餐盒用布包住,然後回到她身邊,羞紅著臉,將言未言,很彆扭的模樣。

  她歎息,明知不妥,還是接過餐盒。「這是你親手做的?」

  「嗯!」葉子見她接下了,大喜。「這咖哩是我昨天花了很多時間熬的喔,應該很好吃。我想副總中午總是隨便亂吃,偶爾也該吃點營養的東西,你幫我拿這個給他,可千萬別說是我做的,就說是你在外面訂的就好了。」

  「既然是你的心意,為什麼不讓副總知道?」

  「因為他會不高興。」葉子可憐兮兮地扁嘴。「你也知道,他之所以把我調到行政部門去,就是不希望我再接近他。」

  因為她對上司的暗戀,已經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殷樊亞或許是不堪其擾,才將她轉調別的部門。

  可惜他冷淡的表態,依然澆不熄葉子對他熱烈的愛之火,就算一片癡情得不到回應,她仍是傻氣地守在一旁默默關懷。

  李相思打量葉子。

  雖說癡傻了一點,但其實是個很可愛的女孩,長相清秀,工作態度認真,又做得一手好料理,面對愛情天真又笨拙的勇氣,想必很惹男人心疼。

  據她所知,公司有不少男同事很中意這女孩。

  但,還是打動不了殷樊亞。

  李相思嘲諷地揚眉。千金小姐不愛,癡心傻女也不要,那男人的心,是鋼鐵鑄的嗎?

  「我好羨慕你呢!相思。」葉子忽然哀怨地說。「殷副總從來不用女秘書的,你是第一個,我好羨慕你可以光明正大接近他喔!你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的好嗎?你一定很厲害,副總才會用你,我就不行啦,沒一點長處……」她哇啦哇啦地,似是對好朋友訴苦。

  李相思不可思議地瞧著她。

  通常她到每一家公司,無論怎麼低調,女同事們總是拿她當假想敵,待她極不友善,可葉子卻沒那些心眼,不但不妒忌她,還時時流露出仰慕,反而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答應替葉子送便當,也不是第一次了,幾乎每個禮拜總要有一、兩回,接下這樁啼笑皆非的差事。

  「……相思,你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好不好?我要好好謝謝你,每次都這麼幫忙我,真的很感謝你!」葉子熱烈地提出邀請。

  「不用了,我晚上有事。」

  「那明天呢?還是後天?你什麼時候有空?我都可以。」

  她都沒空!她可沒興趣浪費一晚上時間,聽一個傻女孩反覆訴說她對那男人的濃烈愛意。

  可偏偏葉子聽不懂她的拒絕,還糾纏著她不放,日期一再推延,就是要等她點頭。

  殷樊亞經過茶水間時,瞥見的便是這一幕,李相思一手捧著飯盒,另一條藕臂,教葉子黏人地巴住。

  他好玩地停住步履,斜倚著牆,看李相思如何應對。

  「葉子,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晚上都很忙,我……嗯,現在在進修法文。」

  「你在學法文?好厲害!」葉子崇拜地眼眸一亮。「你在哪裡學的?我也想去!我們一起學好不好?」

  「這個嘛……」李相思微偏著臉蛋,彎月眉淡皺著,一枚貝齒在櫻唇辦間若隱若現。

  殷樊亞心一動。

  這就是她陷入苦惱時的表情?還滿……可愛的。

  他頓時挺直身軀,上前一步,俊拔的形影立刻吸引了葉子的注意力,她驚慌地瞪著他,臉紅到耳根。

  「副、副、副總早……不、不對,應該是午安。」她結結巴巴地問候,緊張到不行。

  「午安,葉小姐。」溫煦的微笑,暖暖地吹化癡情女子的心。

  葉子倒抽口氣,興奮得幾欲暈倒。「副、副總,你剛回公司嗎?吃、吃過飯沒?」

  「還沒。」

  「我也、還沒。」

  「那快點去吃吧,已經是午休時間了。」他柔聲說,接著轉向李相思。「李秘書,到我辦公室來。」

  「是。」她迅速頷首,在葉子殷切期盼的目送下,端著牛奶,捧著飯盒,跟進殷樊亞的辦公室,隨手帶上門。

  「她又纏著你送便當了?」殷樊亞笑問,脫下西裝外套,鬆了鬆領帶,在沙發上坐下。

  「今天是日式咖哩飯,請副總享用。」她將餐盒和牛奶擱上茶几,似笑非笑。

  殷樊亞隨意瞥一眼。「能不能請李秘書勸勸她,以後別再這麼做了?」

  「這話應該由副總親口對她說才是。」

  「你以為我沒說過嗎?」殷樊亞舒口氣,很傷腦筋似地一攤雙手。「她就是不聽啊!你應該也感覺到了,她擁有某種可怕的執念。」

  「那執念是因為愛。」她淡淡嘲謔。

  「敬謝不敏。」

  「葉子是個好女孩。」她意有所指。

  「所以你才會告訴她,你現在在學法文?」湛眸星亮,閃著調侃的光。

  她一愣。

  「我倒不曉得李秘書這麼認真呢,每天下班還去進修法文。」

  這男人,是在損她嗎?

  遭他看透了自己的推托之詞,李相思嗔惱地橫他一眼,他卻是衝著她朗朗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這笑容,太過健康性感,不符合他斯文貴公子的形象,反倒像個陽光男孩。

  「說真的,李秘書,其實你很怕葉小姐那一型的人吧?我剛看她纏著你說話的時候,你瞼上的表情很無奈呢。」他繼續逗她。

  「副總自己不也很怕嗎?」她沒好氣地回話。

  「那倒也是,我確實拿那一型的女人很沒辦法,又天真又傻氣,澆她冷水還是照樣為愛沖沖沖。」

  略帶無奈的評論,聽得李相思又好笑,又訝異,沒料到他竟坦白承認。

  「如果是你,你有辦法為了愛做出這些傻事嗎?」他忽問。

  她搖頭。

  「你做不到?」

  「不是做不到,是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值得我這麼做。」她一本正經地回應。

  劍眉一挑,圈住她的眸海深不見底。「你很驕傲,李秘書,難道你不曾愛過嗎?」

  愛?那是什麼?每一個追求她的男人都說愛她,但其實他們真正想要的,不過是她的肉體。

  「副總曾經愛過嗎?」她技巧地不答反問。

  他笑了,知道自己這問題問得太私密,很有風度地轉回話題正軌。「我本來以為把葉小姐轉調到別的部門,她對我就會死心了,沒想到她毅力驚人。」

  「原來副總也會怕一個女人。」她揶揄。

  「那有什麼?」他絲毫不以為意。「聰明的男人都知道女人不好惹。」

  沒錯,聰明的男人都該對女人保持戒備,只是男人常常因為無謂的男性尊嚴,而輕忽了女人的能耐。

  這可是她的經驗之談。

  李相思暗忖,嬌容上的笑花,偷偷開了三分。

  殷樊亞欣賞著那若有似無的笑靨,唇角不覺也跟著淡揚。不知怎地,他可以猜到她腦子裡正轉著對男人不高的評價,但那一點也不會令他覺得惱怒。

  「對了,李秘書,你今天沒幫我訂午餐嗎?」

  「我訂了三明治。」她從他辦公桌上拿來早已送到的餐盒,遞給他。「可副總難道不想吃葉子做的咖哩飯嗎?」

  「還是照慣例,你替我吃了吧,你不是說她手藝不錯嗎?」

  「是不錯。」

  「那你吃吧,就當幫我一個忙。坐吧,留在這裡吃,免得讓葉小姐發現她做的東西都祭了你的五臟廟了。」

  「嗯。」李相思點頭,捧起葉子做的便當盒,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

  每回葉子送便當來,除非殷樊亞中午有事,否則總是會邀她留在辦公室裡和他一起用餐,他很堅持吃飯時不談公事的原則,所以這段時間,兩人總是天南地北地瞎聊,享受難得的輕鬆。

  李相思偶爾會想,或許這也是她會答應替葉子送便當的原因之一,因為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上司共用午餐——當然,她是為了打探消息,絕不是因為喜歡跟他聊天。

  殷樊亞興味地注視她舀了一匙咖哩,送入嘴裡細嚼慢咽。

  他發現自己很喜歡看她進食。她吃東西很秀氣,每一口都慢慢嚼,似是很專注地在品嚐食物美味,並試圖延長每一分感動,如此細膩而悠緩的用餐速度,真難想像她工作起來效率超高。

  「好吃嗎?」他問。

  「嗯。」

  他微笑了,也跟著拈起一塊三明治,咬了一口,咀嚼著,一面指向茶几上的牛奶。「這是給我喝的嗎?」

  「是。」

  「怎麼顏色是綠的?」他好奇地端起牛奶杯。

  「因為我加了抹茶。」

  「抹茶牛奶?」殷樊亞更好奇了,這對他來說,是個新鮮名詞。

  李相思彎唇。「副總沒喝過吧?很好喝喔。」

  「你居然要我喝牛奶配三明治,當我是小學生嗎?」他半開玩笑。

  「我可是為了副總的健康著想,抹茶裡的兒茶素具有抗癌跟抗老化的效果。」她義正辭嚴地宣稱。

  他卻聽出了那故作嚴肅的口氣下暗藏的玄機。「你的意思是,我已經不年輕,需要抗老化了吧?」

  風鈴般的笑聲盪開,震動了空氣,也震動了殷樊亞的胸口,他微笑著啜飲牛奶,品嚐一腔微甜。

  「這抹茶牛奶味道的確不錯,很香,又不會太濃,很合我口味。」他稱讚。「以後恬雨有機會來公司,你也泡一杯給她喝吧,她一定會喜歡。」

  殷恬雨。

  聽殷樊亞主動提起自己家人,李相思心念一動,立即把握機會打探。「副總好像特別疼這個妹妹。」

  「妹妹嘛,本來就該疼的,哪個哥哥不疼妹妹?」他話說得自然。

  她卻聽得有些不是滋味。

  哥哥,就一定會疼妹妹嗎?她低伏羽睫,掩去眼底的嘲諷。

  「尤其恬雨這孩子從小就怕羞,很讓人擔心。」

  「她怕羞?」李相思揚眸,淺笑。「我聽說她常常應邀演講,不是嗎?」

  「那是她老公教會她的。」殷樊亞解釋。「路柏琛,你知道他吧?」

  她點頭。

  路柏琛,殷恬雨的丈夫,現任立委,是政壇極為閃亮的一顆新星,殷樊亞的父親殷世裕極力栽培的繼承人。

  也是那人的好朋友……

  「恬雨自從嫁給柏琛後,膽子變大很多,也常陪丈夫出席社交活動,她原本很討厭那種場合的。」

  「為了扮演好立委夫人的角色,才學著適應嗎?」

  「算是吧。」俊唇輕扯,逸出一聲歎息。「恬雨真的很愛柏琛,當初那麼多人想得到她,她偏偏卻愛上柏琛那個窮小子,為了嫁給他,還不惜掀起家庭革命。」

  她盯著他微微悵惘的神情。「是你幫她跟你父母說情的嗎?」

  「嗯。從小到大,恬雨幾乎不曾開口要過什麼,她既然想嫁給柏琛,我這個做哥哥的就一定要實現她的心願。」俊唇噙著笑,極包容極寵溺的笑。

  李相思知道,那笑,是因為他妹妹,不是因為她,也或許永遠不會給任何女人。

  她心口一緊,忽地別過眼,不想看他的表情,但這樣的軟弱也不過兩秒,很快地,她便重新振作,掛起清淡的笑容。

  「副總,有個問題我一直很想請教你。」

  「你想問我為什麼不從政,對吧?」他猜出她的疑問。

  好聰睿的男人!反應真快。

  李相思壓下竄上心頭的驚愕,慢條斯理地揚聲。「殷家是政治世家,你又是長子,照理說,令尊應該會很想栽培你繼承殷家的政治勢力。」

  「他的確很想要我走他安排的路,可惜我對政治沒興趣。」

  「是叛逆?還是真的沒興趣?」她用溫柔的語調包裝犀利的問話。

  他卻沒上當。「今天是開審問庭嗎?」

  「我是副總的秘書,應該多瞭解你。」

  「你問得夠多了,該我審問你。」他拿餐巾紙拭了拭嘴角。「我記得你的父母都過世了,只有一個哥哥是吧?」

  「是。」

  「他現在在哪裡?做什麼?」

  「……他在南部,開了一間小餐廳。」

  他目光一閃,注意到她回話前短暫的猶豫。「放妹妹一個人在台北工作,他不擔心嗎?」

  「有什麼好擔心的?」她盈盈牽唇,似嗔非嗔的眼波流轉。「台北又不危險。」

  她又在武裝自己了。

  有趣的女人,總是用笑來掩飾真心。

  殷樊亞揚唇,胸口,卻不知哪來的針紮著,有些異樣的刺痛。「說得對,台北不危險,危險的是你。」

  秀眉一揚。「什麼意思?」

  「你不是說,所有的僱主都會愛上你,這樣的女人還不夠危險嗎?」清亮的墨潭,映著她微訝的臉。

  這是玩笑,還是試探?

  「那你還敢用我?」她笑著反問,心頭默默築起防備的刺。

  「我不怕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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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8-20 12:20:09

第三章

  是挑戰。

  他那句話既不是玩笑,也非試探,而是對她的挑戰。

  他在回應她面試時拋下的戰書,她說,所有的僱主都會愛上她,他說,他不怕危險。

  意思是,他不會愛上她。

  他不會重蹈她之前每一任僱主的覆轍,他不會愛上她,不會臣服於她的女性魅力。

  是這意思吧?

  是這樣嗎?

  李相思心神不定地思索著,人在茶水間切水果,心卻彷彿還留在殷樊亞的辦公室,留在他對她爽朗地笑著的那一刻。

  那笑,實在太過清澈,太過與世無爭,令她一顆心在胸口驚慌地撞擊著。

  如果,他是因為被她挑起了男人的征服欲,才那樣回話,就不該笑得那般悠然自在,至少該有一點點尖銳、一點點挑釁、一點點雄性動物可笑的霸氣。

  但沒有。

  就因為那笑顯得太過純粹,不帶一點能讓她借力使力的氣勢,反倒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到現在,她還能清晰地感受到當時心韻怦動的感覺……

  「啊!」突來的刺痛令李相思驀地回過神,她垂下眸,這才發現左手的食指教水果刀劃開一道傷口。

  傷口不淺,迸出一顆顆艷紅的血珠。

  她恍惚地看著,片刻,靜下心,打開水龍頭,將血沖淨,然後抽出一張面紙,護住疼痛的傷口。

  手機鈴聲適於此時響起,她瞥了一眼螢幕確定來電者,才接起電話。

  「相思,是我。」男人的聲嗓,很篤定,隱隱竄著冷意。

  她揚唇,似笑非笑。「衛襄,有事嗎?」

  「來問問情況。」衛襄單刀直入,絲毫不拖泥帶水。「你在殷樊亞身邊,一切還好吧?」

  「那要看你怎麼定義。」

  「什麼意思?」

  「在工作上,他認可我的能力,逐漸把一些比較重要的事交給我處理,我可以閱讀的機密文件等級也比一般員工高,已經接近中級主管了。」

  「那很好。」

  「可他還沒完全信任我,或者該說,我常弄不懂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衛襄沉默半晌。「難道他懷疑你嗎?」

  「我想應該不是,只是——」李相思一頓,澀澀地評論。「他是個很複雜的男人,表面上很春風,笑臉迎人,其實拒人於千里之外,很難接近他。」

  「那不就跟你一樣嗎?」衛襄嗤聲一笑。

  李相思一窒,一時惘然。「或許吧。」

  或許就因為她和他太過相似,所以她格外覺得難以應付。

  「終於碰到可敬的對手了,你應該很高興吧?」衛襄似嘲非嘲。

  她輕哼一聲。「你是在幸災樂禍嗎?別忘了我不好過,你的計劃也不會順利。」

  「你別急,相思,有點耐心才能釣大魚。現在你只要逐步贏得殷樊亞的信任就好,等他升上「弘京科技」的總經理,進入「弘京集團」的決策核心,他對我們才算有利用價值。」衛襄冷冷一笑。「我相信你,就算他是多麼棘手的男人,你一定能搞定。」他若有所指。

  她冷冷撇唇。「你太高估我了。殷樊亞可不是孫悟空,我也不是如來佛。」

  「怎麼?難道你怕了嗎?」他朗笑。「這不像你,相思,你不是一向很自豪自己是Pro級的商業間諜嗎?」

  「我不是怕。」她不理會他的逗弄。「只是覺得你交代給我的任務,不太好辦。」

  「這是變相地要求增加報酬嗎?放心吧,只要事情成功,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這跟報酬無關。」她淡應。「既然我欠你人情,就一定會還。」

  「是嗎?那我就先謝謝你了。」衛襄頓了頓。「對了,你跟在殷樊亞身邊,有見到殷家任何人嗎?」

  她微彎唇。「你想知道誰的消息?」

  「回答我的問題。」他聽出她的揶揄,語氣凝霜。

  「目前只見過董事長,就是殷樊亞的父親,殷世裕,他來公司開董事會,其他人還沒機會見到。」

  「……嗯。」

  「不過我探到一個消息。」她微妙地暫停,故意吊他胃口。

  他彷彿也知道,嗓音緊繃。「什麼消息?」

  「殷樊亞跟殷海薔私交很不錯,除了親妹妹以外,他最重視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是嗎?」他不置可否。

  她繼續逗他。「你很介意吧?關於殷海薔——」

  「如果沒進一步的消息,我掛電話了。」他顯然不想隨她擺弄。

  她輕輕一笑。「就這樣。」

  唇畔清淺的笑意,在掛斷電話後,如見陽光的雪,立時消融。

  李相思端起切好的水果盤,回到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倚在窗邊,一口一口,慢慢地咬。

  今夜,無星無月,唯有城市的霓虹閃爍。

  她迷濛地注視對街亮著詭異藍光的招牌,憶起和衛襄初相遇時,也在這樣一個夜晚。

  那夜,她在城市裡狂奔,來往的路人明明很多,卻沒有一個注意到她的存在,沒有人朝她伸出援手。

  她記得她蜷縮在暗巷的大型垃圾桶裡顫抖,幾個彪形大漢在巷外吆喝著找她,聽見他們口中喊著她的名,她恨不得自己從沒出生在這世上。

  相思相思,是一個傻女人癡情的產物,是不被男人疼惜的哀怨,是見不到愛人的痛楚,相思,注定她無依無靠的命運。

  她沒有誰可以依賴,她的親哥哥為了償還賭債,不惜將她賣入火坑,她逃了出來,卻無助地不曉得該躲到哪兒去。

  她昏了過去,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床畔,一個男人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書。

  她驚嚇得彈起上半身,以為自己一定被玷污了,但視線一落,髒臭的衣服仍好端端地穿在身上。

  男人,就是衛襄,他將她撿回家,供她吃住。

  她原以為他對她別有居心,牙關一咬,認了,當他個人的玩物,好過每天承歡不同的嫖客。

  但他卻說自己對養寵物沒有興趣,他給她一個月時間,要她自己去找活路。

  她鬆了一口氣,卻也無所適從,天地悠悠,何處是她容身之所?她只是個貧家少女,什麼都不會,除了美色,還能以什麼維生?

  後來,是衛襄指引了她一條路,他告訴她,這世上最可怕的女人,是美貌與智慧兼具,他說,她有成為這種女人的資質。

  他將她介紹給一個中年美婦,對方也很中意她,調教她成為優秀的幕僚人才,她的工作,是遊走於各大企業之間,伺機竊取商業機密。

  她學習各種必要的技能,無時無刻都在吞嚥知識,她深切地記得,面對孔武有力的男人時,女人再如何倔強地反抗,都只是一朵不堪一折的小花,所以她勤練柔道,作為防衛自己的武器。

  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保護自己。

  她以浴火鳳凰的姿態重生,卻也有某個部分永遠地死去,屬於少女的,還有對這世界懷抱著一絲夢想的那部分……

  一念及此,李相思嘲諷地牽唇,盈盈旋身,回到自己座位上,掛上工作時習慣戴的黑色玳瑁框眼鏡,繼續翻譯文件。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鏗!

  金屬落地的聲響震醒了殷樊亞深沉的思緒,他定定神,這才發現自己無意之間碰落了餐刀。

  訓練有素的服務生立刻搶上來撿。「我換一把刀給你,先生。」

  「謝謝。」他接過服務生遞來的新餐刀,微微一笑。

  「怎麼啦?樊亞,你是不是有點心不在焉?」與他共進晚餐的女伴,停下進餐的動作,挑起畫得細緻的眉,柔聲問他。

  「嗯,我的確在想些事。」他溫煦地望著坐在對面的佳人,她容貌不算美,卻很會打扮,一身名牌服飾妝點出大家閨秀的風範。

  她是謝愛雲,來自一個龐大的商業世家,祖父輩以經營航運業起家,如今投資遍及各行各業,集團盤根錯節。

  她意味著財富與權勢,也是他偶爾約會的千金小姐之一。

  「在想什麼?工作,還是女人?」謝愛雲間話很直率,能如此毫不掩飾地透露自己的醋意,也是一種傲氣與自信。

  「你該不會生氣了吧?」他淡笑,四兩撥千斤。「我為自己的分神道歉。」

  「我不是要你道歉,我要知道你在想什麼!」

  「當然是在想謝愛雲小姐。我在想,她今晚穿得真漂亮。」

  「你!」謝愛雲瞠目,嘟嘴,拿他沒辦法。「有時候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耶!明明一副斯文書生樣,說出來的話卻這麼油嘴滑舌。」

  他只是笑,笑意不多不少,正好軟化她的不悅。

  「好啦,姑且原諒你,不過你要答應我,從現在開始,要專心跟我吃飯。」

  「謹遵懿旨。」

  謝愛雲這才展顏一笑。「對了,我聽我爸說,最近你在『弘京』很得意啊,談成不少大案子,我爸說再過不久,你應該就會升總經理了。」

  「我看大概還沒這麼快吧,我還有很多要學習。」殷樊亞自謙。

  「你幹麼這麼客氣啊?」謝愛雲不以為然地搖頭。「你啊,就是缺了一點霸氣跟野心,不然憑你的家世,早就該把總經理的位子給你了,幹麼還要從基層做起?」

  「從基層做起,才能累積紮實的經驗,坐到高位時,底下人才會服你。」

  「是這樣嗎?」謝愛雲托腮望他,他朝她溫文一笑,她忽地心口一蕩,粉頰烘熱。「算了,我就喜歡你這一點,我爸說,就因為你很實在,所以絕不會是個敗家子。」

  「看來謝伯伯跟你提了很多我的事啊。」他凝視她,星眸意味深長地燦亮著。

  她心跳更快,風情嫵媚地瞟他一眼。「是我跟他提的。」

  「哦?」

  「我在想,等你坐上『弘京科技』總經理的寶座,進入『弘京集團』的決策核心,這樣也算事業有成了吧?是不是也該……嗯,考慮結婚了?」墨睫掩下,眸光低回的模樣很是嬌羞。

  殷樊亞卻心知肚明,這樣的嬌羞,一半是真,一半也是高明的算計,希望藉此打動他。

  這女人,也算是有手段的吧?不是那種無知無腦的大小姐。

  「嗯,等到我進決策核心,就算我不想結,我爸大概也會逼著我成家。」他刻意無奈地聳聳肩。「我看想多逍遙自在幾年都不能。」

  這回話有兩層涵義,一層是給她希望,暗示她有機會成為他妻子人選,另一層意思是,她並不是唯一的人選,也暫時沒能將他迷昏頭,願意馬上就跟她成婚。

  他想她是聽懂了,因為她聰明地打住話題,怔忡地似是在思考什麼,服務生恰巧送上主餐,兩人各自享用餐點。

  殷樊亞點的是法式雁鴨佐奶油醬,鴨肉煎得極香嫩,奶油醬濃稠不膩,是一道上品。

  肥美的鴨肉入口,他腦海裡浮現的,卻不是這道料理有多好吃,而是如果吃的人是李相思,她會是怎樣的表情。

  她應該會喜歡吧?他揣想著,嘴角勾起一絲連自己也未察覺的笑弧。

  她一個人留在辦公室加班,不曉得是否記得進食?她工作起來是很專心的,天塌下來恐怕也動搖不了她。

  慢慢地,殷樊亞唇腔咀嚼的美味轉化成一種奇異的焦躁——她留下來加班,是因為他吩咐她翻譯一份德國客戶的文件,明天一早就交給他。

  週六夜晚,她一個女人,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加班。

  「……樊亞,你的鴨肉好吃嗎?」謝愛雲溫柔的嗓音闖進他意識裡。

  他分一半心思回應。「不錯。」

  難道是愧疚嗎?因為他這個老闆放秘書獨自加班,自己卻出來約會吃大餐?

