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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他是要風得風的萬人迷大導演,
暴躁的他,最愛問候記者「關你什麼事」!
她是混口飯吃的「狗仔」小記者,
卻意外獲得欽點做貼身專訪,
但他竟耍她,
打手機不接、按門鈴不理,來個人間蒸發,
最後還數落她準備不足,將她轟出門,
更差的是,他還拐騙她說要請她吃飯賠罪,
卻是叫她下廚煮給他吃,當她是「瑪莉亞」!
好啊!那她就端出超惡的——
「糖水大骨湯」、「肥豬填魚」,
看能不能毒死他,以洩心頭恨,
誰知誤打誤撞,
禁不起餓的他,為求一頓飽,
竟給了她超級獨家大新聞……
楔子
這個男人,跟她記憶中的,不是同一個人。
從前的那個,穿著優雅的休閒服,嘴角永遠浮現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彷彿古希臘的天神在嘲笑世界,頭髮齊肩,披散如風。人們稱他為影壇的才子,最有前途的新銳導演,最英俊的男主角——女人們見了他,有時會紅著臉尖叫,有時會吃醋到打架。而男人們……就連最驕傲的,也不得不輕哼一聲,然後被迫低下頭,折服於他的光華。
可現在的這個,目光呆滯,頭髮像秋風中的芒草,手腳從條紋圖案睡衣中長出一大截,乖乖的垂在床沿邊,像犯人在等候法官的宣判。
但他們確實是同一個人,醫生說是。
夏綠看著眼前的秦風;一切酸澀、痛楚和惆悵,在這一刻,湧現如泉。但她又不能流露自己的內心,女孩子的矜持讓她不能那樣,她只能面無表情,冷冷的說話。
「你剛才說,要我收留他?」
「是,」陳律師開口,「夏小姐是秦先生的財產受益人,現在秦先生出了事,於情於理,夏小姐應該照顧他才對。」
「我雖然不是律師,但也不是法盲,」夏綠淡笑,「他想把財產贈送給我,是他自己的事,可我沒有義務照顧他。何況,他的財產受益人不止我一個?」
清晰地記得,幾個星期以前,當秦風滑雪發生意外的消息傳來時,被請到律師事務所聆聽遺囑的,還有好幾個女人——他從前的女人,而她,據說是受益最大的一個。
為什麼是她?想不明白啊。
兩人分手,已是三年前的事了,自從他跟那個女編劇「相見恨晚」之後,她就主動退出,成全一對苦命鴛鴦。原以為那段感情已經沉澱在歲月的塵土裡了,但,當她逐漸把他淡忘時,卻忽然發生了他在瑞士滑雪失蹤的事故。在推測他生還的機率為零的情況下,律師公開了遺囑,夏綠意外得知,他竟將名下大部分財產贈給了她。
整整一個星期,她徘徊在他住所的樓下,震驚和迷茫敲打著她的心窗,那房子、是昔日他倆的愛巢,她搬了,他卻—直住在那兒。他們的相識、相戀,還有他的……背叛,都發生在那兒。原以為,他已經把她忘了,因為繼女編劇之後,他又換了一個接一個的女人,她這張被壓在桌子底下的撲克牌,他怎麼還會記得!但他就是記得,雖然,不止記得她一個。那天在律師事務所裡,還有鄭傲雪和邱明妍。
她收了遺產,正賭氣想把他一輩子的積蓄捐給慈善機構,准知,另一個更震驚的消息不期而至——他,秦風,沒有死,當地警員在村落裡偶然發現了死裡逃生的他。只是,他……
「你是說,他失憶了?」可笑,又是失憶的老套故事!
「如果只是失憶,那就好了。」王醫生開闢了嶄新的劇情,「他……智力受了損傷。」
「什麼意思?」夏綠不解。
「也就是說,他變傻了。」
「傻了?」昔日的才子、導演兼最佳男主角,居然一夜之間,變傻了?
「但是您也不用太難過,現在醫學發達,只要好好配合治療,康復也不是全無可能的。」醫生總是一會兒把人咬上天堂,一會兒又將人打下地獄,「雖然……機率不太大。」
「這麼說,你們是要我收留一個沒有多大機會康復的傻子了?」夏綠瞥一眼陳律師。
「夏小姐,看在您和秦先生昔日的情分上……」
「他和鄭傲雪昔日也有情分,而且比我的更久,為什麼不找她?」
「鄭小姐人在國外,聯繫不到。」
聯繫不到?幾個星期前領遺產的時候,為什麼又能聯繫得到?
「那邱明妍呢?她總可以找得到吧?」永遠也忘不了,她和秦風的分手,就是因為這個女人。
「唔……夏小姐,您這不是出難題嗎?誰都知道,邱小姐下個月要結婚了。」
「那我這個沒結婚、又困在國內的人,活該倒霉?」夏綠恨得咬牙切齒。
「呃……」王醫生和陳律師終於啞口無言。
夏綠氣呼呼地瞪向一旁悠然自得的傻瓜,他正在觀賞玻璃盆中的金魚,兩腮鼓鼓,學著魚兒吹泡泡陽光射在他惟一沒有改變的俊顏上,表情中有一絲寂靜世界中的寂寞。「死了——」他忽然指著魚缸,茫然地抬起頭,對著周圍說。
眾人一驚.順著他的所指,看向那漂著水草的狹窄水面。那裡,不僅有草,還有一條翻著肚皮的魚。剛才,這魚群還游得好好的,互相追逐著尾巴,此刻,卻死了一條脆弱的生命,如此易逝。
夏綠看著魚,又看看秦風。親眼目睹的死亡,使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頓時瀰漫於她的心。他……畢竟是死過一次的人,如果棄他不顧,完全沒有自理能力的他,會不會……像這魚一樣?
