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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他知道,她怨他!
怨他誤會冤枉她,也怨他親手將她送入死牢等候斬首。
他有多疼愛縱容她,整個朱雀城民都知道──
朱雀城是由城主祁天昊作主,但祁府是由丫鬟風紫衣作主的!
可就是因為這丫頭大牌張狂,所以落得被砍頭示眾的命運……
雖然他暗中助她逃出生天,一路默默護著她,
但因為那不能說的秘密,他只能改頭換面用另一個身份接近她,
不忍見她餓肚子,他變著名目打賞她美食,
想多見她一面,他威脅利誘她至書房伺候他,
他知道她起疑了,懷疑他情不自禁對她好的舉動,
好友也笑他中毒了,被一個丫頭吃得死死、毫無招架之力,
但他沒有辦法,她的自信不馴全都是他寵出來的,
因此只能任由她揭破秘密,主動跳入這團混亂中出謀劃策,
誰教他這城主再大,也大不過祁府的丫鬟……
第一章
「紅月皇朝萬萬年,一條珠江養萬民,四海昇平仙島隱,萬般金銀土裡藏,一把鑰匙一方圖,缺一不可貪求寶,青龍將軍守將門,白虎王爺鎮八方,朱雀玄武齊護寶,富可敵國數千秋。」
順口的童謠不斷從孩童的口中傳出,百姓們來來往往四大古城,無論是在哪個角落歇腳,對這童謠都不會陌生……即便是從南方的朱雀城走到北方的玄武城,歌詞一字不變,僅只有口音上的區別。
北方人的口音跟行為都較南方人豪邁,這裡確確實實是北方古城——玄武城。
此城產岩鹽,為了避免過度開採,城主佟忌仇規定限制一定的產量,岩鹽買賣也全歸佟家操作,再撥出一部分營收建設玄武城,只是,岩鹽產量畢竟有限,所以玄武城並不富有。不過玄武城倒是有件讓人津津樂道好些年的趣事,就是富有神秘色彩、老是戴著面具的城主佟忌仇,聽說……
「小喜,妳又磨磨贈贈什麼?」前行的姑娘連頭也沒回,檀口輕啟的嬌喝著。
這姑娘紮著兩條麻花辮的樸實外表看來像尋常人家,可身上衣服的質料卻是輕軟的紡網,紅花雪青配著淺紫絲裙,怎麼看都覺得多了一分嬌貴小姐的氣勢。
「跟上了跟上了。」一名戴著灰色羊羔小皮帽的年輕男子回話,小跑步追上前面的姑娘,嘴裡嘟嚷著,「可惜了,我就要聽到那個佟忌仇有什麼八卦了。」
雖說是男子,但其臉蛋出奇俊秀之外,還帶著一份嬌惑和喜氣,紅艷艷的小嘴彷彿剛吃了糖漬的紅李子,說男又似女。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雖不突兀,但也引起城裡百姓好奇地回眸一瞧,畢竟是貧乏的城鎮,少有人願意入城,突然多了兩張生面孔,難免讓人感到訝異。
「嘴裡念著什麼?說來我聽聽。」
「呃,沒什麼……對了,小青,為什麼妳叫我小喜啊?」不是說好了叫小毛嗎?雖然這名字習慣點,但常常換來換去的她會搞不清楚。
「錯,我們每走過一個地方就換一個名字,進了這玄武城,往後叫我……小紫,叫自己小喜,這樣就不容易讓人找到了。」她完全是看今天心情決定名字的。
「哎呀,小青……小紫,妳好厲害啊!」
「佩服夠了吧!快點跟上來,別東瞧西瞧引人注目,對了,把頭壓低不准看路邊的乞丐。」她回頭督促著。
搖著頭,她輕輕歎息,為城中百姓的貧窮覺得難過,但他們再可憐,她也不許身旁的人出什麼鬼主意。
「可是他們很可憐。」一個個眼神呆滯,瘦骨如柴,好像很久沒吃過一頓飯。
「我們更可憐,很快就要露宿街頭,摘野果、飲泉水裹腹了。」如果她找得到野生的果子和地底湧泉的話。
四面環山的玄武城真的貧瘠到令人搖頭的地步,百姓雖多,可土地極少,而且大部份的農田都是石礫,不見蔬苗但見雜草,一畝地植不出一簍蔬菜。
而他們此時所處的下城,更是最低層的販夫走卒聚集處,和上城的繁榮有如雲泥之差,即使是收成不豐的北方大城,也有所謂的貧富差距。
「小紫,我們又不是沒銀子。」
她聞言,回頭一瞪。「是沒有了。說說是誰沿路施捨的?還趁我午睡打盹時偷拿銀票換現銀,買衣買糧的送給住破廟的那一家人?」
她不是不曉得,而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任由她廣施善行,那家人實在可憐,她看了也於心不忍,才會假意熟睡而不出面,以免變相的鼓舞她散盡她們僅剩的銀兩,但她可真大方,幾乎給光她們所有的財產,若她們自己再沒收入,餓死異鄉的就是自己了,比那家人更可憐。
「這……他們真的好可憐……」說著說著,水汪汪的大眼又盈滿水氣。
「百姓窮有什麼辦法,妳幫得了一個,救不了所有,窮山惡水的環境每個人都很苦,大伙只能各憑本事生存了,妳操什麼心?」
「小紫,妳很聰明,一定可以想出辦法,妳可是朱雀城……唔……唔……」為什麼要摀住她的嘴,她快要不能喘氣了。
