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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9-18 13:51:34

前言:

楚家医堂最为世人所称颂的,便是祖传的包生男秘方,
偏偏她楚非的娘亲在怀她之前,因疏忽而少服了一帖药,
结果,她这遗腹子一生出来,立即吓傻了家中长辈们!
倘若楚家媳妇服了秘方却生下个女娃儿的事闹腾开来,
那楚家医堂还开是不开?怕是自家招牌都要给砸了啊!
于是,她从小就被迫藏起女儿身,以男子身分在外走跳。
由于她尽得真传,医术更加了得,小医圣之名不胫而走,
甚至,她的名声响亮到连怀不上龙种的皇后都耳闻了!
这下可好,她被皇后下旨给宣进宫帮忙调养凤体好怀子,
唉,怀龙子不难,难的是她怕女扮男装一事会藏不住啊!
宫中不比家里,没人帮衬著,不小心露馅可是杀头死罪,
糟的是,她一个没注意,还爱上了朝中一品大官公孙凛!
唉唷,现在是怎样?莫非老天嫌她不够忙,要亡她不成?  


楔子

  埕州的楚家医堂是县城里有名的医铺子,这问医堂各种病症都看,不过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楚家的家传药帖,也就是专门帮妇女调体质,好让她们能顺利怀胎,并且成功弄璋的药帖。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年代里,举凡是怀不上胎,或是连生好几个女娃的,都会因为这帖秘方而上门求诊。

  这帖生男秘方是楚应习医多年以来所研发调配出来的,如今他已经将医堂交接到一脉单传的儿子楚仁的手中。

  这天,楚家医堂依旧满是上门看诊的人潮。

  老当家楚应和妻子正分装着药柜里的药材,而楚仁的妻子,怀胎四个月的楚夫人正在医堂的柜台里负责记帐、收诊疗费。

  「楚夫人,恭喜啊!什么时候要生呐?」看完诊的病患与楚夫人闲聊着。

  楚夫人摸着隆起的肚子,笑着回答:「大概是冬至左右。」

  那病患再问:「那你一定有服家传的生男秘方对吧?」

  楚夫人微微点头。

  「唉唷!那肚子里铁定是个白胖的小壮丁啊!到时候生了一定要告诉我,我要亲手做几件小男生的衣裳给你送来。」

  「谢谢你。」楚夫人露出幸福的笑。其实,打从她一怀胎,所有的人就都认定她肚子里头是个男丁,所以她的衣箱子里已经收了好几件别人送的男孩儿衣裳了。这也难怪,她嫁入这个以生男秘方闻名的楚家,并服用夫婿为她亲自把脉调理的药帖,要是这样还没能生出男丁,可真是砸了自家招牌啊!

  「累了吗?」楚仁趁空端了一杯桂圆红枣茶给妻子,体贴地问着。

  「不会。」楚夫人笑着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咱们的娃儿不知道生得啥模样?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

  楚仁笑道:「瞧你心急的,这事儿还要等几个月后才会知道。」

  「难道你就不期盼看到娃儿吗?」楚夫人扬眉觑着楚仁。

  楚仁轻拍着妻子的手背。「我当然很期盼,等娃儿一出生,我一定要天天抱着他。」

  楚夫人听了,漾出甜蜜的笑,同时还不忘提醒他。「不过,恐怕爹和娘会跟你抢着抱小娃儿喔!」

  楚仁点头同意。「你说的对,没关系,那我们就努力点,多生几个,到时候每个人的怀里都有小娃儿可以抱,谁也不用抢。」

  可惜楚仁的梦想无法实现,因为两个月后,他在一场意外中摔落马背而过世,楚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便成了楚家唯一的遗腹子。

  在冬至即将到来的夜里,大腹便便的楚夫人忽地肚子一阵紧缩,即将临盆生产,但这晚适逢飓风肆虐、风强雨大的,再加上楚夫人急产,压根儿来不及呼叫产婆来帮忙,所以楚老夫人爬上了床,亲自帮忙媳妇接生。

  出乎意料之外,甫出生的娃儿不是众人所认定的白胖小壮丁,而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女婴。

  楚夫人一看到小娃儿是个女婴后,脸色瞬间变得沈重且慌乱,她的目光回避丁公公和婆婆质疑且责备的眼神,然后咬着下唇,仔细思索着,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她一直都有按时服药啊!每次癸水来完之后的第十天早上,她都会固定服下汤药啊。她努力回忆着,忽地,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双眼瞪凸、脚底发凉,她想起来了——

  今年的元宵夜,她和楚仁一起去赏花灯,当时两人兴致极好,喝了不少酒,回到家后便是一阵缠绵难舍。到了翌日清晨,她累到睡过了头,一醒来便急忙忙地开始一天的活儿,因此错过了服药的时辰。现在仔细推算,那天刚好是癸水来完之后的第十天,而巧的是,过了两个月后,她的身体便开始出现了害喜的症状,依怀胎十月的时间往回推敲,这个女娃儿应该就是在元宵夜那时怀上的吧!

  想清了这前因后果,楚夫人心虚不已,她偷偷瞥向公公,发现他的脸色冷峻,让她看了不寒而栗。

  「爹……」楚夫人怯懦地喊了一声。「对不起……是我不好……」

  身为公公的楚应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了。他走到床边,抱起小娃儿,然后铁青着脸看着襁褓里的小女婴。这个小娃儿不哭不闹,粉红的脸蛋睡得很安详可爱,但是——

  这不是他所期待的孙子。

  自从儿子楚仁过世之后,楚应除了要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之外,还要一肩扛下医堂里所有大大小小的事务来维持一家子的生计,如今,倘若让外人知道他们楚家医堂的媳妇服用了生男秘方却仍然产下女婴,那么一定会质疑楚家的生男秘方无效,这不仅会毁了楚家医堂的声誉,也将严重地影响到医堂的生意。届时,他一个发鬓灰白的老人家又要如何攒钱帮助媳妇和孙女生存下去?

  楚应沈着脸与妻子、媳妇商量后,三人达成共识,绝口不提生了女婴一事。

  他会照顾她、疼爱她,但为了维持楚家医堂的生意,他要把她当男孩儿来养,并传授她所有的医学知识,让她接下楚家医堂的衣钵。

  虽然这样委屈了孙女,但他必须这么做,谁叫这个女娃儿要投胎到他们楚家医堂来呢?这是她的命,没得选择的命。

  「爹,那……这娃儿要起什么名字才好?」楚夫人怯怯地问着,因为她在公公的眼里看到了明显的失望。

  「就叫……」楚应思索了半晌,决定给女婴起一个较男性化的名字——

  「楚非。」

第一章

中秋夜,許多戶人家都會僱艘畫舫來搭船游河,一方面享受夜風拂面的暢快感覺、一方面也在河道上賞月作樂。

月色皎潔明艷,清澈如明鏡,河道上大大小小的畫舫交錯慢行,而畫舫上垂掛的燈籠也映照著粼粼波光的河面,將這個月白風清的夜晚妝點得更加醉人。

當賞月的畫肪錯身而過時,船上的人們會熱絡地互相打招呼,平常不輕易拋頭露面的名門千金也都會在今晚破例出來湊湊熱鬧。

整條河道因為來回穿梭的畫舫而變得好不熱鬧。

楚非在擺滿小販的市集街道上閒晃著,今兒個中秋夜,醫堂裡休診,家裡頭的三個老人家不想出來擠著湊合,但她卻嫌無聊,在家裡頭悶不住,所以趁空溜出來瞧瞧逛逛。

遠處的天空有幾枚龍炮呼嘯過天際,綻放出色彩絢爛奪目的煙火,而坐在船上游河道則是觀賞璀璨煙火的最佳方式。

因為只有自己一人,所以楚非雇了一艘小船,悠閒地盤腿坐在船上,雙眼熠光閃閃地瞧著在夜空中爆發綻放的燦爛火花。

跟著她一起在河道上搭著畫舫游河的人裡有不少熟面孔;有些是讓她看過診的病患、有些則是認識的街坊。

右側不遠處就有一艘畫肪上的大嬸一看是楚非,馬上熱絡地說道:「楚公子,謝謝你啊!託你的福,我家媳婦上個月生了一個白嫩嫩的小胖子,明兒個我再給你送些彌月的紅蛋過去!」

「恭喜、恭喜!要是林大姊想再生第二胎,記得要再來找我調理身子。」

「楚公子,前些日子我自個兒學做了一些餅兒,明天我送去醫堂,給你嚐嚐看喜不喜歡?」另一側畫舫上的姑娘說著,她是曾經給楚非看過診的病患。

「謝謝、謝謝,你真是位好姑娘!」楚非扯開和善的笑容,拱手道謝。

她表面笑著,但心裡卻很無奈,那姑娘這麼好心地要送餅給她嘗,用意何在,她清楚得很。

她年僅十六歲便開始幫忙爺爺看診,擅長開些調體質的藥方,好讓姑娘家在癸水來時不受腹痛之擾。另外,她開的助胎藥也幫助了不少懷不上胎的婦女順利懷胎產子。

雖然她年紀輕了些,但是醫術卻頂好。於是,不少人給她起了個「小醫聖」的名號,並且經由看過診的病患們口耳相傳,讓她這個楚家「小醫聖」的名號不陘而走。

因為年輕有為、氣質溫文儒雅,長相又偏俊美,所以她意外地成了城裡姑娘家所心儀的對象。有不少姑娘家為了要見楚非一面,會花上大半天的時間來醫堂排隊等候看診,並且在問診時對她眉目傳情,或是送一些小糕餅來討好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態昭然若揭。

只可惜,這些噓寒問暖、體貼關懷,皆打動不了她的心,誰叫她與那些姑娘家一樣,同為女兒身呢。

其實,是不是享有「小醫聖」的美譽她無所謂,眾家姑娘的垂青她也一笑置之,她只知道她有責任擔起楚家醫堂。就像爺爺常講的,這是她沒得選擇的命,而且,爺爺對她的期望極重,所以她從小就很努力地習醫,好讓爺爺知道雖然她是女兒身,但是她的成就、她對醫術的專精卻絕對不會輸給男孩子。

她也知道娘常常因為她女扮男裝的事而愧疚落淚,所以她從不抱怨自己的身世,也全然接受這樣的安排,表現出一副安然自在的樣子。

總之,為了家裡頭這三個老人家,她願意終生女扮男裝來行醫掙錢。

身後,又有另一個人呼喚她,將她的思緒給拉回現實。

「楚公子啊!」聲音高昂,不難聽出裡頭飽含著興奮情緒。

一聽這聲音,楚非不禁微微皺眉。

「原來是郝媒婆,真巧啊!」楚非轉過身,面對著郝媒婆,臉上雖是堆滿了溫和的笑意,但是心底卻正在思索著該怎麼脫身,畢竟這個郝媒婆可是出了名的纏人啊!

「什麼巧啊?我可是特意叫船夫駛快點,在後面一路追著你來的!」

「是嗎?」楚非嘴角微乎其微地抽動了一下,仍舊笑容可掬地問道:「不知郝媒婆追得這麼趕有事嗎?」

「當然有事!而且還是好事!」郝媒婆笑瞇了眼,同時從懷裡抽出幾張紙來。 「接過去瞧瞧,這些全是我請畫師描的畫像,裡頭可都是名門閨女,與楚公子你絕對匹配,可說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啊!」

郝媒婆兀自興奮地說著,也不管楚非有沒有伸手接過的意願,便冒著危險將自己矮胖的上半身都探在船身外,硬是要將畫像交給楚非。

楚非原本不打算接手的,但是看到郝媒婆不顧自己的安危,拚了命似地要把畫像交給她的樣子,這讓楚非一時心軟,遂一手扶著船身,一手準備接過畫像,然而就在她與郝媒婆交手的那一剎那,郝媒婆的腳下一個不穩,足底一滑,加重了手掌往下壓的力道,結果——

撲通一聲,楚非那纖細的身子骨哪擋得住郝媒婆的拉扯,就這樣硬生生地跌落河裡,濺起了一大片水花。

頓時,驚呼聲四起,到處響起呼救的聲音,有人建議拿長竿子撈人,有人則是已經脫下外衫,準備跳下水去救人。

就在眾人憂心焦急的當下,楚非的頭猛地竄出水面,一臉狼狽地朝著圍觀的人喊話。 「我沒事、沒事的!不好意思,讓大家受驚了!」

還好她懂得泅水,否則這一摔還得勞師動眾地讓人來救,那可真是過意不去。

她看了看四周,搜尋到她僱的那艘小船,正打算往那邊游去時,忽然瞧見那些在船上探頭觀望她的人都瞠大了眼,一副驚惶失措的模樣。

她落水的書面應該沒有那麼沭目驚心吧?不過,瞧他們怎麼一個個都露出神色惶恐的緊張樣啊?

忽地,郝媒婆大喊:「楚公子!小心——」

「小心什麼?」她還是摸不著頭緒。

 一旁觀望的人也跟著大聲咆哮。 「小心後面,快閃開!」

 後面?

 一旋身,楚非驀地目瞪口呆。

 是一艘船。一艘體積龐大、雕工精美講究的船。而這艘大船現在正筆直地朝她駛來,如果沒有誤差的話,再過一會兒,那艘船的船身應該就會直接撞上她的頭!

 大船上。

「大哥,你這卦象跟以往不太一樣喔!」

公孫敏蔥白的纖指正拿著撥尺,慢條斯理地將桌上的米卦撥開,緊接著掐指一算,然後一抹嬌麗的笑靨在她的唇畔綰開來。

「嗯?」一身飄逸白袍的公孫凜揚眉,氣定神閒地望向自家小妹,發現她正饒富興味地盯著他瞧。

公孫凜乃皇朝內的一品大官,在朝中擔任皇上的心腹幕僚,專司參議朝政的職務。平常他都是居住在京城的府邸,自家弟妹公孫詠及公孫敏則另居家鄉的大宅,由於爹娘幾年前相繼過世,公孫凜本想盡大哥的責任接弟妹來京城同住,但是公孫敏的個性閒逸貪靜、與世無爭,不肯來京城,而公孫詠則是無所謂,到哪兒都行,所以乾脆跟著公孫敏一起留在大宅里互相關照,因此一整年下來,他們三兄妹之間相聚的時間並不多,通常都是逢年過節才有機會聚首。

今晚是中秋夜,公孫凜難得偷空,邀了弟妹一塊兒游河賞夜景,好不愜意。剛剛公孫敏更是心血來潮,幫他卜了個卦。

「怎麼不一樣?」瞧她那神秘的表情,倒是勾起了公孫凜的幾分好奇。

雖然他不是迷信之人,但是他這個小妹精通卜卦易經之術,而且卜出來的結果都很準,像他這幾年順遂的官場之路,也都和公孫敏卜出來的結果一模一樣。

「敢問大哥今晚捻米卦時,心中想的是何事?」公孫敏不答反問。

「與往年一樣,想的皆是朝政之事。」

「就這樣?」公孫敏似乎不太滿意他的回答,

 不然你以為呢?公孫凜好看的劍眉輕輕挑起。

「這可不好,依大哥你這卦像看來,下半年在官途上會有個絆腳石出現,而且……」公孫敏沈吟著。 「很詭異的是,這顆絆腳石竟然同時也是救命星。」

「絆腳石兼救命星?」說話的人是公孫家的老二公孫詠。 「這兩個東西怎麼會兜在一起啊?會不會太扯了?」

不理會二哥的質疑,公孫敏兀自解說著。 「我不敢說這卦像是喜是憂,大哥,你要有心理準備嘍!這顆絆腳石恐怕沒辦法輕易擺脫,而且,怕是會跟著你一輩子。」

她從不曾幫大哥卜出這樣的卦來,因為大哥的面相與手相皆是富貴之相,命中註定有官運,而且會一路順遂顯赫。她著實看不透這卦象所要表達的意思是什麼?

就在她低頭思索時,耳邊傳來二哥公孫詠誇張的大呼小叫。 「嘿!有人落水了,快看!在咱們的船邊啊,就快要撞上了!」

公孫凜和公孫敏聞言即倚到船欄旁,順著公孫詠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黯黑的河面上瞧見一顆浮沈的人頭。

「哪個傻子居然落水了?」公孫詠嗤了一聲,一副打算看熱鬧的模樣,不過一撇頭,卻瞧見公孫敏哀求的眼神,示意他快點下水去救人。

「好啦,我試試看嘍!」公孫詠禁不起央求,煩躁地吼了一聲。 「不過,都快撞上了,等我跳下水也不見得來得及——」

他跨過船欄,正要縱身下水時,身旁的公孫凜已早他一步,足踏船欄,提氣躍起,以很完美的姿態在空中劃出一個圓弧,如蜻蜓點水一般,僅在接觸水面的那一剎那,就將落水的人給撈起,然後帶回船上。

看到楚非被安全救起,一旁圍觀的人鬆了一口氣,而負責承載楚非游河的船夫則將小船劃到大船旁,急問道:「小公子沒事吧?」

公孫詠探出頭,爽快地說:「沒事,船家,你不用擔心,我們等會兒會送他回岸上的。」

船夫聞言,這才放心地將船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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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坐在眼前瑟瑟發抖的人,公孫凜俊眸微瞇。

他似乎從河裡撈起了一個大麻煩!

剛剛他其實可以袖手旁觀的,憑公孫詠一個人就能把人給救起來了,根本不需要他插手。

 可是他卻出手了,為什麼呢?

或許……是因為那雙剔透晶燦的眸子吧!

當時,遠方適巧有一枚龍炮升空,璀璨的火花在夜空中綻放,那驟亮的光輝映照在水面上,恰巧照亮了落水者,單單就那麼一瞬間,他瞧見了一雙乾淨無雜質的明透眼眸,不知怎的,心弦一動,還來不及釐清自己這異樣的心思從何而來,身體已經不假思索地上前出手了。

不管是什麼理由,總之,他救了人是事實。

公孫凜原本只是單純地想救人,但在救起人的那一剎那,他才驚訝地發現原來這貌似男子的落水者竟然是個女子!

原本他以為對方是個少年,所以拎扯對方的衣領想將他提起,不料卻因此而扯開他的襟口,那微露在外的細緻鎖骨與如凝脂般的肌膚讓他一愣,這一個閃神使他鬆了手,已經救起的人差點又沈了回去,他一驚,改用單手抱住對方的腰身,將她拖離河面。

一抱到那柔軟的身子,又看了一眼她纖細、沒有喉結的頸項,公孫凜更加確定自己方才並非錯看,這個「少年」果真是名女子。

當公孫凜將人救起放在甲板上後,公孫敏和公孫詠立刻趨前關心。

一看到公孫詠好奇的眼光,公孫凜忽地覺得不妥,由於對方的衣物皆已濕透到貼著身軀,再加上方才被他拉扯後微敞的衣襟,這模樣……不適合讓公孫詠瞧見。

他也說不上來這感覺,很莫名的,他就是想護著她。

因此,公孫凜俐落地脫下外袍,趕在公孫詠靠近之前披到她身上。

「大哥,沒事吧?」公孫敏狐疑地看著自家大哥奇怪的舉動。

「是啊!沒事吧?是哪家的笨小子落水了啊?」公孫詠靠近,伸手想要拉起坐在甲板上、氣喘吁籲的少年。

沒想到公孫凜竟然凌空攔截,拍掉公孫詠的手,然後扶起渾身濕答答的女子,轉頭對公孫敏交代道:「敏兒,你帶她進船艙裡,這兒有風,別讓她濕著身體在這兒吹風。」

此言一出,公孫凜立即驚覺不對,但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公孫敏正張口結舌地看著他。

公孫詠也愕然,開口問道:「大哥,這怎麼對?怎麼能讓敏兒和一名男子共處一室?」

「這……」是啊,他情急之下說錯話了,而且還錯得相當離譜!方才一心只想著要替這名落水的女子遮掩極可能外洩的春光,卻在未經思索下脫口說出了這麼不合情理的話。

在外人眼裡,這名落水者是個男子,要是讓敏兒帶她入船艙,不就等於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但是,船上除了敏兒是女子以外,隨行的護衛、公孫詠、以及他自己都是男人啊!讓任何一人帶她入船艙似乎也不太妥。

公孫凜沈默地思索著,是否該讓自家兄妹知道對方女扮男裝的身分?說了,便不用顧忌男女之別,也可以讓敏兒來照顧她,但是,依公孫詠那種好奇莽撞的個性,一定會追著對方問東問西,也許對方隱瞞真實身分就是有她的困難處,不方便讓公孫詠探問,而且……不知怎麼,他竟然不想讓公孫詠與這名女子有太過頻繁的接觸。

當公孫凜還在評量著是否該點明對方身分的時候,公孫詠已經快一步有了動作。

「來!我帶他進去。」公孫詠很豪邁地欲拉走落水者。

  「不行!」

公孫凜阻止,不再猶豫,搶先一步扶著女子進入船艙,留下公孫詠與公孫敏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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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入船艙內,公孫凜便後悔了。他與她單獨處於一個密閉空間內,舉目所見皆是她——她因落水而慘白的臉、她微敞的衣襟、纖細的鎖骨、以及緊貼著她身軀的濕黏衣物……

公孫凜感到喉頭乾澀,他突然覺得這船艙變得擁擠了起來。

撇開眼,他旋過身背對著她,在船艙的座位底下拉出一個木箱,打開後,從裡頭掏出一件男人衣物。

這艘船是他私人所有,有時他會乘船南北奔波,為了方便讓他在船上過夜,府裡的家僕總會在船艙裡備些乾淨的衣物。

公孫凜將衣服放在她身旁,啞聲交代著。 「先換上乾衣裳吧,省得著涼了。」

語畢,他大步跨出了船艙,並扯下遮蔽艙門用的竹簾,背對著艙門,站在船艙旁的甲板上等候著。

船艙內,楚非明明冷得牙齒直打顫,但是心裡頭卻覺得暖暖的。

她細細思量著這其中的原因,發現好像是因為那位救了她的恩公。雖然她對恩公的背景為人完全不熟悉,但是卻隱約感覺得到他方才亟欲保護她的態度,他的眼神深幽內斂但是卻很溫和,舉手投足之間都流露出一股爾雅非凡的貴氣。

說來很奇妙,她糊里糊塗地落了水,糊里糊塗地上了陌生人的船,現在更是糊里糊塗地在這兒更衣了起來。不過,在這陌生男子的旁邊,她卻覺得很放心。

楚非拿起了那套衣物,攤開一看,發現與恩公身上所穿著的款式一樣,猜測這應該是他的衣物。她脫去身上的濕衣服,換上恩公寬大的衣裳。

第一次穿著其他男人的衣物,一股陌生的感覺籠罩著楚非的身軀,那衣料貼蹭著她的肌膚,讓她有一種錯覺,好像她正被這衣物的主人給環抱住似的。

楚非被這弔詭的想法給怔住,她自嘲地搖了搖頭,趕緊伸手擦乾了濕漉漉的頭髮,並且重新束起,走出船艙。

船艙外,夜風徐徐,公孫凜雖然放眼望著河道,但耳朵卻不自主地聽著船艙裡頭的動靜。

忽地,他想到了什麼,召來公孫敏,要她去準備杯熱薑茶來。

公孫敏走後,過了半晌,他聽見掀開竹簾的聲音,回頭,瞧見一張清秀的臉龐,臉頰兩旁有幾簇微濕的發黏貼著,再往下看去,自己過大的衣裳垂掛在她身上,袖子、衣擺都拖拖拉拉的,像是隨時會絆倒她似的。

「多謝公平的救命之恩。」楚非掀開過長的袖子,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道謝。

不合身的衣物配上一臉認真道謝的表情,她這模樣讓公孫凜輕扯唇角笑了,覺得她看起來像是個唱大戲的,有點兒滑稽。

「請問恩公大名?在下改日一定親自登門拜謝。」

公孫凜沈默著,在心裡評估是否要報出他的名號。他雖然官拜一品,但因為今天是他和家人團聚的中秋夜,所以他搭的不是官船,身上也沒穿官服,就連隨行的護衛也都只著便衣,就是不想要引起不必要的側目。

思量了一會兒,公孫凜決定不刻意聲張他的身分。

  「我乃京城公孫家的人。」

「原來是公孫大哥,在下埕州楚非。」

「楚非?」公孫凜濃眉吃驚地擰起,聲音裡飽含著驚訝與不解。 「楚家醫堂的『小醫聖』?」

他是曾聽公孫敏說過,埕州有個「小醫聖」,專精於替婦道人家調配生男秘方,因為家鄉離埕州只相隔了一個縣城,而「小醫聖」又盛名遠播,因此有一些家鄉里的婦人會專門前往埕州求診,因而懷上男胎。他又聽說,這個「小醫聖」不但醫術高明,而且俊逸絕倫,猶如潘安再世,可是,現下在他面前的——

那麼纖細的身子、一隻手臂就能勾起的重量、柔軟似水的觸感,公孫凜百分之百肯定此人絕對是個女子,但是她卻自稱是楚家「小醫聖」?

「咦?恩公聽說過我?」楚非有點意外她的名號這麼響亮,居然連京城那邊的人都知道。

公孫凜深邃的眼瞳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你到底是誰?」他疑惑地問,很難把「小醫聖」和眼前的女子聯想在一起。

「恩公,我說過了,在下楚非,城裡頭的楚家醫堂是我祖父所創立的,我們楚家乃以懸壺濟世為業。」

「你當真是鄉民口中的『小醫聖』?」

如果她真是楚家的「小醫聖」,那麼是埕州的鄉民皆有眼無珠,認不出她其實是個女人嗎?除去那身男裝不說,她哪兒俊逸絕倫?哪兒潘安再世?桃腮杏眼,如出水芙蓉般的一個粉黛佳人,哪裡像個男人了?

 等等!藉由月光仔細一看,公孫凜眼尖地發現楚非白皙粉嫩的頰面上有幾處污黑的痕跡。

 原來是這樣。他懂了,想必楚非是在她細緻的柳眉上塗抹暗色的炭粉,好讓她看起來更像男子些。

 為什麼呢?她為何要扮成男裝行醫?

「千真萬確,若是恩公不信的話,他日倘若恩公有了什麼病痛,在下必當竭盡所能地為恩公效勞。」

聞言,公孫凜啞然失笑,揚起了眉。 「你這是在咒我了?這就是你報答救命之恩的方法?」

「不、不、不!」察覺自己失言,楚非趕緊一臉歉意。 「恩公貴人貴體,當然是無病無痛,我只是……假設而已。」

瞧著她緊張的模樣,公孫凜覺得有趣,薄唇輕輕地勾起,噙著一抹微乎其微的輕笑。

「不過,聽說你專攻婦道人家的疾病,倘若我真有病痛,該讓你治嗎?」他可是男兒身,拿那些治療婦女的伎倆來醫治他似乎有些不妥。

聽出他話裡的不信任,楚非有點兒不服氣,遂控制不住地出言反駁。 「恩公此言差矣,在下不止專攻婦女疾病,還相當擅長一些羞於對人開口的隱疾!」

公孫凜這下真是啼笑皆非了,她是在暗示他會有什麼難以啟齒的隱疾嗎?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要是知道她現在是跟什麼人在頂嘴,恐怕要腿軟了。

 罷了!既然心血來潮救了她,也就懶得跟她計較。

 公孫凜嘴角含著笑,搖了搖頭。這女人講話真是不修飾,不像一般的女子那樣溫婉守規矩,但是奇了,跟她說話他居然有種很輕鬆自在的感覺。

他突然慶幸方才沒有據實說出自己的身分,他猜想楚非若是知道他是誰,應該無法這麼自然不矯情地與他對話。

這時,公孫敏端了茶杯走過來,她瞧見自家大哥居然又笑又搖頭的,心里納悶著,大哥的心情似乎很好?

「大哥,熱薑茶備好了。」公孫敏將杯子交到大哥手上。

「楚公子,來喝杯薑茶暖暖身子。」

聞言,公孫敏更訝異了,目光不由得多看了楚非一眼。

原來這薑茶是特意為那位落水的公子準備的啊,她還以為是大哥自己要喝的哩!公孫敏抿著唇思量著,怪了,大哥怎麼會對外人這般體貼熱絡?

「敏兒,沒事了,你先去休息吧。」

「知道了!」公孫敏靈動的雙眼轉了轉,她的身子退開,但眼眸卻偷偷打量著楚非,評估著他到底是哪兒特別了,怎麼能讓大哥如此註意?

