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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如果你想要我,我賣給你,你出個價──」
夏真季這個女人真的很驕傲、很有自信,
知道把自己賣給一個最值得的男人來保住地位,夠厲害!
她自小就有令男人瘋狂的本事,很美,卻又清純乾淨,
有點高貴不可親,又有點脆弱,教人想臣服,更想呵護;
他曾經很想好好呵護她,現在只想讓這個女王臣服於他,
哪知她更高明,聲明要得到她,就得出個價買她!
他是夜世界的帝王,有什麼價碼是出不起的?
就買她三年,這三年,她就負責做個最完美的老婆,
為他創造一個美好的家庭,或許順便幫他生個孩子……
第一章
十七歲,容易受傷的年紀,容易戀愛的年紀。
十七歲的他,相信一見鍾情,相信命運的相逢,相信那個十四歲少女,會是他的靈魂伴侶。
十七歲的他,經歷過許多,但還不夠多,所以仍有些許天真,所以會愛上那個跟他不處在同一個世界的少女,所以,又受了傷。
但在那一夜,當他穿起白襯衫黑背心的制服,隱瞞真實年齡,偷偷在夜店打工的時候,他還不曉得,他即將受傷,而某種不知名的痛會在他血液裡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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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關,阿齊,把這個端進包廂。」領班喚來關徹和另一名服務生,推來一輛餐車,上頭站著五隻水晶酒杯、一桶碎冰塊、一壺檸檬汁、一瓶糖漿、幾片切瓣的萊姆、幾盤配酒的點心,以及兩瓶昂貴的蘇格蘭威士忌。
「哪間包廂?」關徹接過餐車。
「Romeo & Juliet。」領班的回答惹來阿齊一陣竊笑。
那間是他們店裡最受歡迎的包廂,客人愛極了那浪漫的名稱,更愛裡頭富貴華麗的歐洲宮廷式裝潢,許多情侶來店消費都指名那間包廂,幻想自己是羅密歐與茱麗葉,談著生死相許的慘痛戀情,當然,興致來時,也會纏綿地做起愛做的事。
「一、二、三、四、五!」阿齊數了數酒杯,咧嘴笑道:「呵,不要告訴我他們在裡面玩5P。」
關徹不語。阿齊滿腦子淫邪思想,就算客人正正派派,他也老懷疑人家背地裡做什麼見不得光的事。
「得了吧!你以為來這種地方玩的人,會有多正經?」阿齊彷彿看透他思緒,不懷好意地冷哼。「不是來找一x情,就是玩雜交,都一樣啦!」
「走吧。」他淡淡地說,一貫的面無表情,將餐車推進包廂。
他和阿齊禮貌地對客人打招呼,卻沒人理會,這些有錢的大爺小姐向來不把他們這種小人物放在眼底,他們也習慣了,默默地斟酒侍酒。
只是今夜來的客人有些奇怪,四男一女,雖然都是一身氣派打扮,但外表看來都頗年輕——太年輕了。
關徹暗暗蹙眉,他懷疑這些人年紀最大的可能不滿二十,最小的——他目光一轉,落向一個坐在橢圓形沙發正中央的少女,她將長髮綰成髻,身穿小禮服,看得出來極力扮老,但精緻的妝容仍掩不住稚嫩。
她有沒有十五歲?
關徹尋思,不解行事作風一向小心翼翼的經理怎會放進這種未成年的客人?除非這些年輕人來頭不小,想必個個都是銜金湯匙出生的權貴之後吧!
某個俊俏的公子哥從口袋裡掏出名牌煙盒,正想挑一根煙來吸時,少女忽地脆聲揚嗓。
「不要抽煙。」她別過嬌俏的臉蛋,清透似水的眸光凝定那少年。「我討厭煙味。」
我討厭煙味。
就這麼簡單五個字,立即令那個貴氣十足的公子哥把煙盒收了,急切地送上討好的笑容。
「Vicent,你這樣怎麼行?虧你還想追真季呢!連她討厭煙味都忘了。」
「這下慘了,真季一定在心中的計分板扣你分了。」
其他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虧他,雖是滿臉笑意,但仍聽得出彼此之間濃厚的競爭意味。
而少女明知這些男生在為自己爭風吃醋,卻只是安靜地坐著,捧起水杯淺啜的動作,蘊著某種漫不經心的優雅。
她是公主——不對,是女王,端坐在高高的寶座上,看裙下之臣爭寵。
無聊!
