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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我是程予歡,我的任務就是讓世上每個女人都快樂。」
的確,在他身邊的每一個女人,都很快樂,
因為他是最懂得寵愛女人、最捨不得女人難過的男人,
即便是她這個小小助理,也常被他的呵護搞得芳心大亂;
他喜歡親匿地叫她「娃娃」,常常模糊彼此的界線,
害她得小心地穩住自己,專心督導喜歡的男人,唉……
其實她很清楚,他只是喜歡她這個好朋友、好夥伴,
卻不是熱烈地、熱情地愛上身為女人的她,
因為他心中最特別的那一個,是個她望塵莫及的女人,
而當他們再見的時候,就是她的單戀到期截止……
楔子
程予歡很難得心情不好。
就像祖父親自為他取的名字一樣,他生來就受盡眾人寵愛,每天過得幸福美滿,也給別人帶來歡樂。
他十三歲,身上卻找不出一絲屬於青少年的彆扭,總是展顏笑著,活力充沛,熱心助人,班上男同學都認他當精神領袖,女同學則個個對他仰慕不已。
唯有一人例外。
關徹,這個每天總是板著一張臉,超級陰陽怪氣的同學,是程予歡唯一收服不了的人,不論他費盡多少心機想逗關徹笑一笑,對方永遠回他一副死人表情。
久而久之,他也失去耐性,決定對這不討喜的傢伙敬而遠之,哪知關徹因病請假一星期,導師竟命令他這個班長放學時順道去關家一趟。
竟然要他送作業跟周記給那傢伙!
程予歡悶透了,但沒辦法,導師之命不可違,他只好認分地當起信差,捧著一疊作業來到關家附近。巷子口,一家麵包坊的透明冰櫃裡,擺著琳琅滿目的各式西點,看來美味可口,他心念一動,買了一塊提拉米蘇犒賞自己的「辛勞」。
剛咬了一口,便不小心掉落地上,他懊惱地蹙眉,想撿起,一道纖小的人影卻忽地飛竄過來。
他愕然睜眸,瞪著一個全身髒兮兮、短髮糾結的小女孩,不顧一切地撿起那塊蒙塵的提拉米蘇,也不管沾染了多少噁心的細菌,便急切地送進嘴裡。
「喂!你——」他驚慌地想阻止。「那很髒耶!」
話語方落,小女孩便咳起來,小臉揪成一團。「好、好苦喔!」
「當然苦啦!」程予歡又好氣又好笑,蹲下來,看小女生連臉蛋都烏漆抹黑的,心弦一扯。
她看起來才六、七歲大吧?怎麼將自己搞成這樣?還像個小乞丐,撿人家掉在地上的東西吃。
「可是這個是蛋糕耶,蛋糕應該是甜的啊!」小女孩眼珠骨溜骨溜地轉,扁著嘴抗議,口氣大有上當的意味。
「這種點心叫提拉米蘇,加了很苦的可可粉,所以才會有點苦。」他笑著解釋。「也有人說這個吃起來又苦又甜的,很像相思的滋味喔!」
「喔。」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程予歡懷疑她究竟知不知道什麼是可可,什麼又是相思,只見她捧起蛋糕,又咬了一口。
「你別吃了,這個掉在地上,很髒。」他伸手想搶過來。
她見狀,猛然彈跳起身,飛也似地奔逃,彷彿怕慢了一步,到手的食物就會被奪走。
程予歡悵然目送那骨瘦如柴的背影。從小在富裕家境生長的他,嘗過的各色美食多到他已不懂得感動,沒想到這世上真有吃不飽的孩子存在。
他杵在原地發呆片刻,才又舉步前進,照著紙條上的住址在幾條窄小的巷子裡來迴繞,好不容易來到方家門口。
破舊的公寓門面令他心一沉,髒亂的樓梯間散出陣陣異味,他舉袖掩鼻,來到三樓一扇斑駁的木門前,左顧右盼,找不到門鈴,只好握拳用力敲門。
「是誰?」門內,揚起一道細細的聲嗓。
「我是程予歡,關徹的同學。」他很有禮貌地報上身份。「請問關徹在嗎?」
木門咿呀開啟,探出一張小臉蛋,兩人四目相對,同時大驚。
「是你」
小女孩尖叫一聲,轉身就逃,程予歡追上去,見她整個人蜷縮在餐桌下,愕然凝步。
「對不起,蛋糕我已經吃完了,不能還給你。」她蒙住頭臉,好似以為他是來討回公道的,驚駭不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搶來吃的,因為我肚子真的好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再道歉,嗓音帶著細細的嗚咽,程予歡胸口一擰。
「你別怕,我不是來罵你的,也不是要跟你拿回那塊蛋糕。」他蹲下來,柔聲安撫她。「你是關徹的妹妹嗎?我是你哥哥的同學,來送作業給他的。」
她聽了,小心翼翼地抬起臉蛋,見他表情溫和,不見一絲怒氣,這才放下心來。「你來找哥哥的?」
「嗯,他在嗎?」
她搖頭。
「他去醫院看病嗎?」
她又搖頭。
「那你爸媽呢?在不在?」
「他們到很遠的地方去工作了。」小女孩回答,忽然天真地笑了。「哥哥說他們回來的時候,會帶好多好多蛋糕跟糖果給我吃喔!」
「是嗎?」程予歡勉強自己回她一笑。這麼說,這女孩是一個人看家?關徹那傢伙到底搞什麼?怎麼可以丟下這麼小的妹妹不管?
