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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這個戴醒仁有沒有搞清楚一件事?他們是夫妻分居,不是離婚!
五年前,她從頭到尾都沒說要跟他離婚,
只是同意暫時分開一陣子,結果呢?他就此一去不回,四處流浪,
在世界各地逍遙五年,實現他救苦救難的醫生心願,
卻放她一個人在家,她還沒找他算這筆帳呢,
如今人終於回來了,但竟然還帶著另一個女人一起回來!
可惡!什麼兩人只是好朋友,他以為自己是單身嗎?
交什麼異性好朋友,忘了家裡還有她這個老婆在嗎?
哼,老公是她當年想盡辦法主動追來的,
老婆這位子也是她費盡心思才爭取到的,
現在有的是時間,她一定要他好好賠償五年的婚姻生活,
至於當他老婆這件事,她還沒膩呢,
要她甘心情願地讓給別的女人,想都別想……
楔子
莫傳雅同母異父的哥哥總是嘲笑她,說她骨子裡像極了母親,總有一天一定會像母親一樣,愛上一個滿懷理想與抱負的男人,然後為愛落得遍體鱗傷。
對哥哥的「預言」,她從來都是嗤之以鼻,不屑相信。她可是莫傳雅,莫家最受寵的掌上明珠,不論親情或愛情,對她而言只有得到太多的困擾,怎麼可能因此受傷?
話又說回來,愛上一個有理想的男人有何不好?
「因為他愛理想,會比愛你還多。」
那又怎樣?
她莫傳雅可不是那種只懂得依附男人的弱女子。
她會戰勝愛情的,也不可能敵不過一個男人的理想,她有自信。
直到遇見戴醒仁,她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對理想與愛情,都了解得太少、太少——
第一章
一場和平的示威遊行,竟演變成一樁瓦斯爆炸意外。
遊行隊伍經過的時候,一家位於轉角的瓦斯行竟然發生爆炸,那一瞬間,所有人都處在狀況外,誰也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驚叫聲不斷,喊痛聲頻傳,遊行的民眾散成四竄奔逃的螻蟻,在前導車上帶領群眾的國會議員也披頭散發,狼狽不堪。
消防車與救護車嗚嗚鳴笛,橫衝直撞地開來,撲滅火勢,搶救傷患,人車擠成一團。
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就連隨行採訪的媒體記者,也忘了身負傳達真相給觀眾的神聖任務,呼朋引伴,只想快快離開現場。
人人自顧不暇,倉皇往外逃,卻有某個不知死活的年輕女孩,拚命往內擠,身後跟著一個扛著攝影機的大叔,急著把她叫回來。
「傳雅,你別再進去了,很危險的!」
「阿南,你腳受傷了,別跟過來,不要管我!」莫傳雅不顧同事的勸告,堅持留在現場。
「我怎麼能不管你?」阿南哀哀嘆氣。 「我知道你為了搶新聞,不惜衝鋒陷陣,可現在不是衝的時候,這裡隨時還可能會再度爆炸的,快定吧!為了搶獨家把命都丟了,劃不來啊!」
莫傳雅不理他,依然快步往前衝。
負責攝影的阿南在心底權衡輕重,要是讓老闆知道他丟下採訪記者一個人,再加上她又是個弱女子,肯定海削他一頓。
「算了算了,上山下海,我也只好捨命相隨了——」他認命地低語,拖著一條扭傷的腿,一拐一拐地跟上。
他扛著攝影機,努力穩住機身不搖晃,對準煙硝四起的現場,將莫傳雅纖柔的倩影收進鏡頭里。他曾聽公司同事說這個年輕女孩的身世大有來歷,似乎是台灣某個名門世家的大小姐,但瞧她活力四射的模樣,實在很難把她跟那種嬌貴千金聯想在一起。
他看著莫傳雅,以為她會拿起麥克風,用她那格外清脆動聽的嗓音,口齒清晰地報導現場消息,但她卻是蹲下身,展開些微悶痛的臂膀,摟住一個嚎啕大哭的小鬼頭。
「別哭了,你沒事的,姊姊帶你離開這裡。」她柔聲安慰。
「媽媽……媽媽……」看來只有五、六歲大的小男生,淚眼矇朧地找媽媽。
「噓,你安靜點,姊姊這就帶你去找媽媽,她一定就在這附近等你,來,我們走。」
語落,她原本打算抱起小男生,手臂卻激烈地扯痛,她只好改牽起他的小手,領著他匆匆穿過擁擠的人潮。
阿南驚愕地瞪大眼,踉艙地尾隨。 「原來你不是為了搶新聞?」
「你以為我瘋啦?這時候還搶什麼新聞?」莫傳雅自嘲,將小男生帶到安全的地方,與主辦遊行的工作人員交涉,試著用擴音器找到男孩的母親。
幾分鐘後,一個面容蒼白的年輕媽媽出現了,激動地一把擁住小兒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就在此時,街角的瓦斯行再度傳來轟隆聲響,現場又是一陣慌亂。
「阿南,你腳傷還好吧?」莫傳雅不管周遭人群如何推擠,表情仍是鎮定。
阿南望著她,不禁佩服。 「還好,就是剛剛扭了一下,應該沒什麼。」
「那就好。」她微微一笑。
阿南喜歡那樣的微笑,很軟、很甜,猶如一束春風,吹卷天邊一抹雲。
他頓時覺得自己年輕好幾歲。唉,如果他還是少年人,一定會愛上這個活潑又甜美的女孩。
一念及此,他學年輕人要帥地撥撥頭髮,撥到的卻是半顆禿頭,他不禁深深地遺憾。
「你們怎麼回事?還不快把我抬上擔架?」一道冷厲無禮的聲嗓如落雷,驀地在附近劈響。
兩人同時回頭,尋找聲音的主人,原來是一個西裝筆挺的老立委,緊凜著嚴苛的臉,正對身旁照料他的醫護人員大呼小叫。
「動作快一點!我這條老命要是出了什麼事,你們一個個吃不了兜著走!」他乖戾地下令,幾名醫護人員不敢有違,只得拋下幾個比他更值得運送的重傷患,優先將他送上救護車。
又是一個只會要特權的政客!阿南不屑地輕哼。
「阿南,剛剛那一幕,你拍下來了嗎?」莫傳雅忽問。
「什麼?」他愣了愣,兩秒後,悔恨地搖頭。 「早知道我就把鏡頭對准他了。」
「沒關係,現在還來得及。」莫傳雅望向他,明眸流轉著異樣的光彩,閃亮如星。
一見這眼神,阿南頓時領悟她腦海轉什麼念頭。這女孩或許能放棄在災難現場搶獨家,但絕不會饒過任何自以為是的政客。