關徹冷笑,一群無聊的少爺千金,活得太清閒了,才有空玩這種無聊的戀愛遊戲。
許是他無意間流露的鄙夷表情惹惱了那群公子哥,又或者他們忽然覺得自己當眾爭寵的行為很幼稚,其中一人無預警地將矛頭轉向他。
「喂,你這傢伙!連倒個酒都不會嗎?你灑到我袖子了!」
明明是你自己把手臂撞過來的。
關徹無聲地在心裡反駁,表面保持緘默,抽出一張紙巾,替那人擦乾衣袖。
「誰准你隨便碰我了?」那人往後一閃,彷彿躲避什麼髒東西似的,嫌惡地瞪他一眼。
阿齊見情況不妙,連忙告退,留關徹一人對付眾人的惡意。
「抱歉。」他道歉,語氣冷冷的,毫無起伏,聽來反而令人更著惱。
那人果然發飆。「你以為這樣道歉就有用嗎?這件衣服多少錢你知道嗎?你賠不起!」
「我可以付洗衣費。」他直視那人灼熱的視線,不避不閃。
「他說要付你洗衣費呢!Terry,他可能怕你身上錢不夠吧?」Vicent逮到機會,好整以暇地報方才被揶揄的一箭之仇。
Terry越發憤惱。一個小小的服務生,竟敢與他抬槓,簡直不知死活!他隨手抓起酒杯,往關徹臉上一潑,撂狠話。
「叫你們經理過來!」
酒液濕透了關徹前額發綹,連眼睫也黏膩地糾結,他挺立原地,動也不動。
「沒聽見我說的話嗎?我說叫你們經理過來!」Terry厲聲咆吼。
他依然不動。
「你這小子!你——」
「好了,別鬧了。」少女再次揚聲,依然是那樣清脆動聽的嗓音。「Terry,你酒喝多了嗎?幹麼這樣為難人家?」
Terry一窒,想辯解,少女清澈的目光阻止了他。
她轉向關徹,看了他約莫三、四秒,他不曉得她看些什麼,只知道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像春天的潭水,很清澄,很透明。她用一種由高處俯視的眼神看著他,但他絲毫不覺受辱,心口反而悸動著。
然後,她淡淡地微笑了,很淡很短暫的微笑,只是輕輕彎一下唇而已,他卻宛如受到命運之神的欽點。
「你可以出去了。」她說。
而他在轉身離開包廂後,腦海裡還一直浮現著那雙眼,那有兩道濃密鬈翹的睫毛,彷彿帶著一對天使之翼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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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吧?小關,他們有沒有為難你?」阿齊見他平安歸來,頓時大鬆口氣,連忙追問。
「我沒怎樣。」他搖頭。
「沒事就好。」阿齊頓了頓,略顯尷尬。「剛剛我……呃,我不是故意……」
「沒關係。」他明白阿齊想說什麼,他也不在意,畢竟兩人也不是交情多好的朋友,難怪阿齊會丟下他獨自落跑。他只在意一件事——
「你知道剛才那些客人都是什麼來歷嗎?」
「我就知道你會問!」阿齊一拍手,神秘地眨眨眼,一副等著倒八卦的神態。「告訴你,那幾個人個個來頭不小呢!其中一個還是國會議長的寶貝兒子。」
「他們以前常來嗎?」
「也不是太經常,偶爾而已,你也注意到他們幾個年紀都很小吧?其實都是瞞著家里長輩偷偷來的,也不敢太明目張膽。」
「那個女孩……以前也來過?」
「她嘛,我以前倒沒見過,應該是第一次吧?那麼漂亮的女生,如果來過我一定有印象。」
原來是第一次。
關徹揪緊的心弦放鬆了,他不希望從阿齊口中聽到那個女孩常常來,事實上,他根本不能想像那麼清純驕傲的她,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不過她一個女生,跟四個男生來這種地方做什麼?不怕被人家下藥強暴嗎?」
阿齊只是隨口猜疑,關徹卻如遭雷擊,震撼不已,整個晚上,他找盡各種借口接近那間包廂,就算進不去也會在門外徘徊,擔心萬一那少女真的遭遇不測。
但包廂內笑語頻聞,乾杯聲不絕於耳,氣氛歡樂,並無不尋常之處。
真的只是純喝酒嗎?關徹不解,他實在不明白為何這些富家子弟會喜歡來這種地方玩樂,難道只是為了表現叛逆嗎?
「小關,原來你在這裡!」領班找到他。「廚房人手忙不過來,你先過去幫忙一下。」
「是。」他暫且離開,不料就只是幾分鐘時間,事情發生了。
為了配合新上任的警政署長掃蕩治安的專案,一批警察迅雷不及掩耳地闖進店裡臨檢,連轄區警察也來不及向店經理通風報信。
「快快快!通知客人,警察來臨檢了!」服務生們口耳相傳,在走廊上衝撞。
客人們聽聞風聲,頓時驚慌失措,跑的跑、躲的躲、尖叫的尖叫,亂成一團,有些人急忙套回散落一地的衣衫,有些人急著藏麻藥毒品。
關徹聽聞消息,顧不得自己也是謊報年齡打工,一心只掛念著那名少女,尚未成年的她肯定會被警察帶回警局嚴加盤問。他衝出廚房,推擠著人潮,往相反的方向移動,好不容易擠到走廊最盡頭的包廂,發現裡頭已空無一人。
已經逃走了嗎?
他稍稍放下心,卻也有幾分難言的失落,他左右張望,看準警察在另一頭搜尋,正打算從這邊撤退時,一道纖細身影忽地攫住他視線。
他神智一凜,急奔過去,在女性化妝室看見那個少女,她似是喝多了,粉腮漫著桃暈,虛弱地靠在牆上。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想吐。」她嬌喘細細。「發生什麼事了嗎?」
「警察來臨檢,你的同伴應該都逃走了。」他冷靜地解釋,見她無力行走,索性將她藕臂圈在自己肩上,背著她推開一道隱密的門,穿過一間小倉庫,爬出一扇窗外。
「叫計程車。」她低聲命令。
他點頭,急速奔離陰暗的巷弄,隨手招來一輛計程車,跳上去。
安全了。
關徹長長吐息,望向少女,她降下車窗,探出臉,深深呼吸沁涼的空氣,昏沉的神智逐漸清醒。
「你還好吧?」他關懷地問。
「嗯。」她點點頭,向司機念了一串地址,請他開到北投山區。
他凝視著她側面——她真的是個很漂亮的女孩,五官很端正,也很自然,不似人工雕琢,而是純天然之美。
而且她還具有某種氣質,清冷高雅,彷彿不可親,卻又融合著微妙的脆弱,教人想臣服,更想呵護。
怪不得那些公子哥會為她瘋狂。
「謝謝你救了我。」她道謝。
