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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如果早知道愛情那麼痛,那麼瘋狂,他絕對不會愛上她。
他們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她突然闖進來,
在他心底像暴風般猛烈地肆虐,又毫不留戀地離開;
她做得那樣狠、那樣殘忍,教他十一年來只能靜靜療傷,
小心等待,在完美的時機,以她想像不到的姿態出現……
可是報復的滋味不如想像中甜美,也嘗不到一點點痛快;
原來,他從來沒有自「殷海薔」這個咒語中解脫,
原來,他從來不想真正地傷害她,他唯一與最終的希望,
只是想她能好好看著自己,只是偷偷盼望著她能再一次,愛上自己……
楔子
他有許多問題想問她。
而這些問題大多以「為什麼」開頭。
為什麼出身名門的她當年會愛上他這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
為什麼她能夠不顧一切與他私奔,甚至下嫁給他?
為什麼當他好不容易打開緊閉的心扉,遲疑地歡迎他想都不敢想的幸福時,她卻又棄他而去?
究竟,為、什、麼?
他有太多問題想問。
但他沒機會問,或者說,還未建立起在聽到她的答案時,不被打倒的自信。
他不想在她面前發狂,不想她認為他毫無理性像頭野獸,他的自尊不容許自己在她眼中看見一絲絲鄙夷。
所以,他耐心地等。
他知道,當自己能夠質問她的那天來臨,他必須是冷靜的,必須擁有和她平起平坐的地位,甚至必須站得比她高,才能從容不迫地俯視她。
如今,他已不是當年那個沒沒無聞的窮小子了,他在金融界闖出了一片天,有名有利,小有權勢。
或許,他終於可以問她了。
他將出現在她面前,以她所想像不到的姿態,淡淡地問她一句——
難道,你不曾後悔?
第一章
陽明山上,有間鋼琴餐廳,藍白色的屋宇,在幾株月桂樹間若隱若現,大片大片的落地窗,歡迎陽光的親吻,銅雕招牌掛在屋簷,玻璃門邊,風鈴輕巧地搖蕩。
這間餐廳,便喚做「月桂」。
關於月桂,有個淒美的傳說--據說太陽神阿波羅與戴芙妮原是一對彼此相愛的戀人,但太陽神的光芒太強太烈,戴芙妮一靠近便有灼傷之虞,她痛楚地想躲開,太陽神卻緊迫盯人,不肯放過她。
每一次接近,都是傷害,愈是親密,傷痛就愈深。最後戴芙妮終於受不了,哭求父親將自己變成一株月桂樹,永遠,永遠,拒絕了阿波羅。
這是來自希臘神話的故事。
而月桂餐廳的女主人,也有個故事。
人們說她也曾像神話裡的月桂女神那樣深刻地愛過、痛過,有個倔強狂妄的年輕人,吸引了純真甜美的她,他和她瘋狂地相戀一場,最後留給她的卻是滿身傷痕。
於是,她不再愛,男人們也不忍愛她。
那麼溫柔又那麼美麗的一個女人,如果不能確定自己是那個能給她幸福的男人,他們不敢追求她,捨不得在那脆弱可愛的玻璃心再添上一點點傷口。
他們捨不得讓那透明的眼眸蒙上陰影,她年過三十,卻還有一雙少女般的眼瞳,高高地凝看這世間,不染一絲塵埃。
她是每個男人的月桂女神,所有驕傲的自滿的卑劣的怯懦的男人都是阿波羅,親近不了她。
她是殷海薔。
「……這些男人,簡直快把你捧成女王了!」殷樊亞似真似假地歎息,俊唇銜根煙,俊臉漫不經心地承接著眾多灼熱的目光。
他習慣了,每回他來找這個堂姊,總要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女人們恨不得當那根被他呵護在唇裡的香煙,男人們則覬覦著殷海薔給他的特別待遇。
沒有哪個男人能和她分享同一張沙發,唯有他。
「你確定我們真的不需要換個隱密一點的地方嗎?」殷樊亞單手閒閒地掛在沙發背上,半認真地望向殷海薔。「我還希望保住一條命,看明天的太陽。」
「你夠了喔,樊亞。」殷海薔瞇起眼。「跟堂姊說話也敢這麼油腔滑調?是誰教壞你的?」
「是戀愛教壞我。」殷樊亞笑嘻嘻,毫不避諱地承認自己正陷入愛裡,並且因而心情大好。
殷海薔仔細審視他,從他眉飛色舞的表情,到薄染春意的眼--這是從前那個視愛情為無物的男人嗎?這轉變簡直天差地別啊!
她忽地輕輕笑了。
「看來李相思的魅力很大啊!唉,我開始嫉妒了,我最疼愛的堂弟,就快要離我遠去嘍。」她誇張地感歎著,還刻意伸出玉手,捏了捏堂弟俊俏的臉頰,十足姊姊樣。
殷樊亞原本就容易因薄醺而臉紅,經她一作弄,緋色更放肆地直蔓延耳根。
「你做什麼!」當著那麼多客人的面,她是故意令他難堪嗎?
