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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在商場上,人人都知道韓氏企業真正的經營者是韓沁,
誰知她除了在家保護妹妹、上班收拾大哥捅的樓子之外,
現在又有了新任務──被當成利益交換的籌碼去聯姻。
既然不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她不介意和妹妹交換新郎,
讓她最疼愛的小妹嫁給負責有擔當的新好男人。
豈料她傳說中浪蕩叛逆又任性的藝術家老公,
竟是那個帶她蹺班逛夜市、學她對著大海鬼吼鬼叫,
並僅用一張素描就打動她的心的一日情人?!
但這會兒他卻一口咬定當初她是懷有目的接近他,
不但不願跟她同房,還總是夾槍帶棍的和她說話。
她忍耐眾人的孤立幫他打理家業,接受公婆的抱怨刁難,
不管做再多,他仍是懷疑她的人格與對他的感情,
這時她才知道,原來他們的愛就像被他撕毀的素描,
早就碎成兩半,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第一章
一雙踏著低跟鞋的修長美腿,咯蹬咯蹬地以稍快的步伐踩過韓氏企業大樓的大廳,穿著粉橘色套裝的纖細身軀,精準地在電梯門闔上前優雅地閃入,跟在她身後的一名男特助一時不察,還差點不小心上演「卡門」的戲碼。
她一進電梯,裡頭所有人便自然而然地肅靜不語。幸虧身形優美的女郎仍拿著手機不停地說著話,無暇理會眾人,否則怕他們莫不被她這種擋我者死的氣勢,震懾得大喊吾皇萬歲。
「是的,很抱歉,可以讓我跟卡特總裁直接聯繫嗎?與貴公司的代理案,我確實有請總經理直接簽約,至於為什麼他最後簽下了東南亞公司的商品,我會再與總經理確認。造成貴公司的損失十分抱歉……」
電梯門打開,電話也恰好結束。韓沁對其他人視而不見地踏出門外,一邊朝特助羅新挑了挑眉。
羅新立刻會意地開口道:「副總,下一個是美國的野馬運動公司,接下來我們還必須聯絡……」
韓沁皺起眉。「還有百新企業、固輪休閒公司對吧?」
「沒錯。」羅新毫不意外她的好記性。
伸出細白纖長的五指,韓沁擋住了他接下來的言語,代表電話拜訪先暫時告一段落。兩人經過副總經理的三位秘書桌前,她極有效率地請羅新在每一桌丟下一份文件,直到兩人回到辦公室內,她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羅新。」幾乎是屏住氣,她才能不咬牙切齒地說出接下來的話。「我能宰了韓風嗎?」
「除非妳身為男人,董事長才能不介意。」他就事論事地說道。
韓風是韓氏企業總經理,也是出了名的敗家子。董事長韓閔文重男輕女,將公司總經理的大位交給長子韓風,但事實上韓風只知吃喝玩樂捅樓子,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經營者是韓閔文的大女兒,副總經理韓沁。
「如果我是男人,今天韓氏企業還有韓風混的餘地嗎?」她只差在教養太好,沒直接用三字經問候那位不事生產卻又老惹麻煩的哥哥。
因為這樣會不小心也罵到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所以她只能忍。
「可惜妳不是。」共事久了,羅新毫不介意地吐她的糟。「總經理因接受廠商招待上酒店,堅持簽約代理東南亞運動用品,於是我們與美國幾家大公司議定的代理合約,因資金不足只能停擺。副總,很遺憾妳必須出面解決問題,因為總經理簽完約後就飛到峇裡島度假了。」
深深的吸了口氣,她冷靜的問道:「我們會為此賠多少錢?」
羅新直接了當地回答,「去年才有公司因代理東南亞那家公司的商品而倒閉,這次總經理簽約的金額不算小,可能會影響下半年的營運,最慘的是賠上商譽,以後要再和美國的公司洽談,恐怕很難。」
韓沁只能翻翻白眼。她很想發飆,但該被飆的對象跑得天高皇帝遠,總不能把怒氣出在下屬身上。
「你知道嗎?昨天偉大的韓總經理簽完約後,更偉大的韓董事長立刻就打電話給我。他氣急敗壞地罵我,要我盡快解決這個問題,好像禍是我闖的一樣。」她煩躁地翻閱起一旁堆積如山的公文。「自己的兒子闖了禍,還花公款去度假,韓董事長卻提也沒提一句。你說,憑什麼我要承受這些?」
「因為妳還有利用價值,副總。」羅新不諱言,他也看不慣那對氣焰囂張的父子。
韓沁沉默了。她在韓氏企業做牛做馬,沒有人感激她,反而把她所做的一切當成理所當然。她相信自己有能力,卻在父親的掣肘與兄長的自私下,在公司裡綁手綁腳的,發揮有限。
老實說,她覺得自己為韓氏企業,甚至為韓家做的已經夠多,要不是大學就快畢業的小妹韓語個性純良,在家裡卻是個受氣包,需要她多加照顧,她早就離開這個令她心寒的地方另起爐灶了。
想到還有好幾通電話要打,更要低聲下氣的與人道歉,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完全置身事外,她就越想越不悅。
「羅新,你說峇裡島發生海嘯的機率有多高?」最好把那個敗家子捲走,然後她就可以假裝東南亞的合約不算數。
「幾年前的南亞大海嘯都淹不掉它,我相信機率很低。」想了想,他又補充說道:「遭受恐怖分子的炸彈攻擊還比較有可能。不過,這也要東南亞和美國那邊的公司都可以接受這個解釋才行。」