正暗暗罵著,一陣咕嚕聲驀地響起,他凜神,望向小女孩。「你肚子還餓嗎?」
「嗯。」她尷尬地吐吐舌。
「那我來弄點東西給你吃好了。」說著,程予歡站起身,走進廚房,一眼便瞧見垃圾桶裡堆積如山的泡麵碗,他蹙眉,回過身,偶然瞥見茶几上擱著一面相框,嵌著一張全家福。
爸爸、媽媽、哥哥、妹妹,個個都神采飛揚,笑得好開心。
其中最開心的,正是小女孩,她對著鏡頭調皮地比勝利手勢,臉蛋圓圓嫩嫩的,透著粉紅色澤,像煞一顆初熟的蘋果,讓人見了忍不住想咬一口。
程予歡拿起相片,仔細端詳。「瞧你,明明是個好可愛的小女生,白白胖胖的,像個日本娃娃,怎麼現在瘦成這樣?」說著,他搖頭歎息。
她睜著大眼睛,眼珠滴溜溜地轉。「什麼是日本娃娃?跟芭比娃娃一樣嗎?以前我有好多個好漂亮的芭比娃娃喔,可是搬家的時候都弄丟了,只剩下一個,結果她的手被我不小心折斷了,媽媽罵我壞,都不幫我再買一個。」小女孩嘟著嘴告狀,模樣好嬌憨。
程予歡朗聲笑了。有個妹妹真是件有趣的事,他只有兩個堂姊,兩個脾氣都很潑辣,凶巴巴的,真希望他也能有個這樣的妹妹,他一定會將她寵上天,什麼都買給她。「下次我送你一對日本娃娃吧。雖然沒芭比娃娃身材比例那麼好,不過圓圓胖胖的,很可愛喔!」
小女孩眨眨眼,彷彿不明白他為何對自己如此溫柔,驀地有些害羞,小小的身子一閃,躲到沙發背面,然後鬼鬼祟祟地探出一張小臉蛋,偷瞧他。
怎麼忽然躲起他來了?程予歡不明所以,只覺得好笑,他聳聳肩,繼續找吃的,但在冰箱跟櫥櫃裡翻找老半天,也只能找到一碗泡麵。
「不行!不可以!」小女孩見他手上拿著那碗泡麵,一時忘了羞澀,激動地奔過來。「那是最後一碗了,不可以吃。」
「可是你肚子餓了,不是嗎?」
「不行,不能吃。」小女孩搶過泡麵,很堅決地藏在身後。「這個要等哥哥回來一起吃。」
「什麼?」程予歡目瞪口呆。這是說他們兩兄妹要共吃一碗泡麵嗎?這……能填飽肚子嗎?
他無助地愣住,好半晌,才找回神智。「這樣吧,我打電話叫披薩。」
「披薩?」小女孩好奇地睜大眼。「那是什麼?」
「是一種很好吃的東西喔!」程予歡笑,揉揉她的頭,正想打電話,門口響起一串沉重的跫音。
「哥哥回來了!」她歡呼一聲,興奮地衝出去。
果然是關徹,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妹妹,一語不發。
「哥哥我等你好久了,我肚子好餓喔,我們來吃披薩吧!」
「披薩?」關徹一愣,目光與程予歡相遇,更加森冷。「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送作業來給你。」
「哥哥,這個哥哥說要請我吃披薩喔,他說那個很好吃。」小女孩抱著兄長的大腿,甜甜地撒嬌。
關徹臉色一變,甩開妹妹。「誰說你可以要別人的東西吃了?我們不是乞丐!」
小女孩嚇一跳,委屈地癟嘴。「可是……」
「是我說要請她吃的,不行嗎?」程予歡插嘴,看不慣關徹對妹妹粗魯的態度。「你知不知道你妹妹肚子很餓?家裡只剩一碗泡麵了,她卻堅持一定要等你回來一起吃。」
關徹聞言,臉色更難看,轉頭對妹妹吼:「小雪,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不用等我!我在外面已經吃過了!」
「可是……」小女孩驚駭地刷白臉,淚珠棲在眼睫,閃爍著,似暗夜星光。
程予歡頓時胸口沸騰,如火在燒,他一把揪住關徹衣領。「你這傢伙,怎麼可以這樣對你妹妹」
「你懂什麼?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你……你這人簡直沒救了!跟我出來,我非好好教訓你一頓不可!」
於是,兩個少年在樓下大打一架,小女孩無力勸架,只能在一旁倉皇失措。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她哭喊著,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插進兩人中間,橫展纖細的臂膀,保護自己的兄長。「不准你打我哥哥,你這大壞蛋!」
他是壞蛋?
程予歡震住,從來不曾有人用如此嫌惡的語氣責備他,他怔忡無語,在小女孩仇恨的瞪視下,頹然住手
這便是程予歡與小雪的初相遇,可惜他們誰也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但小女孩心裡,卻一直記著這個溫柔的大哥哥。
冬去春來,四季流轉,他在她心房留下的暖意,不曾消融。
第一章
「提拉米蘇、提拉米蘇……」
星期三,未到下班時間,方雪已然心不在焉,想的念的都是住家附近那家麵包坊,老闆娘親手做的提拉米蘇。
那可是遠近馳名的珍品呢!不但上過美食雜誌,每天排隊搶購的人潮更是絡繹不絕。
可惜她因為在餐廳工作,總是早出晚歸,只有禮拜三可以在傍晚下班,前去領取老闆娘特地為她留的提拉米蘇。
「贊贊贊!今天就可以吃到了。提拉米蘇、提拉米蘇……」她唱著自編的歌,打掃的動作也輕盈曼妙,隨著節奏在餐廳內旋舞,好似隨時會飛起來。
領班看不過她的興奮。「方雪,你是在亂什麼?擺盤的動作給我小心一點,這些水晶杯盤可是很貴的,隨便砸碎一個都能賠死你!」
他一面叨念,一面伸手揉揉僵硬的後頸,話說他從今早一起床就扭到,心情是沉重的鉛灰,實在不明白這女孩為何看起來如此彩色。
「是,領班,我會注意的!」方雪稍稍停下動作,朝領班畢恭畢敬地一鞠躬,即便無故遭長官斥責,她的心依然飛在空中,收不回。
「方雪,你幫我把那些杯盤端過來,快一點!」資深美女服務生喝令她。
「沒問題,馬上來。」
「方雪,我們訂購的蘋果怎麼會少了一箱?」廚房大哥質問她。