「走吧,我們跟去醫院。」她又笑了,這回,依然笑得清甜,唇角卻隱隱噙著一絲凌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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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恩醫院」的急診室,此刻正宛如慘遭敵軍踐踏的戰場,哀號遍野,一團混亂。
莫傳雅站在角落,不忍地旁觀這一幕。她不是醫生,也不是護士,在這種時候一點也幫不上忙,而阿南又被護士擋在急診室外,不許他扛著攝影機進來,她只能憑自己這雙記者的眼睛,記憶每個瞬間。
那個囂張的老立委一到醫院,便指使年輕的男助理,前去傳喚這家醫院最大牌的外科醫生。
來的卻是一個跟他的助理差不多年紀,顯然也是初出茅廬的住院醫師。
「你是誰?」老立委以一種傲慢的口氣問。
「我姓戴。」戴醫師有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恰到好處的古銅膚色將他襯得眉目英朗,神采奕奕,可那雙墨幽的眼潭,卻似攏著某種難言的陰鬱。
「你只是個住院醫師吧?憑你也想來為我治傷?叫你們外科主任出來!」
「主任現在在動一個緊急手術,沒空。」他平板地回話。 「他要我來看你。」
「那其他人呢?」
「其他主治醫生也沒空,他們都在忙。」
一句話擋回老立委不可一世的氣焰,他惱了,瞇起鷹眼,輕蔑地瞪著這個不知好歹的年輕人。 「你以為自己是誰?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戴醫師冷冷一哂,正欲發話,另一個住院醫生慌張地奔來。 「醒仁過來,這邊有個傷患,他有嚴重呼吸困難的現象,我懷疑是氣胸!」
「氣胸?」戴醒仁劍眉微蹙,來到傷患面前,拿聽診器聽他心音。 「是什麼時候開始痛的?」
「大約兩個小時前吧!」一旁陪同的妻子焦慮地回答。 「本來我們只是陪兒子來醫院的,可是他之前就說胸口有些悶痛,現在又喘不過氣。」
「他的腿被爆炸的玻璃碎片刺傷了,剛剛我已經幫他包紮過,可不曉得為什麼,他呼吸困難的情況愈來愈嚴重。」小李跟著解釋。 「所以我才猜想,會不會……呃,是氣胸?」
「是爆炸前就開始痛嗎?」戴醒仁詢問傷患的妻子。
「是。」
「他有氣喘或心髒病嗎?」
「沒有。」
戴醒仁再次檢查傷患,凝思片刻,忽地神情一凜。 「帶病患去手術室。」
「是氣胸嗎?」小李期盼地問,好希望自己猜對了。
「是心包填塞。」他語氣森沈。 「要馬上進行心包穿刺,把心囊裡的積血導出來。」
「心包填塞?」小李愕然。 「確定嗎?」
「再不急救就來不及了。」戴醒仁拒絕與同事爭辯,凜然的神態自有一股威嚴。 「病人情況很危險。」
「好吧。」小李雖然對他的診斷存疑,還是召來兩個護士,將傷患抬上病床。
戴醒仁跟進,老立委在後頭嘶聲喊:「餵!年輕人,你給我站住,你們主任不是要你來幫我治傷嗎?你想到哪裡去?」
「你只是手臂被碎片劃傷而已。」他冷淡地瞥老立委一眼。 「這裡隨便哪個護士都能幫你清創傷,你自己叫人吧!」
「什麼?你想叫個護士就打發我?!」老立委氣到不行。 「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敢這樣對我?你信不信我只要跟你們院長說一句話,他馬上會開除你?」
「是嗎?」他勾唇,無視老人頤指氣使的威脅。 「那你就讓他來開除我吧!」
語落,他毅然旋身,定得好瀟灑。
莫傳雅目送他那桀騖不馴的背影,櫻唇飛揚笑弧,明眸瑩瑩,點亮讚賞。
她欣賞這個年輕醫生,在所有人都不得不討好這個乖張的老頭時,只有他膽敢與權威作對。
但會不會是他太孤陋寡聞,不曉得這個不起眼的老頭下星期經過投票後,很可能成為國會的新任副院長?
「戴醒仁,我很想知道……」她似笑非笑地低喃。 「當你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一個國會副院長,你還能這麼瀟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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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戴醒仁為心包填塞的病患進行過穿刺手術,又俐落地料理幾個傷患後,他再次回到急診室。
一個俊秀的年輕人迎上來,鏡片後的眸閃著清銳的光。 「我們立委很生氣。」他淡淡地聲明。 「他要我告訴你,他不會放過你的,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無聊!戴醒仁冷嗤。
助理看出他的不耐,輕聲一笑。 「你不知道我們立委是誰吧?他可是下屆的立法院副院長,只要他吭一聲,你們院長也不得不低頭。」
「這個他剛剛已經警告過我了。」戴醒仁神情依然淡漠。
「你真的不介意?」助理好奇地盯著他。
「隨便他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戴醒仁哼了聲。 「沒事的話請你離開,我還有很多傷患要處理。」
遭他無禮的對待,助理不但不生氣,反而主動伸出手。 「我喜歡你,戴醫師。」
他不解地瞪著那隻友誼之手。
「只是想跟你交個朋友而已。」助理和善地笑。 「敝姓喬,喬旋,我想我們以後會有機會再見面的。」
說著,喬旋也不給他反應的時間,自作主張地握了他的手,便笑著離去。
簡直莫名其妙!
這是戴醒仁的結論。不管是那個高調猖狂的老立委,還是這個忽然對他示好的小助理,都令他感到厭煩。
事實上,這世上很少人不令他厭煩。自從考進醫學院後,他的人生除了醫學還是醫學,能勾起他興趣的永遠是病人或傷患,他不交朋友,跟同學的關係疏離,雖然短暫地跟幾個女生交往過,但最後總是不歡而散。
她們嫌他無趣,抱怨他不把全副注意力放在她們身上,甚至經常忽視她們,她們從來都是主動纏上他,然後又飄然離去。
他其實無所謂,她們來的時候既不能打動他的心,走的時候當然也無法給他傷痛,他只是覺得厭倦,為何總是有人要這樣浪費他寶貴的時間?
