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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曹家幾代為官,名聲好,官階高,堪稱貪官界之翹楚兼楷模,
他這個官拜戶部尚書的少年郎自然不會愧對祖訓,
油水從不少撈,對上敵人也沒不痛整過,
偏偏長得好又手段高的他居然也有弱點,
就是那個小時總拿冷臉相對,現在重逢,還想扳倒他的未婚妻!
說也奇怪,若是別人輕看他,他早讓對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偏偏被她這個第一直臣的冷眼一瞪,他就舒爽得不得了,
恨不得讓她眼裡心裡只有他,
甚至任她在朝堂上指證他收賄也無所謂,
人家說疼老婆是大丈夫,就算他是貪官,
這種訓誡可也是會遵從的,只是若她再不嫁……
他的耐性其實也用得差不多了……
緣起
在密密的花枝間,丘夜溪屏住呼吸,悄悄蹲在那,聽著外面母親和曹夫人的對話--
「心藍,還記得你我當初的約定嗎?」母親的聲音總是那麼好聽,如春花搖擺時的婀娜旖旎。
「怎麼會不記得呢?」曹夫人的聲音則洪亮得多,顯然在這個家,她握有絕對的主導權。「當時我們說好了,若生男,結拜為兄弟,若生女,結拜為姊妹,若是一男一女--」
那曖昧的停頓之後,是兩個女人的大笑,然後一起說出,「就結為夫妻。」
丘夜溪不大懂得母親為什麼會笑得這樣開心,只是很不喜歡曹夫人一見到她,就緊緊握著她的手把玩,上下打量,又誇張地對母親說:「哎呀,秋娘,看你生的這個女兒,粉雕玉琢的,真是可愛。」她的臉頰又會被曹夫人狠掐了幾下。
她不喜歡被人這樣「蹂躪」,所以只好躲起來,免得再遭毒手。
「她們說的事情,你明白嗎?」忽然,她的腳前出現一個小小的影子,一個柔細的聲音就在她耳畔響起,這聲音帶著些頑皮,似乎只是為了嚇她一跳而已。
但她平靜地回頭看了眼,身後,一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子正半蹲在那,朝她微笑。
如果說她是「粉雕玉琢」的話,那這個男孩子才真是漂亮得「精巧細緻」,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是會說話般在她面前眨啊眨的,皮膚白皙又粉嫩,五官也柔美得不像話,若不是他穿了一身男孩子的箭袖裝,她真會以為他是女孩子。
「我娘和你娘想讓我們倆做夫妻。」男孩子悄聲說。
他眸子閃動的詭笑讓丘夜溪很不舒服。
於是,也不管自己是否真懂「夫妻」這個詞,她就立刻回道:「我才不要和你做夫妻!」
「為什麼?」男孩子訝異的表情上有抹受傷的情緒閃過,這輩子……當然,目前只有六歲的這輩子,還沒有人拒絕過他什麼呢。「和我做夫妻有什麼不好?」
「和你做夫妻有什麼好的?」
男孩子的黑眸骨碌碌亂轉,掰著指頭細數。「我家有很多錢,可以給你買很多好看的花衣服。」
她冷笑。「我最討厭花衣服。」
「那、我家庭院這麼大,我們可以在面玩捉迷藏。」
「我不喜歡玩,而且我們龍城的庭院比你家這還大。」
「嗯……我爹娘都很疼我,你和我做夫妻,我爹娘也會很疼你。」
丘夜溪覺得他說的越來越好笑。「我有爹娘疼,為什麼還要你爹娘疼?」
男孩子絞盡腦汁地想。「那麼……你和我做夫妻……晚上我可以幫你暖腳,就像我娘給我暖腳一樣,或者我陪你睡覺,你就不怕鬼了。」
她啐了他一口,「呸!誰要你暖腳!你才怕鬼呢!」
樁樁件件的好處都被否定,那男孩子漂亮的眉毛一沉。「你就這麼不願意和我做夫妻嗎?」
「我又不喜歡你,為什麼要和你做夫妻?」
「你為什麼不喜歡我?」男孩子的眉頭皺緊,「見到我的人都喜歡我。」
「我就不喜歡。」覺得和他說話很無聊,於是她起身,從花木之間走出去,悄悄地離開母親和曹夫人所在的位置。
那男孩子在後面叫了一聲,「喂,你叫什麼?」
「夜溪。」她答了一聲,又想起自己忘了加上姓氏,「丘夜溪。」
男孩子在後面悶悶地說:「丘夜溪,你會喜歡上我的!我叫曹尚真。」
丘夜溪頭也不回的走了。管他什麼曹尚真還是曹尚假,與她何干?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難道還能強迫她喜歡不成?