他推開她的手。
「幹麼?姊姊摸一下自己弟弟都不行啊?」她裝無辜。
他瞪她。
「好啦,我也知道,弟弟談了戀愛就是別的女人的了。」櫻唇噘起。「連碰一下都不行了,好跩啊。」
「你這女人!」殷樊亞磨牙,一時還真想不顧形象地當場巴這個堂姊的頭,不過就比他大兩個月而已,老是姊姊、姊姊地自稱,氣人哪!
「你臉色看來好像不太好啊,樊亞,是不是酒喝多了?」
「你明知道我千杯不醉。」
「還是病啦?是不是感冒不舒服?」
「我的確不太舒服。」
「那怎麼辦?要先到我辦公室休息一下嗎?還是Call你的愛人秘書來接你?」
「相思不是秘書,是特別助理。」
「要Call她來嗎?」
「如果你想多一個人欣賞自己呆若木雞的表情,我不介意。」
「什麼意思?我為什麼會呆若木雞?」
「因為我即將告訴你的『好』消息。」殷樊亞淡淡回應,端起酒杯,好整以暇地喝一口。
優勢易位,不妙。
殷海薔凝睇堂弟,面上雖仍是笑盈盈,心裡卻隱隱有不祥的預感。「什麼『好』消息?」
「有個你認識很久的人,想見你一面。」
「誰?」
「他說我們殷家,夠資格跟他談判的只有你一個,我沒辦法,只好答應安排你們見面。」
「談判什麼?到底怎麼回事?」殷海薔一頭霧水,完全狀況外。
殷樊亞卻也壞心地不立刻幫她釐清狀況,故意拿高酒杯,就著昏蒙的光線細細研究著變化多端的稜面,直到殷海薔曲起藕臂,作勢要給他一拐子,他才彷彿驚醒似地開口。
「簡而言之,為了保住我總經理的職位,以及『弘京科技』,我需要一筆龐大的資金,而那個人可以幫我,只要你願意跟他談判。」
「為什麼你要保住總經理的職位?『弘京科技』發生什麼事了嗎?那個人到底是誰?」
「這個說來話長。」殷樊亞語調深沉。「總之,我決定跟我爸全面宣戰了。」
「全面宣戰?」殷海薔愕然揚眉。「什麼意思?」
「你也知道,我爸一直逼著我娶謝愛雲,我考慮過了,我決定拒絕這樁婚事。」
「為了李相思?」
「嗯。」殷樊亞坦承。「要是他知道我打算拒絕這樁利益聯姻,肯定會大發雷霆,說不定還會聯合其他董事革我總經理的職位,我必須未雨綢繆。」
「愛情果然會讓人瘋狂啊!」殷海薔悵然微笑,一面為堂弟找到真愛而欣喜,一面又為他反抗父親的決定感到擔憂,她端起紅酒杯,深思地淺啜一口。
「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樊亞。」
殷樊亞毅然頷首。
殷海薔沉默,良久,無奈地歎息。「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我也不攔你了,我只希望你們父子之間別鬧得太不愉快。」
肯定會撕破臉。殷樊亞冷冷一哂。因為他這回不只防守,還打算主動進攻,抖出殷家這些年來幾樁涉及政商利益輸送的醜聞。
只是這事不能告訴海薔,雖然她對家族醜陋的一面並非毫不知情,但女人總是心軟,要她眼睜睜看著自家長輩進監牢,太折磨她……
「對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那人是誰了吧?為什麼非要由我來跟他談判不可?」清亮的聲嗓拉回殷樊亞陰鬱的思緒。
「這個嘛……」他望向殷海薔,眸海緩緩地湧起一波詭譎。「那人其實跟相思有點淵源,為了報復我們殷家,他特地把相思派來我身邊當間諜,本來是想收集一些『弘京集團』的機密資料,沒想到相思會愛上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殷海薔不解。「你說他要報復?為什麼要報復?我們殷家哪裡對不起他嗎?」
「你剛剛不是才說嗎?愛情會讓人瘋狂。」
「那又怎樣?」秀眉輕顰。
「還不懂嗎?那人是因愛生恨,才會想報復。他就是那個曾經跟你熱烈相愛過的男人啊!」
酒杯霎時墜落,滾在地毯上,地毯吸去了碰撞的聲音,卻吸不走在殷海薔耳畔嗡嗡作響的震驚。
正如殷樊亞所預言的,她現在的表情,真的只能用呆若木雞來形容了。
「你的意思是……你是說、那個人就是--」
「衛襄,你的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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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海薔,他的前妻。
一個理應葬在過去的名字,卻從來不曾放過他,總在不經意時,纏繞他的心,束緊、擠壓,令他幾乎無法呼吸。
忘不了她。
衛襄坐下,將身子深深沉進沙發,閉上眼,眉峰習慣性地蹙攏,冰涼的酒杯安息在骨節嶙峋的掌指間。
殷海薔--他過去的愛戀,現在的執著,未來……他很希望是一個對他毫無意義的符號。
衛襄睜開眼,冰冷的目光望穿酒杯,看到的是回憶。
當年。
她出身政治世家,養尊處優,他則是個從小在育幼院長大的孤兒。
她在一流大學讀書,他白天兼好幾份工作,晚上念技術學院。
她無憂無慮,燦爛得像一朵春花,他卻像烏雲,威脅著要捲來狂風暴雨。