「咦?那個不歸我管啊。」雖然資淺,她好歹也是個實習侍酒師,可不是在廚房打雜的小妹。
「快打電話給廠商,叫他們快點補送!」大哥不客氣地為難她。
「好吧,我去打電話。」她認命。
「方雪,你在幹麼?這麼忙的時候你給我打電話聊天?快給我死過來,首席侍酒師過兩天要來店裡巡了,你跟我來整理一下酒窖!」資深侍酒師急躁地喊人,他是個壞脾氣的中年大叔,只要回話速度慢個一秒,立刻就會殺過來叫囂。
她絲毫不敢怠慢。「是,我馬上過去。」
於是乎,整個下午,只見方雪如忙碌的小蜜蜂四處飛,應付每一個不合理的要求。
但她總是那麼快樂,不管這些大哥大姊如何對她擺臉色,甚至領班還尖酸地嘲諷她需不需要減個肥,好讓動作輕快一些,都無損她燦爛的笑容。
終於,牆面的時鐘敲響,咕咕鳥跳出來報時,五點了。
「我走嘍!」她拿起背包,甩在肩頭,踩著跳躍的步伐,走回家的路。
搭公車,轉捷運,將近六點時,她總算來到教她思念一日的麵包坊門前。
三月,台灣的早春時節,門畔一株吉野櫻,花滿開,淡淡的粉色猶如初雪,覆在樹梢。風吹過,搖下瓣瓣落櫻,舞在薄暮裡,透著點點霞光,她感動地欣賞著,好半晌,才推開麵包坊的玻璃門。
叮咚的風鈴聲,提醒老闆娘抬頭迎客。
「小雪,你來了啊!」她笑著打招呼,滿臉的福態令人一見就備覺溫暖。
「今天生意好嗎?晴姨。」方雪自在地與相熟的老闆娘閒聊,兩條臂膀掛在櫃檯前,豐潤白嫩如藕,吸引一旁的男人好奇的注目。
「……對了,晴姨,我來買提拉米蘇的,你有幫我留一塊吧?」
「這個嘛……」晴姨似有些尷尬,目光往旁邊一瞥。
方雪順著晴姨的視線看過去,這才注意到店裡還站著一個男人,他身材頎長,容貌俊俏,狹長的深眸尾端微微上揚,好一雙勾魂的桃花眼。
她倏地停住呼吸,見男人眸光對她興味地閃著,臉頰不由自主地發熱。
「真是不好意思,小姐,最後一塊提拉米蘇我買了。」他客氣地道歉,嗓音既清朗又溫潤。
她沉醉在那動聽的嗓音裡,兩秒後,才恍然回神。「你買了我的提拉米蘇。」
指控般的語調令他嘴角幽默地一勾。「還不是你的,小姐,這是在你進門前一分鐘,老闆娘決定賣給我的。」
「為什麼?」方雪不敢相信。「晴姨,你應該知道我每個禮拜三都會來買提拉米蘇啊!」
「我知道,小雪。」晴姨急著安撫她。「可是你就住在這附近,改天再買也行,對吧?這個先生是大老遠趕來的,他說今天是他女朋友生日,他女朋友很想吃我們家的提拉米蘇,所以……」
所以晴姨就背叛她這個忠實的老主顧,把蛋糕賣給這位遠道而來的陌生人。
方雪悵然若失,她其實也能理解晴姨的為難,只是想到自己今天從一大早便一直期盼著拿到提拉米蘇的這一刻,真的好不情願。
「我們說好的,每個禮拜三你都會幫我留一塊啊。」她小小聲地抗議。
「好好好,晴姨知道自己錯了。」晴姨見她失望,也很不忍。「我保證明天一定幫你留一塊,好嗎?」
「明天我要上班到晚上十一點,那時候你早就打烊了。」
「嗄?這個嘛……」晴姨愣住,頓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算了,晴姨,沒關係啦。」方雪強迫自己扯開微笑,不再為難老闆娘,抱著一絲希望直接轉向男人。「先生,你可以把這塊提拉米蘇讓給我嗎?」
「如果我說不可以,你會怎樣?」他說話的口氣像在逗她。
她能怎樣?難不成搶劫他嗎?方雪自嘲地抿唇。「你的女朋友真的非吃這家的提拉米蘇不可嗎?不能換別的蛋糕嗎?」
「我不想讓她失望。」他簡單地回應。
也就是說,談判失敗,她終究要不回自己最愛的點心。
她閉了閉眸,芳心急速下沉,胸口填上滿腔懊惱。若她的個性強悍一點,或許會選擇繼續與男人爭辯,但她不是,她習慣了委曲求全。
她無奈地接受現實,打起精神再跟老闆娘閒聊幾句,才落寞地離開。
出了店門,她站在櫻樹下發呆,春風拂落一枚櫻瓣,貼在她頰畔,她渾然未覺,反倒是旁邊一隻大手伸過來,拿下那瓣宛如胎記的落櫻。
「看來你心情很不好。」大手的主人笑笑地揚嗓。
她嚇一跳,回過眸,才發現方才搶走最後一塊提拉米蘇的男人竟然還沒走,正站在她身邊,手指拈著一枚花瓣,湛眸笑意流轉如星。
粉頰默默地暈紅。
他看著她羞窘的表情,笑意更深,半認真半調侃地問:「這家的提拉米蘇,真的有這麼好吃嗎?」
「當然好吃啦!你難道不曉得,這裡每天一堆人排隊,大家就是為了搶晴姨做的提拉米蘇嗎?」
「我是聽說過,剛才也是費了好一番口舌,才說服老闆娘把最後一塊賣給我。」
「既然這樣,你還問我做什麼。」她咕噥,聽得出來還是很不甘心。
他嗤聲笑了。「你好像真的很喜歡吃提拉米蘇。」
「是啊。」
「為什麼?」他好奇。「那麼多西點,你為什麼偏偏喜歡這一款?」
方雪一時怔住。
為什麼?她從未仔細深思,或許是因為在吃著這點心的時候,總讓她想起記憶中那個溫柔的大哥哥,那個教她識得相思滋味的少年……
她悵惘地靜默,不回答他的問題。
他似乎也不介意她不給答案,閒閒發話。「我可以讓給你。」
「什麼?」她訝然。
「這個,我願意讓給你。」他提起點心袋,在她眼前搖晃的模樣彷彿拿著紅蘿蔔逗一隻蠢驢。
他以為她會上當嗎?
方雪瞇起眼。「你有什麼條件?」
「你幹麼一副戒慎恐懼的模樣?」他失笑。「我像大野狼,會吃了你嗎?」
那可難說。她癟嘴,輕哼。
他朗聲大笑,一雙俊眸湊近她,好似打量什麼稀奇玩意。
她嚇得後退一步。「你、你幹麼?」
「你真好玩!」他笑望她,星眸亮著調侃。「一下笑,一下失望,一下臉紅,一下又生氣,沒人告訴過你,你的心事很容易看穿嗎?」
「你……」她瞠目,又羞又惱。「那又……又怎樣?你幹麼這樣笑我?你、你以為自己是誰啊?」不慣罵人的她,嗆起聲來,結結巴巴。
他更加樂開懷,她鬱悶地咬唇。
不知過了多久,他總算收住笑聲,注視她的眼神少了戲謔,卻多了一分溫柔。「我不是笑你,是覺得你很可愛。」
可愛?方雪愣住。她?