至於為什麼不喜歡,她也說不上來。也許因為自小在她眼中最了不起的男人,該是像父親那樣,是一個在沙場上建功立業、豪氣干雲的大將軍,哪怕是滿臉的大鬍子,一身的汗臭味,都讓她覺得親切。
而這個曹尚真,漂漂亮亮,乾乾淨淨,長得比女孩子還好看,一身香噴噴的味道也不知道是熏染了什麼,她才不會喜歡這麼像女孩的男生呢。
至於什麼做夫妻,那更是可笑,娘肯定也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反正爹說過娘總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念頭,這一次,一定是娘的稀奇古怪病又發作了。
再過幾天,等爹和朝廷述職之後,他們全家就要返回邊關龍城了,只有那才是她最喜歡的地方。
第一章
茯苓國景壽十三年。
龍城守將丘如海將軍年初因為罹患重病不幸病逝,他是茯苓國第一武將,鎮守邊關多年,深得百姓的愛戴與朝廷器重,因此他病逝後,朝中遲遲不能尋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來代替他。
直到上個月,丘如海的女兒丘夜溪上表朝廷,願女代父職,鎮守邊關,而龍城也有多名副將聯名懇奏,力薦丘夜溪,才終於讓朝廷做出決定,封丘夜溪為龍城守將,賜名紅袖將軍。
按規矩,任何被冊封的朝臣必須入京面聖,謝恩領封。
現在是春江水暖的季節,京城又是全國繁華之地,所以當一行格格不入、武人裝束的兵將入城時,立時引起了城內不少人側目。
馬隊最中間的是一個女子。柔美的五官,修長的脖頸,小小的螓首,只是神情峻冷得不像女孩子所該有的氣質,身上的鎧甲也昭示著她與眾不同的身份。
她就是進京受封的紅袖將軍--丘夜溪。
從龍城趕到京城來,她已經和手下副將們趕了七天七夜的路,雖然有些疲憊,但是卻懈怠不得。
此次入京對於她來說,受封帥印並不是最重要的。鄰國東嶽近幾年國力壯大得很快,在軍事上也越來越有虎視眈眈之心,她父親生前希望能加緊對龍城的防守,加固城牆,提高士兵的裝備,但是朝中遲遲沒有撥下款項落實,這一次入京,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耽擱此事了。
「小姐,您應該先入宮面聖。」副將丘思道是她家的家臣,自小就跟隨著她父親,所以跟了丘家的姓,不僅是丘如海的心腹,也是他去世後,丘夜溪非常倚重的左膀右臂。
丘夜溪想了想,問:「要見陛下,先要遞折子奏請吧?」
「對,先要交折子到禮部,然後按簽號排位,快的話,三天之內就可以見到陛下。」丘思道曾多次陪丘如海入京面聖,這道流程他非常清楚。
思忖片刻,她忽然說:「那我們先去戶部。」
「戶部?」他訝異,「您去那邊做什麼?」
「要錢。」丘夜溪一咬唇。
丘思道忙說:「可是我們和戶部沒有交情。戶部尚書聽說雖然是個剛上任的新官,但是很有手段,我們貿然去見,未必能達到目的。」
玉石般的瞳仁兒閃過一絲輕蔑的光,「是個貪官吧?我不怕他,再說只是見一次,探探虛實,若是款項卡在戶部,而不是陛下那,這個尚書便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他叫什麼?」
另一副將接話,「聽說姓曹,是去年殿試的頭名狀元,叫曹尚真。」
丘夜溪的眼波一震,喃喃低語,「怎麼是他?」
茯苓國的戶部現在很熱鬧。每年春季都是戶部聯繫其它五部統計去年所有支出和收入的時候,要在十天之內將所有帳目計算清楚,封裝成冊,呈報皇帝。
按照慣例,應該是各部先辦各自的差事,然後一體上交到戶部,再由戶部統計好呈交內宮中丞,但是今年因為戶部尚書要求各部尚書親自帶人到戶部結算,使得所有人的工作量一下子增加了。
按理說,一個剛剛上任的戶部尚書,不該有這樣的權力要求其它幾部做什麼,但是這個曹尚真卻又有點不一樣。
其父曹清譽曾任吏部、工部尚書,而曹尚真不僅是家學淵源,而且為人更是聰穎異常,十二歲中秀才,十五歲中解元,要不是中途其母病逝,要守孝三年,說不定十八歲的他就能參加殿試。
十九歲,曹尚真服孝完畢,參加殿試,果然一舉奪魁,被陛下欽點為狀元,從此步入官場,一路平步青雲,二十歲就當選戶部尚書。
還不僅如此,因為皇后與曹尚真的母親是表姊妹,所以對曹尚真格外喜愛,在他的母親病逝之後,皇后幾乎將他視若己出,所以曹尚真進出皇宮猶如在自家後院散步一般容易。
還有小道消息說,其實陛下並不僅僅是讓曹尚真當戶部尚書這麼簡單,說不定只是讓他在這個官職上歷練一陣子,賺出一些名望,他日就會是當朝丞相了。
有這樣的背景身份,試問誰還敢輕慢小覷他的命令?
只是叫人疑惑的是,戶部大堂上,眾人忙得團團轉,可曹尚真本人卻不在大堂之上,他在哪兒呢?
距離大堂不過片刻的路程,後院的清心堂,身著一品官服的曹尚真正歪著身子坐在桌案旁,修長的手指捏著一枚晶瑩碧綠的寶石,瞇起狹長鳳眼,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兒,隨後一笑,垂下手。「張大人真是太客氣了,這麼好的寶石,該給尊夫人配戴才對。」
深紫色的官服襯托下,年輕俊美的臉笑得那樣張揚無忌,即使他眼中赤裸裸的情緒都是貪婪,也能笑得純潔無瑕。
站在他手邊的那位五品官謙卑地躬身。「這是卑職的家傳之物,家中之人不配使用這麼貴重的東西,只有孝敬大人才算相得益彰。」
「是家傳之物啊……」曹尚真拉長了聲音,顯得很為難的樣子,「那我就更不能要了。」他歎著氣將寶石往前一遞,「正所謂君子不奪人所愛,在下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也不願枉做小人。這事情要是傳出去,豈不是讓我丟盡顏面?若哪天陛下知道了,問起來,我也無言以對。」
五品官急忙跪倒,連聲說:「大人可以放心,這東西雖然是我家傳之物,但是除了下官與拙荊,就是膝下兒女也不曾見過,旁人更是不會知道,大人只要收下,下官到死也不會吐露半個字的。」
曹尚真托著腮,眼睛一直瞄著這枚翠綠的寶石,感慨道:「大人對本官真是太好了,本官該如何回報呢?」他頗為費心似的思量了好久,才悠然說:「好像襄城還缺個知府,雖然只是四品官,但是那比你現在的南園縣總是富庶些,前些日子丞相來問我人選,我還沒有想好,就沒有報上去,不知道大人可願意搬遷?」