「唉喲,又染上了什麼病毒?」王醫生無限哀惋,撲向魚缸就差哭天搶地道,「最近世面上流行好多病菌,現在死的是魚,說不定哪天死的就是我們人,不行,等一下要把診所徹底消消毒才可以。」
「就是就是,」陳律師附和,「我家隔壁一對新人剛生的小嬰兒,本來好可愛的,前幾天不知什麼原因一命嗚呼了,兩夫妻哭得好慘喔,更是可憐到家了!還有樓上的趙伯,那天心臟病突發,也過世了,他老婆哭得慘兮兮的,說什麼身前沒能好好對待他,現在後悔都來不及……」
「不要說了!」夏綠歎了一口氣,不想再讓耳朵遭受荼毒,「讓他跟我走。」
「你答應了?」王醫生、陳律師同時驚喜。
她不再說話,舉起行李扔到那傻瓜懷中。
「自己的衣服自己拿!」她丟下一句話,大步往門外邁去。
而身後的傻瓜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袍起行李緊追了出去。
揮手叫計程車的時候,傻瓜剛才寂寞的表情和金魚翻白的模樣,不斷閃現在夏綠腦海裡,像小說的引子,把她與他昔日的點點滴淌,漸慚喚起……
她不知道,一跨出大門,診所裡的兩個男人看著她悲慘的身影,臉上竟換了喜劇般的笑容。
「你說,他們兩個到底有沒有破鏡重圓的機會?我可是買那小子贏的!」陳律師膽戰心驚地問。
「應該有吧,我還把老婆本、棺材本都押上去了哩,秦風那個小子敢害我血本無歸,我就跟他沒完沒了!」王醫生提起近來轟動一時的賭注,語氣激烈。
「這麼說,剛剛那條魚也是你弄死的?」
「嘿嘿,」王醫生詭異的臉龐泛起賊笑,指尖輕輕持起魚缸裡的屍體,「瞎子,看清楚,這是塑膠做的!是我好不容易才向我家的貓借來的,今天早上因為被搶了玩具,它可是狠狠地抓了我一爪子……唉喲,糟糕,忘了打破傷風預防針!尹護士!尹護士!快來救我!」
陳律師終於放了心,捧起存折,揣到心窩,似乎裡邊的數位已經多跳出了無數個零。
第一章
三年前,夏綠在一間報社當記者。新聞系畢業的她,一直以為自己能當上大記者,撈個普立茲獎什麼的。但她既沒有遇上戰爭,也不認識吸毒少年,所以總跟重大事故沾上邊的「普立茲」獎大概這輩子都跟她無緣了,於是她當了跟探頭探腦的私家偵探差不多的娛樂記者。沒辦法,社會版、經濟版的名記者一大堆,職位已滿,一個大學畢業生想在新聞界混口飯吃,除了當可憐的「狗仔」之外,還能幹什麼呢?
那個夏天,天氣特別熱,她把一頭長髮剪成草坪那樣短,穿著牛仔短褲,露出修長而潔白的大腿,走在街上,人人以為她是模特兒。
那天中午,她在打一篇歌頌某個男明星和某個文明星相戀的短訊,而隔著幾張桌子,幾個無聊的同事,正在討論一種叫「洩停封」冶拉肚子的藥和一種叫「流得滑」的修正液。
「綠兒,有大Case要交給你!大大的Case喔!忽然,他們這個版面的主任——姍姐,中了獎般狂喜地跑進來。
夏綠無動於衷,指節仍然敲打著鍵盤頭也不回,她知道姍姐口氣一向誇張,不熟悉她的人常常把她誤認為是廣告部的,所以,她所指的「大大的Case,如果是一條能刊登在角落裡的花邊新聞,就已經算她形容得很貼叨了。
「什麼大Case?」偏偏同事們太無聊了,一聽到動靜,馬上忘記了「洩停封」和「流得滑」,圍了過來。
「知道秦風嗎?」姍姐環顧四周,不疾不徐地說,眼神洋洋自得,偵探小說裡的大偵探們在揭露兇手前,常有這樣故弄玄虛的表情。
「哪個秦風?自編自導《香港森林》的那個?」一位同事不敢確定地問。
「不然還有誰!」姍姐笑了。
「啊!」眾人同時驚呼,彷彿一架外星飛碟落在他們中間,「難道……這Case跟秦風有關?」
「剛剛跟他的經紀人通了電話,終於同意讓我們報社給秦風做專訪了!」
四周又是一片尖叫聲。幾個小妹妹樂得東倒西歪,紛紛舉起手,疾呼:「我去!我去!好姍姐,派我去吧!」
姍姐拿起捲成圓筒狀的報紙,一人腦袋上敲了一記。「沒你們的份!社裡早決定了,讓綠兒去。」
眾人齊望向夏綠,忿恨的目光交織成一片閃亮的湖水。
敲打鍵盤的聲音終於停了,鬆了鬆關節,語氣仍是無動於衷,「幹麼非要派我去?」夏綠冷冷地別一下姍姐。
她不喜歡秦風,非常不喜歡。
原因之一,那傢伙狂妄自大。不久之前,一次極不愉快的採訪經歷使她對那人厭惡至極。
聽說,那傢伙來自某個聞所未聞的小漁村,本名並不叫秦風。在他二十歲的某一天,忽然心血來潮,洗掉身上的鹹腥味,來到大都市,先是混進一個劇組扮演跑龍套的角色,然後,憑著自己的幾分姿色,成了偶像明星。在他三十歲的某一天,他當偶像明星又當價了,於是,自編自導,拍了部莫名其妙的電影叫《香港森林》。
天知道,香港有沒有森林!那傢伙肯定從沒目睹過「東方之珠」的風采,卻敢自說自話拍出這樣一部片子。而奇怪的是,這部既有點土、又有點後現代的電影,卻好評如潮,尤其是歐洲人,把一堆沒人知道的獎項堆在那傢伙面前,使他更加狂妄自大。
而觀眾,總是對古怪的東西滿懷興趣,忽然之間,發現從前那個看似花瓶的長髮帥哥竟然會寫劇本,會當導演,還在外國得了獎!這還得了!於是僅僅一夜秦風成了頭版人物,人人都在議論他,就像舉行世界盃時人人都在議論足球一樣。
可是,這傢伙卻對人們的景仰顯示出不屑—顧的架式,繼續扮酷。只有他,敢在頒獎典禮上穿著日常休閒服,把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只有他,敢在新聞發表會上遲到半個小時,鼻樑上架—副墨鏡,聽到不順耳的問題,管你是哪家大報社的當紅記者,一律眉毛一揚,冷冷回答:「關你什麼事?」
而夏綠第一次見到他的,正是這樣一個新聞發表會。
所以,他給她留下的印象,極為惡劣。
「就是就是,幹麼要派綠兒去?人家又不想去,對喔,綠兒?」眾同事幫著夏緣抗議。
「幹麼非要派你去?問你自己呀,綠兒,其實不是社裡的決定,而是……秦風提出來的,他說,除非是你,否則免談。」姍姐笑得燦爛。
「啊?!」如果剛才只是—架外星飛碟,那麼現在就是一顆足以毀滅地球的原子彈——鼎沸的人聲,開了花。
「綠兒,你跟秦風……認識呀?」綠兒,原來你這個不老實的傢伙跟秦風有一腿呀!