「哪,這個給你。」他不再逗她,直接將點心袋遞給她。
她遲疑著不敢接。
「放心吧,沒有條件。」他眨眨眼。
「可你不是說,不想讓你女朋友失望嗎?」
「這個你更不用擔心了,我會盡量用別的辦法,讓她不那麼失望的。」不知為何,他微笑的模樣看來就是有幾分邪氣,讓人對他所謂「別的辦法」頗有想像空間。
她感覺臉頰更熱了,芳心不聽話地撞擊胸口。「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為什麼?他彷彿覺得她這問題問得有趣,俊唇彎起一道眩目的彩虹
「因為我是程予歡,我的任務就是讓這世上每個女人都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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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程予歡,「美味餐飲集團」的小開,「魔術師」的繼承人,天生的快樂王子。
一個月後,當方雪在雜誌上看到一篇專訪,才曉得當日將提拉米蘇讓給她的男人,原來身世顯赫,是上流社會極受歡迎的貴公子。
他的祖父程傑,曾是法國藍帶主廚,獨創的料理在巴黎蔚為風尚,回台灣創辦餐廳,媒體更譽為「美味魔術師」。
而她工作的連鎖法國餐廳「Le Magicien」(法文「魔術師」),正是「美味餐飲集團」旗下的企業之一。
也就是說,他跟她等於是高高在上的王子與最平凡的灰姑娘,天差地遠,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
一念及此,方雪放下雜誌,眉毛彎成兩隻憂鬱的飛鳥。
週刊記者在專訪時,打趣地問他,為何身邊總是桃花不斷,女人去了一個又來一個?
因為我是程「予歡」,我的任務就是讓這世上每個女人都快樂。
他如是回答,就像那天他給她的答案。
她幽幽歎息。這男人啊,如果不是太溫柔,就是太風流——不論是哪一種,女人愛上他,都注定要心碎吧?
「……方雪,你又在發呆了!」
領班經過休息室,惡狠狠地撂話。脖子扭了一禮拜,絲毫不見好轉,他耐性瀕臨崩潰底線。
「我沒有!」她連忙彈跳起身,將雜誌藏在身後。
「你在藏什麼?」
「沒有啊,沒藏什麼。」
「沒有才怪!」領班盛氣凌人地逼過來,一把搶過雜誌,一見封面上翩翩佳公子,冷笑兩聲。「原來在看這篇專訪啊!怎樣?我們集團小開很帥吧?」
「嗯,是還不錯啦。」
「聽說很多女人都愛他,他也對女人特別好。」
「好像是。」
「他現任女朋友就是他以前的助理。」
「咦?真的嗎?」方雪眼眸一亮,這倒是個新鮮消息。
不料太過好奇的反應立即被領班拿來大做文章。「你幹麼一副期待的表情?就算他愛吃窩邊草又怎樣?吃得到你嗎?」
方雪啞然。
「人家可是『美味魔術師』的繼承人耶,是我們大老闆最鍾愛的寶貝孫子,跟我們這種小人物八竿子打不著邊,你還是別作夢吧!」領班刻薄地警告。
「我沒作夢啊。」
「還說沒有?瞧你臉上一副流口水的花癡表情!」
「我沒有。」方雪軟弱地辯解。她真的有嗎?老實說,她自己也不太確定。
「我說小雪,你還是省省吧!」一旁看好戲的資深美女服務生忍不住插話。「再怎麼樣我們家王子也不可能看上你,要嘛我也排在你前面,又有臉蛋又有身材,男人見了都著迷。」
語落,資深美女對穿衣鏡挺胸翹臀,自戀地欣賞自己美好的曲線。
「沒錯、沒錯!」領班急切地表態,他一直暗戀著資深美女,夢中情人說什麼都對。「就憑你這種長相,回去再練個三十年吧!」
這話真傷人!
但方雪聽了,只是淡淡一笑。她很清楚自己五官普通,身材也不似時下女子纖瘦窈窕,從來不曾想過以外貌吸引異性。
但她想,總有一天會有某個男人愛上自己的,不因為她的容貌,只為她的內涵。
應該會吧?
她不確定地尋思,對自己自嘲地吐舌,默默收拾凌亂的桌面,無視領班如哈巴狗般追著資深美女繞。
到了晚餐時間,照例是忙得暈頭轉向,她這個實習侍酒師猶如掛名,真正做的往往是上菜倒水這些服務生該做的事。
店裡的資深侍酒師不肯認真教她,她只好在一旁探頭探腦,偷學步。
「方雪,過來!」領班忽然厲聲喚她。
「什麼事?」
「那桌客人要點酒,你過去服務一下。」
「我?」方雪愕然,左右張望。「可李大哥——」
「他說他沒空!你沒看到他在服務王議員嗎?」領班瞪她。「那可是重要人物,他哪分得開身?」
「可是我……」方雪有些猶豫,能有機會侍酒她固然開心,但也怕搞砸了,觸怒頂頭上司。
「你不用擔心啦!」領班似乎看透她的思緒,不耐地撇撇嘴。「你沒看見那老頭嗎?一副窮酸樣,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存了大半輩子的錢,好不容易才能來高級餐廳開開眼界的死老百姓,就算你酒上錯了,他也會照單全收的啦!」
有必要說得那麼難聽嗎?領班鄙夷的口氣反而令方雪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服務這位陌生客人,她帶著酒單走過去,笑容如花,與面對那些有錢貴客並無二致。
「請問先生要點什麼酒呢?」她柔聲問,悄悄打量領班口中的窮酸客。他年紀果然很大了,髮色花白,戴著副老花眼鏡,好似連菜單上的字都看不清楚,有幾分蓬頭垢面,手指甲卻奇異地修剪得很整齊,穿一件款式過時的毛衣,手肘處出了毛,綻開一道細細的口,腳上一雙風塵僕僕的布鞋,全身上下,不見任何裝飾品,連手錶也不戴。
相較於其他動不動就掛上一身名牌的客人,他的確顯得樸素。
老人吃力地閱讀酒單。「我點了一道生蚝,我聽人家說,生蚝搭配勃根地的白酒味道特別好,是真的嗎?」
「嗯,的確是這樣沒錯。」她笑著回應。
「那麼,這款酒如何?」老人指著酒單上一款酒。
「是路易?拉圖酒莊的Corton-Charlemagne嗎?」方雪表情微微一變。這款出品自法國勃根地地區的白葡萄酒,屬於特級品,價錢極貴。
「這酒好喝嗎?」老人問。
老實說她沒喝過,這些名酒一瓶比一瓶貴,她小小實習侍酒師可沒錢縱容自己經常買來品嚐。
她只能憑書中看來的印象推薦。「很棒!這款白酒是用夏多內葡萄釀造的,口感偏強勁、紮實,有豐盛的乾果香,還有一點點蜂蜜的香氣,可嘗起來卻不會太甜,酸甜度很均衡。」
「好,那我就要這一款。」老人很乾脆。「至於主菜我點的是橙鴨,餐酒是不是波爾多紅酒好些?我看看……」
眼見老人的手指都在極品名酒那一欄移動,方雪不禁有些焦急,也許老人本來就打算來這兒狂灑積蓄,但她實在不忍看他白花錢,不禁衝口而出。「其實紅酒不一定要五大酒廠出品的才好喝,有些『村名』葡萄酒也很棒喔!」
「什麼?」老人愣住。
「像這一款,是釀酒師Philippe Charlopin-Parizot釀造的,他是大師Henri Jayer的弟子,在葡萄酒界評價很高,釀的這款村名葡萄酒口感不輸頂級酒莊的名酒,而且便宜多了,從性價比來看,才真正是物超所值。」她熱情地遊說。
「你的意思是,要我改點比較便宜的酒?」老人不敢相信。
「是啊。」她點點頭。
老人深思地注視她。「你該不會是怕我付不出錢來吧?」
「您別誤會,我沒有這個意思。」她急忙搖手。「只是……這款酒我喝過,我可以保證它真的很好喝。」
「難道之前我點的那款酒,你沒喝過嗎?」
「我……」粉頰窘迫地發燙。她在做什麼?客人想點什麼就讓他點嘛,如此多事,等會兒領班肯定痛罵她一頓。「我的確沒喝過,我薪水……沒那麼多,沒辦法把每種頂級酒都買來試喝。」
老人沉默,似是正咀嚼她的話,半晌,嘴角微妙一勾。「你確定這款村名葡萄酒真的很好喝?」
「是。」她熱切地點頭。這點她絕對能保證。
「跟我點的主菜很搭配?」
「沒錯。」
「那好,我就點這一款。」
「那之前的白酒也換成這一款好嗎?」方雪順勢徵詢。「這款02年的夏布利,是由路易?佳鐸酒廠製造的,雖然也只是村名酒,等級比較差,但價格相對便宜很多,而且口味辛辣強烈,搭配含有豐富礦物質的生蚝,可以說是天作之合喔。」
「是嗎?」老人微笑。「好,都聽你的。」
方雪喜悅地退下,經過走廊時,領班掃一眼她改過的單,果然沒好氣地責備她。「你是笨蛋嗎?天上掉下來的生意居然往外推?」
「我只是希望客人用餐時,能比較沒有心理的負擔。」她吶吶解釋。尋常百姓,掛念著天價的帳單,怎麼可能吃得輕鬆如意?