她若是光,他便是影。
根本不該交會的兩人,卻因為偶然的機緣相識了,轟轟烈烈地愛一場……
典型的千金小姐與窮小子的故事,結局卻一點也不童話。
童話是不存在這世界上的,他早該知道,卻讓愛情沖昏頭,一時忘了現實的殘酷。
衛襄對回憶的畫面冷笑。
或許不該說那是個笑,他只是微微地、略顯不耐地扯了下嘴角,冰封的唇其實沒有絲毫融化的跡象。
從很久以前開始,他便不太懂得怎麼笑了,如今,偶爾出現的淡薄笑容更只是他交際應酬的面具。
他站起身,端著半滿的酒杯,在屋內緩步踱行,像一頭王者之獅巡視自己的領土。
這棟位於陽明山半山腰的別墅,是他去年底買下的,依山勢而建的傾斜外貌,頗有義大利比薩斜塔的味道。
這是一個鬼才建築師的搞怪之作,他用大片的玻璃和原始粗獷的木材,堆疊出一棟歐洲不歐洲、亞洲不亞洲的房子,既無都會風的摩登,也不是淳樸的鄉村味。
這樣一副挑戰傳統、前衛又不對稱的外型,如果不是有些特殊品味的人,是不懂得欣賞的,因此那位鬼才建築師一開始就沒有出售的打算。
但他不想賣,慕名想買的人卻絡繹不絕,倒不是真喜歡如此奇詭的房屋,只是因為建築師本身名氣太響,人人以住他的房子為榮。
衛襄透過房屋仲介的安排,好不容易見到屋主,脾氣古怪的建築師劈頭就問他,究竟喜歡這屋子哪一點?
他說,他一點也不喜歡這棟房子。
「那你為什麼要跟我買?」
「因為台灣的富豪都想跟你買,如果最後買到的人是我,他們便會極力打聽我是誰。」
「那又怎樣?你那麼想成名嗎?」
「對,我想成名。」他回答得很乾脆。「我要台灣上流社會的人,每一個都聽過我,我要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認識我,跟我交往。」
「為什麼?」
「把房子賣給我,你就會知道為什麼。」
「你的意思是,等你真的在上流社會掀起一陣熱潮,我就會慢慢懂得你想做什麼了?」
「沒錯。」
建築師揉捏下巴,興味地打量他。「你是個很懂得談判的男人,明知道我這人好奇心重,最愛看好戲,而且你這人說話也夠坦白,不像其他人那樣對我搖尾巴,拚命讚美我這棟房子,卻說不出好在哪裡,哼……好吧,我這房子就賣給你也無妨,過你可不要以為隨便出個價就能買到。」
「你想要多少?」
建築師漫天喊了個數字。
衛襄不動聲色。「我給你一半。」
「一半?開什麼玩笑!」建築師哇哇叫。「你這人,不是要打入台灣上流社會嗎?怎麼出個價還這麼小裡小氣的?」
「這房子,就值這價錢,你自己很清楚。」
建築師瞇起眼。「你說你在哪裡工作?投資公司?」他翻看衛襄的名片。「果然精打細算。說實話,如果你真的接受我開的價碼,我反而要懷疑你腦筋有問題了,我可不想把自己的作品賣給一個蠢蛋,呵。」他嗤聲一笑,手指爽快一彈。「好,成交!」
一個月後,房屋過戶完畢,衛襄正式成為這棟怪奇屋的主人。
他料得不錯,得知這房子賣出去後,人人急著打聽買主到底是誰,好奇究竟是何方神聖能說動建築師出脫自己的得意作品。
他卻不急著宣揚,保持神秘,任那些好事份子四處打探消息。
低調,有時候比高調更能令一個人動見觀瞻,這是衛襄這些年來在工作中學到的。
除了低調,他學到的還有,事業上的輝煌成就絕對能夠彰顯一個男人的價值。
一念及此,衛襄又是微微冷笑。
他來到三樓,玻璃打造的屋頂及菱形牆迎接星光灑落,窗邊,立著一架天文望遠鏡。
他輕輕撫摸那價值不菲的望遠鏡--曾經,擁有一架屬於自己的高階天文望遠鏡是他最大的夢想,但如今,這夢想已微不足道。
相較於過去的一文不名,現在他擁有的物質生活足以教大多數人羨慕不已,他有一份點石成金的職業,掛管理董事頭銜,手上有權運用的資金高達數十億美金。
他管理的基金連續三年拔得績效評比的頭籌,在私募基金領域,「Sean Wei」這名字等於賺錢的保證。
而且,是賺大錢。
公司高層極信賴他,甚至任由理應常駐東京亞太總部的他,不時飛往台北,短暫停留。
他們不管他來台北是為公為私,是尋找潛在投資標的也好,尋歡作樂也罷,總之一切行程由他自己作主。
他只對一個人報告,那個遠在紐約華爾街的最高Boss,譚昱。
但就連親手拉拔他的譚昱,也常常無法掌握他的行蹤,他在公司是出名的獨行俠,沒有朋友,心事成謎。
沒人知道他為什麼老愛飛台灣,沒人知道他在陽明山買下這棟怪奇屋,還有一個更重要、更私密的理由,透露他隱微的內心。
他俯下身,墨瞳貼近望遠鏡的視窗,左手扶著鏡身,移動角度,不一會兒,他便抓到了他要的畫面。
一株月桂樹,濃蔭下,飄動著一截紫色衣袂。
月色迷濛,慢慢地,暈染出一道纖細的女子身影,她露出半邊清美的臉蛋,手上把玩一片月桂葉,若有所思。
衛襄鎖定她。
目光陰鬱,心跳猛烈,銅色肌膚隱隱約約似發著燙,臂膀肌肉緊繃地隆起,他全身進入戒備狀態,如一頭飢渴的野獸,相中獵物。
他看著她在月下發呆,然後,一個服務生忽然過來喚她,她驚醒,盈盈一笑,跟著那年輕人一起回到自己開的餐廳裡。
他目送她,直到那清淡的影成了他眼底一枚脫不落的血色印記,他仍凝定不動。
