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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09-9-17 12:13:10

前言:

這塊大木頭難道只曉得服從她皇兄的命令,就不知道要憐香惜玉嗎?
雖然她很感激他救了她一命,
但他在護送她回宮的途中,一句話也不陪她聊,害她無聊得要命,
也不慰問她金枝玉葉的身子是否耐得了一天到晚趕路,又是否餓了、渴了,
只會催她走快一點,要她不要拖慢行程……
是,他了不起,她知道他當她是個大麻煩,恨不得早點將她踢回宮,
而這讓她非常的難受,
她想和他有多一點的交流、想知道他酷酷的外表下,藏著什麼樣的心思,
難道這樣錯了嗎?
她不放棄,放下公主的身段,繼續和這位保鑣大俠搏感情,
因為他真的很像她記憶中那個她很喜歡的大哥哥,
而她如今最最渴望的就是愛……


第一章

夜正沉,整座皇城靜靜沉睡在淡藍色薄霧裡,有別於城內的寧靜,碧龍殿外瀰漫一股緊張氛圍,穿著官服在外等候皇上召見的朝臣們面露不安,深鎖的眉頭像打死的結。

今夜二更又傳來大臣被刺客刺殺的消息,死狀甚慘,這是初春以來的第三起,被刺殺的楊大人是先皇極為倚重的臣子,手握朝中大權,要決定朝事剛登基的新皇還得賣他薄面,如今發生這等慘事,怎不教人心不安?

更恐怖的巧合是,接連被害的錢大人、孟大人、楊大人,當年都是二皇子永晉的人馬,當初大皇子、二皇子的皇位之爭纏鬥近八年,朝中明爭暗鬥派系分明,直到先皇駕崩,二皇子莫名急病身亡,大皇子永譽登基後才平息下來。

而今先後被謀害的三位大臣皆與二皇子有關,新皇秋後算帳的謠言四起,曾經力擁二皇子的大臣們深怕自己就是下一個目標。

“賈大人,您終於到了。”璩同一見到賈進仁踏進宮門趕忙迎上前。

“璩大人,皇上呢?”剛過中秋夜深露重,迎面拂來的夜風帶著寒意,或許因為緊張之故,匆匆趕來的賈進仁額角的汗珠明顯可見。

  “皇上還在碧龍殿裡。”

  “皇上肯接見咱們嗎?”

璩同和另一位大臣互望一眼,搖頭。

 賈進仁見狀,白眉擰緊。

“這惡賊太過膽大,居然連楊大人府邸也敢闖!”璩同咬牙恨恨出聲。 “聽說他身手不凡,一大群楊府侍衛難動他分毫,只能任由他來去,我懷疑他和當年刺殺二皇子陣營的刺客有關。”

璩同一句話將大夥兒的記憶拉回從前,大皇子、二皇子之間明潮暗湧,互派刺客暗殺對方陣營的能人要角,當時無聲無息掉了腦袋的人不計其數。

“璩大人,您知道您在說什麼嗎?”賈進仁面色微白地低聲斥喝。 “有些話不能亂說,說了要殺頭的。”

他言下之意豈不暗示新皇是幕後指使者?這種話若傳出去他一個人掉腦袋不打緊,恐怕還會連誅九族哪!

璩同也明白自己說錯話,他嘴巴動了動,憤恨之色畫過消瘦臉龐,終究沒再開口。

忽地,碧龍殿那頭傳來腳步聲,昭公公領著兩名小太監快步而來。

“昭公公,麻煩您禀報皇上,賈進仁求見。”賈進仁拱手作揖。

“賈大人,皇上才剛歇下,您有啥事等明兒早朝時再說吧!”昭公公壓低音量,深怕驚擾碧龍殿裡的新皇。

“昭公公,此事非同小可,二更時楊大人在府邸遭刺客潛入殺害。”賈大人激動道。

 聞言,昭公公不禁變了臉色。

“什麼?連楊大人他──這陣子京城到底怎麼了?接二連三有大臣遇害,唉!楊大人為兩朝元老,一生忠心為國,怎會遇到這等慘事?”

“正是,今年以來第三起大臣遇害,這回對象竟是楊大人,如今朝中人心惶惶謠言四起,再不安定人心會有麻煩,所以我們才趁夜求見皇上。”賈進仁再次拱手拜託。

昭公公為難地輪流看了他們一眼。

“各位大人,不是您的要求奴才不肯照辦,昨夜皇上受了風寒直到不久前才睡下,現在要見皇上的話……”

“昭公公,楊大人被害之事非同小可,我們非得面見皇上不可。”

“大人放心,楊大人的事奴才會盡快禀報皇上,絕不馬虎。”昭公公面色凝重的截去話。 “至於面見皇上的事,您就別為難奴才了。”

“昭公公,此事萬萬拖不得,朝中已傳出不利皇上的流言,這樣下去我擔心對皇上的威信有損。”賈大人心意甚堅。

“賈大人,您這是在威脅奴才還是威脅皇上?您威脅奴才沒關係,威脅皇上可是大不敬,難道賈大人想見皇上時,皇上就非得見賈大人不可嗎?”昭公公獨特的尖細嗓音在靜謐的夜里揚高。

“當、當然不是。”沒想到昭公公突然會硬了口氣,賈大人微愣。

“奴才已經禀告各位大人,皇上明兒早朝時自有定奪,硬要見皇上,到時龍顏震怒誰擔待?”畢竟在宮中多年,昭公公不輕不重地將問題丟了回去。

 聞言,群臣陷入一片沉默。

“諸位大人還是請回吧!一切等早朝時再說。”昭公公躬身送客。

  “昭公公──”

“諸位大人請回。”昭公公表情恭順,說出口的語氣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說來說去,昭公公就是不讓他們見皇上,大臣們面面相覷,終於垂頭喪氣地退出碧龍殿。

直到群臣腳步聲走遠,一抹精芒從昭公公眼底掠過,匆匆轉身領著小太監們回碧龍殿。

“啟禀皇上,賈大人們已經離開了。”站在緊閉的朱色大門外,昭公公恭敬低語。

“嗯,沒事了,你們退下吧!”門內傳出新皇威嚴低沉的嗓音。

  “遵旨。”

見門外的人影退開,新皇犀利的目光落在堂下單膝跪地的黑衣男子。

“滄亦,快起來,這裡只有我們兩人,你不用對我行大禮。”新皇輕聲開口。

“謝皇上。”風滄亦起身,低垂的頭不曾抬起。

碧龍殿內陷入一片窒人的沉默,好半晌,新皇的眸光從風滄亦身上移到他腰側的長劍,眸心微闇。

據昭公公說,風滄亦的武功出神入化,寶劍出鞘必定見血,這些年來那把劍不知替他剷除多少異己,他能登上皇位,風滄亦功不可沒。

“滄亦,朕交付你辦的事可順利?”

“回皇上的話,您要的東西臣已順利拿到。”風滄亦淡聲回答,清冷語氣裡聽不出情緒起伏。

“辛苦你了,楊大人這件事你幹得很漂亮。”他要的東西不是旁的,正是楊大人的項上人頭。

“只要是皇上交代的事,微臣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錢虎、孟興辰、楊富瑀,他們三人曾是永晉的人馬,這些朕都能既往不咎,但他們萬萬不該在朕登基後還妄想把持朝政,視朕於無物。”提到惱怒處,新皇嗓音倏冷,黑眸殺機湧現。

風滄亦靜靜聆聽,他話向來不多,新皇吩咐然後他照辦而已。

“滄亦,朕心狠手辣嗎?”不知過了多久,新皇忽問。

風滄亦隱藏黑巾之後的俊眸閃過訝異。 “皇上所用的非常手段都是為了瑾南國著想。”

“好一句為了瑾南國著想,你可知這句話背後付出多少代價?”新皇諷笑,譏刺意味明顯。 “太多了,實在太多了。”

風滄亦抿唇不語,因為事實真相沒人比他手中的寶劍更清楚。

“八年動盪不安的歲月導致朝廷分崩離析。如今朕當上皇帝,內有存異心的老臣,外有強虜壓境,滄亦,朕這個皇帝不好當啊!”新皇感嘆。

“微臣願替皇上分憂解勞。”風滄亦下意識握住劍把。

他能做的不多,就是一把劍一條命而已。

“朕明白你的忠心,不!應該說整個朝廷裡也只有你對朕忠心,朕有你勝過擁有千軍萬馬,若你不是──”新皇話到嘴邊及時住口,嘆氣。 “將軍之位早該是你的。”

聞言,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從風滄亦眼底疾掠而過。

“滄亦,你曾見過允樂公主吧?”

聽到允樂公主之名,風滄亦眸心一凝,心緒波動。

“臣見過。”先皇還在世時,他在御花園和公主有過一面之緣,當時還是小娃娃的她清靈秀麗的模樣教人印象深刻。

“她是朕最疼愛的皇妹,與朕同胞所生,當年怕她捲進爭奪皇位的恩怨之中,於是把她遠送晉寮行宮避禍,一晃眼九年過去,小丫頭也變成大姑娘了,不知道她現在好嗎?”提起允樂,新皇難得露出發自真心的笑容。

  “……”

“瑾南內憂外患,朕實在無法分心顧及她,唯今之計唯有把允樂嫁給寒泉國太子,才能確保她的安全,且如此一來,多一盟國相助,敵人定有所忌憚。”

外敵“黑驥國”兵強國盛,一直是瑾南國最大的外患,他計劃和寒泉國結親,一同舉兵出征黑驥國,永除後患。

“不過九年不見,竟是為這種原因把允樂帶回宮裡,她若知道恐怕要怨朕了。”心念一轉,新皇嘆氣。 “其實若有選擇餘地,朕何嘗願意這麼做?”

  “臣明白。”

風滄亦能體會新皇沉重的心情,即使他對寒泉國了解不多,也知道寒泉國氣候嚴寒、民風剽悍,一年僅三個月能見到陽光,和瑾南國風光明媚四季如春的南方氣候截然不同,允樂公主嫁過去肯定要吃苦了。

“滄亦,朕要你去保護允樂公主。”話聲忽頓,新皇驀然轉身,一雙精明眸子瞬也不瞬地看住他。 “這是密令。”

“臣要留在京城保護皇上。”風滄亦皺眉,直覺抗拒。

局勢不穩,他必須貼身保護皇上的安全,暗中拔除對新皇圖謀不軌的奸臣,接公主這等事交給侍衛去做就行了。

“不行,你得去一趟晉寮。”新皇相當堅持。

  “皇上──”

“滄亦,別跟朕爭。朕慾和寒泉國同盟的事已經引起主和大臣的不滿,難保他們不會從中作梗,一來朕擔心他們會拿允樂做要挾;二來朕擔心他們會對允樂不利,破壞朕與寒泉國的結親。朕能信任的人不多,只有拜託你了。”新皇大手按住他的肩。

  “……”

“允樂的安全關係著瑾南的未來,你務必把她毫髮無傷的帶回。”新皇懇切地道。

縱使有千萬個不願意,新皇都這樣拜託了,哪有他拒絕的餘地?

“臣會用性命護送公主平安回宮。”低下頭,風滄亦咬牙承諾。

可他更擔心這一走,誰能保護新皇的安全?

“放心,朕不會這麼輕易死的。”看出他的憂慮,新皇勾唇微笑。 “滄亦,天一亮就走,千萬別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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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滄亦離開皇宮回到風府,天色已微微泛起魚肚白,他推開房門換下一身勁裝,赫然發現年約七旬的老人提著燈籠從長廊蹣跚走來。

“埃布爾?你怎麼還沒睡?”看見埃布爾,風滄亦一愣。 “你該不會在等我吧?”

“沒見到少爺回來,老奴睡不著。”埃布爾吹熄燭火,忙碌地幫忙倒茶水。

“埃布爾,你以後別等我了,我回來時間不一定,累了就先睡吧!”

“不行,少爺出去後常帶著滿身傷回來,沒人等門怎麼行?”埃布爾固執搖頭。

埃布爾滿是皺紋的臉讓他想起早逝的爹娘,淡漠俊顏難得揉進溫情。 “我很好,沒事的。”

“您現在當然很好,有事也不會站在這兒了。”埃布爾招手,要他伸出手讓他把脈。

的確,跟皇位之爭動盪不安的時期比起來,如今少爺以身涉險的機會的確變少了,當年少爺動不動就滿身是傷的回府,著實嚇壞一堆僕人啊!就算少爺武功高強,二皇子那兒也是高手如雲啊!多少次少爺冒險取敵方人頭,差點連自個兒的小命都賠上了。

“少爺,您得好好照顧自己才行,您現在靠年輕撐著沒感覺,其實五臟六腑受創嚴重,您若持續這樣下去,恐怕──”把著他的脈,埃布爾憂心忡忡。

舊傷未癒又負新傷,多年累積下來他的身體早已受創甚深。

“埃布爾,你別瞎操心了,我不會有事的。”風滄亦抽回手,淡笑要他安心。

“少爺──”他現在是好端端站在眼前沒錯,可是誰也不能肯定會一直沒事下去,倘若再受到重創或是刺激的話……

“埃布爾,天要亮了,你一夜沒睡,快回房休息吧!”風滄亦催促他回房。

“老奴不累,還想多陪少爺聊聊。少爺肚子餓嗎?老奴這就去吩咐廚房做點吃的送來。”

  “甭忙了,天一亮我要出城。”

“又要出城?您才剛回來啊!”埃布爾愣住。

  “皇上密令,我不能耽擱。”

埃布爾怔怔看著他的平靜俊顏,好半晌才澀澀出聲。 “少爺,到底得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天下太平?”

等到天下太平,少爺就不用這麼辛苦,老幹這些危險事了。

“就快了,埃布爾。”天下太平恐怕還得等好些年吧!不忍埃布爾擔憂,風滄亦違心安撫。

“若……若老太爺當年別做傻事就好了,不做傻事,少爺也不會如此辛苦。”埃布爾眼眶微紅,哽咽道。

風家本是將帥之家,然而風滄亦的祖父卻在沙場上陣前投降,落得叛國之名,先皇念在風家歷代祖先建國有功,死罪可免,但將所有風家人全數貶為罪民。所謂罪民在瑾南國來說比一般百姓的身分更為低賤,即使想當官也有諸多限制,比起誅九族反而是更大的屈辱。

“埃布爾別說了,別再提起這件事。”風滄亦淡道,濃密長睫掩去複雜心思。

這是風家人心口的一道傷,曾貴為王族的風家一夕之間變得連庶民都不如。

“抱歉,少爺。”抹去淚痕,埃布爾道歉。

“埃布爾,我沒生你的氣,不如你幫我吩咐僕役送熱水過來,我沐浴整理後再出發。”風滄亦溫聲道,不願在這話題久留。

“是,老奴這就去吩咐。”埃布爾提起燈籠,踩著蹣跚的步履走出房門。

瞇眸看著埃布爾佝僂的背影,風滄亦薄唇緊抿成堅毅的弧度。

埃布爾好老了,在風府待了將近六十年的他看著風家大起大落,如果能夠的話,他多希望能重振風家、光耀門楣呀!但這只是奢望,陣前投降是重罪,是他們一輩子翻不了身的恥辱。為了剩下的風家人,他沒有沉浸於哀傷之中,只能盡力彌補,更何況他還有重要任務在身。

祖父對不起瑾南國,他全力補償,如同新皇不介意他罪民身分的知遇之恩,他肝腦塗地都要回報新皇。

就算手裡沾染的鮮血永遠洗不干淨了,他也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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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公主!您在哪兒呀?公主?”

侍女喜桃伸長脖子努力在後花園里左瞧右瞧,就是找不著調皮公主的身影,害她緊張地直冒汗,找不到公主的人,等等又要挨罵了。 “公主,您快出來,別嚇奴婢,奴婢經不起嚇的。”

  “喜桃,我在這兒。”

耳旁忽然聽見刻意壓低的清甜嗓音,喜桃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回頭。 “公主?您在哪裡?”

“喜桃,這邊!”躲在假山石洞裡,允樂探出藕臂招手,笑顏燦燦。

“公主,您又躲起來了,被何奶娘知道的話……”瞪大眼,喜桃剩下的話說不出來,她結巴,“公主,您為、為什麼又換男裝?您想做啥?”

 都換男裝了,她還想做啥?喜桃這句話擺明白問。

“出宮囉!”允樂掩唇輕笑,眸光慧黠。

宛如白玉精雕細琢的清艷臉龐,清澈透亮的翦水秋瞳,細如白瓷的肌膚吹彈可破,即使身著男裝,允樂公主仍美得教人無法逼視,像仙山清雪?成的冰娃娃。

“又出宮?”喜桃快被允樂嚇出心髒病。

“當然,身為公主得探訪民情嘛!”允樂眨眨眸,一副本當如此的表情。

“公主,您上個月偷溜出宮……不!十天前才偷溜出宮,您現在又出去不好吧?”喜桃頓時苦下臉。

 允樂皺皺小巧鼻尖,噘嘴。

“不然整天關在這裡都快悶死了。妳想想客棧說書的多好玩?每天都有不同的新鮮事兒可以聽。”

“公主想听故事不難,奴婢立刻說故事給您聽?”喜桃眼睛一亮。

“免,我才不想听同樣的故事,聽都聽膩了。”允樂揚手阻止她妄想,輕拉喜桃衣袖。 “喜桃,妳快換衣服陪我出宮去玩。”她撒嬌。

  “公主,這樣不好。”

“當然好,哪裡不好。”允樂美眸燦燦的催促。 “快去、快去!”

“不行哪!公主,若被何奶娘知道了,奴婢會被罵慘的。”喜桃拚命搖頭。

說得也是,何奶娘如果知道她偷溜出宮,肯定被念到耳朵長繭。

“有了。”腦中靈光乍現,燦燦眸光從允樂眼底一閃而逝。 “我有法子了。”

“公主想到什麼辦法?”其實她很不想、很不想問,因為公主每次說出來都會嚇死人。

“妳和喜蘋商量,假扮成我躺在床上裝病,這樣一來何奶娘就不會發覺我偷溜出宮。”允樂粉唇微揚,綻出甜甜笑窩。

 果然是很可怕的方法。

“假扮公主是重罪,要被殺頭的。”喜桃急得跳腳。

誰來告訴她為何公主的小腦袋瓜裡老有這些古靈精怪的想法? !

“依奶娘的個性不會硬要進房,妳不說我不說誰會發現?”允樂小嘴噘得更高了。

  “可是──”喜桃猶豫。

“喜桃,只此一次囉!今天讓我出宮去玩兒,我保證這個月、下個月,我都會乖乖待在宮裡不吵鬧。”允樂拉著她的衣袖拜託,表情楚楚可憐。

  “公主──”喜桃一臉為難。

每回陪公主出宮都膽戰心驚,萬一公主遇到危險,她可擔待不起呀!

“喜桃,拜託!我保證以後會安分守己,嗯?”允樂拉著她的手輕搖。

回望她清靈水亮的大眼睛,喜桃懷疑誰能狠下心拒絕她?不過話又說回來,公主今年才十七歲,正是花樣般的年紀,成天待在沉悶冷清的晉寮行宮,大半天小貓不見一隻,難怪公主會嚮往宮外的多采多姿。

“公主,話是您說的喔!奴婢今兒個陪您出宮,以後您會乖乖待在宮裡。”喜桃心軟了。

“我保證。”允樂雙掌合十笑得好甜。

“好吧!那公主到西牆破洞老地方等奴婢,奴婢先去知會喜蘋一聲,隨後就到。”就算被何奶娘念到發瘋也得認了,喜桃無奈道。

“行,我現在就去。”用力點頭,允樂笑彎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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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金橘餘暉斜映滿地,夕陽映照下,矗立山頭的晉寮行宮顯得宏偉而寂寥。

允樂咬著半根糖葫蘆慢慢走上山,身旁跟著同樣一身男裝的喜桃,凝望眼前距離越來越近的富麗堂皇宮殿,絕美臉龐浮現落寞之色。

要回宮了……那種感覺,就像走回牢籠一樣。

自從母后去世後,她就好孤單,皇兄雖疼她,但卻將她送到晉寮行宮,從此不曾來探望過她,行宮裡盡是些面無表情的侍衛,真正陪伴她身邊的除了情同姊妹的喜桃、喜蘋外,只剩下不茍言笑的何奶娘。

面對華麗空冷的行宮,允樂像被困在籠中的金絲雀,永遠不知道哪天才能得到自由。

她想,或許她會一輩子老死在這裡吧!

“公主,好端端的您怎麼苦著張臉呢?”發覺她的不對勁,喜桃關心問道。

搖搖頭,允樂咬掉最後一顆糖葫蘆。

“公主,皇上不會忘記您的,從每年皇宮送來大批絲綢珠寶就可以確定。”畢竟比允樂大兩歲,私心裡把公主當成妹妹疼愛,她微小的心思喜桃都能猜到八九分。

“我不需要那些錦衣華服珍珠玉器。”允樂別開臉,悶悶出聲。

 她要的是關心和陪伴!

“公主,您別急,皇上初登基,百廢待舉,說不定再過兩、三個月,皇上朝事處理完畢就會接您回宮。”喜桃勸慰。

  “說不定他是把我給忘了!”

“不會,皇上啥都有可能忘,就是不可能忘了公主。”

“喜桃,妳真覺得皇兄會接我回去?”允樂揚起美睫,帶著期盼問。

“當然,皇上那麼疼您,不會一直把您孤伶伶丟在這兒。”

“說得也是。”回想皇兄疼寵的笑顏,允樂有信心多了。

 是呀!皇兄不疼她也不會送她來這兒避禍了,所以皇兄不會丟下她不管,只是時機未到罷了。

“公主,等等回宮後記得盡快把男裝換下來,被何奶娘發現奴婢又跟您偷偷出宮去玩,奴婢下場會很慘的。”潛回西牆破洞處,伏下身爬進去的喜桃不忘提醒。

“我明白,妳快進去吧!”允樂抿唇淺笑,要她快趁侍衛交班之際溜回宮裡。

一如往常喜桃先潛回宮裡探路,不過這回情況似乎有異,喜桃進去之後,發現宮裡有種不尋常的氛圍……

等了好一會兒,在牆外苦等不到回報的允樂心中冒起狐疑泡泡。

“都過這麼久了怎麼還沒回來?該不會被何奶娘逮個正著吧?”在圍牆外走來走去,允樂咬唇嘀咕。 “不行,我得進去瞧瞧。”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她不能讓喜桃一個人面對奶娘。允樂將長袍一撩,從破洞鑽進宮內,不料人才剛起身,冰冷沉重的大刀已橫在她的脖子前。

“啊──”允樂震驚地瞠圓美眸,瞪著眼前黑巾蒙面、殺氣騰騰的大漢。

 刺客? !

喜桃被另一名黑衣人抓住了,她拚命用眼神朝允樂示意,要她千萬別開口。

“咦?還有條漏網之魚呢!”發現允樂的黑衣大漢嘖嘖出聲,凌厲的三角眼精芒乍現。 “不過公主行宮怎會有如此俊俏的小伙子出現?”

“你眼睛長到哪裡去了?她一看就知道是女扮男裝!”另一名黑衣人說道,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允樂蒼白絕美的臉龐。 “頭子剛才說了,宮殿裡那個丫頭不是允樂公主。”

“殺錯人了?”搞不懂這些王公貴族在玩些什麼把戲?在宮裡穿華服的丫頭不是公主,那真正的公主又躲到哪兒去了?

 殺錯人? !難道喜蘋已遭他們毒手? !