他咬牙,一再告誡自己別多管閒事,卻還是忍不住衝口而出。「你為什麼到那種地方?」
「今天是我生日。」她幽幽低語,似乎這便解釋了一切。
他皺眉。「這就是你慶祝生日的方式嗎?」
她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睇他。「你打算對我說教嗎?」
「那不是你這種女生該去的地方。」
「你又知道我是哪種女生了?」
她淡淡地回話,而他一時無語。
尷尬的沉默佔領車廂,兩人不再說話,直到車子抵達目的地。
「我家到了。」她宣佈。
他向外張望,眼前一道鐵門,鎖著庭院深深,他完全看不見底,只隱隱約約瞧見在夜霧朦朧中,似有一座城堡似的影子漂浮著。
「謝謝你送我回來。」語落,她開門下車。
有片刻時間,他只是僵坐在車上,不知所措,然後他瞥見車內計價表上閃亮的數字,驀地倒抽一口氣。
雖然不至於是天文數字,但對現在的他來說,足夠令他破產了。
「對不起,我也在這邊下車。」他急忙掏錢付帳,暗自慶幸今天剛發了工資。
計程車如一尾魚,在夜色裡安靜地遊走,她見了,驚訝地揚眉。
「你不順便坐回去嗎?這附近很難叫車耶。」
她以為他是那種進出都有人護送的大少爺嗎?他窘迫地別過眸。「我走路。」
「為什麼要走路?」她愕然,轉念一想,恍然大悟。「真抱歉,剛剛車錢一共多少?我身上沒帶錢,你等等,我馬上請管家送出來給你。」
「不用了,我已經付了。」
「可我應該給你——」
「我說不用了!」他厲聲喝止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如此郁惱,也許是因為他驀然察覺,她是那種從來無須將錢帶在身上的超級千金大小姐,他想,她買東西一定從不看標價。「下次不要再到那種地方了,那裡不適合你!」
他幾乎是忿忿地拋下一句,轉過身,盡量將背脊挺得直板板的,保住男孩子的尊嚴與傲氣。
她目送他僵直的背影,忽地追上來。「從來沒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謝謝你。」
她踮起腳,想親他臉頰,他嚇一跳,轉過頭,方唇正好觸及她柔軟的唇瓣……真的好軟,好甜,像棉花糖一般,彷彿很快便會在夢裡融化。
這就是接吻的滋味?
關徹迷了,傻了。她也許吻得很輕易,很率性,也許這樣的錯吻對她而言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小意外,但他卻震住了,頰畔燒灼著,遭她烙上了迷戀的印記。
十七歲的他,從此愛上了十四歲的她,那是一種宿命的愛戀,就像日與夜總是彼此追逐,那樣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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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她再度相遇,是在一場高中的校慶舞會上。
由於他忙著四處打工賺錢,曠課太多,隨時有被退學的危險,他的好朋友程予歡替他向班聯會主席葉聖恩求情,希望後者能幫他申請公假,補曠課時數。
葉聖恩答應了,卻也提出條件,要他為班聯會做事,作為抵償。
於是,在忙得不可開交的生活中,他又多了一項任務,聽候班聯會主席的差遣,籌備這場校慶舞會。
為了這場舞會,他幾乎三天三夜沒睡覺,當晚已是筋疲力盡,只想找機會溜進某間教室,狂睡二十四小時。
但不行,葉聖恩這人表面溫和,操起人來可是毫不留情,好似不把他精力搾乾,誓不罷休。
整個晚上,他忙裡忙外,負責引導前來參加舞會的女學生,她們大多來自各大名校,其中也有不少正妹。
其他同學都很羨慕他的好運,可以正大光明地親近美女,他卻滿腦子只想跟周公好好下盤棋,根本連那些女學生的長相都沒看清楚。
但,正當他渾渾噩噩,即將點頭夢周公的時候,她忽然現身了。這回她並未精心裝扮,裸著素顏,穿初中制服,海軍領、百褶裙,簡單清純,卻絕對地誘人,光華四射。
霎時,驚噫聲此起彼落,一群荷爾蒙過剩的男生搶著圍過去,急著想認識這位不知哪來的極品正妹。
「都給我閃開!」眼見她整個淹沒在人海裡,他神智完全甦醒,推開週遭礙事的男同學們,來到她面前。
她見到他,似有些意外,又有些驚喜,甜甜地彎唇。「你也是這個學校的學生?」
「嗯。」他點頭,假裝沒注意到朝自己身上砍來的無數道嫉妒射線。「你怎麼會來?」誰邀請她的?
「我有認識的人。」她低聲應道,妙目流轉,接著,像是鎖定目標,嫣然一笑。
「真季,你來了。」
是葉聖恩!關徹一凜,默然看著班聯會主席笑著迎過來,彎起一邊臂膀,她親匿地勾住,自然地就像他們已經無數次這樣做過似的,與他並肩而行。
「原來是聖恩的女朋友!呿∼∼沒望了!」其他同學又羨又妒,卻無可奈何,班聯會主席的馬子,誰敢覬覦,等於找死。
「是夏真季啊。」程予歡湊過來,笑望這一幕。
「你認識她?」關徹望向好友。
「嗯,她是聖恩的青梅竹馬,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的。」
「……他們在談戀愛嗎?」
「戀愛?聖恩?」程予歡好笑。「那傢伙才不認識愛情這種東西!他對真季,就像對妹妹一樣。」
只是妹妹。關徹緊繃的表情放鬆。
程予歡察覺到他的異樣,眉宇蹙攏。「你不會也被真季那小女生給迷住了吧?那是大大不妙!」
「不妙?」
「那女生很現實的,沒有一點家底的男孩子,她看不上。」
「你的意思是——」
「她不可能喜歡一個窮小子,所以如果你愛上她,絕對只是自討苦吃。」
這是程予歡的預言,他也的確料中了。
當關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夏真季邀舞,踩著笨拙的舞步,結結巴巴地問自己以後還能不能見到她時,她訝然笑了。
「你的意思是要跟我約會嗎?」直截了當的問話,頓時烘熱他的臉。
他困窘不已,良久,才點了點頭。
「我很少跟男生約會。」她深思地凝視他。「你想約我做什麼?」
他愣住,從未想過這問題,一般少年少女約會都做些什麼?吃飯?看電影?