韓沁沒好氣的瞪著他。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羅新視而不見地撕起她桌上的一張便條紙,悠哉地遞到她面前。「還有,陳秘書留言,董事長今天已打來三通電話,如果峇裡島被炸了,電話數量可能會暴增到三十通。」
要她現在回電?門都沒有。韓沁翻了個白眼,只能長吁口氣。
「好吧!接下來要打給美國哪家公司?野牛還是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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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一天的窩囊氣,再加上被父親沒道理的炮轟一頓,韓沁才得以由那個幾乎是綁住她的辦公椅上逃脫。
晚上十二點,真是一個太好的時間,有幾個上班族像她那麼悲慘,在自家企業工作,完全沒有皇親國戚的待遇,還比任何員工都像條狗。
開車回家?不,她沒有興趣回去和老頭子大眼瞪小眼。看著副駕駛座上尚未處理的公文,其中包含了韓風惹下的、可能是韓氏企業負擔不起的損失,她就有種想尖叫的衝動。
不再想太多,方向盤一轉,她驅車至便利商店,提了幾瓶外觀看來疑似啤酒的飲料,便二話不說地將車開向淡水。
夜晚碼頭邊,只有浪潮打到岸上的聲音。韓沁下了車,拎著飲料走上長堤,靠在欄杆上望著無人海面,眉間的皺折終於能夠稍微放鬆。
對岸的燈火闌珊,偶爾從黑暗中亮起的小光點,無論是漁火,抑或民家未眠的燈光,在韓沁眼中看來,都比她這個苦命的廉價勞工要幸福太多了。
突然間,她雙手放在嘴邊,不顧形象地大叫,「去你媽的韓風!去你媽的東南亞!」
叫到都快破音了,但似乎還嫌不夠,她不太秀氣地旋開飲料的蓋子,灌下一大口,繼續發洩。
「去你媽的美國!」看了看手上飲料,又吼道:「去你媽的交通規則!」
連續吼了幾句,心情似乎真的好了些,她正在想下一句台詞時,背後突然傳來一道帶著戲謔的男性嗓音。
「妳討厭寒風,討厭東南亞,甚至是美國,都還能讓人理解,但討厭交通規則是怎麼回事?」
一個男人身著簡單長T恤,圍著條今年流行的深藍色皺紋長領巾,下身是寬鬆的休閒褲,就這麼出現在韓沁面前。
隱住被打擾的不悅,她昂起頭,不意見到一張帶笑的臉。
眼前的男人不算帥,單眼皮笑成一條縫,半長不短的頭髮有型的亂翹著,鼻子很挺,嘴唇略薄。五官組合在一起,透出一種瀟灑的味道。
隨手舉起手上的飲料瓶,她沒好氣地解釋,「我開車,不能喝酒,只好喝這見鬼的黑麥汁,味道跟沒酒精的啤酒沒兩樣,你說我能不埋怨一下嗎?」
「所以妳雖然埋怨,但還是遵守了,代表妳內心其實很……拘謹。」他就坐在離她不遠處的木階上,已經觀察她好久了。「穿著中規中矩的套裝低跟鞋,卻能對著大海罵出那些話,妳身上有種衝突的美感,妳知道嗎?」
「不知道。」最好是有女人在罵髒話時,會希望被別的男人聽見並加以分析。「我比較想知道有人三更半夜不回家,卻在海邊搭訕單身女性,究竟是想幹麼?」
「嘿,是我先來的,我已經在這裡坐了一個多小時。嚴格說起來,還是妳……剛才的吊嗓子才引起我的注意。」他指著自己原本坐的地方,「看,我的東西都還在那裡,那不是短時間弄得出來的吧?」
韓沁往他指的地方看過去,那裡有一組畫架,地上放著一個調色盤,甚至男人手上還有一本素描簿,指間夾著一枝鉛筆。
她不禁往身後的海望去,有些莫名其妙地轉回頭問:「晚上的海面黑抹抹的,你究竟想畫什麼東西?」
「別瞧不起黑夜的海洋,這樣想像空間才大。」他示意她走向畫架,「瞧,心中有什麼畫面,都會自然呈現出來。」
並沒有抱太大期望的隨他走去,但當她藉著堤岸上昏黃的燈光瞥見他畫中景物時,也不禁深深被震撼住。
那不只是一片黑,他用著深深淺淺不同的黑及灰,還有藍與紫,大片大片的顏色堆棧,竟也讓人輕而易舉地辨明這是一片大海——一片神秘的大海,彷彿呼嘯著要將週遭的一切,全吸納到畫中寂靜又廣闊的暗流中。
「你……是什麼有名的畫家嗎?」韓沁下意識地問,察覺自己的唐突,忽又改口,「抱歉,藝文界我不太熟,但我覺得你畫得很好。」
「有名的畫家?有名的話,我現在應該在巴黎開畫展,而不是窩在海邊搭訕單身女性。」瞧她放下戒心了,男人不由得用她的話自嘲了一番。「看來我這畫挺成功的。所以說,心裡想什麼,畫裡就會誠實地反映出來。我很好奇若是由妳來畫,會呈現什麼東西?」
思索片刻,韓沁扁嘴,「一堆大便吧。」被氣了一整天,這是正常現象。
聽到這見鬼的答案,男人朗聲大笑。「要不是剛才妳的怒吼被我聽到,我真不敢相信這是優雅如妳會說出來的話。幸好我現在心情不錯,否則剛才替妳素描時,不知道會畫出什麼東西。」
他順手將手上的素描簿翻開遞給她,有趣地等著她的反應。
韓沁再次意外地在畫紙上看到了自己。剛才沒氣質大叫的女人,在他的素描上竟是笑靨如花,細膩的筆觸將她優美的臉部線條勾勒得栩栩如生,她不禁心想,這傢伙真的很有天分。
「我剛才並沒有笑。」頓了一下,她續道:「不過這幅素描確實歸功於你老兄心情不錯,比我所想的大便好多了。」
「送給妳。」他笑著將素描撕下給她,「我無意侵犯妳的肖像權,只是妳很特別,我不由自主就畫下來了。而且,妳笑起來肯定非常漂亮。」
韓沁直視他半晌,才沒好氣地被他逗彎了唇,伸手將畫接過。「剛才我也無意破壞社會安寧,這樣我們算扯平了。為了答謝你的畫,請你一罐不違反交通規則的黑麥汁吧?」
