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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善良的我,在家裡一直充當老實聽話的歐弟,
我的大姐被老公休了,我的二姐被男友甩了,
所以將王子公主的幸福結局押在我身上,
以奉行羅曼史之「戀愛十大定律」,
為了讓妹妹和她們心目中的金龜婿近水樓台,
硬是辭了我的工作,強迫我考進他的公司,
甚至我光顧包子店要和他來個一見鍾情,
沒想到電沒觸到,倒是觸怒龍顏成為黑名單,
連上班偷偷嘲笑新進操盤手也被抓包,
莫名其妙硬著頭皮下了賭注,卻贏了?!
從此陞官發財外加上司恩賜浪漫約會一客,
甚至,如姐姐所願,他提出交往要求,
可是,我的最愛和他的最愛怎麼辦……
楔子
這是個熱鬧的夜晚,對我而言,卻是前所未有的孤寂冷清。
走在前面的兩個人似一對情侶,甜蜜地依偎著、笑著,旁若無人。我加大步子超越他們,把這刺目的歡樂景象遠遠拋在身後。如果,如果我沒有離開,現在是否也能像他們一樣,與人牽手歡欣地漫步在這平安夜的街頭?
但那樣虛假的幸福,要來何用?
漠視與我無關的歡樂,無視人們期待的璀璨煙花,我奔回破舊狹小的公寓,奔進密封的空間。
暖氣漸漸升騰,溫暖了我猶如霜凍的腳,溫暖了我僵硬疲憊的身子,卻進不了我藏在衣下的心。
甩不掉的臉龐佔據我的腦,像一張網,把思維完全覆蓋。
不願想,卻不由自主地想。
今夜,他在做什麼?是否在怨我、恨我?是否已決定把我放棄?或者,早已飛回大洋的彼岸,重拾他那刻骨銘心的昔日戀人?
他……有沒有一點點想我,哪怕,只是一點點。
疲倦的身體加上疲倦的思念,我側一個身,兩指輕輕扭開收音機,希冀午夜的電台能緩解壓力。即使,一支舊歌也能卸一個負荷。
但,誰能料到,螺旋扭間的聲音卻不期而至,挑起另一場驚心動魄的緊張……
第一章
初次見面總在大街上。
我叫蘇戀戀。站在我身後的兩個女人,面色蠟黃、脾氣暴躁的,叫蘇安安;另一個面色蒼白、故作憂鬱的,叫蘇惜惜。她們分別是我的大姐和二姐。此刻,我在看著鏡子,她們在打量鏡中的我。
也許是由於前兒天陰雨不斷的緣故,所以這個早晨顯然特別明媚,那久不露面的鳥兒,從五點鐘開始就在我臥室窗外叫喚不停,早知它如此熱中製造噪音,我就不該在疑心它已被驟雨打死的時候哭得那麼傷心。
今天,日子特殊。
你從我的兩個姐姐興奮異常的神采中就可以看出來。現在,這種神采已經很少見了,只有在她們買到跳樓大拍買的便宜貨時才能有幸目睹。過去,這種神采經常浮現在她們幸福的臉上,那時,大姐還沒有離婚,二姐還沒有跟男友分手。
「戀戀,昨晚大姐奮鬥通宵,翻遍我們家珍藏的所有言情小說,終於總結出十條戀愛定律。好好學習,我已經抄好了,嗯……得找個相框裝起來,每天讓你溫習一遍。惜惜,把你那個淡紫色的相框捐獻出來,快快快!」大姐一向說話很快。
「急什麼?」二姐抬起剛塗了珍珠白指甲油的左手,翻來覆去觀賞半晌.這才回答,「好吧,雖說那個鏡框是那年我在歐洲買的,不過放著也是放著,我也不太喜歡,你就拿去吧。」二姐一向說話很慢。
我的兩個姐姐很有文化。她們精通各門各派言情小說,從小到大,不算在租書店租借的,光我家書架上,這類封面上畫著美女的薄薄小冊子,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啃羅曼史,是她們除了逛街購物、說男人的壞話之外的第三大娛樂。
據說她們的閱讀水平已達到了獨孤求敗的境界,任何一本羅曼史,只要看開頭就知道結尾,只要任意翻開其中一段,就能猜到作者是何許人也。只是我不明白,精通羅曼史的人,為什麼自己的感情生活仍是一團糟?我真的不明白。
大姐害怕二姐後悔——二姐經常後悔,尤其是在買了新衣服和交了新男朋友之後,所以以最快速度把鏡框裡出來,裝上她的大作「戀愛十大定律」,狠狠地放到我手裡。「戀戀,念!」
首先要說明一下,我在家裡一直充當老實聽話受長輩欺負的角色。這並不表示我膽小,而是由於我善良。大姐被狠心的姐夫甩了,二姐的男友來了又去,她們都是極可憐的女人,我這個妹妹就不好再傷她們的心了。茫茫宇宙,除了我,還有誰同情她們呢?她們的吩咐,我在聆聽之時盡量俯首貼耳,儘管聽完後我從不照做。
「第一條,初次見而總在大街上。」我大聲朗讀。
幸好過世父母留給我們的這幢公寓是獨立的,否則樓上樓下、左鄰右舍聽了這樣的言論,非得笑到內傷不可。
「什麼意思?」我對剛才自己朗誦的句子感到十分茫然。
「意思就是今天你會在大街上遇見你的白馬王子。」二姐懶洋洋地從旁解釋。
「為什麼是今天?為什麼又一定會是在大街上?」我更茫然。
「因為,今天是你第一天到『天建』上班,而你一定會在大街上遇到你們的總經理,冷亦凡。」大姐進一步解釋。
「冷亦凡?」這個熟爛了的名字讓我皺起眉,一種類似反射性的厭惡感油然而生。自從三年前,兩位姐姐偶爾從報上看到冷亦凡的報道,就對他迷得不得了,當國際偶像崇拜,剪貼了一大本他花花綠綠的新聞。
兩個星期前,看到冷亦凡要招一名行政助理,就自作主張打電話給我原先的老闆,說我得了傳染病,辭了我的工作,強迫我考進天建,並每天把冷亦凡的名字在我耳邊叨念一百遍以上。
菜吃多了是會怕的,同一人名聽多了也會怕。我現在劉「冷亦凡」三個字就是這樣的心理。
「為什麼我今天會在街上遇見他?」兩個姐姐雖然長得像女巫,但畢竟不是女巫,什麼時候學會了占星術?