「你真是笨呆了!」領班用力巴她頭。「我們餐廳只管賺錢,誰管客人有沒有心理負擔?而且那老頭一看就不是那種會來第二次的人,你管他滿不滿意?」
「可是……」
「還可是什麼?」領班不許她辯解。「快給我去做事!」
「是。」她無奈地聽令,取出老人點的葡萄酒,來到桌前侍酒,先是笑盈盈地對老人解釋酒標,才拿起專用的侍者刀,小心翼翼地開瓶。
開瓶後,她嗅了嗅軟木塞的味道,確定無異味,才進行斟酒。她斟酒的動作很俐落,酒液墜成一束清透的細絲,老人見了,眼神銳利閃爍。
斟完酒,她笑著告退,老人卻留住她。「再倒一杯。」
「嗄?」她愣住。「您不是只有一位嗎?」
「誰說只有一位?」老人呵呵笑。「我孫子這不就來了嗎?」
老人話語方落,餐廳內便響起一陣興奮的嗡嗡聲,她愕然回眸,只見入口處一個年輕男子光芒萬丈地現身。
他穿一襲俊雅的白西裝,笑容開朗,隱隱蘊幾分邪氣,行步時從容瀟灑的姿態,迷倒一群名媛貴婦。
方雪驀地倒抽口氣。
他是……程予歡?!
第二章
得知那個不起眼的落魄老頭原來就是大名鼎鼎的「美味魔術師」時,餐廳眾位員工頓時心知不妙,餐廳打烊後,便列成一隊排排站,乖乖聽大老闆訓話。
「……只因為客人穿得邋遢一些,看起來落魄一些,你們就用那種不屑的眼光看人嗎?我們『Le Magicien』是秉持這樣的服務態度嗎?你們這些人,真是丟盡了公司的臉!」
「董事長,您是不是誤會了?我相信這些員工不至於狗眼看人低。」一向抱著三不管原則的餐廳經理整個狀況外,試圖辯解。
「不至於?」程傑更火大。「你要不要問問你的領班是怎麼嘲笑我的?那個自以為了不起的侍酒師又是怎麼對我不屑一顧的?你以為我年紀大了,老花眼,看人也不靈光了嗎?」
餐廳經理被罵得啞口無言,半天說不出話來。
其他人更不敢多嘴了,一個個低眉斂目,大氣也不敢喘一聲,靜聽老先生雷霆怒吼,待他罵夠了,驀地高聲宣佈。
「這個丫頭,我要了!」
什麼?哪個丫頭?眾人茫然抬眸,一見大老闆指的人竟是餐廳裡最大的受氣包方雪,面面相覷,不可思議。
但最不敢置信的人是方雪自己,她刷白臉,驚惶地後退一步。
大老闆「要」她做什麼?她既沒身材也沒臉蛋,他是看上自己哪一點?
程傑看出她的驚慌,放柔語氣。「我要你到總管理處來,當予歡的助理。」
「我?」方雪愕然,眾人更是震驚莫名。
「對,就是你。」程傑微笑,斜目朝孫子睨去一瞥。「予歡,你沒意見吧?」
程予歡聳聳肩。「爺爺怎麼說,我怎麼做。」
「很好,就這麼決定了!」程傑拍手,二話不說便要其他閒雜人等散去。
方雪背脊發涼,可以感覺到身後射來的無數道嫉妒銳刀,她看看眉目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忽然變得和藹可親的程傑,又瞧瞧一直靜立一旁,永遠掛著招牌笑容的程予歡,疑團在胸口堆湧成雲。
「為什麼是我?」她吶吶地問。「我只是個實習侍酒師,除了斟酒,什麼也不會。」
「是啊,為什麼是她?」這問題,程予歡也很想弄明白,望向祖父。「我知道爺爺一直急著幫我找新助理,不過從餐廳裡直接要人,也太怪了吧?」
「很簡單,因為我欣賞她。剛剛吃飯時,你不是也聽我說過這丫頭是怎麼替我點酒了嗎?這丫頭夠老實,待人又誠懇,當你助理恰恰好。」程傑的答案看似明快,卻令人摸下著頭緒。
程予歡怪異地揚眉。「就因為她老實誠懇?」
「怎麼?難道這理由還不夠嗎?」程傑冷哼。「你身邊那群鶯鶯燕燕,哪個不是又虛華又浮誇?至少這丫頭不會犯那種麻雀變鳳凰的花癡病,把她放在你身邊,我可以放心。」
「喔?」程予歡不置可否,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打量方雪。「你願意嗎?提拉米蘇姑娘。」
提拉米蘇姑娘?方雪頓時心跳狂亂,頰葉淡染紅霜——原來這男人還記得她,記得他們在麵包坊的偶遇。
「什麼提拉米蘇姑娘?」程傑疑惑。
「沒什麼。」程予歡不解釋,朝方雪戲謔地一眨眼,兩人視線交流,一切盡在不言中。
程傑眉峰微聳,看出兩人的異樣,卻深沈地下點破,繼續遊說孫子。「你自己想想,這幾年跟在你身邊的助理,哪個最後不是成了你女朋友?這女孩相貌普通,身材也不怎麼樣,你總不會又看上人家,跟她搞到公私不分了吧?」
哇!這話真是……夠中肯。
方雪尷尬地絞手,聽祖孫倆彷彿當她不存在似地討論著,她很清楚自己貌不驚人,不過這位集團董事長,最高的掌舵者,也不用拿這理由說服孫子接受她當助理吧?