「謝謝。」望著美女如花的笑靨,他不禁心頭微動,不由得接過飲料,轉開瓶蓋,讓那冰涼的感覺降低一些內心的熱度。「酒不醉人人自醉,妳的笑容比我畫的美麗多了。」
「可惜我的心情讓我今晚只能當個母夜叉。」想到明天又要面對一大堆工作上的煩事,她才稍好的心情又向下一蕩。
「好吧,那我幫妳一起罵。敬……去你媽的寒風。」說完,他才略帶納悶地望向她。「今天不太冷啊?」
知道他誤會了,韓沁忍不住噗哧一笑。「韓風,確實是我媽的。不過,我想那不重要。」
男人聳聳肩,再喝一口,道:「再敬去你媽的東南亞……呃,嚴格說起來,我比較討厭緬甸,想進去畫個風災劫後餘生錄都不行。」
「或許你可以考慮偷渡。」她與他閒扯起來,兩人的距離瞬間縮短。「不過只怕你進得去出不來。」
「有道理……再敬去你媽的美國,我的畫作入海關竟然被刁難!」
「要不要試試聯絡一下歐巴馬?只要他賞識,你就發了,說不定還能替你的畫在白宮展出。」
「很好。最後敬去你媽的交通規則!雖然我覺得酒後不能駕車真是他媽的好政策,騎機車要戴安全帽,過馬路要看紅綠燈……」
「喂喂喂……黑麥汁真的沒有酒精成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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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晚上的奇妙邂逅,轉移了韓沁的注意力,然而這種放鬆也只有一夜,天一亮,她仍然得面對現實的殘酷與無情。
「羅新,我已經到了『王大師抽像畫二十年展覽』的會場去堵美國野馬運動公司的鮑伯先生,今天不會再進公司了。若是有人跟我聯絡,一律留言。」
掛斷電話,她腳步匆匆地來到某抽像畫的展覽會場,一踏進去,她先迅速地瞄了圈人群,接著毫不浪費時間的來到來賓簽到處,邊簽下自己的名字與頭銜,邊詢問櫃檯的工作人員。
「請問野馬運動公司的執行長鮑伯先生到了嗎?」
「喔,鮑伯先生剛離開了。」
簽名的手頓時停住,韓沁差點沒折了手中的筆。不過良好的教養令她硬是冷靜地把名字簽完,並回以有禮的一笑,才在心中咒罵著走向會場。
人都來了,簽個名字就走也太不給主人面子,只能先隨意瀏覽一下再做打算。
在某幅看來莫名其妙的抽像畫前站定,她死盯著圖面,像是正試著想看出那抖動的線條與圓圈交織而成的畫作,究竟想要表達些什麼,事實上,腦海中的複雜思緒根本令她靜不下心來欣賞。
她終於承認自己沒什麼藝術細胞——或許是被氣到藝術細胞死光光了,平時上班時間,她根本不可能參觀這種展覽,如今她一個人滿腹悶氣留在這令人無言以對的展覽上,又能怎麼辦呢?
「妳也來了?」
背後傳來一道有些耳熟的男聲,令韓沁驚訝地轉身,發現果然是那日海邊邂逅的男子,又在此處巧遇。
「又遇到你了!」她內心不禁有些喜悅,瞬間壓過了方纔的沮喪。「怎麼,那日喝完『黑麥啤酒』,沒有被取締酒駕嗎?」
「如果我被取締,妳可是教唆犯。」他笑著,眼中藏不住乍見她的驚喜。「妳也來參觀王大師的展覽?」
「王大師?」她可沒那閒情逸致。「謝天謝地你沒說這些是你畫的。這些畫意境太高,我們這種凡夫俗子實在無法理解。」
「哈哈哈……」他壓低了聲音笑,悄悄的湊近她。「其實我也不太懂,不過王大師朝我們走過來了,我們裝也要裝一下吧?」
「戴維!你也來看我的畫展了?有什麼指教嗎?」年近不惑的王大師笑呵呵地朝男子走近,打了聲招呼後,目光不由得被優雅美麗的韓沁所吸引。「還有這位美麗的小姐,不替我介紹一下?」
「指教可不敢當,您太客氣了!」被稱做戴維的男子一手伸向韓沁,卻突然詞窮。「她是……呃,她是……」
「我是韓沁。」她毫不扭捏的自我介紹,並和王大師禮貌性地握了握手,才暗自好笑地瞥了戴維一眼。
「戴維,連美女的名字都不知道,你真該打!」王大師調侃了下兩人,突然指著韓沁方才一直駐足觀賞的圖畫,「韓小姐,我看妳在這裡看了很久,對這幅畫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嗎?」
「啊?」被這麼一問,她可呆了,求助的眼神偷偷望大師身後的戴維。但大師殷殷期盼著她的回應,戴維又無奈的聳肩,情急下她只好亂掰,「呃……這幅畫很特別,上頭的圓圈看起來很光滑,線條有些嘈雜的感覺,還有這裡突然拉高,似乎要用上不少力氣……」說到最後,只能傻笑。
「其實妳很有天分!」王大師低呼,意外於她的敏銳。「很多人都看不出抽像畫的意境,但妳的感覺很正確,真是太難得了。」
韓沁只覺滿臉黑線,想不到隨口說說也得到這麼熱烈的響應,看來她不改行畫畫真是可惜了。
「既然妳這麼有品味,那要不要猜猜,我這幅畫是在畫什麼?」王大師像是找到知音,喜孜孜的直問。
這下她真是被難倒了,目光再次飄移到戴維身上,還趁大師不注意時,頻頻向他使眼色,暗示他招惹來的人要自己解決。
一直在旁似笑非笑的戴維,突然朝她挑了挑眉,莫名其妙地開始原地上下跳了兩下,像在給她暗示一般。
這誰看得懂啊!韓沁在心裡暗罵,但面對王大師期盼的眼神,也只能猜測著戴維的動作硬拗,「我覺得,這些圓圈,有著一種跳躍的感……」