「因為大多愛情故事的中,男女主們都會在大街上相遇,而到了公司,女主角會驚奇地發現男主角是她的上司,而男主角則會大叫:『原來是你!』然後,彼此就產生了興趣。然後……不用我說,你該明白了吧?」
「不明白。」我如同弱智兒童,不解的搖頭。這算什麼邏輯?
兩個姐姐對看了一眼。
「大姐,她從不看言情小說,所以講了也是白講。」
「惜惜,我看不用再解釋了,行動吧。」
達成共識後,兩個姐姐點了點頭。
我看到了虎視眈眈的眼光,然後,在找還沒來得及逃避之前,兩隻花斑虎撲了過來,一把脫掉我的睡衣,用極不方便活動的洋裝套住了我,把紅紅白白的顏料塗到我的臉上。
「姐姐們,這是做什麼?」我像個任人擺佈的洋娃娃,只有嘴巴有活動的自由。
「替你打扮呀,打扮得美美的,給你的總經理留下驚鴻一瞥。」花斑虎吃人不吐骨頭,正嘿嘿笑著。
「姐姐們!」我舉起一隻手,像小學生要求發言。
「講!」
「既然你們對冷亦凡這麼感興趣,為什麼自己不上?要陷害我?」
「唉,我也想呀,」大姐回答,「可是我這樣的黃臉婆,人家哪看得上眼?何況還有小佳那個拖油瓶。雖然她現在住在你前任大姐夫家,但我也脫不了撫養的關係。」
「我也不行,」二姐回答,「冷亦凡二十八,我卻已經二十九了,都怪爸媽,為什麼不把我晚生一年?雖然我也想當辛普森夫人第二,可惜冷亦凡不是愛德華八世,據報上說,他最喜歡比自己小四五歲的女孩子,算算牛齡,我們家,也只有你最合適。你說,不陷害你,陷害誰?」
「可是……」我舉起另一隻手,「為什麼要挑冷亦凡?如果你們要我嫁富翁光宗耀祖,世界上富翁多的是。」
「戀戀呀,」大姐安撫著我的背,「全世界英俊的富翁是有很多,但離我們員近的只有冷亦凡一個,聽話,不要白費了我們多年來搜集資料的心血。如果你實在搞不定他,到時我們再轉移目標。但現在,你要珍惜眼前人呀。這是緣分,懂嗎?」
喔,原來這叫緣分。我不得不點頭。
前面說過,大姐、二姐由於看多了羅曼史,都有戀富情結。羅曼史中的女主角,總能嫁個富翁或王子什麼的,她們把我的兩個姐姐教壞了。
「戀戀呀,」大姐語重心長的活遇又傳了過來,「不是當姐姐的狠心,這可是為你好呀。你大姐我就是——個悲慘的例子,當初心想你姐夫雖然不成器,但還算老實,成天追著我跑,對著我笑,只好嫁給他了。
「誰知沒過兩年居然跟他們公司的女同事搞上了,騙我加班,天天不到半夜不回家,竟是和那個女人在床上加班。幸好你大姐我機靈,發現得早,少受了幾十年的騙。如果等鶴發雞皮,才發現愛情是一場謊言,想後悔都沒時間了。」
「對呀,戀戀,」二姐發出共鳴,「看看我,男朋友倒是交了不少,可又留下了什麼?除了前次那個飛行員在我肚子裡留了個未成型的胚胎,流掉了,驀然回首,真是空空如也。對了,那個攝影師借我的相機現在還沒還呢,人也沒影了,不知道去哪裡找他。
「所以,我和你大姐一致決定,要幫你的到金龜婿,可不能再走我們的老路了。說真的,即使你嫁不成冷亦凡,當他的床伴好處自然也不會少,再撈一筆分手費,下半輩子我們全家都不用愁了。」
我看著這兩隻花斑虎打著如意算盤,不由全身打起了冷顫。我知道,如果我膽敢有半句怨言,今早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所以,聰明的我,只好點頭認同。
於是在姐姐們的帶領下,我出了門,走向三姐妹合買的那輛二手車。
今天天氣更好,很多附近的居民都在陽光下做著晨運,此時二個男人穿著藍色運動服朝我們跑過來。
這不是姐姐們期待的那個男人,他叫孟希陽。
他是我期待的男人。
從小,我就叫他孟大哥,因為他住在我們家隔壁,彼此的母親還算聊得來。我記得兩個媽媽在提著菜籃子的時候常常猜測到底蘇、孟兩家誰會先搬出這一區,搬到山頂道的豪宅去,但很遺憾,兩個媽媽誰也沒猜對,孟家和蘇家一直住在這裡,誰也沒有發財。
不過我很高興看到這樣的結局,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天天遇到孟大哥了。美中不足的是,在我出國唸書的那段期間,他莫名其妙地交了一個乖巧樸實的女朋友,又莫名其妙地愛那女孩愛得要死。於是,我的暗戀只好從此變為單戀。
「戀戀,早呀。」他擦擦汗,跑過來向我打招呼。
「孟大哥早。」我笑得比陽光還燦爛。這笑容立刻引起兩個姐姐的不滿。
「戀戀,要遲到了,你還閒聊!還不快過來開車?」二姐說。
「還有這麼多時間,哪會遲到。」我絲毫不理解姐姐們的心情。
「你今天第一天上班,當然要早到一點,給新上司一個好印象。」大姐中肯地說。