夏綠微微詫異,不解地看著柵姐。「他……還記得我?」
「你那天的問題那麼聳動,他當然記住你了。」姍姐無奈地攤手。
夏綠不由得笑了。
那天的情景再次在她的腦梅浮現。
新聞發表會的現場,由於人多所以十分悶熱。偏偏冷氣機也趁機搗蛋,早不壞,晚不壞,正好挑中記者們揮汗如雨的時候罷工。幾百個人擠在一起,男人的襯衫領上染了一圈黃色的汗潰,女人臉上的粉妝「刷刷」地褪了下來。而那個殺千刀的秦風卻遲遲未到,害人們望向門口的脖子都快抽筋。
終於,當有人忍不住低聲呼出國罵時,最佳男主角才在宣傳們的陪同下,緩緩踱進來,一進會場便皺起眉頭,大概不是嫌溫度高,就是嫌人氣難聞。這一皺眉,動作雖然細小,但記者們憑著靈敏的職業感官,竟都看到了,當下大為不滿,怨氣凝結於心——囂張什麼!等人的都沒敢吭聲,你一個害人家苦等半小個鐘頭的人居然好意思皺眉頭,於是,「無冕王」的怒氣也頓時顯露出來。
剛開始的幾個問題還算給他面子,無非讓男主角賣弄賣弄自己的才華。緊接著,一位資深記者站了起來,仗著老臉,口氣逼人地非要秦風透露一下他的感情生活。全場靜默了,都在等待秦風的回答,大家都知道,這位「才子」的私生活多彩多姿,早在跑龍套時期就與好幾個女明星糾纏不清,後來又有富家千金、當紅模特兒和風流寡婦的加盟,使一場戀愛由三角、四角變為N角。他會怎麼回答?假扮自己清純無辜——會由於不誠實被當場笑死!承認自己的花心風流——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誰料,秦風竟然毫無畏懼,扶扶墨鏡,淡淡拋過一句:「不關你事!」
全場震驚了。第一次,一個小小明星敢這樣對龐大的新聞界說話。他難道不想活命了嗎?震驚之後,熱極了的人們憤怒了。那位傷了顏面的老記者當場掉了麥克風,大步邁出會場,宣告從此以後《南國時報》徹底與這個姓秦的傢伙決裂。而剩下的記者,正在考慮要不要效仿先驅之時,角落裡一名高挑女子站了起來,拿過麥克風。
沒錯,這名高挑女子便是夏綠。
她熱了許久,也忍耐了許久,決定要站起來說話。雖然,她心裡對這個叫做秦風的狂妄之徒厭惡至極,但身為新聞界的一分子,覺得仗勢欺人也不妥。《香港森林》她是看過,雖談不上喜歡,但也感到這片子有點新意。僅僅由於一台不聽話的冷氣機、一個小小的皺眉和一句短短的「不關你事」,就毀掉一個太好青年的前途,夏綠覺得為了華人的電影事業,沒有必要這樣做。
更重要的是,她此刻很想回家倒在沙發上,喝一杯冷飲,看完她租來的那部韓劇,再跟髮型師約個時間,剪掉她這頭煩人的長髮。可是,來這裡之前,笑面虎姍姐曾威脅她,如果交不出這篇新聞稿,她就不能回家。
所以,夏綠決定說話——早說早了事。
「秦風先生,我對《香港森林》裡女配角風子這個人物很感興趣,她雖然出場不多,卻是男主角終生難忘的女孩,因為在男主角失意的時候,她曾給過他很明媚的一段時光。我想問問,秦先生你是怎麼想到要構思這樣一個人物的?是不是……曾經,在你失意的時候,或者,在你成名之前,確實碰到過這樣一個女孩?」
全場再度安靜下來,人們斜眼看著夏綠——這個女孩子,好狡猾!居然敢打著探討藝術的招牌,打聽人家秦風的私生活,而且打聽到人家成名之前去了,相比之下,剛才那位老記者就太老實了。
不過,大家都不敢看秦風,剛才問他現在的感情生活,他就那樣不給面子,現在要把他八百年前的老底挖出來,他還不氣得蹦上天花板?
沉默,只好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毀滅。
上帝也沒想到,秦風,情緒一向不穩的影壇新銳秦風,居然……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有反唇相稽,相反,他竟……淡淡地笑了。然後,非常有耐心地解說起「風子」這個人物來,雖然,關於她的問題,他沒有談到。
現場的氣氛緩和了,記者們不再義憤填膺想著報仇,而是順著夏綠開闢的良好局面忙著提問。
而夏綠,完成任務後舒了—口氣,從會場後面溜了出去。她不知道,新聞發表會散了之後,離去前的秦風頻頻往她曾待過的位子張望,像在尋找什麼,依依不捨……
「綠兒,求你了——」姍姐一向能屈能伸,此刻幾乎要五體投地了。
「好吧,我去。」夏綠從略微的沉思中醒過來,點頭答應。
她要去看看究意是什麼讓秦風欽點自己——女人的虛榮心誘她答應,而一向喜歡冒險的她,也不介意探索一下秘密。
◎◎◎
一幢半舊的兩層樓宅子呈現於眼前,不老實的綠籐爬了半壁牆,還有一杖像熱情的手臂在窗口晃蕩。夏季的陽光被這滿滿的綠色一吸納,頓時消去了燥熱,清涼起來,有風,穿過寧靜的街道。
夏綠站到宅子的門前,按了門鈴,但她懷疑自己這一舉動是否有效,因為,似乎有誰跟貝多芬有不共戴天之仇,正在房子裡把一架可憐的鋼琴敲打得嗡嗡響。而門鈴的聲音,便如一粒微雨,墜到琴聲的汪洋裡去,怎麼聽得到?
她徘徊了一下,很想憤怒地離去,但回憶起姍姐那張吃人不吐骨頭的臉,又不敢造次。當下拿出手機,撥了秦風的電話號碼,很快揚起一個親切的電子女聲,「對不起,該用戶現在無法接聽電話,請梢後再撥。」
夏綠氣得當場想掉手機,但想想損失太大,於是忍住怒氣,坐到階梯上,等待奇跡的出現。
或許她的真誠感動了上蒼,幾分鐘後,奇跡真的出現了!一輛鮮紅的保時捷停在她的面前,走下一位冶艷的女郎。
夏綠認得那女郎,最近報紙或雜誌的封面上都是她晶瑩的笑顏,她便是《香港森林》的女主角、秦風的女朋友之一——鄭傲雪、那部電影使她迅速竄紅,不少媒體稱她為「國際影星」,當然了,撇開中國人的地方不算,人家能在越南、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出名,連歐洲人的報紙上都出現過她的名字,應該算是「國際」的吧?雖然,這樣的「國際影星」有很多。
鄭傲雪看到夏綠時卻嚇了一跳,身著果綠色上衣的夏綠與身後的綠籐本來連成一色,卻忽然間站了起來,像個葉間靈動的妖精,怎麼不叫人嚇一大跳?