她聽話的扮成男子,是因為小紫說太出色的外貌會引來危險,但畢竟不是真的男子,可沒那手勁撥開施暴的手。「小喜,咱們這是在逃難,並非遊山玩水,妳想我早點找閻王爺下棋,儘管向大夥兒高喊我是誰。」這沒心眼的小喜,遲早會把她們倆都賣了,偏偏她就是丟不下她。
「我知道了,紫……」
「嗯——」聲音一沉,露出警告神色。
一瞧見她不高興的拉下臉,小喜鼻頭微微一皺,粉舌微吐,「知道了,不說不說。小紫,我們什麼時候才要回府?」
她們進到玄武城之前,走過好些地方,好玩雖好玩,但出來三、四個月有了,她有點想家。
「回府?」小紫眼神一黯,嘴角苦澀的笑了。「餓了吧……我們找個地方填飽肚子。」
小喜單純,注意力隨即被移轉。
「好呀!好呀!我好餓,可是我怕我們沒錢就不敢說了。」撫著扁平的肚子,她羞赧地揚起甜美笑容。搖了搖頭,小紫失笑,「救濟別人的時候就說咱們有錢,餓肚子的時候才怕沒錢,妳喔……不餓死自己也難,算了,我們找個麵攤子吃飯吧。」
所幸小喜很好養,一般攤販小吃不挑嘴,沒銀子的時候包子饅頭也不嫌棄,只是……她悄悄地惦了惦兜裡的銀袋,暗暗歎了口氣。
不行,再節省也不行,一路上銀子都花光了,再不找份差事做,不出三天,她們也會淪為路邊靠乞食維生的乞丐。
若能找份差事,那不如就在玄武城安頓下來好了,就怕人生地不熟的,想找差事有點難,而且還拖了個不解世事的小喜,處境更顯艱難。
其實,她應該狠下心來趕她回去,卻遲遲沒這麼做……
突地,小喜拉了拉她的袖子,吶吶的問:「小紫,妳看那有個算命攤子耶!人好多喔,肯定是很準,我們也去卜個卦可好?」
腳下步伐加快,「不行,我們沒有多餘的銀子可以玩樂。」
「這又不是玩樂,小紫……算一次就好,我保證以後絕不亂花錢。」皮帽下的明淨雙眸眨巴眨巴地,透著一絲渴求的熱切。睨了她一眼,想小喜這個性像誰啊……對了,那個愛湊熱鬧的傻愣子……不行,搖搖頭,想起那個傻愣子就會讓她想起另一個人,教她心裡難受,還不如不想。
「小喜妳想餓著肚子,不想吃麵了?」她向來知道如何解決問題,這招每次都很有用。
「我也想,不能都用嗎?」她苦著臉問,以往她灑大把錢慣了,實在不懂算命跟吃飯哪衝突了?
「不行,我們沒銀子了,想吃飯就不能……啊!小喜妳去哪?」一抬手,對方已經跑遠,連袖子都沒碰到。
小跑步擠進人群,小喜不一會又回頭招呼,「小紫來啊,咱們不算,看別人算行吧。」
瞧那一臉興奮的樣子,小紫無法拒絕,無奈的跟上前。
不料,她才靠近小喜,就被圍觀的人群往算命攤前擠,還沒來得及站穩,竟被某人撞了一下,她擰眉回頭一瞧,已經看不到是何人所為,暗自咕噥了幾句。「姑娘要算流年還是婚姻,我李半仙今日來此積功德,妳也算有緣之人,就讓老朽為妳批批八字。」老邁沙啞的聲音揚起。
開口的是滿頭灰髮的老者,眼角處有個鴿卵大小的肉瘤,兩眼白不視物,是個落腮鬍齊胸的瞎子。
小紫回頭才發現,因為剛剛那一撞,她已經從人群中走出,站在算命攤子前,讓人誤會她要問事。
她抱歉的揚手,「不好意思,我不算。」
「姑娘坐下吧,相逢即是有緣,算得準才給銀子,妳放心,我李半仙向來不坑人。」他攏了攏鬍鬚,一派仙風道骨。
「不勞你費心,我不信命。」如果算命能解決所有難題,她就不會是現在的處境了。
聞言,老者不以為意,自顧自的說:「讓老夫猜猜,姑娘想必遇到不順心的事,心裡不能安定是吧?」
「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每個人心中多少都有點煩心事,如果這樣就是算命,不如我替你算吧。」她會猜他現在正煩著沒生意呢!「呵呵——姑娘嘴巴可真伶俐,但無妨,老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研算命卜卦,不怕姑娘考。」他瞇著眼,深思一會,突地說:「老夫看到姑娘是從一隻鳥……喔!不,是一隻朱雀,我看到妳從神鳥背上摔下來。」
小紫身子一震,她頗覺訝異,「你真能算出我的來歷歸處?」
「當然,老夫鐵口神算之名,可不是浪得虛名。」
一直在旁聽著的小喜頗覺神奇,連忙拍手,「是啊是啊!老伯伯算得真準,我們的確來自朱雀城……噢!小紫,妳幹麼掐我。」
橫了小喜一眼,小紫壓低音量,「言多必失、禍從口出,我交代的事妳全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嗎?」
「我……我……我閉上嘴巴就是了嘛!」對對對,什麼都不能提,他們是打青龍城來、四處尋親的姊弟。
「兩位切莫為老夫起爭執,就算妳們不說,老夫也都算得出,兩位應是打從南方來,為躲避一件禍事……呃!姑娘,妳為何一直盯著老夫看。」算命先生一抹臉頰滑下的汗。小紫瞇起眼,大刺刺的打量老者,「我在看……你還挺厲害的。」