王大師的目光更亮了,而她的冷汗也快飆出來了,餘光在此時瞄見戴維又有了新動作,對著她鼓起腮,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似拚命在吸氣。像這種比抽像畫更抽像的暗示,令韓沁有種想昏倒的衝動。
「然後,還有這些線條的軌跡,似乎像是呼吸一般的頻率……」繼續硬著頭皮亂講,王大師的表情卻越來越興奮,讓她更為心虛。
戴維最後迅雷不及掩耳地吐了下舌,手往空處虛抓,最後朝她點點頭,似乎在告訴她,他的提示結束。
「所以我覺得……」韓沁只能暗自大罵著戴維,對著王大師做出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的結論,「大師的這幅畫,要表達的應該是……青蛙吧?」
氣氛僵凝了三秒,陷入一種尷尬的沉默,她正在想著要如何道歉時,王大師突然大笑拍手,好不高興的樣子。
「沒錯沒錯,我想表達的就是青蛙!難得妳這麼年輕就這麼有想像力,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好說好說。」韓沁乾笑著,覺得背脊都涼了。
「像妳這般的氣質和眼光,應該常常參觀畫展、藝術展吧?」大師忘我的道出自己的想法。「其實藝術很容易令人沉迷,我看妳就十分專注的在觀看這些畫作,想必相當有心得,像妳對這幅青蛙就剖析得非常精準……」
十分鐘之後,大師終於心滿意足的離開,徒留傻眼的韓沁與沒轍的戴維面面相覷。兩人視線一對上,彼此皆忍不住噗哧一笑,卻又礙於仍在會場,只能暗笑到肚子發疼。
「真有你的!虧你演得出青蛙。」伸出纖纖五指按著自己的腹部,韓沁覺得雖然沒堵到鮑伯先生,但心情卻好多了。
「那也要妳有慧根啊。」戴維拍拍自己的胸,「幸好他畫的不是什麼海參或蛞蝓之類的東西,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演給妳看。」
這番話,又讓她大笑不止。
「大師若知道我根本沒有任何藝術細胞,一定難過極了。我是在發呆,根本不是在看畫,這幅青蛙只是剛好在我眼前而已。」
「算妳狠,夠坦白,這番話簡直是來踢館的。」戴維搖了搖頭。她真是有話直說。
「與其說坦白,不如說現實。」她無奈地聳肩,「老實說,我對這幅畫售價的興趣還高多了。」
喔?戴維微微地靠向她耳邊,故作神秘的低聲透露,「就我所知,其實賣得頗貴的。」
「連這個你都知道?」這次換她意外了。「我以為你是那種懷有崇高理想死不賣畫,認為金錢是褻瀆藝術的人呢!」
「我沒那麼天真!我也是吃米長大,不是喝顏料長大的,無論是藝術創作或是推廣,都需要錢啊!」他不否認這麼說有些俗氣,或許在某些藝術家的眼中,這麼說很庸俗,然而他卻認為,能夠持續下去的藝術才有意義,否則光有理想而無法行動,一切就只是空談。
「看來你滿理智的。」她忽然有些慶幸,他有理想也願意適度妥協,不是完全不能溝通的傢伙。
「我可不想死後才揚名四海,其實能把畫作出售也是一種讓更多人注意到自己創作的方式,像王大師的畫展這麼成功,不就是一個好例子嗎?」
訴說自己的理想時,他的雙眼都發著光,這點很吸引韓沁,因為她的理想早被現實的困難給磨光了。
「妳知道有許多偏遠地區的孩童及學校,美術課連彩色筆都沒有,只能大家共享一盒蠟筆;還有許多很有天分的孩子,畫出來的圖讓大師都要為之驚歎,卻因為沒有錢,只能任由天分埋沒。」他指著她背後的那幅青蛙。「這就是這些畫要賣得貴的原因,越貴,孩子們受到的幫助就越多。」
「所以你也賣畫幫助偏遠地區的孩童嗎?」她好奇。
「當然,這是我的理想,看到那些孩子高興的樣子,什麼困難都會忘了。」
他隱瞞了自己畫作的售價比起王大師,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那又如何?他並不覺得那有什麼了不起。
「話說回來,你怎麼知道這幅畫表達的是青蛙?你不是說你也不懂?」她相當好奇,這可不是一般人能看得出來的。
「因為我也有天分啊!」想到大師對她的評價,戴維就忍不住發笑,臉上卻一本正經地道:「好歹我也算走藝術這條路的,該有的品味我當然都有,而且我做畫多年,對於圖畫的概念,也有相當程度的認識……」
「講重點!」她無力地瞪他。
「重點就是——」他指指畫作旁的木牌,「這個。」
韓沁朝著他的手望過去,入目的是「青蛙」兩個大字,其下並簡潔有力地解釋了這幅畫所要表達的意念和感覺。簡而言之,畫作的名牌就掛在旁邊,而她居然完全沒看到。
這下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和他乾瞪眼許久,她最後還是被逗笑了。
「你這根本是耍人!」
他聳聳肩,默認了她的指控。「誰叫妳方才站在畫前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我怕王大師的青蛙被妳煮成三杯雞,才不惜犧牲形象。看,妳笑起來多麼漂亮,比剛剛愁眉苦臉的樣子好多了!」
韓沁芳心一悸,這才明白他的用心,原來是想逗她笑。想想,上次兩人只是初見面,他看她心情不好,不也使盡全力想讓她放鬆心情嗎?思及此,一顆心不由得暖了起來。
「原本我還以為你幫了個大忙,想請你喝杯咖啡,現在我想也不必了。」她還是忍不住和他抬槓。
「別這樣,我好不容易再遇見妳,怎麼能讓妳跑掉?」上回在海邊沒留下她的聯絡方式,他可是扼腕得很。
這句不知是情急還是真情流露的話,在兩人淡淡的曖昧間投下了一顆大石,泛起的漣漪在彼此的心湖中激盪了一下。