「我不去電影院看電影,人太多了。我也很少上館子,我的嘴很挑,除非是像予歡他們家那種高級餐廳的料理,不然我吃不下去。我出門一定要有車子接送,我爸媽不放心我坐公車,還有——」
「還有什麼?」他語氣有些尖銳,尊嚴長出一根根細小的刺,保護自己。
「我喜歡收禮物,要很別緻的、很可愛的禮物。」絕不能是地攤隨處可見的便宜貨。
他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在暗示他,他負擔不起她理想的約會。
「給我電話。」他直視她,眼神很堅定、不服輸。
「什麼?」她愣住。
「等我準備好,我會打電話約你出來。」他倔強地聲明。
她笑笑地給了他電話,寫在他掌心的電話號碼,彷彿某種古老的咒語,他緊緊握著,連續幾天都不洗手。
當號碼終於在他掌心模糊那一天,他打電話給她,藉著聽她的聲音加強自己的信念。
他會約到她的,一定會,他只是需要一些時間來存錢。
他不時打電話給她,只要她在家,她一定接。她喜歡聽他說些打工時的趣事,喜歡聽他說他如何翻越學校圍牆,躲避教官的追捕,她喜歡聽他說關於他的一切,雖然他從不告訴她自己真正的苦難。
她也會跟他說,說她父母總是忙碌得抽不出空關心她,說自己在家在學校雖然總是一副乖乖牌的模樣,其實腦子裡常轉著叛逆的念頭。
她說,有許多男孩子追求她,她卻一個都不喜歡,偶爾被纏得煩了,才會跟他們出去。
但她,從不跟任何男孩單獨約會。
「你也許是第一個喔!」她曾笑著對他如是說。
他不確定她是否在逗他,也許是,也許她當慣了溫室裡的嬌花,不曾見過他這樣野性的男孩,所以感覺到好奇。
但他不介意,她逗他也好,跟他開玩笑也好,他都約定了她,對他而言,她是個夢,一個值得費心追求的美夢。
半年後,他存夠了一筆錢,正式開口約她出來。
那天,是他生日,他整夜輾轉難眠,一大早便跳下床,哼著歌,換上特地買的新衣服。
「哥,你好像很開心?」他的妹妹關雪見他情緒昂揚,好奇地問。「是不是因為今天是你生日?」
「嗯,是啊。」他隨口應道。
「真對不起,哥。」關雪忽然道歉,憂愁地咬著嘴唇。「今天你生日,我卻不能送你什麼東西。」
「沒關係。」他揉揉妹妹的頭。「我今天會收到一份很棒的禮物。」
關雪眼眸清亮。「什麼禮物?」
他神秘不語。
「是爸爸媽媽送的嗎?他們今天會回來嗎?」關雪滿心期盼,自從關父生意失敗破產後,為了清償積欠的龐大債務,關家父母便四處打零工,有時去很遠的地方,會連續幾個月都不見人影,也不拿錢回來,任兄妹倆自生自滅。
這趟遠行,一走就是一年多,毫無音信,老實說關徹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不認為這對不負責任的父母還會再出現。
但他不忍潑妹妹冷水。「嗯,他們今天不會回來,可能還要過一陣子吧,你也知道爸爸媽媽在外面工作很辛苦。」
「嗯,我知道啊。」關雪咬唇,她其實是個很乖巧懂事的小女孩,從不耍任性。
關徹心一緊,不敢看妹妹落寞的神情。「你乖乖在家裡寫功課,等哥哥回來,再買蛋糕給你吃吧!」
「今天可以吃蛋糕?好棒喔!」關雪歡呼。「我會認真寫功課的,哥要快點回來喔!」
「嗯。」關徹溫柔地答應。
他懷著難得的喜悅,來到約見的地點,比預定時間早了將近一小時,他失笑,笑自己的忐忑不安,笑自己一看就是個初次約會的少年。
他耐心地等候,等過了與她約好的時間,又多等了一小時,遲遲不見她,他慌了,怕她出了什麼意外,連忙Call她。
接電話的是她家管家,說她剛剛才出門。
他掛了電話繼續等,烈日在頭頂狂曬,一點點逼出他的汗水,他又苦笑,這回是笑自己太癡傻。
又過了兩個小時,他再次打電話,這回,她來接了。
「你不是已經出門了嗎?」他訝異。
「我去買東西。」她回答。
他愣住,言語在唇際退縮,許久許久,才顫抖地吐露。「你……放我鴿子?」
「……對不起。」她澀澀低語。
他不敢相信。「為什麼?」
「因為我們不適合,你跟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想我們還是不要來往比較好。」她頓了頓,落下的話拖著他一顆心沉至谷底。「你以後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
他木然怔立,明明陽光熾暖著,他卻感覺全身發冷,寒意透進骨子裡。
今天是他的生日,而他收到的禮物是她的拒絕,冰冷的拒絕。
他失神地走在街頭,像個無主的遊魂,飄蕩著,不知何去何從。他破舊的皮夾裡,塞著一疊厚厚的鈔票,他費時半年才存到的錢,他想用這些錢買一個約會,一個青春夢,卻不可得……
「不來算了!你以為我在乎嗎」他忽地發狂了,像個瘋子對天大喊大叫,心口受了傷,抽痛著。
路過的行人投來驚恐又鄙夷的目光,他不在乎,因為他在乎的女孩一點也不在乎他。
這些錢,都沒用了……
他走進一家電玩店,將所有鈔票換成了籌碼,洩憤似地與機器對賭,在最短的時間內輸光自己的心血。
傍晚,霞光淒艷地染在天邊,他踏著朦朧暮色,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哥,你回來了啊!」關雪聽聞他的跫音,興高采烈地出來迎接。
他看著強忍著孤單與寂寞,在家裡乖乖等他的妹妹,她的臉像巴掌一樣小,骨瘦如柴。曾經,她猶如洋娃娃一般珠圓玉潤,如今卻面黃肌瘦。
「哥,蛋糕呢?」她不知道他輸光了錢,不知道他將能讓兩兄妹飽飽吃上好幾個禮拜的錢白白送出去,兀自天真地笑問。
沒有蛋糕,小雪,什麼都沒有。
他忽然覺得對不起她,對不起這麼貼心可愛的妹妹——他到底在做什麼?他怎能如此自私?