  「我的小羊排也很好吃耶,這家餐廳的主廚很厲害吧?」

  「嗯。」

  可他以前也曾這樣做過啊!當時可絲毫不覺得有何異樣。或者,是因為以前的秘書是男的,而她是女人?

  「聽說這個主廚以前曾經在法國藍帶餐廳工作過。」

  「是嗎?」

  不,就算她是女人又如何?她很獨立,無須他多替她操心……

  「對了,這邊的點心也很棒,待會兒我們可以多點幾道來試試。」

  「抱歉,我可能沒法陪你吃點心。」他整束散漫的神智,直視面前的女伴。「我還有點工作要處理,得提早離開。」

  「咦?可是今天是禮拜六耶!」謝愛雲不依地抗議。

  「抱歉。」他微笑,語氣卻不容爭論。

  「好吧!」謝愛雲聰明地讓步。「那你答應我,下次陪我去lounge  Bar喝紅酒。」

  「沒問題。」他漫不經心地頷首,匆地抬高手,召喚服務生。「這道雁鴨,我要外帶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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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件翻譯到最後兩頁,李相思忽然停下打字的動作,移動滑鼠,翻出收件匣裡幾封郵件,細細讀過,然後摘下眼鏡,陷入深思。

  她想得極專注,沒注意到辦公室內多了個男人,男人斜倚著牆,好整以暇地等她回神。

  他微笑著,眸光溫潤地雕塑著她臉上每一道細微的表情線條,順著臉緣畫了一道美妙的弧度,經過微凹的鎖骨,然後,往上回到那緊閉著,宛似守著亙古秘密的朱唇。

  他出神地盯著那唇,有股難耐的渴望,想撬開它……

  「副總!」她驚訝地呼喊。「你什麼時候來的?」

  「有一會兒了。」殷樊亞定神,逐去腦際可笑的想望,走向她。「我看你在想事情,不好意思吵你。」

  她疑惑地凝睇他。「副總來有什麼事嗎?」

  「這個。」他舉高手中的紙袋。「我忽然覺得有點良心不安,所以帶這個來慰勞你。」

  「什麼東西?」

  「好吃的。」說著,他也不等她反應,逕自拉了張椅子,在她身旁坐下,打開紙袋,取出餐盒。「你晚餐吃過了嗎?」

  「晚餐?」她注視著他的動作,一時有些茫然。「好像……應該吃過了吧?」

  「小姐,你連自己有沒有吃過飯,都不記得嗎?」他似笑非笑地歎氣。

  她怔住,不是因為自己記不得有沒吃過晚餐,而是因為他的舉動,他今晚不是和女人有約會嗎?怎麼會忽然來到辦公室,還替她帶宵夜?

  「法式雁鴨佐奶油醬,我在餐廳吃過了,很棒的,你嘗嘗看。」他將一把塑膠叉子遞給她。

  她遲疑地接過。「可是我還有兩頁沒譯完……」

  「只剩兩頁而已嗎?那就更不急了,等吃完東西再做。」

  她瞪他。

  這是怎麼回事?他為何要待她如此體貼?他有求於她嗎?難道他和那些曾經迷戀過她的男人一樣,想藉此討她歡心?

  他……迷上她了?

  可能嗎?

  李相思警醒地打量眼前的男人,他的微笑無所求,清澄的眼眸既無情慾也無眷戀,只有如海的深邃與包容。

  「你不吃嗎?」他笑問。

  糟糕,她的手在顫抖。李相思暗暗深呼吸,緊握住餐具,不洩漏一分情緒的震撼,她小心翼翼地折疊一片薄薄的鴨肉,叉住,送進嘴裡——

  真的很好吃。

  絕妙的滋味如天女散花,瞬間在口腔化開,每一瓣,都是人間不可多得的珍味。

  她眼眸一亮,忘了猶豫及思量,只細細咀嚼著,單純地品味美食帶來的感動。

  殷樊亞默默凝視她。

  看她吃東西,真會讓人有種衝動,想將全世界所有的珍饉都搜刮來她面前,任她品嚐。

  他悠悠舒氣,胸臆漫著幾分甜蜜的懊惱,看來對她而言,美食的魅力遠勝過他。

  「謝謝副總,這鴨肉真的很棒。」她揚起羽睫,露出一雙如火燦亮,亦如水迷離的眼。

  他又是一聲歎息。「你喜歡就好。」

  「嗯,我很喜歡。」

  他看著她繼續享受美食。「對了,你剛剛在想什麼?怎麼想得那麼入神?」

  「喔,那個啊。」她慢慢將一口鴨肉咽進食道,才輕輕揚嗓。「我在想,這家德國公司的總經理會不會其實是法國人呢?」

  殷樊亞揚眉。「為什麼你會這樣想?」

  「因為我剛看了幾封他寫的e-mall,覺得他有些用字遣詞不是很純粹的德語,更像是接近德語的法國方言,所以我猜想,說不定他本來是法國人。」

  「是嗎?」他玩味她的解讀。「你等一下,我查查。」

  他脫下西裝外套,擱在椅背上,取出外套內袋裡的PDA,輸入密碼,點閱客戶資料檔。

  「嗯,看他的經歷,他以前的確在法國分公司待過,前兩年才升任德國總公司的總經理。」他瀏覽著自己建立的備忘錄。「還有,他跟我說過,他家鄉盛產葡萄酒,要我有機會過去時一定要嘗一嘗。」

  李相思側頭,想了想。「那他的家鄉會不會是法國阿爾薩斯省呢?那裡確實是法國酒鄉,位在德法邊境,曾經輪流讓這兩國統治過,因此當地的文化和語言也是融合兩國的特色。」

  「或許真讓你說對了!」他一彈手指。「你怎麼懂得這麼多?」

  「我剛好以前讀過相關資料。」不知怎地,他讚許的目光令她臉頰有些發熱。

  「你真是個好學的女人。」他笑道,光筆潦草地在PDA螢幕上寫入資料。「這資訊我記下了,或許以後可以拿來當成跟對方拉近關係的話題,謝謝你了,相思。」

  相思!

  她心弦一扯。這是他第一次直接喚她的名。

  「這是我應該做的。」她斂下眸,櫻唇不自覺地一彎。

  他看著她,還想說些什麼,一串音樂鈴聲卻殺風景地響起,是電影星際大戰的配樂——帝國進行曲。

  象徵黑暗帝國的旋律,陰森又雄壯,在幽靜的辦公室裡迴盪著,頗有些鬼氣。

  可李相思聽了,卻忍不住噗哧一笑。這男人有時還真有點詭異的幽默感,竟把那些千金小姐的來電設定為這首曲子,到底在暗示什麼呢?

  記得她第一次聽到時,呆了兩秒,待他笑著解釋這代表女人的來電,更驚愕地直瞪他。

  多聽幾回,她不驚愕了,只覺好笑。

  「抱歉,我接個電話。」殷樊亞站起身,拿著手機往自己辦公室走,不知是否她看錯了,她總覺得臨走前似乎見到他翻了個白眼。

  對他而言,那些女人代表來自黑暗帝國的公主嗎?他其實很不想接到她們的召喚嗎?

  李相思淺抿著唇,優雅地再叉起一片鴨肉,細嚼慢咽,忽地,她視線一落,注意到他將PDA忘在她辦公桌上了。

  和她一樣,他習慣用PDA管理日常的行程及歸檔重要資料,或許那裡頭,藏著什麼價值連城的機密。

  平常他都用密碼鎖住PDA,但現在,他的秘密卻毫無防備地躺在她面前——她該把握機會嗎?有必要行動嗎?

  遲疑只在瞬間,她心念一轉,立即打開皮包,取出自己的PDA,打開,對準他的無線傳輸口。

  良機千載難逢,她不該錯過。

  她拿光筆點他PDA的螢幕,迅速瀏覽過檔案管理員,點選了幾個看來比較重要的檔案,開始對傳。

  這幾個檔案似乎不小,對傳的速度有點慢,她盯著他辦公室半掩的門扉,默默計算時間。

  忽地,細微的跫音驚動她耳殼。

  他要出來了!

  她飛快地掃了PDA螢幕一眼。大約還要十幾秒的時間,夠用嗎?

  門扉咿呀開啟,殷樊亞走出來,離她只有幾步的距離,她稍稍挪動座椅,用自己的身子擋住PDA。

  「副總講完電話啦?」她朝他盈盈一笑。

  「嗯。」他在原先的座椅落坐。「你呢?還沒吃完嗎?」

  「還沒。」她微側過臉,以眼角餘光掃視PDA——還需要幾秒時間。

  「對了,我的PDA呢?」他縱目梭巡。

  她一凜。

  來不及了!得在他察覺不對勁前湮滅證據,他就在她身邊坐著,她沒法觸碰螢幕,看來只有假裝不小心撞落PDA,趁拾起時動作。

  轉念至此,她手肘彎曲,故意碰落他的PDA。

  「啊,糟糕。」她驚呼一聲,正想彎下腰,他猛地抓住她的手。

  他發現了!

  她全身僵凝,腦海瞬間空白,完全靠平素的訓練以直覺反應,揚起臉蛋,送出顛倒眾生的媚笑。

  「怎麼了?」

  他卻像是絲毫沒注意到她的笑,湛深的眸,直盯著她的手。

  思緒在她腦海裡急速運轉。

  他發現了,她該如何自圓其說?他會相信她的說詞嗎?如果不相信,肯定會將她逐出公司,他不可能再用她當秘書,她永遠沒機會再接近他。

  不知怎地,這一閃即逝的想法令李相思胃翻攪,胸口彷彿也擰成一團,靜靜地疼痛著……

  「你的手,什麼時候割傷的?」微啞的聲嗓,喚回她混亂的心神。

  她愣了愣,一時沒聽清他的問題。「什麼?」

  「你的手受傷了!」眉葦很不悅地揪攏。「為什麼不拿OK繃什麼的包紮一下?」

  「喔。」她驀地恍然,原來他注意的,是方纔她切水果時無意劃開的傷口。「只是一點小傷,沒關係的。」

  「傷口看起來很深。」他認真地檢視。

  幹麼那麼認真?她心跳連漏兩拍。「真的沒什麼。」她不安地抽回手。

  「我去拿OK繃。」說著,他又起身回自己辦公室。

  她迷惘地望著他背影。

  她的手傷了,還打了一晚的字,但她一點也沒感覺到痛,反而是一顆明明無傷無恙的心,疼得發麻。

  怎麼回事?

  她茫然,好半晌,才記得彎腰拾起他的PDA,因為撞擊關係,已自動啟動安全模式關機,她怔怔地注視著一片黑的螢幕。

  「找到了!」清朗的嗓音如一根柔羽,若有似無地搔她心口。

  她又麻又癢。「你的PDA。」她將PDA遞還給他。「對不起,剛剛被我撞到地上了,不知道有沒有弄壞。」

  「那麼容易撞壞的話,換一台也罷。」他毫不在意,看都不看PDA一眼,在她面前蹲下,撕開OK繃膠帶,拉過她的手。

  一股莫名的絕望攫住她。

  他為何只在乎她的傷?不該是這樣的……

  「不用麻煩了,副總。」她好不容易才能守住嗓音不發顫。「貼上這個打字不方便……」

  「還打什麼字?你不痛嗎?」他橫她一眼。「吃完宵夜我送你回家,剩下的明天再翻譯吧。」

  「可你明天早上就要看……」

  「命令變更,你明天中午前給我就行了。」他笑著替她包紮好手指,完畢後還稍稍後仰身子審視,像是很滿意自己的成果。

  她怔望著他在無意之間,流露的一點孩子氣。

  到底是她太會亂想,還是這男人真的很多面?為何她的腦子會偶爾不聽話地將孩子氣、脆弱、無辜等種種不適合他的形容詞,冠在他身上?

  她真的,不懂他……

  「相思。」他連喚她的口氣,都讓她覺得自己的名字似乎沒那麼可恨,好似漫天烏雲,忽然破出的一道陽光。「你還好嗎?」

  「嗯。」她當然很好。

  「你這裡,沾上一點奶油。」他的手指像貓,逗著她的唇角。

  她無語地凝睇他,在他眼裡,清楚地看見自己動搖的神魂。

  「我吃飽了!」她倏地撇過臉,抽出面紙,擦拭自己的嘴。

  他深刻地望她,兩秒後,俊唇一彎。「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叫計程車。」她婉拒他的好意。

  「可是已經很晚了。」深夜單身女子搭計程車,畢竟有些危險。

  「難道副總忘了我會柔道嗎?普通男人不能拿我怎樣的。」她關電腦,收拾文件,唇畔漾著的笑痕,奇異地像是從冰潭中裂開的一道縫。

  他溯著那冰封的笑,找到她埋在話裡的線索——

  她會保護自己。

  很好啊!這表示她很獨立,很堅強,他欣賞這種不依賴的女人。

  但為什麼,當他目送著她孤身坐上計程車的倩影時,他的牙關會咬得那麼緊,胸口會有一股悶氣盤桓不去?

  殷樊亞沈鬱地瞇起眼,而坐在車裡的李相思,則是虛軟地歪著頭,讓冰涼的車窗玻璃,鎮住發燙的臉頰——

第四章

  燈光幽蒙的鋼琴酒吧裡,殷樊亞獨自坐在最角落的沙發座,淡染上霞色的俊臉在觀葉盆栽的掩映下若隱若現,仍是吸引了女客們驚艷的視線。

  他指間夾著煙,懶洋洋地吞雲吐霧,桌上一瓶威士忌喝了三分之一,一隻水晶酒杯靜靜折射著夜晚神秘的光影。

  一個女人走向他,窈窕的身姿,優雅的步履,在他對面落坐時,粉唇勾著盈盈淺笑。

  殷樊亞感覺到了,睜開半閉的眼,微微一笑。「是你啊,海薔。」

  「你來了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要不是餐廳經理告訴我,我還不曉得呢。」殷海薔以女主人的身份溫柔地埋怨。

  這間名為「月桂」的鋼琴酒吧,正是她開的,白天是餐廳,晚上則成了」ounge  Bar,位於陽明山上,藍白色的屋宇,藏身在幾株月桂樹間,大片大片的落地窗,出自建築師的巧心匠思。

  屋內除了用餐區,還辟了一條展覽的迴廊,提供年輕的藝術家一個分享創作理念的小天地,因為這條藝術迴廊,「月桂」在藝文界極富盛名,常有藝文人士在此聚會。

  殷樊亞偶爾也會來,但並非對藝術有多大興趣,純粹是為了捧堂姊的場。

  「我知道你忙,我只是想來喝點酒。」

  喝酒?

  殷海薔揚眉,眸光流轉,掃了眼桌上的酒瓶以及在他指間歇息的煙。

  「怎麼啦?難得來我這邊,卻又是抽煙又是喝酒的,心情不好啊?」她輕聲逗著這個只比自己小兩個月的堂弟。

  「嗯,有一點。」在她面前,殷樊亞不掩飾。

  真的心情不好?這可難得了。

  殷海薔心念一動,朝經過身邊的服務生再要了一隻酒杯,酒杯拿來,她打開威士忌瓶蓋,為兩人各斟了一杯,又挾了些冰塊,浮在酒海裡。

  「發生什麼事了?」

  殷樊亞將香煙卡在蓮花狀煙灰缸,端起酒杯,搖了搖。「我快升總經理了。這次我開發了一個德國新客戶,我爸說如果能拿下來,他就在董事會力保我陞官。」

  「那不是好事嗎?恭喜你。」殷海薔也跟著端起酒杯。「你不是一直希望快點進入『弘京集團』的決策核心?升上『弘京科技』的總經理,就能進董事會了。」

  「嗯,我的確很想進董事會。」殷樊亞低語,清澄的眼與手中的水晶杯相映成輝。

  進集團董事會,坐在上位,許多檯面下的事才看得透,他才能握到籌碼,與自己最大的對手一爭長短。

  只不過——

  「進了董事會,接下來我爸恐怕就會逼我辦婚事了。」

  「原來是為了這個在煩惱啊。」殷海薔輕聲一笑。「結婚很好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該結婚了。」

  「比我老又單身的女人沒資格說這種話。」殷樊亞白她一眼。

  「樊亞。」笑花凋萎,嬌容受傷地失色。「沒人告訴你,女人的年齡是禁忌嗎?是被封緘的語言,不能說的。」

  殷樊亞不禁嗤笑。「好吧,我道歉,是我不對。」這也是他喜歡這位堂姊的原因之一,她有種很溫柔的幽默。

  「為了表示歉意,我敬你一杯。」說著,他舉杯就唇,一口飲盡杯中物。

  殷海薔只淺啜一口,看他喝得猛,秀眉輕顰。「我看你就此打住吧,別再喝了。」

  「別擔心,我酒量好得很。」        .

  「我才不是擔心你喝醉呢。誰教你每次只喝一點就臉紅得教人想入非非?」她半開玩笑。「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自己對女人的殺傷力,我可不希望我寶貴的客人被你迷得團團轉,一個個害單相思。」

  相思。

  魔咒般的兩個字牽動了殷樊亞的胸口。

  相思,這才是玫瑰的名字,封印的語言,是男人女人都想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是不可說也難以言傳的。

  相思。

  今日他這酒,一半也是為她喝的啊!

  想著,殷樊亞不覺伸手拿過酒瓶,又為自己斟了一杯。「海薔,你知道嗎?我用了個新秘書,是女的。」

  「什麼?」殷海薔很意外。「你不是說你不用女秘書的嗎?說女人軟弱又麻煩,只會帶來困擾。」

  殷樊亞沒回答她的問題,淡淡一笑,蘊著幾分自嘲。「她就叫相思。」

  「相思?」

  「李相思。」他啜了口酒,眼潭映浮著一道奇特的影。「這名字很好聽吧?」

  殷海薔訝異地瞧著他,半晌,櫻唇淺彎。「聽聽你叫她名字的口氣!你該不會喜歡上人家了吧?」

  「這個嘛……」殷樊亞不承認也不否認。

  殷海薔卻自有解讀。「你一定很喜歡她,不然不會讓她跟在自己身邊,你以前不是堅持只用男秘書嗎?」

  「她條件很好,我捨不得不用。」他刻意解釋。「而且她也的確跟一般女人不同,很堅強獨立,我把她一個人丟在酒家包廂裡應付色狼客戶,她也毫不驚慌。」

  「你帶她上酒家?」

  「是應酬。」

  「那也不該把一個女人帶去那種地方啊!」殷海薔一臉不贊同,責備地瞪殷樊亞一眼。

  「我知道。」他很受教地比了個投降的手勢。「我承認自己想試試她的能耐。」

  為何試探?因為想讓她跟在自己身邊,又矛盾地想找個借口驅逐她嗎?

  不妙了,她可憐的堂弟。

  殷海薔輕輕地笑。「你坦白說,你該不會在面試時就對人家一見鍾情了?」

  「一見鍾情?」劍眉怪異一挑。「海薔,你未免太小看我,我是那種不理性的人嗎?」

  「在愛情面前,沒人能理性的。」她悠悠牽唇,微笑也像歎息。

  「你太高估愛情。」

  「是你太低估愛情。」她笑望他。「其實我這些年一直在等,很想看到底什麼樣的女人能讓你為愛瘋狂?」

  「你以為你等到了嗎?」似笑非笑的眸刀射向她。

  她若無其事地接住。「我很想見見這個李相思。」

  「你會有機會見到她的,只是……」

  「怎樣?」

  「不管我是不是喜歡她,我都不能太接近她。」殷樊亞把玩著酒杯。「我不可能娶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的女人,何況,她的來歷好像還挺複雜,我懷疑……」他若有所思地停頓。

  「懷疑什麼?」

  他搖搖頭。一切尚在調查中,暫且別下定論。

  「總之,我跟她不可能。」

  「是嗎?」殷海薔意味深長地凝視他,良久,幽幽歎息。「是因為你心裡還有疙瘩吧?因為你還介意著你親生媽媽的死。」

  殷樊亞胸口一震。

  他這個堂姊,還真毫不容情啊!總是一語道破他最隱晦的心思。殷樊亞苦笑。

  他承認,自己會對另一半要求如此嚴苛,確實有部分原因是將母親的遭遇引以為殷鑒。

  他的親生母親,只是個平凡人家的女兒,憑著絕色容姿,讓他父親娶進門,卻備受欺凌,完全無法適應豪門爾虞我詐的生活,罹患重度憂鬱症,最後只能以自殺結束自己的痛苦。

  之後父親再娶,對像便堅持要和自己家世相當的千金,也就是恬雨的母親。

  「你說自己只能娶門當戶對的女人,是不是怕你未來的妻子入了門,會落到跟你媽一樣的下場?」

  無權無勢、又絲毫不懂得耍手段保護自己的弱女子,注定了只能在豺狼虎豹的環伺下,抑鬱而終。

  他怎能讓那樣的命運再度輪迴?

  殷樊亞眼神一冷,嘴角掀起嘲諷。「那只是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我的婚姻必須是能為我帶來巨大利益的籌碼。」

  「只是籌碼嗎?」殷海薔若有所思。「也罷,是你自己的感情,就由你自己決定怎麼做吧。」她點到為止,不再多說。「如果你真能跟你那個秘書單純維持上司跟部屬的關係,或許也表示你沒那麼喜歡她。」

  「什麼意思?」

  殷海薔微笑似水。「相信我,如果你真的愛上一個人,是絕對守不住理智的。」

  這算是警告,還是預言?

  殷樊亞無語,恍惚地看著安息在蓮花座上的香煙,一寸一寸,教火光折磨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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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國    慕尼黑

  位於德國南部,鄰近黑森林神秘美麗的湖光山色,慕尼黑整個城市就好似一座巨大且宏偉的城堡,優雅地在德國人心目中矗立著。

  這天,殷樊亞親自前往德國拜訪新客戶,隨行翻譯和秘書自然是由李相思擔任。兩人一早飛抵慕尼黑機場,便坐上對方派來的轎車,直驅客戶公司。

  一行人簡單寒暄過後,先進會議室開會,由殷樊亞做簡報,自薦「弘京科技」的技術和產品,並回答客戶提問。

  接著,客戶公司總經理請吃飯,席間,當殷樊亞猜測他出身於法國阿爾薩斯省時,他大感驚訝,又知道這想法原來是出自李相思,更是刮目相看。

  幾個人於是摒棄公事不談,說起阿爾薩斯兼容並蓄的文化,以及阿爾薩斯人對於自身的驕傲,總經理愈說愈是興致高昂,最後索性邀請兩人到自家用晚膳。

  殷樊亞自然答應了,下午兩人參觀過公司後先行告辭,約好八點再見。

  在市區一家五星級飯店Check-in後,兩人各自回房,稍事休息後,李相思便來敲殷樊亞房門。

  「副總,我想出去走一走,一小時後就回來。」

  「你要出去?」殷樊亞微訝。「就一個人?」

  「嗯。」

  他打量她,她穿著一件長風衣,火紅的色澤襯得她白皙的肌膚更加晶瑩剔透,猶如一朵嬌艷欲滴的玫瑰。

  東方女子原就容易吸引外國男人的注意,更別說她還長得美若天仙,這一走出去怕不黏回一堆蒼蠅!