而楚非也同樣訝然於恩公的細心,她接過他遞來的杯子,捧在手裡,暖呼呼的,不但溫暖了她的手,也溫暖了她的心。

以往都是承接女子對她的關心,有男子這樣關照她還真是第一次。

公孫敏離開後,楚非喝著熱薑茶,站在公孫凜的身邊,兩人倚著船欄,一起看向河道。以往除了看診把脈以外,她不曾與男子如此靠近過,但她現在不只站在他的身邊,還穿著他的衣裳,喝著他特意準備的熱薑茶,楚非恍惚著,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她偷偷打量著恩公,他的身材俊偉挺拔,但是卻不會給人壓迫感,說起話來溫溫雅雅,姿態沈穩自若,給人一種很舒適的感覺。

此時,一枚煙火升空,進放出燦爛的火光。

楚非沈迷地看著夜空中的火花,以往的中秋夜她要不是待在家裡陪老人家,就是像今晚一樣獨自游河,從來沒有一次是有人陪著她一起看著龍炮升空,於是,她忍不住有感而發。 「今年的煙火似乎特別美麗。」

話說出口的同時,一陣酸楚的孤單感覺急速地掠過心頭,楚非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反應給嚇到了,她怔忡,赫然發現原來自己也會有覺得寂寞的一天。

女扮男裝的特殊身分使她不可能有閨中密友,更不方便結交稱兄道弟的朋友,所以除了家人之外,她向來獨來獨往。她以為,只要能守著醫堂、守著家人便已足夠,但今晚她卻失常地感受到寂寞的滋味。

「是很美……」公孫凜沈吟著,但是眼睛看的不是天空中的煙火,而是楚非若有所思的臉。

她對著天空發楞,猛一瞧像是很單純地為了煙火而感動,但是眼眸中隱約流動的孤寂卻洩漏了她的情緒,相對的也撼動了公孫凜。

 她在想什麼呢?怎麼會出現那樣的眼神?還有,她是為了什麼而女扮男裝呢?這個女子讓他很好奇,但是他卻顧忌著她或許有難言之隱,於是暫時壓下了滿腹的疑問,只是靜靜地陪著她看煙火。

一會兒過後,公孫凜問道:「想不想更靠近一點看?」

  「嗯!」楚非點頭。

公孫凜取過楚非手裡的茶杯,放到一旁的甲板上,接著他一手隔著衣袖拍住楚非的手腕,一提氣,帶著她一起躍上船艙的艙頂上。

「這兒夠高,可以將煙火的美盡收眼底。」

楚非答不上話,她所有的心思都被眼前的美景給吸引走了。

因為位置夠高,所以可以居高臨下地觀賞河道上錯落的畫舫,而且,煙火放射出來的光芒也近得像是伸手便可攫取似的。

真的好美,楚非從來不知道可以這樣欣賞煙火,四周的景物美得不像是真的。

「美得不像是真的。」她喟嘆著,說出心中的想法。

楚非其實知道,今晚的煙火之所以特別美,並不完全是因為居於高處,而是因為身邊有人陪著她一起賞美景。

公孫凜看著楚非,又看向被煙火映照得璀璨的夜空,突然覺得有些錯愕。自己居然會帶著一個甫認識的女子……呃……女扮男裝的女子,在船艙頂上欣賞煙火?他何時這麼有閒情逸致了?

想了想,他認為是楚非眼底那純淨無瑕的光彩讓他衝動,變得不像自己了。

楚非看著每一枚煙火升空、綻放,而公孫凜則是看著她的眼眸,那雙眸子裡也像有煙火似的,一燦一燦的,映出煙火的美,他不用抬頭也知道煙火美得有多醉人。

公孫凜趁她只顧著看美景時,身子躍下,走到船夫身旁,交代船夫順著煙火綻放的方向駛去,然後才又回船艙上頭,安靜地坐下,嘴角噙笑,聽著楚非形容煙火有多美。

而船身的另一頭,公孫詠和公孫敏正在下著棋。

「怪了,船怎麼往回駛?這個方向我們剛剛就經過了啊,我去跟船夫說。」急性子的公孫詠很快地去了又返,他搔搔頭,納悶地道:「船夫說是大哥交代要這麼駛船的,真奇怪,我還是親自去問一問大哥好了。」

「喔?大哥說的?」公孫敏揚了揚柳眉,疑惑地看向在船艙頂上的兩個人。她也同樣好奇大哥的異常,但是她不多話,只是靜靜地看,因為她明白,要是大哥不想說,他們怎麼問也沒用。

「二哥。」公孫敏拉著公孫詠坐下,勸著他。 「我看你還是專心下棋吧!」

當晚,楚非度過了有生以來最令她難忘的中秋夜,而公孫凜也度過了一個輕鬆傭懶的夜晚,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到如此放鬆了。

當煙火結束後,公孫凜問了楚非的住所,要船夫將船靠岸,陪著她上岸,堅持護著她回去。

一路上,楚非的步伐極慢,現在她的身分是男人,兩個男人這樣相偕夜行似乎很自然,但是……如果恩公知道她其實是女兒身的話,還能這麼神色自若嗎?

腦子亂紛紛的,楚非有點搞不懂這其中的奧妙,她只知道,這美好的一晚可不可以不要太早結束?還有,她和恩公以後還可不可以再見到面?

公孫凜倒也好性子,不催趕她,反而配合她的步伐,慢條斯理地走,一點兒都不介意陪她一起浪費時間。他覺得她很特別,不只是女扮男裝的身分特別,還有那小小的身子裡彷彿蘊藏著許多秘密也很特別,再加上方才在船上,她不經意流露出的寂寥眼神更是讓他在意。他想交她這個特別的朋友,想告訴她他的身分,那麼以後她若是有空到京城來,興許會自己找上門來。

正要開口,楚非卻指著前方不遠處的一戶宅子。 「我家到了,恩公,再次謝謝你的搭救,還麻煩你一路護著我回來。」

臨走前,楚非再度作揖答謝,然後轉身走向那宅子,進門前,她像是忽然想到什麼,猛地回頭,朝他用力揮手,然後笑開來。

公孫凜也笑著揮手,然後站定在原地看著她進去,又等了一會兒,直到看到裡頭的燭火熄滅後他才轉頭離開。

確認楚非安全後,公孫凜回到船上,走進船艙。突地,他看見船艙的椅子上有一根長長的髮絲,他猜想這髮絲應該是她遺留的。

他拈起細長的髮絲,將它緩緩纏繞在自己的食指上。

手指被纏著,他的心也跟著糾纏著。

 這情緒很陌生……

 真是的!不過就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小姑娘罷了,他為何會在意起來了?

 他不懂,至少目前不懂。

第二章

 翌日。

  「咳……咳……」

楚非用厚重的棉被裹緊了全身,卻還是抑制不住地猛咳著。

中秋夜她和公孫凜在船艙上待了好幾個時辰,兩人邊看夜景邊閒聊著,雖然說天氣稱不上寒冷,但她當時落水後,雖然已經換上了乾衣裳,頭髮仍是濕的,就這樣吹了一整個晚上的風,於是染上了風寒。

所幸她平時將自個兒的身子調理得很好,只是咳個嗽,身子也沒發熱,只要按時服幾帖藥應該就能痊癒了。

楚夫人端了一杯熱薑茶給楚非,並且一臉責備地看著她。

「非兒,你昨晚到底在搞什麼?」楚夫人不懂,楚非做事向來知輕重,為何昨晚會讓大家等門到深夜才回來?而且最讓她不能接受的是,楚非身上居然穿著陌生男子的衣服。

「娘,都說了,沒有什麼事,只不過我不小心落河,被好心人救起,對方看我一身濕淋淋的,所以才借了我這一身衣裳。」因為知道娘親擔憂,所以楚非據實將昨晚發生的事情描述給母親聽。

  「他是誰?」

「他……」楚非回答不出來,因為她昨晚回到家之後才驀然想起,她只知道恩公姓公孫,自己竟然忘了問他的全名了,這讓她好懊惱,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想和他斷了聯繫。

楚夫人狐疑地瞧著楚非苦惱的表情,她覺得女兒很異常,想再追問,但是又顧及灶房裡還煎著藥,遂暫時作罷,轉身離開,先去灶房。

母親離開後楚非躺下,風寒讓她頭有點兒暈暈的,她閉目休息,等著娘親端藥過來。

半晌後,楚非納悶著,娘說是去灶房裡幫她煎藥,怎麼這麼久還沒回來?而且外頭似乎有點兒吵,那聲音聽起來像是來了一大群人似的。

正想下床去探個究竟,便見母親臉色有異地端著藥碗進來。

「非兒,快!喝完藥後趕緊下床,整好儀容到外廳去。」

楚非一臉不解,咕嚕一口灌下苦澀的藥湯之後,好奇地問道:「娘,外頭髮生了什麼事?是什麼人來了?」

楚夫人眉宇皺起,看著楚非,語帶擔憂地說:「非兒,你可知外頭來了皇宮裡的人?」

  「皇宮?」楚非僵住。

居然會有這麼尊貴的人物找上門來,他們家甚麼時候跟皇宮裡的人有交集了?喔!對了!她想起來了,爺爺有個昔日一起習醫的同窗,聽說現在待在皇宮裡頭當御醫。

  「是找爺爺的?」

「不是。」楚夫人看著楚非的神色有些不安。 「是找你的。」

  「找我的?」楚非愕然。

「對!你動作快些,爺爺跟奶奶已經在外頭招呼著了,你可別讓人久候。」楚夫人急急催促著,這皇朝里的人可不是他們這種平民百姓惹得起的。

任憑楚非怎麼百般思量也萬萬想不到,當她到了外廳時,瞧見的竟是皇宮裡的公公。

她愣住,只能依言跪下接旨,旨意是說當今皇后娘娘宣她進宮,要她這個精通調理婦女體質的「小醫聖」親自為皇后娘娘調養身體,好讓皇后能懷上龍胎,並順利生下太子來傳承皇位。

一直到負責宣達皇后旨意的公公離開後,楚非都還處於茫然、無法接受的狀態。

她被宣召進宮,要離開這個住了十幾年的地方?

 天啊,她怎麼能進宮呢?在埕州有家人幫著她一起隱瞞真實身分,她可以不用隨時提心吊膽怕被識破,但是進了皇宮後,一切都要靠她自己,要是一時疏忽被人識出自己女扮男裝的身分,那豈不是會累及到家人?

楚應看出她的擔憂,他走到她面前,沈著臉,拍著她的肩膀。

「既然皇后娘娘的懿旨都到了,皇宮那邊勢必得去,只是這一趟進宮是福是禍還是個未知數,總而言之,一切都要謹慎。」

「嗯!我知道。」楚非點頭謹記爺爺的告誡,但心裡仍是感到慌亂、不踏實,以及……一絲絲期待。

她想起昨晚恩公說過,他住在京城,那麼,她這一趟進京城是否有機會遇上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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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月後

 皇宮裡。

早朝結束後,公孫凜欲往御書房與皇上商討一些奏摺上的事,在宮內公公的帶領下經過禦花園,行經迴廊時,驚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往后宮的方向走去。

「他是……」公孫凜猛然停下腳步,愕然不已。

公公一見到他疑惑不解的神色,馬上善解人意地為他解說。 「公孫大人,他是宮里新來的大夫,名喚楚非,聽說在外頭人們譽稱他為『小醫聖』,很有名的。」

 果然是她!不過她在這裡做什麼?

任憑他再怎麼聰明絕頂,也猜不透這不久前被他從河裡撈起來的人為何會現身在皇宮裡。

  「此人為了什麼進宮?」

「聽說是宋御醫推薦他入宮的,小的聽說……」聲音突然壓低了下來。 「皇上登基兩年多來,后宮裡有一些嬪妃或貴妃都陸續懷有身孕,產下小皇子或小公主,但是唯獨皇后娘娘始終沒能懷上龍眙,這可讓她心急了,宮內所有的御醫都試過了,也沒見半點兒成效,於是宋御醫便向皇后娘娘推舉楚大夫進宮。」

  「宋御醫與她相識嗎?」

「聽聞宋御醫與楚大夫的祖父曾一起習醫,末御醫直誇楚大夫青出於藍,更甚於藍,所以才會在皇后面前推薦他入宮。」

公孫凜明白了,原來是皇后那邊下的懿旨。

再見到楚非,公孫凜心裡激動著。

那一夜,氣氛太美,他以為當時的感動是幻覺,但是,現在光天化日的,就只是瞥見她一眼,他心裡的感動便無法言喻,而且還想再看一次楚非那不矯情、不做作的笑顏。

 他是怎麼了?

公孫凜垂眸,眼角忽地瞟見自己的手指,思及那一夜他將楚非遺留下來的髮絲纏繞住自己手指的感覺。

那種連帶著胸口也被扯緊的感覺再次湧現。

他無暇去細想這份情緒為何浮現,只能甩甩頭,試著把那份怪異的感覺給甩開,然後往御書房走去。

當公孫凜離開御書房時已是午後,他步出宮門,上了馬車,打算回府。

「等等!等等!」急促的叫喚聲夾雜著快速前進的腳步聲,有人氣喘吁籲地衝到公孫凜的馬車前,阻止正要揮鞭策馬的馬夫。

馬車旁的護衛上前,攔截住對方。

「這位爺兒,請問你有何事?」護衛疑惑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思索著此人為何攔車?會是他們家大人的朋友嗎?但是他沒見過。

「我找公孫大人,我是他的朋友。」楚非拱手說明來意。

馬車內的公孫凜原本正納悶著是誰攔車,他只覺得那聲音有點耳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後來又仔細地聽了對方的聲音後,驀地覺得這聲音很像……楚非? !

於是,正在閉目養神的雙眼倏睜,他掀開車簾子,迎入眼簾的果真是楚非那張朝氣蓬勃的臉。

「是你?」他心喜,雙目因為瞧見她而晶亮著。

「果然是恩公沒錯,我方才便覺得這背影恁的眼熟,本來還不敢確認呢!現下看到恩公你的反應,我果真沒認錯人。」

其實她沒明說,打從她十幾天前進宮後,已經遠遠地看過他幾次了。第一次看到他,她覺得很震驚,怎麼恩公會穿著官服在皇宮裡出現呢?探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恩公是皇朝大官公孫凜大人。她一直想找他,但他看起來總是很忙,這讓她不方便上前相認,加上她自個兒也忙著適應初到皇宮裡的生活,所以兩人一直沒機會再相見。

她來找他,這讓公孫凜心情大好,本來今天看見她之後,他心裡頭一直盤算著,想找個時間請楚非過府一聚,想不到自己還沒有所行動,她就出現在他眼前了。

  「上來吧!我送你一程。」

公孫凜將簾子拉得更高些,好讓楚非鑽進馬車裡。

「多謝公孫大人。」楚非上了馬車,自動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她心裡覺得很開心,自從知道他的身分地位後,楚非不禁猜想臆測,他官拜一品,朝政瑣事十分繁忙,搞不好早已忘了她這個在中秋夜被他救起的人。

但是,他沒忘,而且還讓她上了馬車。這教她感到十分開心。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以前從來不曾這樣的,別人記得她、忘了她都無所謂,她不會刻意要在誰的心上留下記憶。

但是,這次不一樣,她居然會擔心公孫凜還記不記得她?

這樣的擔心、這樣的計較是代表著什麼呢?

公孫凜看到她在笑,心裡疑惑著是什麼事情讓她感到開心?他本來以為楚非在知道他的身分後會有所顧忌,進而疏離,但事實證明她還是像那一夜一樣笑得那麼自然,沒有絲毫矯情。

公孫凜瞧著她問道:「住哪兒?我讓馬夫先送你過去。」

  「東邊的御醫廂房。」

那邊的屋舍是皇宮專門供給御醫居住的廂房,長長一排約莫十來間,每個御醫住一間,除了在皇宮裡輪值的日子必須待在御藥坊裡過夜外,平時大部分時間,御醫都居住在此。

公孫凜探頭對馬夫交代了一聲,旋即又問楚非:「聽聞你這個『小醫聖』身負一個重責大任,就是負責幫皇后娘娘調身體好懷上龍胎是吧?不簡單,連皇宮裡的御醫都沒法子的事,居然會找上了你。」

「咦?你聽說啦?」楚非揚眉,有點兒得意。 「公孫大人,你那一夜還懷疑我的醫術哩!我就說了啊,要是有什麼病痛要醫治的話,找我就對了。」

 他笑看她意氣飛揚的表情。 「聽你說得這麼有把握,想必要讓皇后娘娘懷龍胎這事應該不成問題。」

「那是當然的啊,皇后答應了,等到她生下太子之後,我便能離開皇宮回去楚家醫堂,相信我,這事一定能在一年之內辦妥。」

話說出口後,楚非忽地僵愣著,因為這代表她和公孫凜之間相處的時間有限。

也許,讓皇后娘娘慢點兒懷胎比較好。她突然有種詭異的念頭閃入腦海裡。

 怎麼會這樣呢?她愈來愈不懂自己了。

而感到失落的不單單只有楚非而已,公孫凜也是皺起了眉。

「一年之內啊……」公孫凜忽地沈吟著。

若是楚非在一年之內完成任務,那麼……屆時他要在京城裡見到她的時間就不多了。

公孫凜心底陡升起一股濃濃的失落感,老實說,他私心地希望楚非能一直待在宮裡頭,但是一想到她女扮男裝的身分後,卻又矛盾地覺得她還是回楚家醫堂較妥當,他擔心她的真實身分若是曝光後,會因此犯下欺君之罪。

因為兩個人心裡各自有著繁雜的心思,於是馬車內陷入一陣沈默。

外頭忽然吹來一陣涼風,由於楚非坐在靠窗的位置,這突來的寒意讓她瑟縮了

公孫凜瞧見了,便移動身子,伸長手臂欲將窗口簾子放下。

忽地,外頭的街道上有一個小童跑過,馬夫見到了,急著勒住馬匹以免馬蹄踏傷了小童,於是馬車猛地煞住,楚非沒坐穩,身子就這麼往前衝。

 而恰巧公孫凜正好傾身向前——

就這樣,楚非的身子撞靠在公孫凜的胸膛上。

好痛……楚非忍著,沒有痛呼出聲,但是她的表情齜牙咧嘴的,吃力地挪開身子,很抱歉地抬起頭……

 喔呃!公孫凜的臉就在她面前,她迴避不開,只好直接對上了他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

 她有看錯嗎?那雙深邃若海的眸裡似乎有點兒……不太一樣的情緒。

「公孫大人……真是對不住,有沒有撞傷你?」楚非故做沒事狀地陪罪,但心裡頭則疑惑著公孫凜的反應。

方才她撞跌在他身上時,雖然只是一瞬間的肢體接觸,但是卻教公孫凜心緒紊亂。她沒撞疼他,她的接近卻猛烈地撞擊進他心坎裡,讓他有種胸口抽緊的感覺。

他看著她,想釐清自己對她的感覺。是喜歡上她了嗎?還是?

楚非被公孫凜這麼盯著瞧,心思亂如麻,額角也沁著薄汗。

 她不懂這感覺是什麼?不討厭,只是……會覺得有點兒不自在。

 怪了!為什麼她會有這般感受?

難不成……自己已經喜歡上他了?

心裡突然竄升的想法讓楚非自個兒嚇了一跳。

 完了!沒料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楚非突然怯懦地想逃開公孫凜的注視,也逃開自己亂七八糟的想法。

「唉啊!我到了,多謝公孫大人的順風車,在下就此告辭了。」楚非心裡忐忑不安,連忙起身,急欲下車。

「楚非,還有一小段路呢。」公孫凜出言提醒,同時也訝見她臉頰浮現奇怪的紅暈。

「我在這兒下車就好,前方路窄,馬車不好通行,先告辭了!」語畢,也不等公孫凜首肯,她很沒種地急忙想下車。

看著楚非慌亂局促的舉動,還有刻意迴避他的眼神,他有點兒明白了,她該不會是在害羞吧?

「呵……」公孫凜驀地揚唇笑出聲來。

這個想法讓公孫凜心情大好,也證明了自己對她有一定的影響力。

爽朗的笑聲自楚非的身後傳來,不需要回頭,她也知道他笑得好開心。唉~~他應該是在笑她那狼狽逃離的模樣吧? !

楚非掀開車簾子,立即對上車夫驚訝萬分的誇張面容,想他幫公孫凜駕車都好幾個年頭了,從沒聽過公孫凜笑得這般開心,由此可知這位小公子還真有本事,能把他的主子逗得如此開心。

「公子您要下車了?」車夫不禁對楚非另眼相看,客氣了起來。

「是啊!有勞你了,我在這兒下車便成。」

 就在楚非準備下馬車時——

倏地,她不小心踩了個空,身子毫無預警地直往下墜。

「啊——」她只來得及尖叫出聲,完全沒能穩住身子,所幸,後方一個突如其來的力量拉扯住她一隻手臂,將她墜落下的身子拉回車廂內。

「啊——」又是另一聲尖叫,她的胳臂脫臼了。

好痛……原來胳臂脫臼的感覺是這麼疼,她的小臉皺成一團,痛得她冷汗涔涔,昏厥了過去。

「大人……」馬夫被這突發狀況給嚇著。

「不礙事。」公孫凜抱著不醒人事的楚非,趁著她尚未恢復知覺前,一個扭頂,將她的胳臂給推了回去。

「大人,那還去不去盧大人那裡?」

「不了,先載我們回府裡去,回去後再派個人去知會盧大人一聲即可。」

他得先將懷裡的這個麻煩人物處理一下,不過,載她回御醫廂房那兒似乎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她正昏迷著,沒人可以照料她,他決定先將她帶回公孫府就近照顧。

抱著這副香軟纖柔的身子,並看著她精緻秀麗的面容,公孫凜低喃著。 「楚非啊楚非,我的生活將會因你而改變嗎?」

到了公孫府,馬夫原本自告奮勇要背楚非到客房去,卻見公孫凜抱著楚非直往內室走去,一副不讓旁人插手的模樣,就連其他家僕上前來要接手也都被公孫凜一臉「閒人勿近」的捍衛表情給回絕了,嚇得他們那些下人只好自動靠邊站好,簡直像是在列隊恭迎楚非的到來似的。

此時,忽然聽見外頭有人嚷嚷叫喊,鬧哄哄的,似乎發生了什麼大事。

「小伙子,怎麼了?瞧你急的。」馬夫抓住一個慌亂奔跑的路人問著。

「不好了,前方廟口建醮用的牌樓倒塌了,壓傷了不少人,我正趕著去幫忙救人。」路人說完,一甩手,飛也似的胞了。

 廟口的建醮牌樓啊?

仔細想了一想,馬夫忽地瞪大了驚懼的雙眼,有點兒腳軟地往公孫凜的方向前去。

公孫凜才剛把楚非放躺在客房床鋪上,便聽見馬夫在客房外頭直呼:「大人,不好了,外頭說前方廟口建醮的牌樓倒塌,壓傷了不少人,還好因為這位小公子昏迷了,咱們才會臨時改變主意不去盧大人府裡,否則廟口是必經之路,只怕咱們的馬車也難逃這一劫啊!」

客房裡久久沒有發出聲響,馬夫便轉身離去,臨走前還不忘喃喃念著。 「多虧了小公子,他可真是貴人啊!」

驀地,公孫凜腦海裡浮現公孫敏在中秋夜對他說的話——

 是絆腳石同時也是救命星。

 救命星?他轉而快步走近床畔,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睡容嬌憨的楚非。

 會是她嗎?敏兒口中的救命星指的就是楚非?

雖然說她的出現使得他逃過被倒塌牌樓壓傷的危險,但其實那也不至於有致命的危險,這樣還稱得上是救命星嗎?

 再說,絆腳石又如何解呢?憑她嗎?她又有什麼能耐能牽絆他在官場上的起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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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非在公孫凜家裡頭昏睡著,打從她進宮後,一個人住在御醫廂房裡,她老是擔心被人看穿她的女兒身,因此總是成天緊繃著,就連夜裡也不敢放鬆地沈沈睡去,導致她已經連著數日未曾好眠,這一昏睡也讓她睡到傍晚才醒來。

而公孫凜這天特意不再出門,一直守候著她,等到她醒過來,留她用過晚膳後,才差人送她回城東的御醫廂房。

這一夜,楚非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心裡想的全是公孫凜。

她的心情很飄浮、很雜亂、很悸動。

原本只是很單純地覺得公孫凜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所以便靠近他、搭他的順風車,怎知道他的一個眼神竟讓她完全亂了方寸。

「真是的!幹麼自亂陣腳,胡思亂想呢?」楚非又自責又懊惱地喃著。

她為自己今天下午的反應感到沮喪,公孫凜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只不過是一個意外的觸碰,只不過是他當時的眼神稍微熾熱了點,她就變得不像自己了。

她不懂男女情事,也沒有人教她去懂,所以她才會被心中驀然出現的想法給嚇到。

因為嚇到了,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所以只好選擇逃避,所以狼狽地差點摔下馬車,所以胳臂脫臼昏了過去,所以睡在公孫凜的床上……

 唉~~唉~~唉~~

 好丟臉喔!她顏面盡失。

人家公孫凜八成不懂她為何會突然反應過度地想逃,他肯定在心裡笑她的狼狽、她的小孩子氣吧!

在他眼裡,她應該只是個不成氣候的少年罷了。

楚非越想越陷入迷亂裡,想得天都快亮了她還無法平靜地閉眼入睡,她煩得對自己吼出聲:「啊!楚非啊楚非,你愈來愈不像自己了。」吼完,氣惱地用被褥蓋住自己的頭。

突然,外頭傳來吵雜的聲音,楚非掀開被褥,側耳聆聽這異常的聲響,一會兒之後,她居然還聽見銅鑼敲打的聲音,有人邊敲著銅鑼邊警告地大聲呼喊:「失火了!失火了!」

 失火了?

楚非猛地從床上坐起,奔至門口,開了一小道門縫看——

 天啊!她驚訝地瞪大了眼。

左邊的天空呈現一大片詭異的橘紅色,並且還有濃密的黑煙竄起。

楚非的屋舍被安排在中間,她研判評估著,認為這火勢極有可能波及到她這邊來。

沒有時間再猶豫了,楚非關上門,奔回屋內,因為不能被人瞧見長髮披散,以及尚未偽裝前的模樣,她迅速套鞋、裹胸、穿衣、束髮,胡亂抓了幾件衣物塞進包袱裡,背起醫箱,趁著火勢還沒延燒過來前趕緊急奔出門。

跑到屋外的大街上,楚非與其他奔逃出來的御醫一起驚慌恐懼地加入幫忙提水滅火的行列,但是熊熊烈火還是毫不留情地吞噬掉屋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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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9-18 13:54:18

第三章

公孫凜剛上完早朝,正要步出皇宮大門時,耳尖地聽見幾名侍衛在對話,他本來沒有認真在聽,但是其中一段對話飄進他耳裡,讓他皺眉不安。

「聽說昨晚城東的御醫廂房失火了?」

「是啊!燒得可嚴重了,宮裡的工匠師已經去看過了,御醫廂房可能要拆掉重建。」

  「有御醫因此受傷嗎?」

  「還不是很清楚……」

聽到這兒公孫凜的心越揪越緊、眉宇越擰越深,楚非她沒事吧?

公孫凜覺得自己的手心在冒汗,他失了慣有的冷靜,疾步出了皇宮,府裡的馬車已經候在門口等他,他趨上前,交代馬夫立即驅車。

正要踏上馬車之際,他又想到馬車體積大,不適合在街道上急駛,一個不留意便容易撞傷路人,但是,他等不及了,無法定下心魂,氣定神閒地任由馬車在路上正規緩慢地行進。

「罷了!」公孫凜縮回踏上馬車的腳步。 「你先回府裡去。」

馬夫錯愕,一臉不解地看著公孫凜問道:「大人,你要上哪去?我駕馬車載你去便行了。」

公孫凜旋身,丟下一句:「太慢了!」語畢,公孫凜直接施展輕功,提氣躍上一旁的大樹,借力使力往城東的方向躍去。

公孫凜來到城東,果然,觸目所及是一整排焦黑坍倒的屋舍。

屋舍旁,有宮裡派來幫忙處理善後的人,也有幾個御醫在被祝融侵襲過的斷垣殘壁裡找尋著,希望能找到沒被燒毀的剩餘物品。

公孫凜二搜尋過,沒有看見楚非的身影,他心急如焚,隨便找了一個御醫問道:「有沒有看見楚大夫?」

 對方搖了搖頭。

公孫凜又問了幾個正要離開的御醫,得到的答案都一樣。

他心頭糾結著,覺得越來越不安,他從來沒有這麼急迫地想見到一個人。

顧不得一身華服,公孫凜走入被燒得焦黑的殘餘屋舍裡,他仔細搜尋,一一確認並心悸著,就怕在裡頭髮現了一具嬌小的屍首。

良久之後,一個詫異的聲音在他背後不遠處響起。

  「公孫大人?」

很奇妙的,簡單的一句話,就讓公孫凜焦急憂慮的心頓時平靜了下來,只因為這是楚非的聲音。他隨即旋過身,迎上楚非愕然的臉龐。

楚非既驚訝又不解,公孫凜在這兒做什麼?

由於皇宮裡派來的人,領著他們這群因為祝融之災而無家可歸的御醫先前往附近的客棧住宿,她隨著一塊前往,等到了客棧之後才聽人說起有人在這兒找她。

楚非還沒來得及放下隨身物品,便急急地趕回失火的現場,而映入眼裡的,就是公孫凜的背影。

那個害她昨晚失眠與煩躁了一整夜的公孫凜居然就站在眼前?他是聽說失火的事所以才來找她的嗎?

那代表公孫凜很關心她、在乎她嗎?

瞧他,堂堂一個公孫大人居然站在那些被燒得烏黑黑的地方,多不搭調啊!他以為能在裡頭找到什麼?她嗎?