「那當然,老夫打小就學看相卜卦……」
「不,你誤會了,我不是說你算命厲害,我是說你明明眼盲,這裡人又這麼多,我還沒出聲你就知道叫我姑娘?還有,你不是瞎子嗎?又怎麼知道我剛剛一直盯著你?」最重要的是,她總覺得這人給她很熟悉的感覺,真奇怪……
「咳!咳!憑感覺,老夫眼盲是天生的,知覺向來靈敏,光是憑走路的聲音就能分辨來者的距離跟性別,更別說姑娘盯著我時散發的氣場,這些常人感覺不到的,老夫皆能有所感,姑娘可還有疑問?」
「是嗎?」她又盯了老者許久,忽地笑了,沒再為難,「往事已矣,多說無益,不如你就替我姊弟倆指點一條明路,看我們在玄武城要何去何從?」
「這有何難?」老者又是焰指又是卜卦,好一會才緩緩開口,「北方為吉,姑娘往玄武城上城的方向去,老天自有安排。」
「多謝指點。」小紫掏出銀子,卻讓老者回絕了,她笑了笑,也沒多說什麼,拉著小喜就往上城的方向走。她們走後不久,算命攤子前出現一位身穿銀線繡襟的錦衣男子,朝白鬍鬚的算命仙丟下一包銀子,便尾隨兩人身後。
算命仙笑得咧開嘴,嘴角一撮白鬍鬚掉了下來,露出光潔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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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丫鬟可真大膽,幾百兩買下一座經營不善的破酒坊妳也敢?妳當這是買幾口罈子回府嗎?」
「大少爺,生意人當有冒險精神,風險越高利潤越高,你手中這杯便是這破酒坊釀出的養生酒。」
「養生酒?」
「是的,需當歸一兩、龍眼肉八兩、枸杞四兩、無蒂甘菊花一兩、白酒漿七斤、滴上一小杯燒酒釀製而成。主治補益心腎,調和氣血,充益精髓,強壯筋骨,安定五臟,旺盛精神,滋潤肌膚,養顏美容,將藥材用絹袋盛裝,懸於壇中,加酒封固,窖月餘,可隨意飲用。」
「……嗯——這酒很順喉,不燥不澀,怎麼之前沒聽過?」
「那是之前的掌櫃不懂推銷,才會把酒坊經營成這樣,如果是我,不僅能重振酒坊,還能多開好幾家分店。」
「嗯。」
「就這樣?」
「不然妳想怎樣,若不是我點頭,妳有足夠財力買下酒坊嗎?」
「你想搶功?」
「何必搶,所有酒坊釀製的酒都是我的財產,包含……妳。」
「誰是你的,少作夢了。」
一聽低沉而醇厚的笑聲在耳際響起,她臉上不承認,但心裡還是偷偷跟著笑了。
只是,轉眼間,沉重的黑暗籠罩,笑聲跟身影都不見了,冷冽的寒意不斷由地底往上竄,但她的身子卻很熱……很熱……啊——有毛茸茸的東西爬過她的腳踝,一想到可能是耗子,她急忙想把腳縮回,但不管她怎麼命令自己,不僅睜不開眼睛,她的身體就像破布娃娃般,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動也不動。
誰?她聽到鎖煉的聲音,可以感覺有人在看著她,是鬼差拖著鐵鏈來收她了嗎?
不,好像不是,對方沒有動……啊——有溫暖的手撥開她的發,然後……下雨了,雨滴冷冷的……
有人在說話嗎?呢喃著什麼呢?說得好沉、說得她心口好悶好痛,她想回應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好令人溫暖的體溫,是誰抱著她、誰抱著她、誰抱著她……轱轆聲搖晃著她的意識,陷入漫無邊際的黑甜鄉……
「……是誰……誰……等等,別走……」她舉高手不斷的呼喚。車走遠了,這是不對的……怎麼只有她一個人跟著車子走遠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妳醒醒,妳在作惡夢,快醒醒、醒醒……」
一陣大力的推搖,小紫從茫然夢裡醒來,眨著似醒未醒的眼,神色木然地瞪著一室簡陋的擺設,微亮的月光照著窗欞旁的木墀。
一時間,她竟不知身處何地,明明已經清醒了,卻猶如在夢中,非常不真實。
「紫……小紫,妳沒事吧,妳流汗了。」
倏地揮開撫向她額頭的手,昏暗的陋室中瞧見一雙關心星眸,冷汗淋漓的小紫怔了一下,隨即鬆口氣,揚唇一笑。
她語帶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是妳,我以為是夢裡那只覬覦我肉包子的狗,我不給,牠就咬我,我嚇了好大一跳。」按著左胸,隱隱有股殘留的痛意。
「真的沒事嗎?」小喜關心的問著。
「睡吧!小喜,明天一大早還要起床做事,妳睡飽一點。」拉過還算乾淨的被褥,她輕輕的為睡意甚濃的小喜蓋上,躡足下了床。
「妳要去哪裡?」見她往外走,小喜緊張的喊了一聲,她不喜歡離開小紫太遠或太久,她心裡會不安。