彷彿有什麼事實漸漸明朗,只是兩人都覺得不是說破的時機。
戴維深深地望著她恬靜的笑容許久,才想說些什麼,卻被她伸出手擋住。
「我等一下還要回去上班。」雖然她深覺可惜,可是沒堵到鮑伯先生已經很失策了,工作不能再拖延下去,只能狠心中斷這緣分。
「妳真懂得如何打擊一個男人的信心。」他輕輕一歎。
「有緣會再見面的。」如果她沒有韓氏企業的包袱,沒有一堆煩人的工作等著她,她一定會好好把握和他相識的緣分。
可惜,在錯的時間,不管遇到什麼樣的人,都是遺憾。
「這樣吧,下回如果我們再不期而遇,就代表這是上天的旨意,我們就約一次會如何?」戴維彷彿看出她的猶豫,卻又不甘讓這樣的緣分錯過,因此提議一切交由上天決定。
他朝她伸出手,等著她的回答。
韓沁靜靜的盯著他,內心幾乎沒有掙扎便同意了,將小手放上他的大手,「成交!」
第二章
韓沁還沒來得及解決美國代理商的事,簽約的東南亞公司卻爆出了一個令韓氏企業措手不及的新聞。
新加坡及韓國檢驗出該公司生產的某項產品含有令人致癌的有毒成分,已全數禁止進口,而台灣的相關單位自然不會坐視不管,也開始著手檢驗所有東南亞公司的商品。
首當其衝的,當然是甫興東南亞公司簽訂代理合約的韓氏企業,這下不僅貨品被扣住動彈不得,已付出的資金又拿不回來,公司也陷入周轉不靈及信譽崩盤的危機。
當韓沁懷著極差的心情回到家中,已是凌晨一點鐘的事。晚餐……噢不,應該說是宵夜,大概沒時間也沒食慾吃了,她估算著若是洗個澡再看看公文,到上班時間前,應該還能小歇片刻再開始投入那堆煩死人的工作。
心意既定,她放輕了腳步欲回房,經過父親的書房時,不意從半闔的門扉中望見父親和大哥不知在談論什麼。
由於他們兩父子甚少湊在一起,向來是吵架居多,而且在這麼晚的時間,令她不禁好奇起他們談話的內容。
耳朵湊了過去,她屏住氣息細聽。
「韓沁還沒有回來嗎?」
「是的,爸。她應該還在處理那件事吧?畢竟美國、東南亞和台灣都有時差,誰知道貨品會被檢驗出來……」
「你還敢說?要不是你犯下這種錯誤,我有必要做這種決定嗎?不管台灣的檢驗結果如何,東南亞公司的商品是賣不出去了。你這次錯誤的決定,對公司傷害太大,我看韓沁再怎麼樣也救不了,公司的周轉金更不足以度過難關……」
「那怎麼辦?」
「我已經聯絡好了,恰巧對方也有意願,我決定把她們兩姐妹嫁到向家和凌家去,至少還能換點資金回來……」
韓沁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什麼可怕的消息,全身血液都冰凍起來,腦際有一瞬間的空白。
如果她沒聽錯,父親似乎想與他人聯姻,用她與妹妹換取周轉的金錢。
只因為她挽救不了這次哥哥犯的錯誤,只因為公司缺錢,她和小語的一生就這麼被別人決定,連一點抗議或反對的機會也沒有?
韓沁忍住破門而入的衝動,繼續聽著這對自私的父兄,究竟要將她們出賣到什麼程度才甘願。
「爸,韓沁是嫁入向家,韓語到凌家嗎?」
「沒錯。這兩家是我精心考量過,再加上對方的長子也都未婚又沒對象,才能夠談得成。」
「我不懂。向家的業務與我們又無關……」
「向家的向成傢俱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進出口傢俱公司,我們沒碰過這類領域,而且向成傢俱現在是由向家那個沒用的老太婆把持,長子向擎只在旗下一家小小的關係企業當傢俱設計師。若韓沁嫁過去,依她的能力,說不定能替我們吃下向成傢俱,擴大我們的據點和業務範圍……」
「那凌家呢?他們恰好與向家相反,和我們的業務範圍幾乎一樣,凌家的老頭還在掌權,韓語那傻丫頭又不像韓沁那麼精明,不怕被他們倒打一耙?」
「凌家的凌威企業雖然跟我們韓氏企業一樣,做各式用品的進出口貿易,但我要的只是他們的資金援助。你想想,他們將資金注在我們韓氏企業,代表他們自己的資金減少,戰力自然大大減弱。何況韓語那傻蛋越傻越好,免得反過來被凌威企業利用了。」
「但是,韓沁與韓語會這麼容易屈服嗎?」
聽到這裡,門外的韓沁冷冷一笑。不錯,她可不是坐以待斃的小可憐,她不會讓他們的如意算盤打得如此順遂。
而且,乍聽父兄幾乎是賣女兒般欲將她們出嫁,她竟沒有一絲驚恐或害怕,彷彿早有心理準備自己的價值會被利用殆盡似的。只是,她做牛做馬還比不上一個沒用的兒子以及公司的利益,失望與怨懟不免產生。
「韓語傻兮兮的,根本不用考慮她會反對,至於韓沁……」
韓閔文的話冰冷冷地透入韓沁的耳中,令她警戒起來。
「韓沁的弱點只有一個,就是笨蛋韓語。只要我們控制了韓語,還怕她不屈服嗎?」
「爸,你說的真有道理!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哈哈,我早就想把韓沁嫁出去了,待在公司裡老壞我的事……」
壞他的事?少了她,他別把公司搞垮就好。韓沁譏諷又悲哀的想,她與妹妹應是逃不過這次了。不過她一向懂得化危機為轉機,這也是一個讓她們姐妹逃離這個自私又功利的家庭的機會。
只是她的人生、她的愛情,這輩子大約不必再妄想了,那不是她享受得起的奢侈品。
思緒至此,她不由得從公事包中掏出大衛替她畫的素描。這是她在這陣子痛苦的日子中唯一的慰藉,想起兩人相談甚歡的時光,那種心頭微微悸動的感覺,也不過是曇花一現。
兩手突然抓緊畫紙,橫了心想撕了素描,卻在輕顫之中下不了手。
再見了,她美妙的邂逅。至少,讓她留個紀念吧?