  一念及此,殷樊亞眉葦皺攏,瞬間下決定。「你等我一下,我也去。」

  說著,他回房換上黑色套頭薄毛衣,質感很好的休閒長褲,罩一件風衣,帥氣得像一個準備向女王宣誓效忠的騎士。

  她心韻怦然,眸光不覺在他身上多逗留兩秒。

  初秋傍晚,遠處阿爾卑斯山頭戴著粉白的雪帽,靜靜地坐在昏藍的暮色裡打盹,兩人在街頭漫步,嗅入清新的空氣,胸臆同時流動一股閒適的甜。

  經過瑪利恩廣場時,眼見一群觀光客都仰頭注視著新市政廳塔樓上的音樂鐘,指指點點,兩人也跟著湊熱鬧,研究起鍾上正演出歷史劇的機械人偶。

  「看起來像在慶祝著什麼。」殷樊亞沉吟。「坐在中央的那一對人偶是貴族情侶嗎?」

  「是巴伐利亞公爵和洛特林根公爵千金的婚禮。」李相思接口。「下面是騎士騎馬決鬥,以及工匠們在跳舞慶祝。」

  「不會吧?」殷樊亞訝異地望向她。「你連這個也知道?」

  「出差以前,我查了一些資料。」她淡淡地解釋。

  他瞠視她兩秒,跟著手撫住額,俊唇灑落一串笑聲。「不愧是萬能秘書,我服了你!」

  爽朗的笑令李相思微一出神,接著,悄悄彎唇。

  「對了。」殷樊亞腦海靈光乍現。「恬雨以前說過很想要咕咕鐘,我乾脆帶一個回去送她當生日禮物好了。」

  他連到這麼遠的地方出差,都還記掛著自己的妹妹。

  李相思悵然凝視他,胸口好似有只怪手,惡意地捏她的心。

  「怎麼啦?在發呆嗎?」殷樊亞察覺她恍惚的神情,微微蹙眉,嘴角卻揚著笑弧。「萬能秘書李相思該不會不曉得什麼叫咕咕鐘吧?」

  「我當然知道。」她收束神智。「就是那種用咕咕鳥的叫聲來報時的機械鐘。」

  「沒錯。」燦亮的眸像天邊的星斗,俯視她。「陪我去買一個吧。」

  芳心悸動。「好啊。」她不著痕跡地別過視線,逃避那太過令人眩惑的眼。

  於是,欣賞完音樂鐘表演後,兩人便在廣場附近閒逛,暮色漸濃,許多賣紀念品的商家都陸續打烊了,幸而兩人很快便找到一家專賣咕咕鐘的店。

  店裡,各式咕咕鐘琳琅滿目,每一座都是手工打造的精品,李相思看得眼花撩亂,幾乎每一個都喜歡。

  殷樊亞可就挑剔了,連看了好幾個都不甚中意,終於,找到了一座名為Husli的咕咕鐘。

  店老闆立刻稱讚他有眼光,說這座鐘是仿造黑森林著名的傳統建築Husli別墅打造的,這棟別墅是出自一名女歌手的構想,後來還改建成博物館,在德國家喻戶曉。

  李相思把店老闆的介紹翻譯給殷樊亞聽,他眼眸一亮。「我就要這個,恬雨喜歡有故事的東西,她一定會喜歡這座鐘。」

  說著,他掏出信用卡就要付帳,店老闆卻搖著手,嘰哩咕嚕說了一串。

  「他說什麼?」殷樊亞問李相思。

  「他說這鍾已經有客人預訂了,問你要不要考慮買別的款式?」

  「已經有人訂了啊……」殷樊亞有些失望,沉吟片刻,還是搖搖頭。「那就算了。」買東西看的是緣分,既然無緣,他也不強求。

  他瞥了眼腕表。「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去赴晚餐約會了,相思。」

  「嗯。」李相思頷首,望著殷樊亞毫不留戀往店外走的背影,她卻是秀眉微顰。「老闆,真的不能把那座鐘賣給我們嗎?也許那個客人根本不會來取貨。」

  老闆考慮半晌。「好吧,那你明天打電話來問問看,如果他還不來拿,我就轉賣給你們。」

  「謝謝你,老闆。」她嫣然一笑,這才婷婷舉步離開。

  殷樊亞在外頭等著她,見她淺笑盈盈,忍不住好奇地問:「你跟老闆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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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早晨,兩人又進客戶公司,正式簽下合作備忘錄,下午,順道拜訪了也在慕尼黑的兩家潛在客戶,回到飯店,已是晚餐時分。

  兩人約好了半個小時後在飯店餐廳碰面,李相思掛念著那座未能買到的咕咕鐘,一回房裡,便取出名片撥了個電話給店家老闆,對方一認出是她,馬上說那個預訂的客人沒來取貨,可以把鍾轉賣給他們。

  「不過我們已經打烊了,你們明天再來拿吧。」

  「不行,明天我們就回國了,能不能今晚就取?我現在馬上坐計程車過去,應該十分鐘以內可以到。」

  「那好吧,我等你。」

  掛上電話,李相思拿起皮包,立刻搭電梯下樓,請飯店服務人員幫她叫了輛計程車,坐上。

  十分鐘後,她準時到了店家,老闆見她來了,笑咪咪地迎出來,將那鍾給她檢視過了,確定完好無損,才仔細包裝起來。

  她刷卡付錢,抱著沉重的紙盒站在街頭,卻招不到計程車,想想,這裡離飯店也只有幾條街,乾脆步行回去。

  德國商店關得早,過了晚上六點,除了酒吧和餐廳,幾乎已沒什麼店開著。經過一條燈光較昏蒙的街道時,幾個青少年忽地竄出來,一個搶去她捧在懷裡的紙盒,另一個拽走她皮包,然後呼嘯著逃走。

  李相思措手不及,呆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舉步追上去,以德語高聲呼喊。「喂!你們等一等,把東西還給我!」

  少年們見她追上來,似是有些慌,閃進一條暗巷裡。

  要追過去嗎?李相思腦海閃過一絲猶豫,在異國遇到搶劫,人生地不熟,最好就是認栽算了,損失一點錢總比丟了命好。

  皮包可以不管,可鍾——她憶起殷樊亞挑鍾時認真又專注的神情,以及買不到時臉上掩不住的失望——那座鐘是他要送給妹妹的,他很想要,她無論如何一定得拿回來!

  一念及此,她一咬牙,跟進暗巷裡。「錢給你們沒關係,把鍾還給我,拜託你們。」

  「女人!你還追來做什麼?」

  「我們放過你,快走!不然我們就對你不客氣!」

  「快滾啊!」

  少年們約莫也是初次搶劫,色厲內荏地吆喝著,一張張扭曲的臉上卻是冷汗涔涔。

  「把鍾還給我,我就離開,也不會報警。」李相思冷靜地談判。

  「鍾?是指這個嗎?」捧著紙盒的少年問。

  「是,請把它還給我,那只是個咕咕鐘,不值多少錢。」

  「不要上當了!」另一個少年尖聲插嘴。「她不顧危險也要追過來,這裡面一定是很有價值的東西,不要還給她!」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把亮晃晃的短刀,在李相思面前威脅地搖動著。

  「你快走,女人,不然我在你臉上劃下幾道,你這張美麗的臉蛋就完了!」

  「把鍾還給我,我就走。」她堅持。

  「可惡!不給你一點教訓,你不知死活。」持刀的少年呼喝著衝上來,李相思目光一動,看準了縫隙,先一腳踢飛那把短刀,然後抓過他臂膀,趁他不備之際給了他一記過肩摔。

  少年摔倒在地,痛得不住呻吟。

  其他幾個青少年一時都驚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跟著,一起圍上來。

  扭打之間,李相思髮絲亂了,衣衫破了,又因為被兩個少年突襲壓倒在地扭傷了手腕,但她畢竟是經過訓練的,很快地便尋到機會翻彈起身。

  「這女人不簡單,我們快走!」一個領頭的少年使個眼色,幾個人便四處逃竄無蹤。

  皮包是帶走了,咕咕鐘卻留下來,李相思注視著靜坐在地的紙盒,欣慰地彎了彎唇。

  她靠在暗巷牆邊,輕輕喘息著,順過氣後,她稍稍理了理頭髮,整了整衣衫,便抱起紙盒,右手腕扭傷了,沒法出力,只能當作輔助的支點,紙盒的重量幾乎全壓在左手臂上,引來一陣陣酸疼。

  她忍著痛,一步步往飯店的方向走,途中也曾遇到幾個路人,驚愕地瞧著一身狼狽的她,竊竊私語。

  她視若無睹,既不求救,也不解釋,獨自走回飯店。

  殷樊亞正因找不到她,焦急地在大門口張望,一見踽踽獨行的她,立刻搶上來,扶她坐上大廳沙發。

  「相思!你怎麼了?怎麼弄成這樣?」他臉色蒼白,方唇微顫著,鬢邊像是找了她一陣子,墜下滴滴運動後的汗水。

  她恍惚地盯著他,心弦微妙地牽動。一向氣定神閒的他,也有如此倉皇的時候?是因為擔心她嗎?所以遺落了平素的冷靜?

  「我……沒事。」

  「還說沒事?你——」殷樊亞又氣又急,喉頭一時掐住,吐不出言語,他瞪著她,將她懷裡的紙盒拿開,默默檢視她全身上下,見她膝上的絲襪破了個口,露出一方青紫的肌膚,他胸口大痛,盯著那瘀血。

  她注意到他目光所在,低聲解釋。「只是不小心跌倒而已。」

  「只是跌倒嗎?」他不相信,鬱憤地掃她一眼,才又繼續檢查,大手握住她皓腕時,她倏地輕抽一口氣。

  很輕很輕的一口氣,他卻聽到了,僵住身子,仔細審視那微微泛紅的手腕,以及掌側幾道明顯的擦傷。

  「扭到了。」她知道瞞不過,只好先招認。

  「你這女人!」他緊咬牙關,壓抑著胸口翻湧的波濤。「到底為什麼會搞成這樣?」

  「沒什麼。」

  「還說沒什麼?你坦白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怒了,陰森的眼眸宛如入夜的黑森林,異常可怕。

  她怔住,半晌,才啞聲揚嗓。「我剛遇到搶劫。」

  「搶劫?!」殷樊亞倏地拉高聲調,驚動了大廳內來往的行人,紛紛送來訝異的一瞥,他顧不得眾人奇怪的視線,一逕追問。「怎麼回事?你真的遇到搶劫了?」

  「嗯,皮包讓他們搶走了。」

  「還管皮包做什麼?」眉宇不悅地糾結。「那你還一路自己走回來?為什麼不叫救命?不請人幫忙?」

  她默然不語。

  他瞪著她沉靜的表情,剛遭遇過搶劫,弄得一身傷,她竟還能一路若無其事地走回飯店。

  為何連呼救也不會?為何連一滴驚慌的眼淚都沒掉?為何……還能如此冷靜?

  「你為什麼不求救?」他沙啞地再問一次,匆地,一道念頭劈過腦海,他悚然睜大眼。「難道你認為不會有人來救你?」

  她一震,羽睫低伏,櫻唇關住。

  殷樊亞瞠視她。

  果真是如此嗎?不求救,是因為知道不會有人伸出援手,習慣了凡事靠自己,是這樣嗎?

  他驀地展臂,緊緊擁住她。

  這柔弱的嬌軀啊,偏是如此剛強,他只需一張雙手便能圈住她,卻絕對折服不了她。

  「副總?」她迷惑地輕喚。

  他閉了閉眼,想笑,胸臆間卻氾濫著某種酸潮。「我服了你,相思,真的服了你!」短促的笑聲,沙啞。

  她更迷惑了,揚起眸,想看清他的表情,映入瞳底的,是一張微笑的臉,極淡極淡的笑,卻透著點濃濃的什麼。

  她怔忡。

  「我送你回房吧,你一定累了。」溫柔的聲浪撫摩她耳岸,她頓時有種錯覺,覺得自己像嬰孩,躺在如舟的搖籃裡,輕輕被搖蕩著。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她似乎不曾有過……

  她鎖眉,反應異常遲鈍起來,腦子暈沉沉的,由他扶起自己虛軟的身子。

  「這盒子裡是什麼?」他一手攬著她的腰,另一手圈抱起紙盒。

  「啊,那個。」她這才神智一醒。「是你昨天看中的咕咕鐘,老闆願意賣給我們了。」

  他驀地撇過頭,不可思議地瞪她。「你就是為了拿這鐘,才遇到搶劫的?」

  她點頭。

  「你何必呢?只不過是一個鍾啊!」

  「你不是說我是萬能秘書嗎?幫助老闆達成心願,也是一個秘書該做的,不是嗎?」她輕描淡寫,彷彿這是件不足掛齒的小事。

  他怔望她,無語,百般滋味在胸口燒灼,是酸、是甜,抑或苦澀?他厘不清,只覺得好想抱緊她,狠狠地,將她柔軟的血肉揉進他骨子裡,護住,不許任何人再來傷她——

  「傻瓜!」

第五章

  殷樊亞攙扶李相思回房後,首先請飯店服務生送來急救箱,親自替她包紮傷口。他用繃帶一圈圈纏住她手腕,也勾住她的心。

  「等會兒洗澡時小心一點,別讓傷口碰到水,會痛的。」他溫柔地叮囑她。

  「嗯。」她點頭,恍惚地踏進浴室,在蓮蓬頭下洗去一身狼狽後,她泡在浴缸裡,瞪著一室迷濛繚繞的蒸氣,發呆。

  她想著殷樊亞方才在飯店大廳說的話,他看著她焦慮又氣惱的表情,以及那個意義不明的擁抱。

  他那時為何要擁抱她?

  若是別的男人,她會解讀成他們克制不住突如其來的慾望,她或許會禮貌地掙脫,或者不客氣地指責對方逾矩。

  但對他,她既不責備也忘了要掙扎,只是愣愣地由他抱著,甚至剎那間還有種奇妙的錯覺,彷彿自己是躺在搖籃裡。

  她是怎麼了?這反應一點也不像自己。

  想著,李相思忽地玉頰一熱。是蒸氣烘暖了她的臉吧?她閉氣,將一張嫣粉嬌顏潛入熱水裡,拒絕承認自己是因腦中凌亂的思緒而動搖。

  她在水中倒數,給自己十秒的時間回復一貫的冷靜,十秒後,她又將時間延長了十秒,才揚起頭,微鬈的發浪在空中狂野地飆舞,水珠四濺。

  窈窕的胴體立起,玉腿越過浴缸,她拿毛巾稍稍擰乾秀髮,套上白色浴袍。

  她推開浴室的玻璃門,低頭繫好浴袍衣帶,臉蛋再抬起時,一道英挺的身影驀地映入眼簾。

  她怔住,雙手凝在衣帶邊,整個人頓時呈現可笑的靜止狀態。

  「洗好了嗎?沒弄痛傷口吧?」殷樊亞像是未察覺她的尷尬,很自然地問。

  「你……你怎麼還在?」

  她以為他幫她處理好傷口後,就該出去了。他是個君子,不是嗎?他、他、他……該不會都看到了吧?

  李相思猛然回眸,瞪向浴室那扇門,雖是玻璃做的,中段卻是看不透的霧面,頂多能隱約看到身體的曲線。

  但即使只是曲線,也夠撩人了,若隱若現的效果甚至更能激發一般男人的獸性——可他,當然不會因此為欲癲狂吧?

  美眸回到殷樊亞身上,他正淡笑著,似是看透了她的思緒。

  「放心,我什麼也沒看到。」擒住她的眼亮得令她難以逼視,又深邃得讓她無法猜測。

  她懊惱地咬唇,只能肯定一點,就算他的確乘機欣賞了一場美人出浴秀,也是毫無反應,至少她看不出來。

  她不知究竟是哪一點比較令自己在意?他可能偷窺她出浴,或者他看了卻毫無反應?

  可惡……

  「我叫了客房服務,你應該餓了吧?過來吃點東西。」溫和的聲嗓穿透她迷濛的腦海。

  她定定神,這才發現房間內多了一張小小餐桌,餐桌上,擺著幾道色香味俱全的菜餚。

  她放下凝在衣帶的手,似嗔非嗔地睇他一眼,然後翩然舉步,在餐桌旁落坐。

  他也坐下來,卻是將椅子拉到她身邊,一面替她斟了一杯黑啤酒,一面介紹桌上餐點。

  「我叫了德國豬腳,這酸菜我剛偷吃過了,很不錯。還有這道,是施瓦本風的餃子,昨天總經理夫人也煮了一道德國餃子,你不是說很好吃嗎?來嘗嘗飯店主廚做的有什麼不同。還有這個,慕尼黑的白香腸,看起來很特別吧?試試看。」

  他一口氣說了一串,她卻幾乎沒聽進去半句,只覺得他靠自己實在太近,身上一股沐浴乳的淡淡清香擾人地勾惹她的嗅覺。

  「你要先吃哪一道?」性感的呼息根本就在她耳畔。

  她悄悄握了下拳。「先吃香腸吧。」

  說著,她意欲拿起餐具,他卻搶先一步替她將香腸挾進她餐盤裡,還細心地切成一塊一塊。

  她蹙眉望著他過分熱心的舉動。「我自己來就行了。」

  他只是微笑,繼續切香腸,然後叉起一小塊,往她唇畔送。

  她嚇一跳,反射性地別過臉。「你做什麼?」

  「喂你吃啊!」他很無辜地回答。

  她驚恐地瞪他。「我自己可以吃。」

  「你的右手扭傷了,吃東西不方便,還是我餵你吧。」

  「我還有左手。」她忙不迭地聲明,芙頰微暖。開什麼玩笑?她又不是手殘了,幹麼要他餵食啊?

  為了表示自己能照顧自己,她用左手拿起餐叉,叉了一塊香腸送進嘴裡,咀嚼完畢,嚥下,翠眉得意地一揚。

  看,我自己可以吃。

  她用清銳的眼神表明意志。

  他微微一笑,沒再說什麼,拉過那盤德國豬腳,俐落地分解,然後再將切成小塊的脆皮和嫩肉,一一移渡到她盤裡。

  「你自己吃吧,不必管我。」她婉拒他的好意。

  「你吃你的吧,不必管我。」他不管她的回絕。

  她暗暗咬牙,初次在品嚐美食時,食不知味,她瞪視他,此刻,深深地領會到,原來男人的溫柔體貼可以令人如此困窘。

  她很想趕他走,想叫他離自己遠一點,卻奇怪地說不出口,唇辦顫抖地相互廝磨,就是無法吐出冰冷的言語。

  他似乎也注意到她顫顫欲言的紅唇,出神地盯了好半晌,然後,忽地拾起餐巾,輕輕拭向她嘴角。

  「你做什麼?」她又嚇一跳。

  「別動。」他單手扣住她後頸,替她擦拭油亮的唇。「這樣好多了。」

  好多了?

  她窘迫地顰眉。「我剛剛嘴上沾了什麼嗎?」她怎會這麼不小心?老是在他面前出這種糗。

  「不是沾上什麼,只是太亮了。」

  「太亮?」她不解。

  「會讓人很想親吻。」他柔聲低語,鎖住她的星眸絕對有能耐打亂她心跳的節奏。

  她的心跳亂了,呼吸也暫停,眸光悵惘地徘徊在他若有所思的俊顏。

  許久、許久,也許足以讓一個人的理智溜到世界盡頭,他才沙啞地揚嗓。「你的臉紅了。」

  什麼?!

  她一震,腦海瞬間空白。

  「沒想到你也有這麼純情的一面。」

  純情?她?!這應該是用在葉子那種女孩身上的形容詞吧?跟她八竿子打不著。

  李相思倉皇斂眸,死盯著自己的餐盤,竟有種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的衝動。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的反應,真的是愈來愈不像自己了。

  「相思。」他忽然喚她。

  她軟弱地想關閉自己的耳貝。「什麼事?」

  「你是個很倔強的女人。」他歎息般地評論。

  她愕然。

  「女人,有時候還是要撒點嬌比較好。」

  撒嬌?她?

  她不明所以地瞪著他溫煦的笑容。

  「還是說,你從來不懂得撒嬌?」他低聲問,忽地抬起手,將一綹不聽話的散發勾回她耳後。

  他在做什麼?在說什麼?為何她的胸口會撞擊得如此激烈,血液幾欲在體內沸騰?