「睡不著,到屋外走走,或是洗把臉。」
「不……不然,我陪妳去。」雖然她的眼睛已經快闔上了。
小紫故意拉下臉,輕聲斥喝,「快睡,不許再睜開眼,不然我趕妳走。」
「好好好,我睡我睡,妳別趕我……」才說著,小喜就闔上眼睛,並立刻進入夢鄉,證明了其實她有多想睡。
一瞧見小喜熟睡的表情,她才放心的走出房間。
三天前,她照著算命先生的指示,往北到上城,正好聽聞佟忌仇的府邸要徵人,長工、丫鬟皆有,她想暫時隨遇而安好了,便也跟著入府做丫鬟。
既然進了城主的府邸,就不必再擔心外面一些登徒子會騷擾小喜,且為了能跟小喜住一起,她讓小喜恢復女兒身打扮,假扮她妹妹。
原先,她不想讓小喜吃苦,反正那妮子不挑嘴,一個人的薪餉,湊合著兩人也可以用,只要拜託管事讓小喜留下來就好,本來管事見小喜長得討喜倒也不反對,不料,這好動的妮子閒不住,還是跟著她做事了。這樣也好,多賺些錢、存點本,若往後她離開這裡,她也有能力讓小喜過好日子。
進府幾天,她對佟府的狀況有些瞭解,佟府裡有兩個管事,為首的是鍾大總管鍾言飛,為人嚴肅、不苟言笑、要求嚴厲、公私分明,不少府裡的人都很怕他,但她對他倒是較有好感,畢竟是他答應讓小喜跟著入府的,且他看小喜的時候,沒有任何猥瑣的樣子。
至於二總管花城,看起來十分和善,總是瞇起眼呵呵直笑,加上他圓墩墩的福氣樣子,府裡的人總戲稱他是彌勒佛,加上他對下人和善,大部分人都喜歡跟他接觸,不過她還記得,還記得要跟這人保持距離。
所以,如果可以,她盡量不跟花城接觸。
走出了府裡丫鬟、大嬸們住的下人房,她順著石板路走了一小段,到了主屋前的一座花園,她便在花園停駐。
說是花園其實過譽了,佟府沒有水榭湖泊、水鴨游魚,只有橫木疏影,奇石怪巖,月光之下顯得特別孤寂,猶如一座靜謐的死城,看不到一朵盛開的花。主要是山形地勢,一般草木較難栽種,故而感到一片冷清,不見生氣……跟她曾經熟悉的一切,截然不同。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仰望月色,她喃喃念著。
是啊,不見去年人……忽地,小紫笑了。
她比詩裡的人更慘呢,她跟那人從來也沒約定過元宵看花燈;約賞月,陰晴圓缺幾次,他失約幾次;約未來,旦夕禍福幾回,他可曾陪在她身邊?
想得太深太遠了,她一不小心沒注意地上有顆大石頭,腳下一絆,只是原以為會跌個鼻青臉腫,誰知身後傳來一聲溫醇的「小心」,接著她落入一具寬厚的胸膛。
她的身子讓人從後抱住,這感覺有點熟悉,可是……不可能是「他」……她身子一僵,連忙想抬頭看清楚扶她一把的人。
「不許抬頭。」
「噫?」不許抬頭?頭才稍揚起的小紫,聽見近在頭頂的低喝,勉強停下的頸項微微一扭,困惑的眼只瞧見男人寬直的肩。
「妳是剛入府的丫鬟嗎?」聲音很低,帶著醇酒的韻味和厚度,還帶了點沙啞。
「你是誰?」在不確定對方身份的狀況下,她也不需要先自報姓名,不過指尖剛觸摸到的柔軟布料,她一下子就辨認出是江南織坊的名貴綾羅,至少這男人不是府裡的長工。
「佟忌仇。」看她站穩了,他卻沒有鬆手的打算。
佟忌仇?玄武城的城主?忽地,她鬆了一口氣卻又有股失望在心頭縈繞,最後自嘲的一笑,她跟城主可還真有緣啊。
稍微推了他的手一下,他卻不動如山,她有些怒意,「城主這是想幫我還是想偷香?」竟然還緊緊環著她不放。
佟忌仇不羞不惱,逕自問道:「鍾管事沒告訴妳嗎?府裡的下人各有活動範圍,不得隨意過界,過了亥時、除非我同意,否則不得在府裡走動,妳忘了嗎?」
「知道了。」小紫隨口應著,她知道佟府的規矩,只是作了惡夢、想起往事,沒有顧慮太多就出來了。
其實她一直覺得佟府這個規矩似乎另有用意,只是這會她也想不明白,雖說大戶人家不喜歡下人們四處走動,但佟府的規定卻更嚴格,若是廚房的丫鬟就不能到前廳,上菜會另外安排人;各院落的下人固定,連睡的地方都分開……這也造成佟府的下人雖然很多,但她見過的倒是沒幾個。
因為有禁令,到了晚上,這座府邸就跟死城一樣,怎麼都讓她覺得奇怪。
「知道就要做到、做事不要這麼衝動輕率。」他頗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只是她沒看到。
聞言小紫身子一僵,她想抬頭看清男子、看清這熟悉的語氣出自何人之口,只是他又早一步察覺她的意圖,手一抬,她的頭又讓他的手掌壓下。
心中一怒,她冷言,「城主這是懲罰我犯了規矩,要我陪吹一夜冷風,聽城主訓斥是嗎?」
「妳一向都用這種不遜的口氣跟主子說話嗎?」小紫一震,隨即安撫心神。他不可能知道她的過往——她這麼告訴自己,他這句話只是單純斥責她說話不遜,那個「一向」沒有別的意思……沒有……跟她過去的行為沒有關係,她應該重生了。