他驀地衝進洗手間,開了水龍頭,水流強勁,狠狠地沖刷過他的臉,衝去他痛楚的眼淚。
這天,關徹的夢碎了,這不是他第一次夢碎,卻是最後一次。
因為從此以後,他再也不許自己作夢了——
第二章
十五年後。
歲月無情,世間的悲歡離合都只能對其臣服,不論當時有多喜悅悲傷,再回首,也許都恍然若夢,或者,還覺得可笑。
是啊,十七歲的他的確可笑,竟能為了一個沒見過幾次面的少女如此癡迷,為了一個青春夢神魂顛倒,徬徨無主,想想,真不可思議。
關徹笑了,站在窗邊,抽著煙,在煙霧迷濛中回憶少年時,忽然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好傻,執著得可愛。
現在的他,還能不能為了任何事那般執著呢?
他想不到。
現在的他,又比少年時候經歷得更多了,多得讓十七歲以前的經歷相形之下,算不了什麼。
因為那段短短的初戀受傷後,不久,他遭到更嚴重的打擊。由於連續幾個月交不出房租,他和妹妹被房東趕出來,兄妹倆被迫在街頭流浪,他不得不休學,專心照顧妹妹,直到一個多月後,一對好心的夫婦收留了他們。
那對夫婦領養了他妹妹,原本也打算領養他,但他覺得對方的家境也不好,不忍加重他們負擔,何況自己也夠大了,應該自力更生。
他哄騙妹妹,自己要將迷路的爸爸媽媽帶回來,要她留在那對夫婦家等待一家團聚。
事實上,他知道不可能了,親生父母早就遺棄了他們,他只是不忍告訴妹妹這一點。他相信,等她再大一些,自己會明白。
他離開了,拋下了一切,獨自走天涯。他四處打工,所有能做的工作都做,他當過建築工人、送報小弟,賣過小吃,擺過地攤,捲起包袱飛奔躲警察。
後來,也不知是他的幸或不幸,某個飄著細雨的夜晚,他經過一條暗巷,無意間救了一個負傷的中年男子,後者身上被砍了好幾刀,性命垂危。
他遵照男人的指示,找來一位密醫,治好男人的傷。
男人感激他的救命之恩,表示願意帶他前去日本,原來他是日本關西某個黑道組織的大哥。
男人說要栽培他,保證只要他跟著自己奮鬥,遲早有一天能呼風喚雨。
有何不可?反正他前途茫茫,也不知何去何從,就算加入日本黑道又如何?
於是,他去了,遠赴重洋,展開另一段新人生……
思及此,關徹又笑了,低低的、沙啞的,充滿嘲諷的笑。
那時候的他,好單純,根本想像不到所謂的黑道是怎樣一個世界,直到有一天,他像那個男人一樣中了槍,倒在街頭苟延殘喘時,才真正醒悟自己走上一條不歸路。
也就是在那天,他告訴自己,如果能夠活下去,他一定要脫離這個可怕的世界,不論要花多少時間,要付出多少代價,他想回到陽光下,回復平淡的生活。
現在的他,回來了嗎?
或許吧!雖然他的確正式退出了日本黑道,回到台灣做生意,但他經營的這些酒店賓館,仍是屬於夜的行業。
他仍是個困在黑夜的男人,陽光對他而言,只是偶爾掀起厚重的窗簾時,能夠偷窺一眼的溫暖。
但,也夠了。現在的他並不求什麼,甚至很奇怪自己從前為何能為了追求什麼那樣義無反顧,他不懂當時是哪來的執念,也許只因為年輕。
因為那時候的他,太年輕,而如今的他,已歷盡滄桑。
「老了嗎?」關徹幽幽自嘲。他實在不想用這樣的字眼形容自己,但他的心態,好像真的老了。
「老大!」一道來自現在的呼喚驚醒他。
他回過頭,望向恭謹地侍立一旁的小野一平,小野是跟隨他多年的心腹,也是他的得力助手。
只是小野彷彿還脫離不了當時混幫派的習性,總是以日語敬稱他「老大」,來台灣三年,還是堅持理小平頭,穿黑襯衫。
「有事嗎?」關徹懶得再糾正他叫自己「老闆」就好。
「南區那塊上地聽說政府終於要釋出來了,很多開發商都虎視眈眈打算去搶標,之前老大不是說那塊上地蓋新酒店正好嗎?我想我們要不要去投標?」
「投標當然是要的,不過不急在這一時。」關徹微微一笑。「聯絡一下我們在市議會認識的幾位議員,說我要招待他們。」
「老大想做什麼?」
「我不相信這次政府的開發計劃真的已經定案了,我想問清楚,檯面下究竟還有多少勢力在角逐,而且選舉又快到了,變數還很多。」
「說的對,我差點都忘了快要選舉了。」小野直點頭,選舉會改變當權者,改變議會席次,也會改變利益分配的模式,以及地方勢力的消長。「我馬上去安排!」
小野退下後,關徹又沈思片刻,才捻熄煙,穿上西裝外套。
這間私人辦公室就設在他旗下最大一間酒店裡,已過午夜時分,店內仍是人來人往,喧鬧非凡。
他巡視店裡,跟幾個熟客打招呼,他們大多是企業界的大老闆,有些則是政界的重要人物。
他招來酒店經理,簡單吩咐幾件待辦事項,後者畢恭畢敬地點頭,答應立刻去做。
兩人談得正熱絡時,忽然有個少爺來報告,說店內新來的小姐正在休息室裡痛哭流涕。
「她怎麼了?」酒店經理蹙眉問。
「好像是遇上了舊情人點她坐台。」少爺解釋。「她說自己完了,在這邊工作的事被朋友知道了,以後沒臉見人,我看她哭成那樣,很怕她想不開。」
「搞什麼?!」酒店經理不耐煩,瞥了關徹一眼,似乎怕他惱火,急忙說道:「放心,老闆,我馬上去處理,不會讓她驚動客人。」
「嗯。」關徹點頭,想了想,又喚回經理。「你這樣告訴她吧,每個人活著,都有一、兩件難堪的事,不想說的秘密,沒什麼大不了的。如果她只因為在這邊工作就沒臉見人,那我們整間酒店上上下下,豈不全要跟著去撞牆了?我這個老闆還應該第一個撞。」
「嗄?」經理瞠目結舌,不能理會他的幽默。
關徹淡淡勾唇。「總之你告訴她,沒有人可以瞧不起她,除非她瞧不起自己。」
「是,我知道了。」經理遲疑地點頭,有些意外老闆今日竟如此多話。
別說他了,連關徹自己也意外,平常他從來不管這些少爺小姐怎樣的,一切交給屬下全權處理,今天到底怎麼了?