落寞的背影慢慢遠離,而書房中,仍傳來韓閔文得意的算計聲——
「向家那裡已經談定,我會再打電話給凌威企業的董事長,好好討論一下韓語和凌煜煒的婚事……」
「……那就這麼談定了,煜煒和你們小女兒韓語的婚事,就定在下個月……什麼?資金?這個好說,我們改天出來吃個飯,談談小犬與令嬡婚禮的細節,再來慢慢討論這些事……」
凌煜煒踏入家門,赫然聽到父親凌富貴的電話內容,內心突然警鈴大響。
下意識地摸摸手中的素描簿,方才又過盛一幅韓沁肖像的那種愉悅心情全沒了。他對她印象之深,早已不需要看到她,也能描繪出她的輪廓。如果父親電話中傳達的訊息他沒有誤解的話,那他整本簿子畫滿了對她的留戀,也於事無補。
終於,父親的電話結束,他質疑地挑眉問道:「爸,如果我沒聽錯,你剛才談的,似乎是我的婚事?」
「沒錯。」凌富貴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態度一逕閒適。
他知道自己有辦法說服兒子,在商場闖蕩那麼多年,怎麼會壓不住這個藝術家兒子。
「你不認為在擅自決定這種事之前,應該先得到我的同意嗎?」他沒有直接發火已經很客氣了。
「你為什麼不說,我找得到你嗎?」兒子的放浪個性,常常是一出門就一整個月失聯找不到人,到處拓展他的藝術事業,凌富貴早已放棄要他接手公司的打算。「和韓氏企業聯姻對我們大有,你沒有反對的理由。」
「不,我反對。這是我的人生,我有權利自己決定!」凌煜煒不悅地抬高了音量,他認為沒有人能決定另一個人的未來。
尤其婚姻是多麼神聖、多麼浪漫的事,他的對象一定要自己找,否則和一個自己不愛又沒感覺的女人過一生,想到就覺得極度恐怖,這種利益聯姻,他不權無法接受,也覺得褻瀆了愛情的美好。
「你的人生難道不是我們凌威企業用錢堆砌起來的?沒有公司,你以為你怎樣長大的?你有什麼條件在那裡畫你的畫、做你想做的事?」凌富貴冷冷的反問他。
「自從我決定走藝術這條路後,我吃的用的,全都是用我自己賺的,沒有拿凌威企業一毛錢!」他往桌上一敲,砰的一聲巨響,借此表達他的不滿與怒氣。
「是,你沒有拿凌威企業一毛錢,但你拍賣藝術品舉辦展覽,發起藝文活動,難道不是透過凌威文教基金會來進行?而基金的管理人,不是你老子我嗎?」
當初兒子大聲疾呼要成立文教基金會,凌富貴原本不太贊同,然而想不到兒子弄得有聲有色,他便自告奮勇將基金會的管理權接過來,其實就是相屋可以用來牽制兒子,只是沒想到會用在這個地方。
「如果不是你有需要,你以為我有這個興趣去搞這些東西?那些賺多少錢?」他沒說出口的是,兒子的畫作還有他辦的活動頗受歡迎,再加上基金會的成功,美化了凌威企業的形象,所以他也才願意繼續幫他,否則他根本沒有鼓勵兒子走藝術這條路的意思,那簡直是浪費賺錢的時間。
凌煜煒幾乎被父親頂得啞口無言。基金會的所得大部分是用來幫助撫植偏遠地區孩童的藝術發展,除此之外才是基金會員工還有他的薪資,其實他的經濟情況,不會比一般上班族好多少。
對他而言,這是做善事,但父親永遠不認同。商人的眼中永遠只有利益,而這種態度與他的理想大相逕庭,所以他不願接下家業,那完全不是他的興趣,更違背他的原則。
「那不完全是為了我自己!我和你說過,基金會的收入,大部分是用在慈善用途……」他急著辯解。
「所以那也需要錢,對吧?你不願接下凌威企業的棒子,那我只好另辟途徑賺錢,否則你有什麼貢獻?我告訴你,若是影響公司營運,你要賣畫還有辦活動將會是難上加難,基金會絕對是第一個收起來的,屆時生活都成了問題,什麼理想都不用談了!」
他知道父親在威脅他,這不僅是扼殺他的理想,更是斷了他的藝術家之路。雖然基金會的經費有限,但長時間以來也照顧及協助了好一部分的藝術有天分、有渴望的孩子,如果少了這份收入,他便只能看著他們失望,看著他們的人生少了顏色與想像力。嗯,
屈服,是他唯一的路嗎?