「對了,戀戀,聽說你考進了天建,真是了不起。」孟希陽向我道喜。
「哪裡,哪裡。」我謙虛道。
「希陽,你女朋友在那裡叫你呢。」二姐眼尖,指著街角一個端著豆漿、油條的女孩厲聲道。
果然,那個似乎名喚詩韻的女孩站在街角,望著孟大哥的方向。
我的孟大哥有著一切男人共有的毛病——重色輕友。立刻朝他的心上人跑過去,沒再糾纏我們。
遠遠的,看著他一手摟住她的肩,一手捧過她的早餐盒,我感到有點頭腦發昏。女孩的裙子有素雅的碎花,走動時輕曼飄逸,舞動著愛情。
「這麼早,這女孩就買來早餐了?怕是昨晚就沒回去吧?」大姐像葉市場賣豬肝的大嬸那樣笑。
「唉,想不通孟希陽有什麼好,他老爸在這條街住了一輩子,我看他也好不到哪裡去。如果娶了個富家千金,還有翻身的機會,可惜呀,人長得不怎樣,又沒什麼頭腦,我看是設什麼希望了。」二姐似歐洲古代宮廷貴婦扇著帕子,輕嘖搖頭。
我知道她倆這番話是說給我聽的。有時候,我甚至疑心,在我還沒意識到自己暗戀孟希陽時,她們就早已察覺了。
於是我發動車子引擎,駛上大道。
*-*-*
「戀戀,在這裡停車。」大姐看見一家叫做「明記」的包子店,立刻發號施令。
「做什麼?」我四下打量,這條街道不算窄,把車停在這裡,雖不致招來交警,但也會妨礙人家做生意。
「吃早餐呀。」二姐說。
「吃早餐?」我記得出門前吃過牛奶麵包,這麼快兩個姐姐就餓了?不像她們的減肥風格呀。
「吃過了還可以再吃嘛,這裡的上海湯包超級好吃,特地帶你來。以後你就認得路了。」大姐笑道。
「喔。」不認得路就不認得吧,我從小最怕吃包子。
「進去乖乖坐好,點一碟包子和一碗豆漿。」二姐推推我的肩,和大姐立在原地,目送我的背影。
「你們不吃?」我詫異。
「啊?」大姐跳起來,抓住二姐就跑,「你先進去佔位子,我們看到那邊百貨公司大減價,先去逛逛,馬上回來。」
「對對對,你別急著想逃跑,車鑰匙還在我們手裡呢。」二姐丟下威脅。
這麼早,百貨公司就開門了?這間店這麼冷清,哪用得著佔位子,但我不敢違抗,因為車鑰匙在她們手裡,沒有它,我去不了公司。
只好乖乖走進店裡,找了個乾淨位子坐下。
店主老得可憐,是一個七十多歲的爺爺。唉,七十多歲的人,還得早起做包子,下次電視台想做關於社會福利問題的紀錄片可以直接來這裡做,保證收視率高。
「小姑娘,想要點什麼呀?」他的臉上皺紋深刻,手指有些顫抖,聲音沙啞。
「一碟湯包,一碗豆漿。」我照著姐姐的囑咐道。
「馬上就來。」躬著的身軀走進了裡間。
我打開文件夾,用功起來。不過這裡面裝的可不是什麼公司資料,我還沒上班,公司哪會把機密洩漏給外人,這裡面裝的是姐姐們為我準備的,關於我的總經理,那個花花大少的資料。我要趁上班前把這些資料快快藏好,否則不小心讓同事看見,今後還怎麼做人?
那些花邊新聞挺有趣,我不知道姐姐們從哪裡搞來這種稀奇古怪的新聞,但我敢保證,如果冷亦凡本人看到這些新聞,一定會奇怪為什麼這個跟他同名同姓的人,會做出那麼多他聞所未聞的病態的事。
比如,他喜歡在女朋友睡著後,把她們的衣服剪成露背裝;比如,他刮鬍子的時候總喜歡哼一首叫做《孤獨的牧羊人》的歌。
我對著這些新聞哈哈大笑,覺得比他的行為更怪的是,記者們怎麼會知道這些?難道冷亦凡是查理斯王子,被人在臥室及浴室裡裝了監視器。
據說冷亦凡有三宮六院,粉黛無數,但又說他身體強壯,精力充沛。我覺得這不合邏輯。一般閱人無數的男人都有點腎虛,古代的皇帝就是最好的例子,趙飛燕的老公死在趙合德的床上,溥儀根本是個性無能。冷亦凡身為企業家的第三代,又喜歡流連花叢,應該病歪歪的才合理。
再說,即使他身體健康,姐姐們也似乎對我太有信心了。難道他在我之前就遇不到真誠的、純潔的、灰姑娘似的好女孩?難道他就不曾對任何女孩動過真心?憑什麼一見到我就會天雷勾動地火?想不通呀。
「小姑娘,你要的早餐。」老爺爺端著碟子,小心冀翼的放在我面前。
「謝謝。」我擠出一個微笑,但並不動筷。
「怎麼,嫌不好吃?」他見我冷落他的作品,有些生氣。
「不是的,」我連連擺手,「我……從小就怕吃包子,怕……裡面的肥肉。」
「那你到這裡幹什麼?」老爺爺更生氣了。
「是我的姐姐們想來,她們說這裡的包子超級好吃,要我來佔位子。」我連忙解釋。
「喔,」老爺爺點點頭,「你的姐姐們還挺識貨的。這樣吧,這碟包子送給她們。」
「這怎麼好呢?您做的是小本生意。」我不好意思。
「少賺這點錢餓不死,」他瞪我一眼,「你也吃一口,裡面沒有肥肉。」
這位老爺爺涉及面子問題時倒挺威嚴的,像個傳達命令的董事長。
「好呀。」我抵不住,猛咬一口,湯汁差點濺到我的眼睛裡。唔……味道還真不錯!