「鄭小姐您好,我是《都市晨韻報》的記者,約了秦先生做專訪。」夏綠說。
「你……好,」鄭傲雪驚魂未定,按按胸口,詫異地望著她,「你……約了風做專訪?那……為什麼不進去?」
「唉,」夏綠終於找到訴苦的人,一攤手,「我按了好久的門鈴,都沒人理我。」
「喔——」鄭傲雪笑了,「他呀,就是這個怪脾氣,說了好多次都不聽,沒事的,我帶你進去。」
一聽語氣,就知道報上的花邊新聞並非完全造謠,這個鄭傲雪果然跟秦風關係匪淺!
夏綠像個小女僕似的,跟在昂首闊步的鄭大明星身後,步入秦宅。而她的身後,還有兩個鄭傲雪的助理提著大包小包。
現在,夏綠終於知道那個虐待鋼琴的人是誰了——秦風!看起來剛剛起床、生著起床氣的秦風,正坐在鋼琴前,十指飛舞,似一個憤怒的藝術家。
聽說,藝術家憤怒通常有兩個原因,一是對社會的強烈不滿,二是靈感枯竭。秦風大概是掉進後一個深淵裡去了。當然了,憑著一點小小的才華和巨大的運氣,讓他第一部電影一炮而紅,人們已算給足了他面子,如果第二部片子再走老路,觀眾們可沒那麼好說話了,他們到時一定會義憤填膺地疾呼:「難道這小子就只有這點花招?」
所以,秦風暫時虐待一下鋼琴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光是發瘋地敲打著琴鍵,繆斯就會自動飛過來嗎?
「風——」鄭傲雪嗡嗡地喚了一聲,不見回答,又耐心地再喚了——聲,「風呀——」
恐怖的鋼琴聲終於停了,秦風緩緩回過頭,汗濕的發貼在他的頸上。他有一個很好看的鼻子,陽剛的五官,因為有了這鼻子,就全然襯托起來了。
「風,看看這些新衣,」鄭傲雪急忙命令助理們打開大包小包,柔軟絢麗的衣料頓時像光華一樣溢了出來來,「都是商家贊助的,我在下一部電影裡穿,好不好?」
秦風皺著眉,巡視一圈,默默無語,忽然用指尖拎起一件短小如胸罩的上衣,端詳片刻,然後,做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舉動了——他像小男孩拉彈弓般拉直那件「胸罩」,對著陽光半瞇跟,奮力一彈,「胸罩」便如離弦的飛箭,竄到窗外一棵巨大的樹上。
「風……你……你幹什麼!」鄭傲雪目瞪口呆外加捶胸頓足。
那件妖嬈的上衣,本是她拂中意的,就算在電影裡穿不了,在……秦風臥室裡穿也是好的呀。可沒想到,就這樣一下下,展示萬般風情的機會白白溜走了。
「你知道我下一部電影的內容?」秦風並不理會佳人的悔恨,淡淡地問。
「不……不知道。」鄭傲雪沒料到他會忽然轉換話題,錯愕地搖頭。
「你知道你要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不……不清楚。」
「你知道電影裡需要什麼樣的衣服?」
「不……不……」
「那你自作主張帶這堆破爛來幹麼!」秦風猛地怒喝,額上的青筋暴了暴。
「我……」鄭傲雪跌坐在沙發上,幾乎哭了出來。
「趕快帶著你這些破爛滾蛋!」秦風命令,冷冷的目光橫射過來,附加一句絕情的話,「我下部戲請不請你還不一定!」
「風——」鄭傲雪真的哭了,在助理們小心翼翼地安慰下,被攙扶著,抽泣著離開秦宅。那堆五光十色的衣物也在秦風的注視下,被迅速收拾得一乾二淨。
屋子裡空了,就像什麼人也沒來過,就連香水的氣味也被風一吹,全散了。秦風低罵一聲,踢開地毯坐在涼爽的木質地板上。
不,屋子裡沒有全空,過了一陣子,秦風才注意到,有個人毫不客氣地坐在屋角一張單人沙發上,滿懷敵意地望著他。
「你他媽的是誰?」秦風驚得跳起來。
「《都市晨韻報》,夏綠。」她抽出一張名片,扔到他面前。
「你從哪裡鑽出來的?」秦風避開她的飛鏢,仍然驚奇萬分。
「秦先生你約了我做專訪,到了這兒,沒人給我開門,我就跟著鄭小姐走進來了,」夏綠的陳述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秦風慢慢地朝她靠近,漸漸的,看清了那張背著陽光的臉,於是,驚呼又起,「該死的是你!你的頭髮呢?」
清楚地記得,上次見她時,一頭黑髮如瀑,此刻,卻像個新還俗的尼姑。
「頭髮?」夏綠摸摸自己的短髮,「我不覺得自己是禿頭。」
火冒三丈的秦風對著她上下打量,眼神遺憾酸楚,彷彿痛失愛妻,終於,那只伸起來像是要凌虐她頭頂草坪的手克制地放下,語氣裡滿是隱忍,「算了,這次就算了,以後不許再剪了,聽到了沒有?」
夏綠很佩服自己沒有當場笑瘋,這男人,憑什麼像個丈夫那樣教訓人?就算真是她的丈夫,敢況出這樣的話,也活該一腿蹋到大門口去。她清清喉嚨,鎮定表情,打開錄音機。「秦先生,可以開始了吧?」
秦風顯然還沉浸在關於頭髮的痛苦裡,沒有回音。過了半晌,他埋在手臂中的腦袋忽然興奮地支起,眼睛發亮。「啊!我想到了,可以去買頂假髮!」
「啊?」頭一回,夏綠被別人的話語嚇住。這男人,到底是不是從精神病院偷跑出來的?
「對了,我們去買假髮。」秦風拖住她的手,「走走走!」
聽說藝術家們都是半瘋的,這話果然沒錯,本想當幾年記者再改行寫小說的夏綠,馬上打消了她的崇高理想。
「秦先生,」夏綠索性黑下臉來,「第一,這麼熱的天戴假髮會讓我生痱子;第二,我來這裡是為你做專訪的,如果秦先生不願意,我馬上走,不打擾秦先生你構思新電影。」
「也對。」秦風甩甩頭,恢復正經,二郎腿—蹺、俊臉吐露一個優雅的微笑,「那麼,夏小姐,你想知道些什麼?本人秦風,三十歲,原名無可奉告,二十歲從影,處女作……」
錄音機「卡」的聲,無可奈何地關上,夏綠深吸一口氣,打斷對方無味的獨白。「秦先生,這些,我們都知道。」
「那你想怎麼樣?」微笑由優雅轉為淡淡的邪氣。
「秦先生,我們想報道一些特別的事,比如你從影前的經歷,你是怎麼想到由一個演員轉型當導演的。還有……」
「你覺得那個像不像一個鳥窩?」慵懶的手指忽然指向剛才射向綠葉中的那件「胸罩」,金色布料把整棵大樹裝點得既有耶誕節的美麗又滑稽萬分。
「秦先生!」夏綠反應過來後,對他突兀的問句表示抗議。
「你問你想問的,我答我想答的,這很公平。」秦風微笑著攤手,「夏小姐,你剛畢業沒多久吧?」
「啊?」又是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彎得夏綠有點暈頭轉向,招架不住。
「一定是!」他愉快的彈了一下手指,「要我為你指點述津嗎?」
她堂堂科班畢業生要一個外行人指點?真是讓上天都笑掉牙的笑話!