聽見他們的對話,允樂全身血液涼透差點暈厥,淚水沖進眼眶,小手必須在身側緊握成拳才能不洩漏她的恐懼與憤怒。

都是她害的,如果不是她貪玩溜出宮,要喜蘋假扮成她,喜蘋也不會代她賠上一條命。

“該不會這小子才是真正的允樂公主吧?”黑衣人冷笑,直覺猜測。

 王公貴族不都愛這樣玩嗎?假扮平民百姓的模樣說要探訪民情,這套他看多了。

“不知道,誰管她是誰,反正一個都不能放過。”抓住允樂的黑衣大漢聳肩,在他嘴裡要人命彷彿就像?死一隻螞蟻般不足為道。

“公主快走!”眼看刺客打算痛下殺手,喜桃猛然推開抓住她的黑衣人,使盡全力撞開抓住允樂的大漢,要她快逃。

“公主?她果然是允樂公主。”被撞開的黑衣人回頭。

  “公主快逃!”喜桃大叫。

允樂只猶豫了下便往反方向逃,她會找到人回來救喜桃的。

而那些黑衣人沒想到喜桃會不要命,剎那間陷入混亂,為首的黑衣大漢粗魯地揪住喜桃後領狠狠甩她一巴掌,示意其它黑衣人快追。

繞進宮牆旁的蜿蜒小路,允樂步伐踉踉蹌蹌地往前逃,樹枝勾落便帽披洩一頭如瀑青絲,襯得她的嬌顏蒼白如紙。

 宮廷侍衛呢?為什麼一個都沒看見?他們人都到哪兒去了?原本沉靜的宮殿如今靜得更教人害怕。

“甭跑了,再跑也逃不出我們手掌心。”黑衣人在她身後桀桀怪笑,故意和她保持三步的距離,很享受這種獵捕獵物的快感。 “所有侍衛都被我們解決掉了,妳就算跑遍整座晉寮宮也找不到人來救妳!”

他的笑寒透允樂的心,她更害怕的往前跑,直到腳下不知絆到什麼東西摔了出去,地上粗糙的石礫磨破她的手、她的肘,霎時鮮血淋漓。

“哎,好漂亮的小公主,像尊玉雕娃娃似的,本爺有任務在身,不然還真捨不得殺妳!允樂公主,別怨我啊!要怨就只能怨妳生錯地方! ”黑衣人放緩腳步接近,抽出腰間大刀。

看來她等不到皇兄接她回去了……夕陽反射刀光刺痛允樂的眼,她含淚閉眸等待他手上的刀劃下──

 鏘!兵器相接的清脆聲響在允樂頭頂響起,沒等到刀鋒劃過肉體的疼痛,允樂睜眸,瞧見漫天血雨中,背她而立的偉岸身影,一時之間她的心像被狠狠撞進了什麼。

男人高大的背影不動如山,給人如高山般無法撼動的安全感,彷彿有他在,就算天塌下來也不用怕,在這一剎那,允樂把他和供奉在神殿裡的守護神將的影像重迭了。

 專屬於她的守護神將。

“臣來遲,讓公主受驚了。”收劍入鞘,男人轉過身。

允樂對上他幽邃如黑夜的深沉眸子,再熟悉不過的感覺竄入心間……

第二章

風滄亦甩去劍尖血珠,收起劍,冷眸不帶情緒地掃過黑衣大漢的屍體,他轉過身,看見跌坐地上面露驚懼的允樂。

清麗絕豔的臉龐沾染了淤泥,晶瑩淚珠還懸在眼睫,身上的雪白長袍血跡斑斑,嬌弱身軀不住顫抖,就像只折翼墮落的彩蝶,讓人好想納入羽翼下保護。

所有脫序念頭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風滄亦很快便定下心神恢復理智,他推落斗篷帽子,露出俊逸剛正的臉龐。

“風滄亦來遲,公主受驚了。”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園裡響起。

抬頸怔怔望著他,允樂緊縮的喉嚨擠不出一個字,眼瞳映滿他淡漠的俊顏,她的心臟一下一下跳得飛快。

她對他有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她曾見過他嗎?應該不曾見過吧!可為何對他有一種熟悉感?

不遠處傳來雜沓腳步聲,風滄亦子夜般漆黑的瞳眸染上淡淡殺意,他猶豫了下,目光落在允樂身上的傷。

“公主,恕臣冒犯。”話聲方落,他一把將她打橫抱起,毫不費力地躍上樹梢,彷彿她像羽毛般輕盈。

不曾和男子如此親近遇,呼吸裡盡是他乾淨獨特的味道,允樂好不容易平緩下來的心跳再次快速怦跳。

“你要帶我去哪裡?”允樂慢半拍回過神,在他懷裡掙扎。

“帶公主離開這裡。”風滄亦語氣清冷地平緩道。

“不行!喜桃在他們手裡,我們得先回去救她!還有何奶娘跟喜萍……”想起因她遇害的喜萍,允樂心慌意亂地拉住他衣領。

“公主,你的寢宮裡已經沒有任何活口。”深不見底的眸子回望她表情淡語氣更淡。

清澄透亮的水眸驀然睜大,染上霧氣。

  “你……你怎能確定?”

  “臣已經去過公主的寢宮。”

趕到晉寮行宮後,迎接他的只有滿地屍首,當時還以為來遲一步,直到在後花園發現允樂公主的身影才放下心中大石。

“沒有活口?”眼前一片暈眩,允樂頹然鬆手,豆大淚珠滾出眼眶。

為什麼會這樣樣……今天下午明明還好好的呀!奶娘的叨絮猶在耳邊,喜萍還笑咪咪地幫她梳頭,怎麼轉眼間全走了樣?

“公主請冷靜。”她傷心欲絕的模樣惹人揪心,風滄亦不著痕跡蹙眉,旋即舒展開來,平靜的語調聽不出起伏。

“……救喜桃。”咬緊下唇,允樂揚睫睇他。 “至少幫我救喜桃,她還在那群刺客手裡。”靜靜看了她好半晌,風滄亦移開目光。

“不行。”短短雨個字,沒有商量的餘地。

“不行?”沒料到他會拒絕,允樂怔住。 “為何不行?若非喜桃,我早就慘遭歹人毒手!”

“皇上只命令臣平安護送公主回宮,其他人的死活與臣無關。”他冷硬回答。

  “喜桃是為了我才——”

“恕臣不能從命。”風滄亦冰冷截去她的話。

 允樂瞪大眸,無法置信的。

 可惡!他的心腸比石頭還硬!跟那群壞人有啥兩樣?她討厭他!討厭他這種無所謂的說話方式!

“喜桃也是人!她和我情同姊妹!”允樂用力捶打他堅硬的胸膛,掙扎著要下來。 “放開我,我要回去救她!”

“公主手無縛雞之力要如何救人?”風滄亦無情反問,道出殘忍事實。 “就算公主回去只是自投羅網吧?”

 這個男人……

“風滄亦,你放開我!”再跟他說話只是讓她更憤怒罷了,允樂氣怒警告。

“她的命比不上公主的命。”他不肯鬆手。

“胡說!誰的命都同樣重要!”見他不願放開,允樂更用力掙扎。

擔心她過大的聲音會招來剌客注意,風滄亦擰緊俊眉,強迫自己捺下性子。

“公主請自重,我們還沒脫離險境。”

“我是堂堂瑾南國公主,當今皇上是我皇兄,我現在命令你回去救喜桃,不然等我回宮要皇兄殺你的頭!”允樂用力抹去淚,忿忿地道。

已經失去喜萍,她不能再失去喜桃。

薄唇緊抿成忍耐的弧度,狹長黑眸波瀾不興。

“臣願回京向皇上請罪,不過眼下海是請公主跟臣走。”風滄亦不卑不亢地道,不因她的話而有任何猶豫。

“風滄亦,你——”允樂氣結,恨不得咬下他一口肉。

大木頭、死腦筋,難道除了皇兄的命令之外,他誰也不顧了嗎?事關人命,人命哪!

  “恕臣失禮。”

不再讓允樂有抗議的機會,黑色斗篷倏然遮住允樂的視線,她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子已騰空往下墮。

他不是她的守護天將,她心目中的守護天將不會棄人命於不顧。

離開晉寮行宮的路上,允樂奮力掙扎,不惜封他又咬又踢又啃,完全不顧公主形象,就是要風滄亦放她下來,她要回去和喜桃生死輿共。

“公主,請你自重。”雖然她咬在他堅硬的胸膛不痛不癢,風滄亦還是被她無理取鬧惹得隱隱有了火氣。

“大膽風滄亦,還不快放下我?”允樂惱怒嚷叫。

“臣若放下公主,公主就能保持安靜?”挑高眉,風滄亦盡力維持平心靜氣。

“我要回去找喜桃……”允樂瞇眸。

……結果說這麼多都是白費唇舌,浪費口水。

忍無可忍,風滄亦乾脆把允樂像扛米袋似的扛在肩頭,大步走在崎嶇的山徑上。

“風滄亦,快放本公主下來……”胃頂在他堅硬的肩上,讓她反胃想吐,允樂更生氣地捶打他的背。

“只要公主別跟臣過不去,臣自然會放公主下來。”風滄亦冷淡回答。

 跟她過不去的人是他吧!允樂又氣又怒的想。

“姓風的,你再不放本公主下來,等本公主見到皇兄肯定要他砍你的頭,將你五居分屍,切成千塊萬塊丟到河裡餵魚……”

風滄亦皺起眉,堂堂公主說話真粗魯。

 見他不吭氣,允樂氣得想尖叫。 “姓風的,你聽見本公主說話沒有?”

“只要公主能保證安靜不亂跑,臣立刻二話不說放公主下來。”

 大膽狂徒!居然敢跟她談條件!

  “姓風的——”

“如果公主做不到,臣不介意把公主一路扛回京城。”

  “你敢!”

“臣沒什麽不敢。”風滄亦平淡的語氣聽不出情緒起伏。

 事實上她也覺得他敢。

被他這麼扛著,她的頭髮全亂了,淚水擠進眼眶,允樂委屈地扁扁唇,終於認輸。 “好,本公主保證會安靜。”

等她得到自由後,看她如何整他,哼!

  “也保證不亂跑?”

“姓風的,你別得寸進尺!”允樂咬牙。

“那還是請公主忍忍,這樣扛回京城也是可以的。”風滄亦淡道。

 這個該死的傢伙!

“好啦!本公主保證安靜不亂跑。”允樂不情願地出聲。

  “臣相信公主不會食言。”

“本公主當然不會!”瞪不到他的臉,允樂瞪著他的玉臀瀉恨。

得到承諾,風滄亦終於放下允樂,腳落地的剎那,允樂頭暈目眩的差點站不住。

“公主請小心。”風滄亦正要伸手扶她,不料她狠狠踹他脛骨一腳,像只狡猾的小兔子往反方向逃。

 啦啦啦~~~

混杖姓風的,知道她允樂公主的厲害了吧!

“……”被踹得脛骨發麻,風滄亦挑了眉,額角青筋微微暴跳。

 有人食言而肥了。

足尖輕點,頎長瘦削的身子破空而去,風滄亦不費吹灰之力的揪住允樂後頸,像抓小雞般將她拎回原處。

 咦? !

“風滄亦,你放開我!”沒想到這麽快就被逮到,允樂張牙舞爪的。

“公主何必非跟臣過不去?”他瞇細黑眸。

“本公主要回去救喜桃。”插著腰,她怒目相視。

喜桃本有機會逃跑的,她是為了她而犧牲自己,這份不捨他到底懂不懂?

“臣說過了,不可能。”他面無表情。

她真恨透跟這個沒血沒眼淚的大冰塊說話。

  “快放開我!”允樂美眸噴火。

“如果公主再逃跑,臣不惜用綁的也要綁著公主回去。”

 綁? !

  “你敢這樣對本公主?”

風滄亦朝她逼近,高大的身量迫近,讓她直往後退,直到背脊抵到樹幹。

“你想做啥?”忽然靠那麼近想嚇死人嗎?瞪著他好看冷沉的俊顏,允樂頓時氣虛。

“臣沒什麽不敢的。”他附在她耳邊低語,音調冷冰冰的。 “公主不信儘管試試。”

迎上他冷漠沒有情感的黑眸,允樂別過臉,氣得粉頰鼓鼓。

 哼!

賭氣坐在火堆的遠處,允樂曲膝背對風滄亦而坐。夜裡,山里的風帶著寒意,罩薄的外衫根本無法禦寒,而她寧願冷得發顫也不願靠近火堆、靠近他。

“公主,魚可以吃了。”翻動竹架上的烤魚,風滄亦淡淡開口。

“我不餓!”允樂頭也不回地回答。

“您不吃黠東西,明天沒有力氣趕路。”晉寮在瑾南國最東側,想回宮還有好幾天的路要走。

  “不想吃。”

“公主,您何必跟自己身體過不去。”風滄亦清幽嗓音一如山林寒涼的溫度冷嗖嗖的。

“就說我不餓,還有——我最討厭你!”允樂沒好氣道。

其實她很餓,也不討厭魚,只是故意和他唱反調。

想起喜桃,允樂眼眶又紅了,不知道她現在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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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眸睇著她倔強的背影,風滄亦當然她為了什麽原因鬧脾氣。

“臣奉皇上之命,要將公主帶回宮裡。”風滄亦言筒意骸的說明。

“本公主命令你救出喜桃!”允樂氣惱回頭。

風滄亦垂下目光沒吭聲,態度已經很明顯。

“皇兄的命令重要,難道本公主的命令就不重要嗎?”允樂氣不過。

回應她的,只有柴火燃燒的嗶啵聲。

大膽狂徒,到底有沒有在聽她說話啊? !

瞪著風滄亦被火堆映照的側顏許久,允樂用力扭回頭,想到自己對被捉走的喜桃無能為力,就氣得想掉淚。

  “喜桃就像我的親人一樣……”

“沒有人的命會比公主還重要。”

“喜桃對我很重要,不單只是宮女而已,她——算了,反正說了你也不懂。”

 她能冀望他了解什麽?在晉寮行宮陪伴她的是喜桃、喜萍和何奶娘,這份感情比親人還濃烈。

“臣的確不懂。”風滄亦淡然接口。

他只須專心完成皇上交付的任務,其他的他不懂,也沒必要懂。

他這種無所謂的語氣比不說話更教人生氣。

“風滄亦,我討厭你!”氣怒難平地瞪著他,允樂低吼。

“臣不需要公主喜歡,只須負責把公主還給皇上就成。”幽深眸光望著火堆,風滄辦冷淡接話,彷彿他只會用這種語氣說話。

還……他當她是一袋米還是一隻牛?

 這個男人是存心來氣她的嗎?字字句句都讓她想衝過去咬人! “等我回去,肯定要皇兄治你不敬之罪!”允樂怒嚷。

“公主回宮後想怎麽做臣都沒有異議,這幾天委屈公主聽臣的建議以保安全。”

“哼!”允樂重重撇頭,反正他眼裡只有皇兄,和他說再多也是白搭。

她一定會跟皇兄報告他的惡行惡狀,一定會!

允樂不再出聲,風滄亦也陷入自己的思緒裡,一心懸念皇上的安危。

他不在宮裡,還有誰能確保皇上的安全?深沉幽暗的眸映著火堆跳躍的火光,夜風拂過,吹亂他如墨的發。

有人曾說刺客是亂世才有的產物,天下太平時不再需要這些人存在,等皇上江山穩固後,或許他可以不用再手染血腥……

 只不過這一天還要等多久?眼看局勢如此動盪不安,他真的無法去想。

 柴火燒盡,餘煙裊裊。

閉眼假寐的風滄亦睜開眸,無聲走到允樂身前,透過隱約的月光,看著她滿是疲累的睡顏。

只見她黛眉緊蹙,看似睡不安穩,纖弱嬌軀畏冷地蜷縮在一塊兒,貴為公主的她不曾吃苦,卻在短短一天之內歷經生死、嘗盡苦頭。

凝望她半晌,一抹複雜的眸光從他眼中疾閃而逝。他脫下黑色斗篷覆在她身上,為她擋去深秋的寒意。

 唉!允樂公主——

 他從沒想過還會見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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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天亮了,我們該啟程趕路了。”

不同於平常熟悉溫柔的輕喚,陌生冷淡的嗓音在允樂耳畔響起,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背光而立的高大身影。

“唔——”意識還沒完全清醒,允樂只覺頸子僵硬腰酸背痛。

“再不走,恐怕那群殺手會找到我們的行踪。”再次響起的男音依然冷漠。

昨天可怕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回腦海,遇害得何奶娘和喜萍,還有被惡徒抓走的喜桃……允樂募然坐起身。

想到自己度過九年歲月的地方,一夕之間變成人間煉獄,允樂的心情陡然沉到谷底,眼眶發熱。

“走吧!”強壓下想哭的衝動,不肯在他面前洩露絲毫脆弱,允樂匆忙起身,卻發現覆在身上的斗篷。

 是他!

風滄亦正用泥土落葉掩去火堆的痕跡,一回頭看見允樂傷痕累累的掌心,他默默走到她跟前,輕拉住她的皓腕單膝跪下。

“你做什麼?”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允樂一跳,她戒備地同。

他沒出聲,只是從羊皮水袋倒出清水幫她清洗傷口,並在她的傷口敷上藥膏,動作輕柔仔細,和他高壯剽悍的外貌極不相襯。

兩人距離如此之近,朝陽透過葉縫輕輕灑落,允樂甚至能看清風滄亦濃密纖長的眼睫,這是她第一次認真瞧他,發現其實他長的極為好看,五官英挺貴氣,隱隱約約見,莫名的熟悉感又湧上心頭。

那是種說不出的熟悉,彷彿很久很久以前也有相同的情景,可是她明明不認識他呀!

“好痛。”藥膏碰觸傷口的瞬間傳來剌痛感,打破籠罩他們之間的迷惑魔咒,允樂含淚低呼。

“不上藥會留下疤痕。”風滄亦溫熟的大掌牢牢握住她的,不讓她躲。

咬住唇,允樂揚起羽睫再次偷偷打量他的俊顏,不懂他為何總要擺出千年不化的冰塊臉?

 他並不是壞人啊……

允樂想看透他的心,可惜風滄亦的神情太過平靜,讓人瞧不出真正心思。

  “風滄亦。”她輕喚。

 風滄亦抬眸。

“我知道你是好人,不然你也不會關心我的傷了,對吧?”允樂澄澈的美目直勾勾望住他。

 風滄亦不發一語。

“所以——你幫我回去救喜桃好不好?”她語帶懇求,舊話重提。

“不好。”風滄亦倏然放開她的手,起身。 “理由臣已經說過了。”不想在這個話題浪費時間,眸光落在翠祿山林之間,風滄亦暗自估量該往哪個方向走最安全。

他不給商量、不專心的態度徹底激怒允樂,允樂氣紅小臉。 “你武功高強,救喜桃對你並非難事!”

“沒必要為一名小宮女去涉險,況且——”風滄亦回望她的黑眸淡漠,彷彿無關痛癢。 “落在他們手中不會有活命的機會。”

要他單槍匹馬回去救人可以,但若帶著允樂公主的話,厲害如他也沒有把握。

“就算只有一絲希望我也不放棄,本公主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允樂生氣站起,大有和他卯上的架勢。 “風滄亦,本公主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肯不肯去打探喜桃的下落?”

她已經讓步,幫她探聽下落就行。

“不!”言筒意骸一個字,沒得商量。

 吐血!她快被眼前這塊大冰塊氣到吐血,允樂恨恨地跺足,咬牙切齒的。

“風滄亦,你行!你了不起!本公主回到皇宮後定要跟皇兄告狀,說你是如何欺負我!”

 風滄亦不為所動。 “公主說完了嗎?說完了請公主準備啟程。”

 好傢伙……

“風滄亦,你給本公主記住!”從來沒人敢像他這般忤逆她,從來沒有!

  “我……我不想跟你說話了!”

氣怒難平,允樂把斗篷用力丟回給他,螓首一甩,迳自走在前頭。

她怎會對風滄亦這種討厭鬼感到熟悉?肯定是過度驚嚇導致的錯覺,像他這麼可惡的人,她若見過絕不可能忘記!

 絕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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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這座荒山,再翻遇兩個山頂就能進入峻安城,那兒離皇城剛好剩一半的路途,以他的腳程約莫三天,若是允樂公主的話……

風滄亦瞇眸看著前方冒煙噴火的纖麗背影,無聲嘆息。

 五天能到就是神佛保佑了。

允樂煩躁地揮開面前擋路的蘆葦草,怒氣沖衝,每個步伐都踩得非常用力,雙腿、雙臂、頸子被不知名蟲子咬得又紅又痛,她嚴重懷疑風滄亦要報復她的不合作,所以故意帶她走這條偏僻小路。

她太低估風滄亦了,她不說話,風滄亦也能一整天悶不吭聲,像背後靈般靜靜跟在身後,把她嘔得快吐血。

不明白皇兄為何不派昭公公來帶她回宮?皇兄不是很信任昭公公嗎?欲派這個大冰塊來欺負她,餐風露宿不說,整天擺張面無表情的臉給她看,該不會皇兄其實不在意她回不回去吧?

山路難行,允樂數不清第幾次腳下絆到東西。

“公主小心。”風滄亦出聲提醒。

回頭瞪他一眼,允樂拒絕他的好意,不料再次踉蹌。

  “公主——”

  “我自己能走。”她嘟嘴輕哼。

像他這種沒血沒眼淚的傢伙,她才不需要他幫忙!

她撩起長衫的衣擺繼續往前走,在她又一次絆到大石,差點咕嚕咕嚕滾落山下時。風滄亦及時伸出大手穩穩接住她的腰

只差那麼一點點就直接變肉球滾下山了!允樂心跳飛快,臉色蒼白。

 好險、好險。

“公主,還是讓在下扶著您吧!”在她把自己摔得鼻青臉腫之前,風滄亦客觀提出建議。

允樂低頭看了那雙大手半晌,咬唇推開他,“我、不、要!”

 她才不要被他瞧不起!

風滄亦被推開的手停在空中,黑眸掃遇她委屈負氣的嬌容。 “臣不希望看見公主受傷。”

“我不需要你假惺惺假好心。”允樂回頭低嚷,還對他扮個鬼臉。

他無奈,看來她對他誤會極深,單純的好意都被曲解。

“別叫我,你走開!”允樂倔強地走在前頭,她不會忘記他是鐵石心腸的大壞蛋,狠心棄喜桃於不顧。

望著她的背影,風滄亦不再說話,默默跟在她身後。

看來護送公主回京這個任務並不比保護皇上輕鬆啊!

秋老虎肆虐,頂著烈陽趕路任誰都吃不消,更何況是養尊處優的允樂公主。

這和秋遊登山不同,中途不能休息,風滄亦越不哄她,允樂越要和他唱反調,反正只要風滄亦說東,她非得說西不可,存心反抗他,不知不覺間,竟變成某種意志力的竟賽。

捏著手中硬邦邦疑似食物的東西,允樂懷疑它真的能下肚,她皺著眉,捏了又捏。

  “是什麼?”她狐疑問。

“饅頭。”風滄亦拿羊皮水壺喝水,回道。

 饅頭?

允樂從沒見遇這麼硬的饅頭,應該說它真是饅頭嗎?說它是石頭還比較像。

拋了拋手中的饅頭,允樂眼角余光偷偷覷向正專注打量四周情況的風滄亦,小小報復心蠢蠢欲動。

 嘿嘿!

允樂存心惡作劇地將饅頭朝風滄亦丟去,沒想到會正中目標,饅頭打中他的後腦勺後彈得老遠。

“……”吃驚地瞪著滾到地上的饅頭,再慢慢看向陰森森的風滄亦,允樂突然有種想拔腿就逃的衝動。

說真的,她沒想到會打中,原以為他武功高強,照理應該能躲開啊……咬緊牙,風滄亦面色鐵青地瞇眼看著允樂,溫和平靜的面具破裂,經遇這些年的磨練,他已很能控制自己的脾氣,偏偏遇到這個淘氣的公主,再好的修養也要破功。

話說回來,他被這麼大的“暗器”襲擊倒頭一遭,沒能躲開的原因難道是因為沒有察覺殺氣?

“你……你想幹嘛?”見他目露凶光,允樂作賊心虛的結巴,已做好逃命準備。

“看來公主不喜歡吃饅頭?”這句話他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

“我只是想確定它是饅頭嘛!”允樂鼓起腮幫子,倒是說得理直氣壯。

 不是饅頭難道是包子嗎?

換作別人,他早一劍砍了他的腦袋!偏偏她是公主,而且還是允樂公主,風滄亦咬咬牙,硬是忍了下來。

“你別老瞪著我……人家又不是故意打中你。”允樂悄悄挪挪身子興他拉開距離,以保安全。

瞧瞧他瞪人的眼光,像要把她生吞下肚,嚇死人了。

  “……”

“抱歉啦∼∼”允樂噘著唇道歉,可惜表情很沒誠意。

 很生氣,偏偏對她莫可奈何。

“公主如果不累,我們就繼續趕路吧!”風滄亦必須很努力才能心平氣和地說出這句話,而不是衝過去把她抓起來打屁股。

話落,風滄亦頭也不回的走在前頭。

 咦?沒想到他就這樣放過她!