五品官大喜過望,連忙叩頭,「大人對下官的提攜栽培,下官沒齒難忘!」
他微笑著彎下腰,剛要伸手去攙扶,忽然外面有人稟報,「大人,龍城有位丘將軍求見。」
曹尚真一愣。「丘將軍?」隨即他便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笑得真誠許多。「還未受聖命正式冊封,怎能自稱將軍?叫她在外面等,本官現在有事,稍後才有空見她。」
丘夜溪知道曹尚真是故意給自己釘子碰,她不疾不徐地在大堂內負手而立,一等就是大半個時辰。
大堂內,六部的人都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一身戎裝,看上去還著實年輕的少女,就算不知道她的來歷,也覺得她氣勢逼人,可看裝束又不是京官。
她的副將們耐不住等候,很不高興地說:「小姐,這個曹尚真未免太輕慢我們了,不必再等,還是先去驛館吧。」
「是我們有求於對方,你若等不下去要走,就中了對方的圈套。」她依舊站得筆直。
又過了好一陣,天色都有些暗了,曹尚真才施施然從後堂走出。
他就好像沒看到丘夜溪一行人似的,和眾部的人打著招呼,「各位大人今天辛苦了,先回去吧,本官會把各位的辛勞記在功勞簿上,回頭呈報陛下知曉。」
他的眼波流動,黑瞳閃耀,一個轉身,對上了丘夜溪的眼,才不解地問:「這位……女將軍是哪一位啊?」
旁邊有人說:「是丘如海將軍的千金,前來接替父職的丘小姐。」
曹尚真立刻驚呼,「哎呀!你是丘夜溪?你是幾時來的?」
丘夜溪上前一步,平靜地說:「曹大人,之前我已經請人給大人傳話了。不是大人要我在這等嗎?」
曹尚真看起來更加訝異。「什麼時候?怎麼沒有人告知我?」他故作生氣地回頭喝斥,「雖然本官在見重要的貴客,但是丘小姐來的事情也不能故意隱瞞啊,哪個大膽的擅自做主攔住了丘小姐大駕?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們!」
結果當然沒有人出來承擔這個莫須有的罪名,而大堂上的六部人馬也都相繼告辭離開。
丘夜溪對自己的幾名副將使了個眼色,要他們在外面等她。
丘思道離開時,有些擔心地叮囑她,「小姐,若是這傢伙有意為難,千萬不要貿然答應什麼,末將就在堂下等候。」
她點點頭。
待大堂上的人都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他們兩人時,曹尚真笑得更加燦然,緩步走向她,悠然說:「好久不見了,夜溪。」
她直視著他,聲音清冷得沒有一絲柔情。「曹大人,我今日來這是有事向大人詢問。」
「哦?你也有事有求於我嗎?」站到她面前,他微微低下頭,有些懷念的看著她。「看,我比你高了不少,當年,我們幾乎還是一樣高呢。」
丘夜溪的神情依舊沉靜,對於他的話充耳不聞,「曹大人,先父在世時曾多次致信朝廷,希望能撥款給龍城修繕城,加配輜重,但是朝廷遲遲未做出決策,不知道曹大人是否清楚癥結所在?」
「龍城要錢的事啊……」他眨眨眼,「有所耳聞,不過那是在我上任前了,上任戶部尚書是怎麼決定的我可不知道。」
「先父已逝,戶部尚書也更換為曹大人,所以我才親自來問大人的意思,究竟是朝廷拖著不辦,還是戶部不肯奉旨?」
曹尚真笑道:「我不過是陛下手下的一個小官,有什麼本事抗旨?你以為就你一人來和陛下要銀子嗎?茯苓國雖然比不了東嶽西嶽,可也是堂堂一國,每天不知有多少事情等待解決,別說是你這個龍城要錢不過拖了一年,太常河那邊還需要加蓋河堤,眼看洪水就要到了,修堤的銀子都還沒有著落呢。」
丘夜溪蹙起眉,「那要怎樣才能讓陛下盡快批下銀子?」
他還是笑吟吟的,像是那些問題通通與他無關。「你要先寫奏折呈交上去,讓陛下知道你為什麼要銀子,理由必須充足合理。不過這折子要先交到禮部,禮部轉交我戶部,戶部核算完交給中丞,丞相看完再交給陛下,如果層層都順利的話……最快三個月吧。」
聞言,她按捺不住心頭的憤懣,「朝廷辦事都是這麼拖拖拉拉的嗎?萬一哪天敵軍攻到城下,難道我們守城的將士也要層層上報之後再展開抵抗?」
他聳聳肩,「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朝廷的事就是這麼複雜,不是你張張嘴,錢就能到手的。」
丘夜溪一聽,知道這事只怕得另尋途徑解決,便不再多留。「那麼,打擾曹大人了,本將告辭。」
「稍等。」曹尚真忽然叫住她,「其實這事也並非沒有簡便的方法,你為什麼不聽完再走?」
「簡便的方法?」她狐疑地轉身看他,「什麼方法?」
他笑著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一側臉頰,「只要你親我一下,我就幫你寫折子,今日晚膳時保證能呈交到陛下的桌案上。」
她倏然變了臉色,「你……輕浮放浪!怎麼能為人臣?」
「這麼生氣幹麼?」貼到她面前,曹尚真笑咪咪地說:「難道你忘了,你我之間可是有婚約的……」
丘夜溪抬手一推,將那張討厭的俊臉狠狠推開,「我不會承認那件事的!」
「你想讓你的父親和我的母親,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嗎?」他狀似受傷,「雖然沒有定下婚期,我心中可是一直都惦念著這件事,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啊。」
死死盯著那張笑臉,丘夜溪青白的表情看不出是因為覺得羞辱還是憤恨,最後她甩下曹尚真,頭也不回地衝出了戶部大堂。
在堂外等候的副將們都關切地圍過來問:「小姐,怎麼樣?曹尚書怎麼說?」
她只是冷冷地下令,「先去驛館!」
丘思道回頭看了一眼,就見曹尚真笑吟吟地站在堂內,望著這邊。
雖然這個年輕人的風流倜儻及俊秀優雅應是令人心折,但是看在他的眼中,卻不知怎的忽然泛起一絲寒意,於是他知道,這趟京城之行,只怕比他們之前設想的更要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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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尚真走進春瀾宮的時候,春瀾宮的宮女們正把皇后的晚膳端上桌。