「想要挖到好新聞,總得下一點點苦功才可以吧?你隨便問人家兩句,人家就把祖宗十八代的家史都傻傻地告訴你?知不知道『水門事件』?有沒有看過《絕對機密)?瞧瞧人家那些記者,被追殺還咬住新聞線索不放,那才叫專業!你什麼功課都沒做就直接跑來問我,你想我會那麼笨白白回答你?大不了編幾個冠冕堂皇的句子讓你做個空洞無聊的專訪,你想那樣嗎?」
她好不容易畢了業,原以為終於可以不用再聽任何老師嘮叨了,沒想到出來采個小訪竟然遇到比老教授還囉嗦的人,他媽的怎麼這麼倒霉!於是瞪著對方。「那你為什麼指名道姓要我來?」
「因為你那天的表現很特別,算是對你的小獎勵。」秦風重新坐回鋼琴前,一串行雲流水的音符從他指尖滑出,口氣由方才頑劣的笑瞬間轉為沉靜冷漠,「你可以走了,出去隨手幫忙關好門,等天氣涼爽了,如果頭髮還沒長出來,記得去買頂假髮。」
耍了自己一回,還敢誇口這是對她的獎勵?夏綠再也忍耐不住,當即包包—甩上肩,用力關上那傢伙的大門。
雖然沒在裡面待多久,卻已到了黃昏時分,她感到自己渾身的力氣被那傢伙方才一番話語一擊,消耗了大半,如這日暮斜陽,沒了威力。暈著頭往回走,卻又不甘心地停下步子瞪一眼那關閉的宅門,猛然發現,那旁邊的樹間,竟真有一隻鳥兒,停落在那件招搖的「胸罩」上。
第二章
沉重的安全帽壓得她熱汗淋淋,安全帽下,是她那雙飽含仇恨的眼睛和一張咬牙切齒的臉,夏綠僵在摩托車上,已經三天了。
三天以來,她忍辱負重、忍氣吞聲,偷偷跟蹤那個四處亂竄的秦風,為的就是一雪前恥!誰叫那傢伙膽敢嘲笑她沒有專業精神、不願吃苦耐勞呢?哼,活該他被人跟蹤,而且,還有被人挖出幾輩子的醜聞的危險!
說來也怪,這傢伙,不老老實實待在家裡琢磨自己的新劇本,卻一天到晚四處閒晃,先到街口那個瘦骨憐陶的大嬸的攤上買兩個大到能撐死人的包子,再到風和日麗的河邊扔兩顆小石子,讓石子跟隨水花一躍一躍直跳到河心去,或者,在街心小公園裡跟一群拖著鼻涕的小孩搶溜滑梯。此外,做得最多的,好像就是找間咖啡館支著腦袋發呆。藝術家們都這麼無所事事嗎?
夏綠搖搖頭,極其鄙夷他這種行為,但是沒辦法,現在充當狗仔隊,為了等待第一手的消息,他無所事事,她也得跟著窮極無聊。
為了發奮圖強,每天扮完私家偵探後,夏綠回到她那套炎熱的小公寓裡,還得苦讀近年來關於秦風的形形色色的八卦新聞,方便摸清這傢伙的底細。有一晚,催稿的姍姐親自提了一袋紅豆沙沙到她家去探望,看到被各式紙張埋沒的夏綠,驚恐萬分,以為自己把手下逼得太緊,鬧出人命,正想打電話叫救護車時,聽到眼神渙散的夏綠叫了她一聲,這才怯怯地住手。問明緣由後,當場大為感慨,同時驚喜於《都市晨韻報》有了光明的前途,員工努力至此,前途能不光明?
夏綠對自己的轉變例不太驚訝,她知道,只要一受刺激,她就能勵精圖治,就像當年有位英語老師說她不成器,被她聽到後,一發狠就考上了大學一樣。
所以,這回,她不挖到獨家新聞誓不罷休!
此刻,那傢伙正偷摘了公園裡的一朵小花,往菜市場的方向走去。夏綠急忙扶穩安全帽,控制摩托車的速度,沿街尾隨。
只見那傢伙走到一群舞動籃子嗓門粗大的阿姑阿婆中間,停住了,但又看不出他有買菜的意圖,只顧傻站著擋住人家做生意,真是可惡至極!夏綠立在根柱子後而,揣摩他的心思,忽然,看到他的頭顱分別朝東南西北旋轉了三百六十度,最後,面朝海鮮灘站定。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個賣魚的黑瘦婦女躍入眼簾。
細細打量,那女人原本應該生得不醜,只是由於長年日曬的黑,把整副五官全然掩蓋,再加上挽起的褲管、袖子和一把亂亂束起的頭髮,實在看不出她哪裡值得秦風這樣的人物注視良久。女人只顧看竹盆中的魚,沒有發現一位帥哥在留意自己,她的身邊,有個八九歲的男孩在玩耍。
男孩總是調皮的,這個也不例外。他一會兒企圖捉住盆中—條大色滑滑的尾,一會兒又拿起烏龜對著它可憐的肚皮戳戳戳,魚兒和烏龜努力地反抗,濺起—片水花,把男孩胸前的衣襟濺得濕透。男孩不惱反樂,哈哈哈笑得開懷。
這時,一個巴掌拍下來打斷了他的笑聲。抬起頭,不知什麼時候從哪裡跳出一個彪形大漢,操著台語,把男孩的腦袋當皮球,不斷猛擊。
「你要死!魚還沒賣出去,玩就先給你玩死了!」夏綠站在遠處,那大漢的咆哮,只聽到大意。
男孩挨了打,哈哈大笑頓時變為哇哇大哭,躲到那黑瘦女子身後,力求保護,但大漢好像打上了癮,追了過去,於是,一大一小,圍著那女子繞圈。這情景,當事人涕淚滂沱,旁觀者卻只覺得有趣。
「不要打了!」女人終於站起來,護住那孩子的腦袋,」要打也不要盡往頭上打呀,學校的老師已經說他笨了,再打傷了腦子,怎麼好?」
她說話的聲音不大,有些怯懦。
夏綠明白了,這女人定是那大漢的老婆,而且,還是一個挺怕老公的老婆,而那男孩自然是她的兒子。
大漢見圍觀人都不滿地望著自己,面子上有些掛不住,雖然老婆是在細聲勸阻,他卻把它聽成了膽大妄為的教訓,於是反手一掌,先前準備落在兒子頭上的拳頭,現在落在老婆臉上。「他媽的我要你一個賤女人多嘴!他叫我老爸,我當然想打就打!你生出這種野種還敢護著他,老子連你一起打!」