楚非盯著他的雙眼,突然感到開心,笑容不自覺地浮上臉龐,一夜無眠的疲憊感一掃而空,經過祝融侵襲的餘悸也全沒了。

她跑向公孫凜,公孫凜則是深吸了一口氣,也移動步伐往她的方向前進。

由於公孫凜站在背光處,所以楚非看不清他此時臉上的表情,她不會知道公孫凜向來無波的眼眸裡已經洩漏了太多的情意,他的眼底翻飛過擔憂、著急、激動,以及渴望。

  「公孫大人,你來找我?」

楚非喘著氣,在公孫凜面前停了下來。

她的臉上和衣服都黑抹抹的,一手拎著包袱,一肩還背著醫箱,樣子看起來很糟糕,但是卻因此而突顯了那一雙眸子的晶燦閃亮。

公孫凜疑惑地看著她,怎麼如此髒亂狼狽的楚非看起來卻比以往更教他心狂難耐呢?

她居然還敢那麼無辜地衝著他笑?殊不知他很想……

很想抱她、很想將她緊緊地摟入懷裡,確定她一切安好無恙。

公孫凜的聲音失了平時的沈穩,他喉頭乾澀地問道:「沒事吧?」

「當然沒事!」她語調輕快,因為他來找她,讓她心情愉快。

「那就好,但是房子燒了,你今晚要在哪兒落腳?」

「皇宮裡的人都安排好了,在新的屋舍蓋好之前,會安排御醫暫時住在客棧裡,包吃包住,所有費用都從皇宮裡支出,若是有不願意住客棧的,也可以寄住在友人家,生活費用也可以向皇宮裡支領。只要每天都有到皇宮里報到,不會影響到禦藥坊的運作就好了。」

  「那你呢?」

「我?我在京城裡沒有友人家可以寄住,當然是暫住在客棧裡。」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楚非。」

  「嗯?」

「其實……你可以暫住在我的府邸。」

「咦?」楚非眨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為什麼?」她難掩興奮的表情。

「因為……」因為他想照顧她,但是他不認為現在是說實話的好時機。 「因為我那兒客房很多,空著也是空著,再者,你每天都得到皇后娘娘那裡去不是嗎?我剛好也都要進宮上早朝,我們可以一起去。」

「喔……這樣啊!」楚非揚起的嘴角稍稍下垮了一些。

他瞧見她的表情,心裡倏地飛揚了一下,猜想著,她為何會顯得有些失落呢?那下垮的嘴角又代表了什麼意思?是因為他說的理由不是她想听的嗎?那麼,對於可以住進公孫府裡,她又是怎麼想的呢?是不是也和他一樣期待?

公孫凜想弄清楚她的心思,又開口說:「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還有?」她的嘴角又恢復了原本揚起的弧度。

  「楚非,你沒有兄長對吧?」

  「是啊!」幹麼突然這樣問呢?

「你的年紀比我小,在京城裡唯一的友人便是我,我當然得權充你的兄長,把你當成自家兄弟一樣關照。」公孫凜還是沒說實話,他只是想試探楚非的反應,對於他這一套無關情感、只是把她當弟弟的說詞,她會有什麼反應呢?無所謂?還是在意得很?

「喔……」楚非聽了,嘴角垮得比之前更嚴重,唉!原來是把她當成弟弟來看待啊!

 不過也對啦!她現在的身分是男人耶!要是公孫凜對她有兄弟之情以外的情感,那才真是詭異了。

「那就……」楚非垂肩,拱手道謝。 「多謝公孫大人了。」

「楚非,既然我把你當自家兄弟看待,你也就無須客套生疏,以後沒外人在時不需喚我大人。」他不喜歡她喚他大人,那感覺太疏離。

「這……」她懂了,改口:「公孫兄。」

她的聲音悶悶的,想著公孫凜方才說把她當自家兄弟看待,楚非的胸口像是被人痛敲一記,心揪疼著,有點兒欲哭無淚,頹然地想著她在公孫凜眼中只不過是一個兄弟而已。

她不懂掩飾,失望的情緒在臉上顯露無遺,這讓公孫凜在心底臆測著,這是否代表楚非也有點喜歡他呢?

如果她的心思真是如他所臆測的那樣的話,那代表不是他單獨一方萌生了感情,這樣的想法讓公孫凜心情大好。

他開始期待楚非住進他的府里後,兩人天天見面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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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住在公孫府的第一晚,楚非因為前一晚一夜無眠,疲憊難耐,所以一到公孫府的客房落腳後,隨便洗了把臉,脫去外袍後倒頭便睡。這一覺,睡到了深更才醒來,她在床上翻著身,原本想繼續睡,可是身上黏膩的感覺讓她感到很不舒服,她想沭浴,但是礙於時辰已晚,她不好意思請公孫府裡的下人幫她張羅溫水送至客房。

楚非只好坐起身,支手撐著下巴,發著呆。

忽地,她想起來了,昨天因為手臂脫臼,在公孫府裡休息後,公孫凜差馬夫駕馬車送她回去時,她看見公孫府的後頭有一條小溪,當時馬夫告訴她,那條小溪是屬於公孫府的領域。

思及此,楚非決定了,她要去那條小溪洗淨自己這身黏膩,反正那兒隸屬於公孫府,而且此時夜黑闐靜的,應該不會有人去那兒才是。

於是她躡手躡腳地踏出客房,並回憶著昨日下午僕役帶她來的路線,她怕被守衛發現,於是不走前門,而是悄悄地繞至公孫府的後門。

公孫凜坐在涼亭裡,這座涼亭建在整個公孫府地勢最高的位置,所以,只要待在這涼亭裡,他便能輕易地察看到整座公孫府裡的動靜。

他很喜歡這涼亭,以往,他常常一個人坐在這兒品茗休憩。

今晚,他也坐在這兒,手裡拿著卷宗,但是眼睛卻鎖住涼亭對面的客房,他望著客房緊閉的門扉,心思全都繞著睡在裡頭的人兒。

她現下睡在他的府邸裡,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可以這樣關照著她,讓他有種滿足感。

公孫凜想著,暗笑自己的牽掛,除了自家人之外,他何時為了一個人這麼牽腸掛肚了?

他搖搖頭,覺得自己望著客房發呆的模樣有些蠢,於是起身,吹熄了石桌上的燭火,準備回房。

突然,原本闐暗的客房透出了一點光,他在黑暗中駐足,觀看著,猜想楚非應該是醒來了。

又過了一會兒,客房的火光暗了,就在公孫凜以為楚非又再度入睡時,卻驚見客房的門被推開,一個嬌小的人影悄悄地往後門的方向走去。

公孫凜將自己隱身於樑柱之後,深不可測的黑眸如獵鷹般盯著楚非。

 這麼晚了,她要上哪兒去?

府裡負責巡夜的侍衛發現了動靜,正要過來察看,公孫凜便靠近,並以眼神暗示他們退下,讓楚非自由進出。

公孫凜沒有當場攔截她,相反的,他將氣息調淺,不動聲色地尾隨在楚非之後,想看看楚非到底在搞什麼?

由於不是練武之人,再加上夜色深沈,楚非自然不可能耳聰目明到發現她被人跟踪。

她來到小溪旁,看到潺潺流水,黑眸裡閃著興奮的光芒。

楚非走到一顆大石頭旁,迅速地隱身於石頭後方。

她的舉動公孫凜全看得透徹,但是卻想不透她躲到大石頭後面的目的是什麼?後頭有藏著什麼嗎?

忽然,一件衣物從石頭後方拋到石頭上。

公孫凜的俊眸半瞇,不解這是什麼情況?

隨即,又是一條長長的裹布拋出,公孫凜很好奇,欲上前察看,於是屏氣斂息,在不驚動楚非的情況下,輕緩地移動到大石頭的另一側。

他站定,先是疑惑地看著那長佈條,接著以手指拈起來一瞧,冷不防一怔。

這是楚非用來裹胸的布條,也就是女扮男裝裡絕不可缺的配件。

公孫凜還沒從怔忡中回神,便聽見有人涉足走入溪水的聲音。

「唔……好冰喔!」石頭後方傳出楚非銀鈐般的笑聲。

搞了半天,這個女人半夜來這兒泅水?

公孫凜駐足僵在原處,不知此時該走還是該留?

他該要離開的,雖說他不是有意冒犯,而楚非也完全不知情,但他待在這兒仍是會毀了她的名節。

心裡雖然這麼想,但身體卻完全沒有移動的意願。

「呵……真棒!總算能好好沐浴了,呼……好舒服喔……」楚非滿足地喟嘆著。

她最後那一句話喊得嬌嗲嚶嚀,直接敲進公孫凜的心坎裡,讓他的俊臉泛起了微熱。

公孫凜的背雖然抵著冰冷的大石塊,但是身軀卻是躁熱緊繃,他並沒有跨步上前去偷窺楚非沐浴,就只是僵硬地站在這兒,邊忍受內心煎熬邊守候著,雖說這時四周閱黑岑寂,沒人會靠近,但是他仍執意守著,就是不要讓她有絲毫危險。

公孫凜邊等著,心裡也做了決定,明兒個他就要差下人每天送沐浴用的溫水給楚非,省得她為了沐浴而冒這個險。

她一個小女人來到這溪旁太危險,而他,一個大男人躲在大石頭後也太……太煎熬了。

潑水聲嘩啦嘩啦的,伴著楚非舒服的喟嘆聲,聲聲撞擊進公孫凜的胸口,擾亂了他的思緒,並憑藉著聲音來想像那個畫面……

 唉!公孫凜的胸臆間情潮暗湧,他深吸了一口氣,背脊已沁著薄汗。

她與他之間,只隔著一塊大石頭,他身體緊繃、她光潔裸露;他幻想著她芙蓉戲水的景象,心蕩神馳;她則是想起白天公孫凜說過的話,而心裡微微泛酸。

「公孫凜!」楚非忽地對著夜空呼喊出聲。

 公孫凜訝愣,以為她發現他了。

既然被發現了,那也就沒有藏身的必要,於是,他跨出大石頭,走到面對溪水的位置,而這使得他瞧見了楚非的裸背。

雖然只是背影、雖然只瞧見上半身,但是公孫凜不得不在心底讚歎,從那不著寸縷、線條優美的裸背看來,她有著一副勻稱的好身材。

楚非背對著他,她的下半身隱於水面下,雙肘撐在溪中一塊凸起的石塊,下巴抵著手掌,從公孫凜的角度看過去,看見她正在搖晃著腦袋。

「公孫凜……其實……」楚非又對著夜空自言自語地喊了一句,踟躕了一下,然後接著說:「我有點兒喜歡你。」

這一句話讓公孫凜聽得愕然屏息,他心狂如嘯,久久無法平復。

現在他懂了,原來這妮子是在自言自語啊!不過,那代表他今天早上的臆測並沒有錯嘍!她對他確實是有那麼一點情愫的。

知道了她的心情,這讓公孫凜突然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他無聲地笑嘆著,呵……這女人不敢當著他的面說,所以暗地裡喃喃自語?

楚非邊泡水,邊兀自地說道:「我喜歡你,可是你只把我當成兄弟看待,偏偏,我再怎麼喜歡也不能說出口,只能憋在心裡。你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呢?溫柔婉約的?楚楚可憐的?」楚非愈想愈覺得心煩,嚴重地感到患得患失。 「唉!原來……」她的聲音忽然變得無力苦澀。 「原來心裡頭住進了一個人,卻又不能說出口的感覺是這麼苦啊!」

不捨她言語裡的失落與惆悵,公孫凜衡量著,自己是否該在此時現身,告訴她其實她並非單相思?不過,這個時候剖白是否會嚇著她?

就在公孫凜遲疑的同時,楚非忽然轉身準備從溪里起來,公孫凜一愣,迅速退回了石塊後頭,再加上他置身暗處,因此楚非並沒有發現他,但是他不一樣,他的眼力極好,在退開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瞧見了一幅會讓他血脈賁張的旖旎畫面。

不同於方才只窺到背面的美景,這次,他見著的是楚非的正面。

全身赤裸的楚非正從溪里走出來,她胸脯的圓弧、她纖腰的曲線、她勻稱的雙腿,全都讓公孫凜一覽無遺地瞧見。

月光從楚非的身側灑來,彷彿在她身上鍍了一層銀粉似的,美麗不可方物。

月光下的她雪白皎潔,銀白的月色與水波在她光潔裸露的嬌軀上映照出一圈光暈,這樣的畫面美得教人屏息,甚至,公孫凜已有薄醉微醺的感覺了。

適巧,一群流螢從楚非身旁環繞飛過,螢光點點,如夢似幻,將楚非妝點得更加絢麗嬌豔。

此時的楚非看起來不似人間凡俗,反而如同一個月光仙子,一顰一笑都緊緊地扣住了公孫凜的心弦。

公孫凜心旌搖曳,恍惚中,他覺得心頭似乎有什麼崩塌了,繼之,一股暖暖的感覺泛過,蔓延至他全身四肢百骸。

他很明白楚非一絲不掛的模樣已在他身上掀起了滔天狂潮,情慾如潮湧現,讓他緊繃得難受。

公孫凜暗訝自己竟會像個小伙子似的蠢蠢欲動,也知道自己已經徹底淪陷了。

他搖頭輕笑,緩緩調勻紊亂急促的呼吸,目露激光,靜默地、壓抑地看著楚非穿上衣物、束好髮絲離開。

他不動聲色,跟在其後,心情與方才來時已經完全不同。

他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已經收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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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非回到公孫府,悄悄地推開公孫府的後門,鬼祟地探頭,眼睛也快速地搜尋著,確定沒有人後,她快步走回客房。

 正要推門之際。 「楚非。」公孫凜在她背後出聲喚住了她。

楚非心驚錯愕,一雙大眼驚惶地瞪大著。

她身體僵硬,緩緩地旋過身子,語氣微顫:「公孫凜……這麼晚了,還、還沒睡啊?」

楚非心裡暗叫了聲糟,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時被公孫凜遇見。他什麼時候發現她的呢?在她出門時?還是在她回來時?

「這麼晚了,你不也是還沒睡?」公孫凜反問,興味盎然地欣賞她一臉被逮著的吃驚模樣。

「是啊!我已經睡醒,不困了,而且覺得房裡頭有些悶,所以出來晃晃。」她陪笑,胡亂找個理由。

「是嗎?既然覺得悶,那正好,我也睡不著,陪我一起到涼亭上聊聊。」

楚非隨著公孫凜到了涼亭,他向她介紹著:「當我夜裡無法成眠時,多半會獨自在這兒沈思,今晚有你作陪,有個人可以一起秉燭夜談,倒也是不錯。」

「公孫兄為何夜不成眠?心裡有事?」

公孫凜想了想,烏眸故意緊盯著她,語帶試探:「不是心裡有事,而是心裡有人。」

  「咦?」

「楚非,你可曾有過那種感覺,被一個人搞得魂牽夢縈、朝思暮想的?」

當然有,楚非怔仲地點頭,她現在就是。

「而那個人卻不知道你的想法,你眼裡看著他,心裡傷神著,卻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

楚非又點頭,訝異地看著公孫凜,他簡直完全說中了她的心思。

她又驚訝又難過,若是照公孫凜的說法來推斷,原來……他心中已有心儀的女子了。

 胸口好疼喔!像是被人狠狠地擰緊扭痛;喉頭好苦澀喔!像是含著黃連似的。

她忽然覺得自己方才在溪里自言自語說出愛慕心意的行為像個傻瓜。

公孫凜見她只顧著點頭卻不回話,遂又問:「楚非,若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楚非頓覺得眼眶有點兒發熱,她揚起頭,假裝在看夜空中的一輪明月。 「我不知道。」

公孫凜不答反問:「方才你一直點頭認同我的話,怎麼?你心裡也有這麼一個人?是誰?我認識嗎?」他有點兒狡猾,自己不正面坦承,卻反倒要套楚非的話。

「我?我心裡無牽無掛,沒有任何值得牽腸掛肚的人。」楚非佯裝灑脫,心裡泛酸,嘴裡說著違心之論。 「倒是你有心儀的女子是件值得開心的好事,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紀了,或許該挑明了對她說。」

「挑明了說啊?」公孫凜認同地點點頭,沈吟著。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方法。」邊說邊仔細觀察著楚非臉上的反應,他覺得她眼神閃爍、表情僵硬,看起來很言不由衷。

  「是啊……」楚非僵笑著回應。 「本來就該明說的,否則對方又怎麼會知道你的心意呢?」這句話明著是說給公孫凜聽,其實也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以她這種女扮男裝的特殊身分,若是不挑明了說,恐怕公孫凜永遠也不會明白她已經喜歡上他了吧。但是,她卻不能說……

公孫凜笑看著她落寞的表情,說道:「既然連你也這麼認為,那我馬上就去跟她說了。」

「嗄?這麼快?在這時間點?」楚非駭到。

「嗯!事不宜遲,我怕要是慢了,讓別人發現了她的好,恐怕會被捷足先登的。」

「那……」一想到公孫凜這麼急著要跟心上人表白情意,這讓楚非的胸口糾結不已,她想阻止,但又怕表現得太過明顯。 「那也不急在這一時啊!都這時辰了,你心儀的姑娘家怕是早已歇息了,等明兒個再說也不遲啊!」

「這倒不用擔心,她肯定是還沒歇息。」

  「你怎麼會如此肯定?」

「因為……」公孫凜眉眼帶笑,睨著她。 「因為她就站在我面前。」

「嗄?」楚非瞠大了眼,一臉呆若木雞。 「你是說……我?」她愕然地指著自己。

她那怔愣不解的表情很生動,看得公孫凜一陣怦然,他笑著問:「不然呢?這兒除了你之外,還有誰站在我面前嗎?」

「可是……我……不對、不對!你……你怎麼會?」楚非結巴著,語無倫次。 「你應該知道我是男人啊?」

公孫凜挑起一眉,目光精銳地覷著她,輕聲反問:「你當真確定你自己是男人?」

 楚非忽地一臉防備。 「你為什麼這麼問?」

「楚非,其實我在第一次碰到你時,便知道你是女兒身了,當時你落水,我把你從河裡救起來,摟抱著你的身子時就知道你是女扮男裝的姑娘家了,我想沒有哪個男人會有那樣柔軟的身軀。」

「你當時便知道?」楚非難以置信地瞪眼。 「可是,你卻裝作全然不知,害我以為……以為我掩飾得極好,也害我以為你真的只把我當兄弟看待。」

「楚非,每個人都有不想被外人探究的秘密,雖然我知道你的真實身分,但是也不該硬是揭穿,我知道你這樣隱瞞身分必定有難言之隱,而我也大概猜得出是什麼原因。」

  「你又知道了?」這麼厲害。

「我打聽過了,知道你是楚家醫堂裡唯一的命脈,而偏偏醫堂裡最廣為人稱道的便是弄璋秘方,你是女兒身的身分若是讓外界知道,必定會嚴重損壞醫堂的名聲,所以,這便是你女扮男裝的理由吧?我想你一定是個很有擔當的人,為了醫堂、為了家人,而摒棄了自己原本的身分。楚非,委屈你了,在我看來,你很了不起,我很欣賞,也很喜歡這樣的你。」

楚非聽著,原本是驚訝他竟能分析得如此透徹,但是聽到他說委屈了她的那些話,忽然,她一陣鼻酸,眼眶好熱,很想掉淚。

這些話如果是從爺爺的嘴裡說出來,她不知道會有多開心。

都怪公孫凜,讓她的心情變得好複雜。原本以為他心儀別的女子,害她妒忌了,後來知道自己便是他心儀的那個女人後,讓她心裡微甜,接著又聽到他稱讚她為了家人委屈自己的話,她竟覺得心酸。

楚非眼眶氤氳,瞠著他,埋怨道:「你還真是挑明了說。」而且全都說進了她的心坎裡,觸動了她亟欲掩飾的脆弱。

他提醒她:「剛剛是你提議我要挑明了說的。」

她吸了吸泛酸的鼻子,很沒信心地說道:「我還以為不可能有人會……嗯……喜歡我。」

「那是因為他們看不到你的好,而我也很慶幸他們瞧不見。」他朝她走近一步,眷戀地望著她。

「我哪一點好?」他的靠近讓楚非心跳如擂鼓,她感到微慌,往後退了一步,背抵著涼亭的石柱。

他瞬也不瞬地看著她,認真地道:「都好!你講話的樣子、你笑的樣子、你扮男裝的樣子、中秋那一夜你在船上穿著我衣裳的樣子、看煙火時著迷的樣子,我都喜歡!」另外,還有她方才在溪邊沐浴時的妖嬈模樣他更喜歡,但是這話他沒說出口。

聞言,楚非所有的自憐與辛酸全都不見了,方才在心底偷偷升起的妒忌也消失了,現在,她的胸口被一絲甜蜜給纏繞著。

楚非的臉蛋緋紅,渾身躁熱著,初識感情滋味的她稚嫩地不知此時該作何反應,她只能怔怔地回望著公孫凜,看著他臉上含著笑意,然後移動步伐,又朝她更近了一步,將她困在石柱與他的身軀之間,然後他伸出手……

楚非心頭一窒,僵住、傻著、緊張著,腦海裡不斷翻飛著公孫凜即將要做的事。

 結果——

公孫凜只是伸出手,愛憐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疼惜地說:「委屈你了,目前還是得讓你繼續偽扮男裝,在這京城裡、皇上的眼皮底下,你身為女兒身的身分若是露了餡,這欺君之罪怪下來可是會要了你的命,屆時恐怕連我都護不住你。為了顧全你的小命,我們只能暫時以這樣的方式維持下去。」

他吸了口氣,繼續講道:「於外,就宣稱我們是拜把兄弟,我是兄、你是弟,我們兄友弟恭,我以兄長的身分來關照你的一切也較不會引人猜疑。至於私底下,你是女人、我是男人,而我這個男人絕對會好好疼惜自己喜歡的女人。」說著,他的手往下移,輕緩地牽起楚非的手。

公孫凜的手掌厚實溫暖,她的手被包裹在其中,受到感染,也跟著熱燙了起來,這股熱順著手心蔓延開來,溫暖了她的四肢百骸,也暖了她的心。

 糟了!她又想落淚了。

原來知道自己被某一個人關愛著、疼惜著,那感覺竟然像是心頭被針挑刺了一樣,悸動到有點想哭。

「嗯……」她柔順地點點頭,但心裡仍恍惚著,覺得這一切好不真實,她喜歡公孫凜,但礙於女扮男裝的身分,她還以為自己只能這樣偷偷地喜歡著他,孰料,他卻說喜歡她?想到這裡,她的唇角微微上勾著。

好一個公孫凜,還真有本事,幾句話而已就這麼輕易地拉扯著她的情感,讓她忽而感動地想哭、忽而甜蜜地想發笑。

「笑什麼?」他看著她櫻唇微彎的模樣,被她感染,也笑著。

 她嗔道:「沒有!」

公孫凜又問她:「累了嗎?會不會倦?」

 楚非點頭。  

公孫凜牽著她的手,走出涼亭,走過穿堂,帶她走到客房前,交代著:「明兒個還要上早朝,早朝後我沒啥事要忙,你呢?皇后娘娘那邊會忙到幾時?」

「應該與你早朝結束後差不多時間。」

「那好,快去歇著吧!養足了精神,明天我帶你去打野味。」他想帶著她到他曾經去過的有趣地方,因為愛一個人,所以急於分享,急於讓她參與、讓她陪伴。

「打野味?」她杏眼圓瞠,看起來很雀躍。 「好!」楚非笑得甜滋滋的,走進房裡,關上房門後,她腳步輕快地走到床邊,脫鞋、上床,雖然身體累了,但眼睛卻仍捨不得合上,瞪著床梁傻傻地發呆。

好運來得太快、感情來得出乎意料,她輕飄飄的,腦子胡亂想著,想起兩人相遇的過程,突然有點感謝自己女扮男裝的身分,因為這樣,他和她之間才能牽扯出這一段情緣。

 客房外。

公孫凜看著客房緊閉的房門,回想著楚非剛才的一顰一笑,頓覺很滿足。

這個女人輕易地擄獲了他的心,教他情系在她身上,他訝異著,自己明明不是個會輕易動情的人,但是對她,他卻不覺得一切來得太快,反而還慶幸著,她也喜歡他,沒有回絕他,這讓他心喜著。

他想,這一夜應該會無眠,不過不是因為擔憂什麼、或掛心什麼,而是因為心裡住進了一個人,讓那個人甜著他的心房,所以捨不得太早睡去,想要細細回味這感覺。

第四章

這一天天氣很悶熱,當公孫凜上完早朝後,楚非也忙完皇后那邊的事了,他們先搭馬車回公孫府,待公孫凜換上一身輕裝,拿了弓箭和釣竿後,又和楚非上了馬車。

他們來到郊外的一處原野,這兒人煙稀少,有樹林、草原,還有一條清澈的小溪,這地方公孫凜來過幾次,但是今天帶著楚非,心情當然不同於以往。

他讓馬夫把馬車停在遠一點的地方候著,不想讓兩人受到干擾。

公孫凜將釣竿交給楚非,指著前方的溪河。 「這次要看你的本事嘍!我們今天有沒有烤魚可以吃全都要取決於你了。」

楚非笑說:「那你跟我八成都要餓肚子了,因為我不太懂得怎麼……嗯……」她低頭看著那釣竿。 「使用這個。」

「我教你。」公孫凜站在她後方,雙手繞過她的肩膀,教她怎麼勾掛魚餌、怎麼放線。

楚非心顫著,被他這樣包圍住,聽著他溫潤的嗓音貼靠在她的耳畔說話,溫熱的氣息吐在她的頰畔,她哆嗦著,偷偷瞄了他一眼,覺得公孫凜看起來好俊魅,她迷迷茫茫的,心思全在他身上,壓根兒沒仔細聽進他說的話。

「楚非,你在神游太虛了。」公孫凜原本是認真解說著,但是一瞥眼,發現楚非竟然望著他的臉發楞,他不禁莞爾。

「喔!」楚非回神,因為被他逮到她看著他失神的模樣,而羞得一臉酡紅。

「看來要吃到烤魚真的會很難,我還是去打些野雁之類的,省得什麼都沒得吃。」

 被他取笑,她覺得好糗。 「別小看我,搞不好就有傻傻的魚兒自己上鈎啊!」

「對!就像我,你都還沒放繩釣魚,我就已經著迷,然後上鈎了!」他想著,楚非什麼都沒做,沒有妖嬈地魅惑他,也沒有柔情似水地膩著他,但是他卻先一步淪陷,迷戀上她獨特的氣質了。

  「對!」楚非笑鬧著。 「我是姜太公嘛!願者上鈎。」

 他伸出食指點著她的頭。 「是!但願這位姜太公等一下能釣到不少肥魚。」

兩人笑鬧了一會兒後,公孫凜留她在溪邊垂釣,他則是往遠一點的地方去找尋獵物,楚非盯著溪面,等了老半天也沒有一條魚上鈎,她心想,沒釣到魚可以交差,那麼至少她可以先去撿些乾柴等會兒生火用。

楚非放下釣竿,走入樹林中,彎腰在樹下的草叢裡撿拾枯樹枝。

當她抱著一捆枯樹枝正要離開時,楚非眼尖地發現草叢裡有一個小小的白影在晃動,定睛一看,居然是一隻小兔子。

楚非一時心喜,朝小兔子招招手,可惜小兔子不理她,依然自得其樂地吃著嫩草,楚非索性丟下枯樹枝趨前抱起它,才剛把小白兔抱滿懷,一起身,就听見公孫凜暴怒的喝聲。 「楚非!快低頭!」

 啥?低頭?為什麼?

楚非一臉茫然,壓根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順著聲音的方向尋去,就見到公孫凜一臉驚慌地朝她怒喝,同時,他還朝著她所在的方向,拉開了弓箭。

楚非背脊發寒,沭惕地看著面容嚴厲的公孫凜,不明白為何他會有如此反應?她嚇愣了,沒能有所動作,索性逃避地閉上雙眼,不敢看接下來的畫面。

公孫凜又氣又急,雙眼進露出恐懼的眸光,渾身冷汗涔涔。

 不是叫她低頭嗎?她怎麼還傻愣愣地站在那兒?