難道是因為憶起了少年時,心腸也變柔軟了?
他好笑地搖頭,又囑咐經理幾句後,便搭電梯下樓,從車庫裡開出新買的跑車,飆上高速公路,享受風馳電掣的快感。
他從台中飆到高雄,又從高雄飆回台中,回到家,自酌幾杯小酒,上床時東方已破曉。
沉沉地睡了一覺,隔天下午才起床,拉開窗簾,陽光透入,慵懶地愛撫他半裸的身軀。
對街那座綠意盎然的公園,一個老師正帶著一群幼稚園小朋友坐在草地上野餐,他怔忡地看了片刻,實在佩服那個好脾氣的老師,竟有辦法應付那些吵鬧不休的鬼靈精。
一小時後,當他做完全套健身運動,又來到落地窗外的露台時,那群小朋友已經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對悠閒散步的老夫婦,以及一個陪兒子玩球的可憐爸爸。
那個爸爸真的可憐,兒子老接不到他丟的球,又老是把球傳偏,害他拖著肥胖的身子,到處去撿球。
可雖然父子倆默契差到極致,卻好似玩得很高興,兩人都笑著,笑得好開朗,好令人妒羨……
關徹閉了閉眼,覺得有些眩目。是陽光太強了嗎?
他退出露台,正打算關上落地窗時,一道纖細的倩影驀地閃進他眼角,他愣了愣,傾身上前張望。
沿著河岸的街道,一個女子踽踽獨行,穿一襲樸素的連身裙,發搖鬢亂,肩上背著塞得滿滿的購物袋,手上也提著兩袋。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她的五官讓他想起年少時曾經癡狂的那個少女。
夏真季。
不可能是她吧?怎麼可能是她?
他嘲弄自己的眼花——那個養尊處優、出入都要名貴轎車接送的千金小姐,怎麼可能提著大包小包在街上走得如此狼狽?
絕對不會是她。
他用力拉上窗,關住自己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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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真季深吸一口氣,凝聚體內所有的力量,然後一鼓作氣爬上樓梯。
說真的,她已經很累了,為了節省車錢,她從大賣場一路走回家,汗流浹背,全身黏答答。
每當這時候,她就忍不住想起古詩上說的「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不知道那些美女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想必她們夠有錢,生活夠優裕,所以能夠涵養出那樣的清雅風範。
她曾經也是。
曾經,她不必為了生活煩惱,柴米油鹽對她而言只是遙遠且陌生的名詞,她從不曉得物價,也無須去在乎。
可現今的她,不但對各項物價知之甚詳,還錙銖必較,完全成了她以前看不起的那種俗透了的主婦。
這算是墮落吧?她譏誚地牽唇。當然是墮落,從雲端墮落,從高高在上的公主變成一無所有的灰姑娘。
她的故事或許可以寫成小說了吧?可惜她沒這心力也沒時間去無病呻吟。
「爸,我回來了!」她推開家門,暫且將購物袋都擱在地上,靠在牆邊喘息,調勻過分急促的呼吸。「爸,你在不在?」
無人回應,幽暗的空間看來只有她這道黯淡的影子。
又上哪兒去了?明明要他別亂跑的!
她無力地坐倒在地,咬著唇煩惱。
即便她千叮嚀萬囑咐,但一個大男人,他想走她也攔不住。只是啊,他可不可以不要每回出門,都替這個家惹來一些禍端?