「正宗的上海湯包。」他添上一句廣告詞。
我豎起大拇指。「好吃。」
「小姑娘,剛才看你那麼用功,在看什麼呢?」他瞟了瞟我的文件夾。
「嘿嘿,這個呀,是關於天建的資料。」我笑。
他的眼神閃過莫名的光,「天建?你是天建的員工?」
「現在還不是,等一下去報到,就是了。」我把我的職稱和姓氏告訴他。
「喔?你還沒上班,天建就把企業內部資料發給你了?」
「不不不,是關於……哈哈,天建總經理的花邊新聞。」我心想這個窮酸的老頭一輩子也不會和天建扯上關係,跟他聊聊讀後感也蠻有趣的。
「有些什麼新聞?」他像一般市井老頭,對花邊新聞興趣盎然。
「說我們總經理冷亦凡——這個名字取得有意思,『再酷也是凡人』,一定是個很有智慧的前輩給他取的。報道說他喜歡在女朋友睡著後,把她們的衣服剪成露背裝,還說他刮鬍子的時候總喜歡哼一首叫做《孤獨的牧羊人》的歌。」
「哈哈!」老爺爺也笑了起來,「這人有趣。」頓了一頓,又盯著我,「你見過他嗎?」
「沒見過,不過這裡有照片,只是拍得不太好。」那張照片一定是哪個記者偷拍的,冷亦凡站在一群人中間舉著酒杯,面目模糊。「不過,聽說他長得很帥。」我正在想他應該長得有多帥,恰巧看到一個高個年輕人走進店裡。「對了,可能就跟他一樣帥。」我指著那個年輕人解說。
「喔?」老爺爺微笑,「就這副模樣,也不見得帥到哪裡去呀。」
年輕人不知道我們在談論什麼,皺著眉走到老爺爺面前,恭敬地叫,「爺爺。」
「啊?」我吃驚,「他是您的孫子呀?」
這位孫子體面得不像話,爺爺早起賣包子,他卻穿著價值不菲的西裝,還打著織錦領帶,一定是那種只顧自己吃喝玩樂的高級打工仔。
「爺爺,在聊什麼呢?這麼開心。」年輕人問。
「在聊天建的總經理冷亦凡。」老爺爺越笑越歡愉。
「喔?」他挑挑眉毛,「聊他?他有什麼值得聊的?」
嘿,好囂張的語氣——他有什麼值得聊的?這小子居然看不起人家堂堂總經理。
「聽說他……」老爺爺又把露背裝和《孤獨牧羊人》的故事複述了一遍。
「是嗎?」年輕人也忍俊不住,「他還有這種怪癖,我怎麼不知道?」
他是小靈通嗎?憑什麼全世界的事都要讓他知道!
「這位小姐就是天建即將上任的經理行政助理。是吧?剛才好像聽你說是金融部的。」老爺爺指了指我。
年輕人微瞇著跟睛,研究似的打量我,「這位小姐看上去挺年輕的,能當上行政助理?」
「喂,不要小看人,」我抗議,「我從前的那家公司差點升我當經理呢。」
「那也不奇怪啊,你原來的那間公司小嘛。」他攤攤手,一副沒什麼了不得的樣子。
「你……」要不是看在老爺爺年紀太大,受不了打擊的份上,我會把這小子宰了。
「蘇小姐,不要生氣,你跟我孫子以後就是同事了,先握握手。」老爺爺上前勸架。
「同事?」我又吃了一驚,「您是說,他也在天建做事?」
難怪,這副派頭。
「說不定將來還能在同一部門。」年輕人冷笑著說。
「那……諸多多關照吧。」我伸出手。
他倒也大方,回握了一下。
「喂,」我不想得罪新同事,只好用花邊新聞跟他熟絡,「你在天建多久了?有沒有見過總經理?」
「天天見,」他的語調仍然漠然,「怎麼打聽這個?想追他?」
「追他?」我諷笑,「饒了我吧,他那種花心的沙豬,說不定早染上帶A字頭的病了,我可不想送死。」
「什麼叫沙豬?」身為男人,他竟對這個流行的詞語一無所知。
「沙文主義的豬!」我照自己的理解說,「大概是這個意思,我也不太清楚啦。」
「沙文主義的豬?嗯,很抽像。」他略一沉思,點頭認同,轉向老爺爺道,「爺爺,我要去上班了。」
「去吧,去吧,」老爺爺揮手,「年輕人,不去上班做什麼?」
他走到門口,目光厲厲掃過我,「你不用上班嗎?」
「我?對了!」看看表,發現時間不早了,兩位姐姐怎麼還沒回來?不管,實在不行就搭計程車。「等等我,一起走。」我喚住新同事。
他並不理我,逕自上了一輛蕞新型的BMW,揚塵而去。
哼,肯定是偷公司的車,
「蘇小姐,明天還來吃早餐嗎?」老爺爺在身後期盼地望著我。
想想他一個人也怪可憐的,孫子來了,說不上兩句話就匆匆而逃,孤獨得像我奶奶的晚年。
「來。」我答應,就當自己在做一件善事。
聞言,他心滿意足地回到店裡去。
正想招手叫計程車,兩個姐姐竟氣喘吁吁地跑回來。
「你們去哪了?」我終於發脾氣,「我都要遲到了。不是大減價嗎?怎麼不見你們買東西?」
「戀戀,戀戀,」大姐沒買到東西卻異常高興,「你們見過了嗎?」
「對呀,戀戀,」二姐蒼白的臉上也有了紅潤,「剛才看到他的車,你們一定見過了吧?」
「誰呀?見誰呀?」我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們。
「冷亦凡呀。」
「啊?」我驚跳起來,「他?我怎麼可能見到他?」
「別裝了,我們可愛的小妹妹,他剛才就在這間店裡,你會沒見過他?」她們食指揮向明記。
「他……他剛才……」我給巴起來。難道,剛才那個衣著光鮮的「孫子」,就是他?