眼看來不及了,公孫凜瞄準了方向,使了點氣將手中的箭矢一放,那箭立即幻化成一道急速的銀光,朝著從樹枝上方垂掛下來的一道青影射去。

咻地一聲,箭矢呼嘯而過的聲音響起,飛馳的箭射入另一棵樹的樹幹上,箭身上頭還有一條被貫穿的青竹絲,連同那箭一起定定地插入樹身當中。

楚非聽到聲音後睜開了眼,震驚地看著那枝箭與上頭的青蛇,頭皮發麻不已。她嚇得癱軟了雙腳跪坐在草叢裡,等她回神時,才驚覺公孫凜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邊,而且還摟抱著她的雙肩,目露擔憂地檢視著她。

「楚非,哪兒傷到了?」公孫凜問得又急又喘,在放出箭矢的同時,他急速奔來。

 幸好!仔細瞧了瞧楚非,除了臉色嚇得發白之外,似乎沒有哪兒受傷淌血的,他真怕方才那箭若是射偏了,或是楚非慌了神而移動步伐,反而會誤傷了她。

公孫凜狂跳不已的心疼得緊,他不敢想像楚非受到任何傷害的樣子。

「公孫凜……」楚非呆怔,一見是公孫凜,又發現自己居然還有呼息,便急急喘著大氣。

公孫凜同樣氣息紊亂,驚懼不已。

他氣惱又膽顫地道:「你就不會低頭嗎?竟然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等,你不知道當我看到那條青蛇垂掛在你上頭的樹枝時有多擔心嗎?我真怕它傷了你,更怕我的箭若是射偏了會誤傷你!你不是在溪邊釣魚嗎?怎麼會跑來這兒?」

他很想狠狠地把她抱住,貼近她、聽她的呼息、感受她的體溫,確定她是真真切切的平安存在著。

楚非看著公孫凜的表情,他似乎很生氣的樣子,但是她被那突然射出的箭給嚇壞了,餘悸猶存,蒼白的嘴唇顫抖著。

楚非帶著抖音說道:「我又不知道……」

「算了,別在這兒逗留了,我們都受驚了,還是回府裡去好了,看是想吃烤魚還是野味,都交由廚子做去,你只管好好給我歇著就是了。」

公孫凜頹然,她委屈受驚的模樣,讓他看得心揪疼,不忍心多說一句責備的話。他先將兩根手指放入嘴裡,吹出三聲響亮的口哨聲,這是他暗示馬夫可以循著聲音駕馬過來的暗號,接著,他緩緩拍撫著她的背脊,等她順了氣,不再顫抖得那麼嚴重時,便拉著她從車叢里站起來。

他突然注意到她的衣襟裡似乎揣著一團白茸茸的東西。 「兔子?」

「嗯!」楚非的注意力被轉移了,不再像方才那麼驚懼,她開心地將小兔子騰空抱到公孫凜眼前,硬是將小兔子的前腳併攏上下擺動著。 「多謝恩公相救,小兔子我在此謝過了。」

公孫凜正要笑斥楚非胡鬧之時,忽見楚非的臉色驟變,驚恐地盯著他身後的大樹,還來不及回頭,他的左肩便忽地感到劇疼,他一扯,一條滑溜冰冷的生物被他拋到一旁的大石上,應聲斷成兩截。

楚非瞧了一眼那條泛著青色鱗光的生物,立即明白了公孫凜所面臨的是怎麼樣危機。

那是一條青竹絲,與方才被箭矢貫穿的那條蛇一樣,楚非猜想著,現下是蛇的求偶季節,這使得平常獨來獨往的蛇難得兩兩成對出沒,這條被摔死的蛇與方才那條被箭射死的青竹絲應該是同伴,由於受到了攻擊,於是轉而攻擊公孫凜。

「公孫凜!」楚非撇下小白兔,街上前去扶住公孫凜。 「別運氣、別使力,否則氣血會竄流得太快。」若是毒液流到心窩,任憑他武功再怎麼好,也會成為一具腐屍。

楚非著急不已,因為怕毒液竄流得太快,於是急忙扶著公孫凜就地躺下。

馬夫也在這時驅著馬車前來,他一見自家主子的狀況不對,趕緊奔上前幫忙。

 楚非立即吩咐馬夫。 「快,幫我準備大量的清水。」

楚非擔憂地看了公孫凜一眼,發現他的唇色已是慘白,雖然他沒唉疼出聲,但那面如槁木的臉色是騙不了人的,她必須立即救他,絲毫的耽擱都會讓他喪命的。

  「拜託,你撐著點!」

說著,楚非急忙脫去公孫凜的衣物,露出裡頭兩道殷紅的咬痕,這畫面看得楚非胸口縮緊,比起方才差點成為箭下亡魂的狀況,現在公孫凜的情況更敦她心驚膽戰。

眼見公孫凜的喘息越發微弱、脈搏越發輕淺,楚非顧不得男女之別,傾身上前,以嘴封住那點蛇噬的咬痕,努力吸吮,然後轉身吐掉嘴裡的毒血。

 拜託!千萬別死!楚非邊吸著蛇毒,邊在心裡頭祈求著。

她渾身冷汗,眼神擔憂恐懼,心裡頭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要救公孫凜,就是要他平安無事。

公孫凜是為了救她才會被毒蛇咬的,她自責不已,如果可以倒轉重來的話,她寧願被蛇咬傷的是自己,也不要公孫凜落得這般處境。

嘴唇冰冷發麻,公孫凜已經無法開口說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楚非在他身上來回忙碌著,因為他看到她眼裡的著急擔心,所以他一直硬撐著沒讓自己昏睡過去,但是漸漸的,他越來越覺得暈眩,蛇毒讓他的眼皮沈重得睜不開,暫時失去了知覺,也因此,他瞧不見楚非眼底的自責與藏不住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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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凜清醒時已是入夜,他在透著迷濛暈黃燭光的室內轉了轉眼珠,等適應了周遭的光線後,他才認出這是自己的房間。

他虛軟地躺在床上,屋內的另一隅有一個嬌小的黑影正背對著他在水盆旁搓洗著什麼。

回憶起昏睡前的最後一幕,公孫凜明白那人應該是楚非,正想開口喊她卻發現喉頭乾渴得喊不出聲。

楚非正好擰著一條濕帕子轉過身來,看到他睜開了雙眼,她先是微愣半晌,然後隨即反應過來,眼底也流露出一抹喜悅與安心。

「你醒了?」她快步來到床旁,語氣輕柔得連她自己都不自知。

公孫凜朝她微微點頭,眼神瞟向桌上的茶水。

楚非馬上會意過來,她將公孫凜扶起,靠坐在床柱,並倒了一杯水緩緩地餵公孫凜喝下。

「原來我還沒死?」這是公孫凜開口的第一句話。

這句話立即招來楚非的揚眉瞪視。

「有我這個小醫聖在哪那麼容易死?閻王想要見你一面也得先問我允不允。」

「這麼霸氣?」公孫凜輕笑出聲,而這一笑扯動了肩膀的傷口,他沒喊疼,但是輕攏的眉心已洩漏了他的狀況。

「公孫凜?」楚非一心急,傾身上前關問,公孫凜乘勢將她的手臂箝握住,並且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臉龐瞧。

「你還好吧?」他目光炯然地盯著她粉嫩的唇辦,思及幾個時辰前她吸吮他傷口的畫面。那青竹絲有毒,若是她嘴裡有傷口在,恐怕也是難逃蛇毒之害。

這丫頭這麼拚命地救他,讓他滿心感動。

 她很在乎他吧?就像他在乎她一樣多、一樣深刻吧?

楚非被他看得渾身躁熱無措,她尷尬地想掙脫公孫凜的箝握,但卻發現兩方力量懸殊,憑她的力道壓根兒抽不回手。

 楚非故意扯開話題。 「你先放開我,我要幫你的傷口重新換藥包紮,等會兒再讓你服用我自個兒提煉的止疼藥丸,你只管好好歇著,保證兩天后就能完全復原。」

公孫凜不再為難楚非,鬆開手,任她往後退了一步。好笑的是,他居然在她臉上看到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他笑嘆,這個楚非也太不會掩飾了吧!

公孫凜閉上眼,任由楚非擰著濕怕子,動作輕柔地在他身上來回擦拭乾淨,接著她倒了些熱辣的粉末在他的傷口上,然後取了一捆乾淨的白布開始為他包紮。

楚非拿著白布的手繞過他的肩膀來到後背,由於身形嬌小的關係,她的臉龐幾乎是貼靠在公孫凜的胸膛前才能構到,也因此聽見了公孫凜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不知怎麼的,聽著那節奏分明的聲音,竟讓她感到心安。

回想起他救了她的那一幕,再偷偷瞄了一眼他寬闊壯碩的胸膛,這個傲岸不屈的男人還真是有教人安心的本事。

「想什麼?」濃烈沙啞的聲音自她的頭頂傳來,楚非這才驚覺自己居然就這麼靜止不動地細數著他怦然作響的心跳聲。

「沒……」她羞窘地加快了手裡的動作,但是卻越來越手忙腳亂,原本是一件拿手的事,卻因為他目不轉睛的注視而亂了手腳,將公孫凜包得像顆粽子似的。

「還說沒有?」公孫凜語帶笑意。 「這就是小醫聖的水準嗎?包成這樣?」

若不是心裡有雜事困擾,他料定她包紮傷口的技巧不會這麼爛。

「我只是在想……」為了掩飾心慌與莫名的悸動,楚非選擇語帶玩笑地回嘴。 「你還真是好運氣,被毒蛇咬了還好有我這個小醫聖在場,否則早就一命嗚呼了。」

「我好運氣?」公孫凜差點笑出聲來,也不想想到底是誰好運氣,若不是他放箭射下毒蛇,搞不好這會兒被咬的人就是她了,但她現在還敢跟他嘴硬?

聽出他話裡的嘲諷,楚非乾笑了兩聲,假裝很識大體地說道:「好嘛!就當咱們倆都好運氣,你救了我,而我又反過來救你,剛剛好,誰也不欠誰。就當你是我的救命星,而我也是你的救命星。」

一句救命星惹得公孫凜忽地鎖眉斂笑,這是怎麼著?連楚非也在不經意中這麼說,難道,卦象裡頭指示的救命星兼絆腳石是她?

「公孫凜?」發現他異常的沈靜,楚非擔心地打量他的臉龐。 「你還好吧?在想什麼?」

公孫凜收回心神,意外發現楚非小巧的臉龐就在他眼前,而她的眸底盡是擔憂。

公孫凜心一凝,胸口竟有股張狂悸動。

 楚非啊楚非!你可知道你這樣瞅著人看的模樣很讓人心癢?

順著她的眉眼往下看去,他的視線停留在楚非薄嫩的唇瓣上……

他突然想知道她的唇嘗起來是什麼樣的滋味。

「我在想……」他頓了頓,改口說道:「我在想你也會解蛇毒嗎?你專精的醫術不是在婦道人家的疾病嗎?」

 楚非得意一笑。 「別太小看我喔!其實我在爺爺那兒學的醫術不光只是幫人調體質懷胎而已,各種病症我都拿手,你知道嗎?其實我最想做的並不是發揚光大楚家醫堂的生男秘方,而是想把醫術用在真正需要救命的人身上。」

楚非訴說著她的理想,雙眼熠熠生輝。 「那種不計代價救人一命的工作才是我真正想做的。」

公孫凜著迷地看著她的小臉,他在她臉上看見了蓬勃的朝氣,與不認輸的表情,他心懾,覺得激賞。

「這麼說來,待在楚家醫堂或是在皇宮裡頭都可惜了你的才能。」

 楚非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也不能說可惜啦!只是如果可以的話,我比較想深入苦難的災區為百姓義診,我一直覺得,既然學了醫就該這麼發揮才對。」

「既然心中這麼想,那為什麼不去實行呢?」他讚歎她的志向,果然,他看上的女人很與眾不同。

 楚非搖了搖頭,眼裡有抹失落。 「目前還不是時候,我還放不下楚家醫堂,你知道的,楚家醫堂的名聲與興衰全都扛在我肩上,就算再累也要頂著。」

「楚非,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可以不必背負楚家醫堂,可以無後顧之憂地做你想做的事。」公孫凜替她覺得心疼,他安慰著她,同時也期待那一天早日到來,因為他知道那會讓她笑得更無憂、活得更自由,而他喜歡看她這樣。

「我也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楚非咧嘴笑了。

楚非表面上笑著,但是心底卻隱約痛著,對於這樣的身分她其實覺得累了,但是她一直沒說出口,不管是對娘親還是爺爺、奶奶,她始終都沒說出她的想法,但是她今晚卻對公孫凜說了,她很訝異,公孫凜總是能輕易地牽扯著她的情緒,輕易地讓她刦白自己的心情。

或許,她其實比自己想像中還要來得脆弱吧?而公孫凜便是那個識穿她脆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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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非已經住進公孫府裡一個月了,由於朝夕相處,再加上經過公孫凜被毒蛇咬傷一事後,兩人對彼此的感情益發明確,但是為了隱瞞楚非的身分,對外他們掩飾得極好,以結拜兄弟相稱。在外人及僕役眼中看來,儼然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

這一天,楚非按照慣例,一大早便趕忙來到皇宮的芍儀宮裡頭幫皇后娘娘針灸把脈。

楚非站在芍儀宮外頭等候著宮女通報楚大夫已經到來之事,半晌過後,宮女出來回覆:「楚大夫,玉寧公主與皇后娘娘正在裡頭聊著,娘娘說你來了正好,請你先到偏廳候著,娘娘有事要問你。」

 玉寧公主?她聽說過,是皇上的胞妹裡頭排行最小的,進宮以來,她不曾和玉寧公主打過照面。

楚非在宮女的帶領下,到皇后娘娘寢宮旁的偏廳等待。

須臾,皇后娘娘在宮女的扶持下蓮步走出,楚非見狀,趕緊斂眉垂目,連忙行大禮,並且低頭不敢直視。

皇后娘娘在一旁的臥椅上坐下,跟隨在她之後的是玉寧公主,她也在貼身宮女的陪伴下走出,端坐在另一張椅上。

楚非依舊低垂著頭,朝玉寧公主的方向行禮。

「楚大夫。」皇后娘娘柔聲開口。 「你可曾見過玉寧公主?」

「回娘娘的話,微臣不曾見過。」

「那麼,你把頭抬起來仔細瞧瞧玉寧公主。」

「微臣不敢,公主乃金枝玉葉之身,豈是微臣能放膽直視的。」

「沒關係,是本宮要你看的,你儘管看便是。」

楚非依言,抬起頭來望向玉寧公主。

皇后娘娘突然問道:「楚大夫,你覺得公主如何?」

「公主優雅嫻淑、國色天香,自然是傾國傾城的絕美佳人。」這話雖然帶有幾分奉承,但是倒也與事實相去不遠,玉寧公主的姿色確實超群。

在一旁的玉寧公主聽了微微含笑,舉手投足之間氣質嫻雅。

皇后娘娘又問:「楚大夫,聽說你目前暫居公孫大人的府邸?」

「回娘娘,是的。」楚非心思疑慮,不解皇后娘娘為何忽然問起此事。

「楚大夫與公孫大人交情可好?」

  「公孫大人待我如弟。」

「那麼……楚大夫你可知公孫大人心儀怎樣的女子?」

 嗄?楚非錯愕,皇后娘娘怎麼會問這事呢?

  「回娘娘,微臣不知。」

「你也不知?」皇后娘娘先是語帶失望,隨即又自語道:「本宮倒覺得公孫大人與玉寧公主非常相襯。」

楚非傻眼,感覺像是被當頭棒喝似的。

一旁的玉寧公主神色驚訝,顯然也被皇后的話給嚇到。

楚非有種不好的預感,該不會……

「楚大夫?」瞧見楚非無故發楞,皇后娘娘出聲叫喚。

「娘娘說得是,公主的美貌沈魚落雁,公孫大人器宇軒昂,兩人自然十分相襯。」

這話說得言不由衷,她才不要公孫凜和誰相襯,她……她喜歡公孫凜,她無法想像公孫凜懷抱著別的女人的模樣。  

「本宮也這麼認為,整個朝廷裡配得上玉寧公主的人選當數公孫大人了,所以,本宮想請皇上賜婚。」

搞了半天,原來……皇后娘娘想把公孫凜和玉寧公主配婚?

楚非頓時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好難受,感覺有人拿針在她心口上挑刺般。

 公孫凜和玉寧公主?天啊!果然絕配,換成她是男人的話也會想娶玉寧公主為妻,公主不但嫻雅娟秀,而且娶了她後還能榮陞駙馬爺,應該沒有男人會拒絕吧?再說,皇上賜婚耶!這可不是說拒絕就能拒絕的。

「皇嫂。」一直沒開口的玉寧公主說話了,聲音輕柔甜美。 「請皇上賜婚的事先緩一緩,我還不想急著成親,再說,我與公孫大人並不熟識。」

  「還要緩?」

  「是的。」

忽地,門外宮女來報,說是公孫大人已經在外頭候著了。

楚非詫異,公孫凜怎麼會來這兒?

玉寧公主似乎也很疑惑,不解地看著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笑著解釋。 「公主不是要去大佛寺上香嗎?本宮特地交代公孫大人下朝之後過來這兒,他前些日子被毒蛇咬傷,所幸大難不死,也該上佛寺去燒個香,感謝佛祖的保佑,不如就讓他護送你一道去吧!」

「這……」玉寧公主遲疑著,眉心微擰。

  「快去吧!」皇后娘娘催促。 「別讓公孫大人久等了。」一副期待好事將近的表情。

「是的,皇嫂,那我先退下了。」玉寧公主很識大體地順著皇后的意思,蓮步輕栘,離開了芍儀宮,與等在外頭的公孫凜碰面。

而楚非的心思也跟著飛離了芍儀宮,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這麼想見到公孫凜,她好想看看公孫凜面對玉寧公主時的神情喔!

他猜得透皇后娘娘這麼安排的目的嗎?如果猜透了,那他會為了她而委婉迴避嗎?

說真的,像玉寧公主這麼絕色的女子很難不讓人心動。

楚非這下子可真是又怨又嘆,她突然變得好沒信心,她就是沒辦法恢復女兒身與公孫凜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不過就算她以女兒身出現又如何呢?一個是尊貴無比的公主,一個是市井小民,這樣的她和玉寧公主一比,唉!差得遠了。

一股又酸又苦的情緒在胸腹問翻騰著,她不想承認、不願承認,但是卻又不得不承認,她在嫉妒,而且嫉妒到心都揪疼了起來。

 楚非的心緒翻飛,慌亂不定。

幫皇后娘娘看診把脈時她還能硬撐著,強自鎮定,但是出了芍儀宮之後,楚非便像突然被掏空了魂魄似的,眼底失了光彩,灰暗慘澹,胸口也幽幽蕩蕩的,像是被挖空了。

她離開芍儀宮,踽踽獨行地往禦花園的方向走去,楚非抬頭望向天際,午後的暖陽照得大地日光燦亮,但是她卻覺得冷冽刺骨。

楚非在御花園選了塊大石頭坐了下來,用膳的時間已過,可她完全不覺得餓,也沒有任何胃口,全身僅存的感覺便是沮喪。

她雙手撐著下巴,眼神灰暗地望著地上,無力抵抗,只能任由心痛持續著。

「唉……」嘆了一口氣,楚非抹了抹臉,心裡想著,也許該是搬出公孫府的時候了?

如果皇上真的賜婚公孫凜和玉寧公主的話,就算公孫凜是心係於她,也不能違背皇上的旨意,屆時他一定得跟公主成親,而她勢必得要搬出公孫府邸。

要她眼睜睜地看著公孫凜和玉寧公主結為夫妻的畫面,她肯定會痛不欲生。

當她正暗自憂傷的時候,後頭傳來了經過禦花園的宮女的談笑聲。 「你聽說了嗎?聽說公孫大人和玉寧公主一起上大佛寺耶!」

「我也聽說了,好像是皇后娘娘的旨意耶!」

「我覺得皇后娘娘配得很恰當,公孫大人和玉寧公主郎才女貌,兩人真的很相襯……」

談話聲漸漸遠去,聽到這樣的談話內容無疑是讓她已經墜入深淵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楚非覺得眼眶發熱,苦澀不已。

又放任自己自怨自艾了好半晌之後,她才起身,臉色悒鬱蒼白地往禦藥坊走去。

從禦花園回到禦藥坊的途中會經過一條長長的迴廊,迴廊的末端便是皇宮的入口處,楚非來到這兒,忽地,遠遠地看見有頂轎子在皇宮門口停下來。

轎子一旁是一匹白色駿馬,而騎在馬背上的人正是公孫凜。

是玉寧公主和公孫凜從大佛寺回來了。

下意識的,楚非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瞟向公孫凜,也不由自主地將身子隱藏於迴廊的柱子後頭。

她瞧見了,公孫凜豪邁地跳下馬,走向轎子旁候著。

玉寧公主掀開轎帘,緩緩走出轎子,一旁服侍的宮女正要貼近,卻因為一時粗心,腳步絆到了,一個踉蹌,眼看著就要撞向玉寧公主時,公孫凜眼明手快,一手擋住衝撞而來的宮女,一手將玉寧公主拉往他身旁護著。

看到這裡,楚非像是被人從頭澆下一盆冷水似的冰寒刺骨。

粗心的宮女連忙跪下請罪,不過玉寧公主臉上沒有任何慍色,她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然後她偏頭看著公孫凜,公孫凜動了動嘴不知道跟她說了些什麼。

「唉……唉……唉……」額頭抵著迴廊的樑柱,楚非悲哀地連嘆了三聲,這下子真的明白了什麼叫做才子佳人。

瞧他們兩人站在一起的畫面,多麼相襯完美啊!

很深很深的無力感籠罩著楚非,她沒有勇氣再看了,於是撇頭轉身,快步離開。

第五章

一回到禦藥坊,楚非立即癱軟在一旁的臥榻上,面如槁木。

「唉!楚大夫你是怎麼著?臉色這麼難看?眼睛還紅紅的。」禦藥坊裡其他的御醫圍了過來,好奇地問著。

「沒事、沒事。」楚非趕緊勾起嘴角,強顏歡笑。 「只是不小心讓沙子吹進眼睛裡,一會兒就沒事了。」

 她的眼眶發紅了嗎?怎麼她自己沒感覺呢?天啊!她該不會是要哭了吧?原來公孫凜對她竟然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我去幫忙分裝藥材。」因為怕一時情緒失控,眼淚當場滑落,所以楚非趕緊逃到御醫坊的藥櫃角落,藉故低著頭幫忙,實則避開旁人探究的眼神。

  「楚大夫。」有人叫喚他。

  「嗯?」

「那些白芍是要放到箱子裡的,你搞錯了。」

 楚非微愣了一下。 「喔……」都怪她心不在焉的,難免搞錯。

  「楚大夫。」又有聲音提醒他。

  「什麼?」

「呃,又錯了,那些肉桂是要磨成粉末的。」

「對不起……」都怪眼眶發熱,瞧不清楚眼前的東西。

「沒關係,你看起來有點累,要不要先回去歇著?反正這裡的活兒也不急著做。」

「也好……」心情亂糟糟的,她確實沒有辦法專心地做事。

「對了!」一旁的沈御醫忽然開口。 「楚大夫,麻煩你離去之前先幫我把櫃子上那個青色藥瓶拿下來,就在你背後的櫃子上。」

楚非轉身,抬頭看到架上的青色藥瓶。 「是這個嗎?」

  「正是,勞煩你了。」

楚非伸手探向那個藥瓶子,可她心神不寧,又加上未用午膳,頭有點暈,在取下那個青色藥瓶的同時,手一軟,撞到一旁的粉色藥瓶。

「啊——」楚非和沈御醫同時驚呼出聲。

沈御醫眼明手快,往後跳了一大步,閃開。

而楚非手裡仍揣著青色藥瓶,來不及避開,粉色藥瓶便翻落,瓶蓋在半空中與瓶子分離,裡頭的液體全灑在楚非的臉上。

「咳……咳……」楚非嗆咳著,她的鼻腔灌進了好些液體,心裡升起了異樣,怎麼這液體有種詭異的香氣。

楚非舉眸,發現其他御醫都趕緊用袖子遮住口鼻,而露在袖子之外的雙目則是怪怪的。

「怎麼了……」幹什麼大家都這樣瞧她?她膽顫地問:「難不成這藥水有毒嗎?」

 沈御醫好心地解釋。 「楚大夫,這藥水沒毒,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呃?快說啊!這樣吊她胃口?

  「楚大夫,你還沒有妻室吧?」

  「當然!」什麼意思?為什麼會突然這樣問呢?

「那就麻煩了,我怕你今晚會很難熬。」沈御醫的表情有點兒曖昧。 「這藥水喚做『勾魂媚香』,是皇上寵幸后宮嬪妃時,拿來助興用的。」

「啥?」楚非瞪大了眼,難以置信。 「那這藥性……」

 沈御醫毫不留情地點了點頭。 「很強!」

楚非的面容瞬間垮下,她這下子真的想痛哭流涕了,怎麼所有的倒楣事全兜攏在一塊呢?

她急忙衝進禦藥坊的內室,拿了條乾帕子,慌亂地擦去臉上的藥水,並拜託沈御醫找件袍子讓她罩上,就怕這身媚香讓旁人聞了也受害,然後,要他請外頭的侍衛替她備一輛馬車候在皇宮偏門的地方。

沈御醫以袖子搗著口鼻,將袍子遞給她後,連忙退開。

披上了袍子後,楚非急忙奔出禦藥坊,焦急地往人少的偏道走去,上了馬車後,要馬夫儘速趕回公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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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凜在晚膳時間回到府裡,沐浴過後,他穿著一件清爽的白袍來到飯廳,卻見飯桌上只擺了他一人份的碗筷。

「楚大夫已經用過晚膳了?」他狀似無意地問著在一旁伺候的家僕。

本來他還以為今天能與楚非一塊用膳的,有楚非陪著他同桌共食,總會讓他莫名地擁有好心情。

  「不,楚大夫還沒用膳。」

  「喔?」劍眉攢起。 「她還沒回府嗎?」

婢女恭敬地答著:「不是的,楚大夫在一個時辰前已經回來了,但是他吩咐咱們在明晨之前都不准打擾他,所以沒人敢去請他來用膳。」

「有這事?」這更是讓公孫凜疑雲滿腹。

他放下碗筷,起身往楚非居住的客房前去。

「大人……」婢女唯唯諾諾、欲言又止地喚住公孫凜。

  「說!」

「楚大夫剛回府裡時,額角汗濕、臉色蒼白駭人,奴婢猜想他或許是身子微恙,本想請個大夫來府裡的,可是思及楚大夫本身就是大夫,所以才沒這麼做,又加上楚大夫不讓人靠近客房,只吩咐下人送溫水進房,奴婢猜他應該是沭浴完後直接入睡了。」

公孫凜的臉色在聽見婢女形容楚非的情況之後變得好森寒。婢女深怕他怪罪他們這些下人怠慢了貴客,趕緊鉅細靡遺地描述了情況。

  「我知道了。」

 額角汗濕、臉色蒼白駭人?

 這個楚非在搞什麼?一時半刻沒盯著,她就出狀況了。

公孫凜越想越擔心,臉色沈重地直往客房走去,那陰鬱的氣勢讓沿路瞧見的下人紛紛走避,深怕一不小心便惹惱了主子。

「楚非?」公孫凜停在客房門口,輕喚了一聲。

客房裡闐黑未燃燈,像是裡頭的人已歇息入睡似的。

「楚非?」他又喚了一聲,房內還是沒動靜。 「你再不答話我可是要進去嘍!」

房內依舊沒有任何回應,於是公孫凜取出隨身匕首插入門縫裡,勾起門閂後,直接推門而入。

暗黑的房內有輕淺卻又急促的呼吸聲,聽聲辨位,再加上窗外隱約的月光照射下,公孫凜看見床鋪上有一團高高隆起的被子,顯然楚非是將自己蜷曲裹縮在被褥底下。

「楚非?」公孫凜靠近床鋪,伸手欲掀開被褥。

「拜託……別掀……」細如蚊蚋的聲音從被褥下傳出。

不能掀,這被子絕對不能掀,她不想讓他看見她如此狼狽的一面。

她在回到公孫府客房之後,便趕緊洗去沾染在身上的「勾魂媚香」。這身上的媚香是洗去了,但是從鼻息吸嗆而入的魅香也開始發揮藥效了。

她躁熱難安,胸口急劇起伏,宛如有千萬隻螞蟻在蝕心似的,教她難受得沒空去管自己是不是有束髮、縛胸,她只穿著單衣,臥倒在床鋪上煩躁地喘息著。

  「原來你還沒入睡。」

「嗯……」楚非喘得僅能以單音來回答他。

聽出她聲音裡的異樣,公孫凜一揚手,倏地掀開被子,露出蜷曲著身子的楚非。

隱約中,公孫凜瞧見她僅著單衣,長發也不似乎日扮男裝那般梳起,而是披散著。

她這樣異常的反應更讓公孫凜著急擔心,平時她怕被識破身分,時時刻刻都梳著頭、規規炬矩地著男裝,哪似現在這般大意輕忽。

「你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副狼狽模樣?」他吃驚,同時心疼不捨。 「你到底在搞什麼?」公孫凜彎腰靠近,原本想握住她的肩膀將她的身子扳正,卻驚覺她的身體燙得嚇人。

公孫凜的手勁因而變得輕柔,緩緩地將她的身子放正,試探性地問:「你身子不舒服?」

楚非輕輕搖了搖頭,咬緊下唇,不說話。

等不到回應,公孫凜迳自點燃了案上的油燈,室內頓時明亮了起來,讓公孫凜清楚地看到她的模樣。

楚非的一隻手臂正橫擱在眼睛上,想必是忽然亮起的燭光讓她感到刺眼。巴掌大的臉蛋上佈滿了細細的汗珠,烏黑的髮絲被汗水沁濕,黏在她的耳畔,身上僅著的單衣也因為淋漓的汗水而緊貼著曼妙的身子。

她的臉色發白、那緊咬著下唇的哆嗦模樣像是正在忍受著什麼巨大的煎熬似的。

「楚非?」公孫凜試探地再叫了一聲。他大概猜得出楚非病了,可他不是大夫,瞧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他相信這痛苦絕對凌駕在楚非可以承受的範圍之上。

「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公孫凜在床沿坐了下來,他輕輕地移開楚非擱在眼皮上的手臂,一臉焦急地望著她。

 她哭過?原本活絡的靈眸此刻卻是濕潤紅腫,公孫凜情難自禁地伸手撫摸著她的頰畔。

楚非眨了眨眼,她看到公孫凜心急如焚的樣子,想告訴他自己沒事,只要熬一熬就過去了,正想開口,又是一陣熱潮襲來,而且比前一波更強,導致她忘了原本到了嘴邊的話,轉而順著心意說道:「你看起來……很好抱的樣子。」

楚非閉起眼喘息著,等她再睜開眼時,才發覺自己居然順勢攀抱住公孫凜的手,亟欲在他身上尋求溫暖。

公孫凜倒是不躲不閃,不動如山地看著她,心裡則是不停思索著楚非的異樣,他俯下身靠近她。 「楚非,你是不是服了什麼藥?」

「啊!被你瞧出來了?我確實是不小心服用了某種……嗯……不該服的藥。」

「真的服了藥?什麼藥不該服呢?你自己是大夫,應該知道這藥性怎麼解吧!把藥方告訴我,我讓人抓藥去。」

 楚非忽地苦笑。 「就因為我是大夫,才明白這藥只有一個方法能解。」但是她打死都不願用這個方法,所以才會用針封住兩個穴道,然後躲在棉被裡悶出一身汗,只是這種方法……沒效。

  「楚非!」公孫凜怒喝。 「告訴我,那到底是什麼藥?還有那個解藥的方法是什麼?我會幫你的。」

 什麼?他要幫她?不要吧,到時候誰該對誰負責都不知道呢!