  「相思,我們明天不回台灣了。」

  「為什麼?」她迷惑地眨眼。

  「我們要留下來,好好地玩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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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早上,在殷樊亞的引領下,兩人坐上火車,往一個名為富森的小鎮出發。富森位於德國著名觀光路線羅曼蒂克大道的終點,距離慕尼黑約莫兩小時車程。

  在歐洲搭火車是很有意思的體驗,除了可以欣賞窗外如詩如畫的景致,最有趣的是每個座位前都會附上一張火車時刻表,詳細記載此班火車的行進路線及到站時間,如何接駁其他班次的火車,以及每一個車廂的功能。

  表上各種記號琳琅滿目,妙味橫生,光是研究各個記號代表的意義,就能打發不少時間。

  好學的李相思自然不放過這機會,上車後,在窗外湖光山色圍攏下,興致勃勃地玩解謎遊戲。

  殷樊亞興味地打量她側面,看她伏著羽睫,蔥指在時刻表上點劃,每發現一處奧妙,櫻唇便會心一抿。

  而當她不自覺地微笑時,他的心也跟著悸動。

  她實在很可愛——他認識的女人大概不會有任何一個對火車時刻表有興趣,唯有她與眾不同。

  「我們這班車有餐車。」她冷不防地揚嗓,燦亮的眼神在他心潭投下了一顆小石子。

  「你該不會想吃東西吧?這麼快肚子又餓了嗎?」話說早上,他才半強迫地盯著她吃下一頓豐盛餐點呢,雖然如果她還有胃口,他絕對不介意欣賞她大快朵頤的俏模樣。

  「我當然不餓。」半諧謔的語氣似是令李相思有些發窘。「而且餐車也只有用餐時間才供應餐點。」

  「那就好。」他故意擺出一副放心的表情。「我還以為你又想吃了,你知道,胃口太好有時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無語,嬌嗔地瞟他一眼,不理他,繼續埋首研究。

  殷樊亞笑望她,就像她只顧著手上那張時刻表,他也只顧著領略她多樣的風情。

  他大概是瘋了。他半無奈地想。

  延後回國行程,與她在異鄉閒晃消磨,根本不像是他會做出來的事。他一向是個工作狂,只想著快一點攀上權力頂峰,他個人認為,虛擲時間是最大的浪費。

  但今日,他卻只想好好放鬆一天,與她盤桓,他想,偶爾放慢腳步也無妨,偶爾也可以停下來看看路邊的花朵。

  他想,好好寵她。

  因為不知怎地,他有種預感,身旁這可愛的女孩似乎不曾擁有過真正的快樂,或許從來不懂。

  她的笑,很少出自真心,只是為了掩飾不快樂。

  她不懂得撒嬌,不允許自己軟弱,她是一朵以火鎔鑄的冰玫瑰,剛強,冷傲,但冰火相剋,遲早有一天會將她折磨成一縷輕煙。

  想到有那一天,他便不由自主地驚慌。

  他知道她不是他該給予溫柔的對象,他也給不起,但他的情感,拒絕理智的命令。

  一天就好,他希望能聽到她開懷的笑聲,見到她百分之百不合一絲雜質的笑容。

  他或許太自以為是了,但他只求一天,拋卻責任與身份,以最真實的自己,試著摘下她戴在臉上的面具……

  「到了!」

  火車進站,她笑著翩然起身。

  他走在她身後,欣賞她輕盈如蝶的身姿,他敢打賭,只要他稍一用力拉她的手,她就會娉婷飛舞起來。

  火車站外,等著開闊他們視野的,是一座童話般的小鎮,五彩繽紛的建築物,歐洲風的街燈,以及秋高氣爽的一大片藍天。

  兩人走在街道上,就連呼吸到的空氣,彷彿也比平日清新幾倍。

  「我們要去哪裡?」李相思問。

  「你猜不到嗎?」殷樊亞故作神秘。「這個小鎮最有名的地方是哪裡?」

  她搖頭。

  「呵,難得你也有不曉得的事呢!」他輕笑著逗她。

  她不情願地微微瞇眼。「你如果早告訴我一聲,我就會查好資料。」

  「你不需要查資料,只要跟著我就好。」他低語,臉部線條一瞬間軟化得極溫柔。

  溫柔得令她不敢多瞧。

  只要跟著他。

  她胸口怦動著,玩味著這話隱藏的涵義,他或許只是隨口一句,但她從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

  她的人生,一路走來,從不曾只需信任某人的帶領,她從來都是跌跌撞撞,親身披荊斬棘。

  只要跟著一個人——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李相思不覺緩下步履,稍稍退後。她凝睇著殷樊亞的背影,高大又偉岸的背影,好似真的能夠替她擋去前路風雨……

  「過來,相思。」他察覺她落後了,警覺地回過頭,朝她伸出手。「這裡觀光客多,小心走散了。」

  她遲疑地盯著那看似溫暖的大手。

  「放心吧,我不會吃了你,只是朋友的牽手,不怕。」

  怕?她怕什麼?

  他半玩笑半調侃的口氣激惱了她,橫他一眼,胸口一股倔氣湧上來,不顧一切地將柔荑交給他。

  他結實地握住,一陣陣熱流透過彼此交疊的掌心,暖了她胸口。

  「走吧,我們先去買票。」

  買了票,兩人沿著流水淙淙的溪谷走山路,秋意在山巒裡群聚的樹林揮灑著顏彩,淺黃、霜紅,但仍有部分翠綠依然堅持我行我素。

  山徑遊人如織,卻仍是清靜,或許是因為天空太遼闊,而森林綿延不絕。

  忽地,兩人轉過一彎道,巍峨矗立在山頂的建築赫然現身。

  李相思輕輕抽氣。

  她終於知道殷樊亞要帶自己來看什麼,就是山上那座頂著蔚藍尖塔的白色城堡。

  新天鵝堡,以天鵝的絕美姿態,在藍空下,在山巔上,在德國人心目中,孤傲又優雅地挺立著。

  殷樊亞傍在她身邊,與她一同仰望城堡。「聽說迪士尼童話裡的灰姑娘城堡,就是仿造這座新天鵝堡設計的。」

  「嗯。」李相思應一聲,只覺喉腔梗著什麼,一時無語。

  她自認是鐵石心腸的女人,從不相信童話,但親眼見到這座在山林間遺世獨立的城堡時,仍是難以言喻地悸動。

  這座城堡,源於一個國王浪漫的夢想,而它本身,也成為一個永遠的夢。

  「恬雨一直很嚮往這座城堡。」殷樊亞啞聲低語。「她小時候老纏著我念童話給她聽,最喜歡灰姑娘的故事,一直吵著要到灰姑娘的城堡玩。」

  她訝然回眸。「你會念童話故事給你妹妹聽?」

  「嗯哼。」他點頭。

  她盯著他,水眸迷離。

  「你覺得很好笑?」

  「只是意外。」或許也有點羨慕——她在心底默默加注。「那你帶她來過這裡了嗎?」

  「沒機會,我自己也是第一次來。」他搖頭。「我工作後一直很忙,沒什麼時間好好陪她,不過她現在也不需要我了,她有柏琛。」

  「怎麼聽起來好像很失落的樣子?」她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嫉妒自己寵愛的妹妹被另一個男人搶走嗎?」

  「怎麼可能?」他喊冤。「我當然希望她幸福。」

  朱唇逸出一聲輕笑,如風鈴,在殷樊亞胸口搖蕩。

  他微笑凝視她。這是個真心的笑,他敢肯定。

  「相思,你相信灰姑娘嗎?」他問。

  她眨眨眼。「我相信灰姑娘,但不相信童話。」

  正如他所料。

  殷樊亞暗暗歎息。「你認為不會有一個王子來解救她?」

  「解救她的,是神仙教母。如果不是她對灰姑娘施了魔法,灰姑娘不可能去參加舞會,王子也不可能注意到灰姑娘。」

  他興味盎然地挑眉。「有道理。」

  「那你呢?」她反問。「你相信童話嗎?」

  他愣了下,沒料到她也會問他這問題,心念一動。「我以前不相信。」

  「現在呢?」

  現在嘛……他再度仰起頭,眺望遠方那美麗的城堡。「我有點希望自己能相信。」

  「為什麼?」她詫異地凝睇他,他的回答大大出乎她意料——他應該是個很精明現實的男人,不是嗎?

  他不語,只是淡淡笑著,而她看著他的笑,心湖悄悄漾開一圈圈異樣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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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兩人搭車回到慕尼黑,適逢聞名遐邇的啤酒節開鑼,只見許多德國人穿著傳統服裝,興高采烈地朝特蕾西亞草坪廣場趕去。

  殷樊亞不放過湊熱鬧的機會,拉著李相思也跟去啤酒節會場,廣場上搭起一頂巨大的彩色帳篷,蓬下一桌桌坐滿了人,舉杯狂歡。

  兩人感染到節慶的氣氛,心情也超High,擠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坐下,設樊亞要了兩懷黑啤酉,端過來。

  「乾杯!」清朗的聲浪壓過鼎沸人聲,精準地在李相思耳畔掀起波瀾。

  「乾杯。」她舉杯與他相碰,喝一口。

  他卻是豪邁地一口氣灌了將近半杯,她愣了下。

  「副總,你酒量不是不好嗎?這樣喝很快就醉了。」

  「別擔心,我好得很。」他眨眨眼。

  李相思蹙眉,還想再說什麼,鄰座的德國男子忽地站起來,引吭高歌。他失態的舉動並未引起旁人側目,反而一群人都跟著唱。

  「他們在唱什麼?」殷樊亞好奇地問。

  「好像是一首德國民謠。」

  「什麼?」他聽不清。

  她向前傾,拉近兩人的距離,他正巧也往前,兩人頓時面對面,呼吸只有一寸之遙。

  她怔住,忽然忘了自己要說什麼,玫瑰唇辦輕顫。

  他盯著那唇,有股衝動想狠狠蹂躪一番,終於還是克制住,痛飲剩下的半杯啤酒,俊頰迅速漫染一片醺紅,但磨人的飢渴,依然焦灼著他喉嚨。

  同桌的德國人喝到興起,見他們兩個是東方人,好奇地湊過來攀談,其中一個還盛讚李相思長得漂亮,說殷樊亞有這樣美的女朋友真是好福氣。

  「他說什麼?」殷樊亞問。

  「他誤會了,他以為我們是情侶。」

  「是嗎?」他好整以暇地欣賞她微窘的芳容。「你跟他說,我配不上你。」

  她瞪他。「你在開玩笑吧?」

  「嘿!我可是認真的,小姐。」他挽起衣袖,抗議地拿啤酒杯往桌面敲了敲,還故意擺出一副橫眉豎目的表情,頗有幾分古維京海盜粗野的神韻。

  粗野?她不禁噗哧一笑。她竟把這樣的形容詞冠在這個俊美貴公子身上,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更怒吧?

  「你笑什麼?」他眉頭攬得更緊。

  「沒什麼,我只是……」她收不住笑聲。「沒想到你也有這麼無賴的一面。」

  他注視著她朗朗的笑顏,劍眉舒緩了,眼神溫暖,唇角也揚起。「只要是男人,都有無賴的時候。」

  他毫不介意她的評論,自顧自地又喝乾一杯啤酒。

  她見他喝得不知節制,索性也開懷暢飲,反正他一定比她先醉,呵,就喝個痛快吧!

  喝到淋漓處,兩人又劃起酒拳來,同桌的德國人見了很是新鮮,嚷著也要學台灣酒拳,兩人笑著把規則解釋給他們聽。

  結果一夥人就這麼吆喝起來,贏了大笑,輸了乾杯,人人玩得樂不可支。

  回飯店時,李相思已是神智微茫,水眸氤氳,殷樊亞卻依然神清氣爽,穩穩地將踉蹌的她收在懷裡。

  「奇怪,」她不解地盯著他。「你臉這麼紅,應該也醉了啊,怎麼好像沒事的樣子?」

  「臉紅了不一定表示喝醉。」

  「可是不對啊!」她瞇起眼,努力釐清散亂成一團的思緒。「我記得那次跟你去應酬,你喝沒幾杯就不行了,還要勞動我送你回家。」

  「呵呵。」他但笑不語。

  她歪著臉蛋,迷惑地打量他,腦中靈光乍現。「難道你那時候是在演戲?」

  他哧聲一笑。「你真聰明!」

  「你好奸詐。」朱唇噘起,像一朵在水溶溶的夜色裡含苞待放的玫瑰,嫵媚地誘惑著他。

  她不是有意的,絕對不是,她喝醉了,他不該輕薄她!

  殷樊亞緊繃地別過視線,命令全身的紳士細胞進入備戰狀態。「這是教訓你,千萬不要隨便相信一個男人。」他開玩笑似地告誡她。「就算他一喝酒就臉紅,也不見得表示酒量很差。」

  「不用你教我。」她可愛地斜著眼。「我從來就……不相信男人。」

  「為什麼?」

  「因為男人說愛,其實都只是色慾。」

  「是嗎?」他意味深長地望她,良久,一聲歎息。「那你就不該放縱自己喝這麼多酒,相思,瞧你現在一副毫無防備的模樣,如果我想對你怎樣,你還有力氣用柔道對付我嗎?」

  「我以為你會比我先醉嘛。」

  「傻瓜,我是千杯不醉的。」

  傻瓜,她是嗎?

  李相思昏蒙地眨眼,試圖認清在他眸底閃耀的星芒。

  那是什麼?是嘲笑嗎?還是一種說不出的愛憐?

  「你想對我怎麼樣嗎?」他也跟那些男人一樣,想佔有她嗎?

  他身子一繃,兩秒後,俊唇苦澀一勾。「我盡量克制自己。」

  「是啊,你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當然克制得住自己嘍。」性感的嗓音如絲,在他耳畔廝磨,似是嘲諷,又似蘊著幾分哀怨。

  他心一跳,深吸口氣,扶她進飯店電梯。

  她嬌笑著探出手指想按樓層鍵。「咦?我們是住幾樓?我怎麼一下忘了?副總,到底是——」

  來不及吐落的言語教他一口承接了,咬碎。

  他一手摟住她纖腰,另一手護著她後頸,方唇在玫瑰辦上肆虐,熱烈的男性氣息瞬間燙暖了她全身肌膚。

  她曖昧地嚶嚀,唇辦輕啟,毫無防備地回應他的吻,他突如其來的侵略,他濃烈如酒的情慾。

  他們狂野地擁吻著,誰也料不到這激情會來得如此石破天驚,誰也想不到該有人喊暫停,他們只是吻著,在幾近絕望的飢渴中品嚐彼此、蹂躪彼此、將對方的味道深深地刻進自己骨血裡……

  叮!

  清脆的聲響,如暮鼓晨鐘,剎那間敲醒了殷樊亞的理智,他愕然抬眸,瞪著電梯門緩緩開啟。

  一對老夫婦走進來,見兩人緊緊相貼的姿勢,鄙夷地挑了下眉,充分表現出對時下年輕人不知檢點的行止的不以為然。

  殷樊亞苦笑,無法辯駁老人批判的眼神,下意識地將李相思的臉護在懷裡,不讓外人瞧見。

  到了兩人住房那一樓,他迅速擁著她出電梯,在她皮包裡找出房卡,刷了,扶她進房,替她卸下風衣,將她安置在床上。

  她眨眨眼,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他迴避她的目光,蹲下身,替她脫了高跟鞋,艷紅的鞋身擱在他大掌上,顯得異常嬌弱,他彷徨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把它們整齊地擺上鞋架。

  然後,他打開茶几上的礦泉水,斟了一杯,在床沿坐下。

  她靜靜躺著,似睡非睡,秀眉是天上兩彎月牙,墨睫是月牙銜著的幼鳥,剛長好美麗的羽毛,天真又脆弱。

  他揚唇,輕輕推她。「相思。」

  「嗯?」羽睫顫顫地拍打著。

  「起來喝水,你要多補充些水分,不然明天起來頭會很痛。」

  「嗯。」她點頭,掙扎著起身,上半身一歪,偎靠在他胸膛。

  他設法忽略那軟玉溫香抱滿懷的絕妙觸感,將杯緣抵上她的唇,餵她一口一口喝下。

  喝完,他又斟來一杯,她乖乖地繼續喝。

  殷樊亞滿意地微笑,將空玻璃杯擱到一旁。「睡吧,我們明天可是坐早上的飛機。」他重新扶她躺下。

  「現在幾點了?」她問。

  「快十二點了。」

  「你要回房了嗎?」水眸凝定他。

  「嗯,我該回去了。」

  「剛剛那個吻,你後悔了嗎?」

  她問得好直率,好犀利,像一把尖銳的刀,直刺他胸口。

  殷樊亞措手不及,只好認命地領受那痛的懲罰。「對不起,我不該吻你的。」他自嘲地低語,掌心順著她臉緣摩挲,感受她肌膚每一寸紋理,以及教人發狂的柔膩觸感。

  老天!她一定醉得很厲害。李相思昏亂地想,因為她居然很希望他放肆的大手再往下探索。

  但他沒有,大手停在她的咽喉,不施一分力,卻緊緊地鎖住她的呼吸。

  「我以後不會再碰你了。」他拋下承諾,大手同時離開她。

  她頓時感到一陣涼意,芳心沉下,竟感到失落,她怔怔地望他。「因為魔法結束了嗎?」

  他一震,良久,深沉地頷首。「對,魔法結束了。」

  過了午夜,他給自己放縱的期限也該到了,他沒資格再耍任性。

  他不能碰她,因為他給不起她任何承諾,因為他戀愛和結婚的對象只能是名門千金。

  她凝睇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能看透那深不見底的眼潭。「因為我不是真正的公主,對嗎?」

  略顯淒楚的聲調,幾乎要繃斷他心弦,他咬了咬牙。「灰姑娘畢竟無法適應宮廷生活。」

  能匹配王子的,終究還是有權有勢的公主。

  她很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絕不許自己以曖昧不明的態度傷害灰姑娘——她懂得的,這男人的生存之道。

  他跟自己一樣,都不相信童話……

  她閉了閉眸,唇畔淺淺浮起的笑意,既哀傷又冰冷。「除非灰姑娘願意不計名分,委屈自己當情婦,否則永遠不能跟王子在一起吧?」

  他震懾地注視著那詭異的笑——

  「我不認為你會願意成為一個男人的情婦。」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8-20 12:22:12

第六章

  她當然不願意!

  沒有任何男人,值得她將自己委身於他,讓他養在金屋裡,每天盼他來訪,曲意承歡,不敢求任何名分,只求能得到他一道證許的眼神,一個溫柔的笑容。

  若是出自金錢考量,她不需這樣的經濟奧援,她養得起自己;若是出自感情的依賴,那更可笑,因為人終究只是孤獨的個體,誰也不能依賴誰。

  要她當情婦?

  免談!

  李相思譏誚地挑眉,打開剛買來的一包香煙,取出一根,銜在朱唇間,以一個優雅的手勢擦亮火柴,點燃香煙。

  很久沒抽煙了,她深吸一口,讓嗆辣的煙霧直逼肺腔,然後乾脆地吐出。

  她站在一家名品店的櫥窗邊,曼妙的身軀裹一襲紅色晚禮服,蒼藍的夜色裡,那樣的紅猶如一團火,放肆地燃燒。

  火紅的她,吸引了無數路人的視線,好幾個男人試著上前來搭訕,都讓她清銳犀利的眸刀給嚇了回去。

  她用高傲的眼神,挑釁那些不知名的男子,她是帶剌的玫瑰,誰不自量力想摘,就別怕流血。

  他們一個個都卻步了,只敢遠觀,不敢褻玩。

  都是懦夫!

  她冷笑,好整以暇地吞雲吐霧。

  這些男人,沒一個比得上殷樊亞,他不怕危險,不怕流血,只有他有能耐挑起她毫無防備的回應,還有足夠的理智在兩人之間畫下界線。

  只有他,能在前一秒吻她,下一秒推開她,在前一刻讓她開懷大笑,下一刻恨不得再也不要見到他。

  只有他,能看透她的偽裝,只有他能令她動搖。

  魔法結束了,她不得不回到現實,她和灰姑娘一樣,在慕尼黑丟了一隻紅鞋,卻沒有一個願意千里尋她的王子……

  輕煙在李相思面前繚繞,迷了她的眼,手機鈴聲震醒了她陰鬱的思緒,她瞥一眼來電顯示,嬌容瞬間凝霜。

  「喂,我的水妹妹,你最近好不好啊?」透過無線回路跳過來的,是不懷好意的聲音粒子。

  她咬了下牙,強壓下竄上心頭的厭惡。「有什麼事?」

  「喲!口氣幹麼這麼冷淡啊?沒事就不能打電話來問候一下啊?畢竟我們是兄妹啊!」

  「我現在很忙。」

  「我知道,你什麼時候不忙呢?那些大老闆不好伺候吧!在公司壓搾你,回家該不會也要你來個特別服務——」

  「有什麼事,你就直接說吧!」李相思冷冷地打斷兄長。

  「好吧,既然你沒時間跟我閒話家常,那我就開門見山吧!」幾聲短促的陰笑。「我最近看中另一家店面,位置很不錯,房東也急著要脫手,價錢開得很合理,不過嘛……」

  「你手邊現金不夠嗎?」她聰穎地接口,早料到兄長打電話來的目的。

  「唉!其實我也很想去貸款的,不過你也知道,我在銀行信用不太好啊,真要借的話,只能去找高利貸了。」

  「你缺多少?」

  「五百萬。」

  真是獅子大開口!李相思漠然尋思,不過這胃口也是她養大的,自從她一年前被這個多年不見的親哥哥找到後,便不時要應付他的經濟危機。

  「我沒那麼多錢。」

  「我知道這數目不能說太小啦,不過以你的能力,應該不成問題吧?這麼一點錢,隨便跟那些大老闆嗲幾聲就有了!」

  「你到底以為我是做什麼的?我只是普通的秘書。」

  「少來!我妹妹長這麼漂亮,身材又一級辣,給人家當秘書,會不會太暴殄天物了啊?幹麼賺錢賺那麼辛苦呢?你就跟老媽一樣,靠男人吃飯就好了嘛!跟膩了這個,再去找下一個,不過你也要小心,千萬別跟老媽一樣傻,放真感情進去——」

  「你說夠了沒?」李相思聲音結凍,如極地擲落的冰雹。

  「我的好妹妹生氣了啊?好、好,我不說了。」乾笑兩聲。

  「下禮拜我會匯一半進你的戶頭。」

  「還有另一半呢?」

  「你當我是提款機嗎?我說了我沒那麼多錢,自己去想辦法!」話語甫落,她立即切線。

  螢幕上,閃著斷線後微弱的冷光,好似瀕死的病患,掙扎地喘最後一口氣。

  她默默瞪著那光滅去。

  這就是她的哥哥,欠債時會想到拿妹妹去抵押,缺錢時會厚臉皮地跟妹妹要。

  這就是她的哥哥,會若無其事地勸妹妹去賣身,冷血地諷刺母親的癡情。

  這就是她的哥哥。

  這世上,也有這樣的哥哥啊!

  這世上,有那種會在妹妹臨睡前,念童話故事給她聽的好哥哥,當然也有這種不顧妹妹死活的壞哥哥。

  沒什麼好奇怪的,她只是運氣比較不好,碰上後一類型的而已。

  只是運氣不好。

  李相思嚥回打上喉嚨的酸浪,眨了眨同樣泛酸的眼。

  她瞥了下腕表,時間差不多了,今夜為了慶祝殷樊亞就任「弘京科技」的總經理,公司特地為他辦了個酒會。

  身為新任總經理親自提拔的特別助理,她有義務買一份禮物送給上司,聊表感激及祝賀之意。

  她有這個義務……

  李相思澀澀地想,羽睫揚起,正巧與一對湛亮的眼眸相接。

  湛眸,屬於一個男人,一個英挺有型的男人,一個經常在電視螢幕上出現,極受選民歡迎,號稱是金童立委的男人。

  路柏琛。

  他正深思地打量著她,眼神帶著評斷,卻也掩不住驚艷。

  路柏琛,殷恬雨的丈夫,她知道,當年他追求殷恬雨其實只為了利用殷家在政壇的影響力,幫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攀上權力頂峰。

  說來殷恬雨也是傻女一名,竟會愛上這樣一個男人。

  李相思嘲諷地牽唇,水眸掠過一絲狡獪。她捻熄香煙,翩然旋身,走進店裡。

  她敢打賭,路柏琛一定會跟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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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玩什麼把戲?

  殷樊亞瞪著電腦螢幕,腦海幽幽茫茫,翻滾著思緒。

  最近她工作似乎不像以前那麼百分之百專注了,偶爾會心不在焉,前天陪他開主管會議,手機竟然還無言地震動起來,她不關機,道聲歉後便到會議室外接。

  透過玻璃窗,他能清楚地看到她低聲講手機的倩影,甚至還能看到她美麗的櫻唇淺淺開起笑花。

  對方是誰?他敢肯定那是個男人,但,究竟是誰?

  嫉妒的蟲在殷樊亞胸口無情地啃咬,他緊繃著臉,憶起兩天前徵信社給他的報告——

  「她哥哥是個爛人,他開的不是麵店,是理容院,裡頭暗藏春色,跟地方角頭也有掛勾,自從他一年前找到自己妹妹後,就時常跟她要錢,還跟自己的朋友吹噓,說他妹妹姿色出眾,在台北一定賺了不少錢,最近他看中一間新店面,一開口就要五百萬。」

  「五百萬?」他一驚。

  雖說不是天文數字,對一個白領女郎來說,也是不小的一筆,她拿得出來嗎?

  「她說會想辦法去籌錢。」

  怎麼籌?難道就如同她兄長所說的,她打算靠美色去籌錢嗎?