眼神一黯,她改為恭敬的態度,「我……奴婢以後不會這麼說話了,請城主恕罪。」
佟忌仇微微地歎息,當然,她沒聽見,習武者粗厚的大掌似有若無地拂過她烏黑髮絲,引來她莫名地一顫。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又一歎,只是歎息仍往自己心口吞。
「那是……」
「丫……小丫頭,妳這麼倔會吃虧的,算了,去睡吧。」
男子一說完,鬆開了放在她腰際的手,大掌揉亂了她剛起身仍顯散亂的長髮,
像是憐愛又心疼的看了她一眼,身一轉,在月光下走遠,漸漸沒入光影中。
小紫一能動,連忙轉身想看清身後的人,只是他走得太快,只來得及讓她看到背影,她想,不是「他」吧,這個佟忌仇……太瘦了。
第二章
「啊——小青,不,紫衣……啊——是小紫啦,幫我……不、不用了……」小喜一臉哭喪的看著被她撞倒的曬衣架。聞聲,小紫放下手中捶打濕衣的木棒子,徐徐走上前,一臉無奈的幫小喜扶起倒地的曬衣架。
像是習慣,小紫還沒開口,小喜先解釋「我本來撐住一會了,想叫妳來幫我,誰叫……誰叫……」
她眼一謎,「誰叫怎樣?」
「誰叫……妳的名字這麼多,我不曉得要叫哪個?就!就倒了。」她真的撐住了,一切都是名字惹的禍。頓時,她失笑,算了,自己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也不是真的要怪她,沒有責罵,只有低聲交代說了幾百回的話,「記住了,叫什麼都成,就是別喊紫衣。」一看祁天喜乖乖的點頭,風紫衣重新坐回矮凳,努力的敲打濕衣服。
她很清楚,打自己重生的那一刻起,就沒有資格再叫風紫衣了。
有人把她從牢裡救出來,但她不知道是誰,一醒來的時候,身旁只有客棧的掌櫃,說是有人交代他找大夫、照顧她,那人留下銀兩便走了,因為救她的人包得嚴實,掌櫃只能說出身形不知道長相。
至於天喜……小丫頭天真,什麼都沒帶就擅離祁府,說是要當女俠、劫囚犯,卻迷了路,夜黑風高的,她向一個黑衣人問路,黑衣人指引她到客棧來找人,還送給她一個布包,她不疑有他、連聲道謝,便尋上門了。
風紫衣聞言差點昏倒,三更半夜哪來的路人,還是個黑衣人又知道她的狀況,天喜卻一點都不覺得奇怪,於是她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倒是一打開布包,她就可以確定那人是要幫她們的,布包裡面是一些基本衣物跟一迭銀票。
可惜的是,天喜形容的黑衣人身形,跟掌櫃形容的人不一樣,這就讓她更摸不著頭緒了。就這樣,她們倆為了避開熟人,盡量往北走,最近來到玄武城,其實若不是天喜愛樂捐,光那些銀票已夠她們生活無虞了,偏偏她罵歸罵,就是不曾趕天喜走,或許是有個熟悉的人能讓她安心吧,所以她自私的想留下她。
「紫丫頭,看妳是累了,不如跟喜丫頭歇會吧,等會趁午時正熱著的時候再晾衣服就好。」在風紫衣隔壁洗衣的大娘,出聲打斷她的恍神。
「不用了,還剩一點,我行的,只是我家喜妹的份就麻煩大娘們多擔待了。」她頗為抱歉的看著對她們很好的大娘。
進了祁府,興許是她疏離的態度太明顯,花城好像也不太喜歡她,趁著鍾大總管不在府裡,他便把她跟天喜分配到洗衣房做事,和其它五個大娘負責洗滌全府換下來的衣物。
可是從未做過粗活的兩人根本不上手,尤其是天喜,雖說她以前常搶下人的工作做,但也只是掃掃地、擦擦桌子而已,怎麼可能洗過衣服,因此剛來的時候不是打翻皂桶,推倒衣堆,便是汲個清水也差點往水井裡栽,嚇得幾位好心的大娘不敢要她們做太吃力的事,也幫忙分擔她們的活兒。誰知這會連曬衣的架子都被整個撞歪了,所幸大娘們包容,只聽見驚叫連連以及難以置信的爆笑聲,忙於收拾殘局的大娘們雖然小有責罵,但也莞爾不已,把她們當成自己的小女兒看待。
「妳們倆別客氣,我……」
隔壁大娘的話還沒說完,拱門處突然出現一個圓胖身影,大聲一喝,頓時打斷大娘的話。
「妳,妳,妳們兩個新來的跟我過來。」花城還是一臉和氣,只是語氣聽不出一點笑意。
被點名的風紫衣帶著祁天喜,有些防備的上前詢問:「花二總管,有事嗎?」
花城又打量她們一會,才緩緩開口,「別緊張,是上菜的丫鬟生了病,妳們兩個先去伺候城主。」
「伺候城主?」風紫衣眉頭揪緊。
這佟府可真怪,上菜的丫鬟生了病怎不從廚房調人手,偏偏從洗衣房找新進的丫鬟?
「怎麼?妳們不願意?」
「不,不是,是怕我跟喜妹做不好,會得罪了城主。」如果可以,她不希望惹上麻煩事。
「不難,不過就是端幾盤菜,伺候城主用膳罷了,勤快點,往後都讓妳們做,妳們就不必待在洗衣房做這些粗重活,三、五個月就能鑽下銀子買胭脂水粉。」一說完,他又笑呵呵,好像真沒其它心思。
「這樣啊,那城主可有什麼禁忌?」她猜想,花城說不定是想給她個機會犯大錯,便能一勞永逸的趕她出門吧?