一見他來了,皇后掩口笑道:「我說的可對?這孩子到了這個時候肯定又來宮內討飯吃了。」
在皇后身邊還坐著她的女兒--公主夢嬌,她笑嘻嘻地站起來,「尚真哥哥,宮裡的飯菜就那麼好吃嗎?」
曹尚真笑著走進,不要說叩首,就是躬身都懶,挨著皇后的位子旁邊便大剌剌地坐下。「前日是誰和我說與我一起吃飯,心情多好,飯也吃得多,難道今天就嫌棄我了?」
「誰嫌棄你了?」夢嬌撇嘴,「母后現在疼你比疼我還多呢,你看這桌上的飯菜,十道有七八道是你最愛吃的,可見是母后吩咐御膳房特意給你做的,照這樣下去啊,我看你將來就做皇太子吧。」
「噓--」曹尚真將食指豎在唇前,「說話小聲一點,這種涉及叛國的大逆之言,你開開玩笑就罷了,可別扣在我腦袋上。」
「你還在乎這個?」夢嬌跳過來,掐了他的胳膊一下,「連皇太子現在都喜歡你喜歡到千依百順,父皇也快把你當半個兒子了,我不明白,你怎麼就那麼招人喜歡?」
他兩手一攤。「沒辦法,這是天生的,你就是嫉妒也沒用。」
看著他們兩人打打鬧鬧,皇后嘴角一勾,「尚真,昨天陛下和我說了件事,雖然沒有定下,但是我先告知你一聲。」
「什麼事?」曹尚真正用筷子夾起盤子中的一片筍。
「陛下想把夢嬌許配給你,如此咱們就親上加親了。」
這番話讓兩個人都愣住了,夢嬌瞪著母后,率先說:「母后是說真的?父皇真的這麼想?」
「是啊,你不是一直都喜歡你尚真哥哥嗎?」皇后笑道,「把你嫁過去,你們兩個人就可以天天玩在一起了。」
「只怕不行。」曹尚真淡淡地拒絕,「尚真沒這個福氣領受陛下的美意。」
「為什麼?」皇后訝異,「你不是很喜歡夢嬌嗎?」
「幾年前我娘去世時,已經為我定了一門親。」他慢悠悠地吃著菜,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彷彿拒絕這門皇親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你已經定親了?我怎麼不知道?對方是誰家的女兒?」皇后臉色一沉。本來在她心中覺得很好的一件事,突然被不知什麼樣的女子從中攔阻,讓她頓時很不舒服。
曹尚真眼神深幽的說:「對方娘娘也知道,就是龍城將軍丘如海的千金,丘夜溪。當年我娘曾和丘夫人口頭訂婚,只因為丘將軍匆匆返回邊關,兩家沒有來得及下聘文定,後來家母去世前,最惦念的就是這件事,便要我在床前發誓,絕不能辜負丘家小姐。」
皇后聽完卻鬆了口氣,但臉色仍有點不好。「原來如此,這也算不上什麼正式的定親,口頭而已,說退就退了。」
「但我不能失信於母親。」曹尚真輕描淡寫地再度拒絕。
這讓皇后的臉又一板,沒有再說什麼。
晚膳過後,他走出春瀾宮,夢嬌追了過來,「尚真哥哥,等一下。」
曹尚真回眸側望,笑道:「公主殿下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夢嬌抱著他的胳膊,輕聲道:「萬一父皇也和你說起這婚事,怎麼辦?」
「只要你不想嫁給我就行了。他們總不能硬點鴛鴦譜吧?」
她眼一垂地問:「你就那麼不想娶我?或者,你真的喜歡那個丘夜溪才不肯娶我?」
他哈哈笑開。「別開玩笑了,夢嬌,我知道你並不想嫁給我,所以還是你先勸你的父皇母后打消這個念頭吧。至於丘夜溪……」他笑得別有深意。「我並不急於娶她。」
「啊?」夢嬌不解地看著他。
「我要她先愛上我。」曹尚真噙在唇邊的笑,似乎昭告著他正在打什麼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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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夜溪在驛館中準備著要呈交給禮部的面聖折子。
由於是第一次寫,她對折子的格式及規定用語完全不懂,身邊的副將也沒有誰可以幫得上忙。從戶部離開後,她先去禮部詢問了一下,但是禮部的人都擺著官老爺的架子,沒說幾句有用的話,這讓她心頭火氣更盛。
足足在燈下草擬了大半個時辰之後,她總算寫好了,左看右看,覺得還過得去,正要裝封,忽然門口有人稟報。
「戶部曹大人前來拜訪。」
她一愣,正想著是否該拒見,還是找個借口說自己不在,曹尚真已經微笑著走了進來。
「喲,在忙啊。」他很是親熱,彷彿他們的私交已經到了親密無間的地步似的。「在寫折子?」
丘夜溪直視著他。「曹大人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只是來幫幫你而已。」他伸出一隻手,「如果不介意的話,折子可否給我看看?」
「為什麼?」她警覺地盯著他。
「總要為你把把關啊,我每日看各種折子多達幾十件,陛下有哪些話愛聽,哪些話忌諱,我心中都十分明白,你若是想順順利利拿到你要的錢,就切記不要在第一道折子上觸怒陛下。有我這個內行人先替你看看折子,你不該感激涕零嗎?」
他的笑容很陰險--丘夜溪是這樣想的,所以她站在原地想了很久,直到曹尚真挑起眉說:「就這樣信不過我嗎?」
「你要什麼條件?」她緩緩開口。
在她如此緊張認真的表情前,他卻輕鬆地笑出聲。「要一萬兩黃金,你有嗎?別說我瞧不起你們龍城,可誰不知龍城是出了名的窮?好歹你是我的未婚妻,我還不至於到和自己人要錢的地步。夜溪,你若是這麼信任不了我,可就辜負我這一番美意了。你以為我放下一堆公務,天黑了還跑到驛館來看你是為了什麼?」
丘夜溪猶豫著,最後終於把那封將要封起的折子遞給他。
曹尚真隨手接過,仔細地看了一遍,然後就歎著氣,一個勁兒地搖頭。「不行啊不行,這樣的折子,交到中丞那肯定會被打回的,連陛下的面都照不上。」
「為什麼?」丘夜溪急問。
坐在她剛才寫折子時坐的椅子上,他一邊重新鋪開一張紙,一邊提筆說:「你研墨,我告訴你。」
見他說得很是慎重,她也順從地站在他一側,認真的磨墨。