「不對呀,剛才那人是那個老爺爺的孫子。」我澄清道。
「這間明記就是冷家的老太爺閒得無聊開的,聽說他年輕時曾是包子店的夥計,總忘不了當年上海的生活,所以開了這間包子店打發時間。冷亦凡每天早上都要到這裡來給他請安。否則我們拉你來做什麼?你真以為我們喜歡吃包子?」大姐滿臉不悅地斜眼看我。
「戀戀,」二姐的語調也驟然降溫,「你到底有沒有看我們辛辛苦苦收集的資料?就算看不完,難道冷亦凡的照片你也沒見過?」
難怪那位老爺爺這樣大方,不收我包子錢,原來真如他所說「不賺這點錢又餓不死」。冷亦凡的照片?也太失真了吧。明明是重量級帥哥,卻被拍得老氣橫秋,還敢怪我?
「不過沒關係,」大姐又樂觀起來,「總算是見上了,他一定會對你有印象的。現在相信姐姐的話了吧——初次見面總在大街上。這就叫緣分。」
喔,原來緣分就是這樣的!
第二章
啊,總經理竟是你!
冷亦凡坐在長桌的那一頭,陽光在他的身後灑落,使他成為一個神秘的剪影,叫人看不清那臉上的表情。這小子夠精的,選擇那個位子,他可以觀察所有的人,而人們卻觀察不了他。
這是一個例會——部門經理開會熱烈歡迎新進人員,總經理為了表示自己關心下屬而出席,而新進人員按例要滔滔不絕一番,先談自己,再談公司,反正要談得天花亂墜,讓上頭覺得請對人了。
今天不止我一個人進入公司,還有三個著名經濟院校畢業的操盤手,一個玩股票,一個玩外匯,一個玩期貨。三個都是經濟博士,來頭好嚇人。
我現在才明白,我這個行政助理,跟一般打雜的小秘書沒什麼區別,除了不用照顧老闆的私生活外,仍是不起眼的小角色一個,就在剛才佈置會場時,還被指派幫忙搬椅子、擺茶具。金融部裡可以雙目朝天、橫行霸道的,是被叫做「操盤手」的精英們雖然,名稱不太起眼。
冷亦凡肯定認出了我,在我做自我介紹時,他曾插了—句——
「聽說蘇小姐在原先的公司是部門經理?」
弄得我下不了台,只好紅著臉解釋,「沒有啦,是要升,還沒當上呢。」引起三個操盤手嘿嘿的恥笑。
馬上,我總結出一條關於冷亦凡的結論:心胸狹窄,有仇必報。
我仍然懷抱著那只姐姐們為我準備的文件夾,害怕放在辦公桌上,被同事們無意中翻閱。別人發言的時候,我就低下頭,盯著那藍色的塑膠皮面。
更恐怖的事,這時降臨了
「蘇小姐,」冷亦凡開口,「如果我沒猜錯,你手中拿著的是辛苦收集來的業務上資料吧?早就聽說蘇小姐很能幹,特別是在收集資訊上,能否借我看看?」
「啊?」我猜想自己的嘴巴當時張得可以塞下一個雞蛋。這個小人,明知這裡面是關於他的資料,居然還要刁難我。
「喔?蘇小姐這麼用功?頭一天上班,就收集這麼一大疊資料了?」部門經理滿含讚賞的目光,笑盈盈的,「總經理看完後,能否也借我看看?」
「不——」我猛然跳起來,把文件夾扔給冷亦凡。他本人看看也就算了,如果傳到部門經理手中,明天不被別人笑死,我自己也要羞死。
眾人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但很快就自以為瞭解了此中的含意,相互交換了一個神秘的眼色。
「蘇小姐,只給總經理看,不願給我看呀?」部門經理像長輩那樣開著玩笑。
「不是!不是!」原來他們以為我在單拍總經理的馬屁。
「蘇小姐那個『不』字的意思是,她並沒有似我說的那麼能幹用功。對吧?蘇小姐,你太謙虛了。」冷亦凡倒替我解圍。
「喔——」眾人點點頭,目光更怪異了。
糟糕,他們一定在想,這個女人好厲害,才上班就得到總經理的青睞。
此刻,我唯一的願望就是搞到一種隱形藥水,讓自己立即蒸發掉。但我不是在拍科幻片,我能做的只能是盡量用心聽三個操盤手的侃侃而談,忘掉自己的尷尬。
可惡的是,冷亦凡偏不讓我忘記,一邊翻著文件夾,一邊發出意味深長的愉快笑聲,讓笑聲清晰導入我的耳膜。
玩股票的操盤手,正在引證他自鳴得意的畢業論文,題目是《論證券與國際環境的互動規律》,經過他一番翻江倒海、起死回生的論證,得出「華亞」公司的股票在經過長久的低落後,這周定會反彈的結論,建議公司大大購進,狠賺一票。
「據我調查,上次『華亞股』也是在經過三年零三個月的低落期之後反彈的,當時傳出『華亞』與『達程』合作的消息,這次又傳出『華亞』與『科威』合作的消息,而且我觀察了圖形,走勢很好,值得買進。」他說。
拜託,上次漲了,這次就一定會漲嗎?正好是三年零三個月又怎樣?與別的公司合作又怎樣?這算哪門子規律?圖形,如果光看得懂圖形就穩賺的話,所有的大小股民早發財了,哪還會有輸家?