「妳這丫頭倒是伶俐,還知道要問問題啊。」花城略微訝異的看了她一眼,忽地降低音量,「妳記住了,城主的性子雖然冷了點,但不難相處,不過妳可千萬別問起城主的臉……」
「城主的臉?」她想起來了,她剛進城的時候聽人提過「面具城主」,只是當時她沒仔細聽,也沒放心上。
「就是,前些年城主出了點意外,傷了臉,如今才以面具覆臉示人,妳們得切記,那面具碰都不能碰,也別提到關於臉傷和面具的事。」。風紫衣想起前幾天夜裡遇見的佟忌仇,總是按著她的頭、躲著她的視線,就是不讓她看清月色下的臉,想必是夜晚出房沒有戴上面具,不想讓她瞧見他的臉吧。
傷得很重嗎?重到要一名男子這麼遮遮掩掩?頓時,她心中沒有了對他的惱意,倒是多了點同情。
一瞧她又開始神遊,花城催促,「好了好了,我帶妳們去做事吧,要是耽誤城主用膳,妳們就……咦!妳身後這丫頭怎麼老是頭低低的,每回都不讓我瞧見臉,像見不得人似的。」
「喜妹是我妹子,天性害羞,怕見外人,還望花二總管包涵。」風紫衣小跨一步,將人全擋在身後了。
但她越擋就越讓他起疑,難得肅了臉色,「羞什麼羞,來到佟府還由得妳們羞嗎?把頭抬高,讓我好好瞧一瞧,要不我往後不認得人,當她是賊也不好是吧。」
「不會,喜妹會跟著我……不,花二總管……」一看他要伸手拉天喜,風紫衣一急,顧不得會得罪人,一掌拍開他的手。霎時,花城臉色有些難看,只是剛要開口訓斥,一句低聲的斥喝就先壓下他的氣勢——
「花總管,你磨蹭什麼?調個丫鬟需要用掉你多少時間?你不知道主子等著用膳嗎?」冷硬的聲音多有責怪。
風紫衣一見來人反倒鬆了口氣,儘管鍾言飛的表情語氣都十分嚴厲,但比起笑裡藏刀的花城,她寧可讓鍾言飛罵。
幸好這鍾大總管職位比花城高,跟花城也不親,與城主又好像有些交情,所以花城應該暫時找不了她們麻煩。
「哎呀!大總管,幹麼老闆著臉呢,我不是正要帶這兩個丫鬟到廚房去了嗎,一會兒就上菜了。」花城恢復笑臉,只是笑得有些僵,他心下正嘀咕著這死對頭怎麼才出去個幾天就回來了。
「嗯,那還不去。」鍾言飛的臉皮僵硬如山城的石頭,動都沒動一下,只是看向風紫衣的時候,多打量了一會。
「是是是,馬上就去了。」花城還是笑呵呵地應答,接著轉身招著手。「跟上來呀!妳們這兩個丫頭,動作快點,別惹咱們大總管發火。」
風紫衣拉著祁天喜跟著花城繞過迴廊,她可以感覺經過鍾言飛時,他的視線停在她身上,只是感覺不出惡意、她留了意,但沒多說什麼。
到廚房拿完膳食後,她們又跟著花城來到偏廳,聽大娘們說過,佟忌仇生父早死,娘親不久前也逝世,加上幾脈單傳,人丁單薄,沒有娶親的他,向來獨來獨往,也習慣一個人進食。
放著五菜一湯的托盤可比以前她握的筆、拿的賬本重多了,再加上飯前酒和幾碟甜點,害她端得搖搖晃晃,灑出不少湯汁,不過她還是比天喜好一點,那妮子還沒跟上來呢。
風紫衣才正想著到了偏廳能鬆口氣,不料一個不注意,前腳剛跨過門坎,後腳卻忘了跟上,跟鎗一下,便往前倒去。
這下她死定了,非撞上一旁的柱子不可……欽?沒事?
「妳似乎很崇拜我,每回見了我都要行這麼大的禮。」聽見溫醇低厚、略帶沙啞的嗓音,不用看到人,她也知道摔進誰的懷裡了。面上一紅,風紫衣掙扎著起身,故作若無其事般的平靜,「城主,奴婢又失禮了。」
「失禮倒不至於,不過妳動不動就跌跤,看來是該找個大夫瞧瞧妳的腳。」話似取笑,但說到請大夫時,他的語氣又極為認真。
「城主別開玩笑了,我的腳沒問題。」她稍微轉轉腳踝,鬆了口氣、幸好沒拐著,看來這佟忌仇唐突歸唐突,倒是當了她兩次的貴人。
「也許……在陰寒之地待久了,寒氣入體,傷了身也不一定。」
她眉一蹙,「城主,你說什麼?」他聲音太小,讓她聽不真切。
忽地,他笑了……嗯,應該說是她感覺到他在笑,照理說面具下的表情她看不到,但,她真覺得他笑了。
「總算輪妳知道這種感覺了。」他再度低喃一句,似感慨似取笑,有太多情緒在其中。
「城主?」只是佟忌仇還沒回答她的問題,花城的聲音便先響起,「小紫,妳要讓城主替妳端盤子端多久?」
這時風紫衣才發現,原來除了自己讓他扶住,托盤也讓他托住了,她連忙推開他,順手接過托盤,將盤上的菜餚一盤盤在桌上擺放整齊。
瞧見他在桌前坐下,她便照花城之前的吩咐,替佟忌仇布菜,伺候他用膳,一面聽著花城碎念天喜動作太慢,一方面,她的視線又無法克制的落在做工精緻的銀白色面具上,似想看透面具下的臉。
她看得太出神了,等到手真的摸到冰冷的觸感時,才發現自己真的伸手碰了面具。
「小紫,妳在幹什麼!」花城斥喝,急切的拍開她的手,一雙眉緊緊揪起,甚為責怪。
風紫衣吃痛的縮手,看了佟忌仇一眼,他倒沒生氣,也沒說話,只是直勾勾的盯著她,看她要怎麼解釋。她愁眉苦臉,低著頭對花城裝可憐,「我……我的手抽筋,不聽使喚。」
「抽筋?」花城一臉不信。
「是的,二總管,這是奴婢打小帶來的病,問了無數大夫都說治不好,症狀就是這樣,手常會不由自主移動,我也管不住,要不是我是個姑娘家,之前恐怕就要因為唐突人家而上公堂了。」她整張臉都皺起,看起來頗為可憐,像是強忍著心裡的難過又不得不假裝堅強的模樣,讓人為之心軟。