  思及此,殷樊亞眼神一黯。

  根據徵信社的調查,她除了有個無賴哥哥,本身來歷也很可疑,她在念高中時輟學,之後有數年時間宛如人間蒸發一樣,查不到任何線索,芳蹤再現時,已是一家外商公司的秘書。

  那幾年她到哪裡去了?為何一個高中輟學生,會搖身一變,成為精通數國語言的優秀人才?

  她在每一家公司都待不久,真正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她接近他,是否別有目的?

  他並不想懷疑自己最親近的部屬,但懷疑像滾雪球,一旦開始,便停不住,直到崩落為止……

  「樊亞,我跟你說的,你聽清楚了嗎?」凌銳的聲嗓硬生生斬斷殷樊亞糾結成一團的思緒。

  他定定神,清澈的目光迎向自己的父親,也就是目前「弘京集團」的最高負責人,殷世裕。

  殷世裕對兒子的走神十分不悅,劍眉皺攏。「你到底有沒在聽我說話?」

  「聽見了。」殷樊亞淡淡地應。「你要我盡快決定一個結婚的對象。」

  「沒錯!你既然進了董事會,也差不多是該結婚的時候了,我知道你跟幾個千金小姐交情都不錯,不過你記住,你最後選擇的對象一定要是對我們殷家最有利的,你應該懂吧?」

  設樊亞似笑非笑。「你不用擔心,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保證會選一個讓你滿意的兒媳婦。」他漠然回應父親,湛眸一逕盯著筆記型電腦的螢幕。

  「那最好了。」殷世裕滿意地勾唇,見兒子老盯著Notebook,好奇地湊過來看,螢幕上,一個穿著黑色套裝的OL正走動著。「這女的不就是你的特別助理嗎?」

  殷樊亞神智一凜,迅速拉下電腦蓋,藏住畫面。

  「她是在你的辦公室裡吧?」殷世裕腦筋動得很快。「你在自己的辦公室裝監視攝影機,還透過電腦監看?」

  「我跟她的辦公室只隔一道牆,牆上開了一扇門,她隨時可以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下,進我的辦公室。」殷樊亞盡量平淡地解釋。

  「所以你才要監看她,怕她做出什麼不利於你的事?既然這樣,你別開那扇門就好了啊——等等,我知道了!」殷世裕鷹眼一亮。「你是故意試探她的,你想知道她對你是不是絕對地忠心,對吧?」

  殷樊亞沉默不語,殷世裕以為自己猜對了,大為讚賞,拍了拍兒子的肩。

  「你做得很好,樊亞,做大事的人就該這樣,就算是自己最親近的屬下也不能輕易信任。呵呵,很好,非常好!」

  「這沒什麼。」殷樊亞面無表情。「人家說虎父無犬子,我也是跟你學的,就像當年你也不相信我媽,寧可相信那些親戚對她的中傷。」

  話語方落,殷樊亞立刻後悔了。何必如此出言挑釁呢?這樣只會激起父親對自己的防備之心而已。

  看來自己定力還是不夠!他懊惱地斂眸,掩去眼中神色。

  「這……」聽出兒子話裡的譏諷,殷世裕尷尬地乾笑兩聲。「這不能怪我,是你媽太軟弱了,而且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難道你還為她自殺的事在氣我嗎?」

  「我已經不氣了,就像你說過的,媽應該學會保護自己。」殷樊亞收好筆記型電腦,站起身。「我該回去了。」

  「難得回家吃飯,你不跟老爸多聊幾句再走?」

  「我明天一早還要開會,得回去準備些資料。」

  「好吧,既然你忙,我也不留你了。」殷世裕目送兒子,掛在唇角的笑意在那挺拔的背影一離開視界,立即消逸。

  他這個兒子,真的可以完全相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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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信任你嗎?相思。」

  深夜,衛襄叩響李相思家門,開門見山,便是這麼一句。

  李相思漠然將他迎進屋裡,請他在客廳沙發上坐下,端出兩杯清茶待客。「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捧起其中一杯茶,緩緩地啜飲。

  「我的意思是柏琛。」衛襄直視她,銳利的眼神如刀。「我晚上跟他見過面了,他最近很苦惱,他說自從在『弘京』酒會那天與你相遇,他就一直牽掛著你,後來你們還曾經幾次出來約會。」

  「我是跟他見過幾次,所以呢?」她漫不在乎。

  「你究竟打什麼主意?柏琛是我的好朋友,我要你接近殷樊亞,可沒要你去勾引柏琛。」

  「只是好玩而已。」

  「只是好玩?」衛襄不相信地瞇起眼。「好玩到約他明天晚上去溫泉旅館?你今天在他手機裡留言了,對吧?」

  「我是留言了。」

  「你打算怎麼做?」

  「就像你說的,約他上旅館啊!」

  「你打算色誘他?還是你真的喜歡上他了?」

  「我喜歡他?」李相思揚眉,不冷不熱地短笑一聲。「怎麼可能?」

  「所以你是打算色誘他嘍?」衛襄皺眉。「勾引柏琛對你有什麼好處?」

  「沒什麼好處啊。」她優雅地聳聳肩。「我只是想警告一下殷恬雨而已。」

  「警告她什麼?」

  「這世上沒有童話。」李相思淡淡一笑,擱下茶杯。「如果她真的相信路柏琛愛她,就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

  衛襄審視她。「怎麼聽起來很像嫉妒人家的幸福,所以想破壞?」悠哉的語氣帶幾分戲謔。

  李相思一凜,掩落睫,美眸冰封。「或許吧。」

  別說衛襄莫名其妙,就連她也弄不懂自己故意去招惹路柏琛的心思。

  或許她就是吃味,因為這位殷家的公主生活太幸福美滿,出身名門,衣食無憂,有一個疼愛她的好哥哥,婚後又夫唱婦隨,宛如神仙美眷。

  但其實,公主的婚姻只是一個虛無的假象,充滿謊言——沒錯,她就是壞心眼,就是很想戳破這用無數泡泡砌出的幻影。

  李相思深吸口氣,逐去胸口隱約的疼痛。「無所謂,反正我也只是逗逗路柏琛而已,我答應你,以後不跟他見面了。」

  「那溫泉旅館的約會呢?」

  「我約他去溫泉旅館,也只是想試試他的膽量,他真的敢去,我還不想奉陪呢!」

  「你意思是你本來就打算爽約?」

  「美女爽約,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高傲地揚起下頷。

  衛襄意味深長地望她,似是想從她表情估量她話裡的真實性,片刻,薄銳的嘴角挑起,銜一片冷笑。

  「你果然是個很難纏的女人,相思,柏琛遇到你,也算他倒楣。」

  她不答腔,朱唇似笑非笑地勾著,如同天邊銀光清冷的上弦月。

  「不過你還是去赴約吧!」衛襄突如其來地拋下一句。

  這回,換李相思浮現驚訝的表情了。「我沒聽錯吧?你要我去赴溫泉旅館的約?」

  「嗯哼。」

  「你剛才不是還警告我別勾引你的好朋友嗎?」

  「我只是想問明白你接近柏琛的用意而已。」衛襄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啜一口。「既然遊戲已經開始了,乾脆玩大一點吧!」

  「什麼意思?」水眸圓睜。

  「最近我聽到一些消息,似乎有人對殷家有些不滿,想對付他們。」

  李相思聞言,嗤笑一聲。「那不就是你嗎?」

  「是政壇的人。」衛襄聽出她嘲弄的口氣,不悅地橫她一眼。「殷世裕兩兄弟這些年來在政壇上呼風喚雨,得罪了不少人,加上柏琛最近也鋒芒太露,難免遭嫉。」

  「所以呢?」

  「殷家可能過不久就會捲進政治風暴裡了,在那之前,我希望柏琛能先一步脫離暴風圈。」

  李相思靜靜端詳眼前的男人,心內已大致有譜。「你要我怎麼做?」

  「我要你想辦法留下柏琛跟你偷情的證據,逼他跟殷恬雨離婚。」衛襄面無表情地提出要求.

  「我就知道!」李相思冷誚地牽唇。「意思就是要我拍下跟他上床的照片,拿外遇的醜聞來威脅他吧?」

  「聰明!」衛襄讚許地瞥她一眼。「柏琛是形象牌的立委,為了保住自己的清譽,我想他會答應跟殷恬雨離婚,畢竟他很受選民歡迎,就算失去殷家的支持,也不愁在政壇更上一層樓,頂多速度慢一點。」

  「我管他離婚之後還能不能在政壇上發光發熱!」氣惱的浪潮,一波波在李相思胸海裡翻湧。「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要為了救你的好朋友離開暴風圈,賠上自己的清白?」

  為何男人都認為她可以隨時出賣自己的身體?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衛襄一愣,怔望她雪白的容顏,兩秒後,湛眸匆地閃過一絲奇詭的亮光,方唇淡淡揚起。「如果你不願意就算了,當我沒說。」

  李相思一窒,他乾脆的讓步不但沒令她好過一點,反而更有種說不出的悲傷,如千斤重擔,壓扁她的心。

  再怎麼說,這男人對她是有救命之恩,她欠他一份恩情。

  「我知道了,我會如你所願的。」她深吸口氣,強迫一顆被壓軟的心回復堅強。「就算不跟他上床,我也有辦法留下你要的證據,你等著瞧吧!」

  「那就謝謝你了,相思。」他深深看她一眼,低啞地道謝。

  「不客氣,我只是報恩而已。」她冷淡地回應。

  「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他低語,冷漠的眼眸極短暫地閃過一絲溫暖,短暫到她幾乎以為是錯覺。

  氣氛一時靜寂,片刻,衛襄才又問:「最近你待在殷樊亞身邊,有什麼異狀嗎?」

  「……只有一點。」

  「怎麼了?」

  「他把連接他辦公室的那間會客室,改裝成我的辦公室。」

  「什麼意思?」衛襄先是疑惑,繼而靈光一現。「你是說你現在進他辦公室,可以不必經過走廊上的門?」

  「嗯。」她點頭。「我們中間的牆上開了一扇門,他並沒有封上,也就是說,我隨時可以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進他辦公室。」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那麼信任你嗎?不對,不是信任,或許是試探……」衛襄倏然領悟,眼眸迸出銳光。「他在試探你對他的忠誠!」

  「有這個可能。」

  「他試探你?為什麼?是他天性多疑,還是他發現了什麼?」

  李相思沒立刻回答,捧起茶杯,若有所思地啜飲一口,然後,她擱下茶杯,自嘲地歎息。「有一次,他把PDA忘在我辦公桌,因為他一直用密碼鎖住PDA,那天卻沒有,我想機會難得,偷偷傳了些檔案到我的PDA……雖然後來沒有成功,不過我想,他會不會其實已經發現了?」

  「你太莽撞了!」衛襄斥責。「我不是說過嗎?殷樊亞不是省油的燈,在取得他完全信任之前,你不必輕舉妄動!」

  她斂眸,無可辯駁。那次的確是她太過魯莽,或許是因為殷樊亞突然送宵夜來,鬆懈了她戒備的神經。

  「抱歉。」

  「算了。」衛襄一擺手,很快恢復冷靜。「你記住以後小心點,別再讓他捉到把柄。」

  「我知道。」

  「那我先走了。」

  「嗯。」

  她送他離開,在陽台落地窗邊,俯視他在月光下踽踽獨行的身影。

  衛襄,這男人跟她一樣,也是形單影隻。

  當他這樣走在夜色裡,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呢?是否和她一樣,偶爾會覺得自己正走向世界的盡頭,而前方等著的,只有一片蒼涼的孤寂?

  李相思幽幽地放下窗簾,不忍再看窗外那道孤單的影子,也不想再看。

  就算只有孤寂在等著自己,她跟他也都只能向前走,因為回頭的路——

  已經斷了。

第七章

  陽明山上,有一家五星級的溫泉會館,套房內設備豪華,日式風呂極富情調,再加上地點隱僻,很適合幽會的情侶。

  她來這裡,也是跟男人幽會嗎?

  殷樊亞將車停在溫泉會館附近,透過黑色車窗,目送李相思下計程車,窈窕的身影沒入夜色。

  她進去了,接下來他該怎麼做呢?

  殷樊亞苦澀地牽唇,自覺這樣的行為十足像個跟蹤狂。相思下班後跟哪個男人約會,做些什麼,關他這個老闆什麼事?

  他不該跟蹤她,更沒權利像個捉姦的丈夫,滿懷醋意地闖進人家房裡。

  他到底想做什麼?

  殷樊亞拉下車窗,讓微涼的空氣冰鎮他過分沸騰的情緒。這陌生的情緒波動,從中午開始,便一直困擾著他——

  當時,他正閱讀一份文件,門扉忽地傳來幾聲剝響。

  來人是李相思,她手上捧著一個日式餐盒,以及一個保溫盅。

  「總經理,請用午餐。」她將餐盒及保溫盅擱在茶几上,朝他送來嫣然一笑。

  相當公事化的笑容,卻仍奇異地勾惹他的心,他立刻推開文件,起身走向她。

  「謝謝你,相思。」

  「不客氣。」

  望著她清淡的笑顏,他只覺喉腔揪著千言萬語,但最後只能化為一句。「這保溫盅裡的是什麼?」

  「是燉雞湯。」

  「燉雞湯?」他訝然,念頭一轉。「該不會又是葉子托你送來的吧?」

  她眼神一閃,半晌,輕輕頷首。「她說總經理最近瘦了,需要補一補。」

  「唉,我不是已經讓你轉告她,以後不要再這麼做了嗎?她這幾個禮拜都沒送便當來,我還以為她早就放棄了。」

  「我會再好好勸她的,這次是她的好意,就請總經理暫且收下吧。」她頓了頓。「如果沒事,我先出去了。」

  「嗯。」他應允,目送她纖細的背影,胸口忽地一擰。

  難道她沒發現嗎?她自己也比去慕尼黑出差前清減多了……

  「相思!」他衝動地喊住她。

  她凝住步履,兩秒後,方緩緩旋身。「總經理還有什麼吩咐嗎?」

  「你中午吃什麼?要不要幫我把這雞湯喝了?」

  她愣了愣,他能在她眼底看見一絲奇異的倉皇。「這是……葉子的心意,請你一定要喝,別辜負她了。」

  「不然我們一人一半?」他提議。

  「不用了,我訂了便當。」她婉拒,優雅地離開。

  他恍惚地瞪著那扇重新關上的門。

  薄薄的一扇門,阻絕的卻是千山萬水,將他和她,隔在世界的兩端。

  他懊惱地歎息,捧起日式便當,吃了幾口,瞥見茶几上微微冒著熱氣的保溫盅,忽地一陣不耐煩。

  他拿起話筒,找到葉子的分機,撥電話給她。

  通常他並不想如此殘忍地斬斷一個女人的希望,但葉子老是麻煩相思送便當,對相思也是一種折磨。

  他決定親自警告葉子,別再做這種事,驚慌失措的葉子,卻給了他一個意外的回應。

  她說那雞湯不是她送的,她早就答應相思了,不會再來煩擾他。

  他怔愣半晌,最後終於恍然大悟——

  真蠢!

  直到此刻,殷樊亞回想起李相思送雞湯來時所說的話,仍是萬分懊惱。

  她說總經理最近瘦了,需要補一補。

  這是……葉子的心意,請你一定要喝,別辜負她了。

  他為何會笨到聽不懂呢?她沁涼如水的嗓音,隱隱流動著一束藏得極深的溫柔。

  是她燉的雞湯,是她發現他瘦了,想替他補一補,是她自己的心意,卻假借別人的名義。

  她是個彆扭的女人,不肯承認自己對他的關懷。

  他敢打賭,即使他捧著那盅雞湯去質問她,她也只會淡淡地回一句,關心上司是一個特別助理應盡的本分。

  她不顧危險替他拿回咕咕鐘,親自熬湯給他喝,都只是盡屬下的本分。

  殷樊亞苦笑。

  相思啊!他究竟該拿她如何是好?

  那時,他激動地掀開保溫盅的蓋子,嗅那一陣難以言喻的濃香,那香,有她的味道,他幾乎能想像,她是如何在廚房裡盯著一鍋湯文火慢熬。

  她熬湯的時候,心裡想著什麼?是否也覺得自己像鍋上的湯,一分一秒地在煎熬?

  他想像著,喉腔乾渴著,焦灼著,顫顫地舀起一匙,卻遲遲無法送進嘴裡。

  他無法喝這湯,嚥不下這滋潤的心意,他不值得她付出關懷,他只會辜負她。

  原來收到女人親手做的料理,並不是什麼值得困擾的事,而是明明想吃,卻捨不得糟蹋。

  想吃,卻吃不下,才是真正的痛楚。

  殷樊亞長歎一聲,幽幽地盯著窗外逐漸迷離的夜色,山上空氣清澈,能見到新月如鉤,網住一河星砂。

  他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也如同那一粒粒星砂,在網裡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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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撒下一張網。

  要捉的,是路柏琛這條滑溜的魚。他很聰明,為了不讓八卦媒體的記者嗅到一點風吹草動,他刻意開一輛平常很少開的深藍色賓士,不透明車窗關得緊緊的,下車時,還戴上墨鏡,不經過櫃檯,直接進房。

  可就算他再小心翼翼,保密功夫做到家,也料想不到她在房裡事先裝好了針孔攝影機,等著拍下他偷情的證據。

  為了釣魚,她將自己打扮成最誘人的香餌,在他來前便先沐浴過,故意只穿一襲白色浴袍,微濕的秀髮,桃色臉蛋,發送著性感的電波。

  見她如此裝扮,路柏琛似乎也警覺到情況不對勁,之前兩人幾次約會,她一直是正襟危坐的,讓他看得到,吃不到,今夜卻是擺明了允許他竊香。

  但他可沒急色地撲上前,而是不動聲色地踏進房裡。

  她早已請人在裡間餐桌上,備好幾盤色香味俱全的菜餚,一盞浪漫燭火,琉璃花瓶裡,養著粉色玫瑰。

  「你肚子一定餓了吧?我們先吃飯吧。」

  他點頭,脫下西裝外套,鬆了鬆領帶,在餐桌邊坐下。

  她煙媚一笑,柔軟的嬌軀和他擠同一張座椅。

  他嚇了一跳,眸光閃爍。「你不是說要吃飯?」

  「我不餓,我看你吃。」她嗓音甜膩,看著他的眼神很無辜。

  他瞇起眼,一點也不相信她假扮的無辜。「你到底想做什麼?」

  看來,他不會輕易上她的鉤。

  李相思翠眉一挑,在腦海計較目前的情況,路柏琛比她料想的還難對付,她得更小心一點。

  「你看不出來嗎?我想,也該是釐清我們倆的關係的時候了。」她送出嬌笑,玉臂如水蛇,纏住他肩頸,水眸直勾勾地凝睇他。「柏琛,你老實說,像你這種事業有成的男人,在外頭養一、兩個情婦,是常有的事吧?沒什麼大不了的,對嗎?」

  他不語,嘴角似挑非挑。

  「你說嘛!」她刻意撒嬌地捏捏他的頰。「你是不是就這樣想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話,我想問你,你會養我做情婦嗎?」

  「你希望我養你當情婦嗎?」他不答反問。

  她輕輕笑了。

  情婦?如果可以的話,她還真希望自己能灑脫一點,去當一個男人的情婦,這樣,或許事情會簡單許多,她也無須費心去計算和上司應該保持的距離……

  一念及此,李相思胸口揪疼,表面卻冷若冰霜,繼續扮演匱女的角色。

  「你當我是什麼樣的女人?我不做男人的情婦。」她貼近路柏琛,讓自己溫軟的乳峰灼燙他胸口,魅惑的氣息在他耳畔吹拂。「要,就跟你老婆離婚,否則拉倒。」

  她能感覺他整個人僵住。

  情慾與前途,這男人肯定陷入掙扎了吧?呵!男人啊,總以為他們可以兩者兼得。

  她捧起他的臉,猶豫片刻,然後一咬牙,獻上自己的唇。

  只是一個吻,她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就當自己的唇是祭品,為自己犯下的罪孽犧牲。

  雖然路柏琛極力克制自己,她仍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動搖,他體溫升高了,呼吸粗重。

  她側過臉,避開他火熱的唇,技巧地在他衣領內緣烙下朱色唇印——任務完成,可以抽身了。

  她正想後退,他卻搶先一步,粗魯地推開了她。

  她連忙抓住椅背,穩住搖晃的身子,然後慢慢站起來,驕傲地挺立。

  她瞇起眼,打量面前的男人,見他原本讓情慾給佔領的眼眸逐漸清明,知道他終究還是選擇了前途,冷哼一聲。

  「看來你理智還把持得很定嘛。」她伸手拉攏浴袍衣襟。

  「我不可能跟恬雨離婚。」他一字一句地撂話。

  「為什麼?」她漠然反問。「怕對不起你老婆,還是怕影響你大好的政治前途?」

  他不語。

  「如果她不是殷世裕的女兒,你還會娶她嗎?」

  「我已經娶了她了!」

  「所以呢?你不能背叛她?」男人真是可笑至極,也虛偽至極!「別給我這種老掉牙的借口,我不相信。」

  「你信不信,隨你的便。」

  「好吧,就算你是娶了殷恬雨,可是你並不愛她,你愛的是我,不是嗎?」她故意逗他。

  他默然,神情緊繃。

  「我也愛你,柏琛。」她傾身向前,曖昧地拉起他的領帶。「你是個很優的男人,我這輩子,就在等你這樣的男人,一個能與我匹敵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一個不會輕易被你誘惑的男人吧?」路柏琛沒好氣。

  她嬌嬌笑了,笑著,芳心卻可怕地沉下,墜入深淵。

  為何在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她腦海裡浮起的,卻是殷樊亞溫潤的俊容?

  「……我很訝異你居然沒有直接把我撲倒在床。」她繼續和路柏琛對話,魂魄卻黯然迷失在不知名的空間裡。

  「你以為我不想嗎?」

  「我知道你想,但你克制住了自己——你是不是怕一旦跟我上了床,我就會纏著你跟老婆離婚?你不是捨不得你老婆,你捨不得的是你的前途,你怕爆出外遇的醜聞,會傷害你的形象,選民會唾棄你,你年底就別想競選連任了。」

  「……」

  「可是,你還是很想要我,對吧?那就離婚。我給你兩個禮拜考慮,否則我就跟殷樊亞上床——」

  她在說什麼?

  目送路柏琛氣沖沖離去的身影,李相思這才恍然驚覺自己無意之間,吐露了真心。

  她思念著殷樊亞,思念著他溫暖的擁抱,思念著他曾經給她的那個吻,她想和他在一起,與他纏綿到地老天荒。

  她無助地渴望著他,只要能接近他,無論是如何卑鄙的理由,她都願意嘗試。

  和路柏琛初次相遇時,她自稱是殷樊亞的女朋友,她以為自己是為了挑起路柏琛男性的競爭慾望,現在才知道不是。

  那是她潛意識的期盼,是她不能說也不敢說的心願,是她永遠也得不到的,童話的夢。

  李相思驀地哽咽,溫熱的淚珠,無聲地滑落頰畔,她顫抖地以手指挑起其中一顆,不敢相信地瞪著。

  很久以前,有人曾對她說過,像她們這種魔女,是不流眼淚的,魔女的眼淚是珍珠,每一顆都是為了向男人索求高價。

  所以她對自己發誓,這輩子絕不再流淚,除非是為了欺騙男人。

  但為什麼……現在她身邊明明沒有任何男人啊!為何淚珠會這樣一顆顆逃出來,她怎樣也關不住?

  為什麼要哭?她要欺騙誰,向誰撒嬌?這裡沒有能為她擦拭眼淚的男人,只有她自己——

  人,終究是孤獨的個體,誰也不能依賴誰。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不是嗎?