對了,那兩個形容世人迂腐的古老成語是怎麼說的來著?喔,刻什麼求劍、守什麼待兔。沒想到幾千年後還有人會犯同樣的錯誤,而且這人還是個經濟博士!第一次,我對博士頭銜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唔,談到股票,我還是有一點體會的,因為我那一心想榮登富翁行列的父親,和我那兩個一心想成為女強人的姐姐曾經紛紛下海成為股民,結果,上天並沒有被他們前仆後繼的精神所感動,反而一連幾個風潮,讓這三個可憐的人兒血本無歸。因此,經過長年的耳濡目染——嘿嘿,雖然叫我告訴別人怎麼發財,辦不到,但叫我告訴別人怎麼樣會虧本,我最有心得。
之後兩個玩外匯和期貨的博士也紛紛發表了自己的觀點,同樣荒謬,同樣不可救藥,周圍聽眾竟絲毫沒有察覺,還讚賞地頻頻點頭。害得我只好咬緊下唇,防止忍不住狂笑出聲。
忽然一側目,竟發現冷亦凡在盯著我。雖然他面目陰暗,但我可以肯定他一定在盯著我,慘了!我那對三位博士不敬的眼光—定落在他的眼裡,膽敢嘲笑他千方百計籠絡來的愛將,我想我今後的生活一定比南京大屠殺時的金陵百姓還慘——如果,還有今後的話。
好不容易挨到開完會,想搭電梯下到十五層的我,又正好撞到等待升三十五層的他。
「蘇小姐,這部電梯到了,一起乘吧。」他假惺惺地向我表示關心。
「不不,總經理,那是您專用的電梯,再說您上去,我下去,不順路。」我微笑拒絕。
周圍一堆人在等電梯,為什麼獨獨邀請我?擺明丟我的臉。
「蘇小姐,總經理的關心不好拒絕吧?」部門經理又開始笑了,錄用我的他,定在為自己替總經理買得了紅粉佳人而得意。
「如此,王叔,我不跟您客氣了,先借您的愛將一用。」沒等我反應過來,冷亦凡將我往他身邊一拉,電梯門瞬間關上,把一干急於看熱鬧的人擋在外面。
「喂,你到底想幹什麼?」我惱怒,顧不得他總經理的身份。
「這恰巧是我想問你的,」他按住電梯鈕,讓這間小房子上上下下,就是不到目的地,「收集我那麼多資料,早就可以控告你侵犯隱私了。喂,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我我……」看來,只好出賣姐姐了,「那些東西是我姐姐收集的,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否則早上在包子店,我會認不出你嗎?」
「姐姐?」他諷笑,「小妹妹,自己做了虧心事,卻想推給姐姐?嘿嘿,在包子店,說不定是你欲擒故縱的招數。」
「誰想擒你了?」我差點哭出來,「就算收集一點點關於你的資料,也用不著這樣整人呀。你那點隱私早就滿天飛了,知道的又不止我一個,犯得著一副殺人滅口的嘴臉嗎?算我替你做免費廣告好了,還不收你錢呢,想一想就知道自己賺了!」
「免費廣告?」他哭笑不得,「小姐,拜託你以後替我宣傳的時候找些正面新聞,把一些造謠生事的惡劣消息貼在這上面,還念給我爺爺聽,想害我挨揍?」
「我哪知道那是你爺爺啊?如果知道,打死我也不會念。再說,這真的是我姐姐……」
「好了,不要狡辯了!」他揮揮手,「惡果已經造成了,你說該怎麼辦吧?」
「怎麼辦?」我顫抖著發音,「如……果你真的不爽,那……就開……開除我吧。」
冷亦凡目光立刻變得混濁,嘴角一咧,顯現一個壞蛋似的微笑,「不爽?小姐,你知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嗎?不知道就不要在男人面前亂用,否則罵人不成,吃虧的是自己。我現在真的是大大不爽,所以,你要幫我一下。」
「幫你?」我詫異,「怎麼幫?送你去醫院?」
他低罵了一聲,迅猛地將我推到壁上,緊緊貼著我,揚起俊顏,對著我的唇瓣吹了一口熱氣,「你自己說,該怎麼幫我?」
我愣愣地搖搖頭。
「提示你一下,一個男人壓著一個女人,他的嘴對著她的嘴,你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伸出大手,撫摸我的髮鬢。
「你……你……」我終於明白了,這個殺千刀的想掠奪我的初吻。那本是我要留給孟大哥的初吻,竟將在這樣的毫不浪漫的情況下,在枯燥的電梯裡,被一個僅僅見過兩次面的色情狂掠奪!不甘心,死都不甘心!
我馬上想起了那個被男子碰了手就把整條胳膊砍去的古代烈女,雖然我曾經無情地嘲笑過她,但現在我很能理解她當時的心情。唉,同是天涯淪落人。
這樣想著,豆大的眼淚順著我的臉龐流了下來,癢癢的,不舒服,惹得我更傷心。
「吻吧吻吧,早死早投胎。」我心裡嚷嚷,閉上跟,皺著眉頭,等待酷刑。
然而,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那張噁心的嘴仍沒有蓋下來。
「咦?」我睜開雙目,卻看到冷亦凡洋洋自得的笑臉。
原來這傢伙在嚇唬我!