曹尚真一邊提筆寫字,一邊說:「你現在還沒有被正式冊封為將軍之職,不能自稱『末將』啊、『微臣』啊,或者『下官』,若是找不到官銜,就以本名來寫即可。還有,闡述你們龍城要錢的理由,不能用這樣一副怨婦的口氣,埋怨陛下這邊久拖不決,你這是存心要給陛下臉色看嗎?總要說得委婉一些,先歌功頌德一番,再慢慢切入主旨——」
「我不會阿諛奉承。」丘夜溪悶聲說。
瞥她一眼,他似笑非笑。「是,我知道你們丘家人都很有風骨,否則你父親為什麼會要不到錢?可是風骨能換飯吃嗎?」
她面色一暗,咬住唇,似乎有話要說未說。
雖然只用眼角的餘光看她,曹尚真去看的清楚明白,「覺得我羞辱到你了?但你仔細想想,我說的可是實情?」
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站在他身邊,看著他把摺子重新寫了一遍,然後遞回到她手中。她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輕吁一口氣,對他展顏而笑。「謝了。」
「就謝得這樣輕描淡寫嗎?」托著腮,他歪著頭看她,「沒別的什麼表示?」
丘夜溪一愣。剛才他不是口口聲聲說不會和她計較金錢?怎麼一轉眼又變了?
她重新板起面孔,「曹大人想要什麼好處?一萬兩黃金的確不是我能拿得出來的。」
曹尚真卻笑著伸出一指,對她勾了勾,示意她靠近點。
她順從的一低身,盯著他黑如曜石的漂亮瞳眸,聽他能說出什麼來。
結果,他語氣中全是戲謔,「夜溪,你總是這麼一本正經的,就像當年我爹給我找來的教書夫子,實在不像是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該有的樣子。剛才,算是你第一次朝我笑,我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你眼中就這麼討厭,讓你連笑都懶得對我笑一下?」
凝視著那張俊得很不像話的臉,和那如狐狸般狡黠的笑容,丘夜溪冷冷回答,「不想笑。」
「你這個人啊,還真是木頭一樣。」他做出苦惱的樣子,「我辛辛苦苦為你寫了這麼大一篇摺子,就算不和你討要黃金白銀,你也總該有所回報。夜溪,還記得我在戶部和你說的話嗎?」他指了指自己的一側臉頰,像是等待。
見狀,丘夜溪更繃緊臉,慍怒斥責,「曹大人,今日你來,可不是我丘夜溪求你。多謝你幫我寫了奏摺,但是恕我不能遵從大人的額外要求。」
「好沒誠意。」曹尚真惋惜的站起身像是要走,走過她身邊時,又忽然停住,再歎了口氣,「真是很奇怪,若是別人給我臉色看,我是會要他死得很難看的,但是從小到大,你這個最愛給我臉色看的人,我卻總是拿你沒辦法。好吧,既然你肯退讓,只有我讓一步了。」
他的話說得清清淡淡,不疾不徐,丘夜溪還在蹙眉想他說這話的意思,冷不防被他伸出一臂勾住了肩膀,一記吻就落在她的臉頰上。
她大驚失色,本能的拐肘在他胸口重重一擊,瞬間讓他驚呼著放開手,倒退幾步,不停地彎腰咳嗽。「你下手好重…….這、這是謀殺親夫……」
丘夜溪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幾步走到房門口,猛地拉開房門,大聲趕人。
「曹大人,恕不遠送!」
他側著臉朝她一笑,「夜溪被我親到了,這一趟我不算白來。不過你是第一個打我的人,這筆帳,我會記住的。」
丘夜溪只覺得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她被吻到的那側臉頰上,讓那裡立刻變得火辣辣的,心頭狂跳不止。
可他的威脅,她並未放在心中。現在她只想趕快辦完自己改辦的事情,然後盡快離開京城,離開這個魔頭的身邊。
第二章
丘夜溪真的很不喜歡曹尚真,這似乎是命中注定的結果。
十四年前,兩個人還是六歲時,她第一次聽母親和曹夫人商量著想讓他們兩個定親,那時候她懵懵懂懂,不完全知道夫妻的意義,雖然曹尚真苦口婆心地解釋了一大篇,她依然不感興趣。
那年父親進京述職,全家借住在曹府,曹尚真時不時會來找她玩,都被她冷臉拒絕,可他的臉皮也真厚,居然毫不氣餒地一趟趟來,有時候她在院子裡練著剛從父親那裡學來的劍法,他就會坐到旁邊的樹下,托著腮看,一邊看還一邊叫好,好像多內行的樣子。
曹府裡的小婢女們,一個個都對他好得不得了,一見到他就少爺長少爺短的,有的還會紅著臉和他說話,每當這時,曹尚真就會得意地瞥著一旁的她,像是在炫耀什麼,但她只是漠視著這種場景,從他身邊走過。
有一次,路過荷花池邊,一個小婢女因為池邊青苔很滑,不慎掉入湖中,她和曹尚真正好都在那附近,其他小婢女都嚇壞了,不知所措,她鎮定從容地讓人趕快去通知周圍的大人,一轉身,看到曹尚真站在旁邊,嘴角居然還掛著一絲不合時宜的笑容,這讓她非常憤慨,痛斥道:「你還不趕緊想辦法救人?」
他卻將那個笑容面向她,問道:「我救她,你給我什麼好處?」
她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古怪荒唐的問題,狠狠瞪他一眼,她便奮不顧身地跳進了荷花池裡,拚命游向那個小婢女。
岸上已經趕來的大人們驚呼連連,有不少人也跳入池中,最終才將她們都拉了上來。
那時她渾身濕透,被風一吹,瑟瑟發抖,她母親心疼地將她抱在懷中,連聲責怪,「夜溪,你怎麼這麼莽撞啊?」
倒是父親不但不生氣,還頗為驕傲地點頭。「不錯,捨己救人,是我丘如海的女兒。」
從人群的縫隙中,她悄悄瞥向站在不遠處的曹尚真——他居然還是那樣笑著看著她,這種笑容,像是一根刺,紮在她的心裡,讓她有一種多少年都揮之不去的厭惡感。
從那以後,她徹底堅決了對曹尚真的厭惡之心。
沒想到,九年後,因為曹夫人的去世,她和曹尚真居然被一紙書信綁在了一起。
那封信是曹夫人臨終前寫給她母親的,信中用詞傷感懇切,說是要在臨終前達成一個心願,就是讓她和曹尚真定親。
母親看到這封信,哭了整整一日,然後拉著她的手說:「夜溪啊,你曹伯母這樣喜歡你,臨終時還惦記著你,咱們絕對不能辜負了人家的這份心。」
她的心一下子跌成粉碎——要她和曹尚真那種自私自利又驕傲自大的假男人成親,不就等於將一隻飛在高山大川之上的雄鷹折斷翅膀,被迫和金絲雀關在一隻籠子裡嗎?