殷海薔--遲早有一天,她會踏進他所設下的陷阱。
為了布好這陷阱,他花了整整十一年的時間,十一年來,每一天,他都在籌劃。
終於,該是收網的時候了。
手機鈴聲響起,磅 的樂音催動他體內嗜血的獸性,他幾乎是興奮地對著螢幕上陌生的來電號碼微笑。
他接起電話。
「……是我,海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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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線回路那端,傳來一道清澈的嗓音,像朝湖心裡拋入的小石子,漾開一圈圈漣漪。
衛襄深呼吸,語氣是不為所動的冷漠。「殷海薔?」
「是。」
「好久不見。」
「對啊,好久不見了。」她安靜兩秒。「你還好嗎?這些年來。」
「還不錯。」
「聽樊亞說,你現在在美國一家很大的投資集團工作,他說你們公司是專做私……嗯,是私募基金嗎?」
「是。」
「那是什麼?跟一般基金有什麼不一樣?」
「是針對特定投資人進行募款的基金。」他簡略地解釋,見她沒什麼反應,又淡淡補充。「我們不接受一般大眾的資金,因為我們投資的標的風險都比較高。」
「這樣啊。」殷海薔有些傷腦筋似地歎息。「老實說,我對這些金融投資上的東西不太懂。」
「你不必懂。」身為殷家的大小姐,她只管知道怎麼花錢就行了。
「樊亞說,你能當上這間公司的管理董事,肯定是付出一番心血的,這些年來,你很辛苦吧?」
他沒聽錯吧?她的口氣似乎蘊著幾分對他的憐惜?何必!
他微掀唇。「這沒什麼。你這個本來可以茶來伸手的大小姐自己出來開餐廳,才算辛苦吧?」
「我覺得你好像在諷刺我?」她苦笑。
「你聽錯了。」他只是說出事實而已。
她沉默半晌。「樊亞說你想跟我見面?」
「殷樊亞的公司需要我的資金挹注,我只是想找一個比較能信任的人跟我談而已。」
「這麼說你還信任我?」
「你不會跟我玩陰的。」
「樊亞也不會啊。」她低語。
衛襄聽出她話裡的淡淡無奈,劍眉一擰。「你跟殷樊亞好像感情很好?」
「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海薔對我很重要,我很喜歡她,所以你最好別傷害她。
略顯陰沈的嗓音在衛襄耳邊迴盪。
當初,他提出跟殷海薔會面的條件時,殷樊亞曾如是警告。
除此之外,殷樊亞還告知他一個令他震驚的內幕,只是那內幕是真是假,還有待確認……
「那我們要約在哪裡談?」殷海薔柔聲打斷他的沉思。「你的辦公室嗎?」
「我在台灣沒有辦公室。」
「那,還是來我的餐廳?」
「到我這裡。」他冷聲道。要談判,就得到他的地盤來。
「哪裡?」
「我住的地方。」他解釋。「就在你餐廳附近,再上兩個彎道就看到了。」
「你--」她半猶豫半驚奇地問。「該不會是說那間奇怪的玻璃屋吧?」
「不錯。」
「原來那間屋子是你買下的?我們一直在猜到底是什麼人呢。」她輕輕地笑了,笑聲如風鈴清脆。「你的品味……還滿特別的。」
「很怪?」他聽出她的言外之意。
「也不是啦。」她委婉地否認,頓了頓。「你真的喜歡那房子?」
「不喜歡。」
「那你為什麼要買?」
他輕哼,不語。
話題陷入無言的僵局。
殷海薔又是無奈一歎。「好吧,那我們就約在你的住處見吧,至於時間,就今天晚上可以嗎?」
「我沒問題。」
「那好,我待會兒過去。」
訂好約,她卻還遲遲不掛電話,他聽著她細微的呼吸,彷彿能看到她腦海的思緒紛飛。
「你還想說什麼?」他主動開口。
「衛襄。」她低喚他的名,就像從前一樣,輕輕地、溫柔地,撥弄他心弦。
他恨自己仍感到些許震撼。
「你到底為什麼想見我?」
為了想問你為什麼。
他冷冷地想,嘴角冷冷地牽起自嘲的弧度--
「因為我想跟你談個交易。」
第二章
他要跟她談個交易。
什麼樣的交易?她很好奇,好奇催動她心韻怦怦地跳。
是好奇吧?殷海薔捫心自問,如此強烈的撞擊,如此窒悶的痛感,當然是因為好奇,不是因為對過去還有一些些眷戀吧?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她對自己發過誓,不去想,也不後悔,就讓回憶風乾成灰。
但今夜,她就要見到他了,一個來自過去的男人。
晚風有些涼,殷海薔披上羊毛披肩,走在山間道路,轉過一個彎,一幢奇形怪狀的屋宇赫然出現眼前。
她停下來打量這房屋。
原木跟玻璃,都是她喜愛的建築材料,但那位鬼才建築師就有辦法將之組合成一種她捉摸不透的風格,就像她曾深深愛過的那個男人,她喜歡他身上的許多特質,但最後,卻發現自己永遠無法懂得他。
他是個謎。
毆海薔吁然長歎,伸手輕輕推開屋外的木籬笆,院落裡,傲然長著一棵老榕樹,粗大的枝幹間,繫著一張帆布吊床。
庭院面積不小,但顯然疏於照料,雜草橫生,枝蔓凌亂,角落幾株玫瑰花容失色。
一座毫無生氣的院子。
設海薔怔然凝望眼前景致,心口一陣揪擰。
說到底,他從沒真正把這間房子當成家吧?