女人的臉上馬上泛起紅紅的五指印,原先就鬆鬆挽著的頭髮被打落拂在面頰上,還有一顆眼淚也被打掉,看起來淒慘無比。
凝視著她的秦風渾身一抖,拳頭緊緊握了起來,把才纔摘的那朵小花,捏得兒乎要碎了。
「算了算了,」一旁的三姑六婆出來勸架,「吳哥,小孩子不聽話,教訓一下也就算了,哪有連自家女人也打的?阿虹一大清早出來賣魚,熱了一天,你不講兩句好聽的話,還打她!娶到這種老婆是你的福分哩!」
姓吳的大漢最怕招惹這些嘴碎的婆娘,當即不耐煩地揮揮手,推開人群,順帶把今天賣魚的錢一撈大步離去。
「這個殺千刀的,又拿錢去喝酒?」一個阿婆忿忿地盯著姓吳的的身影。
「只是喝酒,就好了,就怕……他又拿去賭……錢都被他拿走了,今晚我跟小康吃什麼?」阿虹垂著頭,抽抽噎噎。
可惜,一提到錢,就沒人能幫她了,大伙勸了她幾句,拍拍她的肩,便各自歸到各自的攤上繼續做生意。
叫做小康的男孩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不敢再胡鬧,乖乖地拉著媽媽的衣角,呆呆地看著她的眼淚。
夏綠動了側隱之心,正想走過去買她一隻烏龜,卻發現已有人比她搶先一步,抓了攤上大部分魚蝦,連同剛才差點被小康玩死的烏龜,一併買下。付了錢後,不待找回零錢,便飛速離去。阿虹數著救急的鈔票,來不及抬頭望救命恩人一跟。不過就是看了也看不真切,她的恩人,秦風,是戴著墨鏡的。
夏綠拾起地上被秦風糟蹋的花,那花已被捏得扭曲。這樣的力道,暗示了極大的憤怒,她不禁疑惑秦風真是在打抱不平,還是有別的原因才憤怒至此?正常的說,一個普通的旁觀者,沒有必要如此投入。也許,藝術家的同情細胞比一般人發達吧,可是,他到這裡,入神地凝望著一個姿色盡失的已婚女人,真的只是為了收集素材體驗生活嗎?
顧不得多想,夏綠買了女人攤上剩餘的海鮮,急急回頭尋找秦風的身影,
那傢伙,溜得蠻快的嘛!只是一會兒的沉思。就能把他跟丟?夏綠騎著摩托車,東尋西望。鑽進一條可疑的小巷。
「啊——」她忽然驚呼起來,車頭猛然—扭,直往牆壁上撞去。
導致車禍的原因,是一張嘻笑的臉,那臉在她拐進巷子裡時,出其不意地堵在她的前方。
但車禍並不慘烈,至少沒有鬧出人命。臉的主人,在夏綠撞牆的那一剎那,飛身將她救下,猶如武俠小說裡功夫出神入化的魔教教主。只可憐一輛完整的機車,瞬間淪為破銅爛鐵。
「你你你……」夏綠驚魂未定地看著秦風,牙關打顫。
「你你你……」秦風戲謔地模仿她的語調,「你幹麼跟蹤我?」
「我哪有!我騎我的車子,你走你的路,憑什麼說我跟蹤你?」夏綠橫眉豎眼地掙脫他的魔爪,奔向那輛支離破碎的摩托車。「華生——」她呼喚著車子的暱稱,心痛的眼神油然而生,只差仰天長嘯表達自己悲憤的心情,不共戴天的仇敵近在眼前,怎能放過。「你賠我車子!」
「與我何干?」秦風故作無辜,繼而諷笑,「你叫它『華生』?」
「你忽然站在路中央,擋住我的車子嚇我,還敢說與你無關?」
「你騎你的車子,我站我的路中央,憑什麼說我是故意擋你的車子?」秦風曾在《天龍八部》裡扮演過老好巨猾的慕容復,很懂得「以彼之道,還治彼身」的道理。
「我的車子爛了,它就是證據!」夏綠指著摩托車的屍體,表示自己要嗚冤到底。哼,想賴賬?她可不是好招惹的善男信女。這輛小摩托車跟隨她闖蕩多年,感情深厚,在沒有加薪之前,她還要靠它『辦案」,雖然老舊了些,但自己不能少了這個助手,華生雖然笨,可人家大偵探福爾摩斯不是照樣沒有拋棄他嗎?
「這些魚蝦,也是你跟蹤我的證據。」秦風笑著指著地面,海鮮被撞灑了一地,幾條魚尾還在烈日下搖擺。
「你賠我晚餐!賠我華生!」一見血債又添一筆,夏綠更不能放過這個傢伙,索性揪住他的衣領。
「好好好,」不知那傢伙是真的怕了,還是為了保護自己身上的名牌,居然滿口答應,「我賠你一頓晚餐,至於華生嘛,我叫人修好它,如果它真的—命歸西了,我再賠你一輛新的,滿意了吧?」
「咦?」沒想到他這樣好說話,夏綠反倒愣住了,後退三步,防止他有詐。
◎◎◎
她上當了!
原以為可以舒舒服服地狠敲一頓豪華大餐,誰知那傢伙借口家境困難、說什麼也不肯上飯店,堅持到他家開伙,煮那一堆垂死的魚蝦。夏綠脾氣好,忍讓一步,跟隨他回到那幢舊樓,竟發現自己原來不幸入了賊窩,那傢伙又惜口自己不會做飯,而且女傭已罷工多口,厚顏無恥地逼迫客人下廚。
「如果我說,我也不會做飯呢?」夏綠狠狠地盯著他。
姓秦的無賴的一攤手。「那我們只好都餓肚子了,這還不算可憐,更可憐的是它們,」他揮手一指在水中掙扎的魚蝦,「本以為可以讓它們死個痛快,現在……唉,只好讓可愛的小動物們待在暗無天日的廚房小自生自滅了!慘呀——」
「你……」夏綠做不出這種滅絕人寰的事,只好挽起袖子開始洗鍋子。
一邊當著廚娘,一邊斜跟別到那傢伙正半躺在柔軟寬大的沙發上,悠閒自得地欣賞音響中流瀉出來的小夜曲,左手夾一支煙,右手握一杯酒,讓夏綠更是無明火起,故意把砧板剁得「砰砰」響。
哼!想吃現成的,沒那麼容易!這傢伙不是總在新聞媒體前炫耀自己是個「另類」的人嗎?她就讓這頓飯「另類」到底!