凌煜煒只能憤怒悲哀的妥協,他似乎別無選擇。緊握著手中的素描簿,他很遺憾與韓沁的緣分,似乎只有短短兩面之緣,而他的人生早已注定走向別一條路。
再見了,他美妙的邂逅,至少,和她的回憶就讓他當成紀念吧……
父子倆怒目相對許久,最後,凌煜煒硬生生忍下這口氣,壓住脾氣問道:「我的對象是誰?」
「是韓氏企業的么女韓語。聽說她個性單純天真,就快從大學畢業了,所以你不用擔心會娶到一個難搞的老婆。如果入門的是大女兒,她自信又有能力,依她的條件,擺在韓氏企業是可惜了,不過聽說韓閔文把她嫁到向成家俱,所以萬般考量之下……」
「爸,我不在乎娶的是寒雨還是寒風……」
「韓風是哥哥!你可別給我亂來!」
「我管他哥哥還是妹妹!總之,我答應這椿婚事,但婚後的事我自己處理,基金會的運作也必須繼續下去。最重要的是,那女人不許干涉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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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媽的人生!」
傍晚的海邊,同時傳來一男一女的叫聲。
這對男女在聽到對方聲音時皆是一愣,其後難以置信地往對方的方向看去,幾乎要意外地尖叫起來。
「韓沁?」
「大衛?」
兩雙腳步走近,在對上彼此的視線後,都忍不住笑了出來,剛才煩躁的對頭海面大喊的鬱悶心情頓時一哄而散。
大衛望著韓沁笑盈盈地模樣,暮光從她身後穿過髮梢,將她整個人包覆在模糊光圈之內,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喜歡這個女人,喜歡到心跳加速,都快喘不過氣來。
「大衛?」韓沁又喚了他一次,但這次的聲音是遲疑又帶點靦腆的。他看著她的眼神令她不由自主緊張起來,那目光中蘊含的熾熱,像會燙人似的,叫人不敢直視。
「又見面了,」他唇畔勾起笑意,指了指天空。「上天的旨意?」
韓沁穩住自己的情緒,憶起方才兩人同時對頭大海鬼叫,也只能順差他的話苦笑,「看來上天都讓我們的人生產生了某些問題,才會讓我們又在這裡相遇。」
「要談談嗎?」他揚了揚眉,願意做她的情緒垃圾筒。
能說嗎?她的笑意漸漸消失,只能強打精神微彎唇角。
「簡單的說,人生有很多事是身不由已的,就算付出再多也不一定會得到等同的收穫。最慘的是,到最後才發現自己只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甚至無法自己作主……」話聲一頓,她發現自己似乎透露得太多,隨即打住轉移話題。「你呢?你的人生出了什麼問題?」
這回換大衛身體一僵,不太自然地道:「與你相去不遠。總之,人生最重要的事卻要被別人操控的感覺,真是糟透了。」
「你會覺得不甘心……」她遲疑了一下,「或者恨嗎?」
「會。」大衛毫不思索地回答了,或許是怕太直接嚇到了她,他緩和了表情解釋,「我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別人強加枷鎖在我的身上。你別看我不太正經的樣子,其實我愛恨分明!」
「可惜我無法像你這麼灑脫。」她歎口氣。
「算了,難得又遇見你,別再提那些掃興的事了。」他揮揮手,像要擺脫心中的不愉快。「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再一次的不期而遇,就約一次會?她當然記得,可惜她工作忙到連到海邊大叫都還得抽空。「我等一下還要回公司加班呢!」
「原來如此,我以為你來海邊鬼吼鬼叫還穿著套裝,真的那麼注重形象呢!」她那副中規中矩的樣子,他是越看截止不順眼,突然有了個帶壞她的念頭。「你的責任感太重了,難怪別人能牽著你的鼻子走,要不要偶爾也脫軌一下?」
這個提議非常、非常的吸引她。舉起手錶一看,已經超過六點鐘,現在回去加班那堆煩事也不可能解決,父親又會打電話來訓人,兄長因為有了父親當靠山,加上已經把她這個麻煩解決掉,也非常可能會過來冷嘲熱諷一番……
她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牛做馬?她得到了什麼?「好,今天我豁出去了,決定蹺班!」
「夠爽快!」他欣賞她的俐落果斷,不過再次打量她的衣著,濃眉微微皺起。「只是既然要放鬆的話,你可能要改變一下裝束。」
「那我回家換……」
「不不不,你的衣服,一定都是很好的名牌吧?」他光看她開的車,就知道她家境不差。而他家雖然也稱得上大戶,但他一向習慣走平民風格,他想到的約會方式,肯定和她所習慣的不同。「今天就讓你擺脫既定的行為模式,一切都看我的,如何?」
他朝她伸出了手,單純的邀約裡,卻有著最不單純的情愫。
韓沁心跳加速了下,但還是不假思索地將自己的小手伸過去,和他緊緊交握,那溫暖且厚實的包覆,堅定了她最後一絲游移。
今天,她決定好好放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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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平價服飾店出來,大衛繞著韓沁走了一圈,差點沒大吹口哨。
「好看!你應該多多嘗試這種輕鬆的造型。老把自己包在套裝裡,不覺得全身上下都緊張起來嗎?」
韓沁頗不自在地摸摸自己身上的牛仔褲和短T恤,她很少做這麼輕便的裝扮,即使便服在家,也大多是典雅造型的長裙或家居服。
「真的不會很奇怪嗎?」這比套裝還能展現身體曲線,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他看透般,彆扭極了。