她別過眸,不忍再看,盈盈來到門前。
大門半開,剛巧讓出容納一個人走進的窄道——唉,他這意思是要她自己走進他的王國吧?他不會迎接她,她必須自行找到他。
她穿過玄關,大廳的奇景令她目瞪口呆,建築師竟然挖了一條長長的水道,看起來像游泳池,池畔是一張原木咖啡桌、一張舒服的躺椅。
屋裡,所有的東西都只有一套,一張沙發、一張餐椅,餐桌上一套餐具……到底是建築師詭異,還是他詭異?這裡擺明了不歡迎任何客人。
殷海薔站在大廳中央,一時有些眩惑,彷彿來到了某種異次元空間,她環顧週遭,找不到男主人。
看來她的難題未解。
她苦笑,走上斜斜的樓梯,二樓是毫無隔間的開闊格局,有家庭劇院音響、書櫃、沙發、吧台、撞球桌——撞球算是一個人玩的遊戲嗎?她戲謔地想,眸光流轉,凝定牆上一幅普普藝術大師安迪沃荷的作品。
這畫,當然是真品吧?以他現今擁有的財富,大概不屑買贗品。
話說回來,他人到底在哪裡?
殷海薔微微顰眉,不一會兒,找到一架木梯,上方天花板開了個窄口,很像是通往某間閣樓或儲藏室。
難道他在裡頭?
殷海薔扶著木梯,慢慢地爬上去,俏臉剛探出窄口,一見室內裝潢,她倒抽口氣。
這裡完全不是她想像的那種陰暗狹窄的閣樓,而是一個寬敞闊朗的空間,四面牆全是大片大片的落地窗,屋頂更完全由玻璃打造,仰頭望,一彎弦月勾在天際。
原木窗台邊,棲息著一盞盞造型各異的小燈,點亮了,宛如一帶銀河與星空爭輝。
而他,就坐在銀河畔,雙腿伸長,跨在窗台上,修長的手指間夾著煙。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沒戒掉抽煙的習慣——殷海薔恍惚地看著那一點在煙頭跳躍的紅火。
趁他專心吸煙的時候,她悄悄觀察他,他膚色比以前白了點,或許是長期待在辦公室內吧,臉部的線條成熟了許多,下巴的弧線隱隱帶點歲月的蒼涼感。
他的鼻樑,好像有些許歪,是因為受傷斷過嗎?她心弦一扯,胸口微悶,目光再住下,看他比以前更寬厚結實的肩膀,更有男人味的身材。
他長大了。她微微一笑,年輕時那殘餘的青澀已完全褪去,十足是個大男人了。
她握著木梯把手,下頷歪在微涼的木地板上,靜靜地看他。
過了好一會兒,他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轉過臉。
眸光在空中交會,思緒迸出火花,回憶在花火裡閃耀、昇華,然後,慢慢黯淡……
「好久不見。」她說了他在電話裡曾說過的開場白。
他沒有回答,煙銜進嘴裡,深吸一口,然後吐出。
「你還是沒戒煙。」她幽然低語。「你答應過我要戒的。」
他冷冷勾唇。
她癡望他兩秒,小心地離開木梯,爬上閣樓。
往外看,懸在山崖邊的高度令她有些暈眩,她收回目光,壓抑恐懼感,直視許久不見的男人。
衛襄好整以暇地吸煙。
他知道她怕高,也猜到她站在這樣的玻璃閣樓肯定很不自在,他是故意讓她走上來的,故意要她面對自己的懼高症。
「這房子……很有意思。」她找話題打破僵凝。「樓下的水道是游泳池嗎?」
「嗯。」他漫應。
「好特別。」她微笑。「我喜歡院子裡的老榕樹還有吊床,你會躺在上面睡覺嗎?」
「我沒那種閒情逸致。」
「說的也是,你現在工作一定很忙,做你們這一行,大概經常要加班到三更半夜吧?」
「還好。」
「你喜歡現在的工作嗎?」
「談不上喜不喜歡。」
「那生活呢?」
「還好。」
「你平常除了工作還做些什麼?」
「哼。」他以冷哼代替回答。
好難進行的對話,這樣交談下去,永遠也無法瞭解彼此,她害怕這樣的溝通方式。
設海薔閉了閉眸,深呼吸。
還是開門見山吧!