原以為他會很兇惡的衝過來把她先這樣再那樣,結果沒有耶!除了壞嘴巴、冰塊臉,其實他沒有表現出來的那般可怕嘛!

  “走就走。”

有種奸計得逞的快感,看著他微微扭曲的俊顏,允樂掩唇偷笑,發現自己愛上這種感覺,逗他超好玩。

原來不只他能把她惹到抓狂,她也可以啊!

粉頰綻開甜甜的笑窩,允樂揮揮長衫跟在他身後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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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9-17 12:15:58

第三章

趕了一整天的路,允樂的腳好痛,白玉般的小腳丫被靴子磨出水泡來了,輕碰一下都會疼得想掉淚。

此時,允樂坐在一塊大石上休息,沉默寡言的風滄亦則坐在另一頭升起火堆。

入夜後山林寂靜無聲,偶而驚起幾聲狼嗥,枝椏搖動樹影憧憧很是恐陌,允樂害怕地看看四周,再看向對著火光沉思的俊顏,很沒用的往他的方向挪動。

“餵∼∼風滄亦,風大俠。”她低喚,試圖找話題聊以驅散心中的恐懼。

 風滄亦冷冷揚眸。

“皇兄為何只派你來接我?”小手環膝,允樂嘟嘴問。

這個疑惑已經在她心中很久了,為何不是昭公公帶著宮車人馬遇來,而是偷偷摸摸的像怕被人發現?

“臣不知道!”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別騙我,你一定知道原因。”允樂最飛快截去他的話,她很敏感的,感覺得出其中異樣。

母后死後,皇兄曾允諾等時局穩定就會接她回去,這是她在晉寧行宮日日夜夜唯一的期盼,但眼下的情況和她想像的大有出入。

“如今朝中紛亂,大臣們各有意見,皇上擔憂他們會拿公主作要挾,所以命臣過來暗中護送公主回宮。”只是沒想到暗中保護變成護送公主逃難了。

“可是皇兄不是登基了?”允樂疑惑反問。

“皇上雖然已經登基,但朝中仍有大臣存有二心。”風滄亦俊眉緊擰,這是他一直不放心離開皇城的原因之一。

  “是嗎?”允樂斂下眸光。

皇兄的處境似乎比想像中艱難,朝廷之中的險惡和鬥爭不是性子單純的她所能了解。

“你可知想謀害本公主的人是誰?”

  “不清楚。”他老實答道。

朝中想阻擾瑾南國與寒泉國聯姻的人不少,究竟誰有膽派人剌殺允樂公主?沒有確切證據他不想妄下斷言。

不知道、不清楚,他根本沒認真回答她的問題。有種再準確不過的直覺,他根本不想護送她,只是迫於無奈。

這個感覺讓她莫名不快,她撇嘴。

“問你什麽都回答不出來,那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臣什麽都不知道。”風滄亦淡淡回答。

 目中無人的傢伙!他是存心氣她的嗎?她都紆尊降貴先開口跟他說話了,他老擺出冷冰冰的棺材臉不打緊,還愛理不理的。

或許天生八字不合,說話不到兩句就想吵架。

允樂負氣地道:“風滄亦,本公主不想再爬山,要乘馬車搭轎子!”她的腳痛到連站都是問題,再這樣繼續走下去只怕就要費了!

“不行。”風滄亦依舊想也不想地拒絕。

“為什麽不行?”好像打從她遇到他開始,就不斷在問為什麽、為什麼!越問越生氣,她和他梁子結大了!

“情況特殊,請公主不要為難臣。”他皺眉。

他要她拖著這雙長滿水泡的腳爬山才是為難她吧!允樂委屈地咬咬唇。

“可是─”請公主體諒目前的情勢,別做無理的要求。 ”風滄亦抬眸看她。

他滿腦子計算的是依這樣緩慢的腳程還得多久才能趕回京城,臨行前得到消息,有人想對新皇下手,他根本無暇顧慮允樂的心情,回應她任性的要求。

可是我的腳再走下去就要血流成河了……她還來不及說出口,就被風滄亦堵得啞口無言。

“總之,臣會盡快把公主送回京。”他別開臉,不看她。

瞧他的表情、他的語氣,好似她是燙手山芋,恨不得立刻擺脫掉她,允樂背過身,表情受傷。

  “隨便你!”

風滄亦的回應不經意剌痛允樂內心深處最脆弱的部分,從小她似乎就是這樣被推來送去,像是沒人要的娃娃……不要!她不是貨物,她也有感覺,會痛會難過的。

允樂背對著風滄亦坐下,淚光隱隱在眼眶閃動。

風滄亦果然是愛欺負她的討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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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燃燒,貪婪燒盡所看見的一切,詭魅火舌放肆灼燒天際,熊熊火光中,她找不到出口,找不著熟悉的人影,一張張陌生驚恐的臉龐從眼前掠過,允樂腳步踉蹌地在行宮裡焦急奔走。

 何奶娘呢?還有喜平喜桃?她們人在哪裡?

忽然之間,一抹陰影從天而降,允樂遲疑地走上前,當她看清楚的剎那,忍不住發出淒涼尖叫——那是喜桃痛苦的臉!

……允樂從睡夢中驚醒,冷汗浸透衣裳,心跳急劇。

 好可怕的惡夢!她夢見喜桃已經遇害,痛苦的臉孔不斷浮現她腦海,嚇得她呼吸停止。

允樂翻身坐起,胡亂抹去額上的冷汗,迷迷糊糊間,瞥見不遠處抱劍假寐的風滄亦,火光在他英挺的俊顏映照出詭異不明的陰影,她怔怔看著他出神,劇跳的心逐漸平復。

允樂悄悄挪動身子,在離他不到一尺之處和衣躺下,空氣裡隱隱嗅得到他獨特好問的氣味,讓她安心多了,不知不覺間,她已是很依賴他。

不遇想想真奇怪,明明一起趕路,為何他身上總是保持乾爽舒適?彷彿烈陽對他完全沒有影響,他不曾流一滴汗,反倒是她臭到連自己都不敢問。

小手悄悄揪住風滄亦的衣角,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允樂粉唇揚起安心的笑弧,困倦感排山倒海席捲而來,讓她很快地沉入夢鄉。

有他在旁邊,她想惡夢不會再驚擾她了。

直到聽見身旁平穩規律的呼吸聲,風滄亦才緩緩睜開黑眸,他沒睡,對允樂任何小動作都了然於心,垂眸看著她揪著自己衣角的小手,眼神不由放柔。

 大哥哥,你以後會記得我嗎?記憶裡軟軟的童音問道。

如果我們再見面,你會不會用性命保護我?

多年前的往事溺上風滄亦腦海,他心頭某個角落不斷發軟,欲拂去她頰邊髮絲的左手停在半空,終究沒有落下,依稀還可以瞧見他左掌掌心的半月形烙痕,那是罪民的象徵,一輩子無法磨滅的印記。

深吸口氣,風滄亦阻止自己繼續胡思亂想,他的任務就是把公主安然無恙的送回宮,之後,他與允樂再無瓜葛。

 是她的錯覺嗎?昨晚似乎比較好睡,也不像前一夜那麼寒意逼人了。

陽光稀疏灑落允樂絕美的矯顏,她不文雅地打個呵欠,身子往舒服溫暖的方向蹭了蹭。

她像是突然想到不對勁之處,像被電擊般趕忙爬起身,瞪著近在咫尺的俊美睡顏,她瞠圓美眸,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她居然枕著風滄亦的腿睡著,身上還裹著他的斗篷,難怪會覺得好睡!前晚才被他氣得想掉淚,如今欲沒骨氣地靠在他身旁睡覺,幸好風滄亦睡得正熟,不然她拿什麼臉面對他?

輕手輕腳地放回斗篷,允樂手忙腳亂地整理儀容,猛抬頭,欲迎上風滄亦深不見底的黑眸。

那種眼神像洞悉什麼,彷彿她所做的一切都無所

“你、你醒了?”允樂心微驚,昂高小巧下巴裝作沒事樣。

“這麼早?”沒正面回答,風滄亦挑眉反問,遇於平靜的俊顏教人猜不透心思。

 吼!跟他說話很傷神,總要高來高去的。

“當然,不是要趕路嗎?”允樂理直氣壯的挺挺胸膛,矯顏畫過一絲不自在。

靜靜看她可疑的矯容許久,風滄亦唇角微揚,勾起極淡弧度,柔化冷峻的臉部線條。

 咦?這詭異表情是啥意思?這是笑嗎?他在笑她嗎?

 允樂小手叉腰,瞇眸。

“有什麼不對嗎?”她噘起嘴道。

“沒有。”風滄亦起身,同樣淡到不能再淡的語氣表情,偏偏眼神在笑。

他用這種口氣說沒有,要她如何相信真的沒有?

雖然他笑起來很好看,連她也忍不住著迷了,不遇現在不是欣賞男色的時侯。

允樂想追究他到底在笑什麼,但出糗的是自己,她也不好堅持問下去。

 算了!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計較了!

“趕路!趕路!本公主恨不得今晚就到皇城,馬上甩開你這個討厭鬼!”擺擺手,允樂說著便徑自往前走。

風滄亦在心裡嘆口氣,拿她沒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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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這兒有生火的痕跡!”

數名背著彎刀的黑衣大漢在林間穿梭,其中一名眼尖的發現刻意被掩埋的火堆。

聞言,被稱為老大的男子大步走過去,用腳踢開枝葉和泥土,眼眸微瞇。

“嗯,他們的確到過這裡沒錯。”搓著下顎,許迅沉吟片刻。

“允樂公主走不快,我們應該可以很快追上他們。”另一名黑衣壯說道。

“三俊,能無聲無息一招斃掉老五的人不多,你別輕舉妄動。”許迅低沉警告。

“我明白。”三俊不甘願地應聲,握緊彎刀的手緊了緊,“心想要替老五報仇。”

“老大,既然我們已經找到允樂公主的踪跡,是否要通知……”老二問道。

“噓,小心隔牆有耳,這件事極度保密,不能被其他人知曉。”許迅眼底閃過寒冷光芒,“一切等解決允樂公主再說。”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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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前兩天,今兒個的路程對允樂而言更加艱困,她腳上的水泡被布靴磨破,每走一步都是椎心剌骨的痛,可是她驕傲的性子作祟,即使痛到噴淚也不肯開口喊要休息。

之前不遇提出小小的要求就被不留情的回絕,今後她不會再開口要求了!哼!

“……”跟在允樂身後的風滄亦不知道允樂腳痛,以為她為了不能乘馬車的事鬧彆扭故意走慢拖緩速度,他鎖緊眉,開始心浮氣躁。

直到日落西山,趕的路欲只有昨天的一半,風滄亦捺下脾氣不發一語,再度從包袱拿出饅頭。

  “我不吃。”允樂撇開小臉。

她一雙玉足痛得要命,只想躺下來休息,沒心思進食。

 又耍任性!風滄亦黑眸微瞇。

“你不吃東西就沒有體力趕路。”沒有好言相勸,風滄亦只是用氣死人的冷酷語氣道出事實。

 聞言,允樂氣惱地回頭。

這傢伙非得對她這麽冷冰冰、硬邦邦不可嗎?

“我不要啃饅頭,我要吃肉,吃熟的食物,換乾淨的衣服。”她咬牙。

她已經受夠這些天每天啃的硬饅頭。

“公主,恕臣斗膽直言,我們是在逃難,並非出遊。”風滄亦面無表情的。

  “風滄亦,你——”

後面話還來不及出口,風滄亦將兩顆饅頭拋給她,她笨手笨腳的接住。

“食物已給公主,吃不吃自行決定,不遇接下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請公主別變成我的負擔。”他面無表情重申。

他們的腳程遠遠落後他的估算,而且和允樂兩人單獨相處已經對他造成不小的影響,讓他情緒隨之起伏,失去原有的平靜,他不喜歡事情超出掌控的感覺。

允樂拿著饅頭,心裡酸酸苦苦的。

 他果然把她當成負擔!

背過身,允樂小小口啃著饅頭,淚水悄悄滑落粉頰,嘴裡的饅頭混著淚水的鹹味。

 允樂哭了。

其實那句話一出口,風滄亦就後侮了。

眼角馀光瞥見她單薄的肩頭微微抽動,不用看也知道她在哭,風滄亦不知該怎麼安慰她,深感挫敗。

 唉∼∼頭疼。

他明白公主遭逢變故之際需要人安慰輕哄,只是現在的他溫柔不起來,不!應該說他已經忘記溫柔該是什麽模樣?

 無聲嘆息,他走近,脫下斗篷。

帶著溫暖的斗篷忽然覆在肩頭,允樂驕軀微僵,故意不回頭看他。

“臣方才說錯話,請公主降罪。”感覺他在背後坐了下來,低沉嗓音近在耳旁。

  “……”哼!才不理他。

  “抱歉,我不該說那樣的話。”

短短兩個字觸動她的淚水開關,豆大淚珠拚命滾出允樂眼眶。她低下頭,望著冷饅頭。

  “別哭了,好嗎?”

見她止不住淚,他又是無聲一嘆,不懂怎會落入這種境地?彷彿有種無行的絲線把他們緊緊綁在一起,交纏著若有似無的情愫,想故意對她冷淡,又無法真的置之不理,原本的平心靜氣全消失了。

 他到底該拿她怎麽辦?不哭?要她怎能不哭?這一路他對她好冷漠又不耐煩,好似她很任性,淨做些無理的要求,讓他只想把她盡快丟回給皇兄。

她就真的這麼不討他喜歡,恨不得丟之而後快?虧她對他……對他……“請原諒我的無心之過好嗎?”

眼角馀光偷偷覷向他誠懇認真的俊顏,允樂抹抹淚,心軟了。

“我的腳好痛,腳的水泡都磨破了。”指著小腳,允樂幽幽低語,表情委屈。

 腳痛?水泡?

聽見她這麼說,風滄亦緊張地幫她脫靴,看見她白皙的腳磨破皮,他咬咬牙,深深自責。

原來允樂說要坐馬車是有原因的,可他欲錯怪她,以為她故意找碴撒潑,該死的,他到底在做什麽?

一雙雪白玉足會變這麼嚴重都是他害的,他早該發現才對。

用乾淨的清水幫她清理傷口,再為她敷上冰涼的藥膏,風滄亦剎那間心思更亂了,胸口熟漲漲的,彷彿有什麼及欲宣洩而出。

“謝謝。”吸吸鼻子,允樂低聲向他道謝。

“你的腳暫時不能趕路,我會再想辯法。”

處理好她的傷勢,風滄亦抬頭對上她充滿舞氣的淚眸,原本想說的話忘了,而允樂也說不出話,陷在他幽深似海的瞳眸中。

她不懂,為何心裡對風滄亦有著許多不拾和依戀?彷彿有他在身邊,就算吵架也很快樂。

 她究竟是怎麼了?該不會——她愛上眼前的大冰瑰吧?

允樂眼底的迷惑,風滄亦全看見了,他別開目光,下意識握緊劍把,讓冰冷堅硬的觸感提醒他不堪的身分,千萬不能失了分寸。

“時候不早了,公主早點歇息。”在情況失控前決絕的抽開身,風滄亦倏然站起,走到一旁。

少了他在身後,允樂只覺一股涼意從背後襲來,她默默揪緊斗篷覆住自己,胸噫間有種陌生而濃烈的情感在翻騰,像有什麽柬西脫了軌… …“風滄亦,你看!有小溪耶!”

因為允樂腳痛,剩下的路程風滄亦決定背著她趕路,以免她腳傷繼續惡化。

此刻,允樂正舒服地趴在風滄亦寬闊的背上,瞧見前方有小溪,立刻興奮地指給他看。

“所以——”風滄亦狐疑地蹙眉。

瞧她發亮的眼睛就知道在動歪腦筋。

“人家想沭浴淨身嘛!”小嘴微噘,允樂咕噥。

“不行。”果不其然,還是同樣否定的答案。

早知道他會拒絕,允樂沒有生氣,只是將小嘴噘得更高。 “沒道理你神清氣爽幹乾淨淨,我欲比個叫花子還臟吧?”

  “公主不髒——”

“騙人!我身上散發出來的臭味連自己都聞到了,怎可能不髒?倒是你,為什麼都不會流汗?難道你背著我偷偷洗澡?”允樂不服氣反問。

“我沒有背著公主偷偷洗澡。”風滄亦無奈挑眉,不懂她打哪兒來的怪念頭。

“練武的人可以自行調節體溫,比較耐熟耐寒。”

  “這麼神奇?”允樂一臉不信。 “不管,人家想要沐浴淨身,我不想臭臭地被你背在背上。”話到後來,她可疑地紅了粉頰。

“我不覺得公主身上有異味。”風滄亦還是堅持。

 大冰瑰、笨木頭!

 允樂驕嗔白他一眼。 “不管!人家要淨身沐浴啦!一下子就好,拜託!”她用楚楚可憐的眼神乞求。

“……”面對兇巴巴的允樂,他或許還能狠下心腸拒絕,但面對裝可憐的允樂,風滄亦完全硬不起心腸。

“風大俠,拜託啦∼∼”允樂眨眨眼,賴皮撒驕。

“先說好,時間不能太久,只有一刻鐘時間。”頭疼的按按眉心,風滄亦先和她約定,沒發覺自己已有開始寵溺她的嫌疑。

“沒問題!”允樂開心地用力點頭,唇瓣淀開燦爛笑弧,眩惑他的眼。

“我會在附近守著,公主有事就喊我。”風滄亦別開目光,平復過快的心跳。

“嗯。”嘴裡對著風滄亦應聲,允樂的眸光已經投向清澈的小溪流。

為了避嫌,風滄亦走入另一方樹林守候,赫然發現小道盡處有間白煙裊裊的小茅屋。他猶豫了下,心中有了想法,計算來回腳程顧得到允樂後,隨即邁開步履走過去。

  “有人在嗎?”他輕敲門扉。

應門的是名白髮蒼蒼的老人,身後站著邊看他邊臉紅的羞澀少女,風滄亦拿一錠銀元寶跟他們買了屋後唯一的老母雞、一些食物和乾淨的女裝。

正要回到溪邊時,冷不防聽見允樂的驚叫聲,霎時山林裡群鳥亂飛。

“這晚上——”白髮老人也啉一跳,沒聽過這麼恐怖的叫聲。

 允樂遇上剌客了?

風滄亦聞聲色變,整顆心倏然揪緊,足尖輕點,頎長身子飛掠而去,人才剛落地,一抹絢麗單薄的人影用力卜進他懷裡。

“滄……亦!滄……亦!”允樂小臉整個埋進他胸膛,眼裡含著淚水,結巴道:“看見你真好,那邊有……有……”

“有什麼?”下意識環住受到驚嚇的驕軀,風滄亦厲眸捕視周遭,警戒著。

山林裡沒有異常的觀動靜,只有潺潺流水聲。

“我、我碰到了,碰到了……”允樂依然處在驚嚇之中,話說不完整。

“不用怕,只要有我在這裡,誰也傷害不了你,慢慢告訴我你碰到什麽了?”

大手摟住細腰給予安定的力量,風滄亦溫聲低哄。

“我、我——”揚起褂著兩行清淚的絕美小臉,允樂吸吸鼻子。 “我摸到青蛙了。”

 青蛙?

風滄亦俊顏頓時變得鐵青難看,一時之間不知該接什麽。

當她發出嚇死人的驚聲尖叫,害得他心膽俱裂,結果欲是為了一隻——該死的青蛙。

“風滄亦,你臉色好難看。”咬著唇,允樂怯生生道。

他當然臉色難看,他都快吐血了!可知她方才那一聲把他魂都叫散了,以為她受到襲擊。

“我不是故意的,我怕青蛙嘛!濕濕滑滑的……我小時候被青蛙嚇過。”允樂可憐兮兮的解釋,含淚鬆手慢慢地退開。

“不是你的錯,是我——”風滄亦沒把真正心思說出口,不情願的保證,“以後我會注意,不會再有青蛙嚇你。”

是他的錯,一聽見允樂驚叫就失了分寸。

“嗯。”或許他沒自覺這句話聽來多讓人窩心,允樂眼眉耀上笑意。

 其實他對她很好嘛!只是內斂了點,嘻嘻!一陣涼風吹來,允樂打個噴嚏。

  “哈啾!”

 她揉揉鼻子。

“會冷嗎?我——”風倉亦原本欲鬆開的手頓住,好看的俊顏染上紅暈,這時才發現允樂只穿了一件薄薄單衣,雪白衣料沾水後變得透明,玲攏窈窕的身段若隱若現,誘人想入非非。

“你——你怎麼沒穿好衣服?”他咬牙問。眼下手放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風滄亦只要想到方才一直抱著衣不蔽體的允樂,就覺得體內熱血翻湧。

“剛才見到你,什麽都忘了。”他臉紅,允樂的臉更紅。她害羞地雙手環抱胸前。

 這種事能忘嗎?

風滄亦有種再準確不過的直覺,他遲早有天會被她的天真單純害死。

允樂頭頂有黑影罩下,寬大的黑色斗篷覆住她的肩,彷彿本來就是為了她而準備。

“也罷,我有些東西想給你。”他嘆氣。

允樂像個孩子般愉悅地不斷轉圈圈,滿意地看著身上的碎花粗布裙,雖然質地粗糙,但是乾淨又舒服,比她原本那身又臭又髒的男裝好一千倍,而她最最喜歡的是腳下這雙繡花軟鞋,穿起來腳都不痛了。

允樂笑咪咪地在風滄亦身邊坐下,眼兒彎彎。

“斡嘛一直對著我笑?”她目不轉睛地瞅著他,笑得他好不自在,正在翻轉架上烤雞的風滄亦故意麵無表情的問。

“因為你是好人,大好人!”眨眨美眸,笑容比蜜還甜。

相處越久,越能感受他內斂細膩的好,允樂心頭暖呼呼的,更依戀他了。

她真摯的語氣易隱觸動他內心某個角落,他垂眸。

  “為何這麼說?”

“因為你根本就不是表現出來的那種壞人。”允樂皺皺鼻尖,指著架上的烤雞。 “你一聽見我喊救命就立刻跑來,證明你很在乎我的。”

“……”所謂得了便宜還賣乖,保證說的就是允樂這種人。

  “不然你看,這是什麽?”

  “雞。”

“那這個呢?”她又指向小木鍋。

  “野菜粥。”風滄亦回答。  

“沒錯。”允樂用力點頭,唇角兩個小梨窩好可愛。 “乾淨衣服、肉、熱呼呼的食物,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記在心底,在在證明你不是個冷漠無情的壞人。”

翻動烤雞的大手微頓,連風滄亦自己都覺得矛盾。

他不想對她好,偏偏不由自主對她好,本想讓她對他心懷怨恨,分開以後便不會再想起他,看來計畫失敗。

“小心燙。”沒應答她的話,風滄亦只是撕下一隻雞腿遞給她。

“謝謝。”允樂心滿意足地接過手。忽地,她眸光變得深幽,語氣輕得像是隨時會被風吹散。 “風滄亦,你知道嗎?除了喜桃、喜平外,你是唯一在乎我想要什麼的人。”

 風滄亦聽了停下動作,沒吭氣。

“真的喔!”允樂偏著頭,甜美的朝他笑了。 “所以我喜歡你,風滄亦。我喜歡每一個對我好的人。”

聽她又提起喜桃,風滄亦偏頭看她。

  “喜眺對你當真那麽重要?”

“我說啦!她就跟我的姊姊一樣。”話到最後聲音幾乎聽不見,允樂眼眶又紅了。

眼看她又快掉淚,風滄亦大掌在半空猶豫了會兒,緩緩落在她的發心。

“如果能夠的話,你想要的,我都想給你……”他用幾不可聞的音量喃喃自語。

“什麽?”沒聽清楚,允樂狐疑問。

“沒什麽,我想喜桃吉人自有天相,她會沒事的。”他揉揉她的發,笑。

聞言,允樂呀、訝異揚睫,他在哄她?

“這跟你之前的說法不同呢!”感覺到他的改變,她也笑了,心里莫名開心,喜歡這樣的風滄亦,有人性多了。

忽然,允樂眸光微凝,瞥見他掌心的烙痕。 “這是什麼?”