三個小時後,當秦風終於因為肚子「咕咕」的抗議而失去耐性、偷偷地往廚房瞞了第三百下時,夏綠的晚餐也就擺上桌了。
「請先嘗嘗湯。」夏綠笑盈盈地喘過一個碗。
飢不擇食的秦風馬上接了過來,似餓狼般猛吞一大口。「呸——」湯水還來不及流人喉嚨,便被全數吐在地毯上。「你……你……」秦風瞠目結舌,「這湯……」
「好喝吧?這是我家祖傳的甜湯!」夏綠抽一張紙巾,友善地抹抹秦風那張闔不攏的嘴。
「他媽的!有人煮大骨湯放糖的嗎!」而且估計廚房裡所有庫存的糖統統在這次晚餐中犧牲了。
「有哇——我!」夏綠得意地端過另一個盤子。「喝不慣甜湯,就吃魚吧。」
「你確定沒在這裡面放糖?」秦風狐疑地用筷子挑了挑。
「沒有!絕對沒有!我做的又不是糖醋魚。」夏綠很肯定地回答,
「鹽也放得合適?」入口之前,舉—反三很有必要。
「當然!只一小匙而已。」
香噴噴的味道激刺著秦風的嗅覺,在空空肚子的慫恿下,他大膽地拿起筷子,再吞一口。
夏綠詭異地笑了,她還沒來得及讓笑容完全綻放之前,秦風再次暴殄天物。
他筷子一摔,驚天動地的道:「他媽的,你這女人!這是什麼魚!」
「海魚。」
「我是問你……你他媽的用了什麼方法把一條好好的魚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有什麼問題嗎?」夏綠無辜地望著他,「這是釀魚,做法相當複雜,先把魚肉和魚骨全部挖出來,切碎了加上別的佐料,再重新填進去,魚皮不能損壞喲!這可是要很高段的人才能做得出的喲!」她無視對方憤怒的眼神,「當然了,我在佐料裡……嗯……還加了那麼一點肥豬肉,膩是膩了點,不過,秦先生,你又不是伊斯蘭教徒,應該不怕肥豬肉才對……」
「你存心跟我作對是不是!」秦風咆哮,「讓我喝大骨湯時嚼到糖塊、吃魚時吃到噁心的肥肉,你這個女人懂不懂做點正常的萊?」
「當然有了,正宗的清蒸龜!」夏綠再端出盤子,「這道菜雖然沒什麼創意,但是很正常,秦先生你要不要試試?或者你覺得它太不新穎了,看不起,不願試?」
「你先吃一口讓我看看。」失敗是成功之母,秦風記取教訓,讓夏綠以身示範。
「沒問題!」就等他說這句活呢!夏綠大樂,三口兩口,一隻龜很快只剩空殼,連同營養美味的湯汁全數吸進嘴裡。打了個嗝,毫不客氣地取過秦風面前一瓶紅酒,咕嚕咕嚕喝下一杯。啊!總算酒足飯飽了。
「你……你這個女人!」秦風望著空空如也的盤子,終於明白原來自己上了大當,今晚惟一能吃的萊,已全部進了那女人的肚子。可他呢?可憐的他只能餓著肚子,看別人打著飽嗝。
「好飽呀!我們來聽聽音樂。」夏綠偷笑。這個故事,是為了告訴那個狂妄自大的男人,千萬不要在肚子餓的時候,得罪一個手裡拿著鍋鏟的女人。拿著鍋鏟的手,往往能整治全世界的男人。
筋疲力竭的秦風已無力抗議了,只好倒在沙發上任那女人在自家客廳甩四處遊走。彷彿她才是主人,而他……成了一縷視而不見的空氣。
「咦?這是你新寫的劇本嗎?」正拿著—張CD的夏綠,忽然發現桌上一疊稿紙,便毫不客氣地抓起上下審視,「喂,要不要我給你點意見,在大學裡我也有上過戲劇學的選修課喱,唔……讓我看看……咦?看起來你好像靈感枯竭了嘛!」
可不是嘛!整疊稿紙或被塗得花花綠綠,或一大段可怕的空白。那傢伙甚至還學電影《閃靈殺手》中那位變態作家胡亂寫道:「沒有娛樂,只有工作的秦風,遲早會發瘋!」
「喂,」她拍拍那快要發瘋的傢伙的肩,「把你想到的故事說給我聽聽,說不定我能幫你往下編。」
她哪有這麼好心,不過是想藉機挖出獨家新聞而已。
「我如果能想得到好故事,還要你這只萊鳥幫我編?」秦風瞪她一眼。
「那就跟我說說你的童年往事,說不定能從中吸取些寶貴的創作素材。」夏綠繼續誘哄。
他哪那麼容易上當,這次連甩都不用她!
「這樣吧!」她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廚房裡還有一些蝦子,要不要做給你吃?說不定吃飽了,腦子就靈光了。」
「算了!」一想到她剛才的「美昧佳餚」,他就渾身發抖,「那些蝦子早被悶得死光光了,我不吃腐肉!」
「唔……」她伸出一根手指吮在嘴裡,「估計它們是被悶死了,我去看看……」
夏綠鑽進廚房的身影再次出現時,伴著一股濃烈的香味,那香味,別說餓極的人,就連飽到快撐死的人都會立刻垂涎欲滴、食慾大增。
「你這女人!」秦風一躍而起,「這……這是什麼鬼東西?」
「醉蝦呀,」夏綠掀開蓋子,「被酒泡得剛剛好,要不要嘗嘗?「
那還用問?秦風正想猛撲上去,忽然被一支筷子打中手背。「別急!」她又在詭笑,「我來替你沾醬汁!唔……說一個故事,賞你吃一口。」
「什麼?」這居心叵測的小妮子原來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他……想不上當都不行了,誰叫自己的肚皮不爭氣、早已棄械投降了呢?