更可惡的是,程予歡居然陷入沈吟,好似頗有同感。
「抱歉。」她輕咳兩聲,鄭重聲明。「我不覺得自己適合當程先生的助理耶,我想繼續留在餐廳工作。」即便她個性低調平和,可也是有自尊的,有些立場還是得適度表明。
程傑瞇眼,彷彿很意外這年輕女孩竟敢出言反駁自己。「你的意思是,你拒絕我提供給你的職位?這可是陞官喔!我保證你的薪水福利肯定比現在好上許多。」
「我知道,可我……我的願望是成為正式的侍酒師啊。而且我除了葡萄酒,什麼也不懂,我打字速度很慢,也不會做什麼公關,當程先生助理,只會給他帶來麻煩吧。」
老人凝視她半晌,忽然笑了。哪個女人聽說能跟在集團小開身邊不喜出望外?可這丫頭,竟然絲毫不受引誘,他真是愈來愈欣賞她了!
「打字速度可以練,交際手腕也可以學。」正直善良的個性卻是買不來的。「而且當助理跟成為侍酒師並不相違背,你自己不也說了嗎?憑你那一點點薪水,根本買不起什麼好酒來喝,一個沒暍過真正好酒的人,又怎能成為好的侍酒師?這樣吧,只要你肯答應當予歡的助理,好好看管他,我們家酒窖珍藏的名酒,隨便你開來喝!」他阿莎力地給承諾。
方雪驚愕得張口結舌。美味魔術師的私人酒窖,隨她開酒喝?老天!這可是干載難逢的好機會!
但——
「請問什麼叫好好『看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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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幾個月後,方雪才真正領悟老人的深意。
原來所謂的「看管」,真的就是「看管」,也就是拿程予歡當小學生看,要他中規中矩地守秩序,不可調皮搗蛋。
他就像個長不大的彼得潘,雖然在公司裡掛了個總監的頭街,卻不曾做過什麼像樣的事,集團的經營方向由他的董事長爺爺來傷腦筋,日常營運則由他的總經理叔叔負責打理,他這個總監呢,就是四處瞎晃,偶爾興之所至,便到旗下各餐廳嘗嘗新開發的菜色。
幸虧他有一副神奇的味蕾,能輕易分辨千種滋味,任何菜餚點心,只要他淺嘗過一口,立時便能道出優劣,給子中肯的建議。
「呵呵∼∼請封我為『食神』!」
他經常如此開玩笑,雖是自吹自擂,也不無幾分道理,怪不得會被外界視為「美味魔術師」的繼承人。
只可惜他徒有天賦,程傑一心想將一身絕活本領傳授給他,他卻是散散的,愛學不學,經常把他的魔術師爺爺氣得半死,恨不得痛扁他一頓。
「你要認真一點啊。」方雪忍不住勸他。「董事長是真的很想好好栽培你,你知道嗎?」
程傑長子早逝,長媳改嫁,次子毫無料理細胞,生的兩個女兒也只會逛街看秀,他將全部希望都擺在這個長孫上,偏偏對方不肯乖乖受教。
「我知道啊。」程予歡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只是我對做菜就是沒興趣,這是天性,勉強不來的。」
「你真的沒興趣嗎?枉費你有一副好味蕾。」
「這味蕾是用來吃吃喝喝,不是用來嘗食材好壞的,而且我們集團優秀主廚那麼多,不差我一個啦!」
「你……」方雪實在無言。
「別擺出這麼憂心仲忡的表情嘛!我親愛的娃娃。」程予歡笑著走過來,大手巴住她雙頰,擠出兩座小丘陵。「來來來,笑一個。」
又是「娃娃」!
由於她身材豐潤,臉蛋又粉嫩嫩圓嘟嘟的,程予歡私下老愛戲譴地喊她「娃娃」。若是半年前,她可能會又羞又惱地抗議自己只是「稍稍」超過標準體重,但後來,她發現他這樣喊,其實友愛的成分遠遠大於嘲弄,便漸漸釋懷了。
她咳兩聲,抑制過分凌亂的心跳,刻意翻白眼,瞪到這大頑童主動放下兩隻手,然後才打開行事歷,善盡「督導」之責。
「今天早上十點,你要去巡台北的分店,下午三點,回來開主管會議,七點去機場接機,晚上陪美國客戶吃飯,吃完飯回辦公室,演練明天對客戶的報告——」
「Stop!」程於歡比出手勢,阻止她繼續。「你的意思是,我今天從早到晚都要工作?」
「沒錯。」她嚴肅地頷首。
「Oh MyQod!饒了我吧。」還未開始忙碌的行程,程予歡已半躺在沙發上,擺出虛脫狀。
方雪拚命克制自己唇角彎揚。「動作快點,馬上就要出發了。」
「你昨天喝了什麼?」程予歡突如其來地問。
「什麼?」她愣了愣。
「你昨天一定喝了好酒,對吧?」擒住她的眼神如夜星神秘閃亮。「我爺爺一定開了什麼好酒賄賂你。」
所以她今天才會那麼緊迫盯人。
方雪頓悟這男人的言下之意,不禁笑了,即便她百般告誡自己端出「監護人」的架子,卻總是讓這男人逗笑。
「是克魯格香檳。」
「克魯格?香檳界的傳奇?」程予歡俊眉一挑,似真似假地抱怨。「那老頭也真是大手筆了。」
的確很慷慨,她作夢也想不到自己能品嚐這樣的頂級香檳,而且要幾杯有幾杯,喝醉也無所謂。
「好喝嗎?」見她眼神夢幻,程予歡斂了哀怨的表情,嘴角溫柔勾起。
好喝嗎?