她真的怕極了,怕知道他又去哪裡賭輸了錢惹了麻煩,怕面對那些上門討債的凶神惡煞。
雖然她一再對父親聲明,不管他在外頭欠下多少債務,她都不會幫他還了,但每次見他跪下來苦苦哀求,哭著說自己會被那些黑道流氓斷手斷腳,她卻又狠不下心置之不理。
她不確定自己還能忍受這樣的輪迴多久,她已經很累很累了,累到很想就此撒手離開人世,眼不見為淨。
她真的,累了……
夏真季眨眨眼,眨去眼裡不聽話的淚水,眨去那酸酸的刺痛,她命令自己站起來,一定要站起來。
她站起來了,先洗了把臉,接著整理購物袋裡的東西,將日常用品一一歸位,食材放進冰箱裡。
她開始做晚餐,煮一鍋稀飯,炒兩樣小菜。她現在烹飪的技術很不錯了,雖是家常小菜,也做得有滋有味。
當她上菜的時候,玄關處傳來聲響,她父親回來了。
「爸,你去哪兒了?」她厲聲質問。
「我去療養院……看你媽。」夏清盛囁嚅,佝淒著背,眉宇晦澀地聚攏。
夏真季望著滿頭白髮的父親,看那一條條深深刻在他臉上的紋路,忽地有些不忍——這些年來,他真的老了很多,歲月殘酷地在他身上留下印記,宣示主權。
她放柔嗓音。「你怎麼會想到要去看媽的?她還好嗎?」
「嗯,她很好,只是她還是不認得我。」
她已經不認得任何人很久很久了。夏真季悄然歎息。「只要她過得好就好了,以前那些事,她忘了也好。」
「嗯,是啊,忘了最好。」夏清盛同意,神情茫然。
「吃飯吧!今天我做了你喜歡吃的麻婆豆腐。」
父女倆在餐桌旁落坐,夏真季又詳細問了些母親的情況,夏清盛回話總是丟三落四,似有些心不在焉。
夏真季直覺不對勁,單刀直入。「爸,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夏清盛聞言,全身頓時顫抖,抖得像雨夜裡蜷縮在街角的流浪狗。
她心一沈。「又怎麼了?」他又闖禍了嗎?
他嚥了口口水。「我今天去療養院,遇見了他們。」
「他們?」她顰眉。「你是指那些地下錢莊的人?」
「嗯。」
「他們想做什麼?為什麼會去療養院?」
「他們是跟蹤我去的,結果發現你媽住在那裡……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太不小心了!」夏清盛臉色慘白,頻頻道歉。
她臉色也跟著刷白。「他們……到底想幹麼?」
「他們威脅我快點還錢。」
「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會還嗎?不是說好了每個月還三萬,直到還清為止?」這些年來,她將所有能變賣的東西都變賣了,能夠借到的錢也全用來清償高利貸,除了一份死薪水,她也不曉得還能從哪裡籌到錢了。
「他們說這樣太慢了。」
「可我只是個小小上班族,我的薪水就這麼點——」
「誰說你的薪水只能有這麼點?你明明就有天賦去賺更多的錢啊!」一道帶著笑意的聲嗓無預警地闖進父女倆的對話。
兩人同時愣住,視線同時朝玄關望去,兩個男人正走進來,一高一矮,但體型都相當壯碩,臉上糾結著橫肉。
「夏小姐,還記得我嗎?我是小張,就是那個把錢借給你爸爸的人。」高個子男人對她打招呼。
夏真季霍然起身,強抑住驚懼的心跳,板起臉。「誰允許你們擅自闖進來的?請你們立刻出去,否則我要報警了!」
「唉,幹麼這麼激動呢?」小張根本不把她的威嚇當回事。「夏小姐,我們只不過是過來跟你說幾句話,說完就走。」
「你們想說什麼?」她防備地問。
「我們覺得你這樣還錢的速度太慢了,照這樣下去,你還十年也還不清。你想想,如果你能快點還錢,利息不是也能少負擔點嗎?否則利息這樣滾下去,你們只會愈欠愈多。」
「我說過了,我現在能力只有這樣。」
「所以說,我來提供你一條賺錢良方啊!」小張眨眨眼,小眼睛瞇得細細的,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嘴上噙著不懷好意的笑。
夏真季悄悄握拳,約莫猜出對方心裡打什麼主意。「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
「這裡。」小張遞一張名片給她。「今天晚上,你到這裡去應徵。」
她接過名片,瞥一眼,胸口發涼。「這是……酒店?」
「不錯。」
「你們要我去陪酒?」
「怎麼?你覺得太過大材小用了嗎?」小張依然笑著,笑得刺眼。
夏真季憤恨地瞪他。「我絕不到那種地方上班!」
「去不去由不得你,除非你不想要這糟老頭的命。」小張朝手下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領會,鷹爪拽來夏清盛,掐住他頸子。
「真季!」夏清盛驚駭地向女兒求救。
夏真季閉了閉眼,一顆心愈沈愈深。「放開我爸!」她表達抗議,明知這樣的抗議只是徒勞。
「要我們放開可以,只要你肯答應去應徵。」
她不吭聲。
「怎麼?是不把你老爸的命看在眼裡嗎?那你媽呢?她在療養院待得好好的,你總不希望她被院方趕出去吧?」
「你們——」她暗暗掐住掌心。
太過分了,這些人——真的太過分!以前他們為了逼她替父親扛債,每天傳真、打電話,不時到她公司去亂,害她備受困擾,顏面盡失,只能辭職,但每換一家公司,只是將所有難堪重新輪迴一逼。
到現在,他們依然不肯放過她,甚至拿她無辜的母親來威脅……
「你也不用太緊張,這家酒店在這業界算正派的,不會逼人下海,也不會苛待小姐,如果你做得好,報酬會很豐厚。」
他當然會這麼說。夏真季冷笑。「這是你們的關係企業嗎?」
「不是。」
「那為什麼指定我去這一家?」
小張聽問,眼眸點亮讚賞。「你果然很聰明。沒錯,我們要你去那家酒店,除了希望你能更快賺到錢之外,可能還會有一些其他安排。」
「什麼安排?」
「我們希望你能密切注意那家酒店的一舉一動,如果有任何風吹草動,及早通報我們一聲。」
「你們要我……當間諜?」
「你有沒有那樣的機遇跟手腕還不一定呢!」小張先是哈哈大笑,好一會兒,才認真地說:「不過你長得夠漂亮,腦袋也夠聰明,應該有機會成為店裡的紅牌,如果你能更接近核心,才有辦法幫我們做事。」
「如果我無法接近核心呢?」
「那就算我們投資失算了,不過你放心,我們埋下的暗樁當然不會只有你一個,你只要盡力就好了。」
也就是說,她別想輕舉妄動,因為隨時有其他眼線盯著。
夏真季很快便領悟小張話中的暗示,她咬唇,恍惚地瞪著名片——「夜未央」,好詩意的店名,令她想起費滋傑羅的同名小說。
這家酒店的老闆喜歡看書嗎?