「啊!是這樣啊……」花城猶豫著該不該責罵她,畢竟是人家從小就有的病症,總不好苛責太多,罵了怕被城主說他沒同情心,對待下人太過不近人情,但他隨即恢復了笑臉,「城主,這丫頭手腳不伶俐,我先帶她下去好了,再給城主換個懂事的丫鬟來。」
忽地,佟忌仇開口了,平淡的說:「不用了。」
風紫衣偷偷瞪了他一眼,明明他的聲音是沒什麼起伏的,但她就是能聽出他的笑意,像是在笑她剛剛編的借口有多蹩腳。
花城恭敬的點頭,「是的,那……」
「小紫,妳在裡面嗎?」也不等人回答,祁天喜從走廊上拐個彎就走進偏廳,看到風紫衣的時候笑開了,「哇,小紫,我終於找到妳了,我走好久喔。」風紫衣連忙上前接下她的托盤,替她將菜盤排上桌,一時忘了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掌管祁家的風紫衣,忘了佟忌仇跟花城都還在廳上,便率先開了口。
「妳上哪遛達了?怎麼這麼久才來?妳不是就跟在我後面嗎?」她真的會被天喜嚇死,現在又不比在祁家有靠山靠著,若真把人搞丟了,她自己一個怎麼找人。
照慣例,祁天喜低頭認錯,但嘴上仍不甘心的辯駁兩句,「我看見蝴蝶飛就……就閃神了,一回神,你們就都不見了,我、我很辛苦的……沿途一見哪扇門開著,我就進去瞧瞧,這不是找到你們了嗎?」
「蝴蝶?很好,往後妳除了不准看乞丐之外,連蝴蝶也不許看了!」
看小紫比他更會訓丫鬃,還當著他的面訓,花城有些不高興了,馬上臉色拉下,「妳們……」
不料,佟忌仇比他先開了口,「她們留下,花總管你去忙吧。」
「嘎?」訓人的話收回,花城難掩訝異,只是才稍有遲疑,城主的臉色就冷了,他連忙出聲告退,「那奴才先下去了。」花城屈著身,退著走出偏廳,臨走前瞪了風紫衣跟祁天喜一眼,再起身,又是他的招牌笑臉。
當他離去後,廳裡就只剩下兩個站著的丫鬟,以及正在用膳的城主,驀地,清晰可聞的腹鳴聲突然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響讓人想刻意忽視都很難,進食中的終忌仇停下箸,看向一臉尷尬跟面容桀然的丫鬟。
「妳們還沒吃?」他聲音裡明顯透著不悅。
沒做過丫鬟的祁天喜一臉天真,十分認真的回答問題,「有啊,可我們是新來的,能分到的稀飯跟醬瓜都好少,小紫說不餓就都給我了,可我全吃光了還是很餓啊,真奇怪小紫怎麼會不餓……」
「小喜——」風紫衣拚命眨眼睛、皺鼻子,阻止天喜說得太多,怕會惹佟忌仇不高興。
可祁天喜不懂察言觀色,兀自說得開心,並指著桌上的菜說道:「不曉得什麼時候我們也能吃魚,你們這兒的魚蝦好少好少喔!每次午膳、晚膳我們都只能吃到一小片肉,菜也只有一點點,我和小紫都吃不飽。」撫著咕嚕咕嚕叫的肚子,祁天喜兩眼死命盯著色香味俱全的醬燒鯉魚,風紫衣瞧她這樣,心酸酸的,自責是自己不好,拖累天喜了。
「小喜,城主不愛聽這話,妳仔細著伺候,回頭我教訓妳。」風紫衣狀似惡狠狠的罵她,眼裡卻沒有任何責備,只有心疼。
是她太自私了,天喜打小就黏她,才會什麼都不想的跟她離開朱雀城,但她怎麼能因為怕寂寞就留天喜下來、讓天喜跟著她吃苦……她想,等賺了點錢就送天喜回朱雀城,祁府絕對有能力讓天喜吃好穿好。
「誰說我不愛聽來著,去拿兩副碗筷,坐下來陪我吃。」佟忌仇的聲音忽然有些瘠啞酸澀。
「陪你吃?」風紫衣難掩錯愕。
祁天喜倒是沒想太多,一聽有好吃的,咚咚咚又跑了一趟廚房,這次不只沒迷路,還很快就回來了,也不忘替紫衣拿了一副碗筷,不用人招呼,便拉著紫衣坐到桌前,歡天喜地的吃了起來。
「大家吃呀!等菜涼了就不好吃了。」她不忘替紫衣夾菜,連不熟的佟忌仇也順便照顧了。風紫衣沒法瞧見面具底下的憐惜神色,她遲疑地跟著吃飯,心裡有股酸酸又甜甜的感覺,好像又回到從前,在祁府像是一家人一樣的生活,可惜,對面坐的不是她想當家人的人,她想當家人的人……卻不願意當她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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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紫衣環視了一周,下了評語——佟忌仇的書房跟他的人一樣,神神秘秘得教人摸不著頭緒,因為他的書房裡幾乎什麼奇怪的書都有,不像一個人用的書房。
不過這倒教她想起祁府的書房,也因為是……兩個人用,所以什麼書都有,書房為他們倆留下不少回憶。
「怎麼,對我的書房還滿意嗎?」面具下的眼睛仔細收納她的表情。
「城主多慮了,書房不是奴婢該待的地方,沒什麼滿不滿意,城主有何事交代,請說吧。」看是要洗衣端菜都好,她不想再進書房了。
「我聽鍾總管提過,妳識字是吧?」她點頭。「是的。」一個心機重的主子教的。