風滄亦直覺收拳,欲被她握住不放。

“這是……半月?”這回允樂看清楚了,她怔愣,看他的眸光不敢置信。 “你是罪民?

 罪民。

這兩字狠狠螫了風滄亦一下,他裝出不在意的神情。

  “……我是。”

“罪民?”允樂喃喃重複,無法相信。 “為什麼?”

他冷傲的氣質、對她不卑不亢的態度……她一直以為他是朝中要臣,怎會是罪民?瑾南國最低下的身分。

“害怕嗎?”握緊拳頭,風滄亦狀似不經意的笑問。

 她若真的害怕,他也不會怪她。

“不怕。”嘟著嘴,允樂用力搖搖頭。 “有啥好怕的。”

  没料到她的回答如此靳钉截铁,他蹙眉。 “真不怕?”

“就說不怕,要害我你早就害我了,還需費心照顧我這許多嗎?”允樂笑彎美眸,自有一番道理。 “滄亦,我要喝粥。”她的細手一指。

好久沒吃到米飯了,光聞嘴巴就餓得不得了。

說得也是,允樂壓根不曾怕過他。

她信任的語氣聽在風滄亦耳裡,像有一道暖流滑過胸口,他體貼地幫她舀粥,薄唇揚起淡淡笑意。

 咦?他又笑了?

  风沧亦的笑容真好看,让她著迷不已,彷佛在萝里早见过他的笑千万次。看著他會勾惑人心的笑痕,允樂也跟著笑了,將螓首擱在他屑頭。

“你做什麽?”風滄亦動作微僵,低頭瞪她。

“等粥喝呀!”允樂不怕他凶惡的表情,笑臉相對。

看來小公主擺明很不怕他了,風滄亦輕哼一聲沒說什麽。

黑色絲線般的夜空裡旋著一輪皎潔明月,底下並肩而坐的兩個人,情意迅速滋長。

“大哥,我敢確定那小子和允樂公主今夜就在附近歇息,要不要趁現在仔細搜一搜,或許能攻其不備?”

樹影憧憧,四名黑衣人隱身樹林裡,嗜血的眸子在夜色裡泛著冷光。

“不好,入夜後,他們定會提高警覺,為免打草驚蛇,還是等黎明再說吧!”

 許迅不讓三弟輕舉妄勤。

“可是——”三弟還想說什麽,他實在沒心情再等了,恨不得當下就殺了那小子替五弟報仇。

“三弟,乖乖聽我的話,免得壞事。”許迅大手微抬,薄唇咧麗冰冷的笑。

“放心,我會要他為五弟的死付出代價的。”

第四章

破曉,天地間一片寂靜,風滄亦猛然驚醒,發現身旁的人兒不見了。

 允樂人呢?怎麽不見了?該死!他通常不會睡這麽沉的。

“允樂?”他緊張起身,黑眸四處梭巡,大喊:“允樂?”

 回應他的是自己的回音。

“風滄亦,你在找我嗎?”冷不防,他身後的大樹探出一張美麗的小臉。

“你——”見她平安無事,風滄亦心中的大石才放下,“公主方才去哪兒了?”

他必須咬緊牙克制脾氣,才能忍著不抓住她的肩用力搖晃她的小腦袋。可知他睜開眼找不到她有多擔心,深怕她出了意外。

 公主?她不喜歡他這麼稱呼她,她喜歡聽他喚自己允樂。

 允樂皺皺鼻子,神情淘氣。

  “我睡不著,去溪邊看魚嘛,”

風滄亦皺眉,不明白她這句話是啥意思。

他當然在生氣,因為她沒有危機意識,竟在如此危險的時候獨自跑去看魚,分明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你眉頭鎖得好緊,都出現皺紋了。”允樂絮絮叨唸。

  “公主——”

“風滄亦,你變了,你以前總是擺張冷冰冰的棺材臉,現在有情緒多了。”允樂掩唇偷笑。

聽她這麼說,風滄亦心中警鈴大作。

難道他自以為隱藏得極好,其實早不自覺在允樂面前露出真感情?不可以,他們該要保持距離的。

“我喜歡這樣的你。”說著,允樂粉頰飛起可疑紅雲,接著又道:“所以呢——以後你不要再喊我公主,喊我允樂就好!”

這是允樂第二次說喜歡他,風滄亦腦中一片混亂,陌生的情感撞擊著胸口,眼看就要滿溢而出,他張口慾言,不料瞧見朝允樂背心疾掠而來的銀光。

“小心!”風滄亦飛身護住允樂,兩人重重撲倒在地。

 銀光飛掠貫穿人體,血光飛濺。

“你沒事吧?”風滄亦拉起她,焦急的想確定她是否安好。

允樂用力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絕美臉闊刷白。 “這是——”

“那群惡徒追上我們了,走!”風滄亦帶允樂潛入樹林裡。

“滄亦——”晉寧行宮的噩夢再次浮現眼前,允樂害怕低喚,被他牢牢握住的小手顫抖。

“放心,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感覺到允樂的恐懼,風滄亦低聲安拂,瞳眸殺意湧現。

他本想低調行事,將允樂平安送回皇宮就好,但這群黑衣人緊追不捨,不肯放棄,那就別怪他痛下殺手!

找到被老樹遮掩、可供一人藏身的小山洞,風滄亦示意允樂快躲進去。

“你呢?”見他要走,允樂拉住他衣角。

“我馬上回來,你躲著別出來。”風滄亦輕輕拉開她的手,要她別怕。

  他不要她再看到他杀人的模样,不愿她见到他的黑暗面,若两人不可避免非得留下些什麽不可,他希望能是美好的。

“滄亦!”允樂淚盈於睫,不放心他以身涉險。 “我們可以一起躲的,讓他們找不到。”

“傻瓜,這個山洞哪可能同時藏下我們兩人?”風滄亦勾起輕淺笑弧,笑裡帶著森冷寒意,不像她所熟悉的他。 “別怕,我很快回來。”

話落,風滄亦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等他再回來,所有可能威脅到允樂性命的人都會消失無踪,排隊在閻王老爺跟前報到去了。

“滄亦!”允樂低喊,目送他逐漸走遠的頎長背影,直到感覺手上的濕黏。

 她沒受上,手上為何有血跡?莫非——允樂腦袋一陣暈眩,風滄亦受傷了!

一個、兩個、三個……已經三個劍下亡魂,看來還有兩個不要命的愚蠢傢伙等著他收拾。

“甭浪費時間,你們兩個一起上吧!”甩去劍尖的血珠,風滄亦冷冷一哂,狹長風眸寡絕無情。

“狂妄的傢伙!別以為僥倖殺了我的兄弟就敢目中無人!”三俊目皆欲裂。

“是不是僥辛,你親自試試就知道。”風滄亦薄唇勾起冰刀般笑弧。 “快!別浪費時間!”

“三俊,別過去!他不是你可以對付的人。”已經和風滄亦交手數招的許迅氣喘吁籲,伸手阻止。
  、
“大哥!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兄弟們喪命,不替他們報仇?”三俊大聲抗議。

“當然不是,我像那種無情無義的人嗎?”許迅轉頭怒斥。

他只不過覺得對方似曾相識罷了。

對方凌厲強勢的殺招、嘲諷譏誚的自負態度,從沒見過眼前這個男人,卻對他有熟識之感,偏偏想不起他是誰。

“大哥!”見他不動,三俊激動大喊。

“別窮蘑菇,我等你們兩個一起上!”風滄亦淡道,目中無人的態度充滿挑釁,任誰也沒注意到在他的黑色衣袍下濡濕一片。

之前他以身護住允樂,暗器沒入他的右肩,現在的他只能以左手用劍。

“哼!大哥忌憚你,我可不!臭小子,納命來吧!”久等不到許迅的決定,復仇心切的三俊再也忍不住地掄起大刀衝過去。

“三弟,不要!”許迅想阻止卻慢了一步,只見三俊接近風滄亦的瞬間血光進濺,高大身軀摔出尺外。

“你——”許迅震驚地目瞪口呆,他想起來了,他終子想起風滄亦是誰了!難怪他一直覺得眼熟,原來他——

  “你是蒼狼?!”他脫口而出。

當年兩人各為其主,分屬不同陣營,交手不下十次,他不是別人,正是二皇子最忌憚、人人聞之色變的頭號刺客蒼狼!

“蒼狼,為何你會出現在這裡?”有些不敢置信的,許迅咬牙問。

 他一直以為他的頭號勁敵死了。

大皇子永譽登基後,蒼狼便像從這世上消失般,關子他的傳聞非常多,其中最有可信度的就是蒼狼在最後一役傷重不治,萬萬沒想到卻在這兒讓他給碰上了!

 冤家路窄,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這是我想問你的,許迅,是誰要你謀害允樂公主?難道你們又在進行見不得光的勾當?”許迅沒認出來,風滄亦早認出池了。

“蒼狼,天下大局已定,我們沒必要再殺個你死我活,只要你交出允樂公主,我倆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許迅不做正面答覆,開出條件。

他是殺手,不懂何謂忠誠,誰付的錢多就幫誰辦事,既然二皇子已死,他們沒繼續作對的理由。

“許迅,你甭作白日夢了,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們誰也別想動允樂公主分毫,我最後再問你一次,是誰要允樂公主的命?”風滄亦冷言戳破他的妄想,左手持劍遙指他額心。

  “风沧亦,难道你非跟我过不去不可?”从前如此,现在亦然,见他没有妥协的意思,许迅恨恨地道。

“你說不說?!”懶得回答他的問題,風滄亦喝道。

“囉唆!我不會告訴你的!要問自個兒去向閻王老頭問吧!”

許迅惱極了,拔劍向他衝去,電光石火間交手數招,彼此都曾是對方陣營最頭疼膽寒的頭號殺手,如今交手彼此都想分出勝負。

匆地,一個踩斷樹枝的細微聲響傳來,引起兩人注意,許迅眼尖地發現藏身矮樹叢後的允樂。

“啊∼∼原來小公主在這兒!”他咧嘴大笑。

完成任務拿到賞金重要,私人恩仇就先擱在一邊吧!許迅削瘦的身子倏然一轉,朝允樂撲去。

“許迅!”看見允樂,風滄亦心頭涼了半截,急追許迅身後而去。

“糟了!”允樂沒想到自己小心翼翼躲在矮樹叢後,還是被發現了,她驚駭地急急後退,小臉刷白。

“小公主,這回你逃不掉了,乖乖納命來吧!”許迅笑得奸惡,鋒銳長劍沒打算放過允樂。

允樂被逼得踉蹌後退,直到斷崖處。

她後知後覺的發現身後是斷崖,然而腳下已踩空,頓時如折翼彩蝶般翩翮墜落。 “滄亦!”她喊,朝他伸手。

  “允樂公主——”

風滄亦想及時將她拉回崖邊,但已來不及,眼見她跌落萬丈深淵,他駭得神魂俱裂,跟著縱身跳下。

“居然跟著跳下去,這麼想不開?”

看風滄亦不要命地陪允樂跳下崖底,許迅愣住,原以為允樂公主死後,他還得費一番工夫對付蒼狼,這下倒省事。

“呿!跳了也好,省得麻煩。”啐了一口,許迅轉身走向一息尚存的三俊,扶著他離開。

他得回去報告璩大人任務已達成,順便告訴他蒼狼曾經出現,讓璩大人心中好有個底。

青絲隨風飛散,在空中形成絕美的圖像,墜入無底深淵的允樂認命地閉上淚眸,直到一雙健壯的手臂緊緊環抱住她……

“痛……好痛。”整個人暈沉沉的,像有千萬小兵在裡頭敲鑼打鼓,允樂輕輕呻吟了聲,羽扇般長睫緩緩睜了開來。

“你終於醒了。”低沉嘶啞的嗓音裡盡是擔憂。

“……滄亦?”眨了眨美睫,允樂好不容易凝住焦距,納入眼簾的是風滄亦蒼白的俊顏。 “你——”

 她不是失足摔落萬丈深淵嗎?為何風滄亦也在這裡?難道——

 他跟著她跳下來? !

思緒轉到這裡,眼瞳裡滿是他擔憂的神情,忽然間允樂的胸口好暖、好暖,眼眶紅了半圈。

 這個男人呵!不管表現得再淡漠疏離,還是很關心她的呀!

“沒發現你身上有明顯外傷,你卻昏迷了好久。”風滄亦緊緊皺眉,眉間鎖著惱怒。

他大半日子都在刀光劍影下度過,好幾次在鬼門關前徘徊,面對自己的傷部不曾像現在如此擔憂。

“別擔心,我沒事。”允樂撐起身,回他一抹甜笑要他放心。

風滄亦不語,目光灼灼地看住她。

“我真的沒事。”見他仍眉頭深鎖,允樂伸出纖指輕撫過他堅毅的臉部線條。

突地,他大手一撈,把允樂摟入懷裡,用力得彷彿要把她揉入骨血裡。

無論他如何抗拒,她仍舊大刺剌地闖進他心房,和多年前一樣,用燦爛的笑容俘虜他的心。

“滄亦?”沒想到他會抱住自己,允樂怔愣。

“別動。”他低語,乏力地將額抵在她單薄瘦弱的肩頭。 “你把我嚇壞了。”嗓音嘶啞,對她濃烈的情緒再也無法抑制。

她一定無法想像當他親眼見她跌落斷崖時是什麼感覺,他的心彷彿活生生被撕成兩半,連該怎麼跳動都忘了,即使如今她平安無恙地坐在面前對他笑著,但他受到驚嚇的心臟到現在還無法恢復平靜。

“滄亦……”允樂靜靜任由他抱著,感受到他怦跳的心,微顫的手,心頭漲得滿滿。

 真正惦記在心版上的關心。

 他對她——

 那

 滄亦,風滄亦。

心裡不斷反覆默念著他的名字,允樂小手回抱住他勁瘦的腰身,這一刻起,允樂毫無保留的把一顆真心交付給他。兩人靠得如此之近,仿彿聽得到彼此的心跳聲,溫馨甜膩的氣氛將他們緊緊包圍,靜謐天地間像是只有他們兩人。

冷不防,風滄亦猛然推開允樂,張口吐出一攤污血,又一口。

“風滄亦,你沒事吧?”允樂被他突如其來的嘔血嚇壞了,趕忙扶住他,拍撫他的背。

“我休息一下就沒事了。”話說得輕鬆,蒼白如紙的俊顏卻不像那麼回事。

緊張的心情倏然鬆懈下來,負傷的身體總算顯現出來。

“騙人!你吐那麼多血怎麼可能沒事?”允樂瞪他一眼,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不要!我不要你有事!”

心快碎了,小腦袋瓜子開始胡思亂想,允樂從來不知道自己竟會這麼多愁善感,可是她真的很怕,怕他如果有個萬一,她要怎麼辦?

“放心,我死不了的。”風滄亦扯笑。

 笑!在這種時候他居然還笑得出來引允樂又急又怒,淚水更氾濫了。

“風滄亦!”她低吼警告,討厭他這種不在意自己死活的態度。 “我不許你再說這種話!”

 她要他活得好好的!

“你真想要幫我?”風滄亦嘆氣。

“當然。”抹去頰邊淚痕,允樂生氣地道。

 這算什麼蠢問題?他為了保護她而受傷,她當然想為他做些什麼。

“拿著。”從懷中取出鋒銳的匕首,風滄亦將之塞入她手裡。

“咦?”允樂愣愣看著手中泛著冷光的凶器,不解地看他。

  “幫我把暗器挖出來。”

  “挖?”

“對!就是挖出來!”暗器不知道是否餵了毒,不過他已經因為失血過多感到暈眩,正如亞伯所言,他的身子已不若從前硬朗,硬撐的結果只會導致舊疾復發。

咬著牙,風滄亦忍痛脫下染血黑袍,露出精壯結實的胸膛。

除了右肩血肉翻捲的傷口之外,還有多條數不清的舊傷疤,好幾條劃過胸前留下沭目驚心的痕跡,他胸膛上幾乎找不到一塊完整平滑的肌肉。

允樂吃驚地咬住唇,揚起淚眸望他。

除了他罪民的身分外,她只知道他是皇兄派來暗中保護她的人,除此之外她對他一無所知,也不清楚他身上的眾多傷痕從何而來。

 到底他是什麼樣的人?之前過著什麼樣的生活?為何會留下這麼可怕的疤痕?

“敢動手嗎?”風滄亦平靜的聲音拉回她的神誌。

“……敢!”允樂倉皇回過神,握緊手中冰冷的匕首,用力頷首。

風滄亦敢毅然決然地陪她跳下斷崖,她有啥不敢? !

“你不必勉強自己。”他輕聲道。

“一點都不勉強。”深吸一口氣,允樂的語氣堅硬如鐵。

 風滄亦深深看她一眼。 “那就動手吧!”

  “好!”

匕首剠入傷口的瞬間,允樂感覺到風滄亦全身肌肉繃緊,大滴冷汗從額際滑落,咬緊牙沒出聲。

暗器傷得很深,允樂必須先割開血肉才能挖出暗器,她盡力保持小手穩定,淚珠開始不爭氣的大顆大顆滾落。血如泉湧,大片大片染紅她的視線,到最後彷彿除了刺目腥紅,她什麼也看不見。

 叮!

好不容易,允樂終於挖出頑固的暗器,這是種彎勾飛鏢,沒人身體後會造成極大的傷害,眼見他的傷口汩汩流著血,她嚇得丟開染血匕首,小手微微發顫。

“挖出來了。”抹去淚痕,她喃道。

“現在幫我把傷口包紮起來就行了。”風滄亦將藥瓶遞給她,臉色白得近乎透明。

允樂點點頭,胡亂抹去淚痕,幫他敷上冰涼藥膏後,扯下半截裙擺緊緊裹住他的右肩。

傷在他身上,她卻比他還要痛,一刀一刀像割在她心上。

“別哭。”見她哭得這麼慘,風滄亦不忍的低哄。 “這種傷對我而言是家常便飯,我不會有事的。”

“可是……可是我覺得你好痛。”抽抽噎噎,允樂揚起滿是水霧的美睫,讓人瞧了好不忍心。

“傻瓜!沒你想像中痛。”把她的頭按回胸前,風滄亦寵溺地揉揉她的發心。

  “可是——”允樂還有話說。

“噓……沒事的。”不讓她有開口說話的機會,風滄亦疲累地閉眸。

失了那麼多血,體力透支,現在的他只想休息一下。

眼看他想睡了,允樂不吵他,悄悄換個姿勢,安靜地趴在他溫暖的胸膛和他一起進入夢鄉。

胸口的重量讓風滄亦從睡夢中醒來,赫然發現某顆小腦袋趴在自己胸前睡得正熟,一抹淡笑躍上他唇角,溫柔的情緒在胸臆間化開。

夕陽映照她白皙的嬌顏,濃密纖長睫毛形成美麗的陰影,允樂很美,美到令人屏息。當年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如今已變成大姑娘,不過她嬌憨的個性始終沒變,還是同樣惹人憐愛。

像是感受到他專注的目光,允樂揉揉眼,睜眸。

“你醒了?如何?還痛不痛?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她緊張地問。

“我當然醒了,你睡得這麼沉把我壓得喘不過氣,我要如何休息?”挑高一道濃眉,風滄亦似假似真地道。

允樂愣了好久,才發現他是故意逗著她玩的,她皺皺鼻子爬起身。 “壞人!”

望著他,她忍不住開口,“滄亦,你知道嗎?我雖然沒見過你,但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卻覺得你好熟悉,仿彿我們在好久好久之前就見過面了。”

聽見允樂這麼說,風滄亦用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直勾勾回望她。

  “很奇怪吧?”允樂笑彎明眸。 “我是認真的喔!”

緩緩斂下眸,他不確定她是否想起了什麼,語氣保留。 “是嗎?”

“恩,說不定……三生石上有我們的名字,也說不定我們上輩子就見過面了。”透著火光,允樂美目亮燦燦的,對他的情意昭然若揭。

 風滄亦唇角綻開的笑容微僵。

  “你胡思亂想什麼?”

他是最低賤的罪民,她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三生石上怎可能有他們的名字? !他們所能擁有的……

最多是深藏心底一段值得掛念的回憶。

他抗拒的態度允樂感覺到了,她不服氣地挪回他身前,與他靠得極近。

  “你不相信?”

“我不相信有所謂的緣定今生,因為命運是現實殘酷的。”風滄亦淡道,與其說這句話是說給允樂,倒不如是說給自己聽的。

“可是我相信緣分!”允樂執拗。

 她激動的反應換來他驚訝一瞥。

“就像小時候我在宮裡曾見過一個人,溫柔善良的大哥哥,那段情景在我夢裡反覆出現好多次,我也相信一定會再見到他。”允樂的語氣斬釘截鐵。

聞言,風滄亦一震,笑容差點掛不住。

 原來允樂一直記得,不曾忘記!

“你記得那個人的模樣?”停頓許久以掩飾心中的激盪,他狀似不經意的反問。

  “……不記得。”允樂微惱。

當時年紀那麼小,她哪記得清楚,約莫只是模糊的影子。

“既然不記得,你要如何找他?”聽見她的回答,風滄亦一時之問分不清是高興還是失望。

  “我——”

“況且你已不記得他的模樣,找不找他有差別嗎?”

“不行!我答應過會找到他的,而且我相信我們絕對會再見面!”允樂噘嘴。 “這就叫作緣分。”

聽她非見到那個人不可,風滄亦幾乎要嫉妒起那個人了,不過……只是幾乎而已。

“見到了又怎麼樣,世間最讓人難過的並不是無緣,而是有緣無分。”風滄亦眸心微合,意有所指地道。 “到最後,相見不如不見。”

  “滄亦,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見不見得到那個人不重要,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人生要走,何必去掛念一個已經離開自己生命的人。”

何況,如今峻安城近在眼前,他已放出信號聯絡,算算時間,明早就會有人來接他們回去,允樂即將要面對的就是與寒泉國太子的聯姻。

想起她即將嫁給寒泉國太子,風滄亦握緊拳。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他也是為此而來,唯一沒計算到的,是自己對她難以割捨的心情。

“風滄亦,聽你說話的語氣好似跟那個人很熟似的。”允樂沒注意到他的異樣,湊到他臉前扮鬼臉。

“或許。”風滄亦猛一抬頭,薄唇似乎擦過什麼。

  “……”

  “……”

捂著唇,允樂臉紅了,很紅很紅。不知道他是否感覺到了,可是她敢確定他的唇碰觸到她了。

允樂紅透的粉頰像顆誘人的蘋果,澄澈明眸泛著氤氳之氣,仿彿邀人更深入品嚐,風滄亦深不見底的眸子瞬也不瞬地鎖住她的,兩人間的氛圍曖昧,仿彿一不注意就會燃趄熊熊烈火。風滄亦眼中映滿允樂的臉龐,唇辦還殘留著美好觸感,心動。

“滄——”允樂開口想說些什麼,不料眼前一花,瞬間被冰涼的唇給堵住。

 眨了眨美眸,允樂震撼住了。他吻她嗎? !風滄亦他——

 吻了她? !

 這個吻,告別的成分居多。

這是風滄亦小小的脫序,一時壓抑不住自己的真感情,只不過天亮之後,他和允樂終究要分道揚鑣,該舍的遲早得舍,不如儘早忍痛拋去吧!

第五章

 月明星稀,萬籟俱寂。

璩同專注子手中的書卷,端起瓷杯輕啜一口熱茶。

“啟禀大人,有封密信要直接呈給大人。”書房外,提著燈籠的僕役壓低音量禀報。

“哦?快拿上來。”聽見有密信,璩同難掩激動神色。

僕役奉上密信後,安靜的退出去。

 璩同迫不及待展信閱讀——

任務完成,允樂公主小命休矣,兩日後,我會到城外的土地廟領取三千兩賞銀。

 許迅

“死了,允樂公主死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看完信,璩同興奮地站起,忍不住狂笑出聲。

允樂公主一死,與寒泉國的盟約自然無法達成,新皇的皇位也坐不穩了,很好!非常好!他的大計可謂邁出了第一步。

壕同燒掉信紙湮滅證據,老臉浮現冷酷的笑。

 新皇沒資格登上皇位,他不配!除了二皇子永晉,誰都沒有資格!永晉是新皇害死的,所以——

 他會要新皇付出代價!

“臣鞏兆岳,特地前來迎接公主回宮!”