嘆了一口氣,楚非想開口請公孫凜速速離開,否則,她真怕自己會失控。

  「我想你還是……」

如萬隻螞蟻鑽心的疼麻感覺竄起,她本來是想開口叫公孫凜離開的,卻又禁不住體內的熱浪,緊拽著公孫凜不放手。

「可惡!」她咬牙啐道:「什麼『勾魂媚香』嘛!等我好了,一定要研配出更強的藥。」

公孫凜聞言,心頭猛地一驚,任憑他怎麼猜想也萬萬料不到楚非的異樣竟然是因為「勾魂媚香」。

這玩意兒他聽過,是皇上在寵幸后宮嬪圮時拿來助興用的,據說,那魔魅般的迷藥足以令人如痴如狂、欲仙欲死,他更聽說,一旦服用了這藥,就要靠男女交歡來解這蝕心般的苦,又或者,另一個方法是苦苦熬著,任憑身心承受著熱燙煎熬,等藥效慢慢退去。

他心疼她的淚水,心疼她咬牙忍受慾望折磨的憔悴模樣,他不願她受這苦,當然更不願別的男人來幫她解這媚香之苦。

雖然說在這時候佔有她,似乎有點乘人之危,但是他喜歡她,想親近她、擁有她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只不過在今晚之前,對於男歡女愛這檔事他選擇尊重她、珍惜她,

想不到,一個「勾魂媚香」打亂了他的計劃。

公孫凜閉上深黝莫測的眸子,他在心底默默地嘆了一口氣,俊眸再睜開時已經有了決定。

他慢慢將被楚非攀住的手抽離,改而將雙手分別支撐在楚非耳畔的床上,雙眼直直地盯著微微喘息的她。

「你還是快走吧!我怕自己獸性大發,佔了你的便宜。」

楚非擠出一抹苦澀的笑,嘴裡雖然說著希望公孫凜離開的話,但身體卻發了狂地渴望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身子好熱、口好乾,只能下意識地舔了舔唇。

 猝不及防地,一個吻落下。

原本舔著自己唇辦的舌竟然被人給掠奪了去,等楚非回過神來,定睛一看,這才驚覺公孫凜正在吻著她。

他剛毅的俊容、他鼻間的溫熱氣息,就這麼近在咫尺。

楚非迷惑了,公孫凜平常一向給人沈穩自若的感覺,怎麼此刻的他看起來有點狂野不羈,像是一頭正要吞食獵物的黑豹似的。

 搞什麼?這麼激情?她不禁要懷疑,其實中了「勾魂媚香」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公孫……」她正想開口制止,不料才一啟口,公孫凜竟趁勢吻得更深。

楚非伸手摸上他健碩的雙肩,她原是想趁著理智還沒被情慾淹沒前推開他,豈知,腹內又翻湧起一陣燙人的熱潮,反而讓她渾身輕顫,緊緊地攀抱住公孫凜的脖子,這一來,她幾乎是將自己的身子貼緊了公孫凜。

她的反應讓公孫凜很滿意,同時也讓他確定了這麼做是對的,他手臂一收,將楚非柔軟的身子抱起,一個扭轉,讓她跨坐在他的腿上。

公孫凜繼續探索著她嘴裡的甜蜜,時而兜轉、時而輕吮,另一手則是探入她的衣襟內,拉下她的衣裳,一把握住她胸前的豐滿尖挺。

楚非的長髮披散開來,若隱若現地遮住了兩人交纏的身軀,體內的熱潮再加上公孫凜刻意在她身上點燃的慾火,讓楚非好難受、好煎熬,她痛苦地仰高了脖子,嚶嚀地帶著泣聲求救。 「幫我……拜託……幫我……」

「別急……」公孫凜的聲音同樣因為情慾而變得喑啞,他吻上她的耳窩,喘息地安撫她。 「乖……別急……我這不是在幫你了。」

「不是這樣……」楚非挫敗地將額頭頂在公孫凜的肩上,淚水已經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公孫凜的胸前。

公孫凜聞言一怔,略微停下動作。

「我是說……幫我,封住穴道,你懂武,一定辦得到的。」楚非用盡僅存的意志力一口氣把話說完。

  「你……」

公孫凜的臉色瞬間青白交錯,他突然有種衝動想刦開楚非的小腦袋瓜,看看裡頭到底裝著什麼樣過於常人的鋼鐵意志?都已經難受得臉色蒼白了,怎麼還能如此堅強固執呢?

  「你確定?」

這下換他心癢難耐了,可是他不想強迫她,他選擇尊重她。

 埋在他肩膀上的頭點了點。

 她確定!尤其是今天看見公孫凜和玉寧公主在一起的畫面後,她更加確定。

身體緊繃躁熱的苦很難熬,但是心裡因為嫉妒而產生的苦澀卻更加難受,既然他與玉寧公主那麼樣的相襯,既然皇后想請皇上賜婚,那麼,他就不該與她發生肌膚之親。

  「為什麼?」

  「因為……玉寧公主。」

 玉寧公主?公孫凜訝然。關玉寧公主什麼事?

左思右想了一下,他懂了,他今天奉皇后娘娘的旨意上芍儀宮,並陪玉寧公主上大佛寺時,楚非當時也在芍儀宮裡頭吧?

 想必她是聽說了什麼。

 原來如此,楚非是在嫉妒了。

這個認知讓公孫凜滿意地笑了,他臨時改變主意,決定不幫她封穴,也不走了。

公孫凜看著她問道:「楚非,你喜歡我吧?」

楚非瞇著含淚的眼睛看著他,嘟著唇,因為心裡還在介意玉寧公主的事,所以很想逞強說不喜歡,但是頭卻不由自主地點了點。

 公孫凜笑了,隨即捧住她的臉。 「那你應該知道我也很喜歡你,也應該要對我有信心些,不管是玉寧公主還是哪個公主都一樣入不了我的心,因為我的心裡已經全被你霸占去了。楚非,看到你正受著情慾的煎熬,讓我好心疼不捨。」

 楚非聽著,眼淚掉得更兇了。 「所以……」

「所以讓我幫你。」語畢,他的唇落下,輾轉在她柔嫩的唇瓣上吻著。

這一次他不讓她拒絕、不讓她逃避、不要她苦苦壓抑。

他的唇廝磨著她的臉,接著舔洗著她的唇,吮弄著她的舌,他吻得很狂放,惡意要讓楚非難以招架。

楚非的慾火輕易被點燃,一則是因為「勾魂媚香」,一則是因為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公孫凜,尤其在聽見公孫凜說出那麼堅定的剖白之後,她的逞強全都被融化了,她不想再撐了。

玉寧公主的問題被拋諸腦後,她現在只想好好地擁抱公孫凜。

公孫凜的唇離開她濕潤的唇瓣,他將她抱放在床褥上,脫去她的衣裳,然後俯下身子親吻她的耳垂,火辣的吻從耳畔沿著楚非細緻的頸項一路往下蔓延,他吻著她雪白的酥胸,並含住她胸前誘人的粉嫩,輕輕啃吮兜轉著。

「嗯……」楚非沈醉地呻吟著,她不能自抑地拱起身軀,將自己更加迎向公孫凜,她不再顧忌,這一刻她只想要獲取他的疼愛。

「楚非……」公孫凜輕喚她的名,看著她白嫩的身子因為他的碰觸而哆嗦輕顫,他的眸色加深了些,心裡脹滿了對她的愛意。

她的模樣好動人、她嚶嚀的聲音好嫵媚,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擁有她。

公孫凜脫去自己的衣物,重新上了床,他側躺在她身旁,粗糙的大掌撫摸上她的腳踝,一路往上游移,來到她敏感的大腿內側。

「公孫凜!」楚非又驚又羞地喊著,她緊張地夾緊雙腿,這陌生的觸感太過震撼了,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彷彿被點燃了一簇火。

「別怕……」公孫凜柔聲哄著,修長的手指卻執意撩撥著,惹得她的身體醺然飄忽。

然後他翻身欺壓在她身上,他的雙手扣住她的纖腰,趁她迷醉之時埋入她體內。

「啊……」楚非仰高下巴,痛呼出聲。

她的小臉皺著,公孫凜看得心疼,他身子不動,但是細碎的吻卻不斷地落在她的臉上。

痛麻熱辣的感覺侵蝕著楚非,她等著那不適的感覺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銷魂的快意。

楚非感激地看了公孫凜一眼,她明白他的體貼,於是,她伸出手攀住他的脖子,將他的臉拉近,主動吻上他的唇、他的下巴、他的喉結,勻稱的雙腿也主動勾掛在公孫凜的腰間。

公孫凜心懾了,放任自己沈溺在她柔軟芳鬱的身軀裡衝刺,感受她的包圍、她的濕滑緊縮。

 激情之後。

楚非癱軟地趴在公孫凜的胸膛上,她微微喘息,小臉埋在他的頸窩間。

公孫凜覺得她這模樣妖嬈魅惑,對於她,他有種要不夠的感覺。

他還想再次要她,但不是現在,她看起來累壞了。

終於,楚非的氣息變得平穩了,她閉上了疲憊紅腫的眼皮,貼靠在他身上睡去,公孫凜看著她,心滿意足地在她的唇上印下輕淺的一吻,然後拉過被子,蓋住兩人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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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

公孫凜醒來後,靜靜地看著楚非嬌憨的睡顏。

心裡訝異著,怎麼只是看著她沈睡的模樣,就可以讓他有種平靜安慰的感覺呢?他想讓這份感覺延續下去,他想要每一天睜開眼都能看到她。

他的手指捲起她髮絲,湊到自己的唇邊吻著,另一手則是眷戀地輕掃過她的裸背,來回摩挲,感受手掌底下的細緻觸感。

因為他的動作,楚非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睜開迷離的雙眼,醒了。

她看著公孫凜,昨晚的回憶全數湧現,臉頰不爭氣地泛紅著。

「你很美。」她眨著惺忪睡眼的模樣真的很美,他不吝惜地給予讚美。

楚非羞澀地從他身上翻下,拉過被褥,裹住自己光裸的身子,她側躺在公孫凜身旁,嬌嗔地瞪了他一眼,發現他眼底盈滿慾望。

「拜託!別這樣看我。」楚非將被子拉高蓋住臉龐,媚香的藥效已經退去,她回想起昨晚的熱情反應,覺得困窘。

「呵呵……」公孫凜笑著,他連同被子一起將她抱入懷裡,他真愛她害羞的樣子。 「沒有什麼好難為情的,我覺得很滿意。」

楚非聞言,倏地拉下遮住臉龐的被子,鼓起腮幫子。 「但是我覺得很丟臉。」

「為什麼?」公孫凜皺眉,跟他燕好很丟臉?不會吧!

「太……激情了,都怪『勾魂媚香』作祟。」越想越覺得自己大膽,她怎麼會熱情到主動去吻他呢?真的是難為情死了。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而覺得丟臉。

公孫凜鬆了眉宇,目光炯炯地看著她,胸有成竹地說:「相信我,就算沒有『勾魂媚香』助興,我也能讓你慾火狂燃。」

 楚非嗔他,覺得他在亂說。

「我們不妨試試。而且你身上的藥效已退,現在試最準。」說著,手已經覆上她高聳的胸脯。

楚非連忙翻身,背對著他,迭聲討饒。 「我信、我信。」

公孫凜朗笑出聲,決定暫時饒過她,改將手繞過她的腋下,從她身後摟著她,手則是擱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他好奇地問道:「說到『勾魂媚香』,你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去碰那東西?」

楚非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未了,還不忘怪他。

  「都是你害的。」

  「我害的?」公孫凜啞然失笑。

「對!我看到你和玉寧公主好像很……很愉快的樣子,所以很難過,心神慌亂,做什麼都不順手。」

「我知道,你當時妒意橫生。」摟著她的手臂收緊了些,他喜歡她為他吃醋。 「但是你多慮了,我並不喜歡玉寧公主,而且她也對我無意,陪她上大佛寺只是表面上順著皇后的旨意罷了。」

「可是皇后有意請皇上賜婚。」想到這裡她又難過了,不管喜不喜歡,一旦賜了婚,還是得完婚的。

「我知道,但是那事不會發生。」

  「為什麼?」

「因為還有皇太后在,玉寧公主是皇太后最為疼愛的麼女,只要她開口要求,皇太后會請皇上將她賜婚給另一個人。經過昨天的事件後,我想玉寧公主近日應該會找皇太后詳談。」

「另一個人?是誰?」還有誰能比公孫凜好?

 公孫凜神秘地笑著。 「玉寧公主的心思藏得隱密,沒有人知道,包括皇后及皇太后,我也只是猜測而已。」他忽問:「你知道御史大人吧?」

  「你是說盧大人?」

「嗯!我與他私交甚好,多少聽他談及一些心裡話,據我所知,他與玉寧公主似乎彼此有情。」

他身為局外人,不便去干涉,但是他有預感,皇宮裡近日內應該有喜事。

「所以說,你不會成為駙馬爺?」楚非的心里揚起一絲希望,聲音變得高昂。

「很難。」公孫凜吻著她的後背。 「我喜歡的人是你,除非你成為公主,我才有希望成為駙馬爺。」

「我怎麼可能成為……」楚非先是嗤笑他說這種不可能的話,但是仔細一想,忽然頓住了,回頭,對上他深情繾綣的眸光。

她聽懂了,公孫凜這是在承諾什麼嗎?

「你的意思是……」她不確定,不敢妄下猜測。

「你覺得是什麼意思便是什麼嘍。」

他笑著,並且趁勢吻上她微張的唇,他的手也開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栘,以行動來代替他的回答。

「公孫凜……」楚非心喜著,但是卻又忽然想起一事,壓低聲音提醒。

  「什麼?」

「那個……等一下府裡的僕役就會過來了。」她很怕被下人撞見公孫凜和她在床上纏綿,除了公孫凜之外,沒有人知道她是女兒身,倘若被撞見了,恐怕是會嚇壞了府裡的僕役。

公孫凜頓住,垂下了頭,表情有點兒失望。

 沒錯!這時辰確實是府裡頭的僕役開始乾活的時間,他們會負責端盥洗用水過來,並張羅早膳,而屆時他們會發現自家主子在客房裡過夜,也會發現楚非的身分。

他確實該離開了,但是心裡很掙扎。

他這個做主子的真可笑,為了楚非居然還要閃躲著下人?

他決定了,等一下就編個理由交代下去,說是楚非怕吵,以後沒有命令的話,都不准任何僕役靠近楚非的客房。

公孫凜又低頭吻了一下楚非,然後迅速起身穿衣,同時還不忘交代著:「你今天幫皇后娘娘看完診後別亂跑,在馬車上等我下朝。」

  「做什麼?」

  「帶你去晃晃。」

「嗯!」楚非眉開眼笑地用力點頭,心裡滿是期待。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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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9-18 13:56:41

第六章

「客滿樓」是京城裡出了名的酒樓,不但酒香聞名,菜色更是一流。

正午時刻,公孫凜和楚非坐在客滿樓的二樓位置,臨著窗欄,邊品嚐佳餚,邊看著街道上來往的人潮。

「真好吃!」楚非讚歎著,經過昨晚以後,她知道公孫凜對她的情感堅定不栘,這讓她的心情很好,吃了這盤又嚐了那盤,還不忘幫公孫凜挾菜,放入他的碗內。

楚非滿足地吃著,公孫凜則是慢條斯理地品嚐著她挾給他的菜餚,他的心思不在飯菜上,而是在她身上。

 她似乎變得更美了。

她的眼睛笑到瞇成了半月形,臉頰因為開心而紅潤,粉嫩的小嘴忙碌地動著,又要忙著吃飯,又要忙著吱喳評論哪一道菜最好吃,那模樣很逗趣,很教他喜愛,也很讓他想要好好疼愛她。

他看著她的好胃口,覺得自己也飢餓了起來,不過他的飢餓不是來自於腹餓,而是來自於楚非這個人。

他實在想看看她恢復女兒身的模樣,那一定很美。

心裡頭正想著,眼角余光便瞥見對面街道上有一間綢布莊,他仔細打量著眼前楚非的高度,心裡回想著,昨晚抱在懷裡的身形大小,然後,突然放下碗筷。

「你怎麼了?」楚非這才發現公孫凜似乎怪怪的。

「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公孫凜起身,丟下一臉愕然的楚非,往樓下走去。

「等等!你要上哪去?」她喊他,公孫凜卻沒有停步的意思。

楚非只好把頭探出窗欄之外,看向樓下街道,她很快地在人群中尋到了公孫凜。

她看著公孫凜走進對面一家綢布莊,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只能隱約看到公孫凜挑了一疋布,接著伸手和店家的夥計比劃著大小。

楚非在二樓看著,疑竇滿腹,這個公孫凜到底在幹什麼啊?

公孫凜詢問夥計這衣裳何時可以裁好。

夥計說如果現在立即動工的話,快則今晚、慢則後天。

公孫凜不想等,他指定了,今晚就要收到東西。

因為要隱瞞楚非的身分,不能大剌剌地讓人知道公孫府裡藏了一個女人,所以公孫凜告訴綢布莊的夥計,這是要給自家妹子的生辰賀禮,要他把衣裳裁好之後便送至公孫府來。

綢布莊的夥計很會招呼生意,殷勤地問他要不要順便挑些首飾給妹妹當賀禮,還說金子舖就在隔壁,同樣也是綢布莊的當家開的鋪子,可以給他很好的價錢。

公孫凜想了想,自己本來就要給她一個驚喜,去看看有什麼適合她的首飾也好,遂轉身進入了金子舖。

因為角度的關係,在二樓的楚非完全看不見他在裡頭做什麼。

公孫凜在金子舖裡請夥計幫忙挑了一些姑娘家用的頭飾,同樣扯謊說是要送給公孫敏做生辰用的,並請他們與衣裳一起送到公孫府,正要離開時,瞧見架上有一條雕工精美的金鍊子。

 夥計趕緊趨前。 「大人您真是好眼光啊,這條鍊子是咱們金子舖裡頭的師傅費了好幾天的功夫,一刀一刀親手精刻出來的,這麼完美的雕工您在別處絕對找不到,大人您不妨買一條送給心儀的姑娘家。」

公孫凜看著,想像著這條鍊子掛在楚非手腕上噹噹晃的情景,一瞬間眼神柔了,心也蠢動了。

他問了價錢,索價不低,但他仍不皺眉地買下,讓夥計裝進繡花荷葉布囊內,然後收進他的衣袖裡。

辦完事,公孫凜一臉輕鬆地走出金子舖,他迫不及待想看到楚非收到東西時的驚喜表情,更迫不及待地想瞧瞧她恢復女裝時的柔美扮相。

他知道楚非一直在二樓好奇地看著他的舉動,他抬頭,迎向楚非的視線,唇畔不自覺地勾起。

真奇妙的感覺,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為了一個人這麼單純的滿足著。

走回「客滿樓」的二樓,他在楚非對面坐下,嘴角的笑意仍然未褪。

「你在忙什麼?」楚非好奇死了。

 公孫凜搖搖頭,不說。

  「你心情很好?」

「那是當然的!」公孫凜點點頭。

「為了什麼?」什麼事可以讓公孫凜這麼眉開眼笑,她好想知道喔!

公孫凜拿起碗筷,低頭吃了一口,神神秘秘的,還是不說。 「快吃吧!剛才不是一直喊餓。」

公孫凜越是不說,楚非越是好奇。

「喔~~」她轉動慧黠的烏眸,猜測著。 「你去買了什麼東西?」

公孫凜忽然停筷,瞧他的反應,楚非知道她猜中了,她心中升起一絲小小的期待,該不會是……

  「送人的?」

 公孫凜揚眉,瞪她。

楚非知道她又猜對了,雀躍著,是要送給誰呢?天啊!她要是不弄清楚可是會睡不著覺的。

 忽地,楚非霍然起身。

「你怎麼了?」他以為她生氣了。

「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她學他方才的語氣說話,然後往樓下走去。

「你要上哪去?」公孫凜喊她,但她沒有要停步的意思。

公孫凜只好把頭探出窗欄外,很快的,他看到她的身影,她混在人群中,知道他正在瞧她,於是抬起頭,朝他挑釁一笑,然後學他走進對街的綢布莊,與里頭的夥計攀談一會兒後,走出來又繞到隔壁的金子舖。

 公孫凜看了,明白她在做什麼。原來在他這兒問不到答案,索性直接去找人問。

過了半晌,楚非從金子舖走出來,一臉頹喪,她抬頭,看著坐在二樓窗欄旁的公孫凜,原本雀躍的心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失望的臉孔。

楚非覺得自己很丟臉、很窘,剛剛還以為……

以為公孫凜買了什麼東西要送她,她之所以失望並不是她虛榮地想要獲得什麼珍寶,而是,她以為自己對公孫凜應該是別具意義的,結果,他是買了東西沒錯,但不是送她的。

「回來了?」公孫凜看著緩步走回他面前坐下的楚非。

  「嗯……」她回答得有氣無力。 「原來公孫敏的生辰快到了。」

「是啊!」看到她這麼沮喪的模樣,公孫凜實在很想招認,但是他忍住。

「你很疼你妹妹喔!」肩膀垂下,無趣地拿筷子撥弄桌上的菜餚,原本讓她贊不絕口的食物這下子都引不起她的食慾了。

  「還好。」公孫凜忍著笑。

好有趣,原來她吃味的模樣這麼逗趣,看得他怦然心動,突然很想吻她。

「我吃飽了。」楚非沒有食慾了。

  「那就回去吧!」

公孫凜招來掌櫃買單,與她一起走出「客滿樓」,坐上了等候在外頭的馬車。

一上了馬車,放下遮掩的布簾子,公孫凜馬上拉過楚非的身子,將她摟在懷裡,低頭以吻封住她的唇。

她飽了,但是他卻餓著,急於想吞噬她。

「公孫凜!會被瞧見的。」楚非吼他,氣惱地瞪著他。

 她很吃驚,公孫凜耶!那個冷靜沈穩的公孫凜居然在大街上這樣吻她,難道都不怕害她身分曝光嗎?

雖然說兩人是處在隱密的馬車裡頭,但是馬車在行進著,外頭的風一吹,布簾子一飄一掮的,難免會透露出裡頭的動靜,她心驚膽跳的,深怕被人瞧見她和公孫凜糾纏在一起的身軀,但矛盾的是,她偏偏又好喜歡公孫凜的懷抱,就是想賴在他懷裡。

「你在生氣?」他的雙臂依舊固執地摟著她的腰不放開,嘴裡明知故問。

  「沒有!」楚非嘟唇,否認。

  「氣我只疼公孫敏?」

「不是!」越是否認,臉頰卻鼓得愈脹。

  「氣我在這兒吻你?」

  「不是!」她還是嘴硬否認。

  「那是氣什麼?」

「我……」楚非一股氣街上來,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哽咽地說:「我氣我自己啦!幹麼那麼在乎你,看到你和玉寧公主在一起心就擰痛著;聽見你說喜歡我就歡喜得快要融化了;就連聽見你對公孫敏好我都感到吃味;還有,明明害怕被人發現女扮男裝的身分,卻又不想離開你,我若是被人識破身分,這事傳到皇上那兒可是欺君之罪,會連累你的,我成天提心吊膽,但你卻好像很輕鬆似的。」

公孫凜覺得冤枉了,自己哪兒輕鬆了?他嘆了一口氣,決定和她說清楚。 「明明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女兒身,明明早已經喜歡上了你,卻又苦苦壓抑著不能說,就連要邀你來府裡住都還得編藉口說只把你當兄弟看待;看你承受媚香之苦,我心裡比你還難受;還有,整天擔心你這個莽撞姑娘會不會不小心在皇宮裡露了餡,讓人發現你的真實身分,怕你因此掉了項上人頭;又處心積慮地想著,該怎麼讓你在不犯下欺君之罪的情況下恢復女兒身。你說,這樣的我哪兒輕鬆了?」

「我當然也想恢復女兒身,也想正大光明地與你在一起啊!但是哪有那麼容易啊?」一想到這個艱難的問題,楚非的心情更沮喪了。

「是不容易。」公孫凜嘆了口氣。 「如果我們是在其他省城,這事還好辦些,但是現在我們人在京城,稍稍一點誤差都會惹來殺身之禍的。」他曾左思右想,推敲出一個可以顧全楚家醫堂的名聲,又能不驚動聖上的解決方法,那便是讓楚非這一號人物消失,等過些日子後,再讓她恢復女裝以另一個全新的身分出現,只是,這方法太冒險了,而且不適合在京城這人多嘴雜的地方進行。再者,皇后娘娘尚未產下太子,此時、此地都不是實行這方法的好時機。

他必須等,等一個良好的契機出現。

「所以呢?該怎麼辦呢?難道就只能一輩子這樣下去了?」她越想越覺得自己好委屈。

「當然不行這樣下去,試問,若是你始終不恢復女兒身,我該上哪兒去找一個公孫夫人呢?」

楚非愣住,她一臉驚訝又無辜地看著公孫凜。

 沒錯!她不可能一輩子都以這種女扮男裝的樣子來愛著公孫凜,那對他很不公平的,想著想著,眼眶慢慢蓄滿了霧氣,她瞧著他認真的表情,眨眨眼,晶瑩的眼淚便滾落而下。

看見她哭了,公孫凜心中的苦悶全消了,他現在只想好好地疼她。

「別哭、別哭。」他拍著她的背,柔聲哄著。

埋在他懷裡,她嘟嘍道:「我以前沒那麼愛哭的。」

「我知道。」她自小女扮男裝,承受著傳承家業的壓力,所以必須假裝自己像個男孩子一樣堅強。

他心疼她所受的束縛,她的苦,他想替她終結。

他看著楚非梨花帶雨的臉龐,心裡好生不捨,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想讓她開心些。

「別哭,乖乖的,晚上我去找你,有好東西給你。」

 呃?楚非聞言,傻住。

 別哭?乖乖的?有好東西給你?怎麼好像在哄小嬰孩似的。

 她莞爾,破涕為笑。

「到底是什麼好東西?這麼神秘,現在給不行嗎?」

見她笑了,公孫凜的心情也跟著放鬆。

「不行!」公孫凜搖搖頭,他一臉興味,盯著她,腦海裡想像著當她收到他所送的東西,穿戴上時的模樣,不由得心猿意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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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

楚非邊等著公孫凜,邊思索著白天與公孫凜在馬車裡的對話。

她從沒這麼認真地想過要如何恢復女兒身的問題,在碰上公孫凜之前,她總覺得就這樣過一生也無妨,至少她可以陪著家人、可以守護住爺爺辛苦創立的楚家醫堂,但是,在遇見公孫凜之後,她動了心、動了情,不再安於這樣的身分,只是,該怎麼做呢?她該怎麼拋棄跟了她十幾年的身分呢?

當她正在煩心思考時,一道人影以極快的速度竄入房裡。

 來人是公孫凜。

他手裡提著一個布包,臉上盡是期待的笑意,他將布包放到桌上,以眼神示意楚非打開看看。

「這就是你說的好東西?」被他的好心情感染,楚非也對那包東西感到好奇。

  「嗯!看看喜不喜歡?」

楚非打開了布包,取出裡頭的東西,驚訝極了。

是一套樣式華麗、布料柔軟輕飄的姑娘家衣裳,另外還有精美的珠寶頭飾。公孫凜沒有放入那條金鍊子,他想等她正大光明恢復女兒身時再送給她,就當作是慶祝她人生重新開始的賀禮。

「這是?」她瞪眼瞧著他,一臉不解。

她還以為這是要送給公孫敏的生辰賀禮。

 公孫凜笑著牽起了她的手。 「送你的,穿給我看好嗎?」

楚非嗔他,但是心裡頭卻是甜蜜蜜的,搞了半天,原來他在綢布莊和金子舖裡頭忙碌穿梭著就是為了這個啊!