方雪神情更夢幻了。「怎麼說呢?那簡直是天堂才有的味道,喝下去的時候,好像每顆泡泡都在嘴裡歡唱跳舞……」
歡唱?跳舞?程予歡嗤笑。「娃娃,你漫畫看太多了吧?」
方雪怔住,知他是嘲弄自己形容的語匯太誇張,粉頰烘暖。「總之真的很好喝。」她窘迫地斂眸。「我真希望哪天也能請我爸媽喝一瓶就好了。」
雖然他們是她的養父母,卻待她猶如親生,她一直希望能好好報答他們。
「對了,我記得你前幾天好像說過,」程予歡興味地注視她。「他們的結婚週年紀念日快到了。」
「對啊,就是明天——」方雪一凜。「糟糕,我忘了訂餐廳了!」說著,她匆忙回到自己座位上,在抽屜裡翻名片。
「不用訂了,要請人吃飯,哪間餐廳比得上我們家?」程予歡揚聲。「我直接打電話請餐廳經理替你們留個包廂吧!你想去哪一家?信義區的旗艦店嗎?」
「可那一家不是半年前就要預約訂位嗎?」
「開玩笑,我是什麼人?我這個總監想訂位,他們能拒絕嗎?」
「可是……」方雪仍然猶豫,跟在他身邊半年,她從未想過利用助理的特權,這樣會不會被人家認為公私不分?
「你別想太多,這不過是一點小事。」程予歡彷彿看透她思緒,溫聲安撫她。「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那就謝謝你了。」她這才接受他的好意。
隔天晚上,當她帶著父母坐進餐廳經理特別為他們準備的包廂後,才發現他賜予她的好意遠遠超乎她的意料之外,他不但請經理留了一問裝潢最雅致貴氣的包廂,還開了一瓶克魯格香檳請他們喝。
「這是我們總監請我送來的,祝福兩位結婚週年快樂!」餐廳經理親自為他們斟酒。
她的父母喜出望外,而她怔怔坐著,終於明白為何他身邊的女人最後都會愛上他。
因為他實在太體貼入微了,總在最不經意的時候,展現溫柔。
她開始害怕,怕自己有一天會愛他到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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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半年,程予歡依然是浪蕩風流的王子,方雪也依然掙扎在對這男人的愛與不愛之間。
每過一天,方雪便更瞭解程予歡一分,她懂得他其實不是濫情的男人,只是天性多情,他捨不得喜歡他的女人受苦,總是盡量回報她們的愛慕。
他並非真風流,或許該說騎士精神在作祟,才會雨露均沾,對每個女人都好。
他就像童話中的快樂王子,取下自己身上的寶石與金箔,分送給每個需要的人,不只是那些期盼與他談一段浪漫戀愛的女子,他也認養國內外數名貧童,定時捐款給各慈善機構。
他是個好人。
方雪常會想,像這樣一個體貼又有才氣的王子,究竟要什麼樣的女人才能真正擄獲他的心?她肯定非常出色,很特別,跟一般人不一樣。
她該是美麗的,美得出塵,美得不似凡間品質。
她也一定很溫柔,很優雅,待人落落大方,到哪裡都是全場矚目的焦點,眾人仰慕的對象。
她,也許就是——
「夢蘭。」
歎息般的呼喚如一根細絲,絞扭方雪胸口,她望向那個坐在辦公桌前,很認真地對著桌上一隻相框發呆的男人:心,微微發疼。
「小雪,你說我該怎麼向她道歉?」程予歡抬眸,眉間打著憂鬱的皺摺。「我沒想到她會那麼生氣。」
一向在情場上縱橫得意的他,難得也有鎩羽而歸的時候,而這令他失意的女子,就是席夢蘭,一個出身嬌貴的千金小姐。
兩人其實在大學時,是學長學妹的關係,當時他就很喜歡她,只可惜佳人身旁已有護花騎士相伴,他只能默默地單戀她。
直到四個月前,他們在一場社交派對重逢,她已恢復單身,而他也仍對她舊情難忘,天雷霎時勾動地火,兩人以光速陷入熱戀。
席夢蘭外表溫柔婉約,醋勁卻極大,不許他對別的女人多看一眼,他為了表示自己的專情,傚法起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斷絕其他所有的女性關係。
不料前幾天,他某位前女友受到老公家暴,來找他訴苦,哭倒在他懷裡,而這一幕,又無巧不巧地遭席夢蘭親眼目睹。
她誤會他劈腿,不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逕自斷了與他的聯繫,避不見面。
「不能怪她,誰要你以前紀錄不好?」方雪柔聲剖析事情脈絡。「她難免會誤解。」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向她解釋啊!」程予歡懊惱地歎息。「可是她怎麼也不肯聽我說。」
「因為她受傷太重了吧?」方雪猜測席夢蘭的心情。「席小姐那麼愛你,一定覺得很難過。」
「都是我不好!」揣摩女友該是如何心碎,程予歡對自己更氣惱。「娃娃,你說我該怎麼辦?」
「跟她道歉。」
「可是她不肯見我。」
「她不見你,你就去見她,你可以在她家門外站崗,一天、兩天甚至三天,我相信席小姐的心腸不是鐵打的,她一定會肯見你。」
「這樣好像有點無賴?」程予歡有些遲疑,他從未用過這類死纏爛打的招數,事實上,以前的他根本無須這麼做,都是女人主動投懷送抱。
「不會的。」方雪朝他鼓勵地微笑。「如果是我的男朋友肯在家門口為我站崗,我會覺得很感動。」只可惜從來沒有男人會為她這樣做,以後或許也下會有。
「去她家站崗……」程予歡揉捏著下頷,彷彿正思索著這樣的可能性,片刻,他驀地下定決心。「好吧,就這麼做!」
廢話不多說,他馬上起身準備走人。「那公司的事就麻煩你罩了,如果爺爺問起我,你幫我頂一頂。」
「沒問題,你快去吧!」
「嗯。」他穿上西裝外套,頭也不回地走人,很明顯一顆心已經飛到女友身邊,只願與她比翼。
方雪目送他,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驀地在胸臆堵塞,她深呼吸,笑意在唇畔寂靜地消逸。
好奇怪,為何她唇間彷彿嘗到一絲苦味?是早上咖啡喝太多了嗎?