她堅決反對,但是母親比她更加堅決,立刻回信表示同意。
雖然兩家沒有再探討具體婚期,但是在她心中,這椿婚事本來就不存在。
她以為自己在邊關陪父親鎮守,曹尚真在京城做他的悠閒少爺,兩個人這輩子不會再碰到,說不定再過兩年,他先娶了妻,這個荒謬的約定就可以被人遺忘,沒想到……隨著父親的去世,她不得不再次來到曹尚真的地盤,面對那張可惡的笑臉。
將摺子遞交到禮部的時候,丘夜溪還遇到幾個同樣等著面聖的地方官員,大家各有各的來歷,比她著急的人顯然不在少數。
其中太常縣的縣令引起她的注意,按說這樣一個七品小官,是沒資格進京面聖的,有任何事,應該先上報知府。但是太常縣縣令卻趕路幾百里,跑到了京城來遞交摺子,請求面聖,只因為太常河即將到達氾濫之期,而加築河堤的款項仍遲遲沒有下撥。
丘夜溪看到太常縣縣令的時候,他臉色灰敗的坐在禮部會客大堂的一角,一個堂堂大男人,愁雲滿面不說,居然眼角還掛著淚痕。
雖然心中好奇,但她也不想和陌生人說話,只是此人歎著氣扶牆站起,一步步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子一晃,差點撞到她,連忙道歉。
她隨口回應,「沒事,大人慢走。」
那大人卻歎氣道:「我但願能快點走,只是曹大人再不搭理我的摺子,只怕是快不了了。」
丘夜溪一震,追問一句,「曹大人?是戶部的那位曹尚書?」
「是啊。」
「您到禮部來遞摺子,怎麼和戶部的曹大人有關係?」
那人困惑地看她一眼。「怎麼?你不知道嗎?禮部的摺子現在都是先轉交到戶部曹大人那裡審閱,然後再交給中丞。」
她更是訝異,「怎麼是曹大人審閱?不是禮部交給中丞,由丞相看嗎?」
「丞相年紀有點大了,說是摺子太多顧不過來,所以請奏皇上另外調配了曹大人幫忙。」
太常縣令歎氣道:「我的摺子都遞過去好幾天了,禮部說曹大人一直沒有發回來,只怕是耽擱了,可是再等幾天,太常河一氾濫,整個縣的老百姓就……」說著說著,眼圈又紅了。
丘夜溪暗暗一咬牙,原來這裡面還有這樣的曲折,那天曹尚真假惺惺地來幫她寫摺子,說什麼有辦法可以在當日晚膳前呈交到皇帝的桌案上,她還以為是他在吹牛,沒想到他真的已經有了這等能力。
旁邊另一個在禮部等消息的官員湊過來說:「你就是死心眼兒,要讓曹大人幫忙還不容易?你求人辦事總要先給點『孝敬』啊。」那人對著堂內一努嘴,「你看人家南園縣的張大人,比我們都來得晚,可是聽說昨天高高興興地受封個四品知府,這兩天就要去襄城上任了,那可是個肥缺啊,若不是背後塞了銀子,怎麼可能這麼順利?」
丘夜溪一蹙眉心,想著曹尚真一本正經講述官場規矩的樣子,不禁暗罵一聲,「偽君子。」
兩名官員都不解地看著她,剛才過來出主意的那名大人也趕快往旁邊站了站,像是生怕她在說自己。
而太常縣縣令倒是個實在人,,苦笑說道:「姑娘不知這就是官場,我若非沒有錢,早就去巴結曹大人了,何至於苦苦等到今天?」
「找他辦事需要多少錢?」丘夜溪沉聲問。
他再度苦笑。「一聽姑娘就是個正直人,沒有做過這種事情,這種事……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不可能明碼標價,民間俗話不是說,虱子臭蟲嫌多,錢還有嫌多的嗎?」
眉心蹙得更緊,她再問:「難道皇帝陛下和丞相大人就任由他這樣胡作非為?任由朝廷被這些貪官污吏敗壞?」
太常縣令趕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對她招了招手,將她叫到堂外。
「小心點,隔牆有耳,誰知道這裡哪些人是曹尚真的耳目?」他依舊歎著氣。「這年頭,誰有錢有勢,誰就能握有權力,陛下對曹家非常依賴,皇后又很疼愛這個曹尚真,他做什麼,誰敢多說一句話?」
「您最遲還能等到哪一天?」丘夜溪沉吟半晌後問。
「後天,從這裡返回我們太常縣至少要四五天,按照往年的慣例,太常河氾濫就在半個月之後,我要回去組織全縣的人準備,若是來不及加築河堤,就只能讓全縣老小趕緊搬家了,但是鄰縣又沒有肯接收我們的,太常縣數千父老鄉親,眼看就要無家可歸,唉——」
結尾又是一聲歎氣。
丘夜溪忽然沉聲說:「我去想辦法。」
「姑娘,你,您……還沒請教姑娘芳名?」太常縣縣令詫異地看著她。
「丘夜溪。」她坦誠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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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夜溪再度來到戶部,這一次沒有人阻擋,戶部的主事客客氣氣地對她笑著躬身。
「丘小姐是吧?我們曹大人有吩咐,如果您來了,務必請您先進內堂說話。」
他算準了她會再來找他?