  「別哭了,李相思,你再繼續掉眼淚,連我都要瞧不起你了。」她啞聲自語,慌張地以衣袖頻頻拭淚。

  可淚水卻紛然不絕,或許是她壓抑太多年了,一旦叛逃,便難再關住。

  李相思,你是笨蛋嗎?別再哭了!

  她忿忿地命令自己,恨惱地咬自己的唇,直到將那如花的軟辦揉出血來——

  「相思!你怎麼了?」驚懼的聲嗓如破空的箭,精準地刺痛她的心。

  她惶然揚睫,迷濛地望進一雙如海的黑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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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哭了。

  她哭著,一個人,蜷縮在地,那孤單的身影看來如許柔弱,彷彿只要輕輕一絞,便會碎成片片。

  殷樊亞站在半掩的門前,震驚地任那黯淡的影映上自己的瞳,然後在胸口,烙下永遠痊癒不了的傷印。

  他奇怪自己的心,為何會那麼痛,好似又回到好久好久以前那一天,當他在母親房裡,親眼見到吊在空中的她。

  他透不過氣,腦海一片空白,那夢魘的一幕,從此猶如擺脫不了的鬼魅,緊緊糾纏他。

  為什麼,他會感覺自己又回到那一天……

  「相思,你怎麼了?」他踉蹌地上前,跪倒在她身邊,心疼地捧起她淚痕斑斑的臉。「為什麼會哭成這樣?是那個男人欺負你了嗎?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事?」

  她震懾的表情,如見鬼魅。「你怎麼會來這裡?」

  他一凜,半晌,澀澀地扯動嘴角。「抱歉,我跟蹤了你。」

  「你跟蹤我?」她嗓音破碎,水眸掠過惶恐。

  也難怪,哪個女人得知自己被上司跟蹤,不會心存畏懼?

  殷樊亞自嘲地想,深吸口氣。「我問櫃檯你訂了哪間房,她大概以為我就是今晚要跟你見面的人,所以告訴我了。」他頓了頓。「我真的很抱歉,相思,我知道我沒權利這樣跟蹤你,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最近到底是跟誰見面。」

  「我跟誰見面,關你什麼事?」

  的確不干他的事,只是他讓嫉妒的蟲,咬破了理智。殷樊亞苦笑。「抱歉。」

  李相思怔忡地望他,驚疑不定,良久,才沙啞地揚嗓。「你不知道我跟誰見面嗎?」

  殷樊亞一僵,腦海瞬間閃過某個人影,他深呼吸,緩慢地搖頭。「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哭?他人呢?」

  她默然不語。

  他苦澀地打量她雪白的側面。「是你把他趕走了嗎?相思,他是不是……逼你做你不願意的事?」

  她倏然揚眸。「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咬了下牙,很不願對她道出自己的猜測,但一見她傷痛到揉出血來的唇辦,他瘋狂地只想殺了那個男人。

  「他想對你用強嗎?」

  她瞪他,半晌,短暫地笑出一聲譏諷。「有哪個男人能對我用強?你忘了我會柔道嗎?」

  「就算會柔道,你也還是個女人!」他懊惱地擰眉。「男人蠻橫起來,那力量不是你擋得過的,你坦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也沒發生。」她甩開他的手,冷漠地起身。「你誤會了,沒有人跟我約在這裡,我是自己來的。」

  一個女人,獨自上溫泉旅館,她真以為這樣的說詞可以騙過他嗎?

  殷樊亞無奈地注視著李相思的背影,她的身姿又挺又直,驕傲得像一個不肯屈服的女戰士,他卻知道,她清麗的臉蛋淚痕未乾,或許,偷偷地又落下新淚。

  這女人,太倔強了,她不允許自己在別人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寧可一個人擔下所有的重量。

  她令他心折……

  「相思!」他忽地上前,下顧一切地從身後擁抱她。

  嬌軀瞬間凝成一座石雕。「你做什麼?」

  他做什麼?他自己也無法解釋,只覺得有種深切的渴望,想將她護在自己懷裡。

  他想保護她,想替她擦乾眼淚,想溫柔地哄她別哭了,她要什麼他都可以給她……

  「你不是說再也不會碰我了嗎?」她強裝出冷淡的口氣,嗓音卻發顫。「你現在這樣抱我,不怕我以後纏著你不放嗎?」

  殷樊亞胸口一震,不覺鬆手。

  他想給她所有的一切,可他,給得起嗎?

  他黯然鬆開李相思,將她又熱又冷的身軀轉過來,面對自己。「相思,你需要錢嗎?」

  她怔住。

  「你最近是不是缺錢?」他低聲問。有那樣一個時時伸手要錢的兄長,她想必窮於應付。「如果你需要錢,我可以——」

  「你什麼意思?」她尖銳地打斷他。「你、你該不會以為我是來這邊……出賣自己的身體?」

  他不語。  

  他的沉默,令李相思更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水眸悚然圓睜,又窘又氣,絕望的浪潮在方寸之間洶湧。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為什麼連你都這麼想!我那麼廉價嗎?我看起來這麼下賤嗎?為什麼你們、都認為我……」她驀地伸手掩唇,嚥回一聲軟弱的嗚咽。

  哥哥、衛襄,還有他——難道她如此不值得憐愛嗎?難道她除了這副胴體,就沒有值得男人珍惜的地方嗎?

  「是!我是很缺錢,所以呢?」她憤然低嚷,只覺得恨極了眼前這個男人。「際要買我嗎?你打算花多少錢買呢?我——」

  「別說了!」他止住她,蒼白的臉色顯示他的悔意。「相思,是我錯了,是我太自以為是,我錯了,你別這樣,別哭了好嗎?」

  「我哪有哭?我沒有哭!」她焦躁地嘶喊,拒絕承認在頰畔流竄的濕意是淚水。「你出價啊!如果價錢不錯,我或許可以考慮——」

  「我不會用金錢來買你!」

  同樣焦躁的咆哮鎮住了李相思,她愕然無言,水濛濛的眼倔氣地睜著。

  殷樊亞一時也無語,怔怔地與她對視。他恨自己的失言引來她更多的眼淚,恨自己讓她斑駁的心又添一筆新傷,他惆悵地抬手,掬起那一顆顆美麗的明珠。

  「我不會那樣侮辱你,相思,你是無價的,你值得一個好男人,好好地愛你,呵護你,珍惜你,沒有人可以用錢買你,因為你是……無價之寶。」

  她是無價之寶?他怎能說得出這樣的謊言?怎能說出如此讓人心痛的甜言蜜語?

  李相思不可思議地望著殷樊亞,望著他深深糾結著、彷彿和她一般痛楚的眉宇,望著那一雙深邃似海、教人無助地只想沉溺的眼眸,她笑了,唇間卻嘗到一股鹹味。

  原來男人的溫柔可以是一種毒,引誘女人上癮——她現在終於明白了,為何有些女人可以不計名分地跟在一個男人身邊,因為真的離不開,斷不了癡愛的毒癮!

  「殷樊亞,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我好恨你?」她輕輕地問。

  他凝視她,微笑是一道抓不住的風。「我也恨我自己。」

第八章

  「你肚子餓了嗎?」

  痛快地哭過一場後,李相思覺得心情舒暢多了,胸口不再沈鬱地打結,她揚起眸,與和她一起坐在地面的男人對視,他唇邊淡淡勾著笑,墨眸盛著一潭溫柔。

  「要不要吃點東西?」他又問,那麼溫暖的嗓音,好似陽光,烘得她全身暖洋洋的。

  她歎息,有些難堪又有些懊惱,顰起眉。「為什麼你總把我當成貪吃的小豬,老是問我要不要吃東西?」

  「我喜歡看你吃東西。」他拉她起身,扶她在餐桌前坐下。「你吃到美味的食物時,那表情會讓人好想把全世界的珍饉都搜刮到你面前來,讓你永遠能那麼開心。」

  她怔住,迷惑地看著他滿是憐惜的臉,心房一揪。她垂下眸,看一桌精緻的料理,忽地有股衝動,想對這男人好好傾訴,說一些她從來不曾對任何人說過的話——

  「小時候,我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常處在吃不飽的狀態。所以只要一有東西吃,我就會吃得很慢很慢,延長享受的時間,讓味蕾去記住每一分滋味。」

  他震驚地聽著她的自白。「你吃不飽?」

  「嗯,那時候……家裡經濟情況不太好。」她委婉地修飾太過醜陋的真相。

  他當然沒笨到聽不出這只是美化的修飾,劍眉一擰,拉了椅子,在她身旁坐下,迫不及待地追問:「後來呢?」

  「我媽找到一張新飯票。」

  「新飯票?」

  「她跟了個叔叔。」她幽幽地解釋。

  他望著她不肯抬起的容顏,心一扯。「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她澀然搖首。「你根本不曉得家裡老是有陌生的叔叔伯伯進出,是什麼樣的感覺,我媽她除了跟男人拿錢,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養活自己跟兩個孩子,她一生都在依賴男人。」

  殷樊亞靜靜凝視她,慢慢懂得她為何會長成現在這樣一個倔強的女人。

  「我從小就是看著這樣的她長大的,所以我很早以前就發誓,絕不讓自己淪落到跟她一樣,靠男人來養。」

  「你絕對不會當任何男人的情婦。」他沙啞地指出。

  「對,我不會。不管是經濟上,還是情感上,我都不想依賴任何人。」

  「你很堅強。」

  她並不堅強,只是不想也不能軟弱。李相思自嘲地苦笑。

  「你哥哥呢?難道他……從來都不照顧你?」

  她哥哥啊……

  唇畔的苦澀更濃。「不是每對兄妹,都像你和你妹感情那麼好的,不是每個妹妹,都能擁有一個好哥哥。」

  「相思。」殷樊亞心疼地輕喚,探出手指,試圖撫去她唇畔那抹苦澀。

  她感覺到這動作深蘊的意涵,鼻尖一酸,差點又要哭了。「我哥哥……其實,我很希望可以永遠不要再見到他。」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一再資助他呢?為何一再滿足他貪婪無度的需索?殷樊亞尋思,胸口一陣陣地揪擰。畢竟還是捨不得吧,說到底,還是自己親哥哥。

  她其實是個很重感情的女人……

  「別說這些了。」李相思忽地深吸口氣,振作起精神,舉箸挑起一塊紅燒蹄膀。「嗯,這道菜真好吃,雖然涼了,可是……真的好吃。」她按壓了下眼角,阻止淚水滑落,抬起頭時,已是一張燦爛笑顏。

  她又戴上面具了。

  殷樊亞不忍地想,卻只是回她一道溫暖的笑。「要不要請服務生把菜熱一熱?」

  「不用了,這樣就可以了。」她搖頭。「對了,你應該也還沒吃過晚飯吧?你也吃啊!」

  「嗯。」他也拾起筷子,挾了一塊蒲燒鰻魚。「這道也不錯。」

  「還有這道醉蝦,你很愛吃吧?試試看。」她替他剝開蝦殼,放他面前的盤子。

  「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這個?」他好奇。

  「因為我是你的特別助理啊,當然得查明老闆的喜好。」

  「原來如此,不愧是專業幕僚。」他微笑。「話說回來,我發現這桌上每一道菜剛好都是我愛吃的。」

  李相思猛然一震。

  是這樣嗎?美眸遲疑地梭巡過每一道菜,這才發現果然都是他平日愛吃的——難道她下意識裡,是期待著與他共享這桌料理嗎?

  「可能是巧合吧。」他體貼地替她找借口。

  她眨眨眼,迎視他含笑的眸。他該不會也察覺到她的心意了吧?

  粉頰霎時窘迫地烘暖,她垂斂羽睫,默默吃飯。

  兩人吃了晚餐,坐在落地窗邊聊天,窗外便是木造陽台,一座露天風呂冒著淡淡的霧氣。

  「你剛剛泡過溫泉?」殷樊亞問。

  「嗯。」李相思點頭,伸手攏了攏浴袍前襟,方纔她一直沒機會換回衣裳,此刻面對露天風呂,不覺有些尷尬。

  殷樊亞見到她攏衣襟的舉動,知道她不自在,禮貌地別開視線。

  之前急著安慰她,沒太注意她酥胸微露的性感模樣,現在認知到了,體內一股熱潮不爭氣地流竄。

  唉。他偷偷歎息。現在的感覺很像喝了酒,肌膚發燙,臉頰泛紅,但意識偏偏清楚得很,感官也異常敏銳。

  「我……去把衣服換回來。」李相思匆匆起身。「我們回去吧!」

  他望著她窈窕的背影,忽然捨不得就這樣離開,很想再多跟她相處,就算只有一晚也好——

  「既然已經訂了旅館,你今晚就在這裡睡吧!」他衝口而出。

  她怔住,僵硬地旋回身。「睡在這裡?」

  他點頭。「反正錢都已經付了。」

  「可是——」她遲疑地轉著眼珠,似是掙扎著該不該開口問:「那你呢?你現在要回去了嗎?」

  她希望他留下來。殷樊亞很快便理解李相思說不出口的渴望。她跟他一樣,也捨不得這一晚就這樣結束,只是她開不了口。

  她從來,就是個不懂得撒嬌的女人啊!

  「我要留下來。」他溫文地笑。「不過你放心,我什麼也不會做,就在這裡陪你。」

  什麼也不會做嗎?李相思眨眨眼,說不清漫過胸臆的,是失望還是放鬆,但想到他願意多陪她一會兒,唇角便不由自主勾起一絲甜蜜。

  她躲到浴室裡,換上旅館提供的日式浴衣,雖是簡單的花樣和剪裁,但穿在她身上,仍流露出融合著嫵媚與典雅的味道。

  殷樊亞讚賞地朝她豎起拇指,她羞澀地抿了抿唇。

  「我要了一壺燙清酒,過來喝。」他邀請她坐上落地窗邊,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下。

  她啜著清酒,薄醺,看著他在白色襯衫下微微隆起的臂肌,忽然很想知道,靠在一個男人肩上,是什麼樣的滋味。

  「我可以靠你近一點嗎?」她從眼睫下緣,窺視他。

  「可以啊。」

  她挪了下身子,與他肩碰肩。「這樣呢?」

  「沒問題。」他歡迎得很,只是得瞞著她悄悄跟自己的慾望對抗。

  她又喝了點酒,才把螓首歪靠在他肩上,他橫出一隻臂膀摟住她,讓她能靠得更舒服。

  李相思慢慢喝酒,頰葉的霜紅一點一點蔓延至玉頸,再到溫潤如玉的胸前。

  她甜甜地彎著唇,合上眼。

  原來枕著一個男人的臂彎,是如此安恬的滋味,原來躺在他的懷抱,會好似在軟浪裡搖。

  睡神撥弄著她逐漸朦朧的意識……

  「相思。」半夢半醒之間,她聽見一道溫柔的呼喚。

  「嗯?」

  「關於你哥哥的事,你別煩惱,我能為你做的不多,至少這一件,我一定會幫你。」

  「……嗯。」

  她沉入睡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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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一場夢。

  那夜,她在他懷裡,暖暖地睡去,作了個好甜的夢,夢裡,是美到不可思議的粉紅色。

  隔天,她在溫泉旅館的床上醒來,他已經不在了。她呆瞪著天花板,若有所失,幾乎懷疑前晚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編織的好夢。

  她到公司上班,他依然是總經理,她是總經理特助,兩人默契地維持著上司和下屬的關係,誰也沒提起那一夜。

  後來某天,她忽然接到兄長的電話,告知他已經把兩百五十萬匯還給她,他說自己中樂透,發了一筆橫財,打算到東南亞去闖一闖,還要她放心,以後不會再來煩她了。

  就這漾?她不敢相信。

  一年多來,一直想盡辦法跟她要錢,前前後後拿了數百萬的哥哥,不但乾脆地把錢退還給她,還說以後不會再來打擾她了。

  哥哥纏著她要錢的事,她不曾跟任何人透露,只除了殷樊亞。她忍不住懷疑,或許是他替她解決了這煩惱。

  她想問他,卻又遲疑,因為如果問他這件事,勢必要提起那一夜,那夢幻的、被封印的一夜……

  「你怎麼了?」

  深沉的嗓音在李相思身後響起,她駭得差點灑出杯裡的茶,急忙深吸口氣,定下心神。

  「你嚇到我了。」她回眸,白了來訪的客人一眼。

  「你在發什麼呆?」衛襄皺眉。

  「我只是在想這新買的茶葉你會不會喜歡而已。」

  「什麼茶都可以,我無所謂。」衛襄轉身回客廳。

  李相思端著茶盤跟上,在他面前擱下其中一杯。「你來找我,是不是為了路柏琛的事?」

  衛襄眼神一黯,點頭。

  李相思默然,捧起面前的茶杯,緩緩啜飲。

  除了兄長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外,這幾個禮拜,還有許多事情的發展出乎她意料之外。

  她在路柏琛衣領內緣留下的唇印,殷恬雨似乎發現了,趁殷樊亞還在開會時找上公司來,與她閒聊,雖然並未說破,但她完全聽得出殷恬雨是在警告自己。

  殷恬雨竟然猜得出自己的丈夫迷戀的對象是誰。

  這點令她感到意外,更意外的是,當她拿出那天在溫泉旅館偷拍的照片,威脅路柏琛一定要離婚,否則要把照片寄給他的政敵時,他最後做的決定竟是召開記者會,當眾宣佈退選下屆立委。

  他寧願退選,也不願意跟妻子離婚,寧可不要前途,也不願傷害殷恬雨。

  這決定,震撼了李相思。

  難道她跟衛襄都想錯了,其實路柏琛一直都愛著殷恬雨?

  「我們是不是做錯了?衛襄。」她輕聲問對面的男人,後者似乎也深思著同樣的問題,眉葦聚攏,眼色忽明忽暗。

  許久,他才沙啞地開口:「我也沒想到柏琛會做這樣的決定,我打電話勸過他,他卻堅持不肯跟殷恬雨離婚。」

  「也就是說,計劃失敗了嗎?」李相思茫茫然地捧著茶杯,喉腔澀澀地梗著什麼。「想不到最後,他還是捨不得殷恬雨。」

  「那倒不一定。」衛襄沉聲分析。「這屆立委就快期滿了,他不選下一屆,等於是退出政壇,就算只是暫時的,說不定也能躲過殷家的政治風暴。」

  她想了想,悠悠一歎。「可是還是有風險啊!只要路柏琛一天不跟殷家做完全的切割,到時候選民對殷家的憤怒一定會牽連到他,他以後還想重返政壇,恐怕不容易。」

  「確實可能有這樣的風險。」衛襄擰眉,不得不同意她的推論。「沒想到柏琛會做這樣的選擇。」

  她微微一笑。「這證明他其實很愛殷恬雨。」

  「什麼?」衛襄愣住。

  「有這麼值得驚訝嗎?」她笑望他怔愕的表情。「如果不是因為愛他老婆,他何必這樣犧牲自己的前途?」

  他惘然不語。

  她啜口茶,唇畔笑意更深。「或許這世上還是有童話——樊亞跟我說過,他妹妹是個相信童話的女人,也許路柏琛是為了守護屬於她的童話世界吧。」

  「殷樊亞跟你說這些?」衛襄觀察她漾著淺淺笑意的容顏,頓覺不妙。「什麼時候?」

  「我們去慕尼黑出差的時候,那時他帶我去參觀新天鵝堡——」

  「你跟他出遊?」衛襄猛然打斷她。「你從沒提過這件事!」

  李相思駭然回神,這才發現自己無意中透露了些許訊息,她下意識地正襟危坐。「那沒什麼,只是出差時順道去走走而已。」

  衛襄冷哼。「殷樊亞那種工作狂,絕對不可能『順道』去遊玩!」凌厲的眸刀砍向李相思。「相思,你老實跟我說,你跟他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也沒有!

  只不過是出差時順便到附近小鎮玩了一趟,分享了一個吻,還有在溫泉旅館那晚,她不小心躺在他懷裡睡著……

  「我跟他沒什麼。」她極力否認。

  衛襄瞇起眼,懷疑地看著她不甚自在的表情。「你該不會愛上殷樊亞了吧?」

  她猛烈一震。「我……沒有。」

  沒有才怪!衛襄目光銳利,從她過分端正的坐姿,看到那雙緊緊扣住茶杯的手。

  她愛上殷樊亞了,事態怎會演變到如此糟糕的地步?

  衛襄懊惱地運轉思緒,不到半分鐘,便做下決定。「你退出!相思,我的計劃不需要你了。」

  「什麼?!」她震驚地瞪他。

  「你明天馬上遞辭呈,離開殷樊亞。」他明快地指示。

  她無法接受。「為什麼?」

  「還問?」他惱怒地橫她一眼。「你愛上殷樊亞了!再這麼下去,你不但幫不了我,還會被他傷害,我不想在還沒毀了殷家人前,反而先葬送了你!」

  她愛上殷樊亞?會因他受傷?

  「不!」李相思拒絕承認這樣的推論。「我不會受傷,我沒愛——」

  「你想騙我,還是騙你自己?」衛襄冷冽地駁斥。「你別傻了!相思,殷樊亞是什麼樣的男人?他不可能娶你!他交往的都是些千金小姐,婚姻對他們那種人來說,都只是籌碼!」

  「我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愛情可以多傷人,這傻女孩根本沒搞清楚。「你退出!我會給你一筆錢,你之前不是說很想到國外住一陣子嗎?我幫你訂度假別墅,你馬上辭職。」

  要她辭職,離開殷樊亞?

  李相思心亂如麻,不知怎地,想到可能永遠再也見不到殷樊亞,她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我不走!」她尖聲抗議。「我答應過你,要幫忙你實行復仇計劃,你需要我!我不辭職,衛襄,你需要我的,我會幫你。」

  「你不是想幫我,你只是想找借口留在殷樊亞身邊。」衛襄一字一句都是利刃,剜割她的心。「你告訴自己是為了幫我,但其實不是,你只是想留在他身邊,明知道跟他不可能,還是想留下。」

  「不是這樣的……」

  「你聽說過謝愛雲吧?她爸爸是航運鉅子,聽說很欣賞殷樊亞,她本人也很迷戀他,如果我猜得沒錯,他們兩個可能很快就會宣佈婚事。到時候你怎麼辦?你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喜歡的男人跟別的女人結婚嗎?」

  他要結婚了,對象是謝愛雲。

  她期望什麼?他當然會結婚,而且一定會娶一個富可敵國的豪門千金。

  他要結婚了,要結婚了……

  滾熱的心口慢慢地變冷,慢慢地,凝結成冰。她揚唇,微笑是南極的玫瑰。

  「我說了,我不喜歡他。」

  衛襄目光一閃。「那好,證明給我看。」

  「怎麼證明?」

  「你上次不是告訴我,『弘京科技』最近打算並購一家IC設計公司?你把相關的資料偷出來給我,我就相信你。」衛襄下戰帖。

  她木然接住。「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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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柏琛宣佈退選的消息不但在政壇投下震撼彈,也將殷家炸得人仰馬翻,大夥兒忙亂之際,殷恬雨竟還雪上加霜,聲明要跟丈夫離婚。

  「你瘋了?恬雨。」殷樊亞不敢相信妹妹的決定。「你不是一直很愛柏琛嗎?為什麼要跟他離婚?」

  「因為我很痛苦。」

  「痛苦?」

  「你瞭解我的個性,哥,其實我根本不適合當政治家夫人,這些年來,我幾乎每天都要參加交際應酬,真的很痛苦,我受不了。」

  「可你現在做得很好啊!」殷樊亞安慰妹妹。「你以前確實很不擅長社交,但你現在已經好多了,還能在公開場合發表演講,不是嗎?」

  「我不喜歡這樣子。」殷恬雨苦惱地咬唇。「哥,我要離婚。」

  殷樊亞凝視妹妹蒼白的容顏。「那你就坦白告訴我真正的原因。」

  「就是我剛剛說的啊。」殷恬雨畢竟不擅說謊,垂斂眼睫,逃避兄長深刻的目光。

  殷樊亞深吸口氣,道出心中的懷疑。「你坦白跟我說,是不是柏琛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不是那樣的!」殷恬雨驚嚇得嗓音都變了。「跟柏琛無關,是我自己……是我不好。」她堅持將離婚的過錯攬在自己身上。

  這傻女孩啊!她明明還是深愛著自己的丈夫。

  他歎息。「恬雨……」

  「哥,你饒了我吧!」殷恬雨搖他臂膀,像童年時候那樣對他撒嬌。「算我求你,你不是一向最疼我的嗎?求你別再問了,好不好?」

  殷樊亞默然。

  他可以不問,但事情還是得查清楚,柏琛曾答應過他,會保證恬雨一輩子幸福,到底是什麼原因,議柏琛無法兌現自己的諾言?