現在更奇怪了,居然有個年輕男子說要跟他做朋友,連跟他一起工作的醫院同事都受不了他了,那個喬旋是看上他哪一點?他可沒有同性戀的傾向!
「呿。」一聲短促的笑音很不禮貌地跳進他耳殼。
他擰眉,很不悅地轉向一個相貌秀美的女孩,她看來比他小幾歲,墨發柔柔地垂瀉玉頸,一雙明亮大眼,靈動有神。
「看你的表情,好像怕自己被變態纏上了,真有趣。」她甜甜地評論,嗓音宛如敲響一串水晶風鈴,叮咚悅耳。
有趣?他瞪著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怪女孩。從小到大,沒人認為他有趣。
「你是誰?」他粗魯地質問。
「我姓莫。」就像他只回給那個老立委一個姓,她也同樣矜持地回他。 「我是記者。」
記者?一聽她報出身分,戴醒仁就像大部分民眾一樣,直想退避三尺。 「這裡沒有值得你報導的消息,莫小姐。」
「誰說沒有?」莫傳雅歪著臉蛋,笑著打量他。 「我剛好就覺得你剛剛以小蝦米的姿態對抗那個大鯨魚立委,這種感人肺腑的新聞,應該很值得報導。」
「無聊。」這是他的反應。 「快滾吧,別在這裡礙事。」
他撂下話,不再多看她一眼,迳自在急診室來回奔波,診治傷患。
她卻不肯離開,一直輕盈地跟在他身後,好奇地張望。
「還不快滾?」他回頭看見她,沒好氣地喝斥。 「難道非要我請警衛來架你離開?」
「只是看看而已。」她開啟和平談判。 「我保證不會妨礙你。」
「你在這裡就已經構成妨礙了。」他神態嚴酷。
通常看到他這副表情,識相的都會趕快摸鼻子閃人,就連他的同事也不例外,可她卻只是回他一朵燦爛的笑。
這是在跟他耍無賴嗎?
戴醒仁慍怒,猛然站起身,不由分說地箝握她臂膀,想將她架離急診室,但他剛觸及她,她倏地揪攏的眉宇便令他驚覺情況不對。
「怎麼了?你手受傷了?」他沈聲問。
「沒事,只是不小心撞到而已。」她滿不在乎地回應,努力保持微笑。
他白她一眼,捲起她衣袖察看,她右肘關節處瘀青,他捏了捏,她倏地倒吸口氣。
「差點脫臼。」他厲聲指責。 「你受傷了都不會說一聲嗎?」
「小傷而已。」她氣息急促,強忍痛楚。 「這裡還有更多比我更需要醫治的傷患——」
「那也不表示你可以輕忽自己!」他打斷她。 「過來這邊坐下,我幫你看看。」
她聞言,驚異地望他。 「不用了,只是小傷,我等下再請哪個護士幫我看就行了。」她這種程度的傷,跟那個老立委,應該算是同一個等級吧?哪好意思麻煩他這個住院醫師,尤其現在急診室如此欠缺人手。
「我叫你坐下!」他不容置疑地命令。
好霸道的男人。
莫傳雅微微嘟嘴,見他神色不愉,不再推辭,乖乖坐在她面前,由他為自己診療。
他態度機車,言語粗率,人際關係肯定有問題,但在為病患療傷時,卻是動作輕柔,專注而謹慎。
莫傳雅怔怔地望著他認真的神情,心韻莫名地漏跳一拍,胸口彷彿飛來一隻蝴蝶,輕輕地拍翅膀。
她聰慧地發現,面前這個人或許不是個溫柔的好男人,卻絕對是個體貼的好醫生,當他的病人很可能比當他的朋友更幸福,因為能得到他全心全意的照料。
幾分鐘後,他便將她受傷的手肘以繃帶固定,用三角巾托起。
「又沒有真的脫臼,有必要包成這樣嗎?」她無奈地瞪自己的手。
「以你現在的狀況,隨時可能脫臼,這是為了防止你亂動。」他解釋。 「過兩天你自己再拆下來吧。」
她揚眸望他,調皮地眨眨眼。 「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戴醫師。」
「什麼意思?」他蹙眉。
「因為怕我寫出對貴醫院不利的報導,所以就這樣把我的右手牢牢捆住,讓我不能拿筆也不能打字,一個字都沒辦法寫,這就是你的陰謀,對吧? 」
「你——」他瞪她,霎時有些舉棋不定,不確定自己該斥罵她這玩笑開得無聊,還是因她的幽默感而發笑。
他猶豫幾秒,接著,是對自己的猶豫感到強烈鬱惱。
他竟為一個女人遲疑了,這實在有違他平常待人處事的原則,他不笑的,至少不會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笑。
但他的人生有發生過什麼值得笑的大事嗎?他又想不出來。
「沒事了,你可以滾了。」當他不再把她當病人後,他說話的口氣又令人著惱起來。
莫傳雅奉送他一枚白眼。 「你就不能斯文有禮地說一句:莫小姐,請你回家好好休息,過兩天再來醫院複診——你有沒想過,如果你這麼說,我可能就會很甘願地離開?」
「無聊。」他發自內心地冷哼,傲慢地揚起他剛硬不討喜的下頷。
她現在可以肯定,「無聊」就是他的口頭禪,而他之所以會養成說這句口頭禪的習慣,或許就是因為他的人生真的很無聊。
她可不會同情一個自作孽的男人。