整整齊齊兩排錦衣侍衛現身竹林裡,雄渾的音量令允樂忍不住摀住耳朵。

“臣已備妥軟轎,定出竹林後,公主就不用如此辛苦丁。”鞏兆岳掃過允樂狼狽的模樣,有些諂媚地說道。

“你們是——”看著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錦衣侍衛,允樂有點害怕的退了兩步,躲在風滄亦身後。

“公主,他們是負責護送你回宮的侍衛。”風滄亦恭敬疏離地回答。

 公主? !

 不解地昂首看他,允樂怔愣。

“是臣放信號要他們來的。”不等允樂回應,風滄亦續道,清冷淡漠的語氣彷彿他們重回到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我不懂。”她深深看住他,無法從他平靜的臉色瞧出任何端倪。

他忽然轉變態度,彷彿幾天前的生死與共、萌芽情感是她一個人的幻覺,是她做錯了什麼嗎?還是這群錦衣侍衛的出現逼得他不得不如此?為何對她改了稱呼,瞬間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到天長地遠……

風滄亦沒有對上允樂不解的目光,只是看著鞏兆岳,示意他帶允樂離開。

“公主,軟轎還在等著您呢!”鞏兆岳先看看欲言又止的允樂公主,又看看冷漠如冰的風滄亦,不明白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

“你不陪我進宮?”沒搭理鞏兆岳,允樂話是對風滄亦說的。

“有鞏侍衛護送,公主的安全無虞。”

“我沒問他,我問的人是你!”他逃避的語氣讓人氣惱。

  “……”

“風滄亦,我還在等你回話!”允樂跺足。

不用看都知道所有錦衣侍衛都豎尖耳朵等他的回答,風滄亦垂眸,語調清冷冷的。

“臣的任務已結束,公主請回宮吧!”

“風滄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心好慌,有種將被拋下的預感,允樂聲音微微顫抖。

“臣護送公主的任務已經結束,從這一刻開始由鞏侍衛接手,公主可以放心跟鞏侍衛離開,不日即可回到皇城見到皇上。”狠下心,風滄亦把話說絕。

任務結束……言下之意他們不再有任何瓜葛?既然如此,為何他昨夜要吻她,議她以為他也是同樣喜歡她的?

 到底為什麼? !

允樂一語不發地看著他,遲遲等不到她要的答案。

風吹過,捲起滿地落葉發出沙沙蕭索聲響,而對峙的兩人卻陷入永無止盡的沉默。

風滄亦不看允樂,略顯蒼白的俊顏沒有任何表情。

“風滄亦,你真的要我走?”好半晌,久到允樂確定他不會再開口,她終於澀澀地問。

最最可笑的一點,她連被拋下的原因都不知道。

“臣祝公主一路順風。”風滄亦抱拳行禮,毫不猶豫。

 該死的風滄亦!好似恨不得立刻擺脫她這個包袱——

淚水沖上眼眶,允樂恨恨瞪著他,一顆心全擰成一團。

好像打從一開始,他的態度就是怱冷怱熱,隨著心情對她怱好怱壞,只有她一個人傻傻在意,為他怱喜怱悲。

 好!他要她走,她就走!

  反正他都能这么轻松潇洒,她有啥放不开舍不得?難道她真非他風滄亦不可? !

“鞏侍衛,我們走。”賭氣意味濃厚,允樂揚高小巧下巴,高傲地甩袖就定,只不過一滴晶瑩淚珠悄悄滾落眼角,洩漏她的脆弱。

她的淚風滄亦看見了,他狠狠握緊拳,神情漠然。

直到大隊人馬浩浩蕩盪離開,風滄亦才慢慢轉身,苦澀笑容在唇瓣漫開。

允樂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風滄亦的態度在剎那間變了樣? !

臨走前,她曾回眸一瞥,卻發現他始終不曾抬頭,連一點點不捨都瞧不出來。

難道在他心中,她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存在? !

既然如此,在她被逼得跌落山崖時,他何必假情假義跟著她跳下?那個晚上又為什麼要吻她?擾亂一池春水後,輕鬆離開毫不留戀,到底算什麼?

夜已深,驛站窗外新月如勾,允樂斜靠窗櫺,心中滿滿都是得不到答案的疑問,想起離去前風滄亦的淡漠態度,淚流滿腮。

 可惡的風滄亦,她最討厭他了!這輩子再也不想看見他!

 叩叩。

“公主,您睡了嗎?”門外傳來兩聲輕敲,是鞏侍衛的聲音。

“我還沒睡,有事嗎?”胡亂擦去淚痕,允樂問。

“臣帶了一個人來見您,如果您覺得累的話,明天再見她也不遲。”鞏兆岳頓了下,補充,“她應該是公主熟識的人。”

  “是我熟識的人?”允樂怔忡。

她所熟識的人全在晉寮行宮遇害,除了風滄亦外她誰也不認得,現在連他也離她而去,她哪來熟識的人?

“公主要見她嗎?”久等不到回答,鞏兆岳遲疑的問。

  “讓她進來吧!”

確定自己臉上沒有殘留淚痕後,允樂拉開門,眼前意外出現的熟悉臉龐讓她驚愕的出不了聲。

  “喜,喜桃?!”

“公主!”喜桃盈盈一福,紅了眼眶。

“喜桃,竟然是你,你果然還活著。”允樂衝上前抱住她,又驚又喜,無法置信她就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

鞏兆岳明白主僕兩人相見定有很多話想說,子是悄悄退了下去。

“喜桃,那日我一直想回去救你,可是——”允樂將喜桃拉入房內,高興得語無倫次。 “讓我好好看看你,我想死你了。”

“公主順利逃開後,奴婢背心中了一刀,當時以為活不成了,若非天快亮時負責送食材進宮的劉嬤嬤媽及時救了奴婢,恐怕奴婢再也無緣見到公主。”喜桃哽咽道。

再見面恍若隔世,彼此心情都激盪難平。

“喜桃,是我連累你了……”想到她是為救自己而受傷,允樂就好自責,她緊緊拒住她,紅了眼眶。 “暑蘋、奶娘她們……”

 喜桃難過的搖搖頭。 “整個晉寮行宮只有我一個人獲救。”

“是嗎?”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親耳聽見時心還是不由得揪緊。允樂深吸口氣,擠出笑容。 “至少你還活著呀!老天爺對我們還是很好的,相信在天上的奶娘和喜蘋也會保佑我們的。”

“恩。”喜桃用力點點頭,覺得這段日子淘氣愛鬧的小公主忽然長大了。

“對了!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這是官眷專用的驛站,尋常人不得進入,喜桃是如何找到這裡的?

“奴婢傷好後一直想辦法要找公主,但都沒有任何消息,前幾天有名身材高壯、穿著深黑色斗篷的男子主動來找奴婢,說他知道公主的去處。一開始奴婢陵疑他是黑衣人的同夥,但為了找到公主,奴婢硬著頭皮相信了,果真公主就在這裡……”喜桃緊握住允樂的手。

身材高壯、穿著深黑色斗篷的男子……

腦海浮現一個人影,允樂咬咬唇。

“那男人是否帶著一把黑色長劍,表情冷漠,五官英挺俊秀?”

“是呀!”喜桃偷偷打量允樂的神情。 “公主認識他?”

“當初救我的人正是他。”允樂勉強扯出微笑,眼眉間顯得低落。

他若真對她無心,為何把她曾說過的話牢牢記著,幫她找到喜桃。

可知道他這樣做,只會令她更痛苦困惑!

 他對她到底怎麼想?是在意還是無所謂?只有她一個人不安、傻傻猜測多不公平,他如果不要她,就別對她好!

“公主,您沒事吧?怎麼好像要哭了?”伺候允樂公主多年,她再微小的表情變化都逃不過喜桃的眼。

 搖了搖頭,允樂不肯說。

“您不想說也沒關係,奴婢去沏茶給您喝吧!”喜桃拿起茶壺走出去,把空間留給允樂。

她的直覺向來很準,公主和那名神秘男子之間肯定發生過什麼,才讓公主一想起他就黯然神傷。

“少爺,您總算回來了,行程比您估計的還久哪!”

千盼萬盼的少爺終於回來,亞伯拖著蹣跚步履跟著風滄亦進屋,滿是皺紋的老臉堆著笑,開心的吩咐下人倒茶準備吃食。

  “途中出了點意外,沒事的。”

風滄亦關上房門,這才脫下外衣,露出血肉模糊的肩傷。

“少爺!”看見那麼嚴重的傷口,亞伯駭然,“您怎又搞成這副德行?這不是最近的傷吧?為什麼都不妥善照顧包紮?老奴有給您帶藥在身上啊!”

從外觀估計,這傷少說也有四、五日以上了,傷口非但沒有癒合反而有惡化的傾向。對於不懂照顧自己的風滄亦,亞伯又心疼又氣惱。

就算自己無法包紮,城鎮裡總有大夫吧?

“亞伯,你還記得臨行前曾對我說過什麼嗎?”風滄亦輕輕截斷他的話。

“老奴說過的話很多,不明白少爺指的是哪件事……”亞伯急忙翻箱倒櫃的拿藥,不是很專心的應。

原本房裡沒這些東西的,是為了照顧老是負傷回來的少爺,他才准備藥箱有備無患。

“我的身體,你說我的身體再也無法負擔更多了,是嗎?”看著他的背影,風滄亦緩緩續道。

亞伯從櫃裡取出藥箱的動作一僵,回頭。

  “我記得你這麼說過。”

“沒錯。”亞伯神色凝重的頷首,“您舊傷未癒又添新傷,經年累月如此,再不好好調養休息,恐怕……”

“恐怕如何?”風滄亦等待下文。

“恐伯……”亞伯數次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就是無法把話說完。

“這回我中的鏢沒有毒,跟從前的傷比起來不算什麼,但我卻感覺胸口氣血翻湧,不斷嘔血,這算是病症之一嗎?”風滄亦挑高一道濃眉。

“少爺,您吐了很多血嗎?”亞伯臉色劇變,趕忙走到他身前替他把脈。

他沒料到風滄亦的內傷已經如此嚴重。

“我明白了。”風滄亦薄唇揚起極淡笑弧,沒有答覆。

“少爺,您還是休息吧!瑾南國人才濟濟,皇上沒道理非要您不可啊!“亞伯苦口婆心的勸說,不忍他再繼續賣命。

“我還不能休息,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風滄亦搖頭。

“這不是不治之症,只要您好好休養,情緒不要有太大的起伏,一段時間後即可恢復健康。”亞伯急急解釋。

別等到病入骨髓,到時再挽救已來不及。

“如今朝政不穩,還有人想對新皇不利,最重要的……”風滄亦話聲微頓。 “一日未能重振風家聲譽,我一日不能鬆懈。”

 風家,又是為了風家。

為了老太爺一時糊塗所犯的過錯,少爺付出多少代價啊!

“少爺,難為你了。”亞伯哽了聲,替從小看到大的少爺感到不捨。

“亞伯,不是說好不再為這事難過嗎?怎麼又哭了。”風滄亦無所謂地笑了笑,反過來安慰亞伯。

“抱歉,老奴——”亞伯抹抹淚,仍是難過。

“亞伯,先幫我處理一下傷口吧!否則我這隻手恐怕就要廢了。”風滄亦半開玩笑道,轉移話題。

“是,老奴立刻處理。”亞伯回過神,連忙幫他清理傷口。

看著亞伯熟練的動作,風滄亦思緒飄得好遠,眼前浮現的是允樂調皮的笑靨。

一轉眼,他們已十天沒見,不知道她現在好嗎?是否因為他的狠心而傷心?現在的她肯定怨他入骨吧!

這樣也好,不然依他這樣的身體……依他們風家的情況,他能承諾她什麼呢?

“啟禀皇上,允樂公主到了,她在碧朝殿等您呢!”

御書房裡俏然無聲,小太監謹慎恭敬地在旁研墨,正在批閱奏章的新皇聽見昭公公的禀報,臉龐難得出現喜悅之情。

“允樂已經到了?”新皇難掩激動的站起。一來人,立刻擺駕碧朝殿。 ”

  “遵旨。”

新皇馬不停蹄地趕到碧朝殿,想像著允樂的模樣,當年送她離開時,她還是八歲的小娃娃,九年沒見,不知道是否變了很多?

踏進殿門,他第一眼就認出允樂,精緻秀雅的面容沒變,只不過如今已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

“允樂參見皇上。”允樂盈盈一福。

“免禮、免禮!”新皇大步上前扶住她,“允樂,讓朕好好看看你。”

  “謝皇上。”

她曾幻想過這幕畫面不不千萬次,心中有好多話想對皇兄說,結果人在眼前,只覺得胸臆間情緒滿溢,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允樂,這一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一點都不辛苦。”紅著眼眶,允樂用力搖了搖頭。

“晉寮行宮的事朕聽說了,幸好你平安無事。”新皇嘆氣。

“多謝皇兄關心。”提起晉寮行宮,一時之間好多回憶擠進允樂腦海,快樂的、悲傷的,她低頭,心情複雜。

“聯早該將你接回宮的,只是——”新皇欲言又止。 “沒關係,至少你現在回來了,在這裡沒人能傷害你。”

  “恩。”

“咱兄妹倆久別重逢,皇兄有很多話想要和你說,但你一路風塵僕僕想必累了,不如你先回寢宮稍作休息,今晚朕設宴幫你接風,有什麼話晚上再聊,如何?”新皇溫柔笑問。

“謝皇兄。”看著新皇和煦的笑容,允樂輕輕頷首,也笑了。

“別跟朕這麼客套,你住的地方朕都命人準備好了,有缺什麼、哪兒不滿意,儘管跟昭公公說。”

“好。”感覺皇兄待她如從前那般,並無皇上架子,允樂心頭暖呼呼的,暫時掃去心頭的陰霾。

“允樂,今晚見了。”握著她的手,新皇笑說。

宴罷,剛回到玉清宮的允樂脫下華麗宮服,懶洋洋地半倚著貴妃楊,任一頭如緞青絲披洩子地,一雙澄澈水眸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眉心鎖著濃到化不開的愁緒。

剛踏進門,喜桃看見的就是這一幕,她猶豫了會兒,放下手中的薰香爐,輕輕走過去。

  “公主在想誰嗎?”喜桃試探。

聽見喜桃的聲音,允樂猛然回過神,絕美嬌顏畫過一絲不自在。

“胡說!我哪有想誰?又有誰好想的?”她嘴硬反駁。

 人家都不要她了!她幹嘛對他念念不忘!

“……奴婢覺得那位大俠,是好人。”喜桃何等聰明慧巧,故意道。

  “你說誰?”允樂擰起眉心。

“幫奴婢找到公主的大俠啊!”喜桃掩唇輕笑。 “不但生得好看,聲音也很好聽,而且他還送奴婢到驛站門口呢!”

“他送你到驛站?”允樂不敢相信的坐起身。

  “是呀!”喜桃眨了眨眼。

允樂咬住唇不出聲,心中翻攪的不知是恨還是怨。

他人都到驛站門口了,為何不進來見她?難道她對他而言就只是單純的任務嗎?一旦任務完成就和她再無瓜葛,是這樣嗎?

既然如此,他幹嘛又要不斷對她好?擾亂她平靜的心湖。

“公主剛才想著的人,應該就是那位大俠吧?”仔細觀察允樂的神情變化,喜桃語氣是肯定的。

“才不是,本公主為何要想他!”心一跳,允樂心虛駁斥。

伺候公主並非一兩天的事,當她從嘴裡冒出“本公主”三個字時,惱羞的成分居多。

“奴婢是看公主回到皇宮見到皇上卻一點兒也不開心,還以為公主有心事。”

“誰說我不開心,我很開心啊!”允樂別開臉,她只是覺得……

 心裡空蕩盪,像少了什麼似的。

“可是公主不常笑了。”這句話是事實,從前允樂總是笑顏燦燦的。

“剛回來不太習慣,可能不安吧!”允樂死鴨子嘴硬的解釋。

“好吧!那奴婢確定公主不是在想他了。”喜桃很遺憾的嘆氣。 “只是可憐那位大俠,他好像很在意公主呢!”話聲方落,故意裝忙的走開。

 風滄亦很在意她? !

“喜桃,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聽見她的話,允樂一顆心懸得老高,趕忙叫住她。

“沒什麼意思啊!”喜桃轉轉眼珠子。 “奴婢剛說過什麼話嗎?”

  “喜桃!”允樂低斥。

“公主不是對人家沒興趣?”喜桃擺明吊人胃口。

“本公主只是想了解真實情況。”允樂故作不在意的回答。

明白再玩下去就過火了,喜桃識相地走回允樂跟前。

“送奴婢去驛站的路上,那位大俠直叨唸個不停,一下要奴婢注意公主手上的傷,一下又要奴婢別讓公主走太久的路,還擔心公主有內傷,要我記得請御醫……”

“夠了。”聽到這裡,允樂輕輕截斷她的話。

“公主?”還以為公主聽了會開心,沒想到神情更落寞,喜桃茫然。

“讓我一個人安靜一下吧!”允樂擺手,示意她退下。

她深知風滄亦的性子,絕非話多叨唸之人。他會叮嚀,代表謹掛在心,他是真的在意她。

那麼他又為何要拒她子乾里之外呢?

聽他做的越多,允樂感到越迷惑,本想恨他的心如今是做不到了。

風滄亦喜歡她,她再確定不過,只是不明白他在逃避抗拒什麼,難道是因為頭慮他罪民的身分?

心好亂,原本認知的一切剎那間全被推翻,該愛他、該恨他,允樂不知該如何是好。

心思紛亂間,允樂眼角余光瞥見窗外枝椏上似乎佇立一抹熟悉身影,她怔仲,不顧身上只穿著單薄外衫,衝到外頭長廊。

“公主?”見到允樂忽然奔出去,喜桃嚇一跳,連忙取來貂毛披風尾隨後頭。

 沒人!

夜色裡樹影晃動,沒有她想看見的人!

 是幻覺嗎?因為思念過度出現的幻覺。

允樂扶著欄杆乏力跪坐,突然覺得所有力氣被抽乾了,她無法再騙自己不在乎他,她明明很在乎!

“公主,好端端的您怎麼跑出來了?”喜桃用披風裹住允樂單薄的身子。 “這兒天氣不像晉寮溫暖,這麼冷您會受寒的。”

掩著面,允樂對喜桃的話語充耳未聞,一滴晶瑩淚珠沁出指縫。

 她想他!她真的好想見他!

她想知道究竟什麼原因,讓他毫不眷戀的捨下她,至少給她一個理由,別讓她一個人煎熬。

 這樣對她太殘忍。

“公主,您別哭,告訴奴婢怎麼了?”見到允樂掉淚,喜桃嚇得花容失色,記憶裡性子倔強的公主不愛哭的。 “有什麼話,我們進去慢慢說,好嗎?”

驕傲的面具崩潰,哭得不能自已的允樂不斷搖頭。

後花園深處,一抹削瘦身影靜靜立在樹梢,幾乎和夜色融成一體,他凝望玉清宮方向良久,最後,他頭一撇,消失無踪。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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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9-17 12:18:10

第六章

“允樂公主回來了,這件事諸位大人可曾聽說?”

“允樂?自小被皇上送出宮的允樂公主?”

“正是她,允樂公主昨天自晉寮行宮俏俏回來了。”

“奇怪,這件事怎麼不曾聽人提起過?公主回宮應該是大事啊!”

“皇上行事向來低調,或許有什麼不方便告人之處吧!”

“可是我卻聽說有惡賊襲擊晉寮行宮,晉寮行宮的人全都遇害了……”某位消息靈通的大人插口。

  “什麼?!”

早朝剛結束,朝臣們你一言我一語,在宮門外討論得來的小道消息,站在最外頭的璩同沒加入,臉色顯得鐵青。

允樂公主分明沒死,人都回到宮裡了,許迅那傢伙居然大言不慚的回報達成任務,拿走他三千兩銀子!

這個傢伙越來越不可靠了,他得找他問個清楚不可。

“就算只是行宮,襲擊皇親國戚是死罪,誰那麼大膽?”朝官繼續討論著。

“不知道,不過皇上震怒,已經派人徹查!”

“當然,皇上最疼小公主允樂了,要不當年不會將她送出宮避禍,我看這回那群惡賊死定了。”

“若只是一般強盜上匪還好,希望別又有啥陰謀,眼下時局已經夠亂了,禁不起另一次傾軋鬥爭。”

這些話剛好一字不漏進了甫走出宮門的賈賈進仁耳裡,聽見陰謀兩個字,他若有所思地瞥向璩同,後者不自在的避開目光。

“咦?風大人來了——”不知是誰先出了聲,大臣們不約而同回頭。

只見九曲橋外,風滄亦手持長劍踏著穩健步履而來,墨黑如緞的長發系在腦後,迎風輕揚,如白玉雕出的俊美臉龐神情淡漠,渾身散發一股冰冷疏離的氣息。

“見過各位大人。”風滄亦抱拳施禮,音調一如他表現出來那般清冷。 “怎麼散朝了,諸位大人還聚集宮門口?”

“風大人,允樂公主的事你可曾聽說?”賈進仁撫須問道,眸光再次有意無意飄向璩同。

對子這位獲得皇上厚愛的降臣子孫,朝臣們表面熱絡,實則排斥不恥。

  “允樂公主?”風滄亦挑眉。

“允樂公主回來了,晉寮行宮遇襲這件事是真的嗎?”

“大人消息真靈通,滄亦正為此事而來。”風滄亦淡笑。

  “皇上宣你進宮?”

“襲擊晉寮行宮,這是對皇族的大不敬,皇上命滄亦查個水落石出。”對子這些勢利、眼界狹小的朝臣們,風滄亦早學會應對的方式。

當年風家風光一時,百官巴結阿諛諂媚,如今風光不再,他們的嘴臉變得比誰都快。

“這麼說來,你也是剛得到消息?”賈進仁擰眉。

  “是。”

“風大人,你還要見皇上,快去吧!”猶豫了下,賈進仁退開半步讓他通過。

“謝大人。”風滄亦不卑不亢地點頭示意,頭也不回地快步往大殿走去。

“風大人器宇不亂凡,當一名小小御前帶刀侍衛真是委屈他了。”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有人感嘆出聲。

“風家本是開國功臣,都怪風老將軍一時鬼迷心竅才會落得這種下場。御前帶刀侍衛已是皇上對他的恩賜,要再升官是萬不可能了。”有人感嘆,自會有人說風涼話。

“誰說不可能,凡事都有例外。”一直保持沉默的賈進仁忽然出聲,換來眾人驚訝的眼光。

“風大人是罪民,難道還有翻身的可能?”烙痕在手,一輩子都是罪民,這是瑾南國的規炬。

“若平定外患有功,或許能有翻身的機會。”賈進仁淡道。

提到外患就想起虎視眈眈的黑驥國,朝巨們面面相顧,愁雲慘霧。黑驥國的威脅一日不解決,瑾南國很難高枕無憂。

“諸位大人,時候不早,老臣先回去了。”臨走前,賈進仁多看了璩同一眼,後者朝他拱手為禮,不敢迎上他精銳的眸光。

雖沒有確切證據,他仍直覺晉寮行宮的事與璩同脫不了關係,璩大人對二皇子相當死忠,對新皇登基之事一直耿耿子懷,他只希望壕大人別一錯再錯,讓自己落入萬劫不復之地啊!

允樂隨著領路宮人穿過重重迴廊,瞧見廊外荷葉凋零的芙蓉池,似曾相識的景象勾起兒時模糊的記億。

她離開的時候還太小,對宮裡的景物記得不是很真切,印象最深刻的,是桃花林裡那個溫柔的少年……

想起少年,不知為何她竟聯想起風滄亦,允樂心口微揪,隱隱作痛。

  “公主,您沒事吧?”

聽見喜桃擔憂的聲音,允樂回神,這才發現自己競停在芙蓉池畔發怔。

“皇上在等您呢!”眼看領路的小太監與宮女走遠,喜桃低聲提醒。

“嗯。”輕輕應了聲,允樂快步跟上前頭的小太監,眼眶下的黑影明顯可見,是昨晚哭了一夜留下的痕跡。

最疼愛的妹子回宮,新皇龍心大悅,一連兩天設宴,暫時拋開煩心的政事與她敘舊談心。

踏進淨心亭,兩名男子愉悅的交談聲隨風傳來,其中一個是她這輩子都不會錯認的聲音……

“滄亦,快喝!快喝!這回你幫了朕一個大忙,允樂能平安歸來都是你的功勞。”新皇開心地撫掌大笑,頻頻勸酒。

“這是臣該做的。”風滄亦仰頭一口飲盡。

“這些日子多虧你照顧允樂,想必她也很感激你,朕今天特地設宴讓她當面向你答謝。”

 皇上也邀了允樂? !