下定決心後,她睜開明亮的眼。「衛襄,你是不是恨我?」
衛襄震動一下,沒料到她問得如此直率。
「為什麼恨我?」她輕輕地問。
他不可思議地瞇起眼,香煙在指間灼燙。
為什麼?這還用問嗎?
她卻彷彿真的不能理解,盈盈走向他,在他面前落定,眼眸是兩潭漫著哀傷的秋水。
「樊亞說你為了報復殷家,把相思派到他身邊當商業間諜,為什麼你要那麼做?我們當年是平和分手,不是嗎?」
平和分手?!她把那樣驚天動地的爭吵視為平和?
是她太不痛不癢,還是他太大驚小怪?
衛襄在煙灰缸裡重重捻熄煙,心上凝結一層冰。「你真的認為我們當年是平和分手?」他澀澀地問。
「難道不是嗎?」她迷惑的神情顯得好無辜。
太無辜了,教他懷疑真假。
意味深長的視線在她臉上雕琢,殷樊亞之前警告他的話語驀地在腦海浮現——
「殷樊亞說你失去部分記憶,是真的嗎?」
「是嗎?」她一愣,好似很意外。「樊亞那麼說?」
「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我……應該不會吧。」殷海薔莫名其妙。「如果我真的失去記憶,樊亞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也就是說,你完全不覺得自己有失憶的跡象?」
她搖頭。
這究竟怎麼回事?殷樊亞故意作弄他嗎?衛襄深思,眼色陰晴不定。
片刻,他站起身,拿起窗台上一份早就準備好的文件,遞給她。
「簽協議吧!」
她怔怔地接過文件。「什麼協議?」
「殷樊亞需要錢,我需要女人。」他解釋得很簡潔。
錢跟女人?
殷海薔臉色頓時刷白。他在電話裡說過要跟她談交易,該不會……他該不會是要她拿自己的身體做抵押,交換樊亞需要的資金吧?
「你……衛襄,你在開玩笑吧?你、你不可能是想要……」震驚,是她唯一能說出口的語言。
「有什麼不對嗎?我現在有錢了,工作穩定,我養得起女人,何況以我現在的年紀,也差不多是該考慮結婚的時候了。」
結婚?!
殷海薔一嗆,胸海劇烈翻騰。「可是、可是我不能!我們離過婚,有過一次失敗的教訓,我們不可能——」
「你在想什麼?」他冷冽地打斷她,眼潭凍成北極冰海。「你該不會以為我想要你吧?別傻了!」
她怔住,呼吸破碎。
他不想要她?那他……要什麼?
「你說的交易,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要你當紅娘,介紹我一個像你這樣的豪門千金,她除了家裡有權有勢之外,還要夠聰明、有格調,我討厭沒有腦袋的女人,也不能長得太醜,我相信台灣的美女千金應該不會太少吧?」
嘲諷的語氣,聽得她耳膜發麻,心發慌。「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很簡單,因為我要打進台灣的上流社會。我需要岳家有足夠的人脈替我擴展事業,也需要一個擁有高貴血統的妻子來替我生育下一代。」
「你!」殷海薔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的男人,他面無表情,言語比冰風暴還殘酷。
他想要的不是她,他只想侮辱她!
她全身僵硬,腦子熱呼呼地融成一團,思緒凌亂,胸口竄流一道火山熔岩。「你要的不是妻子,是商品,你以為台灣的女人會欣賞你這種大男人主義的思想嗎?」
「會不會欣賞,要看你這個紅娘的功力了,你們女人不是最有本事把黑的說成白的嗎?」他冷笑。
她氣得牙關發顫。「衛襄,你別太過分了,我不做這種助紂為虐的事,你要女人,就拿出真心去追求,不要用這種到商場買貨挑貨的方式!」
「你剛不是也說過了?我工作很忙,哪有多餘的時間追求女人?」
「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
「那殷樊亞的問題,是不是你的問題呢?」他淡淡地彎唇。
她愕然。
「為了你最親愛的堂弟,你連這點小忙都不肯幫嗎?我又不是要你奉獻自己,只是想請你幫我介紹一個好對象,你就當撮合一段姻緣,有何不可?」
是啊,有何不可?
一般人不也會替自己的單身朋友安排相親約會嗎?她又何必如此排斥?
殷海薔心神不定,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憤怒。
「而且,如果有我中意的女人,我也會花心思的,看你是要我送花還是聽音樂會,只要記住一個原則,你擬定的作戰計劃,最好讓我以最少的成本達到最大的效益。」他涼涼地聲明。
成本?效益?
他還真的把追求一個女人當成到市場買菜?