「再見,戴醫師。」她翩然起身,姿態優雅,微笑矜貴。 「我會再來複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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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后,「和恩醫院」外科主任熊建明將自己最看重的愛徒叫進辦公室,狠狠地訓斥他一頓。
「看看你又闖了什麼禍了?!」咆哮聲響徹整間辦公室。 「這次是國會副院長?拜託你饒了我吧!醒仁,你就不能安分點嗎?」
戴醒仁無言,站成一座冰凝的雕像,靜立在師長面前聽訓。熊建明是他在醫學院唸書時的指導教授,醫術超群,性格熱血,是他唯一真正尊敬的老師。
當初他會從大學醫院轉來這家私人醫院工作,也是因為這位老教授大力引薦。
「你知道這兩年你替我惹了多少麻煩嗎?一般外科、重建外科、胸腔外科、腦外科、急診室……沒錯,每個你輪訓過的地方,都對你的表現大為驚嘆,你也的確很有才華,天生就是外科醫生的料,我還想將你栽培成台灣最頂尖的心血管醫生,可你猜怎麼樣?每個你待過的地方也都會來跟我抱怨,說你一點團隊精神也沒有,孤僻高傲,我行我素,大家都討厭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當然明白,很清楚自己是不受歡迎的人物。戴醒仁自嘲地抿唇。
「現在,你連未來的立法院副院長都得罪了,他特地打電話給院長,要求院長開除你,不然以後我們醫院就別想混了!」熊建明鬱惱地扯鬢邊白發。 「你倒說說看,我該怎麼辦?連院長都不高興了,讓我怎麼保住你?」
「教授想要我怎麼做?」戴醒仁冷靜地問,雖然不必問,他也猜得出自己的下場。
「還能怎樣?院長說了,要我陪你去跟委員道歉!如果他不肯原諒你,就只好請你走人了。」
「我不道歉。」
「你說什麼?!」熊建明不敢置信地拉高聲調。
「我不道歉。」戴醒仁一字一句地強調。 「我自認那天我的處理並沒有錯,委員只是手部受到輕傷,可另一個病人卻是心包填塞,不趕快急救,馬上就會有生命危險。」
「我當然知道委員只是輕傷,可問題是他是未來的立院副院長啊!」熊建明皺眉,為何這個愛徒就是分不清事情的輕重大小? 「那時候小李不是也在嗎?你可以讓他做心包穿刺。」
「小李根本不認為病人是心包填塞,他說那是氣胸,我怎麼能放心把病人交給他?」
「你這小子——」熊建明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你也得學會信任自己的同事啊!」
戴醒仁面無表情。 「我不是不信任小李,只是他從沒做過心包穿刺,需要有人協助。」
說的是沒錯,憑小李那毛毛躁躁的個性,病人交給他,的確性命堪虞。
熊建明無法反駁愛徒的主張,只能磨牙。 「所以你是堅持不道歉?」
「就算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麼做。」戴醒仁脾氣很硬。 「我看不出有道歉的必要。」
「你這傢伙——你、你、你氣死我了!」熊建明近乎抓狂地嘶吼。
師徒倆在辦公室內爭論,誰也沒察覺到隔牆有耳,有人正在門外聽得津津有味,櫻唇淺揚。
莫傳雅特地來找戴醒仁,聽說他被叫進外科主任辦公室,也悄悄跟來,探聽動靜。
看來那個善用特權的老立委,果然動用自己的影響力,惡意撲殺一個前途光明的年輕人。
而他堅決不肯投降,只會惹得對方更氣急敗壞,斷絕他所有的活路。
「這可不是要骨氣的時候啊,戴醒仁,你是笨蛋嗎?」莫傳雅悠然低語。
好傻好天真的男人,可她竟不覺得討厭。
她倚在門旁,斂眸沈思,想了很久,看了看自己仍吊著三角巾的右手,終於下定決心,掏出手機,用左手笨拙地撥號。
鈴聲數響,對方接起電話。
「媽媽,是我,傳雅。」她笑著打招呼。 「告訴你一件很有趣的事,聽說有個有權有勢的立委,因為一個年輕的醫生得罪他,不肯優先幫他療傷,他就打電話給醫院院長,威脅他開除那個醫生……媽媽,你知道是哪家醫院嗎?」
她頓了頓,給母親反應的時間。 「沒錯,就是『和恩醫院』。不曉得媽媽這個董事長,打算怎麼處理呢?我這個記者很好奇呢。」
「你這丫頭!你這意思是在威脅你媽嗎?」耳畔傳來母親的輕斥。
「媽怎麼這麼說?」莫傳雅呵呵輕笑。 「我是記者,當然有責任報導真相,尤其是這種政客威脅醫院的黑幕,民眾一定很想知道吧?還有啊,難道你不覺得這種會聽從政客威脅的醫院很沒格調嗎?」
「揭露自家醫院的瘡疤,很好玩嗎?」母親狀若無奈。
「我才不是在玩呢,我認真得很。」莫傳雅甜蜜地反駁。 「媽媽是寧願我報導出來,同時讓醫院跟那個委員難看呢,還是壓下這件事,我也不報導,以免那個未來的國會副院長下不了台?」
「……給我五分鐘,我馬上處理。」
掛電話後,莫傳雅耐心等待,果然幾分鐘後,辦公室內的叫囂便淡了,外科主任似是接到來自高層的電話,吩咐他不得任意開除院內的優秀醫生。
「這下可還你人情了吧?」莫傳雅嫣然淺笑。
為了報答他,她連自己的媽媽都敢威脅,也不曉得他會不會懂得感激?