聽見新皇這麼說,風滄亦瞬間變了臉色,還來不及藉故告退,已看見迎風站在淨心亭外雪白清瘦的身影。

 是她。

兩人遙遙相對,視線在空中膠著,彷彿天地在這一刻全然靜止,允樂望著他的目光有恨、有愛、有怨慧……濃烈得像要把他燃燒殆盡。

風滄亦腦中一片空白,他還沒準備好面對她,至少沒這麼快。

“滄亦,你怎麼啦?怎麼突然發起愣來?”已有三分醉意的新皇看他動作僵硬,忍不住問。

  “呃——”

“或許看見我太過驚訝,所以說不出話來吧?”緩步走進亭內,允樂澄澈的眸光緊望住風滄亦不放。

原以為此生不會再相見,沒想到這麼快就碰上了,看他神清氣爽談笑風生的模樣,看來難受低落的人只有她一個人。

思及此,允樂突然覺得滿腹委屈,好不甘心。

原來從頭至尾只有她一個人在意,可惡!

聽出允樂話中的諷意,風滄亦蹙眉,旋即舒展開來。

“允樂,你能安然回宮多虧了滄亦,你該當面好好跟人家道謝才對。”一個是愛將,一個是最疼愛的妹妹,新皇此刻心情非常開懷,笑得合不攏嘴。

“皇兄說得對,風大人,多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允樂纖纖玉指端起白玉杯。

“公主,這是臣該做的。”咬咬牙,風滄亦跟著舉杯就口。

“只不過我心中有個疑問,希望風大人能幫忙指點迷津……”允樂話聲忽頓,直勾勾的目光好似要望進他靈魂深處。 “既然風大人也要進京,為何要半途丟下我?”

 丟——

簡簡單單一個字,隱含訴不盡的怨慧與指控。

 風滄亦酒到唇邊卻喝不下去。

“風大人就這麼急著離開?”唇辦揚起絕美笑花,顯得有些蒼白。他就這樣急著丟下她,好似她是燙手山芋、是包袱、是負擔!

  “公主,臣没有弃您不顾的意思。”吸口气,风沧亦轻声回道。

“是嗎?我還以為風大人已經受夠我的驕縱,恨不得快點逃之夭夭。”允樂眨也不眨地凝睇他,決心逼出一個答案,一吐這些日子的怨氣。

她偷偷為他掉了這麼多淚,一個人黯然神傷胡思亂想,只是要一個答案應該不為過吧?

“公主誤會了,臣絕對沒有這種想法。”

“那你是怎麼想的?”放下杯的玉手微顫,洩漏激動的情緒。

 是呀!他是怎麼想的?

她從來都摸不透他的想法,怱冷怱熱,才覺得他對她有情,轉眼問卻又把她推得老遠,狠下心決定不想他,下一刻又發現他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對她好,他讓她既心痛又迷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看待這份感情。

  “公主——”

“我在等你的回答。”允樂沒打算輕易放過他,語調輕柔卻咄咄逼人。

沒想到自己會有啞口無言的一天,風滄亦薄唇緊抿。

 他怎麼想的?他能怎麼想?

不讓兩人陷入無法自拔的境地,在一切還在掌控中的時候回歸平靜,讓這份情愫隨著時間沖淡……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辦法,只是他沒料到,會在這樣的場合再次見到允樂。

 他和她,不會有未來。

“呃——是朕錯過什麼嗎?怎覺得你們見面好像不大愉快?”微醺的新皇后知後覺的嗅出不對勁的氣味。

“回皇上的話,沒有什麼事,只是公主對臣有些誤會。”風滄亦云淡風輕的笑笑,轉望允樂。 “沒錯吧?公主。”

“哦?”新皇先看了看風滄亦,目光最後落在允樂身上。

 行!算他狠!這男人最厲害的功夫是轉移話題,問了半天仍得不到答案,還搬出皇兄當擋箭牌。

“是有些誤會。”允樂不得不回答。

“允樂,怎麼啦?有什麼話跟朕說,是否滄亦對你不好?”新皇揚眉。

聞言,允樂飛快睇了風滄亦一眼。

“是,風大人對我一點都不好。”滿意看見風滄亦不自然的臉色,允樂有種報復的快感。

他能搬出皇兄當擋箭牌,她乾脆將計就計,看他如何自圓其說?

  “怎麼不好法?”

“他——”允樂張口慾言,卻被風滄亦起身打斷。

“皇上,臣突然想起還有些事未辦,必須先告退了。”

“慢!有啥事改天再辦也不遲,允樂話還沒說完呢!況且朕也還有事沒說。”

 新皇大手一抬,不讓他離開。

“皇上!”風滄亦已經料到他要說的事肯定與寒泉國聯姻有關,他蹙眉,向來冷靜的表情出現倉皇神色。

“皇兄想跟我說什麼?”風滄亦的神情讓允樂狐疑。

“你已經十七歲,年紀不小了,皇兄已替你找到一個門當戶對的好對象。”新皇笑咪咪地道。

“對象?”一顆心懸起,允樂瞥見風滄亦別過臉。

“放心,你是瑾南國公主,朕的皇妹,未來夫君非富即貴。”新皇輕拍她的肩。

這件事遲早得公佈,就趁這時候說唄!

“皇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擰起眉,允樂一顆心惶惶不安的。

“聯已經決定擇日將你嫁給寒泉國太子,兩國同盟。”新皇笑彎眼眸。

 寒泉太子? !

允樂猛然站起,過大的動作翻倒桌上的白玉酒杯,她

“允樂?”新皇沒料到她反應這麼大,錯愣。

“這是什麼時候決定的事?”她喃喃問道,聲音幾不可聞。

“這件事在接你回宮前就已決定,難道滄亦沒跟你說?”新皇問。

允樂整個人愣住了,瞇眸看向風滄亦,不敢置信的。

他早就知道這件事,卻一直把她蒙在鼓裡!

“我不嫁!”被欺騙的感覺排山倒海而來,允樂恨恨丟下話,奔出淨心亭。 “絕對不嫁!”

  “允樂!”

  “公主,請留步,公主!”

  “公主!”

對身後焦急的呼喊聲恍若末聞,允樂拉著裙擺奔出宮門,不分東南西北見路就跑,陌生的、熟悉的景物不斷掠過,到底是誰在追她,她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的心好痛,痛得像快被撕裂了。

原來風滄亦一直都知道,他什麼都知道,卻把她當笨蛋一樣蒙在鼓裡。他冷眼看著她這位未來寒泉國太子妃的一舉一動,冷眼看著她傻傻愛上他。

 這個男人會不會太過冷血? !

  “公主!公主——”

身後呼喊聲疾速接近,允樂感覺有人握住她的皓腕,一股強大力量將她拉住。

“放開我!快放開我……”允樂奮力掙扎,無奈擺脫不了對方強而有力的桎梏。

“允樂!看著我,允樂!”風滄亦按住她單薄的肩,要她看著自己。

他的聲音終於傳人允樂耳裡,她停下掙扎喘著氣,揚睫睇他。

心思紛亂間不知跑到哪個深宮內苑,落楓滿地的寂寥林子裡只剩她和他。

“你剛才叫我什麼?”她冷冷反問。

 不是急著撇清關係嗎?如今為何又喚她的名字?

“允樂,事實不是如你想的那樣……”風滄亦濃眉深鎖。

“不然是什麼,你告訴我啊!”用力甩開他的手,允樂低吼。

  “允樂——”

“你怎能瞞著我?你怎能?”越想越不甘心,允樂生氣地捶打他堅硬的胸膛,話到後來已經泣不成聲。 “你明知道我喜歡你,你怎能這樣對我?還瞞著我到最後……”

“允樂,別哭。”她的淚揪痛他的心,風滄亦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必須極力克制才能阻止自己擁她入懷。這裡是皇宮,隨時都有人監視著,他必須為允樂的清譽著想,不能毀了她。

“別哭了,好嗎?”記憶裡,他總是一再一再勸她別哭。

他們果然不該再見面,他的出現只是不斷惹她哭泣而已。

允樂低著頭沒出聲,顫抖的肩頭說明她的傷心。

“允樂,我要你知道,這世上除了皇上外,我唯一不想欺騙和辜負的人就是你。”風滄亦啞聲開口。

  “……”

“初見你的時候沒告訴你,是因為覺得我不該多事,那時的我滿腦子只想著如何盡快護送你回宮,到後來我沒說……”風滄亦如子夜般漆黑的眸子深深望住她。

“是我如何也說不出口了。”他無聲嘆息。

當時情愫已萌生,再也找不回最初的冷靜,要他親口說出她已許人的事實,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自以為堅強,早做好心理準備,說穿了,他只是逃避而已。

 如何也說不出口……

聽見他這麼說,允樂揚起滿是霧氣的淚眸望他,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不!應該說,她已經沒有勇氣去猜測、去試探……

秋風捲趄落葉發出沙沙聲響,對望的兩人誰也不再開口。

“你愛我嗎?滄亦?”好半晌,久到風滄亦以為允樂對他無話可說時,她哽聲問。

說了這麼多,其實她只想听到這個答案。

 他到底愛不愛她?

就算一點點也好,沒她那麼愛也罷,至少讓她知道他對她也是有感情的。

問題來得太過直接,風滄亦有種防備不及的狼狽,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

  “你的心中,有我嗎?”

 風滄亦閉眸,帶著無奈。

“此刻瑾南正處於危急存亡之際,外有黑驥國虎視眈眈、內有叛臣,眼下與寒泉國聯姻,對瑾南國是最有利的方式。”他故作無情地道。

“風滄亦,你答非所問!”躲躲躲,他到底要躲到什麼時候?允樂惱怒。 “我只是問你有或沒有一點點喜歡我!”

 針鋒相對的兩人對望。

“如果你不嫁寒泉國太子,瑾南少了寒泉國的幫助,絕對無法對付黑驥國。”咬咬牙,風滄亦低語。

 允樂含淚閉眸。

“你是來勸我嫁的?”是勸她嫁,不是阻止她嫁……

“希望公主以大局為重。”風滄亦澀澀出聲。

“風滄亦,你告訴我,那麼本公主到底算什麼,只是你們利用的棋子?”允樂不甘心地吼回去。

這麼多年來,她在晉寮行宮千盼萬盼,多希望皇兄能把她接回宮。結果,她是回來了,卻是被當成聯姻的棋子。

允樂的問題堵得風滄亦啞口無言,他握緊雙拳沉默以對。身處動盪不安的年代,這是她身為皇族的悲哀,很多事身不由己呀!

“我們回到原點吧!當作不曾相識,這樣對你我都好。”

“原點?”揚起淚眸,允樂不明白的喃道。

 他們的原點在哪裡?晉寮行宮漫天血雨的那一天?

胸前的月牙珊瑚墜燒灼了他的肌膚,像在控訴他的狠心無情。風滄亦別開眼。

  “就是原點。”

三更天,整座皇城悄然無聲,新皇負手而立,望著深幽湖畔陷入沉思。直到一抹削瘦黑影悄然落地,無聲無息停在他身後,打破專屬他一人的寧靜。

  “皇上。”風滄亦抱拳施禮。

“你來啦?”新皇微微一笑,年輕的俊顏令人瞧不出心緒。 “今年的秋天特別短,總覺得楓葉尚未落盡就飄起雪來了。”

 他語調輕鬆,像在閒話家常。

風滄亦低著頭沒出聲,他知道新皇還有後話,半夜突然傳他進宮,絕非睡不著覺和他閒聊而已。

“滄亦,允樂是個好女孩吧?無論誰看見她都會喜歡的。”靜靜凝睇黑色湖水良久,新皇忽然冒出這句話。

“皇上?!”風滄亦猛然抬頭:心頭一震。

“從小她就是討人喜歡的孩子,雖有些倔強,但善良體貼,從不給誰添麻煩,朕一直為這個皇妹感到驕傲。”新皇黑眸揉進暖意。

“滄亦,你若非罪人之子,瑾南不是處在這種局面,朕其實很願意將允樂指婚給你,畢竟你是朕的愛將,而允樂是朕唯一的胞妹。”黑夜裡,新皇意有所指的道。

一場淨心亭午宴,把他們之間暗潮洶湧的感情全逼上枱面,新皇是聰明人,當然看得明白。

“但如今允樂身負與寒泉聯姻重任,國家安危就在眼前,兒女私情自然得擱到一旁,過些日子允樂就是寒泉國的太子妃了。”話到這裡,新皇已暗示得非常明白。

明知和允樂不會有未來,親耳聽見時又是另一番苦澀滋味,風滄亦垂眸,濃密長睫掩去複雜難解的心思。

“回皇上的話,公主金枝玉葉,臣沒有非分之想。”

“朕知道你沒有,朕是擔心允樂執著的個性……”

跟在新皇身邊多年,他當然知道他要什麼。

“皇上,臣不會再見允樂公主。”他承諾。

“滄亦,有你這句話朕就放心了,我們一直為同樣的目標而努力,什麼該舍、什麼該得,相信你比誰都清楚。”新皇滿意地笑了。

  “臣一直明白。”

“恩,如果沒其他事就回去休息吧!”他擺手。

  “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說吧!”

“聽說西南有土匪作亂,臣自願前去剿平。”眼下的他只想離開皇城,去哪兒都無所謂。

 新皇回頭深深看他一眼。

  “準。”

“謝皇上。”退了兩步,風滄亦頤長的身子消失夜色中。

見風滄亦離開,新皇回頭望著平靜無波的湖水,嘆氣。

他知道自己殘忍,故意召來風滄亦說這些話,就是吃定他耿直忠心的性子,只是為了大局著想,沒有什麼是不能犧牲的。

第七章

“許迅,你到底在搞什麼?居然大言不慚說允樂已死,還領了我的賞銀,那回宮裡來的允樂公主是誰?是她的魂魄嗎?”

憤怒拍案怒斥,壕同整張臉都漲紅了。

“可是我親眼看見她掉入萬丈深淵……”許迅皺眉,允樂公主沒死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你可知道讓允樂活著回宮影響有多大?新皇的計謀一旦得逞,誰都拿他莫可奈何!又要如何幫二皇子討回公道?”璩同激動地道。

“璩大人,二皇子已死,大皇子也已登基,你還想替二皇子報仇?”

“你懂什麼!天下本該屬子二皇子的!若非新皇心狠手辣使出卑劣手段,他當得了皇帝嗎?我當然要替二皇子報仇!”璩同眼泛紅光,狂亂地道。

許迅沒接腔,直覺他為了復仇已經有些走火入魔。不過這些都不干他的事,他是殺手,誰給錢他就幫誰辦事,那些是非恩怨與他無關。

“我不管,銀子你拿了,就得達成我交代的事。”璩同瞇眼道。

“你要我闖進皇宮?”闖皇宮跟闖行宮不同,光是守備就嚴密好幾倍,這可是搏命啊!

“我會把地圖給你,要找到允樂住的地方不難。”他心意堅決,執意要允樂的命。

他必須阻止寒泉與瑾南聯姻,阻止任何讓新皇坐穩皇位的可能,他沒資格,沒資格!

“要我闖皇宮也成,但光憑之前的三千兩銀子恐怕不夠……”許迅意有所指地道。

這不是鬧著玩的,就算身手矯捷如他也很可能一去不回。

“你還想要錢?”璩同冷冷反問。

“總得多點銀子比較安心嘛!”舔舔唇,許迅露出貪婪的笑容。

“只要你辦得了事,錢不是問題,你要多少有多少,重點是要拿允樂的項上人頭來換。”璩同冷哼,毫不掩飾他的鄙夷。

“當然、當然,璩大人儘管放心等我的好消息。”聽見要多少銀子有多少銀子,許迅心花怒放,走出門的步履怱頓,像是想起什麼。

“說到二皇子,璩大人是否還記得蒼狼?”

只要是二皇子的人馬,聽見“蒼狼”兩個字沒有不愀然變色的,壕同猛回頭。

  “你說什麼?”

“蒼狼啊!璩大人應該記得他吧?”許迅不在意地問。 “你猜我謀刺允樂公主時遇到誰?蒼狼耶!他居然還活著!”吹了聲口哨,許迅搖了搖頭,顯示他的難以置信。

  “蒼狼不是早死了嗎?”

“我也這樣以為,不過我不會認錯人的,他的招式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你忽然提起蒼狼是什麼意思?”過去的陰影仍在,光聽見蒼狼兩個宇,璩同便全身不對勁,坐立難安。

“允樂公主沒死,蒼狼活著的機率更大,畢竟他是陪她跳下去的。”許迅撇撇嘴,好意提醒金主,以免他死了,到時領不到賞銀。 “蒼狼的手段璩大人是知道的,您若非要允樂公主的命不可,記得凡事小心點,別讓蒼狼找上門。”

“儘管放心辦好你的事,我的命不用你操心!”璩同粗聲反駁,微白的臉色洩漏他的恐懼。

“我言盡於此,璩大人自個兒看著辦吧!”許迅啐了一聲,大搖大擺走出房外。

看在他是最大金王的分上,他可是難得好心提醒耶!

  瞪着许迅消失的方向良久,璩同用力关门落闩,紧张兮兮地扫视四周。

 蒼狼——

如鬼魅般無法捉摸、下手寡情冷酷的神秘男子,他萬萬沒想到蒼狼居然還活在這世上,那日宮門外隨口一句話竟一語成讖。

不會的……他行事低調謹慎,對皇上也表現得恭順有禮,人家第一個會懷疑的對象絕對會是鋒芒太露的賈進仁,而不是他。

 蒼狼不會找上他的。

當最後一片丹楓落地,楓樹林裡吹起蕭瑟北風,寒冷的冬季已然降臨。

一身雪白衫裙的允樂倚在門邊怔怔失神,冷風呼嘯而過,吹亂她的髮絲,襯得絕美小臉白的近乎透明。

“公主,天氣冷了,您還是進屋裡去吧!”喜桃拿著雪白狐裘站在她身後,擔憂低五陽。

“喜桃,冬天來了呢!”允樂頭也不回的輕聲道。

睽違九年,記憶裡的皇城有這麼冷嗎?還沒下第一場初雪,她卻感到寒進骨子裡的蕭索。

“是呀!冬天來了,公主再不進屋就要凍成冰柱了。”喜桃嘀咕。

聞言,允樂接過喜桃手中的雪白狐裘,終子轉身進屋。

 喜桃不捨地望著允樂。自從皇上宣布要把公主嫁給寒泉國太子的消息後,公主就變得沉默、不再笑了,她總是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腦袋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真擔心她往死胡同里鑽。

“聽說寒泉國的天氣比這兒冷多了,一年只有三個月見得到陽光。”怱地,允樂幽幽開口。

“啊?”聯姻這個話題一直是禁忌,允樂不提,玉清宮裡誰也不敢提。

“有時候想想,身為公主究竟該高興還是悲哀?”她輕淺一笑,眸光變得幽遠。

 希望公主以大局為重。

允樂清楚記得風滄亦是如此對她說的,然後從此消失在她眼前,躲著她、避著她,避開所有可能碰面的機會,好似這世上不曾有過這個人。

風滄亦好狠的心腸,讓她見一面都不肯,如此決絕。

“公主,您會嫁給寒泉太子嗎?”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這問題遲早得問,喜桃終於鼓起問出口。

“你說呢?”允樂回眸一笑,臉色慘白無顏色。 “我有別的選擇嗎?“

“公主……”她哀傷的笑容讓喜桃倍感心疼。

“身為公主,對瑾南國有責任,不可能置之不理。”只不過她心裡有個缺,不知為了什麼還在執著……

 難道還放下開風滄亦嗎?他都明明白白要她以大局為重,她還有什麼好看不開?無論是瑾南國,或對皇兄的忠心,或重振風家的重責大任,她在他的心裡敬陪末座,是第一個被捨棄的選擇……

想到公主曾那麼熱切盼望回宮,誰知道回來後卻要下嫁到冰天雪地的北國,喜桃不禁紅了眼眶。

 公主好可憐。

“公主,您午膳只吃一點點,肚子想必餓了,奴婢幫您拿糕點過來。”她勉強擠出笑容,找藉口離開,怕被允樂瞧見她的淚。

“去吧!”允樂意興闌珊地擺手,幽遠眸光再次投向窗外,神情黯然。

“是。”再不走,淚水就要奪眶而出了,喜桃一福,急急退出門外。

伺候公主多年,多少能猜到她的想法。公主嘴裡雖然這麼說,其實心底仍在等著風大人,希望他能阻止這場政策聯姻,要她別嫁。

她知道這些日子公主一直等著,等風大人出現,等風大人帶她走,就算要她拋去公主尊貴的身分也願意。

玉清宮裡,允樂傲然孤立的身影如此單薄消瘦,任誰看了都不捨。

喜桃躲在柱後偷偷掉淚,恨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殊不知這樣為允樂難過的除了她外,還有另外一個人……

楓葉落盡的蕭瑟林間,立著一抹頑長身影,男子靜靜望著玉清宮的方向,不知已經站在那兒多久了。

薄薄一道宮門,也隔絕了兩人,高築成誰也跨不過的鴻溝。

 五天后,皇城下了第一場初雪。

銀白雪花覆蓋大地,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白茫,呈現出一種蒼涼美麗的景緻,連深居玉清宮的允樂也忍不住出來走走。

“公主,真的好冷喔!”不斷朝掌心呵氣,喜桃神情難掩雀躍。 “雪耶!奴婢好久沒看到雪了。

從前在晉寮行宮是不會下雪的,最多結霜罷了。

“嗯,我也快忘記下雪是什麼模樣了。”伸出玉手迎接緩緩飄落的細雪,或許是景色轉變的緣故,一直愁眉深鎖的允樂難得綻出笑容。

“公主想打雪仗嗎?”見允樂會笑,喜桃淘氣問道。

“多大的人了還打雪仗?難道不伯人笑話。”允樂忍不住輕笑。

“晉寮不會下雪嘛!”喜桃嘻嘻笑。

“我——”我字還在舌尖跳動,允樂笑容怱凝,眸光落在青石路盡頭、高大挺拔的身影。

 是他。

世界就是這麼小,平時躲著不想遇到的人偏偏就這樣遇到了。就在同一時間,風滄亦也注意到允樂的存在,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糾纏,一個多月沒見,恍若隔世。

他猶豫一會兒,禀退一旁同他說話的侍衛。

“臣風滄亦參見公主。”他抱劍躬身。

“許久不見了,風大人,最近似乎人紅事忙,好久沒聽見你的消息。”有那麼一剎那,允樂還以為他會轉身避開,直到他大步過來行禮,允樂緊縮的心口才放鬆。

 原來……原來呵!她還是這麼在乎。

“這陣子臣去了趟南方,不在京城。”允樂瘦了,原本單薄的她如今更瘦得教人心驚,仿彿風一吹就要倒了。

他沒說,其實他回來好一段日子了,他沒說,他一直守在玉清宮外看她無聲低泣。他什麼都不說,就是為了讓允樂認為他無情薄倖。

“是為了躲開我嗎?”揚起一抹笑,允樂清冷的眸子緊緊鎖住他的,像要看穿他內心。

風滄亦不著痕跡蹙眉,旋即舒展開來。

  “臣沒有躲著公主的意思。”

 說謊!

閉閉眸,允樂多痛恨他疏離恭敬的語調,像是刻意與她拉開距離。

她倒寧願他變回會對她生氣的風滄亦,那樣的他比較有人性。

允樂不說話,風滄亦跟著陷入沉默,被雪冰封的世界寂靜無聲,喜桃看看神情倔強的允樂,又看看深沉難懂的風大人,她俏俏退開,把空間留給他們。

“風滄亦,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不知過了多久,允樂忍不住先開了口,帶著淡淡埋怨。

說些什麼都好,她是如此想他,這種日夜煎熬的思念最是折磨人。他怎不問問她的近況、問她過得好不好、說他也掛念她……

風滄亦明白她的心思,但想起新皇的叮嚀,他咬牙刻意忽略。 “聽說公王尚未答應與寒泉國太子的婚事。”

血色自小臉退盡,允樂瞇細水眸,不敢置信地睇他,無法相信多日不見,他開口第一句話並非問候,而是問她和寒泉太子的婚事。

“皇上最近為國事操勞,夜不安枕,若公主遲遲不答應——”

“風滄亦,這就是你要對我說的話嗎?除此之外,你無話對我說嗎?”允樂氣惱打斷他,眼眶不爭氣地又紅了。

“臣只是希望公主以大局為重。”

“犯不著你一再提醒,那些我都懂,我問的是你!你的想法!”允樂跺足,淚盈子睫。 “我自小在晉寮行宮孤伶伶生活,好不容易回宮,迎接我的卻是得遠嫁寒泉國的事實!這就是本公主的人生,誰真正在乎過我的感受?”