  他必須查清楚,但問題是,他有勇氣去查嗎?他有預感,事實的真相恐怕會令他難以承受。

  與妹妹深談過後,連續幾天,殷樊亞都處於半恍惚的狀態,他甚至無法專心工作,借口視察業務的名義,飛到各地出差,就是不進台北辦公室。

  他知道自己在逃避,也瞧不起自己如此懦弱,但他真的無法下定決心……

  手機忽地唱出鈴聲,是一段溫柔的音樂,讓他想起一個溫柔的女人。

  殷樊亞微微一笑,接起電話。「海薔。」

  「你回到台灣了嗎?」

  「剛下飛機,就被你逮到了。」

  「這麼說,我這通電話打得很及時了?呵呵。」殷海薔得意地輕笑。「我是要告訴你,恬雨說想到我這邊住一陣子,她說叔叔很不諒解她,她待在家裡會很尷尬。」

  「嗯,她搬到你那裡住,我也比較放心,那就麻煩你多照顧她了。」

  「我會的。」殷海薔柔聲應允,頓了頓。「你聽起來似乎心情很不好?」

  不愧是他最聰慧的堂姊,就連在電話裡,他也無所遁形。殷樊亞自嘲地勾唇。

  「怎麼了?」殷海薔關懷地問。「你擔心恬雨嗎?還是又被叔叔逼婚了?」

  最後那句,玩笑意味濃厚,卻恰恰點破了殷樊亞其中一樁心事,他苦笑。「我爸說恬雨跟柏琛鬧離婚是家門不幸,要我快點辦樁喜事來給殷家沖沖喜。」

  「這麼說叔叔真的要逼你結婚了?」

  「嗯,而且他已經有看中的兒媳婦了——你聽說過謝愛雲吧?」

  「叔叔要你娶謝愛雲?那你答應了嗎?」

  「我嘛……」殷樊亞握著手機,站在機場入境大廳,出神地看人來人往,良久,才沙啞揚聲。「我在想,如果我違背我爸的心意,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設海薔輕抽口氣。「樊亞,不會吧?難道你——」

  「你說得很對,海薔。」他悠悠地證實她的猜測。「如果真的愛一個人,是絕對守不住理智的。」

  殷海薔靜默半晌。「你愛上李相思了?」

  「好像是吧。」所以,才不曉得該何去何從。他無奈地環顧大廳。

  「你打算拒絕跟謝愛雲的婚事嗎?」殷海薔問。

  他沒正面回答。「相思說過,她絕不做任何男人的情婦,我要得到她,只有娶地為妻。」

  「叔叔不可能答應你娶她的。」

  「我知道。」

  「那你怎麼辦?」殷海薔認真地替他憂慮起來。「你如果真的跟相思交往,叔叔會氣瘋,到時你們父子關係說不定還會決裂。」

  不是說不定,是一定。

  殷樊亞漠然尋思。「所以我才在算,我到底得付出多大的代價。」

  「你算清楚了嗎?」

  算不清楚的,該如何衡量利弊得失,他彷彿早已失去了主張,生平第一次,他覺得自己面臨解不開的難題——

  「在做最後決定以前,有件事我得先弄明白。」

  「什麼事?」

  促使他最疼愛的妹妹堅持提出離婚的真相。

  殷樊亞蹙凜眉宇,忽然心痛地領悟,無論那真相有多不堪,他都只能勇敢地揭破。

  他切斷與殷海薔的連線,改撥另一個號碼。

  對方很快就接起。「喂,是哥嗎?你回台灣啦?」

  「嗯,我回來了。」他語氣平靜。「恬雨,我問你,柏琛是不是有一輛深藍色賓士,車號尾數是7?」

  「他是有輛深藍色的賓士,車號嘛,我想想……對,尾數是7沒錯。怎麼了嗎?」。

  「沒事,只是我剛剛在機場外好像看見他開這輛車,想確定自己有沒認錯人而已。」他隨口編理由。

  「柏琛去機場幹麼?」殷恬雨信以為真,逕自疑惑著。

  殷樊亞不語,凝立原地,僵硬的身軀如一尊冰雕,在風雪中更顯淒寒。

  「恬雨。」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才找回說話的聲音。「抱歉,哥……對不起你。」

  他掛電話,踏出機場大廳,深沉的夜色如猛獸,尖嘴利牙,一下便吞沒了他。

  他在夜色裡掙扎,終於,做了決定——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8-20 12:23:28

第九章

  李相思站在辦公室裡。

  窗外,夜色深濃,勾在天邊的弦月像一隻弧度優美的鞋,或許,便是她在慕尼黑丟落的那一隻。

  她伸出手指,在窗上慢慢勾勒著那曼妙的月鞋。

  她該行動了,殷樊亞已經連續幾天沒進辦公室,她若不利用這機會偷出衛襄要的機密資料,就是笨蛋。

  她早該行動了。

  但不知怎地,她遲遲下不了手,就連只是打開他桌上的電腦,指尖都強烈顫慄。

  李相思停下畫月的手,怔怔望著。

  這手,曾經為了拿回殷樊亞要送給妹妹的咕咕鐘,扭傷了,是否從那時起,傷口便一直不曾痊癒,所以才會顫抖地沒法打開他的電腦?

  可她……必須打開。

  就算這傷多深、多重,就算未來還要一再地受傷,她也絕不能卻步。

  她必須做,如果做不到,她就沒有理由繼續留在他身邊,她當然不是因為愛他才留下的,是為了完成對衛襄的承諾。

  她一定得做。

  李相思深吸口氣,推開那扇與殷樊亞辦公室相連的門,來到他辦公桌前。

  他辦公桌的抽屜都上了鎖,她用萬能鑰匙打開,藉著迷你手電筒的燈光,一一檢閱內部文件。如她所料,並沒有關於收購案的機密資料。

  她坐在他座椅上,拿方才描摹月形的手指,按下電腦開關——

  你愛上他了。

  開機時硬碟運作的聲響,聽在她耳裡,卻像是衛襄對她毫不客氣的逼問。

  不,她不愛他。

  你愛上他了!

  她不愛不愛不愛!

  李相思臉色刷白,驚懼地瞪著逐漸亮起的電腦螢幕。

  她怎麼可能愛他?她很早以前就立誓不愛任何人!

  她不能愛他,不能將感情寄托在別人身上,這太危險了,媽媽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她愛上有婦之夫,不計名分跟隨對方,最後只落得慘遭拋棄的下場。

  相思,她的名字便是詛咒,是烙在她身上永遠都褪不去的血印,她應該謹記教訓。

  她不愛任何人,她要竊取那些機密資料,她必須那麼做,一定要做……

  李相思緩慢地將雙手擺在鍵盤上。

  殷樊亞的電腦需要密碼才能登入,她曾經幾次用眼角餘光瞥見他按下八位字母——她閉上眸,用心回想他敲打鍵盤的順序與方位,五分鐘之內模擬了數十組密碼,終於破解成功。

  進去了。

  她瞪著螢幕,完全感受不到絲毫冒險的喜悅,從前每當她成功竊取某家公司的機密,她總是興奮得胸口發熱,但如今,那裡只有一片冰涼的死寂。

  她按滑鼠,點選相關的檔案,傳輸到事先備好的隨身碟。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散亂的跫音。

  她心神一凜。

  怎麼回事?有人來了?是回來加班嗎?現在已是深夜了啊!

  資料傳輸完畢,她迅速抽出隨身碟,關電腦,將方纔打開的抽屜重新鎖上。

  只是這麼短短幾秒,腳步聲已來到門外,有人推開門。

  來不及了!李相思目測距離,放棄躲回自己辦公室,嬌軀一溜,縮進辦公桌下。

  來人是殷樊亞。他打開燈,將某樣東西重重拋向沙發,然後自己也往那裡沉落。

  李相思豎起耳朵傾聽,鼻尖隱約嗅到一股酒味。

  他暍過酒了嗎?為什麼?

  她胡亂地想著,忽又聽見一聲火柴擦燃的細響,送來淡淡的煙味。

  他也抽煙?

  她怔住,跟在他身邊這幾個月,她從不曾見過他抽煙,也沒任何跡象顯示他會,但原來他跟她一樣,偶爾也會抽煙。

  李相思緊握雙手,努力消化著這意外獲得的資訊——她對殷樊亞的認識,還太少太少,少到她又是惶恐,又是感傷。

  好想,好想再多瞭解他一些……

  他緩緩地吞雲吐霧,正當她以為,他或許就要這樣抽到地老天荒時,室內陡地響起一道破空的聲音,然後,是玻璃撞破的碎響。

  她胸口一震。

  他在做什麼?丟玻璃杯嗎?

  滿腔疑慮尚未理出頭緒,便又聽見他擲出另一隻玻璃杯。

  這回,比上次還用力,更帶著某種難以傾吐的怨怒。

  她震驚地幾乎無法保持靜默——他是怎麼了?她從不曾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他一向是冷靜的,不是嗎?總是那麼氣定神閒,彷彿天塌下來也可以一笑置之。

  可現在……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李相思咬緊牙關,壓抑著過分劇烈的心跳。

  他開始撾牆,一下,又一下,每一記都是雷神劈下來的怒錘,狠狠地,撞在她心上。

  他瘋了!她絕望地想,他要槌到什麼時候?再這樣下去,他的手會受傷的,會流血的,他瘋了,真的瘋了!

  一聲軟弱的嗚咽威脅要叛逃,她連忙搗住唇,硬生生地阻止。

  而他還繼續槌牆,槌著,卻不叫不喊,不以任何嘶吼咆哮宣洩怒氣,唯有逐漸粗重的呼吸,伴隨著咚咚聲響,敲痛她的心。

  她不覺用雙手搗住耳朵。

  拜託!停止吧,快停吧!她受不了了,無法忍受這種沉默的、卻足以震聾人心的發洩……

  但他仍不停止,她頹然垂落雙手,無神地睜著眼,瞪著隔開她與他的辦公桌木板。

  如果他不停止,她就出去。

  如果他堅持這樣傷害自己,她就讓他憤怒的矛頭轉向她。

  如果他瀕臨瘋狂,她就陪他一起。

  她知道,這一出去,她間諜的身份就會暴露,他很聰明,一定能馬上猜出她這種時候在他辦公室做什麼。

  所有真相都會大白,所有謊言都瞞不住。

  所有秘密最後也許都會成為心碎的線索——

  「樊亞,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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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亞,是我。」

  蒼白的燈光下,一道纖細的身影幽幽地從辦公桌底下飄出來,盈盈落在他身前,臉色比燈光還白,如雪一般清冷。

  殷樊亞注視著她。

  抽去半截的煙還在指間灼燙,微微瘀青的指節發痛著,酸澀的眸泛著幾條憂鬱的血絲。

  他看著她,喉腔抽搐著,好不容易擠出沙啞的言語。「你在這裡做什麼?」

  「你猜不出來嗎?」毫無起伏的聲調聽起來像機器人。「我來偷東西。」

  「什麼東西?」

  「這個。」她將隨身碟遞給他。「這裡有『弘京』最近打算收購那家IC設計公司的機密資料。」

  他接過,用發痛的手緊緊鎖在掌心,幽眸仍凝定在李相思身上。

  「我是商業間諜。」她開始自白。「我來『弘京』應徵是有目的的,有人指示我來接近你,贏得你的信任,伺機竊取商業機密。」

  「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我不能透露僱主是誰,我們這一行也有規矩。」李相思面無表情。「還有那天在溫泉旅館,其實我的確是跟一個男人約了,那人……是路柏琛。」她頓了頓,等待殷樊亞的反應,後者卻保持深沉的靜默,她咬了下牙,強迫自己把一切和盤托出。「我的僱主托我留下路柏琛外遇的證據,威脅他離婚,所以我就約了他,故意誘惑他,利用針孔攝影機拍下照片。」

  殷樊亞不語,幽黑的眼潭如千年古井,看不出一絲波動。

  李相思閉了閉眸,忽然能體會到古代嬪妃投井自盡的心情,那是一種永遠找不到出路的絕望。

  她自嘲地牽唇。

  「你們上床了?」千年之後,有個聲音從井底傳來。

  「沒有。」她痛楚地告白。「我們……只是一個吻而已。」

  「一個吻?」他聲調怪異。

  她咬緊牙關。「我需要證據。」

  「到底是誰要你這麼做的?」

  「我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

  「我剛說了,這是我們這一行的規矩——」

  「去你的規矩!」

  殷樊亞忽然爆出的粗口震撼了她,她惶然一顫,他則是緊盯著她,更走近她一步,偉岸的身軀幾乎與她密合相貼。

  大掌,威脅似地搭上她後頸。「告訴我那人是誰。」

  她渾身緊繃,汗毛豎立。「那人……曾經救過我,是我的恩人。」無論如何她絕不招出衛襄的名字,這是她欠他的。

  「恩人?」殷樊亞嘲諷地輕嗤一聲,搭住她後頸的手掌緩緩收攏,男性雄渾的力道似乎很輕易便能折斷她纖細的頸子。

  李相思垂斂眸,不避不閃。這是懲罰吧?她欺騙他,勾引他妹婿,害他妹妹婚姻破裂,他會對她感到憤怒也是理所當然,就算當場掐死她也不奇怪。

  她不打算反抗,所有的罪她都承擔,所有的罰她都領受,所有的愛與恨對她而言都是一種幸福……

  「相思,這是懲罰。」他啞聲低語,她靜靜流淚。

  他鬆了手勁,冰涼的唇疊印她同樣冰涼的唇,溫熱的舌纏繞她同樣溫熱的舌,他嘗著她的滋味,正如同她也飢渴地吞嚥著他一樣。

  這是他給她的罰,卻是一個太甜蜜的罰,她不能相信,以為自己是在作夢,她不敢奢望這夢能天長地久,只要有一分鐘,就足夠她一生回味。

  他慢慢地抽離唇,她卻還恍惚地沉浸在夢幻的餘韻裡,一時不能回神。

  他用拇指,輕輕地、也霸道地揉過她柔軟的唇辦。「這樣,柏琛留下的痕跡,就算抹去了吧?」

  李相思倏然睜眸。

  映入眼瞳的,是一張太過清爽的臉孔,浮著淡淡笑意。

  她頓時迷惘。是她看錯了嗎?他怎麼可能笑?他應該是恨不得想殺了她啊!為何還能笑得如此溫煦?

  為何她會覺得自己理應凍結成冰的心房在陽光下,暖暖地融開一角希望——

  「樊亞,我知道你要結婚了,是謝愛雲,對吧?」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靜靜望著她。

  她在絕望與希望的兩岸擺盪,終於,還是痛下決心。

  「我輸了。」她澀澀地表白,唇畔,開起一朵奇異的微笑。

  他訝然凝視她。

  「我承認自己不想離開你。」她笑著將所有女性的尊嚴與驕傲都捧在掌心,獻給他。「只要你讓我留在你身邊,就算只能做地下情人也好,我願意。」

  愛情決勝的一刻,她選擇認輸,承認自己的軟弱,承認自己已愛到回不了頭。

  他震驚不已。「你不是說你不做男人的情婦?」

  「是你就沒關係。」她幽然應許。「以前我媽曾死心塌地地愛過一個男人,那人是我的親生父親,他已經結婚了,所以我媽只能當他的情婦。她每天每天都像朵枯萎的花,只等著那人來滋潤。她常常等不到他,等不到他的時候,她就會抱著我,喊我的名字——」

  相思。

  她頓了頓,自嘲地坦承。「我以前很討厭這個名宇。」

  殷樊亞默默地撫按她濕潤的臉頰。

  「後來,那個男人帶著全家移民了,把我媽跟兩個孩子丟在台灣,我媽整個人崩潰了,索性作踐起自己,跟不同的男人。我從小就是看著那樣的媽媽長大的,所以我發誓,我絕不讓自己淪落到像她一樣。」

  「……為什麼你現在會願意?」

  「因為我不想離開你,因為這些日子跟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是我一生所能得到的最美好的東西……或許也是唯一的美好,我真的不想斷了和你的羈絆,就算這羈絆,是一種甜蜜的痛楚。」

  她抬起頭,在淚眼迷濛中劫白真心。「樊亞,我現在才知道,陷在愛裡的女人都是很傻的,也都很堅強,明明知道前面是萬丈深淵,也會往前走。我知道自己會掉下去,會受傷,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想走走看,只要還能抓到你一點點溫存,我就想去抓。」

  就算會摔得遍體鱗傷也無所謂。

  殷樊亞胸口揪緊,深刻地體會到她對自己是多麼一往情深,她是奮不顧身了,此去是煉獄,是天堂,她根本不在乎,只要是和他一起。

  「傻瓜!」他心疼地擁緊她,淚水在眼眶氾濫。「你會痛的,會痛的!」

  「對,我會很痛。」她哽咽一聲,回抱他,臉頰熨貼他心跳劇烈的胸膛。「可只要跟你在一起,只要你還願意對我溫柔,就算是痛,對我來說也是幸福。」

  「這種虛假的幸福,你也要嗎?」他難抑心痛。

  「我要,而且我一點也不覺得它虛假。你對我的溫柔不是假的,我感覺得出來,當你抱著我的時候,是真心疼愛著我的。」

  「如果我跟你的親生父親一樣走了,那你該怎麼辦?」

  「就算有那一天,至少我也是個曾經被寵過疼過呵護過的李相思,我會多了很多溫暖的回憶,可以慢慢地回味。」清麗的臉蛋從他懷中揚起,如幽谷一朵悄然綻放的玫瑰。「樊亞,你知道嗎?我沒什麼值得留戀的過去,我一直都是向前走,不住後看,但能夠往後看,其實是一種幸福,我會很高興,自己曾經親眼見證過幸福——」

  「不要說了!」

  他不忍心再聽了。這孤單的、寂寞的、從來不曾好好被愛過疼過嬌寵過的女人,她是如此堅強,又如此柔弱,她不需要人保護,但他……好想保護她啊!好想將她納入自己羽翼之下,就算是世界末日,天崩地塌,他也要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她說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是她一生所能得到的最美好的東西——那麼他就全給她!所有她需要的、她認為美好的一切,所有能令她真心微笑的,他都給!

  「你可以原諒我嗎?」她竟還惶恐地問著他。「能不能讓我留在你身邊?」

  「傻瓜,傻女孩,我從來就沒想過要讓你走!」他焦急得只想掏心掏肺,向她證明自己。「你以為只有你捨不得離開我嗎?我也捨不得你啊!」

  他稍稍與她分開,灼熱的眼直視她。「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我知道你接近我,懷有某種目的,我也調查過你的背景,知道你高中輟學後就不知所蹤,我猜想你可能在哪裡接受嚴密的訓練。你智慧與美貌兼具,很適合被栽培為商業間諜——這就是你在每一家公司都待不久,還有那麼多錢應付你那個無賴哥哥的原因吧。」

  她惘然。

  「原來你都知道了。」原來一切早在這男人掌握當中。「那你故意把隔壁改裝成我的辦公室,就是為了試探我吧?」

  「嗯。」殷樊亞點頭。「柏琛跟你在溫泉旅館見面的事,我也約略猜到了,那天我見到一個很像他的男人,雖然當時我不想相信是他,但後來跟恬雨求證,我不得不相信。」他頓了頓,嘴角牽起苦笑。「你以為我這幾天為什麼不敢進辦公室?相思,我怕見到你,怕確定你就是那個害我妹妹婚姻破裂的人。」

  她黯然。「對不起,我這樣傷害你妹妹,你恨我嗎?」

  「我沒法恨你。」他溫柔地撥攏她凌亂的發繒。「這些日子我一直猶豫不決,不確定自己該怎麼做好,但當我發現就連恬雨受傷,就連你跟柏琛可能上過床,都不能讓我下定決心對你放手,我就知道自己完了,這輩子我是永遠不會讓你離開了。」

  她身子一顫,不敢相信他的表白。「你的意思是答應我做你的情婦?」

  暖融融的眼神持住她。「你不是做情婦的料,我也不讓你受那種委屈。」他低下頭,與她前額相貼。「相思,你是我唯一的戀人,也是我唯一想娶的女人。」

  深情的許諾,是李相思所能想像,最動聽的情話。

  她腦子暈眩,胸臆擰著、痛著、甜蜜著。「可你要跟謝愛雲結婚了……」

  「那只是我爸他們一廂情願而已,我會拒絕這樁婚事。」

  「你真的要拒絕婚事?」

  「我會拒絕。」殷樊亞很堅定。「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李相思顫然無語。

  原來不只憤怒會讓人失聲,當天下最極致、最甜美的幸福襲來時,一個人也會忘了所有的語言。

  她想不出該說什麼、該做什麼,星淚無聲地在眼底墜落,換來她永遠不敢奢求的願望。

  他輕輕歎息,將她每一個說不出口的願望都吻進唇裡,用心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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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嗎?這只高跟鞋。」

  激情地擁過、吻過、愛撫過,殷樊亞開車將李相思載回自己住處。

  他說,他們的第一次不該在辦公室,於是強壓下一腔熊熊燃燒的慾望,忍著將她帶回家,抱她坐上床沿。嗯,

  他半蹲下身,以騎士之姿,獻上一隻紅色高跟鞋。

  那不就是她在慕尼黑遺落的那一隻嗎?李相思愕然睜大眼。「怎麼會在你這裡?」

  「你說呢?」他輕輕一笑,捧起她玉潤的裸足,將那弧度優美的曲線細細地收進溫潤剔透的鞋裡,然後抬起頭,灼亮的眸直視她。

  她屏住呼吸,招架不住那樣的熱情,粉頰飛上朵朵羞紅的霞雲,就連教他圈在掌裡的足踝,也性感地發燙。

  「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把鞋給踢掉了,我幫你撿起來的時候,忽然很想偷偷藏起一隻。」他微笑回憶起那天,俊頰也赧然熱著。「所以離開你房間時,我就順便帶走了。」