「夏小姐,你願意接受我們這個提議嗎?」
她倏地凜神,望向遭人箝制的父親,唇畔淡淡地、淡淡地漾開一抹哀傷的笑。
她累了,真的累了,已經不想再跟任何人、任何事對抗,如果這是她的命運,那就這樣吧!
「好,我去應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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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夜未央」,有個重要訪客。
她是個美女,而且是個美得不似人間品質的絕世美女,五官端麗,容色清透如白玉。
她是趙鈴鈴,號稱是台北夜世界的女王,拜倒裙下之臣不計其數。
可今夜,她來到台中,來到「夜未央」,有人說,她是來見自己的情夫的,也就是支持她在台北開酒店的幕後金主——關徹。
「大家都傳我跟你有一腿,你覺得怎樣?女王陛下。」基本上,關徹對這傳聞一笑置之,卻不時拿來逗趙鈴鈴。
「如果你需要,我隨時樂意效勞。」趙鈴鈴回話也夠嗆,朱唇銜根煙,煙視媚行,不把世人評價看在眼裡。
「你是說,你願意跟我上床?」關徹刻意問。
「悉聽尊便。」趙鈴鈴很爽快。「畢竟他們的確猜對了一半,你是我的投資人,對自己的金主怎麼可以不盡力巴結呢?」
「呵,讓夜之魔女巴結,我可擔當不起。」
趙鈴鈴微笑,看著他深靠椅背,閒閒地轉著辦公椅,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樣。「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錯。」
「嗯。」他坦承。「我今天中午跟我妹妹還有子歡一起吃午飯,他們倆看來很恩愛,很幸福。」
「怪不得你這個做哥哥的會這麼開心了。」趙鈴鈴嫵媚地彎唇。自從她認識這男人以來,很少見他有開懷的時候,但日前他與親妹妹重逢後,他的生活似乎便多了些喜樂。「那你自己呢?」她順口問。「有沒有想過也替自己找春天?」
「我們這種人,還找什麼春天?」他輕哼。「不要告訴我你還在作這種夢。」
她默然,怔仲地捻熄煙,眼神一時迷離。
關徹看出她心情陰鬱,體貼地轉開話題。「對了,你難得來台中一趟,趁現在那幾個議員還沒到,要不要先參觀一下我的酒店?」
「好啊!」趙鈴鈴盈盈一笑。「我早就想好好見識見識『夜王』的領地。」
關徹輕嗤一聲,明知她取這樣的外號是故意虧他,他不跟她計較,瀟灑地起身,輕攬她纖腰,相偕走出辦公室。
裝潢氣派的酒店,供養的是紙醉金迷的夜生活。
世間百態,於此盡顯,但關徹跟趙鈴鈴都看慣了,也沒特別在意,逕自說笑著,偶爾停下來,跟重量級人士寒暄、做公關。
忽地,一隻玻璃杯飛竄而出,砸碎一地響聲,跟著是一陣驚天怒吼。
「本大爺可是來花錢的!你這是給我擺什麼臉色?」
是客人在發火,想必是哪個不懂得應對進退的小姐惹惱了他。
關徹皺眉,抓來匆匆經過的經理盤問。「怎麼回事?」
「是一個新來的小姐,今天剛到,還不懂規矩。」經理報告。「老闆放心,我一定好好念她。」
「嗯。」關徹點頭,還來不及發話,一個少爺驚慌地奔來。
「經理,出事了,Daisy受傷了!」
「受傷了?怎麼會?」
「剛剛的玻璃杯劃傷了她的臉。」
臉劃傷了?關徹與趙鈴鈴交換一眼。一個小姐的美色,是她謀生的武器啊!
「你還是去看一下吧!」趙鈴鈴柔聲提議。
關徹點頭,他原不想插手管的,但鬧成這樣,那客人也稍嫌沒品了些。他隨同經理前去關切,來到靠近角落的沙發廂座,那客人還在發飆,指著小姐狂罵。
而那位新來的小姐只是靜靜站著,螓首低垂,一痕血色沿著頰畔渲染,她卻似不痛不癢,毫不在乎。
「Daisy,還不快跟趙老闆道歉?」經理催促。
她一動也不動。
「Daisy!」經理惱了,拉高聲調。
她總算揚起臉蛋,目光氤氳如霧,幽幽茫茫,從遙遠的過去飄來,迷濛他視野。
關徹一震,懷疑自己看錯了,真的是她嗎?她怎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對不起,趙老闆。」她啞聲道歉,血珠在唇角凝結。
他瞪著那血珠,忽然憶起年少時那個心碎的黃昏,天邊霞色也是如此淒艷……
「光只是說聲對不起有用嗎?我要你跪下,跪下來給我倒酒!」趙老闆跋扈地命令,也不知是否白天遇到什麼不順遂,把氣都出在酒店小姐身上。
關徹劍眉一擰,以眼神示意經理想辦法安撫客人,後者會意,連忙上前一步,好說歹說地陪笑。
他則轉向漠然站在一旁的她,低聲下令。「你,跟我來!」
她面無表情地回眸,起初並未認出是他,後來看清楚了,倏地倒抽口氣,臉色蒼白似雪。「你、你是……」
看來她沒忘了他。關徹似笑非笑地揚唇——
「夏真季,好久不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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