但無從得知這一切過程的戴醒仁當然不可能感激她。當他離開辦公室,轉身瞥見她時,眼神只閃過懊惱。
「你在這兒做什麼?」
「我來複診的。」她稍稍抬高受傷的手臂。
「要復診去找門診醫生,我可不是骨科的。」他一點好臉色都不給。
「我就想要你幫我看,不行嗎?」她表現得像是個任性的大小姐。
他似也看不慣這樣的任性。 「我沒空。」
語落,他不多看她一眼,自顧自地走人。
「餵,戴醒仁。」她輕快地追他。 「聽說你明天休假,有空出來嗎?」
「我不接受采訪!」他果斷地拒絕,走過轉角,下樓梯。
「才不是採訪呢。」她站在樓梯口,搭著扶手,往下俯望。 「是約會!」
「什麼?」他震驚地揚起臉。
兩人四目相凝,他神情陰鬱,她卻是笑容盈盈,他與她,全然不同的兩個人在此時,共享一刻心韻不受掌控的靜默。
然後,她忽地伸出沒受傷的左手,直指他胸口,帥氣地比了個開槍的手勢——
「戴醒仁,這可是我第一次主動約男人喔,你到底來不來?」
第二章
「結果他拒絕了你?」
幾天后,莫傳雅與手帕交簡藝安相約吃飯,席間將此事轉述給她聽,簡藝安聽了,很不客氣地搗唇輕笑。
莫传雅假装不悦地眯起眼。 「你這是在取笑我嗎?女人。」
「不敢,不敢。」簡藝安識相地停住笑聲,打量好友薄染紅霜的容顏,明眸亮俏皮的光芒。
「看什麼?」莫傳雅橫睨她一眼。
簡藝安嫣然一笑。 「我在想,那個戴醒仁肯定長得很帥吧?」
「帥?」莫傳雅輕嗤。 「也還好吧。」
「那身材一定很棒嘍?」
「誰知道?他穿著白袍,不過我看他整天泡在醫院裡,一定沒怎麼運動,說不定連肌肉都不太結實。」
「不帥,身材又不怎樣,那你到底看上他哪一點?」簡藝安狀若不解。
「看一個男人,一定要看外表嗎?」莫傳雅反駁。 「我在你心裡,是那麼膚淺的花痴?」
「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奇怪。」簡藝安單手支頤,似笑非笑。 「这应该是你从小到大,第一次被男生拒绝吧?」
「是又怎樣?」
「從來都把男人當成裙下臣,連叫他們跪安都不屑的莫家大小姐,這次主動對一個男人示好,對方卻不領情。」簡藝安頓了頓,秀眉詭異地挑起。 「說真的,我很想看看那傢伙是何方神聖,他眼睛沒問題吧?」
「人家可是台灣心血管外科的明日之星,是拿手術刀的人,眼睛怎麼可能有問題?」
「眼睛没问题,那就是脑筋有问题了,不然怎么会拒绝我这么优秀又漂亮的好朋友?」
「他很聰明的,是醫學院第一名畢業,而且在實習的時候,就曾經幫病人開胸做心臟按摩,嚇壞一群資深主治醫生!」莫傳雅語氣隱隱蘊著幾分敬佩,又有幾分得意,好似她口中的這個「他」跟自己有什麼親密關係,而她很引以為榮。
簡藝安聽出來了,噗哧一笑。 「小姐,你是在炫耀什麼啊?人家跟你八字都還沒一撇,你就把他當自己人了,又不是你老公,連男朋友也不是。」
「我——」莫傳雅一窒。 「我哪有得意?我只是……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已。」
「事實啊……」簡藝安端起咖啡,淺啜一口,好整以暇地欣賞莫傳雅羞赧的表情。在她印像中,這個與她情同姊妹的好友一向是風姿颯爽的,有時比男人還多幾分英氣,沒想到會讓她見到如此女兒家的嬌態,這令她對那個年輕醫生越發感到好奇了。 「看來你好像把那傢伙的經歷打探得挺清楚的?」
「當然……要清楚了。」莫傳雅星眸回斜,似是想逃避她意味深長的眼神。 「你忘了我是做哪一行的?」
「是啊,莫大記者。」簡藝安打趣。 「這應該是你第一次把身為記者的本領,發揮在追求一個男人身上吧?」
莫傳雅聞言,差點嗆住。 「什麼追求?我才沒追求他!」
「你不是要約人家出來嗎?這還不算追求?」
「只是……普通約會而已。」莫傳雅微窘地澄清。 「就吃吃飯、聊聊天,再多認識一下彼此,這……哪算追求啊?」
「好吧,這不算追求。」簡藝安同意好姊妹的辯解,唇畔卻噙著可惡的笑意。 「只是一個普通約會而已,我了解,就好像你平常約採訪對象吃飯那樣的普通,沒什麼。」
莫傳雅暗暗咬唇。就算再遲鈍的人,也聽得出簡藝安語帶揶揄,更何況她生性機敏。 「你夠了喔!簡藝安。」她伸出手,警告地掐好友耳殼。
「別這樣,很痛耶!」簡藝安忙躲開,知道她惱羞成怒,忍不住又笑了。 「傳雅啊傳雅,那個戴醒仁究竟是哪裡好啊?那麼多才貌雙全、家世顯赫的男人追你,你怎麼偏偏就只把他放在心上?他是哪裡令你心動了?」
心动。
莫傳雅細細咀嚼這微妙的詞,她其實並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對戴醒仁心動了,心動,該是更強烈更致命的感覺吧?或許會當場感到一種天旋地轉般的暈眩。她承認自己對他有好感,但……心動?
「我只是有點喜歡他而已。」她坦白剖析自己的內心。 「他是個很不錯的醫生,不畏強權,還有一份熱血與理想,對病人真的很體貼,可我看他這個人性格肯定大有問題,感覺超難相處的。」說到後來,不免抱怨幾句。
「就算難相處,你還是想主動約他出來不是嗎?」簡藝安若有深意地微笑。 「你想多認識他,多了解他一點。」
「是這樣沒錯啦,可也只是這樣而已。」
「你的意思是,你還沒愛上他?」
「當然沒有!」莫傳雅駭然否認。 「這也太快了吧?我才不是那種不理性的女人。」
「所以他還不是The One嘍?」
「你說真命天子?當然不是。」如果是,她應該能感覺到。莫傳雅凝思片刻,忽地揚眸,望向好友。 「藝安,你不是一直暗戀夏語默嗎?難道你覺得他是真命天子嗎?」
「學長啊……」提起自己從大學時代便偷偷戀慕的男人,簡藝安幽幽嘆息,玉手漫然旋轉咖啡杯。 「學長就是學長,雖然我很喜歡他,但我想,他應該不是我的真命天子。」
「你怎麼知道不是?你沒對他心動嗎?」
「當然有心動啊,不然怎麼會喜歡他?」
「所以啦,我也是這麼認為的。」莫傳雅拿好友的例子印證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那種關鍵性的心動,我會知道的。」
「嗯,說得也是。」簡藝安同意地頷首。 「對了,你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嗎?你說你哥哥常取笑你,將來一定會跟你媽一樣,愛上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男人。」
「他是那麼說過。」莫傳雅一頓,驀地領悟。 「你該不會是認為我之所以對戴醒仁有好感,是因為他有理想吧?」
「除了這點,我想不出什麼原因。」簡藝安聳聳肩。 「如果照你說的,他不是很帥,身材也不是一級棒,個性又那麼機車,很難相處,一般正常女人都不會被這種男人吸引吧?」
莫傳雅眼角一凜。 「是啦,我不是正常女人。」
簡藝安一愣,這才驚覺自己這番話恐怕傷了好友的自尊,她歉意地吐吐舌尖。 「對不起啦,我不是譏諷你,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我知道,我懂。」莫傳雅大方地不計較。 「其實我一直覺得是我哥想太多了,他對媽媽的過去一直不諒解,所以才怕我步上後塵吧?」