「我二十歲之前一直住在漁村裡,父母都是漁民,他沒好氣地說。「門前有沙灘,屋後有—棵樹!」
「很好!」萬事起頭難,誘他說出了頭一句,就能誘他說出後面的無數句。夏綠獎勵地塞一隻蝦子進他的嘴裡。「嗯……有沒有青梅竹馬的女朋友?」讀者們對這種陳年往事一向感興趣。
他並不回答,只張大嘴,等到一連塞進三隻蝦後,才緩緩地開口。「有。」
「現在還有來往?」乘勝追擊。
「沒有。」他頓了頓,「你今天下午不是見過她了。」
「我?」這個驚嚇著實不輕,好好一隻肥蝦驚得掉落地上。
「嘿嘿嘿,」秦風笑起來,「女人,記得要幫我把地毯弄乾淨喔!」
「你是說……那個……那個……」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把泰風的初戀女友跟今天在菜市場見到的那個叫阿虹的黑瘦女人聯想在一起。
「對,就是她。」秦風點點頭。
「喔!她看起來好像……不太——」
「不太好。」他接過她的話語,「嫁了那種老公,能好到哪裡去?」
「你們……是怎麼分開的?」夏綠沒料到自己居然挖出這種新聞,勁爆是夠勁爆了,可……總覺得有點良心不安,於是語調輕柔下來。
「怎麼分開的?」他無所謂的聳聳肩,「我進了演藝圈,她嫁了人,自然就分開了,很多事,我都不太記得了。」
真的記不清了嗎?也許吧,這些年,很少回憶過去,往事就像煙一樣,被時光的風一吹,散了。只是偶爾,在遐想的間隙,有一個女孩子的清爽笑顏和被那海風拂亂的烏亮長髮,映入他的腦海,一晃而過。這搖搖晃晃的記憶,等到靜下來後,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一個整日叫賣的黑瘦婦女,過去如花般綻放的明亮臉龐,早巳不復存在。
「你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夏綠顯然對他的態度不滿,剛剛輕柔下來的語氣再次強硬起來,「再怎麼說她也是你喜歡過的人,她現在過得這麼不好,你怎麼可以無動於衷?哼,當初對人家始亂終棄也就罷了,現在也不想想怎麼幫幫人家!」
「我始亂終棄?」秦風哭笑不得,「我怎麼沒幫她了?今天還買了她—大堆魚。」
「那個也好意思算!」夏綠一拍桌子,火冒三丈。「她被老公打的時候,你怎麼不出手?」
「那是人家家裡的事,我一個外頭的男人,憑什麼出手?」秦風接住險些被擊落的醉蝦,也火了,「說不定她護著她老公,到時連我一起打!」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心理變態!」她一把搶過裝著醉蝦的碗,走到垃圾桶旁。
「等等,等等,有話好說!」秦風看著即將將被當作垃圾處理掉的美味,立即屈服,「那你說,我該怎麼做才叫有良心?」
「唔……最起碼,你得拿點錢給她、她好像窮得連飯都沒得吃了。」
「我不方便見她。」搶過醉蝦,他打算抵賴。
「我替你拿支票給她!」夏綠自告奮勇,
秦風無可奈何地看了她—眼,搖頭歎息。面對如此俠女,他這個被逮住的小人能有什麼話好說?於是只好開了支票,看那女人濫施同情去。咦?她不是來採訪的記者嗎?什麼時候變成慈善大使了?
◎◎◎
餐廳的門口,阿虹來的時候,夏綠已經等很久了。她看到這個賣魚的女人渾身上下努力打扮整齊,手腳仍是怯怯的走到她面前。
「我們進去坐下再聊,好嗎?」夏綠提議。她挑的這間餐廳,不算太貴,相信阿虹不會覺得太難堪。
「不,我就不進去了,」誰知她仍然拒絕,「夏……小姐,你有什麼事,在這裡說就可以了。」
「那我們去那邊。」引她走到樹下一張露天沙發上,夏綠這才掏出支票遞過去、
「是阿康叫你給我的嗎?」阿虹並不接,只問。
「阿康?」夏綠不解。
「他現在拍電影的名字叫……秦風。」
「你知道?」那傢伙不是說阿虹早就忘記他了嗎?
「他現在那麼出名,我雖然是一個賣魚妹,可是也聽說過。」猶豫著開口.」其實,他經常到菜市場看我,幫我的生意,我也知道。」
「你……」別說夏綠,恐怕連秦風本人也沒料到。
「夏小姐,你是阿康的女朋友嗎?」她抬起頭,第一次正視夏綠。
「不不不,」夏綠連連搖手,「我哪裡是那種傢伙的女朋友!」
「阿康其實人很好,」她投來的目光帶著一絲企求。「夏小姐,你千萬不要誤會他,他是好心才幫我的,我們之間……我現在這個樣子,你一看就應該知道我和他之間再也不可能有什麼了。那時候,是我對不起他,不能怪他……」看起來,她是認定了兩人關係曖昧。
「那時候?」夏綠作為—個記者好打聽的職業本能又來了。
「他要到誠裡掙錢,我說過要等他的,可是我阿爸說他當戲子能有多大出息.就逼我嫁。怪我當時沒有主見……後來,也就答應嫁了。阿康掙到第一筆錢回村子找我的時候,我都快生大兒子了,他一直不知道我嫁人這件事……那天,聽人說,他在我家門口站了好久……夏小姐,這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虧了阿康這些年來一直資助我家生意,他這個人真是沒活說。」
原來始亂終棄的,並不是他。沒想到,那傢伙還蠻深情的嘛!夏綠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她的心口。
「這錢,我不能要,我怎麼好意思再要阿康的錢?就算拿了,也是給我家那個不爭氣的男人賭了去。」阿虹推開支票.「夏小姐,沒事我先回去了,攤子還要看呢,不好麻煩王家大嬸太久的。」
夏綠並沒有勉強,只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忽然,她想到,阿虹的孩子不是也叫做「康」嗎?也許,在有意無意中,她給兒子取了這個名字,紀念她生命中最難忘的男人。可以想像,那曾是一段多麼深刻的感情,但,任憑再深刻的感情,也有這煙消雲散的——天,只是偶爾吧!並非所有的戀人都會如此。希望,只是偶爾。
「她走遠了,你可以出來了。」夏綠對身後躲藏的人說。
秦風,從角落裡走了出來,默默接過那張支票,輕輕一撕,化為蝶翼。
「也許,你可以寫她。」她微歎。
「嗯?」
「我是說,你的新劇本也許可以寫她——寫一個男主角念念不忘的美麗女子,但多年以後相遇,美麗卻不復存在。」夏綠對秦風眨眨眼,採用酸酸文藝腔,「很淒涼的故事,對不對?有一種……撕裂的痛。」
「嘿。」秦風澀笑,「你也可以寫她。」
「我?」
「你不是一直想挖獨家新聞嗚?現在挖到了,大明星秦風的初戀女友竟是賣魚妹,夠聳動了吧?」
眉間不經意地一蹙。是呵,她不是一直想挖這樣的新聞嗎?但,現在挖到了,卻不知為什麼,失去了寫它的興趣。
「為什麼讓我挖到這新聞?」夏綠不解地望著身邊的男人。
「因為……」秦風扶扶墨鏡,「當時我肚子太餓,腦子不靈光,被你連逼帶哄,就套出了這個故事。呃……現在又餓了,走走走,吃飯去,你請客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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