跟著主事到後院內堂,只見曹尚真正舉著一根釣竿,悠哉游哉地在後院的荷花池塘邊坐著,像是在釣魚。
剛剛經過前堂,看見所有人忙碌工作的景象,乍然來到這清靜得沒有半點聲音的小院,再看到他這樣古怪的舉止,丘夜溪不由得愣住了。
「夜溪,你來了。」曹尚真側著臉對她一笑。
「池中有魚?」這荷花池不大,圍著走一圈也不過十幾步而已,荷花荷葉再漫開,最多不出十株,哪裡是釣魚的地方?
「噓——小聲點,別把我的魚嚇跑了。」他居然還說得煞有介事似的。
丘夜溪走過去一看,眼一沉,只見荷花池中真的有一尾魚,是條通體全黑的金魚,這魚很自由自在地在池中優遊,全然不去看魚鉤上的魚餌。
「曹大人真有閒情逸致啊。」她漠然諷刺。他將外面的人累成那個樣子,禮部裡還有如太常縣縣令那樣急等他消息的地方官員,他卻一個人在這裡釣魚玩?
「你以為這件事很容易嗎?」曹尚真扁扁嘴,「這條魚又精明又滑溜,要抓住它可是難如登天,我在這裡坐了足足一個時辰,它都沒有上鉤。」
「那大人是否可以做點更有意義的事情?」
曹尚真卻搖搖頭,「對於我來說,眼下這就是很有意義的事情,如何讓不肯歸順自己的東西,最後乖乖地上了我的當,咬了我的餌,成為我的盤中餐,這其中的費心鬥智,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他是不是話中有話?
丘夜溪看他一眼,淡淡道:「這麼點小魚,做不了你的盤中餐,只怕你是白費心機了。」
曹尚真笑望向她,「夜溪是要為這小魚求情嗎?」
頓了一瞬,她點點頭,「是。」
他忽然朗聲笑了起來,將魚竿順手一丟,「好,夜溪說的話,我聽。」
他的痛快答允出乎丘夜溪的預料,不禁讓她深深地多看了他兩眼——那明朗俊秀的笑容,看上去不過就是一個孩子般的爛漫,誰能想到這個剛及弱冠的年輕人,居然是朝中動靜皆風雲,讓諸多朝臣頭疼的官場巨擘?
「來,到我屋內喝杯茶,昨天新華府的太守送來了一盒好茶葉,是剛摘下的大紅袍,一年總共只能產半斤,他送了陛下三兩,悄悄給我留了二兩,我就專門為你留下了。」
他很自然的去牽她的手,被丘夜溪一下子避開,淡淡回應,「你在這裡偷喝給陛下的貢茶,不怕陛下知道了責問嗎?」
「怕什麼?除了你我和那個送茶的人,有誰會知道?」他笑嘻嘻的,滿不在乎的樣子,率先進了屋子。
倚在門口,丘夜溪看著他動作嫻熟的拿出茶具,沖洗,放茶葉,沏茶,屋內原來早有人為他一直燒著熱水,好像他做這些事情,是每天必做的功課一樣。
「曹大人,我今日來,一是多謝你當初幫我寫那份奏摺,二是替太常縣的百姓向你求個人情。」
「太常縣?」他端著茶杯,聞著茶香,嘴角噙著的笑容是說不出的靈秀,「夜溪,你們龍城和太常縣相距有千里之遙,你怎麼會給太常縣的人求情?」
「聽說太常縣即將遭遇洪災,縣內數千百姓的安危頃刻就要面臨大難,你既然是朝廷命官,就該為朝廷出力,將百姓的安危掛在心上,盡早請陛下撥款築堤,以防大水。」
曹尚真斜睨著她的鄭重,忽然「哧」地笑了一聲。「別這麼一本正經,我是朝廷命官沒錯,但是朝廷中有那麼多的事情要處理,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戶部尚書,能有多大手段讓皇上聽我的?」
「能自稱在晚膳時,將我的摺子遞到陛下的桌案上,能喝著御貢茶葉大紅袍,能讓南園縣的張大人搖身一變成了襄城四品知府的人,又何必自謙說無能為力的話呢?」
他一挑眉尾,「你說的這個人是我嗎?夜溪,我說我能將摺子遞到陛下的桌案上,是因為我偶爾會到宮中走動,那不過是順手的事情,至於後面兩件,出了這個門,我可是不認的哦。」
面對他的耍賴,丘夜溪微微抬頭,「我不管你是否認還是承認,我只問你,肯不肯幫這個忙?」
他一笑,「我剛才不是說過?你的話,我聽。但我只是賣你面子,沒必要賣別人的面子,太常縣想要朝廷給好處,他自己又給過朝廷什麼好處?」
她倏然將臉一沉,「你是怪他沒有給過你好處吧?難道做官的良心,你都不顧了?」
曹尚真笑著一歎,走到她面前,輕輕伸出手,試圖碰觸她的面頰,但是在她冷峻的目光面前,那隻手也只得尷尬停在半空中。
「別和我講什麼做官的良心,當今世上,你該知道的道理只有八個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她咬著牙根,「原來你是這樣的人,今日算我白來,曹大人,請了。」她拱手抱拳,即刻轉身要走。
曹尚真懶洋洋地在她身後笑道:「你又急了,每次都不等我把話說完。」
她一頓,回頭看他,「若不是正經話,大人就不必說了。」
捧著那杯茶,他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俯下身說:「你看,上次我幫你寫了摺子,只不過討要一個小小的『報酬』,若是你現在對我說一聲,『曹尚真,我喜歡你。』我就幫太常縣這個忙,怎麼樣?」