「我以前受過傷,筋骨錯位難以握筆,以往都讓鍾總管代勞提筆寫信、這些天他不在府裡,就妳替他的位置吧。」
「可是……」她想著該怎麼拒絕,一來是進了書房會勾起她不好的回憶,再者天喜一個人在廚房工作她不放心。
「妳那喜妹辦事效率太差,我原本打算讓花總管辭了她。」瞧她臉色一沉,他唇角微微勾動,「但如果妳接下我給的差事,我不僅給妳兩人份的薪餉,也不趕她走……今晚我讓廚娘做盤糖醋魚送妳們房裡可好?」
糖醋魚是天喜愛吃的菜,要是今晚有得吃,可樂翻她了……風紫衣隨即態度一變,「城主想讓奴婢寫些什麼?」
「先磨墨。」果然,為了那天真的丫頭,她答應了。
「是的,城主。」她取出文房四寶,有條不紊地磨起墨,動作熟練。
他橫娣了她一眼,緩緩開口,「我要修書一封致曹國丈……」
「什麼,曹憚承?」她激動地一喊,幾滴墨水也跟著飛濺而出。沒有責怪,佟忌仇僅是輕輕拭淨手背上的墨漬,看有些沾到袖子上,便緩緩捲起袖子,隔著面具看她。「妳與曹國丈有何過節、為何一提到他反應如此之大?」
「我……我沒有。」她牙一咬,又恢復平靜無波的模樣。「奴婢只是聽說曹國丈為人過於狡猾貪婪,不宜多有往來。」
他沉沉的笑了,笑裡聽不出贊同還是反對,「生意人難免有仰賴為官者之時,此時個人好壞不予評論。」
「可是……」
「小紫,有時候真相不會這麼快浮現、要慢慢等,不要總是急著下定論,不然要吃虧的。」
她眉毛微微揪緊,這些話好熟悉,以前常聽到,好像更久更久以前也常聽到,但她總是不懂……「城主的意思是曹憚承可能是好人?」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面具下的他失笑說道。
不是這個意思?這個佟忌仇這次又在打什麼啞謎?思及此,風紫衣眼神一黯,以往那人也總是藏了很多秘密……「妳在歎什麼氣?」瞧她面色悵然,似乎想起什麼不如意的事。一驚,她回過神,「有嗎?」她自己都沒發現她歎了氣。
「是不是想起妳的意中人?」佟忌仇像閒話家常般的問起,視線卻直勾勾望著她,等著她的答案。
「……我沒有意中人。」
他攤開信紙,似在考慮如何開頭,似不經意的閒聊,「姑娘家若有心儀對象是常有的事,用不著羞於歙齒。」
她斬釘截鐵的回答,「沒有那個人,如今的我心如止水。」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嗎?深幽的黑眸流露出一絲感傷。「坐著寫吧。」
風紫衣依言坐下,聽他所言,一字一句寫下要給曹憚承的信,這封信的內容其實沒什麼,就是請他以後多關照,並送了點禮之類的。
寫完信,趁著等墨干時,她忍不住好奇的問出似乎大家都知道,只有她還不清楚的事。「城主的傷怎麼來的,一定要戴著面具嗎?」她很好奇是怎麼傷的,為何會傷到他必須時時戴著面具。
「多年前讓奸人所騙,不慎跌落山谷,命是救回了,卻在身上留下大小傷,臉也讓樹枝、尖石刮傷了。」佟忌仇倒不忌諱,說話時的聲音平穩,像是說著別人的事。
她一沉思,覺得有些奇怪,佟忌仇說這話的時候,不像被自己的臉傷所苦,但花城又說主子的忌諱是臉上的傷。
「那你的臉……」她的手才剛一舉高,還沒碰到面具,立即被一掌揮開,雖然不痛,卻教她有些疑惑的看著他。
有別於之前的溫和,他的聲音有了怒氣,「總管們沒告訴妳,不許碰我的面具嗎?怎麼屢次犯忌?」
聽他訓斥,她垂下了頭,視線剛巧落在他捲起袖子的手臂上,她眼一瞇,默默看了一會兒,而後微敵櫻唇。「城主,你手臂上這疤也是當初跌落山崖而來的嗎?」之前一直沒注意到,現在她才發現這疤痕,無論是在手臂上的位置還是長度都……好熟悉。
「這個不是。」他拉下衣袖,遮住手臂上的傷。
「我認識一個人,跟城主一樣手臂上有個刀傷,恰巧的是,位置跟長度也幾乎和城主的傷一模一樣。」
忽地,佟忌仇笑出聲,「那人也懂武是吧?」
「什麼意思?」
「身為城主,又是玄武城最大的商人,不少人想要我的命換取利益,這疤就是被殺手所傷。」看她仍是一臉疑惑,他繼續解釋,「習武之人遇到危險的時候都會有自保的反應,怎麼避免傷到要害是習武的入門課題。」
「城主的意思是我認識的那人,只是剛好跟你做了一樣的自保舉動,所以你們倆的疤才會如此相像?」相像到她會認錯?
「沒錯。」他拿起信紙,看紙上的字跡干了,便將信折起,收進信封裡,隨後拍拍她的頭,「好了,妳今天辦這件事就行了,出去吧。」站起身,雖然她還是滿腹疑問,卻沒有立場問出口,只能納悶的離開書房。風紫衣才剛踏出書房沒多久,佟忌仇便拿下面具,坐在椅子上深思著,當他摸過手臂上的疤時,緩緩綻出了一抹笑。
至於那封信,雖收進信封卻沒黏上,也沒寫上收信人,而是安穩的躺在抽屜裡的暗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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