「真的不會。」大衛瞧她仍對著店面櫥窗反射的影像看個不停,笑著硬把她拉走。「走吧!我帶你去逛夜市!」
「夜市?」她微感訝異。
「懷疑嗎?如果你有其他的提議,我當然也奉陪。只是你若想登上軍艦或爬爬聖母峰之類的,難度會比較高就是了。」大衛摸著下巴假意思忖。
彷彿已經習慣了他的不按牌理出牌,韓沁只對他的玩意撇撇嘴。「你猜對了。不過比起軍艦和聖母峰,我對夜市的興趣還比較大。只是夜市這種地方從我踏入社會後就再也沒去過了,學生時代也頂多走馬看花的逛一逛,嚴格說起來,我根本沒仔細逛過夜市。」
「那就走吧!包準你會一攤接一攤逛不停!」
他領著她往前走,大手緊緊的牽頭她的小手,韓沁這才注意到這個帶著某種程度的親密舉動,不禁感到手掌心不受控制的發熱,情緒也緊繃了起來。
然而他似乎毫不在乎,彷彿天經地義億訴,害她想提醒他反而顯得奇怪。
何況,她內心的聲音也一直低喃著,希望他不要放手。
「呃……大衛……」她開了口,卻遲疑著,只好硬是拐了個大彎,「我們不坐車去嗎?」她指著路旁的計程車。
「親愛的小姐,計程車如何能讓你真正放鬆心情呢?走,我今天帶你去體驗價值千萬以上的名車,我保證它的速度和便利性一定讓你滿意。」
沒兩下,打著啞迷的大衛已經帶著一臉好奇又不安的韓沁來到捷運站,二話不說就先買了一張悠遊卡給她,並教導她如何加值及搭乘。
「以後你上班想換換心情時,就拋下你那兩百萬名車,試試搭乘捷運這種千萬名車如何?」他揶揄著她。
韓沁怎會不知他在取笑她,卻也不禁被他逗笑,順差他的話胡扯,「我會慎重考慮你的建議。不過就算這輛千萬名車真的那麼好,我也不會考慮買一輛,我想,我家停車場再怎麼大,應該都停不進去吧!」
「我也這麼想。」他認真的回答,對上她的眼後,兩人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坐上捷運,下班時間人潮眾多,將兩人擠到車廂的角落。韓沁看著大衛將一隻手撐在她身後的牆上,另一隻手抓著扶手,將她圈在一個不會被推擠到的安全範圍內,她不由得心裡暖洋洋的。
兩人的近距離,讓她幾乎可以聞到他身上傳來的男性氣息,這又令她暗自臉紅心跳不已。
像是沒注意到她的害羞心情,大衛看來十分愉悅,每過一站,就向她仔細的介紹附近有什麼好吃好玩的東西,聽得韓沁歎為觀止。她的生活表面看來充實,實則空虛不已,否則她這個道地的台北人,怎會對於他所介紹的一切,有大半都沒聽說過。
她的人生似乎錯過太多美好的的事物,幸好有他,一切都還不遲。
一朵笑花不由得綻開,看得大衛心癢癢的,忍不住撫上她的笑靨,卻在她笑容僵時,克制的把手移開。
「小姐,不要誘惑我,你這麼對我笑,會讓我不想下車,只想留在捷運上繞圈子。」列車到站,他直歎可惜的將逗得笑不可抑的她帶出車廂。
「這位先生,這是捷運,不是遊樂園的小火車,所以請收回你所有的遐想,好好的帶我逛一逛吧!」
韓沁被他弄得好氣又好笑。這傢伙簡直沒一秒鐘正經!可是也因為他的幽默,兩個人你來我往的鬥嘴,不僅彼此距離一下子拉近,所有的拘束也在最短時間一掃而空。
他們就像一對相識已久的朋友,情感的牽繫卻又比朋友的感覺更深一層,可惜因為兩人內心都藏著令自己裹足不前的秘密,只能在曖昧外蒙上遺憾的薄紗。
來到夜市裡,大衛先帶韓沁來到著名的甜品店,一個點了一碗豆花品嚐。
大衛歎為觀止的看著她優雅的進食,吃豆花你吃法國料理一樣講究,不禁好奇地問道:「要不要乾脆用刀子切豆花,用叉子叉粉圓,你會比較習慣?」
韓沁喝完最後一口豆花,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擦嘴,才表情認真的回答,「我想,用刀子抵住你脖子,再用叉子叉住你的頭,我會更習慣。」
他一口豆花差點沒噴出來,辛苦的嚥下後忍不住大笑。「原來你高貴優雅的氣質都是裝的,骨子裡是個暴力份子啊?」
她悠然回視他,柳眉微挑。「是的,可惜你現在才知道已經太晚了。」
忍住再次暴笑的衝動,大衛瞧她那氣定神閒的模樣,忍不住起了壞心眼。「好吧,我們走,再繼續挑戰下一攤。」
刻意不再問她的意見,他帶她繞呀繞,最後在麻辣豆腐的攤位坐定。
「如何?麻辣臭豆腐可以接受嗎?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想到如此有特色的小吃想介紹給你品嚐。」他細細的觀察她的表情,心裡有些好笑。
「正確的說,我從來沒吃過。」食物的味道挺嗆的,但真的很香。她從善如流的與他點了一樣辣度的臭豆腐,想挑戰一下自己的極限。
半晌,食物上桌,撲鼻的嗆辣味先微微弄皺了韓沁的眉。大衛瞧了她的反應後不動聲色,表情如常的先大吃一口臭豆腐,向她伸出大拇指。
「好吃!你一定要試試看,這一攤是這一帶最有名的,不過有點燙,你要小心點。」
韓沁不疑有他的學他先吹涼,再吃下一大口,入口時那種衝突的激辣感,還有花椒傳來的嗆味,差點害她把食物吐出來。
然而良好的用餐禮儀促使她硬生生吞了下去,然後再劇烈的咳嗽起來,眼眶都被辣紅了。
「咳咳咳……可惡……你整我……」
大衛連忙把紙巾和冰水遞給她,韓沁喝了好大一口,止住那不適的感覺後,才賭氣的瞪著他。
肇事者只能投降的舉起雙手。「抱歉抱歉,我只是不想看你連吃頓飯都還那麼努力的維持形象,出來玩就是要放鬆,你一直太緊繃了。可是我沒想到你反應那麼大,如果吃不下就別吃了吧?」
用紙巾擦了擦濕潤的眼眶,她拿起筷子和湯匙繼續進攻,完全不把他說的話當一回事。
「雖然這些東西的味道很刺激,但我還是要吃。」
大衛聞言,只能搖搖頭。「你這種倔強的個性,總有一天會害了自己。」
夜市之行,最後在賓主盡歡的情況下依依不捨的結束。只是誰都沒想到,大衛的這一句話,竟為不久的未來埋下了伏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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