當年,她的母親莫禮儀不顧家人反對,愛上一個滿懷理想的青年,在那個白色恐怖的年代,青年為了逃避追捕,不得不遠走異鄉,而已有身孕的她,也只能聽從父母安排,委身嫁給從小親如兄長的男人。
那男人,便是她的親生父親,齊允。
「沒錯,我媽是有過一段傷痛的初戀,可她現在還是過得很幸福啊!」她淺淺地笑。 「我外婆現在把整個莫家的重擔都交給她了,她也挑得很開心,現在可是莫家真正的一家之主,說風是風,說雨是雨,我爸又超疼她的,不但在事業上輔佐她,在家裡也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一個女人能活得像我媽那樣,我看也沒什麼遺憾了。」
「如果你覺得你媽那樣很好,那你怎麼不學她?」簡藝安笑問。 「你也可以一肩挑起你們家家業,然後找個好男人來輔佐你啊。」
「我才不要呢!」說起繼承家業這檔事,莫傳雅可是躲得飛快。 「你知道我不是這塊料,不然當初也不會跟你一起學壞了。」
說起兩個女人相遇的故事,也算是一則令人津津樂道的傳奇。當年兩人都還是十六、七歲的少女
兩個女孩喝酒跳舞,氣味相投,後來又一起學飆重機,在公路賽道上,被譽為不敗的女神,風靡一群衝動盲目的青少年。
若不是之後簡藝安發生一場車禍,或許兩人永遠不會迷途知返,但人生總是在最奇妙的時候來個大轉折。
兩個叛逆少女重回正軌,簡藝安現在是堅持裝乖,在父母面前當乖巧的女兒,在上司面前扮端莊的秘書,而莫傳雅雖然還是抗拒繼承家業,卻也成為一名認真的記者,在前線衝鋒陷陣,努力為社會大眾帶回第一手報導。
她們都不是當年青春爛漫的少女了,唯有在面對愛情時,仍存著幾許天真。
「我跟我媽或外婆不一樣,她們對傳承家族都有一份使命感,我可沒有。」莫傳雅笑著啜飲花茶。這份缺憾曾經是令她痛楚的心結,但如今,她已學會看開。 「而且我也不覺得我的愛情會步上我媽的後塵,拜託,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就算我愛上一個有理想的男人又怎樣?我相信理想跟愛情是可以並存的。」
「話可別說得這麼滿。」簡藝安不懷好意地吐槽。 「萬一被你哥說中了,那人愛理想比愛你還多呢?」
「我不怕。」莫傳雅依舊信心十足,她是在愛中長大的女孩,愛對她而言,只有太多太滿,不可能有所匱乏。 「何況你們緊張得也太早了吧?我可還沒愛上那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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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她那麼快就放棄了。
戴醒仁從電腦螢幕上揚起眸,片刻走神。
他正坐在醫院圖書館裡,寫一篇即將投稿給某醫學專業期刊的論文,桌上高高堆著好幾本厚厚的醫學專業書籍,面前攤著兩、三本英文期刊相互參照,指間夾著一支原子筆,隨時摘要重點。
身為住院醫師,他工作忙碌,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難得放假,他不是做模擬手術練習,便是窩在圖書館裡讀書寫論文,除了醫院,他沒有家,沒有私生活,連腦筋也不曾動到醫學領域以外的人事物上。
但最近,他卻發現自己偶爾會想起那個女孩,那個聲稱自己是記者,笑起來甜美,說話有時挖苦有時風趣,提出約會時,會比出手槍直指人心口,自以為很酷的女孩。
看起來是個意志堅定的女孩,卻在遭到他拒絕後,便迅速消失了。
真沒毅力!
戴醒仁鄙夷地想,他不是沒被女孩子糾纏過,以前在學校時也有不少同校女生欣賞他的才氣,以及他冷酷的風采,她們會主動接近他,要求跟他約會。
通常他會拒絕,偶爾才答應,但至少她們都會盡力嘗試,有兩、三個還曾與他短暫交往,撐了一陣子才失望離去。
可那個記者小姐,居然只試了一次就跟他說再見了,難道他就不值得她多努力幾次嗎?
话又说回来,他干么介意?他一向痛恨女人無故纏身,她懂得知難而退,不是更好?
一念及此,戴醒仁頓時有些不悅。他惱的是自己,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分神牽掛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孩,他的時間很珍貴,用來刻畫思念簡直是浪費。
「无聊。」他自嘲地轻斥。
「你的人生有不無聊的時候嗎?」一道清脆的嬌嗓驀地在他對面落下。
他一怔,愕然抬頭,映入眼底的正是他方才思念著的女孩,她淺淺地彎著唇,明眸瑩亮,唇角分明噙著調侃。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粗聲質問,心跳得有些快。
「你好像不是第一次問我這種問題。」她眨眼。 「我有這麼神出鬼沒嗎?嚇到你了?」
「怎麼可能?」他沒好氣地瞪她。為活生生的人開腸刦肚他都不怕了,哪會被她一個小女生嚇到?
「沒嚇到就好。」她盈盈落坐,手肘撐在桌上,捧起秀美的鵝蛋臉。
「你的手好了?」他首先註意到她雙手的靈活。
「我們都兩個禮拜沒見了,我的手當然好了。」清靈大眼一直盯著他。
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這女生的眼睛,也太透亮了吧?比男人還炯炯有神。 「你沒來醫院複診。」
「你怎麼知道?」她訝然挑眉,跟著恍然。 「喔~~你一定到門診那邊打聽過吧?原來你一直在註意我。」
他幾乎嗆到。
「不過我很好奇,你又不知道我的名字,怎麼打聽我有沒有去複診呢?難道逢人就問,嘿,你今天有沒有看到一個手肘拉傷、長得很可愛很迷人的大美女呢?」她不害臊地自誇,語帶揶揄,笑容卻燦暖如春陽。
他氣息一凜,頓時感到刺目,有些睜不開眼。
「餵,難道你不想問我的名字嗎?」
「沒必要問。」他刻意潑她冷水。 「你也別自作多情,以為我很在意你,我只是純粹關心一個病人。」
「你的意思是,對你曾經診治過的所有病人,你都會像這樣追踪他們的病況嗎?」
「是。」他高傲地睥睨她,以為她會因此大發嬌嗔。
不料她卻是輕綻櫻唇,清甜地笑了。 「我就知道我想得沒錯,你是個好醫生。」
他無言可對,她的反應和他想像的大不相同。
「戴醒仁,這段時間,你想我嗎?」她突如其來地問。
這回他可是結結實實地嗆到。 「你說什麼?!」
「我問你,有沒有想我?」看著他的眼,很直率,毫不扭捏。
真是個厚顏無恥的女人!他陰鬱地瞪她。 「當然沒有!」
「我想也是。」她微牽唇,似是自嘲。 「不過我很想你。」
又一記落雷在耳畔劈響,戴醒仁冷哼,神色陰沈。這女人根本是空口說白話,真想他的話,會兩個禮拜不見人影嗎?