殷海薔輕輕咬唇。「那愛呢?」她挑釁地問。「你應該知道,婚姻最重要的基礎是愛情吧?」
「別告訴我你信那一套鬼話。」衛襄譏誚地掀唇。
「我當然信!」她瞪他。「婚姻裡不能沒有愛情。」
「是嗎?」他冷哼,嘴角噙的嘲諷如刀,深深地刻進血肉裡。「那你告訴我,我們倆從前那段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又怎麼會失敗?」
她啞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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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她的「一期一會」。
一期一會,這是來自日本茶道的觀念。
每一杯茶,都是舉世無雙,每一個人,也獨一無二。
一生,就這一次最美的相會,錯過的因緣,或許永遠不會重現,曾經談過的那場戀愛,也不會再重來。
她曾深深地愛過他,她想,就算以後再讓她談幾次戀愛,都不會像初戀時那般瘋狂了。
她永遠不會再是那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女孩,愛著一個彆扭的陰沈的大男孩。
殷海薔微笑,回憶起兩人的初相遇,唇畔噙著抹懷念的甜……
「喂,你!把工具箱拿給我。」
那天,她和社團同學拜訪一家育幼院,陪院童們唱歌玩遊戲,她團康帶累了,一個人偷偷溜到角落休息。
正靠坐在牆邊假寐時,一道很不客氣的命令忽地在上方揚起。
她愕然抬頭,找尋聲音的來源。
「是我在叫你。」那聲音好粗魯。
她眨眨眼,總算在屋簷邊瞧見一張半隱在陰影下的臉孔,他像是正趴在屋頂上,伸手往下跟她要東西。
「你要什麼?」
「工具箱啊!就在你腳邊。」
在她腳邊?殷海薔猶豫地垂下眼,果然在草地上發現一方小小的塑膠工具箱,裡頭亂七八槽地裝著鐵錘、鐵釘等工具。
「你要這個?」
「對!阿明那可惡的小鬼把箱子丟在地上就跑了,你把它遞上來給我。」
遞上去?
她捧起工具箱,踮起腳尖,盡量伸長手,卻還是構不到他的手。「抱歉,我不夠高耶。」
「那邊有梯子,你不會爬上來拿給我嗎?」
要她爬梯子?
那可不成!她有懼高症。
她慌張地搖頭。「你不能自己下來拿嗎?」
「我要是可以的話,會要你幫我嗎?」他不耐地瞪她。「我的腳卡在木板破洞裡了,你快把工具箱拿上來。」
「可是……」
「別可是了,動作快點!」沈鬱的黑眸在陰影中閃亮,有股奇特的魔力。
她頓時失神,無法推拒,只好不情願地點個頭,走到鐵製扶梯邊,一手抱著箱子,一手緊緊抓住橫條,一步一步往上爬。
她不敢往下看,目光一直盯著上方,終於,她看到屋頂了,她將箱子在上頭放好,雙手緊張兮兮地抓著屋板邊緣。
然後,她小心翼翼地轉頭,找到坐倒在屋頂上的他,他的腿卡在一塊破口的屋板間,嘴上叼根煙,一手扒梳著亂髮,煩躁又無奈的模樣很像某種誤觸陷阱的動物。
她忍不住哧笑一聲。
「你笑什麼?」他瞪她。
「沒事。」她忙收斂笑意,抿著粉唇。「你怎麼會卡在那裡?」
「我上來修屋頂。」
「然後呢?」
「然後就卡住了。」他捻熄煙,一副不想多加解釋的冷淡表情——大概太糗了,有損他的男性尊嚴吧?
她悄悄彎唇。
「給我鋸子。」他又下命令。
「鋸子?是什麼?」她狐疑地看工具箱內。
「不會吧?你連什麼是鋸子都不曉得?」他翻白眼。「就是那把像刀子、鋸齒狀的東西。」
啊,看到了。
她慢慢地抽出鋸子,對著那可怕的形狀蹙眉。「是這個吧?」
「拿過來給我。」
拿過去?她遲疑地估量自己與他的距離,看樣子兩個人的手還是不夠長,她非得爬上屋頂不可。
唉,她為什麼要給自己找這種麻煩呢?早知道假裝沒聽見他的求救就好了。
她對自己扮鬼臉,深呼吸,凝聚全身的勇氣,然後往上爬,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移動,直到整個人都攀在屋頂,她如受驚的小動物匍匐著。
他奇特地望她。「你幹麼縮成這樣?」
她沒回答,繼續以一種詭異的姿態龜速前進,她知道自己這模樣很醜、很難看,但沒辦法,她已經害怕到顧不得形象了。
換他哧笑出聲。
「你、你不要笑啦!」她懊惱地抗議,喘著氣,將鋸子貼著屋頂往他的方向推。「給你。」
他接過。
「那……我要下去嘍。」任務完成,她可以閃人了吧?