話到後來,允樂激動的掩面低泣,壓抑許久的堅強終於崩潰。

真正惦記心版的關心……她要的東西如此簡單,可是有誰真把她惦記心版上關心著?

允樂每滴淚都在控訴他的無情,一刀一刀割著他的心。若非理智大叫著不可以,他此刻很可能會拉起她的手,拋開所有的束縛帶她離開。

 但他不能!

要允樂一輩子跟著他躲躲藏藏,吃苦受罪,他萬萬做不到。

“很多事……身不由己。”風滄亦澀澀出聲。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這是繼“以大局為重”後,她最痛恨聽到的第二句話。

她的人生為什麼不能由自己決定?

看著她的淚,風滄亦胸口好沉好沉,他明白再躲下去也沒有意義,就算躲到天涯海角,兩人的糾纏情絲依然無解。他不狠心,允樂不會死心,他必須逼自己這麼敞。

殘酷負心的罪名就由他一人背負吧!恨著他的允樂會比愛他的允樂快樂。

“嫁給寒泉太子沒什麼不好,寒泉太子性情溫良敦厚,將來必定是個好皇帝,這兒沒什麼值得公主留戀的。”他發現要從嘴裡說出這些話,比刮骨療傷還痛苦。

“你就如此希望我嫁?沒有一丁點不捨?”把話說白了,看他還能怎麼裝傻!

“臣對公主不曾有非分之想,臣……不曾愛過公主。”胸口一陣翻湧,彷彿一張口就會吐出血來,風滄亦狠下心做最後一擊。

心涼了寒了,允樂感覺從背脊涼透。

“你說謊!你騙人!這不是你的心底話!”她不信,差點陷入瘋狂。

“臣句句實言,沒有欺騙公主的必要。”風滄亦用冰冷寡絕的嗓音道。

“如果你不愛我,為何又說身不由己?”允樂試著找出不合理的地方,抗拒他的話。

“其實公主心知肚明,無論公主願不願意,這場婚事是不會變了,這就是所謂身不由己。”他字字如冰。

淚珠像斷線珍珠,大顆大顆從眼眶滾落,親耳聽見他不愛她的話,允樂捂著嘴咬緊唇,心痛欲死。

“風滄亦,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從今而後我不會再問了。”唇瓣咬破了,嚐到淡淡的血腥味,允樂抬起淚眼汪汪的眸子睇他,聲音空冷冷的。

  “公主請說,臣知無不言。”

“當初你拚死保護我,又和我一起跳下山崖,究竟是為了我還是瑾南國?”這是她心中最後一個結,既然他不愛她,為何要陪她跳下懸崖?

 好吧!她承認自己固執,事到如今仍非要一個答案不可,就算會傷得體無完膚,死心也要死得徹底。

“因為臣向皇上允諾過,會將公主毫髮無恙的帶回。”風滄亦毫不遲疑地答案,徹底粉碎允樂的希望。

一陣暈眩襲來,允樂搖搖欲墜,現在的她已不知該相信什麼,或繼續執著什麼,沒人愛她,沒人真正在意她要的是什麼!

就連他,也只是把她當成任務而已。

  “就為了忠心?”

“只為了忠心。”風滄亦語氣斬釘截鐵。

“是嗎?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允樂喃喃自語,眼神空洞,唇邊浮現淒惻的笑痕。

“多謝風大人提點,讓我終於明白事實。請幫我轉告皇兄,請他盡快決定婚期,越快越好。”

 允樂漠然轉身,不再多看他一

 臨走前,兩行清淚自腮邊滾落。

  “嘔∼∼”

就在允樂消失子風滄亦眼前的剎那,一股腥熱衝上他喉間,他吐出一口鮮血,接著又一口,血珠灑落在雪地,形成令人心驚的圖像。

 切忌大喜大悲……

逼走允樂的同時,他也把自己逼到極限,激蕩的情緒誘發臟腑的內傷,吐血不止。好不容易止住了血,風滄亦抹去唇邊血漬,薄唇綻開苦澀的笑。

其實到頭來,他已分不清誰逼誰多一些了。

允樂公主終於點頭答應嫁給寒泉國太子,皇宮上上下下開始忙碌起來,要趕製嫁衣、準備陪嫁物品、挑選隨侍宮女……

喜氣洋洋的玉清宮和沈默的允樂形成嘲諷的對比,她冷眼看著來回忙碌的宮女們,臉上毫無表情。

“公主,用這塊雲錦織做嫁衣好嗎?”小宮女捧著艷紅綢緞布捲恭敬上前。

“都可。”眼皮子未撩一下,允樂擺擺手。

  “是。”小宮女退下。

一旁的喜桃見狀不禁眉心深鎖,懷疑這樣子的公主嫁到寒泉國會幸福嗎?

“公主,請喝茶。”無聲嘆氣,她送上茶。

半倚在貴妃楊上的允樂接過手,輕輕掀開碗蓋。

“公主,這樣好嗎?”端著茶盤,喜桃不安地問。

  “什麼事情好嗎?”

“嫁給寒泉太子的事,您這樣……”

“哪兒不好?和寒泉國同盟,可以一舉擊垮黑驥國,我想不出哪兒不好。”斂下美睫,允樂輕輕截去她的話。

如果真覺得好,一開始也不會百般抗拒了。

  “您真放得下?”

“沒啥好放不下的,話說回來……”允樂清冷眸光睇她,輕聲反問。 “有我拒絕的餘地嗎?”

 答案,當然沒有。

允樂表情淡、語氣更淡,看似不在乎的表面下心如死灰。

喜桃還有話說,不料一道銀芒從窗外破空而至,若非喜桃眼明手快地推開允樂,恐怕允樂已受傷。

  “來人啊!有刺客!”

晉寮行宮的噩夢再次重演,喜桃拉起允樂往內宮跑,一時之間宮女亂成一團,尖叫聲四起。

喜桃被某位慌亂的小宮女撞倒了,差點跟著踉蹌跌倒的允樂才穩住身子,蒙面刺客手中的犀銳刀鋒已追隨而王。

看著那抹鋒銳,允樂蹙了秀眉,竟沒有要躲的意思。

  “公主!”喜桃驚駭叫嚷。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刀鋒就要抵上允樂的頸子,一道激射而來的銀光打偏大刀,毫髮之差只削落幾絡青絲。

“風大人,快救公主!”看清來人是誰,喜桃趕忙大喊。

風滄亦一手將允樂護到身後,一手和蒙面刺客過招。

“蒼狼,居然又是你!”蒙面刺客驚訝地瞠大眼,像無法置信。 “難怪所有人都沒有你的消息,原來你躲在……”

“許迅,知道這個事實的人都該死。”聽見對方正確無誤叫出自己的名字,風滄亦同時猜出對方身分,手中長劍凌厲地朝他攻擊,逼得他節節敗退。 “你不該自投羅網,我正愁找不到你。”他殺手身分必須保密,不然有損聖上威信,這回許迅無論如何都得滅口。

許迅咬緊牙,一而再再而三被破壞好事,他恨恨不甘的說:“蒼狼,你真以為我怕你?”

“你不用怕我,因為你已註定要到閻王面前報到了。”這些日子積壓的不滿與怒氣剛好找到宣洩的出口。

電光石火間,兩大高手已過數十招,只見風滄亦一劍在許迅腰腹留下一道長長的血口子,後者也不甘示弱地劃開他胸前的衣襟。

鏘一聲,有抹紅影飛落允樂腳邊,她直覺拾起,臉色倏變。

“來人啊!刺客在這裡!快將他圍起來!”

宮廷侍衛姍姍來遲,大批人馬迅速將許迅重重包圍,許迅眼看情勢不利,再戰下去絕對討不了便宜,身子一翻躍出窗外。

 風滄亦急追在後。

“追!”宮廷侍衛長一揮手,大批人馬跟著衝出玉清宮。

“公主,您沒事吧?”喜桃連忙衝至允樂身邊,檢查她是否受傷。

“……”允樂沒說話,只是望著掌中月牙珊瑚墜,小手微微顫抖。

“大哥哥,這個送你。”她解下頸上的月牙珊瑚墜。 “你不能來,這樣我長大後才能用月牙珊瑚墜找到你呀……”

兒時回憶如排山倒海湧回腦海裡,記憶中模糊的身影逐漸清晰,允樂倏然握緊珊瑚墜,冰冷堅硬的尖角扎進掌心,刺痛她的心。

這只月牙珊瑚墜是母后賜給她的,在十多年前的某個春天,她給了桃花樹下的少年,居然在風滄亦身上。

原點……她終於明白他口中的原點是什麼,不在晉寮行宮、不在漫天血雨的那一天……

他們的原點,在下著花瓣雨的桃花樹下。

第八章

 夜已深,天空飄著鵝毛般大雪。

兩名身著玄色滾狐毛大氅的身影,神秘兮兮地敲了敲風府大門,在亮出令牌後,門房難掩驚訝地進去通報。

三人踩著厚雪來到風滄亦的院落。

“少爺,您怎麼又搞成這副德行?拜託您多愛惜自個兒的身子一點,再這樣搞下去,恐怕您會比老奴更早去見閻王老爺。”房裡頭,亞伯一邊忙著包紮他的傷口,一邊碎碎念。

“這次是意外,以後不會了。”看著亞伯上藥的動作,風滄亦淡道。

許迅是條瘋狗,臨死前還不忘大反撲,一時大意才會被他所傷……不!應該說他最近心神不寧的,失去平時的冷靜沉著。可惜許迅死都不肯招出幕後主使者,幕後黑手一日不除,允樂一日不平安,教他如何能放心。

  “少爺——”

“等,外頭有人。”風滄亦抬手阻斷亞伯未完的話,犀利眸光落在門外模糊的人影。 “誰?”他沉聲問。

“少爺,有人想見您。”門房小心翼翼回答。

  “現在?”

  “是的,人已在門口。”

 大半夜的,會是誰來找他?風滄亦披上黑色綢衫,以眼神示意亞伯先離開。

一道纖細的身影靜靜佇立於大雪紛飛的院子裡,來人伸手推落帽子,露出蒼白的嬌顏。

  “允樂?!”他錯愣。 “你來做什麼?”

美眸眨也不眨地鎖住他的,允樂目光栘向他黑衫裡的裹傷白布。

“你受傷了?”好想罵自己孬,不想關心偏偏話就這麼說出口。

“小傷,不礙事。”拉緊衣襟,風滄亦蹙眉。 “這種時間冒著大雪私自出宮,難道不怕危險嗎?如果半路遇到惡徒怎麼辦?”

下午才遇刺,現在就孤身前來風府,未免太過大膽。

“我不來,你會來見我嗎?”允樂淡淡反問。

 是因為他的緣故嗎?允樂說話越來越尖銳譏刺,有些憤世嫉俗,不像從前那般天真爛漫。

 風滄亦停頓了下。 “何事非得現在見我不可?”

“別擔心,我不是來問那些讓你為難的問題。”允樂上前一步,小手一攤,紅色月牙珊瑚墜靜靜躺在掌心。 “我只想問你,這東西哪兒來的?”

看見月牙珊瑚墜,風滄亦俊顏微變,直覺摸向頸項,赫然發現隨身佩戴的珊瑚
 墜不知何時不見。

  “這是——”

“別告訴我,這不是你的東西。”允樂幽冷道。

風滄亦沉默不語,表情已說明一切。

合起玉掌,允樂仰首深深望住他,神情受傷。 “你一直都知道,對不?”

  “……”

“你一直都知道我所說的少年是你,我想找的人就是你,對不?”

  “……”

“風滄亦,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一個又一個謊言,讓她後知後覺發現一個又一個不堪的事實,他到底要折磨她到什麼地步?

風滄亦沒接腔,事到如今也沒有再隱藏下去的必要。

“你說不愛我,卻老做些讓我迷惑的事,每每在我希望破滅之後又給了我希望。”

“我從沒想過還會再見到你。”緩緩的,風滄亦終於說出心底話。 “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面。”

“我們再見面了呀!這就是緣分!注定我們有緣!”握緊拳頭,允樂用力的喊。

風滄亦就是那個讓她念念不忘的少年,可知這對她的意義有多大?他是她兒時記憶裡最美好的一部分啊!

“允樂,我已非當時的我了。”風滄亦閉眸。

她懷念的是當年那個溫柔的大哥哥,而不是手染鮮血、殺人不眨眼的蒼狼。

“可是我還是當年的我……”咬緊唇,允樂幽幽低語。 “一直沒有變過。”

她認真想守住自己的承諾,他卻不願意認她。

“就算你知道是我又如何?不過徒增困擾,你出嫁在即,我不想再增添變數。”

 有緣無分!當初他是這麼說的。既然結果不會有所改變,何必白費氣力?

為何他總能用如此冷靜不在意的口吻說這些話,仿彿一切對他來說無關痛癢。

“我不在意你的身分,不介意你曾經做過什麼!”

 他是罪民也罷!他是人見人伯的殺手也罷!在她心裡他就是那少年,不會改變。

“可是我在意!”咬緊牙,風滄亦粗聲反駁。

情緒太過激動,胸口鬱氣翻湧,血腥味在喉問蔓延。他深吸口氣強壓不不適,夜色隱藏他過度蒼白的俊顏。

“忘記這一切吧!還不如放手讓彼此自由。”風滄亦別過頭,冷冷道。

看著他冷淡的俊顏,允樂突然覺得好累,再也沒有力氣追根究柢。

“你說得對!這珊瑚墜還留著做什麼。”她用力將月牙珊瑚墜摔在地上,任由它硬生生斷成兩截。 “是我太傻,經過這麼多年還沒長大!”

冷眼望著那隻被斷成兩截的珊瑚墜,風滄亦沒出聲。

“好,你要我嫁,我就如你所願的嫁,再無怨尤,但我有一個要求——我要你送我出嫁,這樣會太過為難嗎?”允樂澀澀低語。

要他送嫁……這不是要擺明報復他的無情?風滄亦咬咬牙,仍是點頭。

  “好。”

“我終於發現有緣無分不是最傷人,最傷人的是……相見不如不見。”允樂淒楚丟下話離去,聲音隨風飄散。

 是呀!早知如此,不如兩人不曾相逢。

斷成兩截的紅色月牙珊瑚墜靜靜躺在雪地上,就像注定要分開的兩人……

“是嗎?謀害允樂的人竟是許迅,這惡賊倒是越來越猖狂,連皇宮都敢闖。”

聽完風滄亦的禀報,新皇摸摸下顎,若有所思地來回踱步。

“臣無能,未能逼他說出幕後主使者。”風滄亦濃眉深鎖。

“不!幸好有你,不然允樂恐怕難逃一劫。”新皇停下腳步。 “原本以為只是朝中大臣不贊成與寒泉國聯姻,如今看來內情並不單純,或許是二皇子的餘黨不甘心,私下圖謀反叛,我們得多加提防。”

“請皇上給臣一些時間,臣一定揪出幕後主謀。”

“揪出幕後主使者固然重要,不過朕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新皇驀然旋身,神情凝肅。 “黑驥國。”

  “黑驥國?”風滄亦不解。近來並未聽聞黑驥國擾亂邊疆的消息。

“允樂答應婚事後,唯一的條件就是盡快出嫁,朕原本還在估量,不過眼下竟發生這等事。”新皇輕嘆。 “日前朕和寒泉國太子已經決定好臘月初六大婚,雖然有些倉卒,或許反而對允樂好。”

 臘月初六……

雖早有心理準備面對允樂出嫁的一天,風滄亦卻低估了親耳聽見時的殺傷力,胸口揪緊傳來劇痛,耳裡嗡嗡作響,他抿緊薄唇強自鎮定。

“寒泉國為表現誠意,同意提早出兵合攻黑驥國,朕打算攻他個措手不及。”新皇綻開深沉的笑。

“皇上的意思是即日出兵?”風滄亦明白新皇的語意。

“沒錯。”新皇用力頷首,目光灼灼。 “領軍大將當然非你莫屬了,滄亦。”

“臣——”風滄亦心頭一震,受寵若驚。

自從祖父陣前投降後,他以為風家人不會再有重掌兵符的一天,沒想到——

“非常時期當然要用非常手段。你本是開國大將後代,從小熟讀兵書、武藝超群,比起那些只會紙上談兵的傢伙好多了。”新皇瞇眸,對那些膽小如鼠的文官有諸多不滿。

  “可是朝中其他大臣……”

“這些朕來應付就行,滄亦,這是讓你重振風家的機會,你不會辜負朕的期望吧?”新皇沉聲問道。

風滄亦用力頷首,打從心底感謝新皇。

  “臣定不負聖上厚望!”

“滄亦,這場仗好好打,打贏了不但瑾南從此無後顧之憂,而你也可以擺脫罪民的枷鎖。”新皇給予承諾。

要命風滄亦為領軍大將,必須力排眾議通過保守老臣那一關,他都想好了,無論誰反對,他的決定不會更改。

正因為如此,這場仗更非贏不可。

“皇上放心,臣絕對全力以赴!”重振風家的唯一機會,他當然不能放過,風滄亦斬釘截鐵的保證。

“有你這句話朕就放心了,你回去休息,明天再來仔細商討出兵事宜。”新皇擺手。

  “遵旨。”

 細雪紛飛,大地一片銀白。

允樂端坐鏡枱前,空洞的眸光落在前方的華麗大紅喜袍,想著想著,忽然又紅了眼眶。

 真孬!那夜狠話說得鏗鏘有聲,其實心底根本沒這麼乾脆,眼看成親日子敲定,眾宮女來回奔忙,她身為當事人卻像旁觀者,無動於衷。

“公主,今夜似乎又比昨天更冷,奴婢幫您去拿手爐讓您暖手。”簾帳外傳來喜桃清脆的嗓音,嚇了她一跳。

“恩。”胡亂抹去淚,允樂慌忙起身,人才回頭,僵住。

朱紅色窗櫺旁,有道頑長削瘦的身影靜靜佇立,不知來了多久。

  “你——”

風滄亦無聲無息躍進她房裡,如子夜般漆黑的鳳眸先掠過淚痕猶濕的嬌顏,最後落在高高掛起的大紅喜衣。

“你怎麼來了?”允樂好不容易找迴聲音,別過瞼。

若有骨氣,她應該疾言厲色的教他滾出去,可惜她只能裝出冷若冰霜的態度,這已是所能表現出來的極限。

“聽皇上說你臘月初六成親?”風滄亦直接問。

“恩。”允樂咬住唇,忍不住譏諷。 “這不正如你所願,我越快嫁出去你越輕鬆?”

  “我從沒這麼想。”

“你怎麼想與我無關。”允樂旋身,不讓他看見自己脆弱的神情。 “風滄亦,你到底來做什麼?”

當初她三番兩次放棄矜持去找他,他如何殘酷無情的拒她於千里之外,現在木已成舟,他又來做什麼?

“我是來告辭的。”收回停留大紅喜衣上的目光,風滄亦輕道。

“告辭?你要離開?”聽他這麼說,允樂忍不住心慌,連刻意要擺出冷淡的態度都忘了。

 風滄亦垂眸。 “抱歉,我無法如約定送你出嫁。”

“你——”允樂驀然轉身,氣惱瞪他。

她已經別無所求,連這一點點要求都……罷了!事已至此,他送不送嫁都無所謂。他真送了,只是讓她更放不不他而已。

“皇上命我出兵黑驥國,明日就出發。”

 出兵黑驥……

 允樂錯愣。 “這麼快……”

“皇上想趁他們還沒有心理準備時,先下手為強。”

心裡酸酸的、苦苦的,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這麼說來,一切都要感激本公主囉?”允樂粉唇揚起嘲諷冷笑。 “風大元帥,恭喜你重振風家名聲有望。”

 恭喜他的捨終於換到他的想望。

 是他!是他把天真爛漫的允樂逼到這種境地,讓她變得憤世嫉俗。

“寒泉國氣候嚴寒,公主記得要多添衣保重身體。”他低沉開口。

 允樂冷冷睇他,不帶感情的。

 他不是不愛她嗎?何必又跑來說這些話?

 她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

  “我衷心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呵!幸福很久之前就離我遠去,所以別再說這些話。”允樂揚起美睫望他,淚眼汪汪。

  “允樂——”

握緊雙拳,允樂將心底的怨喊了出來,“除了你風滄亦,我嫁給誰都一樣、都不會幸福,因為都不是你!”

無論她表現得如何倔強、如何無所謂,她還是愛他啊!他不懂她的心。

她的話字字句句像把刀割在他心上,風滄亦閉眸。

“允樂,我從沒想過要傷你!若我們不是在這種情形下相見,我不會放你走。”她只看見他的無情,可曾看見他的苦?

 他不會放她走……

換作從前,這句話會讓她感動到無以復加,可是如今只會讓她更痛苦而已。

“風滄亦,你是在跟我約定來生嗎?”她笑,笑得空冷。 “我不要!來生我不想再見到你。”

這輩子她已經夠悲傷了,她的來生不需要他的參與。

  “允樂——”

“風滄亦,你的話本公主聽見了,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相處會遭人議論,你走吧!”允樂漠然轉身。

“這次道別,或許永遠不會再相見,請公主保重。”風滄亦咬咬牙,躬身行禮。

此次出征,他無法保證可以活著回來,所以他才想來見她最後一面。

“……”允樂背對著他不發一語。

不知多久,直到感覺背後風捲珠簾寒意襲來,允樂知道風滄亦已經離開了。

一滴晶瑩的淚珠滾落頰邊,好苦。

風滄亦帶兵出征了,邊疆戰鼓頻傳,數次傳來戰事吃緊的消息,瑾南全國上下全都揪著心等待結果。

這是背水一戰,贏了,從此瑾南沒有後顧之憂;輸了,全盤皆輸。

有別於眾人緊張的心情,允樂反而異常平靜,靜靜的等著大婚之日到來。

臘月初六,允樂公主大喜之日,大批宮車人馬浩浩蕩盪從皇城出發。

身著大紅喜衣的允樂拜別新皇,沒有掉一滴淚,像個沒有靈魂的冰雕娃娃。

送親宮車出了皇城,向北走了半天路來到十里坡,不料一群黑衣蒙面人埋伏已久,一見到送親宮車全都手持利刃衝出,見人就殺。

“大膽狂徒!這是允樂公主的車馬,誰敢無禮!”侍衛長怒聲斥暍。

“正好!我們就是要找允樂公主,你不說,我們還怕殺錯人呢!”黑衣蒙面人狂笑,五人一組飛快朝允樂所乘的馬車攻去。

“來人!快保護公主!”侍衛長揮劍大喊。

火輪似的夕陽斜掛空中,荒涼的曠野裡,兩方人馬殺得天昏地暗,送親侍衛雖然人數眾多,卻不敵對方凌厲的攻擊逐漸敗退,一個時辰過去,眼看允樂公主岌岌可危。

  “公主,我們快走!”

喜桃趁亂拉著允樂從馬車後方逃離,她脫下大紅喜袍,隨手拿了件已死侍衛的披風覆在頭上。

“對方到底是什麼人?為何非要我的命不可?”允樂慌亂的在刀光劍影下逃命。

這已是她第三次遇刺,連出嫁也不放過,她想不透對方非要殺她的目的。

“奴婢也不知道,不過現在逃命為要,抓兇手的事還是交給皇上吧!”喜桃焦急回答,明眸在附近搜尋,看能將公主藏在哪兒。

  “你們想逃到哪裡去?”