  「你好……變態。」她嬌羞得不知該說什麼,只好低笑著這麼啐他。

  「你怕嗎?我可愛的灰姑娘。」他似笑非笑,掌心順著她纖細的腳踝往上輕撫,穿進裙擺,曖昧地憩息在她大腿。

  她感覺那裡的肌膚正在燒焦。「我才……不怕。」水眸斂下,不敢讓他看見她充滿渴望的眼神。

  殷樊亞抬起手,撥弄她豐潤艷美的唇辦。「我從第一天見到你,就一直想這麼做了。」說著,他站起身,將她推倒在床。

  她毫不抗拒,羽睫輕顫著,紅透的臉蛋像煞一尊可愛的洋娃娃。

  他心動地注視著她,以最深情的眼,溫柔地雕塑她,他俯下身,以一種近乎折磨的緩慢速度接近她。

  「相思,我要招認,其實我剛剛早就知道你躲在辦公桌底下了。」

  「我知道。」她淺淺彎唇,早猜到是如此。「你是故意用那種方式逼我出來的吧?」

  「算是吧。」他輕咬著她白嫩的耳珠。「因為我不甘心。」

  「不甘心?」

  「因為我已經決定無條件對你讓步了,只是在愛情的戰場上居然一敗塗地,有點不甘心,所以做最後的困獸之鬥而已。」他坦承自己的心思。「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是你自己主動說出真相。」

  「如果我還是不肯說出來,你會怎麼做?」她啞聲問,玉手解他襯衫鈕扣。

  「我也不確定。」他任她卸下自己的衣衫。「也許繼續假裝不知道吧。」

  「繼續假裝?」她愕然凝住動作。「難道你不跟我攤牌?」

  他啄吻一下她的唇。「我不確定跟你攤牌以後,你會怎麼做。」

  「什麼意思?」她不懂。

  他傷腦筋似地蹙了蹙眉角,彷彿對自己必須如此坦白地揭開自己最軟弱的部分,很無奈。

  「我怕你就此消失,不見人影。」

  她訝異不已。「你也會怕?」

  「我當然怕。」清澄的眼神毫不掩飾。

  「所以你還是會拒絕跟謝愛雲的婚事?」

  「是。」

  「你還是會……決定跟我在一起?」

  「嗯。」

  「你怎麼能這麼做?」她因他的執著而心跳狂野。「你明知道我在騙你……」

  「你沒有騙我。」他用一個悠長的吻,泯消她的自責。「我知道你愛我。你還是出來了,不是嗎?我就知道你會心疼我。」

  她怔望他。

  瞧他眼眸星亮,笑意輝閃,一副多麼驕傲又多麼得意的模樣,簡直像個慶賀自己惡作劇成功的小男孩。

  他真的是個孩子,這男人,毫不吝惜在自己面前展露孩子氣的一面。

  李相思甜甜地笑了。她知道,這代表殷樊亞對她的愛意與信任,男人只有在戀人面前才會撒嬌。

  「你真是的!」她嬌嗔。「居然為了逼我傷害你自己,瞧你的手,都瘀青了。」

  「能夠換到你跟我告白,值得。」那一點點痛,不算什麼。

  她白他一眼,捉住他的手,不忍地在那一個個受傷的指節輕輕舔著。

  他覺得好癢,手癢,心更癢,她母性的慈愛是一根最柔軟的羽毛,搔弄他的心。

  他難耐地呻吟一聲。

  「相思,夠了。」他沙啞地阻止她,低下頭,將她淘氣的舌尖,接收到自己唇裡。

  他不想顯得過於急切,霸道不是他的作風,他是溫文貴公子,冷靜的騎士。

  但面對她,他無法把持理性,很想溫柔體貼地愛撫她,但一碰到她,便似烈火燎原,不受控制地肆意蔓延。

  實在太沒品了。

  當他在她細嫩的玉頸種下點點吻痕,當他不滿足地吞吮著她玫瑰色的蓓蕾,當他強悍地以一隻大掌攫住她柔軟的臀辦,放任自己的慾望沒入……

  他對自己的表現,真的很失望。

  但她似乎並不以為意,熱烈地迎合他,她完全敞開自己,以一種毀滅性的姿態,肆意綻放。

  她是一朵野玫瑰,而他,不介意為了吻她而流血。

  所以燃燒吧,毀滅吧,沉淪吧!在愛裡,在欲裡,在一波波濕潤的痙攣裡,佔有彼此,感覺彼此。

  愛吧,去愛吧!狠狠地、奮不顧身地,像飛蛾撲火——

  愛吧!

第十章

  涼風習習,舞動窗邊一匹簾幔,陽光趁縫隙溜進,暖照著茶几上一隻紅色高跟鞋。

  李相思睜著眼,無言地凝睇著睡在身邊的男人,他俊美的容顏是如此毫無防備,教她好想偷偷地侵犯。

  彷彿察覺到她邪惡的動機,他驀地掀開眼簾,兩束溫煦的目光,烘熱了她全身肌膚。

  「嗨。」她打招呼。

  他微笑,大手很自然地撫上她臉緣,親匿地勾勒每一道曲線。

  「天亮了耶。」她輕輕提醒他。

  他還是不說話,掌心順著她玉頸滑下,燙著她柔軟的乳峰。

  她臉頰發燒。「要起床嗎?」

  他搖頭。

  「可是要上班啊。」

  他低笑一聲,翻過身,由上而下俯望她。「你想去嗎?」

  她被他鉗制住,心韻怦然,氣息微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想吧?」他替她回答,啄一下她的唇。「我也是。」

  「可是如果我們兩個都不進辦公室……」

  「一天而已,『弘京科技』不會因此倒閉的。」他漫不在乎。

  她噗哧一笑。「你這個總經理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責任感了?」

  「我現在才知道,談戀愛確實會使人想放掉一切,只想賴在彼此身邊。」他笑道,大手悠哉地在嬌軀上四處縱火。

  她難耐地抽氣,纖足不自覺摩挲他的腿。「你的意思是,我們今天就這樣一整天膩在一起?」

  「不好嗎?」擒住她的眼,明顯浮著濃濃情慾。「相思。」

  他輕喚著她的名,聲嗓沙啞,卻又飽滿,蘊著股說不出的寵愛意味。

  她聽著,芳心甜蜜地融成一團。「我喜歡聽你叫我的名字。」

  「那我就常常叫。相思,相思,相思……」海潮般的呼喚,一聲聲,封進螺旋狀的耳殼裡,每一聲,在千年以後,都將成為古老的傳說。

  她拉下他的唇,熱情地吻住,將所有的愛與思念都傾吐在他嘴裡。

  愛火又燃燒,兩具赤裸的身軀再度糾結,在溫柔的晨光裡,忘我地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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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賴了一早上,過中午時分,兩人才不甘不願地下床。殷樊亞用微波爐熱了幾道速食餐點,煮了咖啡,拉著李相思窩在客廳沙發上享用。

  「你真的打算向董事長拒絕婚事嗎?」李相思問,舀一匙局烤飯,餵進殷樊亞嘴裡。

  「嗯。」他點頭,也反餵她一口咖哩牛肉。

  「他會很生氣吧?會不會威脅要解除你總經理的職務?」

  他微笑,伸手撫平她顰攏的眉宇。「我是董事會任命的,他要開除我也得先經過董事會通過,而且我現在也是董事會的一員,又沒犯什麼錯,暫時要保住總經理這職位應該不難。」

  「只是暫時嗎?」那接下來呢?

  「接下來我會讓他沒空想對付我的事。」他看出她的憂慮,安慰她。

  「怎麼做?」

  他沒立刻回答,起身進房,翻出一片光碟,然後重新坐回沙發,將她攬在懷裡。

  「就是這個。」他秀了秀光碟。

  「這是什麼?」她不解。

  「是殷家所有最醜陋不堪的秘密。」他低語,深邃的眸盯著光碟,良久,悠悠一歎。

  「相思,你昨晚說,你以前只能往前看,不往後看,我跟你有點像,眼睛也永遠只看著一個方向,不過我是往上——自從我媽去世後,我想的只是怎麼爬到權力的高峰,怎麼樣得到更多的籌碼。」

  「你媽不在了?」她一愣。「可董事長夫人……」不是明明活著嗎?

  「她不是我親生母親。我跟恬雨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上吊自殺了。」

  「她……自殺?」這意外的消息震驚了李相思,她怔忡地望著殷樊亞。

  後者神情陰暗。「她是被我爸逼死的。」

  他幽幽地說,將所有埋在心底最深處的心事都攤給她看。他告訴她,他的母親因為出身貧賤,雖然憑著絕色容姿讓他父親娶進門,卻被殷家上下瞧不起,備受煎熬,不但罹患憂鬱症,還遭人誣賴紅杏出牆,最後只能以自殺證明自己的清白。

  「……那時候我年紀很小,對這些事還很懵懂,後來讀了我媽留下的日記,才知道她受了那麼多委屈,而最可恨的是,我爸身為她的丈夫,不但不保護她,甚至是迫害她最深的人。」

  說到這兒,殷樊亞停下來,臉部線條緊繃著,眼色明滅不定。

  李相思知道他情緒激動,輕輕握住他的手,他感覺到了,反扣住她溫暖的柔荑,十指緊緊交纏。

  「如果他不信任我媽,不想保護她,大可不必把她娶進殷家門。既然讓她進門了,卻又放任親戚跟下人糟蹋她,我實在無法原諒!」他恨恨地深吸一口氣。

  「我爸一直希望我從政,繼承他的政治勢力,從我上中學開始,他便有計劃地栽培我,我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慢慢知道,表面風光的殷家,檯面下有多少見不得人的暗盤交易、利益輸送,只要有機會,我都會想辦法把那些見不得光的證據留下來。」

  她一震,懂了。「就是這片光碟嗎?」

  「對,這片光碟裡都是我爸跟我伯父他們政商勾結的證據,關說,收賄、對自家銀行超貸以及不正當的關係人交易……所有骯髒的秘密,都在這裡頭了。」他語氣嘲諷,卻仍掩不住一絲憂傷。

  不管他有多怨恨自己的父親,畢竟彼此有血緣關係,要鼓起勇氣摧毀對方,並不容易。

  她不忍地望他。「你堅持不從政,就是不希望跟長輩們同流合污嗎?」

  他閉了閉眸。「我很早就立誓,有一天一定要揭發這一切。」

  「你覺得現在就是時候了嗎?」

  「我爸那人疑心病重,他知道我對我媽的死心裡一直有疙瘩,並不是完全信任我,如果我拒絕謝愛雲的婚事,又讓他查出我們倆的事,我擔心他會對你不利。」

  「你不用擔心我,我能保護自己。」她向他保證,並不希望因為自己影響他原本的計劃。

  他明白她的用心,微笑地親了親她鼻尖。「我知道你可以,但我不能冒一絲風險,不管是你的身體或你的心靈,我都不要你再受傷。」

  「樊亞……」她感動得無法言語。

  「我本來也想再多等幾年,等我手上握有更多的籌碼,更有能力保護『弘京科技』的時候,再來攤牌,但現在……」他微微揪眉。「與其讓我爸先一步把我踢出『弘京』,不如由我這邊先發動。」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李相思自責地咬唇。如果不是為了她,他不必提前跟自己的父親全面決裂。

  「別這麼說。」他安慰地捏捏她手心。「其實現在攤牌也好,剛好柏琛決定退出政壇,我本來一直擔心他受我爸影響,會跟著做一些不乾不淨的事,我不想這把火燒到他身上,要是他也受牽連,恬雨一定會很傷心。」

  「可是『弘京科技』怎麼辦?如果檢調單位開始介入調查,『弘京集團』旗下的企業一定都會被捲入,就算『弘京科技』一直都乾乾淨淨,也不能倖免,我擔心公司股票會狂跌,銀行也會抽銀根。」

  「這個我也想過了,到時肯定免不了面臨一波財務風暴。」殷樊亞沉吟。之前他曾想過,利用妻子娘家的勢力幫助「弘京科技」度過財務危機,但現在他既然決定不娶豪門千金,這條保命路等於斷了。

  「我想,有一個人應該能幫你穩住『弘京科技』。」李相思忽然說。

  他愣了愣。「誰?」

  「他在一家國際性投資集團工作,很受高層信任,他手上可以動用的資金……有數十億美金吧。」

  這麼厲害?到底是何方神聖?殷樊亞念頭一轉,立時猜到。「該不會就是你那個『恩人』吧?」

  李相思默默點頭。

  殷樊亞瞇起眼。提到她那個恩人,他就不免有氣,雖說他相信他們之間清清白白,但一想到對方有能耐號令他最愛的女人,他還是很介意。

  彷彿看透他的不愉,李相思主動解釋。「我十六歲那年,我哥哥欠下大筆高利債,他還不起,便把我賣到風化場所抵債,我逃了出來,昏倒在暗巷裡,是他救了我。」

  「有這回事?」殷樊亞又是震驚,又是心疼,沒想到偎在懷中的這個女人曾吃過的苦遠超過自己想像,他不覺更圈緊她,恨當時對她伸出援手的人不是自己。

  「看來,我真的該好好謝謝你那個恩人。」他啞聲感歎。

  李相思淡淡彎唇。「他其實人還不壞。」

  「那他為什麼派你來我身邊呢?又為什麼要逼柏琛跟恬雨離婚?是針對『弘京』還是針對殷家?」

  「是殷家。」

  「是殷家政壇上的敵人嗎?」

  「不是。」

  「不是單純的商業競爭,也不是政敵,那他是為了報復嘍?」殷樊亞若有所思地揉著下頷,很快便切中要點。「他恨我們,為什麼?」

  「他其實並不恨所有的殷家人,我想他甚至很欣賞你,只是……」

  「他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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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是你,衛襄。」

  殷樊亞深思地打量眼前的男人。雖然早從李相思口中得知「恩人」的真實身份,但當真正見到面時,他仍是百感交集。

  「好久不見了,樊亞。」衛襄淡淡頷首,邀請他進日式包廂坐下。

  殷樊亞坐上榻楊米,女服務生為他斟了一杯清酒,才悄然退下,拉上紙門。

  衛襄率先舉起酒杯示意,他也跟著端起,兩個男人乾了一杯,算是正式打過招呼。

  「聽相思說,你是為了整倒殷家而來?」殷樊亞開門見山。

  衛襄也很爽快。「我是有這個打算。」他頓了頓,嘴角怪異一揚。「本來是想把相思埋在你身邊當暗樁,沒想到她反而倒戈向你那一邊了。」

  殷樊亞悠然一笑。

  「你對她是認真的吧?」衛襄銳利地直視他,似是想看透他的真心。「如果打算利用相思反過來對付我,勸你少白費力氣。」

  「怎麼?你也會為一顆棋子擔心嗎?」殷樊亞似笑非笑。

  衛襄不悅地擰眉。「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殷樊亞淡淡牽唇,這兩個字令他對面前的男人陡增幾分好感。「你不用擔心她,她已經是我的人了,從今以後,我會保護她。」

  「說得好像她是你所有物似的。」衛襄嘲諷。

  「她的確是『我的』。」殷樊亞挑戰地回應。「所以麻煩你這位『恩人』,以後請不要隨便打她的主意。」

  衛襄冷嗤一聲,彷彿很不屑這種宣示主權的聲明。

  殷樊亞也不在乎他是否很鄙夷,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酒,然後直接切入正題。「事情的原委相思應該都跟你說了,既然我們目標相同,你願意跟我合作嗎?」

  衛襄不置可否。「我知道政壇上早就有人想對付殷家了,如果能拿到你手上那些資料,他們一定很高興。問題是你這個殷家人,真的狠得下心大義滅親嗎?」

  「你不相信嗎?」

  「我確實有些懷疑。」

  「難道你要我先把光碟資料交出來給你嗎?」

  「你願意嗎?」

  「當然不行。」殷樊亞冷冷一笑。「在沒有確保『弘京科技』安全無虞前,我不會笨到交出資料,貴投資集團的資金一定得先進來。」

  「這樣事情就有點難辦了,我也不能確定你最後會不會反咬我一口。」衛襄故作沉吟。「要談合作可以,不過你們殷家只有一個人有資格跟我談。」

  殷樊亞目光一閃。「你是說海薔嗎?」

  衛襄沉默。

  不否認也就是承認了。殷樊亞輕聲一笑。「我就知道你是為了海薔!」

  衛襄神情一凜。

  「海薔嘛,你要我安排你跟她見面也可以,只不過……」殷樊亞停頓,故意吊他胃口。

  「只不過怎樣?」

  「有件事我想先讓你有個心理準備比較好,海薔她……失去了部分記憶。」

  「什麼?!」衛襄震驚,臉色一下刷白,藏在桌下的拳頭狠狠掐緊。「你是說她忘了我嗎?」

  「她知道你。」殷樊亞慢條斯理。「但關於你的事,她到底記得多少,就難說了。」

  「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你不是說我們殷家唯一有資格跟你談的人,只有海薔嗎?那你就直接去問她吧。」殷樊亞好玩地逗著瀕臨發飆的猛獸。

  衛襄咬牙,強抑住翻桌的衝動。

  「我先警告你,海薔對我也很重要,我很喜歡她,所以你最好別傷害她。」

  不過看樣子可能不會吧?殷樊亞閒閒地想,起身。「我會盡快安排你們倆見面。」

  他拉開紙門,在離去前,忽然想到什麼,回身拋話。「關於相思的事,謝謝你了,神仙教母。」謝謝你將她送到我身邊。

  「什麼神仙教母?」衛襄粗聲問,完全狀況外。

  他只是笑著,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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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襄肯定被你氣得半死。」

  隔天在辦公室,李相思聽罷殷樊亞轉述兩個男人見面時的對話,忍不住笑開一朵唇花。

  「他那人脾氣也很彆扭的,殷海薔尤其是他的逆鱗,誰都碰不得的。」

  「誰教他先碰了我的『逆鱗』!」殷樊亞俊唇半勾,湛眸意有所指地凝定李相思。

  她知道,他指的是自己。

  「你到現在還為他叫我去勾引柏琛的事不高興啊?」

  「當然!」殷樊亞一展臂膀,將李相思攬到自己大腿上,和自己共坐一張椅子。「為了救他的好朋友遠離政治風暴,居然把你送過去當點心,你要我怎麼嚥得下這口氣?」

  「只是一個吻而已。」

  一個吻也夠教他吃味了。殷樊亞撇撇嘴,握住佳人玉手,在掌心裡呵護。「萬一柏琛那小子抵擋不住你的魅力,硬拉你上床怎麼辦?」

  「我早想過了,要是他真敢怎麼樣,我會給他一記過肩摔。」李相思一頓,笑意自眉眼褪去。「不過事實證明,他還是很愛你妹妹的,就算我怎麼誘惑他,他還是記得不能對不起她……其實是我不好,一開始我就不該戲弄他的。」她幽幽歎息,水眸迷離。「我也搞不懂自己當時為什麼要那麼做。」

  「我知道為什麼。」殷樊亞捧起她臉蛋,溫暖的眼直望進她靈魂深處。「你為恬雨不值,你以為她愛上一個根本只是想利用她的男人,可是你又嫉妒她,因為恬雨就算活在說謊的婚姻裡,卻還是那麼幸福快樂。說到底,你其實很羨慕她,對吧?相思。」

  李相思震撼無語。

  這男人,實在太懂她,他甚至懂得連她自己也說不分明的隱微心思。她惘然凝睇他,在他清澈的眼潭,照見真正的自己。

  「樊亞,你……」她覺得自己想哭了,胸臆飽滿著某種酸楚的甜蜜——這世上,還有誰能如此懂她?她的傷,她的痛,她的堅強與軟弱,他都看在眼裡。

  她眨眨眼,一顆星淚流墜。「樊亞,你對我實在太好,但我……太對不起你,如果你妹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她一定會很生氣。」

  「她也許會很生氣,但只要我好好跟她說,她一定會瞭解的。」殷樊亞溫柔地撫摸她的臉。「她會知道你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女人,雖然不懂得撒嬌,也不會向人訴苦,但絕對值得一個男人用全部的愛來保護。」

  她值得嗎?她笑著流淚,他完全包容的愛令她受寵若驚。

  但她也明白,不論她值不值得,這男人都決定要愛她一生了,未來不論是面對妹妹的責難或父親的暴怒,他都不會猶豫。

  他們的愛情路,還聳立著許多困難的荊棘,但只要是和他一起,那些都將是最甜美的考驗。

  他們定能克服……

  李相思獻上自己的唇,在淚水的鹹味中品嚐殷樊亞。

  他呻吟一聲,大掌抵住她後背,讓她嬌軟的身軀更貼近自己,兩人在吻與吻之問熱烈地愛撫彼此,渾然忘了身在何處。

  直到一串電話鈴響,才驚動了深陷在愛潮中的兩人,不捨地鬆開彼此。

  「唉,差點忘了我們在辦公室。」

  「對啊,還是上班時間呢。」說著,李相思倉皇起身離開,嫣紅的臉蛋美艷絕倫。

  殷樊亞歎息,漫不經心地接起電話,目光卻仍流連在佳人身上。

  趁他講電話的時候,李相思回自己辦公室,心神不定地處理幾件公事後,時鐘剛指向十二點,她便迫不及待地捧起兩個餐盒,到茶水間微波加熱。

  「相思,你也開始帶便當了啊?」葉子忽然湊過來,興致勃勃地問。

  「啊,嗯。」她略微尷尬,點了點頭。

  「我也有帶喔,而且是兩個。」葉子開心地獻寶。「一個是給我男朋友的。」

  「男朋友?」李相思訝然。

  「嘿嘿,他也是我們公司的啦,跟我同個部門。」葉於呵呵笑。

  「是嗎?」李相思回她一笑。「那真是恭喜你了。」

  「謝謝。」葉子眨眨眼,感歎。「以前我眼裡只看到總經理,都沒注意到原來我們公司有那麼好的男人,真是夠傻的,差點就錯過他了!」她頓了頓。「相思,你也要快點尋找到屬於你的白馬王子喔,我會替你加油的!」

  「謝謝。」

  跟葉子又閒聊幾句後,李相思捧著溫熱的餐盒,進殷樊亞辦公室。

  他一見是她,眼神一亮,起身迎向她,不由分說地將她摟進懷裡。

  「小心點!我手上有便當。」

  「便當?」他挑眉,掃過那兩個餐盒,湛眸閃過一絲笑意,表面卻是裝作不耐煩。「不會又是葉子送來的吧?退回去退回去,你說我不吃了!」

  「不能退回去啦。」她斂下羽睫,朱唇微微嘟起。

  「為什麼?」他欣賞她嬌俏的風情。

  「因為……」她窘迫不已。

  這傻女人!就不能大大方方承認是自己做的嗎?

  他竊笑。「你去跟葉子說,從今以後,只有我女朋友能做便當給我,其他人的我一概敬謝不敏。」

  「那你就……更應該吃這個便當了。」她細聲低語。

  「為什麼?」他裝傻。

  她揚眸,嗔他。「你那麼聰明,怎麼會猜不出——」哀怨的嬌言驀地收住,她瞪著他笑意迷人的俊臉,忽然領悟他是在逗自己。「你很過分耶!」

  她勾起藕臂,不客氣地送他一拐。

  「喂,痛啊!」他似真似假地抗議。

  她不理他,輕哼一聲,將餐盒放在茶几上。「你先吃,我想起有封E-mail忘了回,等下再過來。」

  撂下話後,她翩然轉身,幾乎可以說是匆忙地離去。

  有這麼害羞嗎?他笑倒在沙發上,好一會兒,才幸福地打開戀人親手為自己做的愛心料理。

  秘密揭曉,原來香噴噴的炒飯上,烙著番茄醬寫下的愛語——

  Je'taime

  殷樊亞怔忡地注視這幾個法文字母,這才真正明白為何李相思會不敢留下來陪他一起打開飯盒。

  Je'taime

  他神往地咀嚼著這法文裡最浪漫的字眼,幻想著若是能從戀人美麗的朱唇吐落這句古老的咒語,該有多令人神魂顛倒。

  Je'taime

  他好希望有一天能聽容易害羞的她親口說——

  我愛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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