「喔……」她乖乖地應允,神情變得扭捏。 「那你先去外頭候著,等我換好後再讓你進來。」

「不要!」公孫凜坐在椅子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我在這兒等你。」

「不行!」她的房裡沒有屏風,要她躲哪兒去換呢?

四目對峙著,公孫凜眼神堅定,楚非則是猶豫不決。過了半晌,楚非氣勢輸人,只好酡紅著臉,尷尬地拿著衣服背過身去。

 轉身前還不忘警告一句。 「你不准偷看、不准亂來,只准閉眼。」

「好~~」公孫凜答應得很敷衍,他在心底暗笑她的警告太不具恫嚇效果了。況且,該看的,他也全都看過了啊!

楚非背對著公孫凜,她心顫手抖地脫去外袍,公孫凜則是著迷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有種醺然欲醉的感覺,而當楚非正要卸下纏繞在胸前的束胸布條時,公孫凜眼底的眸色加深了些,他起身,緩步靠近她的背後。

楚非感覺到他的靠近,於是停下動作,氣息也不自覺地加快了起來。

「我幫你。」公孫凜啞聲開口,他的手從她的腋下繞至胸前,接過她手裡的束胸布條。

他的手指畫過她光裸的肩膀,楚非緊繃地顫動了一下,她急喘著,轉頭想叫他回去安分地坐好。

孰料,她的頭一偏,才正要開口,整個人便被公孫凜給轉正,他與她的身軀正面碰觸著,他的手扣緊她的腰,他的額抵著她的,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

楚非明白他想要做什麼,心跳如擂鼓。

公孫凜低頭封吻住她的唇,貪婪地汲取屬於她的甜蜜。

結果,楚非身上的衣物是脫了沒錯,但是卻沒有機會穿上公孫凜送的女裝,人就被拐帶到床上去了。

公孫凜卸下彼此的衣物,他摟著她柔嫩如水的身軀,吻著她粉嫩細緻的肌膚,竭盡所能地引導她、挑逗她,促使她與他一起沈淪瘋狂。

不同於昨晚一心一意想幫她解媚香之苦的心境,這一次,他刻意讓她體會甜如蜜的男歡女愛,他一直撩撥著她身體敏感的地方,打定主意要讓她戀上他的溫存。

因為愛他,所以楚非很快地便沈溺了,與他一起享受這份身體相擁、彼此交融的美好。

在激情來臨的那一刻,楚非嗔道:「我就知道,你不會遵守承諾。」她輕聲埋怨著,但是語氣聽起來不帶責備,反倒比較像是在撒嬌。

 事後。

楚非疲累地躺在床上,公孫凜則是倚坐在床柱旁,讓她的頭枕在他的腿上,傭懶地休息著。

氣氛原本很甜蜜祥和,但是楚非忽然開口打破了這份溫馨的氛圍。

「公孫凜,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你白天說的話。」

「喔?」公孫凜挑眉,不懂她想說什麼?

「我決定了,讓皇后娘娘懷胎的事得早點完成,一旦完成後,我想離開皇宮。」

「你要離開皇宮?」公孫凜心驚,難以置信他所聽到的,因為若是楚非離開皇宮,那就等同於離開他身邊。

「嗯!唯有離開皇宮我才有機會恢復女兒身,公孫凜,對於女扮男裝這件事我有點累了,我……」她忽地神色局促尷尬,一會兒後才鼓起勇氣說:「我很愛你,所以不想用這種面貌與你相處,我想要名正言順地愛你。」

楚非的話熨燙在公孫凜的心扉上,他很激動,整顆心牽扯在楚非身上。

他明白她是真的下了決定,他心疼她願意為了愛他而做改變。

「這事我們可以再從長計議,不過,離開皇宮後你要上哪去?就算是回楚家醫堂也不能恢復女兒身不是嗎?」

「這我當然知道,也許……」楚非感到心煩意亂。 「也許我可以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也或許……啊!我真的想不出來了,其實我很矛盾,思前想後的,根本厘不清頭緒。」

見她急得發慌,公孫凜的手輕撫著楚非的髮絲,藉此安撫她的煩躁。 「沒關係,我會想出辦法來的。」

楚非閉上眼,往公孫凜的懷裡頭鑽,她的心很慌,依偎著公孫凜,讓她暫時不用去想那些煩心事。

公孫凜的安慰雖然讓楚非感到踏實許多,但是她心裡其實很明白,這事沒那麼好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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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書房內。

當今聖上端坐在太師椅上,一旁放著棋盤,對面坐著公孫凜,皇上的右手邊夾著白棋與公孫凜對奕,邊與他商討一些事。

「前些日子溫州的河道又決堤淹水了,朕想派一隊負責疏洪的人馬過去,公孫愛卿心中可有適合的人選?」

公孫凜說了幾個人名,然後又聽見皇上說道:「可以,就這幾個吧!另外,因為河水氾濫的關係,那兒百病叢生,醫療物資缺乏,我打算派幾個御醫過去那兒義診。」

 一聽到這兒,公孫凜心頭一震。 「禦藥坊裡頭的御醫們醫術皆是上乘,派哪位去,對溫州的百姓都極有幫助,不過若是楚大夫就免了,她只專精在婦道人家的疾病上,況且,皇后娘娘的身子還得靠她調理。」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故意不在皇上面前推薦楚非,他想起來她曾說過,她除了專精於婦道人家的疾病之外,對於其他疑難雜症也均有鑽研,只是楚家醫館在她祖父那一代所流傳下來的生男秘方太過聞名,以至於她被這盛名所累,只能局限於這方面的發展。她還說過,如果有機會的話,她要在其他病症上一展長才,實現真正濟世救人的醫術,而非只是幫助婦女懷上男胎。

她一個小女人卻有這樣的抱負,當時,他聽了很激賞,但是現在,他只想留她在身邊。

不過,他又想到前些日子楚非說想要離開皇宮的事。

公孫凜心慌了,因為他明白楚非不像一般的女人那般嬌柔,她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下定決心就會去做,所以,他必須隱瞞住這件事,否則,要是讓楚非知道溫州的情況,她極有可能毛遂自薦的,他得催促皇上快點敲定人選並且下旨。

皇上聽了公孫凜的建議,點了點頭。 「這倒是,那便從禦藥坊裡挑選幾個尚無家累妻小的御醫前去吧!這一趟去恐怕得在那兒耗上不少時日,朕比較屬意沒有家室的人選,省得他們心裡邊兩頭牽掛。」

「皇上顧慮得極對,目前禦藥坊裡頭是有幾個沒有家室的御醫,不知皇上屬意哪幾個人選?」公孫凜表示認同,並且要皇上快點決定人選。

「朕想選沈御醫、陳御醫、林御醫,還有張御醫他們四人。」

公孫凜附和地說道:「皇上選得極好,這四人的醫術都相當值得稱讚,不知皇上準備何時傳旨到禦藥坊?這救難之事可不能緩。」

  「你說得對,朕現在就下旨。」

因為明白皇上一旦下旨,變數就不大了,所以他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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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負責宣達皇上旨意的公公來到禦藥坊點名。 「沈御醫、陳御醫、林御醫、張御醫,皇上有令,因為溫州河水氾濫的關係,那兒百病叢生,所以特派四位御醫前往溫州義診。」

宣讀完旨意的公公一走,沈御醫、陳御醫、林御醫和張御醫四人聚首,面色凝重地討論著前去溫州之事。

楚非剛踏進禦藥坊,便聽見裡頭有一陣騷動。

楚非覺得氣氛有點奇怪,於是湊上前,豎耳凝聽著。

「你們都聽說了溫州的情況吧?」

  「聽說了,好像挺糟糕的。」

「嗯!河水長年氾濫不說,疾病也不斷發生。」

「是啊!所以才要派我們這些人過去支援救助啊!」

「只是……那兒那麼亂,咱們去了怕也是很難自保,真希望可以好好地待在皇宮里當御醫就好。」

「這可由不得咱們,聖旨都下來了,不去也不行。」

 楚非愈聽愈奇怪,忍不住發問。 「什麼聖旨?你們要上哪兒去嗎?」

「咦?楚大夫你沒聽說嗎?溫州那兒因為水患的關係,導致疾病叢生,皇上下令了,要派疏洪的工程人員和一些御醫過去幫忙,沈御醫、陳御醫、張禦醫還有我都被選上了。唉!還是你比較好,只要負責照顧皇后娘娘一人便行,不必被派去那兒。」

 楚非聽了,陷入沈思當中。

去溫州義診,這不就是她一直想做的事嗎?

有一個念頭在她腦子裡逐漸成形,她的心,蠢蠢欲動著。

第七章

 十天后

 芍儀宮。

楚非邊幫皇后娘娘把脈,邊聽她說著。 「楚大夫,你可還記得前些日子本宮想撮合玉寧公主和公孫大人之事?」

楚非一愣,心裡訝異著皇后怎麼會突然提起此事。

「微臣記得。」她掩飾情緒,假裝回答得很平靜。

「前些日子本宮上皇太后那邊去,聽見皇太后提說,她要請皇上把玉寧公主賜婚給御史大人,本宮這才發現自己這個月下老人當不成了。」

楚非心喜,一方面是因為有情人終成眷屬,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下子皇后就不會想再撮合玉寧公主和公孫凜了。

她誠懇地說道:「玉寧公主與御史大人確實是郎才女貌,皇太后配得極相襯。」

「是啊!」皇后懊惱地嘆了口氣。 「奇怪!本宮當初怎麼沒有留意到御史大人呢?他和玉寧公主確實是很登對相配。」

「娘娘您別惱了,現在您只管顧好身子才是,玉寧公主和御史大人成親是喜事,你懷有龍胎更是喜事,皇朝里雙喜臨門是大大的好事哩!娘娘怎麼還嘆氣呢?」

 皇后聞言,朝楚非笑了笑。 「你說的是。」

楚非替皇后把完脈後,站在皇后的身旁,恭敬地替皇后添了碗熱騰騰的粥,體貼地問道:「娘娘今天的胃口可好?」

「還是一樣,直想作嘔。」皇后帶著滿足的笑靨摸上尚未隆起的腰腹。 「這孩子真是的,才這麼丁點兒大就會折騰人了,弄得本宮真不舒服。」

「娘娘,這是懷胎初期會有的自然反應,這表示小太子將來一定很強壯好動。」楚非邊安撫皇后,邊細心地用扇子替她把粥給掮涼。

聽他這麼一說,皇后娘娘開心地掩嘴輕笑,只要太子出世,她在皇上面前的地位便不會有所動搖了。

「娘娘,粥涼了,您多少吃一點,這是微臣吩咐御膳房特別熬的鱸魚粥喔,對您肚裡的小太子很有益處的。」楚非討好地端上那碗粥。

「楚大夫,你說,你對本宮這麼盡心盡力,本宮該怎麼賞賜你呢?」

 機會來了,她等的就是這一刻!

「娘娘,這是微臣本分內該做的事,照理說不敢要求賞賜,但是微臣實在有一事相求,斗膽請娘娘為微臣作主。」楚非跪了下來。

  「哦?說來聽聽。」

「娘娘,微臣想請求提早離宮。」她想離開皇宮,去做她一直以來想做的事。

「你要離宮?那本宮該怎麼辦?」這些日子以來,皇后已經習慣了楚非的照顧方式了。

「請娘娘放心,即使微臣不在了,也會把調理娘娘鳳體的藥方留下來給禦藥坊。」

 皇后看了楚非一眼。 「楚大夫,你若是不習慣宮裡的生活,或是不習慣寄居在公孫大人的府裡,本宮大可以請皇上在皇宮旁賞賜你一座府邸,你可以將家中老小全接來定居,不需要為此離宮的。」

「娘娘,微臣想離宮並不是因為這些原因,其實……微臣是想去溫州。」

  「溫州?」皇后滿臉詫異。 「你上那兒去做什麼?本宮聽皇上說,溫州正在鬧水患,也因為這緣故,導致那兒的居民百病叢生。」

「就因為百病叢生,所以更需要微臣盡一點棉薄之力。」一直以來她就很清楚,自己所專精的不只是婦道人家的疾患而已,她絕對能造福更多為疾病所苦的人。

溫州是一個需要大夫救助的地方,也是一個可以讓她一展長才的地方,雖然有點危險,但是也比待在京城裡好。在這兒,她若是一個不小心,露出女扮男裝的破綻,毀的可不單單只是她的一條小命而已,甚至還有可能累及到家人還有公孫凜一起送命。

楚非思前算後,衡量著留在京城與去溫州之間的利害關係,為了這件事,她的心裡掙扎難熬,已經好幾個夜裡輾轉難眠了。

她想留下來守著他,但是又怕自己會害到他;想灑脫地和他道別,但是又怕分離的痛苦太難熬。

這些天楚非就這樣反反覆覆地拿不定主意,直到她聽說七天后,那些被點名指派的御醫和疏洪人員即將啟程,她才不得不把心一橫,瞞著公孫凜做了決定。

「本宮不答應,這事讓皇上派別的御醫前去就行了。」皇后心想,她曾聽皇上說過溫州那兒的疾病蔓延得很快,她看重楚非是個人才,又對她如此盡忠,不忍心讓他去冒險。

「娘娘,微臣拜託您了。懇求娘娘成全,幫微臣向皇上提起。」

  「倘若皇上不應允呢?」

「娘娘,你現在懷有龍胎,母憑子貴,只要你開口,皇上一定會應允你的。」

  「這……」皇后思索了一下。 「如果那真是你所期望的,本宮便試試吧!但是本宮可不保證皇上會首肯。」

聽到皇后的承諾,楚非的心中踏實了不少,她知道自己去溫州義診的計劃就快要實現了。

只是,她要怎麼對公孫凜開這個口呢?他恐怕會氣到掐了她吧?

 而分離的苦又會有多難熬呢?沒有他在身邊的日子,她撐得住嗎?

光只是想到兩人分開的那一刻,她就心痛得想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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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非無奈地看著坐在飯桌對面,一臉森冷孤絕、緊繃不語的公孫凜,心情沮喪地沈到了谷底。

 公孫凜還在生她的氣嗎?

 真是的!沒想到他拗起來也是這麼令人頭痛!

她明白公孫凜是因為氣她的一意孤行而故意來個不理不睬。

當那天皇上的派令件送來時,她第一次感覺到公孫凜的肅殺之氣,他的怒眸一斂,像是發出懾人烈焰似地瞪著她,嚇得她真想直接消失算了,免得被他的怒火給燒得遍體鱗傷。

她還記得當公孫凜知道她私下請託皇后說服皇上派她去溫州的事情后,狂怒咆哮道:「我不接受你的道別!」

自那之後,他雖然還是對她照顧有加,但是卻刻意迴避她,完全不跟她說話,擺明了不讓她有告別的機會。也就是說,只要她一天不道別,她就一天不准離開。

 已經是第五天了耶!

打從楚非住進公孫府後,這還是第一次這麼久沒和公孫凜講到話,她覺得好無助,卻又一籌莫展。

再過兩日她便要啟程前往溫州了,她不想帶著遺憾與誤解離去,所以她必須主動開口化解僵局。

  「公孫凜,我……」

才一開口,公孫凜便霍地起身,打斷了她欲說出口的話,並問道:「吃飽了?」

「嗯……」這麼冰冷的氛圍,吃得飽才怪。

「那就撤下吧!」公孫凜對下人交代了一聲,便轉身往書房走去。

楚非垂頭喪氣地跟到了書房外,望著緊閉的門,她原本想敲門的手停在半空中僵著,就算開了門,進去見著了他,又該怎麼跟他說呢?她不知道該怎麼乎息公孫凜的怒火,而且,這一開口,說的肯定是關於道別的話……

楚非覺得自己像是站在分岔的歧路上,感覺既茫然又無助,不管是往哪一條路走,都有未知的風險,但是她卻不能停留,也無法後退。

楚非嘆了口氣,收回欲敲門的手,鬱鬱寡歡地轉頭離去。

回到客房後,她愁容快快地開始收拾要去溫州的包袱,當她打開木頭櫃子時,那件公孫凜送她的衣裳便映入眼簾,楚非伸手觸摸著那柔細的布料,想像著公孫凜在替她挑選布疋時的心情,想著想著,眼淚再也不受控制地簌簌流下。

哭了許久之後,楚非深吸了一口氣,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閃著兩簇堅毅的火光,她決定了,無論如何,她今晚都要向公孫凜道別,她才不要像這樣不說一句地就分開。

 她還有好多話想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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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當空,過了子夜後,寒露重了些,楚非拉緊了圍裹著身子的連帽長披風。

今晚她刻意換上公孫凜送給她的衣服,偷偷地恢復了女兒身,並且外罩披風,好遮掩住身上不同於以往的裝扮。

這身打扮其實早該讓公孫凜瞧瞧了,只是每次她要換裝時,他都執意要在一旁待著,結果……就跟第一次一樣,衣服是脫了,但是還沒機會換上女裝,兩人就廝磨到床上去了。

她知道公孫凜很想看她恢復女裝的模樣,而她也很期待在他面前展現這一面,她多想特意打扮,想讓他覺得驚艷、想听到他的讚美、想在他眼裡看到激賞。

但是多可惜,她自小扮男裝,女孩子那一套精心打扮的功夫她學不來,所以她未施脂粉,僅在耳側梳了一個小髮髻,然後簪上公孫凜為她挑選的髮飾。

稍早前打扮完之後,楚非特意多看了銅鏡裡的自己幾眼,紅潤的臉頰、清靈閃亮的眸子、柔美的姿態,連她都覺得自己很美、很不一樣。

 是因為愛上公孫凜的關係吧?因為愛他,所以她變得更美、更堅定、更勇敢。

她左顧右盼了一下,還好這時辰裡,負責護衛的人多半都是候在前廳的大門外,這使得她沒被人發現。

她來到公孫凜的房門口,裡頭闋暗,顯示已經熄了燈。楚非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舉起手來,正要敲門之際,便聽見裡頭傳來公孫凜的聲音。

  「誰?」

  「是我,你睡了嗎?」

「還沒。」他已經連續好幾天夜不成眠了,而這一切全是拜外頭那個人所害。

「公孫凜,我……」楚非猛力吸了一口冷空氣,強自鎮定。 「我可以進去嗎?」

屋內好半晌都沒有任何回應,楚非猜不透公孫凜是要拒絕還是要應允,心一急,索性耍賴起來。

  「拜託啦!外頭好冷喔!」

回應她的依舊是一片沈寂,但是隱約中,楚非似乎聽見了一聲嘆息,她知道這代表公孫凜快要軟化了,於是再加把勁。

「好冷喔!這夜露也太凍人了吧!冷得教人直打哆嗦哩!」公孫凜吃軟不吃硬,苦情攻勢對他絕對有效。

驀地,屋內的燭光亮起,同時傳來公孫凜的聲音。 「進來吧!門沒閂上。」

一朵勝利的燦笑在楚非頰畔漾開,她正要推門而入時,腦海裡忽地閃過一個念頭,已經跨出去的腳步便硬生生地縮了回來,踟躕不前。

「怎麼?不怕挨凍了嗎?」雖然隔著門扉,他還是能很清楚地洞悉她的舉動。

「那個……公孫凜,可以勞煩你先滅了燭火嗎?」第一次在他面前扮回女裝耶!說不緊張是騙人的。

「楚非,你是多長了一隻胳臂不成,不然,有什麼是不能讓我瞧見的?」

「公孫凜,勞煩你了。」她語氣堅定地要求。 「要不,我還是回房算了。」

「好!」公孫凜應聲的同時,屋內的火光盡滅。 「我倒想知道你在搞什麼把戲?」

 原來欲擒故縱這招這麼好用啊!楚非竊笑著。

楚非推開門,跨過門檻,她駐足了半晌,等到眼睛適應了屋內的黑暗後,才隱約看到公孫凜的身影坐在床沿。她蓮步輕移走向他,然後在相隔一步之距停了下來。

「公孫凜,你還在氣我嗎?」她囁嚅地問著,深怕還在氣頭上的公孫凜會乘機跟她算帳。

公孫凜是練武之人,即便是身處黑暗中仍然擁有五成的眼力,他看得出楚非今晚有點不一樣,但是因為她圍裹著長及地面的披風,只露出臉蛋來,這還真是令他猜不透究竟是哪裡不一樣。

  「過來!」他朝她伸出手。

楚非才剛將手交到公孫凜的大掌中,一股力道便順著他的手猛一牽拉,待她回神時,已經被公孫凜摟抱在懷裡了。

「公孫凜?」楚非驚呼,抬起頭來,在黑暗中對上公孫凜那探究的眸子。他們兩人此時的距離極近,近到公孫凜溫熱的氣息都吹拂過她頰上。

公孫凜趁她短暫失神時,傾身落吻,以燙熱的唇舌封吮住她的紅唇,這個吻來得又快又急,他貪婪狂野地吻著她甜如蜜的唇,甚至還帶著點懲罰的意味,彷彿非要將她逼上最熾熱的頂端似的。

就在楚非溫柔地閉目承接他所施予的熱情時,公孫凜的一隻手伸到她領口,輕巧一抽,拉開了披風的繫繩,然後他放開她,取出火摺子點燃床旁茶几上的燭火,下一瞬間,室內頓時光明,將楚非的模樣完整地呈現無遺。

公孫凜在瞧見楚非的女裝扮相時,忽地心蕩神馳,他知道她若是扮回女裝絕對是嬋娟韶顏之姿,但是想像歸想像,如今親眼目睹才明白原來楚非的美是美在清艷飄忽,這樣自成一格的清新風韻居然讓人有種想為她拋下一切的衝動!接著他再看到她那雙情慾未退的迷濛眼眸,以及被他吻得紅腫的櫻唇,不由得醺然了起來……

「你是打算看多久呢?」楚非羞怯地眨了眨眼,笑著提醒他。

「是該好好看一看了,看看到底是什麼樣大膽的女子,居然敢胡亂闖進我的生活裡,攪亂一池春水,然後又突然想一走了之。」他瞪視著她。表面上雖是說著埋怨責怪的話,但雙手卻緊緊圈抱著楚非柔軟的身子,彷彿想將她揉人體內似的。

「唉唷!你這是在怨我了?別生我的氣了,我可是生平第一次在男人面前穿女裝,扮回女兒身哩!」她俏皮地嘟起了唇。既然要著女裝,她當然不會吝惜展現出她嬌嗔的一面。

公孫凜一低頭,趁著她嘟唇時輕啄了一下,然後他的唇游移到她耳窩,吐氣輕喃。 「很美!但是記住,不准在別的男人面前這樣裝扮,懂嗎?」

他很霸道的,楚非的美他只想自私地收藏。

敏感的耳朵被這麼吐著氣,楚非酥麻地直往公孫凜的懷裡頭縮,她邊蹭邊笑道:「好啊!我答應你,不過也請你答應我,接受我的道別,別再為了這件事發怒。」

公孫凜忽地咬牙沈聲道:「你這是在跟我談條件?」

「我不敢。」一見他不悅,她很識時務地趕緊勾抱住他的脖子討好他。 「我只是希望能無後顧之憂地去幫助受疾患所苦的百姓。」

  「好個無後顧之憂!」

「不單單只是因為這樣,我不可能一直待在皇宮里女扮男裝地來掩人耳目,留在這皇宮裡恐怕會徒增是非。你不也說了,我這人做事太魯莽,害你時常提心吊膽,深怕哪一天洩漏了身分……其實我比你更害怕,擔心你被我連累,要離開你的身邊我是乾百萬個捨不得,但是我更加不想害你。」

「楚非……」公孫凜嘆氣,聽到楚非這樣為他設想的體貼心境,他的心底很難過。 「我當真留不下你?」

「不是這樣的,我的心還是留在你身邊,拜託……」拉長語調、軟聲軟語,外加無辜的哀求眼神。這一招對於公孫凜應該會有效。

  「罷了!」公孫凜的神色放軟。 「楚非,我這一生除了自家人之外,心裡從未牽掛過任何人,你是破例的那一個。」

說著,他忽然將楚非打橫抱起,讓她坐到床上來。正當楚非疑惑他的舉動時,公孫凜起身到床旁的櫃子前,開了抽屜,取出一條雕工精美的金鍊子,接著他回到床上,撩高她的裙擺,不由分說地將金鍊子扣在她的腳踝上。

「這是……」楚非傻眼,不理解他的用意何在?

「去了溫州,為了安全起見,你勢必要繼續扮男裝,既然要女扮男裝,腕上就不該出現這樣的飾物,還是藏在腳踝上才好掩人耳目。」

楚非疑惑地發問:「既然要掩人耳目,為何又要我戴上?」

 他直直地盯著她。 「當然是要你睹物思人!不要告訴我,你不懂什麼叫做定情信物!這鍊子原本是想等你哪一天可以正大光明恢復女兒身時,才要送給你的賀禮,但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既然你已經收下這鍊子,那就當作我已經定了你的終身了,你沒得反悔。」他很私心的,非要楚非時時刻刻掛念著他。

因為這個小妮子,公孫凜才徹底清楚了,原來自己的愛可以如此濃烈。在遇上楚非之前,他本來還以為自己對於情感是個慢熱理智之人。

 定情信物啊!

楚非的心窩頓時變得暖暖的,有種薄醉微醺的恍惚感。

她還以為公孫凜會氣到連接受她的道別都不肯,害她都有了要黯然離別的心理準備,想不到他表面上冷漠,私底下卻準備了這樣的信物。

 唉!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她的眼眶漸漸濕熱了起來。

「記住,每十天必定要給我一封家書,可別偷懶吶!」公孫凜見她沒要褪下金鍊子的意思,心裡暖暖地交代著。

「家書?」楚非啼笑皆非地尖嚷:「與你魚雁往返那自是沒問題,但這怎能稱為家書呢?」

公孫凜伸出手指,寵溺地輕捏她的鼻尖。 「你說,為人妻的給夫婿寫信算不算得上是家書呢?」

 為人妻?這三個宇聽得她心頭甜滋滋的。

公孫凜接著說:「楚非,今日你既然進了我房門、收了我信物,自然便是我公孫凜的人了,我可不允你忘了這身分,不管你到了再遠的地方都要心係於此,倘若你敢讓我的人病了、傷了,我絕不饒你。」言下之意是要她好好照顧自己。

他盤算著,既然留不下楚非,他只好運用他在朝中的勢力暗地幫忙,多撥些救難支援給溫州,幫助溫州早些日子恢復安穩,盡可能縮短楚非待在那兒的時間。

「真是的,這麼跋扈!」楚非撇了撇唇。

她的嘀咕全教公孫凜給聽見,只見

 咦?楚非才正驚覺公孫凜變得不太對勁時,她微啟的唇就已經被吻住,公孫凜一個翻轉,帶著她一起滾躺在床鋪上。

「公孫凜,千萬別衝動啊!這衣服可是穿了好久才穿好的。」明白他即將要做的事,楚非連忙阻止。她不曾扮過女裝,這身裝扮可費了她好些功夫,她不想就這樣輕易被毀了。

公孫凜以身子壓制住她,將她固定在床上。

他的眼角眉梢盡是笑,渾身散發出明顯可見的慾望。

  「我沒衝動。」

 是嗎?這還叫沒衝動?楚非完全不以為然,瞧他簡直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她真怕自己會被灼傷。

「有話好說啊……」楚非陪著笑臉求饒著。

「現在這種時候,嘴巴可不是用來說話的。」公孫凜的手纏上楚非的腰間,扯開系在她纖腰上的綴繩。

「這衣裳真礙事。」公孫凜笑著抱怨,在這激情時刻,任何擋在兩人之間的東西都嫌礙事。

「我也這麼覺得。」楚非不假思索地出口附和,但是才一開口便驚覺自己說錯話,羞紅著臉蛋忙著解釋。 「我的意思是說,這衣裳的樣式好複雜,纏來纏去的,弄得我方才手忙腳亂的,真想不穿算了!」

 公孫凜聞言不禁朗笑出聲。 「不穿最好。」

「啊!不是啦!」楚非發覺自己居然越描越黑,心一急,更是不知該如何解釋。

而公孫凜也沒給她解釋的機會,他低頭吻住她的唇,極盡火辣之能事地挑弄她濕潤小巧的唇舌,引誘她沈迷於他的熱情攻勢裡。

公孫凜輕柔細膩地吻著她,時而輕啄、時而吮吻,從她的唇吻到她敏感的耳窩,再一路吻至她細白柔嫩的頸項。

等被他吻得目眩神迷的楚非發覺胸前涼颼颼的,驀然回神時,羞窘地發現身上的衣物已經被公孫凜褪去,他正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身子瞧,而偏偏此時室內燭火光明。

她羞得想拉過被褥蓋住自己光裸的身子,但是雙手卻被公孫凜拉高壓制在頭頂上。

「公孫凜,可以先滅了燭火嗎?」這次她不敢開玩笑了,很認真地哀求討饒。

「要滅了燭火,也不是不行,但是有個條件。」他愛極了她此刻無依又嬌羞的神態,有種讓人想一把將之揉碎的衝動。

「你說就是了,我不敢不從。」形勢比人強,她不得不低頭啊!