「小姐,你才收集了假新聞誣陷我,現在又想用眼淚污辱我?有多少女人為了得到我一個吻,不惜玉石俱焚,你知道嗎?」
「變態狂!變態狂!」我抓起文件夾使勁打他。
「喂喂喂,快住手,」他輕易地就避開了我的追打,「你知道你現在做什麼嗎?對總經理進行人身攻擊,你要完了。」
「完了就完了!」我大叫,「我不幹了,可以嗎?」
一腳想跨出電梯間,卻發現按鈕仍操縱在他手裡,小房子仍然上上下下。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怒喝。
「很簡單,想懲罰你,」他理了理領帶,正色道,「而且,已經想到了一個懲罰你的最佳方法。剛才開會的時候,如果我沒看錯,你似乎對新來的三位博士大大不滿,能向總經理我透露一下原因嗎?」
這傢伙真有毛病,剛才一副色情狂的模樣在討論親吻,現在又儼然國家棟樑的討論經濟,不去角逐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真是可惜。
「是又怎麼樣?我覺得他們況得可笑,不行嗎?」索性豁出去了。
「哪裡可笑?」
「他們像我的姐姐。」
「什麼意思?」他失笑,「你的姐姐也是博士?」
「她們是戀愛博土。自詡遍讀愛情小說,總結了無數戀愛定律,自己的愛情生活卻仍然一團糟,你說,跟那三位操盤博士是不是很像?」
冷亦凡退後三步,細細打量我,怪異地微笑,然後點頭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現在,你說,公司該怎麼辦?他們可是高薪聘請來的。」
「我知道某些公司的金融部有個蠻新鮮的規定,每個新進操盤手都會發給他們一百萬,如果一個月後,這一百萬少了或者沒變,就讓他們走路;如果這一百萬多了,才能留下。那三位博士既然有實力,也不怕試一試,對吧?」
「嗯,」他打量我的目光更深邃了,「說得不錯。那按你估計,他們的一百萬會不會多?」
「據我估計,玩股票的費博士和玩外匯的余博士比較危險,一百萬能剩十萬就算不錯了。玩期貨的歐陽博士嘛,他比較客觀一點,不賺不賠吧,要賠也不會賠太多,大概會剩七八十萬左右。」
「預測得這麼精確?」冷亦凡輕嘖,「好吧,就照你的建議,給他們一百萬試試。一個月後,你若說中了,就升你的職,讓他們走路;如果你說錯了,除瞭解雇你,我還要吻你。」
「什麼?」我跳起來,「他們虧不虧錢,為什麼要算到我頭上?」
「剛才不是說了嘛,這是我想到的方法懲罰你的方法。」他悠閒自得地看著我。
手指一鬆,電梯的門豁然打開,正好停在第十五層。
「回去好好工作吧,蘇小姐,你有一個月的時間。」他對呆若木雞的我說。
*-*-*
洗手間裡站著兩個女人,喔,不,加上我,一共三個。這是女人聊天的最佳場所,既可以在上班時間明目張膽地偷懶,又可以肆無忌憚地說男上司的風流韻事而不被他們抓到,所以,我們三個一邊照著鏡子,一邊聊天。
「小蘇,聽說總經理很器重你喔。」左邊的張小姐正往黝黑的臉上塗一層深紫色的唇彩,就手中的顏料詢問我的意見,得到讚揚後,不由跟我親熱起來,話題也噯昧起來。
「哪有呀。」我裝傻。
一個月的時間飛奔而過,說實話,我在這間人人嚮往的知名公司裡並不好過。除了為三位留洋博士提心吊膽外,我還得面對每天從各部門跑來觀賞我的人,回答各種與張小姐此刻提出的異曲同工的問題。從小到大,一直處於角落的我,頭一次這樣出名,幾乎可以與某屆美國總統的那位曾在白宮實習的豐滿女朋友相媲美。想必那次開過例會後,部門經理連同他忠心的下屬替我做了許多免費宣傳。
「總經理在例會上公開對蘇小姐表示好感哩。」
「總經理跟蘇小姐單獨在電梯裡待了足足有一個小時哩。」
「總經理……」
看看,就是諸如此類的流言蜚語讓我生活異常痛苦,有時候,我真希望那三個博土賺個百萬,好讓冷亦凡快快把我解雇。今天,本月的最後一天,是生是死馬上就見答案,我膽戰心驚地躲進洗手間,本想清靜清靜,然而,生活中的不幸總是無處不在的,這不又來了——
「小蘇,大家這樣熟了,就不用再裝了嘛!」右邊的王小姐扯了扯她那不知是聖羅蘭還是香奈兒的套裝,用甜美誘人的噪音發話,「這陣子,聽鄭秘書說,總經理每天都要過問你的工作表現喔。公司裡那麼多員工,還沒有誰享受過這樣的殊榮呢。」
順便說明一下,鄭秘書是冷亦凡的保母,也是一個間諜。多年以來,她不辭辛勞地埋伏在冷亦凡身邊,利用一切手段打入敵方內部,替三十五層以下的所有員工提供了無數可貴的情報,犧牲一個自己,換來萬家幸福。所以,她在公司的地位極高,比股東更受尊敬,她說的話沒有人敢否認。
我的腦筋像機器的齒輪那樣旋轉著,就恨自己不是電腦,變不成奔騰處理器,所以,一時半刻找不到搪塞她們的話語。但上天還算待我不薄,正在我冷汗潸潸的時候,跳出了一個李小姐。
李小姐從門外興奮地跳進來,嚇了三個偷懶的女人一大跳。
「小蘇,小蘇,」現在連不知道我名字的人都親熱地叫我小蘇,「總經理有請。」
「啊——」張小姐和王小姐張大嘴,露出既羨慕又複雜的目光,笑著對我說,「小蘇,還不快去?」
奶奶曾告誡我,白天不要在背後說人,晚上不要在門背說鬼,否則一定會提早心臟病發。奶奶真是個見多識!」的老人。
「現在?」我問。就快到午飯時間了,我可不想因為聽到壞消息而影響我的食慾,冷亦凡連頓午餐都不想讓我吃好,真是歹毒至極!
「當然是現在,不過……」李小姐轉動眼波,也轉折了句子,「不過,小蘇,你還是等一會兒再上去吧,剛才我看到桑柔娜在乘電梯。」
桑柔娜,who?她乘電梯跟我有什麼關係?