冷不防,身後傳來可怕的聲音,喜桃和允樂不約而同回頭,看見蒙面黑衣人緊追在後。

眨眼問,黑衣人已經逼近身後,手中亮晃晃的長刀毫不留情地朝允樂劈下……

“……黑驥軍節節敗退,已沒有當初兇猛的氣勢,若我們再拿下過庸關,他們再撐也沒有多久。”

“可是氣候入冬嚴寒,末將擔心士兵的身體熬不過寒冬。”

“我們熬不過,他們也熬不過,所以動作要快,五日之內必要拿下過庸關!”

軍帳內隱隱傳來討論的聲音,一名士兵低聲和軍帳外的守衛說了幾句話,掀帳進入。

“啟禀將軍,屬下有信要呈給將軍。”

討論被打斷,風滄亦俊顏微沉,有些不悅。 “什麼信?”

“皇城來的信,說要親手交給將軍。”

 皇城? !

聽見這兩個字,風滄亦忽然感到不安。

  “拿來。”他伸手。

“是。”士兵恭敬地將書信交給風滄亦後旋即離開。

展開信,濃眉緊鎖的俊顏瞬間變得蒼白。

“將軍,怎麼了?該不會皇上出事了?”看出風滄亦異樣的神色,屬下紛紛關心。

風滄亦不發一語,任由薄薄信紙飄落地,他深吸一口氣,沒預警的嘔出一大口鮮血。

“將軍!您沒事吧?將軍!”屬下趕忙扶他坐下,被鮮血染紅的信紙顯得沭目驚心。

“將軍,千萬保重身體,您還得帶兵啊!”

捂著額,風滄亦沒出聲,他閉緊眸:心痛如絞,腦海裡迴盪著信上那行字……

 允樂出嫁途中遇害,無一活口。

如果……如果他親自送嫁,或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吧!如果他別老是逃避,允樂至今或許還會好好活著。

 允樂——

想到她的慧黠、她的笑,風滄亦心如刀割,她的死訊把他逼到絕境。

原本以為帶兵出征,生死難料,所以臨行前去玉清宮見她最後一面,結果他錯了,回不來的人是允樂,不是他。

  “將軍——”

一名屬下撿起書信來看,大驚,忙要傳軍醫進來。

  “不用,我沒事。”

好半晌,風滄亦終於啞聲開口,等他再睜開眸,又恢復冷靜自持的風將軍。

“將軍,您——”屬下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確定將軍真正沒事,畢竟剛才忽然吐了那麼多血……

“我沒事,繼續討論過庸關的事!”風滄亦站起身,搖搖欲墜地定回放置地圖的大桌前,面無表情的側顏讓人猜不透心思。

“是。”將軍都這麼說了,誰敢有意見?總不能押著他去看軍醫吧?

大夥兒默默回到原處,又聚精會神的討論起戰術。

“……原計畫不變,一舉拿下過庸關,唯一改變的是時間。三天!三天之內我要取下過庸關守將的首級。”強壓著身體的不適,風滄亦鎮定的說道,將傷痛壓在內心最深處。

他不可能拋下戰事不管,眼下能做的,就是盡快滅了黑驥國,然後回去找出殺害允樂的兇手。

不管對方是誰……不管多久時間,他一定會要他付出慘痛的代價!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9-17 12:19:38

第九章

 兩年後。

今天一進城就覺得氣氛浮動,熱鬧非凡,不是大過年,卻有相同慶祝歡樂的氛圍,樂樂看著周遭人群,感到有些意外。

“哎呀!樂樂姑娘,你今天也來買豆腐啊?”

賣豆腐的董大娘一見到她便開心的打招呼,不用她開口,立刻給她大分量。

眼前這名清麗可人的小姑娘打從兩年前住進後面的簡陋房於時,她就超級喜歡她的,若非自個兒兒子太笨,配不上人家,真想討她做媳婦。

“恩,因為吃來吃去,還是董大娘的豆腐最好吃。”樂樂微笑,“董大娘,是我的錯覺嗎?怎覺得今天不是過年,每個人卻都很高興,是不是發生什麼好事情了?”

“樂樂姑娘,你還不知道嗎?咱們和黑驥國的仗總算打完了!”董大娘眉開眼笑,手中豆腐拚命給。 “打了兩年的仗,黑驥國終於投降囉!”

“黑驥國投降了……”聽見董大娘這麼說,樂樂笑容微凝。

“是呀!人家風元帥是名門之後,帶領大軍打了場漂亮的仗,皇上龍心大悅,為他加”

  “……”

“誰想得到當年風老將軍陣前投降,讓風家背上千古罵名,結果孫子硬是爭氣,立刻將功折罪了!”董大娘眼裡閃亮亮的。

  “……”

“聽說那些原本瞧不起風將軍的人,現在全等著巴結他,連女兒都準備好囉!

最積極的就是當今丞相賈大人,”董大娘搖頭嘆氣。“你瞧瞧,作官的人多勢利眼。 ”

董大娘聊開了,樂樂卻陷在自己的思緒裡。她揪緊手絹,說不出胸口翻騰的究竟是什麼。

 他回來了……回來了……

“樂樂姑娘,你怎麼發怔了?在想什麼?”說得口渴,董大娘中場休息,卻發現樂樂若有所思的。

  “沒事!”樂樂用力搖頭。 “我只是在想仗打完了,百姓也能過安穩的日子了。”

“是呀!誰也沒想到這場仗會打了兩年,不過贏了就好,贏了就好。”董大娘天性樂觀,啥事都往好地方想。

“恩,贏了就好,沒事就好。”樂樂像想到什麼喃喃自語。

“樂樂姑娘,我怎麼瞧都覺得你今天心神不寧,你真的沒事吧?”董大娘關心問道。

“真的沒事,可能知道這個消息太過驚訝,還不能消化吧!”樂樂淺笑,三言兩語帶過,把買豆腐的銅錢遞給董大娘。 “董大娘,我先回去了。”

  “好!樂樂姑娘慢走。”

樂樂揮了揮手,一路上仔細留意,果然大家熱烈討論的都是有關風滄亦的話題,說他如何英明神武帶兵打敗黑驥軍,又說他前途無量,是皇上眼前的大紅人… …

心思紛亂間,樂樂不知不覺已走出城外,匆地,她停下腳步,眼眶微紅。

 風滄亦他終於回來了。

“滄亦,來!快讓朕好好看看你!”

遠遠看見風滄亦大步走來,新皇開心的上前迎接,緊握著他的手,真摯誠懇的。 “這兩年辛苦你了。”

“皇上,這是臣該做的。”風滄亦微微一笑,經過兩年征戰的洗禮淬煉,現在的他更多了一股剽悍和滄桑。

“打敗黑驥國這個外患,你功不可沒,朕不知道該如何賞賜你才好。說吧!你想要什麼,朕都賞給你!”新皇拉著他在亭中坐下,命人斟酒。

  “臣並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

“就我們兩人也沒其他人在,你不用這麼拘束,儘管開口吧!”

 聞言,風滄亦停頓了下。 “臣希望皇上頒旨,恢復風家的聲譽。”

“當然!除此之外,朕還打算封你為南陽王爺。”新皇輕拍他的肩。

“臣不需要加封王爺,只想擺脫罪民的身分。”風滄亦搖頭。

  “就這樣?”新皇愣住。 “不要王爺的身分?”
  “不要。”風滄亦毫不考慮。

“那將軍之位呢?風家本是將相之後,封為驃騎大將軍你總沒意見吧?”

“皇上的好意,臣心領了,但臣不要任何官位。”風滄亦心意堅定。

見他語氣如此堅定,新皇深深看了他一眼,嘆氣。 “滄亦,你該不會想離開聯吧?”

“這些年奔波勞心,臣的確累了。”風滄亦回答得含蓄。

  “只是因為這樣?”新皇挑眉。

“皇上,巨想去允樂公主墳前祭拜。”未能及時回來看她最後一眼,是他心裡最大的遺憾,此次回來,他只想去墳前看看允樂。

 果然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對允樂的情深意重,新皇感覺到了,他負手起身。

“想起允樂……朕心裡有無限的懊悔,朕不該逼允樂遠嫁寒泉國。”

“這不是皇上的錯,您是為了瑾南國。”

 是呀!他是為了瑾南國。為了瑾南到底付出了多少代價?新皇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

“滄亦,你想知道害死允樂的人是誰嗎?”他緩緩地問。

風滄亦重重一震,眸中殺機立現。

  “皇上已查出兇手?”

“朕不但查出來也抓到幕後主使者了,人現在關在天牢裡。”新皇嘆氣。 “是賈大人告訴朕的。”

  “……”

  “幕後主使者就是璩大人。”

“皇上沒下令斬了他幫允樂公主報仇?”已知兇手是誰,風滄亦握劍起身,已經按捺不住。

“朕當然想這麼做,只是——”新皇轉身看他。 “他不圖別的,只是單純想為二皇子報仇,這是愚忠,卻讓朕有很深的感觸。”

  “皇上?”

“滄亦,若當年死的是朕,你是否會做同樣的事情?”

風滄亦啞口無言,他無法保證自己不會這麼做。

“況且,為了這個皇位,無論理由多冠冕堂皇,朕親手殺了異母兄弟是不爭的事實,或許這是朕的報應!該還的,最後還是會回到朕身上。”

  “……”

“朕不殺他,是因為死的人、染的鮮血已經夠多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若你執意替允樂報仇,朕也不攔阻你。璩同瘋了,人關在天牢裡,看你想怎麼做,朕都沒有異議。”

八年的皇位之爭到允樂的死,的確已經付出太多代價……風滄亦沉默許久。

“皇上,我想去看看允樂。”他澀澀開口。

 就放過璩同吧!人死不能複生,就算殺了璩同,允樂也回不來了,就當作幫她積德吧!

“行!這是小事一樁,朕即刻命人帶你去。”新皇按按他的肩。 “不過,那隻是衣冠塚。”

  “衣冠塚?”風滄亦錯愕。

“死傷太過慘烈,無法辨認出哪一個屍首是允樂……”新皇說到這裡,不忍再說下去,“最後只好拿她的喜服下葬。”多麼諷刺的一件事,喜服變成喪服,新皇沉痛閉眼。

“其他人呢?喜桃的屍首也沒找到嗎?”

  “喜桃?不!都沒有找到。”

“是嗎?臣明白了。”風滄亦頷首,一抹幽芒從眸底閃逝。

狂風蕭索,吹亂一頭墨黑如緞的長發。風滄亦靜靜佇立墓前,凝望著墓碑。

和允樂相處的點點滴滴,如今想來變得好不真實,最令他痛苦下堪的,是他從不曾對她坦白。

 是的,他愛她。

這句話在她生前他無法說出口,現在再說已來不及了。

如果人生有機會重來,當允樂問他的時候,他一定會誠實回答,絕不隱瞞,更不會傷她如此之深。

如果……只是如果,而今說什麼都太遲了。

風滄亦從懷中取出斷成兩截的月牙珊瑚墜,將它輕輕擱在墓碑上,薄唇微抿。

他的直覺向來準確,而這回也願意相信他的直覺……

 賭這個衣冠塚。

“你有聽說嗎?帶領瑾南打贏黑驥國的大將軍風滄亦拒絕皇上加官晉爵,孤身一人離開皇城了?”

“為什麼?當王爺不好嗎?榮華富貴享受不盡耶!”

“我哪知道原因!”路人甲白了他一眼。 “不過我還聽說風將軍在守一座孤墳。”

“什麼孤墳!明明就是允樂公主的墳!”路人丙聽不下去,雖然素不相識也忍不住插口。

“好端端的,風將軍幹嘛去守墳?”不管守誰的墳,總之都是個死人,路人乙一臉不明白。

“我也不懂啊!若我能當王爺從此吃香暍辣,絕對不會想去守墳!”路人甲聳聳肩。

“哎呀!聽說就是聽說,所謂聽說就是聽別人說的,不擔保一定正確,說不定風將軍根本沒守墳,只是謠傳而已。”買包子的路人丁也湊一腳。

聽見隔壁一群人聊得口沫橫飛,樂樂白了嬌顏,她加快腳下步伐離去,心思紊亂。

那個人說得沒錯,好好的王爺不當守什麼鬼墳?人都死了,還守它做什麼?還不如逍遙自在過自個兒的人生。

 就算守著又能代表什麼呢!

“公……小姐,我終於找到你了!”在回家的路上被喜桃堵個正著,喜桃一把抓住她的細腕,手上拿著包袱。

“喜桃,我們要上哪兒去?”允樂怔忡,不明白她要做什麼。

“是您,您快去皇城外的十里坡!”喜桃催促,把包袱塞給她。

“我去那兒做什麼!”聞言,允樂急急甩開她的手。

十里坡是她出嫁遇害的地方,若非喜桃機警帶她逃過一劫,那裡就是她的魂斷之地。

“您知道去那兒做什麼!您心知肚明。”喜桃認真地回望她。

  “我——”

“當年一個公主、一個罪民;一個是未來寒泉國太子妃,一個是為皇上賣命的殺手,所以你們不能在一起。可現在不同了,所有阻止你們的原因都煙消雲散,您真的不去找風大人嗎?”

  “……”

“風大人在那兒等您呢!”見她猶豫,喜桃輕聲道。

“他是守墳,不是等我。”允樂抗拒。

“沒錯,風大人是守墳,他為了什麼緣故守墳,您心底明白,而您要眼睜睜看著他一輩子這樣守下去嗎?”喜桃反問。

“喜桃,這事情沒你想的簡單,世上的人都以為我死了,我若突然出現……”
 允樂擰緊眉心。

“以為您死了才好,以為您死了,您和風大人才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

“公主,相信喜桃的話,您若不去,會後悔一輩子的!”喜桃用力握住她的手,眼神堅定。 “千萬別錯過了!

風沙滿天,蘆葦茫茫,十里坡景色蒼涼。

瞧見墓碑前那道熟悉的頤長身影,允樂停下步伐,紅了眼眶。

他真的在這裡,難道他真想傻傻一輩子守著她的衣冠塚到老死嗎?

“聽說……你在守墳?”緩緩走到他身後,允樂輕聲開口。

聽見她低柔的嗓音,風滄亦一震,身軀僵直,沒有回頭。 “恩。”

  “打算守到什麼時候?”

  “直到把虧欠她的都還給她。”

  “還得清嗎?”

  “還不清。”風滄亦咬咬牙。 “所以我打算守一輩子。”

“人既然死了就算了,你何苦念念不忘?當初不是不要她嗎?”允樂別開瞼,故意問。

  “不是我不要,而是不能要。”

 不能要……

  “現在你要了嗎?”

“絕不放手!”短短四個宇,斬釘截鐵。

“那你可知這裡頭並沒有人,只是衣冠塚?”不爭氣的淚水沖進眼眶,允樂強忍住不讓它滴落。

  “我知道。”

  “知道你還守著?”

“因為我賭她還活著,上天垂憐,真讓我給賭對了。”風滄亦轉過身,黑眸映滿允樂的容顏。

“你怎能確定我沒死?”見到他略帶滄桑的俊顏,允樂再也控制不住淚水,淚流滿面。

“我不能確定,所以我在等。”風滄亦啞聲道,大手摟她入懷,用力得仿彿要揉進骨血裡。 “如果你真死了,我守墓陪你;若你沒死,我賭你會來找我!”

“為何我非要找你不可?”偎進他懷裡,允樂哽聲問,帶著負氣。

“因為我們打過勾勾,難道你忘了?”輕撫她的發,風滄亦苦笑。

可惡的風滄亦,這時倒全部都記起來了!

“我本來好恨你不想來的,可是到最後,我無法真的恨你!”允樂抱住他勁瘦腰身,氣自己孬。

  “我知道,是我辜負你。”

“既然你也知道辜負我,那你打算怎麼補償我?”允樂癟著嘴,淚眼汪汪反問。

 或許曾真的恨過他吧!但聽見他要一輩子守墳的時候,她整顆心都軟了,如何也怨不下去。

她不能不承認,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在愛她,一直一直。

  “我放弃皇上所封的王爷,恐怕不能让你当王爷夫人了。”风沧亦长指轻抚她柔美的轮廓。

他當然得放棄,不然眾人都會注意著他,因為寒泉國的緣故,允樂末死的真相不能公開,否則他們一輩子都無法在一起。

  “那怎麼辦?”

“我可以帶你游遍天下,你愛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玩累了就找個喜歡的地方待下,生一窩胖娃娃。”風滄亦低語。

他的意思她懂,她是不可能回到皇城的。

“誰說要生你的胖娃娃!”允樂含淚嬌嗔,模樣嬌媚動人。

“我說的。”風滄亦支起她的下巴,柔情萬千的印下一吻。

蒼涼狂風吹過,衣袍翻飛,緊緊相擁的兩人誰也不放開誰,各碎成兩半的心終於能補成一個圓。

 五年後。

“皇上……皇上……有信,風大人的信!”

寧靜無聲的大殿傳來倉卒的腳步聲,昭公公急急忙忙地跑來,好幾次差點跌倒。

“終於有信來了,快拿來給朕瞧瞧!”新皇急忙接過手,迫不及待撕開信,展信閱讀。

“皇上,怎麼樣?”眼看皇上表情高深莫測,昭公公急切的問。

“好!當然好!”看完信,新皇龍心大悅,把信交給昭公公,笑容滿面地轉身離開。

 昭公公連忙攤開信紙。

 皇兄:

允樂生下龍鳳胎,母子均安,有空記得來看看皇妹。

 允樂

“太好了!太好了!皇上當舅舅了!”昭公公同樣滿心歡喜,急追至新皇身後,“皇上,我們要送啥給風大人?”

“噓!小聲點,你怕沒人聽見啊?”新皇笑看他一眼。

“對!對!”昭公公連忙摀住嘴,壓低音量。 “皇上,咱們要送啥才好呢?”

“啥都不送,朕打算親自去瞧瞧。”背著手,新皇慢步定出碧龍殿,赫然發現宮外桃花盛開,漫天桃花紛飛。

 他停步,唇辦笑容擴大。

第十章

 緣起。

三月天的瑾南皇城漫天桃花辦飛舞,呈現一種難以形容的春色之美,風滄亦快步走過青石步道,墨色長發隨風飄揚,年僅十三歲的他,年輕俊秀的臉龐有著下符年齡的深沉神情。

這是心高氣傲的他第一次嚐到人情冷暖,來皇宮途中飽受群臣冷嘲熱諷,身為開國功臣後裔,風家被封為王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知道祖父陣前投降,現在的風家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狠狠握緊雙拳,風滄亦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仿彿這樣就能宣洩心中滿滿的怒氣,他不懂祖父為何帶兵投降?或許他太過年少,無法理解祖父的心思,但他明白榮譽重於生命的道理啊!

腦海浮現群臣們一張張譏誚嘲諷的臉,他們都等著看風家會落得什麼下場。

方才皇上降旨,風家將被降為最低賤的罪民,他們若知道了應該很開心吧!

陌生景色從身邊掠過,等怒極的風滄亦回過神,已經不知身在何處,眼前是碧波蕩漾的翠綠湖畔,白玉拱橋、仰月亭,還有隨風輕舞的花辦雨。

剎那問,風滄亦被眼前美麗的景色迷惑住了,激蕩的情緒也緩和不少,他回頭想找來時路,卻發現一名年約四、五歲的小女娃跌坐在桃花樹下,粉雕玉琢的小臉掛著兩行清淚,瞧上去楚楚可憐。

會在這種地方出現不是宮女就是公主了,依她穿著滾著雪白狐狸毛的朱色短襖判斷,後者的可能性大點。依皇宮規炬,他該要立刻避嫌離開才是,偏偏他的腳像有自主意識,不由自主走向她。

小女娃也看見他了,仰頭凝望眼前的大哥哥,因為背光,她瞧不清他的長相,一顆晶瑩淚珠還懸在眼睫。

“怎麼了?為什麼哭了?”俯下身,風滄亦柔聲問。

“痛痛……”小女娃癟著嘴,眼看淚水又要氾襤。

  “別哭,告訴大哥哥哪裡痛?”

“手痛痛。”小女娃委屈地攤開兩隻小手,只見細嫩瑩白的掌心佈滿傷痕,血痕斑斑。

“跌倒了?”美麗黑眸掃過小女娃穿著短襖的笨重身子,可以想像她走路搖搖晃晃重心不穩的模樣。

 風滄亦忍不住薄唇勾笑。

小女娃用力點點頭,生氣指著身後的桃花樹。

“大哥哥幫你擦藥就不痛了。”掏出懷中的瓷瓶,風滄亦溫柔地幫她敷上翠綠藥膏,風家歷代都是武將,都會隨身帶著風家的獨門藥膏,對外傷特別有效。

 不過,以後應該用不著了。風滄亦苦笑。

“好痛!”藥膏碰觸傷口瞬間傳來刺痛,小女娃噙淚癟嘴,可鄰兮兮。

“忍忍,等等就不痛了。”風滄亦握住小手不讓她躲,低頭在她掌心輕輕吹氣。 “不然大哥哥幫你把痛痛吹跑就不痛了。”

  “恩。”

“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其他人呢?”如果她是公主,不該一個人待在這裡,身邊該要有宮女伺候才對。

“母后生病,吐了好多好多血,大家都很忙。”吸吸鼻子,小女娃軟軟的童音聽在耳裡十分舒服。

聽小女娃這麼說,風滄亦已猜到她的身分,當今皇后身染重疾,群醫束手無策,如果沒錯的話,她應該是小公主允樂。

“所以她們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風滄亦大感意外。

“紫娟要我自己玩。”允樂低下頭,模樣讓人好不忍心。

紫娟原本負責照顧大皇子的起居,對這名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小公王實在沒多少耐性,更何況皇后是因為生了允樂才一病不起,當今皇上也不愛允樂。

她的寂寞孤獨,風滄亦感受到了,她的處境和他有幾分相似,他也是被眾人排擠的孤獨之人。

原本誰都巴結著風家,而今避之唯恐不及,見到他好似見到煞星。

“允樂公主,別哭了,我可以陪你玩呀!”伸手抹去她頰邊淚痕,才發現她的淚珠好燙,像似燙進他心底。

“你要陪我玩?”小允樂睜圓大眼。

“恩。”她的表情讓人打從心底發軟,風滄亦唇辦微揚,露出這陣子以來第一個笑容。

“真的?”她年紀最小,連最小的皇子都大她八歲,根本沒人要陪她玩。

“真的。”小允樂公主開心的神情讓他不捨。

“大哥哥,你是好人。”小允樂忽然撲進他懷裡,小手緊緊抱住不放,剎那間有種濃烈的情感撞入他心口,在眾人避他唯恐不及的時刻,她是唯一肯親近信賴他的人。

“大哥哥,你會一直待在宮裡嗎?”小允樂眨眨大眼,充滿期待。

  “不,我日落前就要離開了。”

  “那你還會再來嗎?”

 猶豫了下,風滄亦輕輕搖頭。

皇上已決定將風家降為罪民,在風家人掌心烙上半月形烙痕,一輩子不得翻身。這恐怕是他最後一次踏進宮門。

“喔∼∼”低下頭,小允樂好失望。她突然再度仰起小臉,解下頸上的月牙珊瑚墜。 “大哥哥,這個送你。”

  “送我?”風滄亦錯愕接手。

“你不能來,這樣我長大後才能用月牙珊瑚墜找到你呀!而且這個墜子有魔力喔!它可以保你永遠平安。”小允樂偏頭綻開甜甜笑靨,眩惑他的眼。 “嘻嘻!這是母后說的。”

“既然能保平安,為何小公主不自個兒留著?”

“因為除了母后、皇兄之外,你是我最喜歡的人了,所以我把它送給你。”

明知道這只是童言童語,不知為何,他卻把它記進心坎裡了,或許是同病相憐吧!所以特別有感觸。

希望這位善良可人的小公主未來的人生路途能比他順遂些。他是真心這麼想的。

“大哥哥,你以後會記得我嗎?”小允樂問。

“恩?”風滄亦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思。

“因為等我長大還要很久很久……”嘟起小嘴,從她的表情判斷,小允樂真的很苦惱。

“會,我一定會記得你。”風滄亦莞爾,要不是礙於她公主的身分,真想摸摸她的頭。

“如果我們再見面,你會不會用性命保護我?”

“當然會。”風滄亦斬釘截鐵的語氣不容懷疑。

“那我們就這樣說定囉!等我長大以後,我一定會找到你。”小允樂信誓旦旦地許下諾言。

桃花樹下,一大一小兩個人打著勾勾,風吹過,揚起漫天桃花辦,拂了一身還滿。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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