「在床上我不喜歡聽見你這樣喊我,說點好聽的來聽聽。」

楚非一點便通,很乖巧地嗲聲喊了一句。 「凜哥哥,熄燈好嗎?」

「哈……真乖!」公孫凜笑得滿意,起身吹熄燭火,室內立即一片漆黑,

楚非鬆懈地喘了一口氣,但是又立即渾身倏顫,因為她發現公孫凜的吻居然沿著她的鎖骨一路往下蔓延……

 完了!真的完了!楚非有種預感,她今晚很有可能會被公孫凜榨乾。

「你在想什麼?專心點。」黑暗中傳來公孫凜警告的聲音。

「是……凜哥哥……」楚非討好地主動勾上他的脖子。

接著,一室旖旎、春色無邊,床上交纏的兩個人,早已心神蕩漾、銷魂蝕骨,暫時忘卻了離別的愁。

歡愉的情感過後,兩人都無睡意,他們躺在床上互相摟著,在黑暗的屋子裡靜聽著彼此的呼息聲。

半晌過後,公孫凜開口道:「去了溫州之後,要是有什麼需要支援的,隨時寫信告訴我。」

「嗯!」她的聲音悶悶的,聽他這麼說,突然強烈地感受到離別的苦楚。

「再過兩天就要啟程了,你有什麼特別想帶走的嗎?我讓人幫你準備。」

楚非先是搖搖頭說沒有,後來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雙肘撐著床鋪,揚起上半身。 「什麼都可以嗎?」

 他寵溺地揉了揉她披散的長發。 「當然。」只要是她開得了口的,他都會盡力去幫她弄來。

  「真的?」她語氣高揚。

 他悶笑。 「聽你的語氣,好像你準備要獅子大開口似的。」

「我不會獅子大開口,我只有兩個要求。」

  「哦?哪兩個?」

「第一,我想要你的一束髮。」她的手指繞著他的發,把玩著。

  「要我的發?為什麼?」

  「暫時不能說,你給不給呢?」

「好!等一下就割一束髮給你。」雖然覺得她的要求很奇怪,但他仍依著她。 「第二個要求呢?」

「我要出發前往溫州那天,你不要來送別。」

  「不行!」公孫凜悍然拒絕。

 她拿他的承諾來堵他。 「你剛剛應允了,我想要求什麼都可以。」

「不包括這個。」他不能接受,他們可以依偎相處的時間只剩兩天,他不願她離開他的視線,他想去送行,想多看著她一些時間。

「拜託!」楚非聲音哀怨地求他。 「看到你來送行,我肯定會哭得驚天動地、欲罷不能,那樣一來,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我們之間有問題,我不能在這臨別的一刻毀了之前的偽裝。」

公孫凜覺得她說得有理,但是……他很不捨。

  「好!」他抱緊她。 「我答應你,那一天不會去送行。」

「謝謝!」楚非的聲音哽咽,埋首在他懷裡,枕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強烈的心跳聲,覺得好感傷,心一酸,眼淚滾落,滴落在他的胸膛上。

還沒真正離別,她便已經開始為了濃濃的離愁而哭,她哭著道:「如果……可以把你的心一併帶走該有多好。」

公孫凜聽了,心顫難過,眼眶也跟著發熱,他強忍著鼻酸的感覺,應允她。 「好啊!」

他在黑暗中坐起身來,把她拉坐到他腿上,然後將她的手拽到嘴邊,深深地親吻了她的掌心後,把她的小手平貼在他的胸膛上按住,然後堅定執著地說:「楚非,我要你記住這一瞬間,記住我的心在你的手掌底下跳動的感覺,記住只有你才能引發這樣的張狂悸動。」

楚非一聽,淚掉得更兇了,她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手掌心,當真覺得掌心底下的跳動如此強烈,他胸膛的熱度就這樣熨燙在她掌心上,頓時,悲傷如潮湧現,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猛地撲向他,摟著他的脖子痛哭失聲。

公孫凜摟著她,任她哭夠了,替她擦乾眼淚。 「倦了嗎?想不想睡?」

 楚非點頭又搖頭。 「很累,但是捨不得睡去,你呢?」

「我不困,你快睡,我在這裡陪你。」他輕緩地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睡。

從楚非閉上眼後一直到天微白時,公孫凜都沒有合眼,他就著清晨透入房內的微光細細地端詳楚非的睡顏,心裡頭泛著酸,多麼奢望能這樣一直看著她。

 他收緊手臂,緊緊摟抱著她。楚非被驚動了,沒真的醒來,只是迷濛地眨了眨眼,她唇角勾起微笑,蠕動了一下身子,然後下意識地往公孫凜的懷裡蹭去,牢牢地回摟著他的身軀。

看著楚非主動往他懷里索求溫暖的動作,公孫凜心軟軟的,下巴抵著楚非的額頭,他想,這女人他是一輩子也放不開了。

第八章

疏洪人馬與御醫團隊要出發前往溫州的這一天,公孫凜依約沒去送別,他待在公孫府,坐在那座曾經與楚非夜談的涼亭裡,回想著當時他是怎麼在這兒告訴楚非他有、心儀的女子……

回憶讓他的心亂紛紛的,坐立難安、靜不下來,於是他出了門,上好友御史大人的府裡去。

御史大人盧青睿陪公孫凜下著棋,越下越覺得公孫凜不對勁。

  「怎麼?有心事?」

  「沒有。」

「可是你的注意力壓根兒不在棋盤上,從開始下棋到現在,你的眼睛已經往外頭看了五次了,到底在看什麼?瞧你!若不是心不在焉,這盤棋你早該贏了。」

「我只是在看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公孫凜語氣悶悶的,盯著棋盤直發楞。

 盧青睿看了看外頭。 「依這天色看來,約莫是未時了。」

 公孫凜聽著,臉色鬱鬱。

他當然也看得出已經未時了,就是因為這樣,他的心才會更加慌亂不定,他知道楚非他們一行人會先在皇城裡接受聖上的送行宴,然後在未時搭乘馬車出發,而這齣發離開的時辰已到。

他人沒在場,但是腦子卻能想像楚非背著醫箱爬上馬車的畫面;想著馬車應該已經過了京城的城門口,現在正往邊界走去;想著楚非坐在馬車裡,小小的身子隨著馬車顛簸搖晃的樣子。

一想到這麼長途的旅程,可有得她難受的,他的胸口就一陣悶痛,眉心攏起,面罩寒霜。

「公孫兄?」盧青睿伸出食指敲了敲棋盤,喚回失神的公孫凜。 「你這麼關心時辰,是不是有什麼事急著要去辦?如果真的那麼急,要不……」

公孫凜忽地抬頭看向盧青睿,一臉堅毅。 「借我一匹馬。」

  「嗄?好啊!可是你……」

  「我要最快的那匹。」

「當然!」盧青睿被他急迫的語氣嚇到,速速吩咐下人去備馬,然後探問道:「發生了什麼事嗎?」究竟什麼事可以讓向來冷靜的公孫凜這麼失常?

 公孫凜沒空逗留,也無暇解說。 「我先告辭了。」語畢,便急急出了門外,飛躍上馬,往城門的方向急奔而去。

當公孫凜駕著快馬趕到時,往溫州的隊伍剛出了城門,於是,他策馬往一旁地勢較高的山坡上去,由上而下,目送著車隊離去。既然楚非说当面送行会让她哭,那么他私下来送她总行吧!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行進的隊伍,突然,隊伍裡最後面那輛馬車的車簾子被掀開,露出了楚非的小臉,公孫凜看到了,心頭揪疼著,但是臉上卻釋懷地笑了。

 或許是心有靈犀的關係吧!楚非正好抬起頭,望向山坡這邊來。忽地,她一臉震驚,怎麼也沒料到竟然會看到公孫凜,她先是傻眼張口,然後也跟著笑了出來。

楚非的人雖然往溫州前進,但是她的心卻留在京城裡,留在某一個人的身上。當她發現那個人當真依約沒有出現時,這才懊惱著,氣自己何必逞強要他別來送行呢?

 她好想見他一面啊!哪怕只是一眼都好。

她原本是憂愁著,黯然神傷地拉開簾子透氣,卻在不經意瞧見騎在馬背上的公孫凜時,勾起嘴角笑了。

公孫凜看著楚非,心裡頭五味雜陳,與她深情對望著。

楚非強忍著不哭,只是,她仍不夠堅強,雖然臉上掛著微笑,但是眼眶裡卻淚光閃閃。

他們就這樣凝眸訴情,直到再也看不見彼此的身影后,楚非這才把布簾子拉上,她曲身坐著,將頭埋在膝蓋上,痛哭出聲。

公孫凜收回遠眺的視線,又在原地待了半晌,然後才拉韁扯馬,掉頭離去。

回到公孫府後,公孫凜把自己關在房裡,他頹然地躺回床上,突然,床樑上頭的一個小布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什麼時候他的床樑上掛著這布囊?他怎麼都沒注意到呢?

他取下那布囊,打開,發現裡頭有一束捆好的髮絲與一張紙。

 他攤開那張紙,上頭寫著——

 結髮一輩子、恩愛雨不疑;

 歡娛在今夕,燕婉及良時。

硬是要了你的一束髮,是想將我的發與你的發撮合在一起,一半放在你那兒、一半拽在我懷裡帶著,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公孫凜看完後,將紙摺好收妥,然後拿起那一束髮,緊緊壓貼在胸口,感覺自己的、心狂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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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月後

時值冬至,冬至後三天便是公孫凜的生辰。

平時鮮少在京城公孫府裡露面的公孫家成員,難得從其他縣城裡趕來齊聚一堂,為的就是向公孫凜祝賀。

原本家人團聚、生辰壽誕應該是一件令人心神快活之事,可偏偏此時公孫凜的臉色卻是異常鐵青、森寒嚇人。

「敏兒,你要不要去問問大哥究竟是怎麼回事?不喜歡我們來就說一聲嘛!幹麼擺一張臭臉給自家人看?」

明明公孫凜就站在面前,公孫詠還是很不怕死地大聲嚷嚷著,表面上像是說給公孫敏聽,實際上則是嗆明了給大哥聽。

公孫凜聽到了,但完全不予回應,他的眉峰還是擰著,不改煩躁之色。

公孫敏美眸一轉,示意公孫詠噤聲閉嘴,然後溫柔地幫公孫凜捧來了一杯熱茶,並在他身旁坐下。

「大哥有心事?」她的聲音溫婉柔美,很容易讓人卸下心防。

「沒有。」公孫凜僅是簡單地回答。

「可是大哥的眼睛一直往外頭瞧,像是在期待著什麼到來似的。」她觀察得很仔細,同時也很意外,是什麼事能讓大哥如此引頸企盼?

「沒事,只是在等……一封該出現,卻遲遲未到的信函。」公孫凜擱在桌上的手握了又松,這是他在做決定時慣有的動作。

「哦?很重要的信?」公孫敏敏銳地察覺到那肯定是一封相當重要的信函。

 門外忽然有小廝來報。 「大人,驛站那邊我都仔細查過了,確實沒有從溫州那邊運送過來的文件。」

公孫凜聞言,忿然以拳擊桌,他霍然起身,一張臉寒如冰霜。

「大哥?」公孫詠與公孫敏不約而同地驚呼出聲。

公孫凜當機立斷,要那名小廝前去備妥兩匹馬,然後轉身對公孫詠說:「你跟我一起走,敏兒則是留在這。」公孫凜簡單地交代了幾句,便往外走去。

「大哥,你要帶著二哥上哪兒去?」公孫敏追上去問。

「溫州。」公孫凜面色凝重,說出即將前往的地方,一個他不得不親自去一趟的地方。楚非的信函已經遲了許多天了,當初約定好十天一封家書,而楚非也很聽話地按時寫信報平安,可這次卻遲了兩天未收到信,就連當初他特意安排在楚非身旁幫忙照應的人也都沒有回報。

於是,他立即派人前往溫州查探,但是派去的人至今還沒回報她的消息,這教他不急躁憂心都難。

公孫敏訝道:「溫州?那一趟路程來回最快也要三天耶!而且,再過兩天就是你的生辰了,京城裡的官員們都會前來為你祝賀,你會因此錯過慶壽宴啊!」

公孫凜微微頓了頓,正當公孫敏以為大哥會因為她的話而打消前去溫州的念頭時,公孫凜卻轉過身,對公孫詠說道:「動作快點!」隨即邁開步伐,毅然決然地走了出去。

公孫詠跟著公孫凜跑向門口,在經過公孫敏時還不忘得意地眨眼炫耀。 「嘿嘿……只有我才能跟喔!」

望著大哥和二哥離去的背影,公孫敏感到既疑惑又擔心,只能眨了眨翦水雙瞳,希望他們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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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凜和公孫詠騎著馬在溫州的街道上,詢問了當地民眾醫館的位置後,公孫凜立即策馬前去,他要看看這個擾亂他心湖的小妮子究竟在忙什麼?忙得連和他約定好的事都忘了!

他們在一間掛著「義診」木牌的民房前停了下來。

這間民房很簡陋,大門是敞開的,裡頭擠了不少人,瞧那些簡陋樸實的裝扮多半是當地居民,人群中,他看見了從宮裡派來的四名御醫和一個令他掛念的嬌小背影。

「大哥,咱們來這兒做什麼?」公孫詠很不解,為何大哥要這麼大費周章的來到這裡?他好奇地瞧了瞧那木區,是要來看病嗎?可是京城裡多的是醫術精湛的大夫,何必專程趕路來這兒找大夫呢?

「你先去找一間客棧落腳,順便訂兩間房,我待會兒就去跟你會合。」公孫凜跳下馬車,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丟給公孫詠,要他先去打點住處。

「太好了,終於有床睡了。」公孫詠放鬆地籲了一口氣。

這兩天他們不停地趕路,為了縮短路程時間,晚上都隨便在郊外或是破廟窩上一夜,然後隔天天還沒亮,就又繼續趕路,這一切都只為了能早一日趕到溫州。

現下大哥叫他去找客棧,可見他已經找到那個讓他們馬不停蹄趕路的罪魁禍首了吧? !哼!什麼人啊?這麼大的面子,他還真想親眼目睹一番,然後再回去形容給公孫敏聽。

感覺到公孫詠沒有立即行動,公孫凜頭也不回地問:「還不走?」

「大哥,我很好奇,看一眼再走。」

 公孫凜回頭瞥了他一眼。 「要看,以後有的是機會,快去!」

「喔!」聞言,公孫詠轉身走人,一點都不羅唆,因為他知道大哥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當公孫凜一踏入那間民房,屋內的病患及御醫皆停下了動作,那些病患傻愣地看著他,一方面是因為他一身華服的,顯得格外突兀;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傲視群倫的尊貴氣度與卓絕出眾的儀表讓人移不開目光。而那四名御醫則是因為認出他是公孫大人而愕然著。

唯一不受他影響的人便是那個正蹲在地上,低頭幫病患處理腿傷的嬌小身子。

所有人都察覺到他的出現了,可偏偏就是那個讓他魂牽夢縈了好久的人居然不抬頭看他。

 很好!她是忘了跟他之間的約定了嗎?不寫家書就算了,竟然還對他視若無睹!

公孫凜默不作聲地走到楚非身旁。她依舊是男子裝扮,但是一身簡陋的粗布,與她在宮裡時所展現出來的儒雅飄逸不太一樣,現在的她看起來年紀更小了些,像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那名正在讓楚非處理傷口的病患早在公孫凜一進門時就已瞠目,而如今這名貴氣公子又來到他身旁,讓他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大老粗嚇得渾身一顫。

感覺到病患的不對勁,楚非沒抬頭,開口安慰道:「張大伯,要委屈你再忍一忍了,這傷口不刮乾淨是不成的。」

見對方完全沒有回應,楚非這才驚覺四周的氣氛變得詭異。

 是發生了什麼事呢?正思索著,忽見眼前一抹衣袂飄揚,那衣料看起來相當上乘,不像溫州這地方的百姓會有的穿著,她疑惑地抬頭往上看,猛一瞧便對上公孫凜犀利如鷹隼的眼眸。

楚非當場傻住,瞠目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公孫凜彎下腰,俊朗的容顏逼近她眼前,瞧見她消瘦不少的臉蛋,公孫凜胸口抽痛著。

「怎麼?不認得自己的夫婿了?」他貼近她的耳畔,細聲耳語。

 楚非聞言,臉蛋頓時脹紅。

「其他大夫可以先接手這工作嗎?」公孫凜指了指那名張大伯的腿傷。

  「嗯。」楚非頷首。

「很好!」公孫凜滿意地點點頭。 「跟我走。」

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楚非跟在公孫凜身後走出了民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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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客棧,公孫凜先與公孫詠會合,公孫詠瞧見自家大哥的身後跟著一名男子,他很好奇,一臉疑惑地打量著楚非。

就是為了這個人,讓他和大哥連夜趕路?什麼人啊?這麼重要?居然可以讓大哥拋下京城,連生辰都不過,便心急如焚地趕來溫州這兒。

 等等!公孫詠僵住,忽然覺得這個人有點兒眼熟,他不就是中秋夜那天被大哥救起的落水的少年嗎?他記得他叫什麼來著?對了,他想起來了,他叫楚非。不過怪了,大哥怎麼會和他牽扯在一起呢?而且更詭異的是,瞧大哥跟他互動的情形看來,他們好像很……很熟。

公孫凜不理會他採究的眼光,迳自問:「我的房間在哪?」

 公孫詠帶他們來到一間房前。 「就這兒,在我隔壁房。」公孫詠好奇到不行,終於忍不住開口求證。 「大哥,他不就是那個楚非?」

「正是在下——」楚非拱手,正要自我介紹時,卻被公孫凜打斷。

  「進去!」

公孫凜推開門,先把楚非送入房內,遮擋住公孫詠好奇的目光,接著他跟著跨入房內,臨關門時,他交代了一句。 「別來吵我們,你嫂子她累了,需要休息。」

公孫詠聞言,瞪大了眼,難以置信。 「嫂、嫂……子?!」

他是有想像過大哥成家的對象啦,不過,怎麼可能會是……楚非這個男人?

公孫凜坦言,在自家兄弟前,他不刻意隱瞞楚非的性別。 「她確實是你的嫂子,她只是女扮男裝。詠弟,關於她的真實身分只有咱們自家人知道,這事絕對不能胡亂張揚,否則會給她惹來殺身之禍的,你的嘴巴最好謹慎點。」

說完,關上門,留下一臉錯愕的公孫詠。

站在門外,望著關緊的房門,公孫詠怔忡著,好半晌之後他才回神,喃喃自語道:「女扮男裝耶!好……好特別的嫂子喔!」

一關上客棧的房門,楚非的手腕便被扣住,才一瞬間的功夫,她的身子便已經被公孫凜拉到床鋪上,緊緊地摟在懷裡,隨即,一個急切熱辣的吻落下,吻得她怦然失神,驀地,她忽然想起一事,急忙把手伸到兩人之間,掙扎著想要推開公孫凜。

 她喘息著制止。 「不成!我這身衣裳沾滿了病患的穢氣,怕是會染給你。」

公孫凜頓了頓,就在楚非以為他會因此而節制時,公孫凜卻勾出一抹笑。 「既然如此,脫掉不就得了。」然後便作勢要扯開她的系腰。

「你真是胡鬧!」楚非揚眉,嗔瞪了他一眼,便伸手拍開他擱在她腰間的手,然後趕緊將衣物拉妥係緊。

 真是的!哪有人這樣的,才一見面就要剝光她的衣裳。

公孫凜倒也不強求,反正他已經先要到一個吻來解相思之苦了,剩下的等會兒再跟她清算。

「我哪兒胡鬧了?夫妻之間男歡女愛本是天經地義。」

「我指的不是這個。」楚非的粉拳警告性地槌了公孫凜的胸膛一下。 「我是指你為何不在朝內?」能夠看見公孫凜,她自然是萬分欣喜,但是她更擔心是否朝中出了什麼事?

「才一見面就急著趕我回去,你可知道,我會現身在這兒全都要唯你是問。」

  「我?」楚非一臉無辜冤枉。

「嗯哼!」公孫凜邊點頭,邊挑眉地暗示她再想一想。

「啊……」楚非仔細回想,推敲出大概的原因後,不禁理虧地吐了吐舌。

公孫凜的額抵著她的,讓她清楚地看見他眼裡的埋怨。 「是誰忘了約定,晚了兩天沒有信函啊?你道,我能不親自來一趟嗎?楚非啊楚非,在你心裡,當真把病患看得比我還重要嗎?」

他萬萬想不到,高高在上的他居然有淪為跟平民百姓吃醋嫉妒的一天,這全都是拜眼前的女人所賜。

明白公孫凜動了怒,再加上自己理虧,楚非趕緊改口喊道:「凜哥哥你言重了,在楚非心裡,凜哥哥的地位無人能及、獨一無二。」

「最好是這樣。」公孫凜的臉色在聽見她喊了凜哥哥之後,稍稍緩了緩。

「不是我不按照約定寫信函,而是我手邊沒有文房四寶可用了。」

「怎麼會呢?我可是運用了不少在朝中的勢力,額外多撥了一些支援物資送往這兒來,別說是文房四寶了,就連你指定要的藥材也都一樣不缺不是嗎? 」

「我知道,你從京城裡派人送來的救援物資都堆放在義診堂的倉房裡,但是前些日子連下了好幾天的大雨,沖毀了疏洪人員才剛築好的堤防,河水氾濫,都淹到義診堂來了,當時大夥心急著搶救那些救命藥材,忙著將藥材搬往高處放,壓根兒沒餘力去管其他物品,等到水退了,清理倉房時才發現那些用來寫藥帖的宣紙都已經糊爛了,我曾想掏銀子去買些宣紙來寫信給你,但是這兒的民眾光是應付疾病與水患就已經疲累不已了,哪還有空舞文弄墨呢?因此整座溫州縣城裡找不著一家書莊可以購得文房四寶。」

公孫凜聽著,想像她雙足涉水搶救藥材的畫面,心裡疼得緊,氣焰全消。

他嘆了口氣,頰畔在她的臉龐廝磨著。 「你喔!總是讓我這麼牽腸掛肚。」

「對不起嘛!」楚非主動勾摟著他的脖子,柔聲道歉。

公孫凜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楚非瞧,低沈的嗓音魅惑地說道:「就這樣?口頭說說而已,都沒有實際的行動嗎?」

楚非一臉迷惑地回視他,直到在他眼底瞧見了不可錯辨的慾望後,隨即明白了他的暗示。

她怯怯地拉下他的脖子,主動吻上了他的唇。

公孫凜隨即捧住她的臉蛋,霸住她的唇,熱烈回吻需索著。

 熱吻過後,他啞聲要求。 「今晚留在客棧陪我。」

「嗯……」楚非乖巧地點了點頭,一臉緋紅。

公孫凜將她摟得更緊,吻得更深入,他的手開始不安分地探入她的衣襟內,扯去她身上的束縛,原本柔情纏綿的吻變得飢渴狂肆。

躺在床上的楚非衣衫凌亂,雪白的酥胸若隱若現的敞露,粉嫩的唇辦被他吻得紅艷欲滴。

公孫凜著迷地看著這樣撩人的她,他的眼眸不由得變得深沈了。

他起身,脫去衣裳,然後俯下身欺壓在楚非身上,重新覓得她的唇,極盡火辣地以手以唇,撩撥著她的敏感與脆弱。

楚非仰高下巴,情慾燃燒著她,她的嘴裡不自覺地逸出破碎的呻吟,她的身子很熱,但是公孫凜仍不輕易放過她,他任由她無助地甩著頭、任由她揪著可憐兮兮的眼眸求助地望著他。

他刻意要她忘不了、刻意要她戀著這份激情、刻意要她記得有個人在等著她。

然後,楚非眼眶含淚,仰高臉,吻上他的下巴。

她的一個小動作便輕易地讓公孫凜投降了,他心悸,感到酥麻輕顫,瞬即挺身沒入她體內,任由排山倒海的情潮將他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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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

楚非睜眼醒來,感到渾身無力,她軟綿綿地癱軟在被褥裡,側著身,雙手枕在耳側,嘴上掛著微笑,眼神溫柔地看著還在睡夢中的公孫凜。

他睡得很沈,像是好幾天不曾好好休息的樣子,是因為擔心她在溫州的情況,所以夜不成眠嗎?瞧他眼窩下有黑影,身形也消瘦了些,是因為接連著趕路的關係吧?為了她,他這個朝廷大官居然紆尊降貴地親自跑來溫州,還把自個兒累成這樣,讓她看得好心疼。

算算日子,今天剛好是他的生辰,他不在京城裡接受那些達宮顯要的祝壽,卻出現在溫州這間小客棧裡與她窩在床上,讓她好生感動。

楚非心軟地摸著他的臉,想到他回京城的路程又有得辛苦,突然好想為他做些什麼。

於是,楚非悄悄溜下床,穿上衣物、束好頭髮,她打開房門,走出客棧,往義診堂的方向前去。

天色才剛亮,義診堂裡還沒有病患上門來,楚非走進去,在裡頭找到她專用的醫箱,背起醫箱,關上義診堂的門,她又回頭往客棧的方向走去。

她邊走邊打算著,等會兒可以幫公孫凜針灸哪些穴點,好讓他心舒體暢些,她要用她的手,用她所專精的針灸功夫來溫暖他的身體、安撫他的疲憊。

楚非專心地想著,沒發現有幾雙眼睛正盯著她瞧。

她心急著想趁公孫凜還沒醒來前回到客棧,於是繞近路,拐進一條巷子,突然,巷子前方出現了四名漢子擋住了她的去路。

對方那一夥人眼神兇惡,直勾勾地盯著她身上的醫箱瞧。

其中一人開口問道:「小子,你身上那箱子裡頭裝了什麼好東西?把箱子留下來,咱們就不會為難你。」

楚非當下明白了眼前的狀況,這群人想要搶奪財物,在這個圖個溫飽都很難的惡劣環境裡,確實是會有人趁亂胡作非為的,只是,她沒料到自個兒會遇上。

楚非深呼吸,雙手環抱著醫箱,強自鎮定。 「各位誤會了,我是一名大夫,這箱子裡頭裝的都是些治病的藥材,並沒有什麼貴重物品值得奪取,還望各位高抬貴豐,別為難小弟了。」

「只是藥材?那你拽得那麼緊做啥?我看這裡頭八成有寶。」

 楚非心急,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對於不懂藥的人而言,這醫箱裡頭的東西確實不值一文錢,但是對她而言,卻是深具價值的,因為她可以用這裡頭的東西來救助好幾條人命。

  「少羅唆!」其中一人發令。 「搶了再說。」

其中兩名漢子上前,一把搶走了楚非的醫箱,拉扯之間還粗魯地推開她,這讓楚非一個不穩拐傷了腳,跌倒在地,也因為這樣,揣在懷裡的金鍊子掉了出來。這鍊子原本是纏在腳踝上的,但是前些日子她將鍊子取下清洗,之後便一直收在懷裡。

楚非看見了,心裡暗叫不妙,連忙想拾起,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嘿!原來還藏有這種好東西啊!」推倒她的漢子看到了金鍊子,便迅速趨上前伸手一扯,將那鍊子一併奪走,留下拐傷了腳的楚非,揚長而去。

公孫凜在客棧的房間裡醒來,看不見楚非,心裡很不是滋味,遂下樓問客棧掌櫃,得知楚非一個時辰前就出門去了。

他猜想她可能回去義診堂了,於是走出客棧,正想往義診堂的方向去找人,就看見前方不遠處,楚非正腳步微跛地走過來。

再仔細一看,怎麼楚非的神情看起來好像很頹然、很無助似的?若不是他太清楚楚非不是一個會輕易落淚的人,他差點以為一臉哀淒的楚非要放聲大哭了。

他心驚,連忙走向楚非,不過越是走近,眉峰就越是擰緊。

「怎麼回事?」公孫凜站在楚非面前,目光擔憂地看著她,發現她的衣服上沾了些污泥,手腕的地方也有磨破皮的傷痕,再加上她方才走路時的樣子,讓公孫凜心裡覺得有異,他倏地蹲下,除去她的鞋襪察看,驚訝地發現她的腳踝正瘀血腫脹著。

楚非心有餘悸,沈著一張臉與他說道:「我在路上遇見了幾個盜匪,醫箱被他們奪走,藥材全沒了,連針灸用的針也給搶走了,我不能沒有那些東西,而且最糟糕的是……」楚非哀淒地看著公孫凜,語帶愧疚地說:「你送的那條鍊子也被搶走了。」

看著黯然哀傷的楚非,公孫凜不由得怒火狂燃。

他想為她做點什麼,他不想看到她如此絕望的眼神,他所愛的那個楚非不該出現這樣的神情。

 公孫凜心中下了決定。

  「盜匪往哪個方向去?」

  「我看他們往城東的方向去。」

公孫凜低頭,附耳在楚非身側低語。 「楚非,你乖乖地回客棧去,等我帶東西回來。」隨即,他腳尖一提氣,楚非的身邊像是刮起一陣風似的,一個眨眼間,公孫凜的身影已往東邊移去。

明白公孫凜打算做什麼,楚非一臉驚懼的大喊:「公孫凜,不要!」她疾聲吶喊,但是為時已晚,公孫凜的身影已消失不見。

她雖然很想要回被搶走的醫箱,也很在乎那條金鍊子,但是她更想要公孫凜平安無事。雖然公孫凜的功夫底子不錯,但是寡不敵眾,單憑他一人,再加上這兒非他所熟悉的地勢,難保不會出事。