「你走吧!」
可是,走不了了,她跪坐在屋頂上,發現自己雙腿整個軟了,進退不得,無助地卡在原地。
他拿鋸子鋸開屋板,抽出腿,揉了揉,轉頭看她還僵凝不動,濃眉一揚。「你不是說要下去嗎?」
「我……動不了了。」她朝他苦澀地牽唇。
「什麼?」他愣了愣,眼見她粉嫩的嬌容慘白,額前冒出一滴滴細碎冷汗,心下恍然。「你該不會怕高吧?」
現在才看出來?她嬌嗔地白他一眼。
「你怕高,幹麼不早說?」
「因為……我看你需要幫忙嘛。」
「你現在幫了我倒忙了。」他半諧謔。「等會兒我還要把你弄下去,不是更麻煩?」
「你……可不能丟下我喔。」她驚慌地強調,彷彿很怕他真的丟下她不管似的。
他卻不肯正面回應她,撇撇唇,輕哼一聲,她忐忑不安地看著他拿起鐵錘,將一塊新木板釘上,補住破洞。
他的手臂——看起來很有力,肌肉結實,膚色黝黑,揮動鐵錘時,汗水在陽光下晶亮。
他身上穿著工人衣褲,沾滿了五顏六色的油漆,一頂白色的帽子,也讓髒污染成了灰色,他穿的運動鞋是她從來沒聽過的品牌。
他跟她認識的那些出身豪門的男生很不一樣,他們不會曬得這麼黑,在健身房也鍛煉不出這樣的肌肉,他們的衣著不會如此率性,染上油彩也不管。
她無法想像他們揮舞著鐵錘做木工,就連學校那些男同學,也很少做什麼真正的粗活。
她近乎著迷地看著他的手,他的手指很修長,輪廓生得很好看,但上頭卻一粒粒的都是粗繭。
「會痛嗎?」她恍惚地問。
「什麼痛不痛?」
「啊。」她一怔,這才驚覺自己無意之間將內心的疑問說出口了,尷尬地笑了笑。「我是說你手上的繭,會痛吧?」
「不會啊。」他皺眉看她,彷彿奇怪她怎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待目光落上她修剪得漂亮有型,還搽著淺色指甲油的水蔥手指,忽然懂了。
那手,一看就知是雙養尊處優的玉手,沾不得一點陽春水。
「你洗過碗嗎?」他忽問。
「沒有。」
「掃過地嗎?」
「很少。」
「你在家裡不做家事吧?」
「我們家有人會做。」
「誰?傭人嗎?」
「嗯。」
「原來你是個『大小姐』。」
她不喜歡他略帶不屑的語氣。「那又怎樣?」
「不怎樣。」他淡淡地。「不好意思,大小姐,剛剛我不應該麻煩你拿工具箱上來。」
「別那麼叫我!」她微微提高嗓音。她也有脾氣.不願遭受如此莫名的輕蔑。「我有名有姓,殷海薔,你可以叫我殷小姐。」
「哼。」
又來了!又是那種意義不明的輕哼,她真是受夠了!
殷海薔咬牙,無法再忍受和他單獨相處,一股惱火在胸口焚燒,燒去她的理智與恐懼,不顧一切地往扶梯的方向爬去。
可不一會兒,她便知道自己錯了,下扶梯時,她重心搖晃得太厲害,一不小心踢歪了梯子,下半身在空中擺盪。
她驚聲尖叫,手肘狼狽地撐在屋簷。
「你這笨蛋!」他見情況危急,身手矯捷地過來,扶正梯子,自己先在階梯上站好了,然後攬過她的腰。
她驚懼地不敢放手,依然緊緊地抓著屋簷。
「放鬆,靠著我。」
「我不敢。」
「快放開,我會接住你,不會讓你摔下去的。」
「可是……」
「殷海薔!」他厲聲喚她。
她還是不敢,搖搖頭,淚星在眼眶裡閃爍。
「你白癡啊?」他氣得想楓髒話,但見一顆珠淚楚楚可憐地掛在她細密的羽睫上,他驀地心軟。「殷海薔,你放手,相信我。」聲嗓轉柔。
她心弦一扯,怯怯地望向他,他深邃的眼既溫柔又嚴厲,她猶豫地鬆開一隻手,改抓住他衣襟,他用力旋過她腰身,她另一隻手也自然地墜落,整個人倚偎在他懷裡。
濕潤的嬌顏埋在他髒兮兮的衣衫間,她嗅著他身上融合著油漆與木屑,以及一股形容不出、很陽剛很好聞的味道。
他讓她與自己站在同一級階梯,她站穩了,他卻絲毫沒有放開她的意思,一手仍緊握著她盈盈纖腰。
男性與女性的曲線曖昧相貼,剛強的他,與柔軟的她,未熟的情慾在年輕的軀體間纏綿。
他低下唇,找到她潔白的額,輕輕吻著,她屏住氣息,動也不敢動。
他順著那俏麗的臉緣蜿蜒往下,她身上甜淡的女人體香迷惑著他,他撥開她細軟的髮絲,找到那羞怯的唇瓣。
他品嚐她。
咬著、吮著、逗弄著,她芳心悸動,幾乎跳出胸口,粉頰紅似霜葉。
他們在階梯上相吻,在高處相吻,但她完全忘記了害怕,只知道自己將永遠記得這甜蜜的、清新的吻。
她會永遠記得這個與她在高處相吻的男人——
「殷海薔,我是衛襄。」他用沙啞的嗓音對她下蠱。「記住這個名字,別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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