「啊——」張、王兩位小姐的表情更誇張了,「桑柔娜?喲,小蘇,她可來得不巧呀。不過,你也很漂亮,相信不會輸給她,我們絕對站在你這一邊!」
李小姐連連點頭,更弄得我莫名其妙。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呀?桑什麼娜,到底是誰呀?」我問。
「什麼?」她們幾乎同時跌倒,「你居然還不知道桑柔娜?」
「我應該知道嗎?」
「應該,大大的應該!」她們七嘴八舌地解釋起來。
「桑柔娜是個很出名的模特兒,不過那是兩三年前的事了……」
「後來她認識了總經理,就開了間時裝屋,據說她是在打敗了三四十朵傾城名花之後,才得到今天的地位的……」
「據說為了她,總經理拒絕了『程業』的聯姻計劃。所以,小蘇呀,你怎麼能不知道桑柔娜呢?她可是你的情敵呀!」
情敵?我被這個結論搞得頭昏腦脹,最後,終於理出頭緒——喔,似乎桑柔娜是一個很受寵的床伴,相當於古代後位虛待時的西宮娘娘。這類可憐的女人總被世人描寫成奸妃的角色,而最終又總會落到自食惡果的悲慘下場。說實話,我很同情她們。
但我來不及充分體會自己的同情之心,因為這時張、王、李三位小姐把我強行推出洗手間,在公司同仁的夾道歡送下,我上了電梯,面對自己的死亡之旅。
敲了敲門,走進總經理比游泳池還大的辦公室時,我看到一個美艷女郎俯身貼耳地立在冷亦凡身邊,想必這就是可憐的桑柔娜。
「你回去吧,改天我再找你。」冷亦凡扮酷地說。
他真可以穿上黑風衣去演黑社會老大——被員警打了無數個槍洞、風光一時但死得很壯烈的那種。
「可是,亦凡,不是說好今晚一起吃飯的嘛,人家都訂好位子了。」桑柔娜抬起一雙免子般的紅眼睛,楚楚動人地說。
冷亦凡顯然不是一個熱愛動物的人,因為他聽了這差點引我掉淚的話,居然仍能不動聲色,仍是那句,「回去!」
桑柔娜只好走了。經過我身邊時敏感地打量我,我也毫不客氣地看了她幾眼。
這小妞真不錯:豐乳、翹臀、水蛇腰,一張天使的面孔。連女人看到她都要稱讚了,何況男人!
「蘇小姐,情況跟你估計的有些不同。」冷亦凡開門見山地說。他在喝一碗補湯,這小子從不虧待自己,不會像某些實業家加班時啃啃三明治就算了,非得命令鄭秘書橫穿大半城區,到指定的大餐廳找指定的大廚子要補湯,難怪鄭秘書甘願充當特務。
「不同?」雖然已做好心理準備,但此刻聽到壞消息我仍然禁不住流露悲傷。
「玩股票的費博士賺了三百萬,玩外匯的余博士賺了兩百六十五萬,玩期貨的歐陽博士嘛,因為他比較膽小,所以只賺了一百三十一萬。」
「很好呀,公司有福了。」我想自己臉上的笑容一定很難看。
他盯著我笑容玩味,似乎不把我逼哭不放棄,終於,在我的第一顆淚珠順著眼眶打轉時,他「哈哈哈」地前俯後仰。
「冷亦凡,我辭職就是了,你何必嘲笑我!」本小姐火冒三丈,拍了一記他那張可以當床睡的大桌。
「再皺,再皺!」他邊笑邊指揮我眉毛的行動,「哇,皺紋又多了一條!」
「你……」我本欲拿紙鎮砸他,但轉念一想,殺人償命不划算,只好罷手。我深吸一口氣,平靜自己的情緒。
「好了,好了,」他遞過一盒面紙,「逗你玩的。現在我們扯平了。」
我一把將而紙扔到地上,轉身就走。
「喂,你去哪?」他的聲音從背後迫過來。
我沒好氣地回答,「回家!」
「上班不到半天,你就想回家?請事假還是病假?要扣薪水的,你知不知道?」
這小子還想戲弄我!這回不上當了。「你以為我輸了還會賴在這兒不走嗎?」
「誰說你輸了?」他又咧嘴笑,靠在寬大的桌邊,莫名其妙變出一杯紅酒,瀟灑地握在手中。
我瞪他一眼。
「對,他們是賺了錢,不過……」冷亦凡緩緩走到我身邊,指尖一彈,才拉開的門又砰然彈上,「不過,那是頭一個星期的事。」
「什麼意思?」我從未如此良久地瞪著一個男人。
「接著的三個星期,他們節節潰敗,到今早十一點十五分,金融部的電腦顯示:費博士剩下九萬;余博士,八萬八;歐陽博土,七十四萬三千。你估計得很準確,蘇小姐,」他將紅酒遞到我嘴邊,「恭喜你榮升金融部副經理。」
周圍霎時安靜如夜色。
酒緩緩入唇,一股香醇的熱度讓我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不,我不要做副經理。」良久,我才回答,聲音沙沙的。
「為什麼?說好升你的職,我不是食言的人。」冷亦凡翹著嘴角,用手根指抹了抹我唇邊溢出的紅色汁液。
「因為……我是新人,才進公司一個月就升副經理,會有人……會有人……」
「會有人說閒話?」他代我回答。
我默認。
「我冷亦凡不是一個墨守成規的人,如果那樣,當初就不會提出這個賭約。你敢接受我的挑戰,也證明你不是一個膽小的人。怕什麼呢?別人說閒話只是幾分鐘的事,他們不會時時刻刻地說,更不會說上一輩子,大多時候我們聽不到這些話,也犯不著去理會,更不用為了那些閒話損害自己的利益。一個副經理的薪水是行政助理的幾倍,你知道嗎?」
「我……」
「別我我我的了,晚上一起吃飯。」
「啊?」我再次愣怔。
「慶賀你升職。」冷亦凡舉了舉酒杯,回看我紅熱的唇,眼睛明晃晃地閃了一絲光線,「可惜,我輸了不能吻你。真是遺憾呀,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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