丘夜溪臉色倏地刷白,真恨自己為什麼要留下來聽他說這些廢話,不由得咬唇恨聲道:
「我就知道你沒有半點正經,這種話,我死也不會說的。」
「別忘了我和你說的話,骨氣是不能當飯吃的。」他笑得一臉無害,「說這一句話又要不了你的命,你怕什麼?難道還怕真的對我動了心?」
她氣得轉身要走,又再度停住,忽然她轉頭冷冷地問:「多少銀子才肯讓你幫忙?」
這次換曹尚真一愣。「怎麼,你要出錢幫他們?」
她悶聲說:「我從龍城出來,所帶銀兩不多,既然大人不肯講情,那就只好講錢,你要多少錢?」
他訝異地打量了她一會兒,喃喃道:「夜溪,你還真讓我吃驚,沒想到這麼快你就學會了官場規矩,只是問價碼可不能這麼張口就問,這會讓我很尷尬的。」
「怎麼?你做著貪污的事情,還要講面子嗎?」丘夜溪冷笑,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一千兩,夠不夠?我只有這麼多。」
「一千兩?」他為難地摸了摸下巴,「的確不算多,不過……」花兒一般綻放的笑容之下,他伸手接過銀票,「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幫你這個忙了。」
「何時有答覆?」她盯著他。
「最遲兩日內必有結果。」他答得很胸有成竹。
可丘夜溪依然不走,還提出要求說:「你既然收了錢,也答應辦事,但空口無憑,我要字據。」
「字據?」曹尚真啞然失笑,「難道,你還想要我親手寫下收受賄銀的證據不成?」
「貪官難道便無誠信?」走到桌案旁,看見桌上硯台中的墨已干,她親自磨墨鋪紙,「你若是不寫也可以,銀票還我。」
曹尚真邊歎邊笑邊搖頭,走到她身邊,看著她磨墨,感慨道:「夜溪啊夜溪,你以為我會將這一千兩銀子放在眼裡?你就算是即刻要拿走這些錢,我也不會皺皺眉頭。」
見她忽然停了手,盯著自己,他又笑了。
「不過我說過,這都是為了給你面子,我不想你在太常縣縣令那裡失信,繼而遷怒於我,所以才答應幫你這個忙,你這個人啊,只顧著自己行俠仗義,從來都不替我想想,若是這一紙字據被人捏在手中,我下半輩子的官場仕途,只怕也要前程盡毀了。」
丘夜溪一丟手,將半塊墨丟在硯台中,卻被他攔住了去路。
他笑吟吟地說:「我沒說不寫啊。」他一邁步,轉到她身後,隨即幾乎是將她扯到自己懷裡,一手繞過她的身體,拿起毛筆,蘸著她剛才研好的那點墨,在旁邊一線紙上隨意寫下一行字——今收到丘夜溪銀票一千兩,並允太常縣一事。
見他真的寫下字條,丘夜溪心中大喜,剛要將字條折起來,忽然被他按住手背,這時她才發現他已經貼到了自己後背上,連他口中呼出的淡淡茶香都擦著她的鬢角吹到她臉上。
在邊關多年,與男子將士們也整天生活在一起,在她心中,從未覺得和男人相處是多難的事情,練武時,偶爾也會有肌膚接觸,她都瀟灑自如,毫不在意,但是她怎麼也想不到,只是被曹尚真這個文弱書生這樣半摟半靠地禁錮在身前,她全身上下就泛起一陣燥熱,連心跳都沉重得像是有人在身體裡敲起一面巨鼓。
「你……幹什麼?」她緊張地問,手腳有些冰涼,身前是桌案,身後是他,兩側都被他的手臂擋住,她已經無路可退。
「不做什麼,只是後悔……那一千兩銀子的確不算多。」他可惡的笑聲依舊帶著茶香,擦著她的後頸和臉頰上的肌膚,所到之處,她的肌膚都變成紅色。
「讓開,我要走了。」她板起聲音,想嚇住他。
誰知他卻更加膽大,手臂漸漸縮小了環抱的圈子,將她困在方寸之間,連語氣裡都帶著挑逗的邪魅。「夜溪,你到底是怕我,還是討厭我?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好像總是很緊張的樣子,多有趣,我甚至在想,你也許真的會喜歡上我呢。」
「做夢。」她再也聽不下去了,側身想擠開他的圈禁,結果被他一下子按住雙肩,那張精緻得像畫一樣的臉就在她的鼻翼前模糊閃動,她不敢呼吸,彷彿只要一呼吸,吸進身體的就都是他的氣息。
「夜溪……你,真的很美。」他的聲音像夢囈一樣,「五年前,我答應母親的時候,沒有想過你會變成一個讓我心動的美女……不對,早在十幾年前,你就已經讓我心動了。當你奮不顧身地跳到水裡去救那個小丫環的時候,你就已經刺中我的心了。」
她全身一緊,下一秒只覺得他的唇壓住了自己的,那溫溫軟軟的觸感卻像冰山一樣壓住了她的胸口,讓她的呼吸艱難。
他在……做什麼?她睜大眼睛瞪著他,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放開了她。
摸著唇角的一絲餘溫,曹尚真微笑地注視著她。「夜溪,你的唇上一點胭脂都沒有,親起來的味道卻是甜甜的,為什麼?」
她的眉尖一凝,倏然抬起手,「啪」的一聲,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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