「因為我花了兩個禮拜的時間,想忘記你。」她彷彿看透他思緒,悠悠揚嗓。 「可我發現自己忘不了你,所以我又來了。」
她曾經……想忘了他?
戴醒仁複雜地望她,說不清在胸臆漫開的是什麼滋味。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她輕輕地笑。 「你是我第一個主動開口約的男生,居然被拒絕了,難道你不覺得我需要一些時間來療傷止痛嗎?」
療傷止痛?他蹙眉,從沒想過自己的拒絕可能傷了她,更詭異的是,他似乎為這樣的認知感到有些……悶?
「也許你不相信,我平常可是很驕傲的喔。」說著,她雙手環抱胸前,背脊往後埋進椅背,端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
他不覺微微扯唇。
「你笑了嗎?」她像發現新大陸。
他一震,方唇立即抿緊,召回不經意間逃脫的笑意。
「小氣鬼。」她嘆氣,責怪似地嗔睨他一眼。
他堅決抿唇,絕對不輕易出賣自己的笑。
「小氣鬼。」她又輕聲罵一次,朝他歪嘴斜眼,扮鬼臉。
他強迫自己保持冷漠的表情。
對他的不動如山,她只能翻白眼。 「你有沒想過你就是因為不懂情趣,人生才會這麼無聊?」
又在挖苦他了。 「我的人生才不無聊。」他辯駁。
「真的嗎?那你倒說說看,哪裡有趣了?」
他說不出來。
「你今天一天都在圖書館裡吧?書念夠了嗎?」
「當然不夠。」學海無涯,永無止盡。 「而且我正在寫一篇論文。」
「可是天色都已經晚了,你看看,夕陽是不是很美?」她望向窗外。
他隨著她調轉視線,窗外已是薄暮,橘色的霞彩在天際一層層堆疊,最邊緣處,鑲著一圈神秘的紫。
「就算你在趕論文,現在肚子也該餓了吧?至少跟我出去吃頓飯怎樣?」她柔聲提議。 「不會花你很多時間的。」
這算約會嗎?他拉回目光,落在她俏顏,眼神不知不覺帶著某種評估意味。
「走吧!」她別過眸,躲開他過分深刻的凝視,狀似輕快地起身,扯他袖口。
不是牽他的手,也不是挽他臂膀,只是輕巧地拈住衣袖一角。
戴醒仁垂落眸,望向那隻矜持地抓住自己袖口的玉手,開始相信,這女孩真的是第一次對男人採取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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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醫院附近的一家拉麵店用餐,他點的是醬油口味的拉麵,她偏愛的卻是味道較清淡的豚骨拉麵。
兩人胃口都不錯,呼嚕呼嚕沒幾分鐘便嗑完一碗麵,他見她吃飯的速度跟自己竟差不多快,有些驚訝。
「我還以為女孩子吃東西都很慢。」他淡淡評論。至少以前跟他約會過的女生都會刻意在他面前細嚼慢嚥,吃一頓飯起碼要一小時,慢吞吞到令他抓狂。
「你忘了我是做哪一行的嗎?我可是記者啊,為了趕新聞,哪有時間慢慢吃啊?」語落,她抽一張紙巾,擦拭自己嘴角,吃飯速度快歸快,抹嘴的姿態卻自有一股說不出的優雅。
戴醒仁奇怪地望她。是他對女性這種動物認識太少嗎?他覺得這女人有時還真矛盾。
「你應該吃慢一點。」他建議。
「為什麼?」她眨眨眼。 「你該不會嫌我吃相太難看吧?」
他搖頭,語重心長地解釋。 「吃慢一點,消化才會好。」
莫傳雅愣了愣,半晌,嫣然一笑。 「這算是對我的關心嗎?謝謝你了。」
戴醒仁一窒,迎向她瑩瑩閃爍的眼眸,頓時有些困窘。為什麼這女人總是自以為是地為他的所作所為下註解?他只是……只是基於一個醫生的立場,給予她醫囑而已。
「看你這表情,又要罵我想太多了是吧?」她聰慧地看透他陰沈的思緒。 「我知道,我不會把你善意的叮嚀看做你對我有好感的證據,這樣行了吧?」
為何他覺得她這番話裡似乎帶著些許嘲弄意味?他不愉地抿唇。
「好了,別生氣了。」她笑容甜美。 「吃過飯,我們去走一走吧。」
「我沒空陪你散步。」各自買單後,他與她相偕步出餐廳,強調自己可是大忙人。 「我要回去了。」
「回去幹麼?」
「寫論文。」
她不吭聲,依然是用那麼笑意盈盈的眼神,凝睇他。
他胸口一緊,莫名地感到狼狽。 「幹麼這樣看我?」很明顯的,就是在譏笑他人生無趣。
「你先閉上眼睛。」她不回答他的疑問,迳自柔聲低語。
他愕然瞪她。
「閉上眼睛。」
明明是柔軟如綿的嗓音,卻猶如一根堅韌的絲,纏繞他頸喉,他倏地透不過氣,狠狠瞪她一眼,說服自己不是被她說動,只是暫且配合,看她玩什麼花樣。
「現在,跟著我轉眼珠,往左,往右,順時針轉,逆時針再轉一轉,閉上,張開……」
她當他是白痴嗎?他瞠視她。 「你到底在搞什麼?」
「這是眼部放鬆運動。」她毫不愧疚地彎唇。 「你今天已經看了一整天書,眼睛一定很疲倦吧?」
就算他倦得睜不開眼,也輪不到她來管。他冷嗤。
「走吧。」她對他不爽的表情視而不見,輕扯他衣袖,拉著他來到對面的小公園,俐落地爬上矗立在公園中央的那座立體方格鐵架。 「上來啊!」
她端坐在最高處,朝他招手。
他跟着爬上来,坐在她身旁,慎重声明。 「就十分鐘。」
他只給自己十分鐘的時間,浪費在一個不可能與他有交集的女人身上,他敢打賭,不久以後,她就會像那些曾被他醫學院高材生的光環所迷眩的女同學一样,失望离去。
「你看天空。」她仰抬螓首,心情很好,兩條纖細的小腿在空中晃蕩著迷人的波浪。 「你看到什麼?」
「什麼也沒看到,沒星星,沒月亮。」他知道自己相當不解風情,話說回來,現在連女學生都不會玩這一套把戲了,她是在要什麼過時的浪漫?