她搖搖頭,甩開腦海中晦澀的思緒,強迫自己坐回辦公桌,先打電話取消幾個行程,然後埋頭處理例行公事。
再抬頭時,已是晚上七點多,早過了下班時間。
她起身伸懶腰,來到窗前,凝望街角一盞路燈,恍惚地想著程予歡是否也正站在某盞街燈下孤單守候。
不知道席夢蘭肯不肯見他呢?希望她快點答應見他,夜色愈濃,氣溫愈涼,他吹太多風恐怕對身子不好。
希望她別再狠心折磨他,他是真的待她一往情深,希望兩人誤會快快解開,從此幸福美滿。
希望他能幸福,永遠快樂……
方雪默默在心裡祝禱著,祈求著,牆上時鐘滴答滴答地走,一聲一聲牽引她神魂漫飛。
她飛進時光隧道,來到一年前,在麵包坊初次遇到他,他笑著拈下落在她頰畔的櫻花,將提拉米蘇讓給她。
她遠遠地看著在記憶裡仍鮮明的一幕,淚胎在眼底暗結……
鈴∼∼鈴∼∼
電話鈴響,震醒方雪迷濛的思緒,她狼狽地伸手撫去唇角嘗起來鹹鹹的淚珠,接起話筒。
「喂,你是方雪?」線路那端,傳來一道急躁的聲嗓。
「是總經理嗎?」她認出那嗓音,是程予歡的叔叔程向峰。「有什麼事?」
「予歡呢?」
「他不在辦公室。」
「那他人去哪兒了?打他手機也沒人接!」
「他……可能不方便吧。請問總經理找他有什麼事?」
「董事長心肌梗塞送醫院了,叫他馬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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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了啊。」躺在病床上的程傑悠悠睜開眼,第一眼見到的便是方雪,她安靜地坐在床畔,正微笑望他。
「董事長一定渴了吧?」說著,她端來一杯溫開水,體貼地微微扶起老人,方便他就著吸管喝水。
喝罷水,程傑氣喘吁吁地躺回床上,輕聲歎息。「謝謝你,這幾天多虧你了,除了工作還得分神照顧我,一定很累吧?」
「不會的,這間病房很清幽,設備又好,我把Note book帶來這裡,當作換一間更舒服的辦公室,反而覺得心情很愉快呢!」方雪安慰老人。
程傑聽了,微微一笑。「你這孩子,就是這麼善解人意。」他頓了頓,眉葦揪攏。「唉!說到予歡那死小子,究竟上哪兒去了?」
「他在我手機留了言,說是跟席小姐去日本玩了,日本那邊的手機系統跟我們不一樣,我沒辦法打通他的電話。」
「也就是說,只能等他主動聯絡了。」程傑不以為然地冷哼。「那小子竟然隨隨便便把工作丟下就走,一點責任心也沒有!」
「我想總監不是故意的。」方雪為自己的上司說話。「而且這幾天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我會替他取消幾個會議,例行文件也可以暫時幫他處理。」
「把事情都丟給自己的助理,像什麼話!」程傑臉色鐵青。「這一年來如果不是有你在他身邊盯著,他真不曉得會闖下多少禍。」
「董事長,總監沒你想像的那麼莽撞,其實他心思很細膩的。」方雪溫聲辯解。
程傑深沈地注視她,良久,他忽地抓來方雪的手,輕拍那白皙的掌背。「以後,那小子就麻煩你了。」
方雪悵惘地凝眉,不知怎地,她總覺得老人說話的口氣及沈痛的表情,蘊含著太多不祥的意味。
「我對他已經失去耐心了,他如果真要一直這麼不長進,我也沒辦法。」
「董事長,您別灰心啊!總監還年輕,再多給他幾年時間,他一定會令你刮目相看的。」
「還得要幾年?」程傑嘲諷地撇嘴。「只怕我——」他驀地頓住,眉宇糾結,雙手緊抓住胸口,似是正強忍著劇烈疼痛。
方雪見狀:心慌意亂地起身。「您怎麼了?董事長,胸口很痛嗎?醫生、醫生快來啊!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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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後,程予歡才回到辦公室。
員工們原本正聚在一起聊著什麼,一見他出現,便神秘兮兮地各自回到座位上,每個人都低著頭,彷彿很怕與他視線接觸。
「怎麼啦?」程予歡不明所以,還樂呵呵地開玩笑。「大家幹麼僵成這樣?我又不會找你們碴。」
大夥兒聞言,面面相覷,良久,其中一位男同事鼓起勇氣開口。「總監……還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他好奇地問。
沒人敢說,紛紛別開目光,室內氣氛沈重得猶如一塊巨石,壓在程予歡胸膛,他蹙眉,搖頭甩開不祥的預感,捧著一方大紙盒進私人辦公室。
「娃娃、娃娃!」一進門,他便興沖沖地揚嗓。「我回來嘍!有個禮物要送給你,還有個天大的好消息——娃娃?」
他的助理不在,事實上整間辦公室彷彿許久不見人氣,陰沈沈的,連辦公桌面都沾上一層灰。
發生什麼事了?
他眉宇又擰,拿起話筒,撥方雪手機。
剛響一聲,她便匆忙接起電話,彷彿已等候許久。「你現在在哪兒?」
「呵,抱歉抱歉,我不是在你手機留言了嗎?我跟夢蘭去日本玩了。」
話說那天,他才在席家門外罰站幾個小時,席夢蘭便不忍地衝下樓來,兩人甜蜜地互訴情衷,席夢蘭開出條件,要他陪自己一起到日本來趟愛之旅,他自然義不容辭答應了。
「我手機沒電了,只好用公共電話打給你,偏偏你也沒接,我有留話,你沒聽見嗎?」他笑著解釋。
她沈默兩秒。「嗯,我有聽見。」口氣裡蘊著微妙的陰鬱。
「怎麼了?你在生氣嗎?是不是爺爺跟叔叔他們一直在找我?他們是不是狠狠罵了你一頓?」
「還好。」
「那就好。」他鬆一口氣,再次道歉。「抱歉,娃娃,我知道我這樣丟下一切去旅行,一定讓你很為難,為了跟你表示賠罪,我從日本帶了禮物給你喔!」
「是嗎?」她聽來不甚有興趣。
「這玩意兒保證你喜歡!」他笑嘻嘻,大手戲弄似地撫著紙盒。
盒裡,躺著一襲京友禪和服,是他趁女友午睡時,偷偷到銀座和服店裡買下的,湖色的布料,綴染朵朵粉櫻花,走清秀雅致的風格。
雖然她老是嫌棄自己身材太圓潤,不夠纖瘦,但他相信她穿起來一定很可愛。
「予歡。」方雪啞聲喚他。
「嗯?」他漫不經心。
「我有件事告訴你——」
「等等,先聽我說。」他急切地想與她分享好消息,不吐不快。「夢蘭答應我的求婚了!你相信嗎?她答應要嫁給我了!我們馬上就要開始籌備——」
「予歡,你安靜下來聽我說!」這回,換方雪打斷他了,她從不曾那麼嚴厲地對他說話。
他愣住。「你想說什麼?」
她深深呼吸,良久,良久,才幽幽落話。「董事長他……去世了。」
「什麼?」
陡生的悲劇,宛如一枚炸彈,在程予歡逍遙自在的人生裡投下巨大的變數,他驚慄不已,話筒滑脫掌心,無助地墜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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