「你真的很無趣。」她歪過臉蛋,星眸在沈沈夜色裡顯得分外璀璨。 「你有談過戀愛嗎?」
「當然有。」
「那你交過幾個女朋友?」
「兩、三個吧。」
「到底是兩個還是三個?」她追根究柢。
「這很重要嗎?」他語氣粗魯。
不重要嗎?她很難想像有人連自己交過幾任女朋友都算不清,他真的有用心嗎?
莫傳雅若有所思。 「你們約會時都在做什麼?」
「吃飯、看書。」
「看書?」
「在圖書館。」他不耐地解釋,當時他又要打工又要唸書,忙得很,哪有空跟女朋友花前月下?
「就這樣?」莫傳雅不敢相信,實在很難想像這種交往型態。
「偶爾也會上床。」他附加一句。
她一口氣岔到,粉頰瞬間烘熱。 「喔。」
「怎麼?嚇到你了?」他似笑非笑地望她,墨眸黝亮。
這算是回敬她之前的戲譫嗎?他也懂得使這種小壞?莫傳雅微笑,胸口微融甜蜜,為這個小小的新發現而感動。
「戴醒仁,你的夢想是什麼?」她忽然好想問。
「什麼意思?」他不解。
「你現在是R2對吧?還在醫院各個部門輪訓,你有想過,以後要成為哪種專科醫生嗎?」
「心血管外科。」他毫不猶豫。
「為什麼是心血管?」她好奇。 「我聽說這科很忙,病人經常前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就有轉變,感覺很像是不定時炸彈。」一般人會對這種工作敬而遠之吧?
「我知道心血管外科醫生不好當。」他別過頭。 「不過這是我很早以前就決定的。」
她凝望他陰鬱的側面,直覺他藏著一個不想說的理由,但她體貼地不追問。 「所以你才會那麼崇拜熊建明教授吧?因為他是台灣頂尖的心血管外科醫生。」
「那隻是其中一個原因。」
「還有就是他學養佳,臨床經驗豐富,對病人很友善,從不私下收紅包,而且曾經到第三世界國家義務行醫,你很想效法他,對吧?」
「你怎麼都知道?」他懊惱。 「你調查過我?」
「我是記者啊。」她輕聲笑。
他瞪她,她的笑太甜,眼神太坦然,教他無法粗率地責備她。 「你叫什麼名字?」
「終於有興趣啦?」她嬌嗔地拋給他一記媚眼。 「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問呢。」
「說。」
「莫傳雅。」
莫、传、雅。
戴醒仁近乎咬牙切齒地將這三個字烙在心版,他自己並未察覺,但這是他初次那麼認真地想記住一個女孩子的芳名。
姓名對他而言,原只是一個個不具意義的符號,他的腦部圖書館,已經收藏了太多醫學知識,很難再容下不重要的人名,但此刻,他卻在那少之又少的空間裡,奮力挪出一格專屬於她的書架。
「莫传雅。」他喃喃念着。
見他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莫傳雅不禁好笑,他該不會把她當成某種必須嚴格定義的病毒吧?
「走吧!」她輕快地揚嗓。
「什麼?」
「你不是說十分鐘嗎?已經到了。」
他怔住,沒想到反而是由她提醒自己時間,胸臆橫梗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惱,對她,更對自己。
他板起臉,匆匆躍下立體方格架。
她也跟著爬下來,因為貪快,落地時步履一跟,差點跌倒,他警覺地立刻展臂扶穩她。
「你小心一點!」他低聲斥責。
「抱歉。」莫傳雅在他懷里揚起臉,承接他嚴厲的眼神,忽地逸落一聲嬌笑。
「笑什麼?」他沒好氣。
「沒事,我只是想……」她努力抿唇,卻仍收不住硬要出逃的笑意。 「以前看小說或電視,常常有這種女主角跌進男主角懷裡的情節,這時候男女主角肯定會心怦怦跳,感覺到一陣異樣……我每次看到這種情節,都會覺得好老套,哪有人這麼容易心動的啊?而且女主角幹麼沒事就摔倒,男主角還一定會救到她,感覺……好假喔。」
她嗆笑不止,玉手攀著他剛硬的胸膛。
「不要笑!」他驀地厲聲斥她。
「啊?」她訝然揚眸。
「你太愛亂笑了,一點點小事就笑成這樣,人生哪有那麼多值得笑的事?」他嚴肅地指責,墨深的眼潭閃著幽微的波光。
她怔怔地望入他的眼,神魂似也潛進那寒潭里,一顆心隨著那泠泠閃爍的波光,一次次地顫動。
「以後,不准這樣笑了。」他扶正她身子,手臂鬆開,她頓時感到一束溫暖隨他而去,背脊隱隱竄過寒意。
她全身忽冷忽熱,冰與火交融,芳心激烈地撞擊胸口。
好可怕……這是什麼感覺?
她顫抖地收回自己擱在他胸膛的那雙手,在離開的剎那,同時也驚覺他的胸膛比想像中健碩許多,體格似乎……很不錯。
真糟糕……太糟糕了!
她思緒迷茫,連自己也捉摸不定自己究竟在恐懼些什麼,只覺得好慌、好慌,前所未有的六神無主。
完蛋了。
在這神智迷離的一刻,莫傳雅似夢非夢地醒悟,這就是心動。
一種關鍵的、極致命的心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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