 不要啊!她不要公孫凜有任何損傷,如果要她選擇,她寧願不要醫箱、不要任何珍寶,只要公孫凜一切安好就好,因為沒有任何人比得上公孫凜重要。

楚非焦急萬分,急如熱鍋上的螻蟻,卻又無能為力。

忽地,她想起公孫凜交代的話——回客棧等他。

  「對了!客棧。」

儘管腳踝仍腫脹犯疼著,楚非仍加快腳步回到客棧,然後直接來到昨晚住宿的廂房隔壁,猛敲著房門,高聲喊叫:「公孫詠——」

公孫詠聽完楚非氣喘吁籲地描述整個經過後,立即地,他抄起刀,火爆地衝出客棧。

公孫詠俐落地翻身上馬,雙腳夾緊馬肚,正準備策馬而去時,忽覺褲腳被人拉扯著,垂眸一看,是楚非。

  「我也要去。」

「不行吶!你可千萬不能跟,我會被大哥罵死的。」

「拜託!帶我去,我不放心他。」

「抱歉,我真的不行讓你跟,太危險了。」

「別廢話了,再不去我怕會晚了。」

楚非手腳並用地欲爬上馬背,但是公孫詠執意不讓她跟,他揮鞭策馬,撇下楚非,連忙往東邊奔去。

楚非見狀,心急如焚,她當然明白自己去了不能給公孫凜任何幫助,但是她真的很擔心,她無法冷靜地在這兒乾等,她跛著受了傷的腳,進到客棧櫃檯找到掌櫃,慌亂地掏出身上所有的銀兩放到掌櫃面前,喘著氣說:「快!幫個忙,駕馬車載我到城東去。」

 掌櫃—看到銀兩,眼睛大張著。

有錢好辦事,他轉身呼喚店小二。 「去把馬車牽出來,載這位小公子到城東。」

楚非急忙上了馬車,馬車急奔著,而她的心也狂跳著,有種不好的預感籠罩著她,她握緊冒汗的雙手,不斷地在心裡祈求公孫凜能平安。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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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9-18 13:58:49

第九章

公孫凜在城外追上了那些搶走楚非醫箱的盜匪,雙方你來我往交手了幾十招,勝負很快便分子出來,公孫凜身手俐落地砍了為首的主謀,鮮血濺地的同時,其他嘍羅也跟著一哄而散,其中有一個人腳程較快,趕緊衝往一旁的林子裡躲避,剩下的兩名盜匪見狀,也想跟著躲進林子裡,但是公孫凜眼明手快地擒住他們,手下留情地沒有要了對方的小命,僅是挫傷他們雙腳的筋脈,阻止他們逃脫。

他將慌亂中被盜匪捨棄在一旁的醫箱拾起,然後握著匕首架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逼問那條金鍊子的下落。

那名盜匪嚇得直發抖,深怕公孫凜心一狠,便刺穿他的脖子,於是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包括金鍊子放在躲進林子裡的那個人身上,包括是哪個人推倒楚非,搶走了她的醫箱,他全招了。

公孫凜搜了那兩個人的身,發現東西確實不在他們身上。他一心想奪回金鍊子,正欲往林子裡追去時,一陣馬蹄聲傳來,同時,還有公孫詠的呼叫聲。

「大哥,我來了。」公孫詠從馬背上飛躍而下,拔起佩帶在腰間的大刀,衝到公孫凜面前。

「詠弟,你來得正好,這兩個人留給你處理,林子裡還有一個漏網之魚,他帶走了楚非的東西,我必須去追回來。」

正當公孫凜要離去時,楚非剛好趕到,她趕緊下了馬車。

負責駕馬車載她來的店小二一看到這兒的地上濺了血,還有個人躺臥在血泊中,心裡恐懼得很,等楚非下了馬車之後,便趕緊駕馬車逃命去了。

楚非沒空去管那輛已經棄她而去的馬車,她忍著腳踝的痛,一拐一拐地走至公孫凜面前急問:「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方才她看到地上的血,心底一涼,真怕是公孫凜受了傷。

公孫凜一見到楚非,立即掃了公孫詠一記兇猛的瞪視。 「你帶她來幹麼?」

 公孫詠好冤枉。 「關我什麼事?是她自己跑來的。」

公孫凜將醫箱背回楚非的肩上,同時搖頭安撫。 「我沒事,醫箱拿回來了,但是金鍊子還在另一個人身上,你等我,我馬上就回來。」他急著交代,急著想追進林子裡,就怕伯那名盜匪已經逃得不見人影。

「不要!」楚非不肯,倏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臂,緊緊地拽著不放手,「你不要去!我可以不要鍊子沒關係,只要是你送的,任何東西都可以當成信物啊,不一定非要那條鍊子不可。」

公孫凜可不這麼想,雖說他要再買幾條鍊子送楚非都不成問題,但那是他給她的信物,意義不同,他真的想追回來。不過,楚非哀求的語氣讓他心軟,加上又看到她的臉色蒼白,泛著薄汗,這讓他想起了她的腳傷。為了關心他的狀況,她不顧腳踝上的傷,硬是追了過來,現下應該是疼得緊。

 楚非讓他踟躕著。

公孫詠見狀,豪邁地說:「大哥,還是我去追那個人吧!林子裡不方便騎馬進去,所以馬匹留給你們,你先帶她回去,咱們一會兒客棧見。」

「好!」雖然不願自家兄弟獨自去涉險,但他對公孫詠的武藝有信心,再加上憂心楚非的腳傷,實在放不下她,於是他交代了那名盜匪的樣貌、逃走的方向,以及鍊子的樣式,要公孫詠擒人拿回鍊子。

公孫詠離開後,公孫凜走過去牽馬,打算先抱她上馬坐著,省得她的腳傷更嚴重,由於他一心只擔憂楚非的狀況,又認為那兩名盜匪的腳筋已經被他所傷,暫時應該無法作亂,所以公孫凜並沒有特別去點穴限制他們,然而,當他拉起馬匹的韁繩,正準備走向楚非時——

忽然,公孫凜的黑眸瞠大,他看見方才手下留情沒有殺死的盜匪居然爬到楚非身後,手裡還握著一把亮晃晃的匕首,目標似乎是楚非的後背。

「楚非!往右邊!」他急忙下令。

「公孫凜!小心背後!」楚非也跟著驚呼,她的眼瞳佈滿驚懼,因為她看到了另一名盜匪悄悄地爬近公孫凜的背後,並且正舉刀向他劈來。

兩人幾乎是同時呼喊出聲,不過公孫凜眼明手快,趁著楚非的身子往右邊閃時,將手中唯一的武器筆直地朝楚非身後的盜匪射去。

至於公孫凜可就沒那麼幸運了,他一心只顧及著楚非的安危,所以當他驚覺背後有人逼近時,手中已沒了武器,再加上他當時正運氣射出武器,根本無暇應付背後的攻擊,就這樣,一道火辣刺痛的感覺自腰側傳來,如泉湧出的鮮紅色血液不斷地從他身上流出。

劇烈的疼痛讓他微微暈眩了一下,他吃力地眨著忽然變得沈重的眼皮,隱約中他看見楚非一臉驚懼,淚眼潸潸地朝他奔來。

雖然受了傷,但他還是堅持著一個意志,那就是要帶楚非安全地離開這裡,思及此,公孫凜一個反手,抽出刺入他身上的刀,一轉身,將後頭襲擊他的人由上向下劈去,一刀斃命。

「公孫凜……」楚非奔到公孫凜身邊,她心痛得想放聲大哭,卻極力強忍著,因為現在並不是哭的時候。

楚非用力撕下身上的衣袍,不停地在公孫凜腰上的傷口纏繞著,一圈又一圈,無論如何,她都得先止住這驚人的出血量。

公孫凜的意志力驚人,換成旁人恐怕早已昏厥過去了,但是他仍舊撐著。等楚非包紮完傷口後,他抱著楚非提氣飛起,落坐在馬匹上,撐著最後一絲氣力帶著楚非離開。

由於他又運氣的關係,捆繞在腰問的布條很快地被血液浸濕,當馬匹奔回客棧時,公孫凜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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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非在客棧人員的幫忙下將昏厥的公孫凜抬回房內。

一將公孫凜放上床,楚非馬上拆開纏繞著傷口的層層布條,然後,她取來剪子剪開他身上的衣物,看見鮮紅的血液大量流出,沾濕了公孫凜和她的衣服,也沾濕了床褥。

楚非看了既著急又心痛,她忍不住哭了,淚眼婆娑地取出銀針,扎在公孫凜的穴道上,藉此減緩血流的速度。

「對不起……」楚非邊哭邊喃喃自責。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執意來溫州的……」

她驚懼又內疚,要是她當初沒來溫州義診的話,公孫凜也不會找上這兒,也不會為了救她而受傷。

她好怕、好怕,深伯公孫凜就這麼不再醒來了。

上一次他被毒蛇咬傷時,臉色都沒這麼慘白,可這一次他氣息輕淺、脈搏虛弱、渾身冰涼……

她的手不聽使喚地抖著,從醫箱裡取出止血用的槐角藥粉灑在公孫凜的傷口上,然後用乾淨的布條重新包紮著,每繞一圈,她的眼淚就湧出更多,包到了最後,就連她的唇瓣也跟著抖動不停。

「楚非,大哥怎麼樣了?」公孫詠衝了進來。

他擒到那名盜匪,並且順利地拿回鍊子。回到客棧後,才一踏進大門,便聽了掌櫃跟他說大哥受傷之事,他震駭不已,連忙衝進廂房裡,一進來便看見床鋪上沾滿鮮血,以及楚非哭得不能自抑的模樣。

他心驚膽跳著,疾步沖向床旁,不確定地問著楚非。 「大哥他……還有呼息嗎?」

楚非點點頭,眼淚仍然不聽使喚地掉著。

她邊哭邊唸了一些藥材的名字,交代著公孫詠,要他趕緊去義診堂取來這些藥材。

公孫詠立即出門,策馬奔去義診堂,他很快地去了又返,並拿回楚非所交代的東西。

楚非一見公孫詠回來,便急急接過他手裡拎著的藥材,心慌著、手抖著,迫不及待地從裡頭挑出幾味藥材,然後交代公孫詠。 「你在這兒顧著你大哥,我去跟掌櫃借灶房煎藥,如果公孫凜有任何異樣,馬上來叫我。」

  「大哥他沒問題吧?」

楚非瞪著他,眼眶雖然泛紅含淚,但是眼神卻犀利明亮,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她語氣堅定地說:「他沒問題的,我絕對不會讓他死。」

公孫詠被楚非的眼神和氣勢震攝,他突然明白大哥為什麼會喜歡上她了。同時,他也有了信心,他相信楚非一定能救起大哥,也相信大哥一定能撐過這一次的難關。

公孫詠接過楚非手裡的藥材,說道:「還是我去煎藥吧!你來陪著大哥。」

他替楚非拉了一張椅子到床邊,問明了煎藥時該注意的事項,便走出房間,到灶房去煎藥。

楚非在床旁坐下,她不敢眨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公孫凜毫無血色的容顏,她不放心地翻翻他的眼瞼、觸診他的脈搏,然後,又多扎了幾根銀針在幾處穴道上。

她守著,寸步不栘,心中焦急不已。

一個時辰過後,公孫詠端著藥湯走了進來,楚非接過藥碗,小心翼翼地把熱燙的藥汁吹涼,然後以碗就口,含了一口藥汁,俯身低頭貼近公孫凜的唇,以極慢的速度緩緩將藥汁送進他嘴裡。

餵了第一口藥後,楚非放下碗,停住動作,仔細地觀察公孫凜的反應。

墨黑的藥汁從公孫凜的嘴角流出,楚非看了又急又氣,原本稍稍停歇的淚水又再度滑落。

 她握著他的手,哽咽地哀求著。 「拜託!公孫凜,你把藥吞下去好嗎?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你不能這樣,你一定要把藥吞下去,求求你,大不了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我不會再亂跑了,你要我待在公孫府我便待,你要我怎樣就怎樣,但是,就這一次聽我的好嗎?把藥吞下去,不要讓我擔心。拜託……拜託……我求你了……」哀求到最後,楚非伏倒在床沿痛哭失聲。

公孫詠在一旁聽著,也鼻酸了,他本來想勸楚非別哭了,大哥現在這情況不可能聽得見她說的話,但是想了想,又覺得讓她哭出來也好,總比把擔憂難過都憋在心裡來得好。

公孫詠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他撇頭,離開房間,繼續去煎第二帖藥。

公孫詠離開後,楚非不氣餒,又含了一小口藥,再次以嘴餵公孫凜喝藥。

每餵一口她便停下來,極有耐心地等著,但藥汁還是一樣流出公孫凜的嘴角。楚非哭紅了眼,又說了幾句哄公孫凜乖乖吃藥的話,然後鍥而不捨的,含了比剛才更小口的藥,再次俯身貼近他的唇,堅持要餵他喝下。

試了幾次之後,原本淚流滿面的楚非已經不哭了,她的眼眶腫脹、髮絲散亂,臉上有著末乾的淚痕,身上的衣服則是因為乾涸的血跡而顯得髒污,整個人看起來狼狽憔悴,但是,她仍堅持著,重複同樣的動作。

在失敗了好幾次之後,碗裡的藥汁已經剩下不多了,楚非很疲累,但她不想休息。

無力揮去的沮喪籠罩著她,她忽地放下碗,打開窗子,眼露乞求地盯著外頭蒼穹的天際,咚的一聲,她雙膝著地跪了下來。

不只如此,楚非還俯身彎腰,很用力地磕了三個響頭,磕完之後,她的額頭已是紅腫。   ·

「老天爺!算我求祢了。」她虔誠衷心地朝著窗外喊著:「請祢救公孫凜這一次,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換取他的性命,即便是要用我的命來換都可以。」說完,她又就地磕了三個響頭,等她抬起頭來時,額頭已經滲血了。

她又喊:「我楚非在此立誓,倘若公孫凜能逃過這;劫,僥倖存活的話,我願意終身義診,如果他的命必須要用一百條人命來換,那麼我便發願救活一百個人,甚至是上千、上萬條人命!」

立完誓之後,楚非起身,覺得心情平穩了不少,她抹了抹臉,手指觸到額頭的血絲,但她沒心思去理會,端了碗,又含了一口藥餵公孫凜。

這一次,楚非的唇牢牢地密貼在公孫凜的唇上,將藥汁送入他嘴里後,她的唇辦不敢馬上離開他的唇,靜靜等著,半晌之後,她才退開,屏氣凝神地看著公孫凜的嘴角。

看著看著,楚非的眼瞳裡先是不敢相信,然後欣喜地瞪大了,接著她又哭又笑了起來。

 藥汁沒有流出來!太好了!他終於吞下了!

「公孫凜……」楚非涕淚交錯,她喊著他的名字,內心激動澎湃。

楚非又含了藥餵他,她很有耐心,每一口都小心翼翼的,等確定藥汁完全滑入公孫凜的喉里後,她才又餵下一口。

就這樣緩慢地一口接著一口,花了好些時候才把剩下的藥給餵完。

公孫詠端了第二碗藥進來,楚非興奮地告訴他公孫凜終於把藥喝了。

公孫詠瞧見楚非額頭上的紅腫,又看她一臉的憔悴與疲憊,便勸她道:「我來守著大哥好了,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但是楚非不聽勸,眼睛根本不肯合上,執意要看著公孫凜。

這一天,楚非很忙碌,她忙著餵公孫凜喝藥,但是她自個兒卻滴水未沾,不吃不喝不睡,整整守在公孫凜的床邊一整天。

入夜後,公孫詠提議要輪流守護,但楚非不肯,怎麼勸她都不聽。

她固執地要親自看顧他,公孫詠拗不過她,只好放棄,交代她若真是撐不住了一定要來隔壁廂房喚他。

公孫詠走後,楚非坐在床旁守著,她全無睡意,專心致志地看著公孫凜,忽地,公孫凜微微嗆咳了一下,楚非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看見墨黑色的液體從公孫凜的嘴角溢出,緊接著,又是一聲嗆咳,公孫凜吐出更多的液體。

楚非看了,心涼了半截,明白那是白天餵食進去的藥汁,她原本以為公孫凜已經可以吞得下藥了,結果這會兒全吐了出來,看得她又頹然又焦急,趕緊幫他在止吐的穴道上紮針。

她憂心如焚地看著公孫凜比白天時更加蒼白的唇色,心裡好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該扎的穴道她都扎了,該吃的湯藥也都餵他吃了,但是公孫凜卻仍毫無起色。

再一次,楚非把希望寄託給老天爺,她打開窗子,面向著夜空,在床旁跪下,哭泣著說:「我曾經以為自己的醫術上乘,以為可以無所不治,以為夠資格享有『小醫聖』的稱號,我錯了,是我不夠謙卑,我願拋下所有一切,我可以不要享有盛名,但是,請讓我救活他,若是沒有了他,我將悲慟至死。要不,這樣好了,我願意謙卑地跪求到天亮,求求祢,讓他平安度過這一關好嗎?」說到最後,她心神慌亂地失去了主張與理智,居然傻氣地開始跟老天爺談起條件來了。

她重複說著祈求的話,執意跪著不起身,半個時辰過去了,腳踝傳來劇烈的疼痛,她這才想起自己早上扭傷腳踝的事,遂掀開褲腳,發現那扭傷的腳踝因為沒有立即處理的關係,早已瘀青腫脹了。

她苦笑著,還以為自己已經心痛到不會去感受到肉體的痛了,不過,楚非仍持續跪著,刻意不去理會那劇烈疼痛的腳踝。一個時辰過去後,連膝蓋也跟著刺痛了起來。

楚非咬牙忍著,她很清楚跟公孫凜所面臨的生死關頭比起來,她的痛算不上什麼。

就這樣,她執意長跪不起,儘管雙腳已經酸麻到發顫,腳踝也脹痛到發熱,她還是不起身。

終於,她跪到雙腳甚至連痛的知覺都沒了。

公孫詠在卯時過來採看,他一進門,瞧見楚非披頭散發,一動也不動地跪在床邊,他焦急地過去察看,才發現她的雙眼腫脹殷紅,臉上滿佈淚痕。

「楚非!你這是乾什麼?難道大哥他……」他心驚,昨晚離去前大哥的狀況明明尚可,怎麼今天就讓他瞧見楚非這麼灰暗慘澹的畫面?莫非……

他急忙伸手探了公孫凜的鼻息,還好……仍有呼息。

他嚇出一身冷汗,問她:「你這樣跪著做啥?」

楚非累極,臉色蒼白憔悴,眼神空洞,氣若游絲地道:「他把我餵進去的藥全吐了出來,所以我祈求老天爺,別對他那麼殘忍。我跪著求祂,請祂高抬貴手放過公孫凜,我求了它一整晚了,它應該聽見了吧?」

「你……你瘋了?這樣跪了一整夜?快點起來!」

他拉她手肘,硬是將楚非從地上拉起,但是楚非的身子才剛被拉直,就因為雙腳無力,立刻跌坐回地上。

  「你沒事吧?」

 楚非搖搖頭。 「沒事,你趕快去煎藥,我要餵他喝藥了。」

她敲打著僵硬的大腿,心裡仍記掛著要餵公孫凜喝藥。

公孫詠嘆了口氣,不忍看楚非這般憔悴狼狽的模樣,於是取了藥包,轉往灶房走去。

公孫詠走後,楚非匍匐地爬上床,坐在床沿,她伸手撫著公孫凜的臉頰,討好地對他說:「好了,我已經跟老天爺打好商量了,你等會兒可要好好喝藥喔,別再讓我操心了。」

半晌後,公孫詠端藥進來,看著楚非對著大哥喃喃自語的這一幕,覺得她幾乎癡狂了,他默默地把藥碗交給楚非,然後退到門邊,鼻酸難過著。

楚非捧著藥碗,一如昨天,很有耐心,小口小口地餵食公孫凜,耗了好久的時間,等他終於喝完藥後,她將碗放在一旁,咚的一聲,又再度在床旁跪下。

「楚非!」公孫詠訝喊:「你又跪?」

楚非轉頭看著公孫詠,一臉執著。 「我跪著求他別把藥給吐出來。」

  「你……」他無語了。覺得大哥真是好福分,碰上一個這麼執著於他的女人,而他也更加在心中認定了楚非這個大嫂。

或許是楚非的誠心與痴傻感動了老天吧!打從楚非長跪了一夜之後,公孫凜的狀況雖然沒有神速進展,但是至少已經不再吐出湯藥了。

這是一個好現象,至少,這能讓他的身子不再衰弱下去。

為了讓他的體力復原得快些,除了定時餵食藥汁之外,楚非還要公孫詠去熬些米湯過來,每一次她都極有耐心,緩緩地餵著他喝下,喝完了米湯之後又餵他喝藥,而每次餵完藥之後,她一定跪地求神。

楚非一心三思只想著要讓公孫凜快點復原,全沒計較自己哪時吃了、哪時喝了、哪時睡了,就連自個兒的腳傷也都放著不管。

原以為只要公孫凜維持目前的狀況,別再繼續惡化下去,那麼要他甦醒過來便不是難事,只是得再等些時候。

孰料,在他受傷後的第三天,公孫凜的身子卻突然發熱,楚非拆開他腰腹的纏布察看傷口,發現傷口邊緣有點兒發紅化膿,她眼睛熱痛,內疚感又起。她仔細地將傷口清乾淨,重新撒上藥粉,又用乾淨的布條纏繞好,並且擰了濕布,將公孫凜的身子擦洗一遍,好讓他的身體能快點散熱。

忙完之後她去抓了新的藥材,多添加了化膿消瘀的幾味藥讓公孫詠去煎藥。

同樣的,這一整天她忙著餵藥、餵米湯,還要觀察公孫凜的發熱情況,就連夜裡她也不敢閉眼睡去,就算真的虛累到不行,她也只是趴在床沿稍稍打個盹,醒來後,第一件事一定是馬上伸手採向公孫凜的額頭,察看他是否已經退燒。

第四天晚上,公孫凜終於退燒了。楚非幫他的傷口重新換藥,雖然傷口還是有點發紅,但已經沒有化膿了,她撒了新的金創藥粉和消炎藥粉,包好傷口後,她跪坐在床旁,看著他輕淺起伏的胸膛,她的雙手纏握著公孫凜的手,拉至臉頰旁摩挲著,感受他手掌的厚實與粗糙。

「公孫凜……」楚非輕聲喊著他,明知他不一定聽得見,仍然傻氣地對他說話。 「我這個人很任性的,我心裡一旦認定了什麼人,就是非要跟著他不可。我喜歡你,想要跟著你、陪你終老,你的人在哪兒我便在哪兒,你愛看我恢復女兒身,我便天天打扮得鮮豔亮麗讓你瞧,可是先決條件是,你必須快點醒來才能看到啊!你……別讓我等太久好嗎?」

她眼眶氤氳地看著公孫凜依然緊閉的眼眸,心裡好生難受,她垂頭,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錦囊,打開,取出裡頭一束用紅棉線纏繞著的髮絲放在手掌心上。

想當初,她在離別前向公孫凜索討來一束髮絲,然後也割下自己的髮絲,將兩人的發混勻後再分別纏繞成兩束,一束她隨身帶著,另一束則留給公孫凜當紀念。

看著那束髮,楚非突然想起她寫給公孫凜的留言。

不知道公孫凜當時看了留言之後是什麼感覺呢?

 天啊!她真的真的好想跟公孫凜結髮一輩子,如果他這次能平安度過這一劫,那麼她願意為他拋下所有一切,什麼楚家醫堂的名聲、「小醫聖」的稱號、女扮男裝的身分,她全都可以割捨,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哪怕是要她從此隱姓埋名,哪怕是要她只能躲在家裡足不出戶,她都無怨尤。

楚非一手握著那束髮,另一手則是握緊公孫凜的手,她將下巴抵在床沿,說了一些以往兩人相處時的回憶給公孫凜聽,說著說著,她累了,連日來不眠不休的照顧讓她疲倦不堪,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閉上,但是雙手仍緊握著公孫凜的手,她沒有爬上床也沒有打地舖,就這樣跪坐在床邊,把臉頰靠在床鋪上睡著了。

半夜,楚非被雙腿酸麻的不舒服感覺給弄醒,她的脖子很酸、腳很麻。

楚非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揉一揉發麻的腳,但是正當她要把手從公孫凜的手掌裡抽開時,一股很輕微的力量牽制住她的手。

楚非有點傻住,她眨眨眼,以為是自己的錯覺,連忙看了看與公孫凜交纏的雙手。

看了之後,她僵怔,隨即淚如雨下。

 不是錯覺!

 公孫凜握住了她的手!

一開始是她握住他的,但是現在卻是他握住她的。

楚非萬分驚喜,顧不得雙腿酸麻沒知覺,她連滾帶爬地上了床,避開他的傷口,她小心翼翼地捧著他的臉頰,聚精會神地緊盯著他的眼簾。

「公孫凜?」她不確定地喊著,聲音輕微細柔。

「你醒了對不對?你聽得見我說話對不對?」

 公孫凜完全沒有反應。

楚非不放棄,又問:「沒關係,慢慢來,我知道你剛剛握了我的手,你是想讓我知道你沒事了對不對?」

公孫凜仍然沒有醒來,但是他的眼簾微乎其微地顫動了一下。

楚非看得很仔細,她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公孫凜似乎是想用眨眼來表達他的意思,只是他還睜不開。

她心跳如擂鼓,緊張地喘著氣,再問:「我看見了,你想眨眼對不對?不要急,放輕鬆,慢慢睜開。」她安慰著他,其實她才是那個最著急、最無法放鬆的人。

 楚非屏氣等著,心裡忐忑不已。

半晌之後,公孫凜的眼簾動得更厲害了,終於,他的眼皮緩緩地睜開了一條縫,然後全部打開,看向楚非。

「公孫凜?公孫凜……」楚非感動到激動痛哭,她抱住公孫凜,將臉埋進他的頸窩。

她等這一刻等得好心慌、好害怕。

渙散的意識凝聚成形,公孫凜想起了昏厥前的影像,竄入公孫凜腦海裡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楚非。

他看到她抱著他猛哭,心中好不捨。

他想喊出她的名字,告訴她沒事了,但他的喉嚨乾渴疼痛,喊不出聲,只能蠕動著唇辦。

楚非抬起頭,看見他的舉動,又哭又笑地捧著他的臉,在他的臉上邊吻邊說:「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她寬心了,公孫凜終於醒過來了,這讓她所有的疲憊一掃而空,她忙著端水餵他喝,又問他餓不餓?要不要喝點米湯?

公孫凜搖了搖頭,眼睛片刻不離地註視著她,他看到她的憔悴、看到她的臉頰消瘦、看到她眼底下的黑影,知道這些天她肯定吃足了苦頭。

他想叫她別忙了,過來躺下休息,但是喉嚨仍然痛縮,他勉強著,嘴巴只能發出細微沙啞的怪聲。

楚非耳朵趨近仔細聽,又看著他的唇形猜測。

  「要我陪你?」

 公孫凜點點頭,眼角含笑。

楚非也笑了,她脫鞋上床,在他的身邊躺下,側身看著他,眼睛捨不得閉上。

公孫凜又動了動唇瓣,只能勉強說了一個字:「睡……」

  「好!我睡就是了。」

楚非聽話地閉上眼,然後,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倏地睜眼,把手鑽進被褥裡,尋到公孫凜的手,十指交拙地握著之後,才又安心地閉上眼。

公孫凜看著,既覺得安慰又不捨。

 他心愛的女人啊!這個牽著他的手,教他滿心掛懷的女人,他真想一輩子不放開她,永遠與她相伴到白首。

第十章

在楚非悉心的照料下,公孫凜恢復得很快,在他清醒之後的第四天,已經可以起身下床了。

楚非端著剛煎好的藥,放到唇邊吹涼後,餵公孫凜喝下。

公孫凜好心情地看著她溫柔賢慧的一面,腦海裡幻想著她綰起髮髻,為人妻的那一幕……

他有感而發,忽然開口道:「楚非,過些日子我找媒人上楚家醫堂提親,我們盡快完婚吧。」

楚非聽了,愣住,臉頰紅透,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但是她隨即又想到另一個問題,臉色瞬即變得憂愁。

「可是我女扮男裝的身分該怎麼解決?所有的人都以為楚家的子嗣是個男子,你總不能迎娶一個男人回家吧?」

公孫凜摸著她的頭,安撫道:「這事情你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

  「你有辦法?」

公孫凜點頭,這一次來到溫州意外受了傷,反倒讓他心生一計,想出瞭如何讓楚非恢復女兒身的辦法。

  「嗯。」

  」到底是什麼辦法? 」

「別急。」他摸了摸她的頭,舉手投足問充滿愛憐。 「這事兒還沒完全計劃好,反正,你只管相信我就對了。」

「好!」楚非點頭,不再追問,她當然相信他。

忽地,公孫凜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直盯著她看。 「你可知公孫敏精通命理之術?」

 楚非不作聲地搖著頭。

「今年,公孫敏曾替我卜了個卦,卦象顯示我命中會出現一個阻礙官途發展的絆腳石,但他同時也是我的救命星,那時,我並不以為意。當你誤打誤撞幫我避開牌樓倒塌的危機,之後又幫我吸出蛇毒,我當時也只是半信半疑地猜測著你會是公孫敏口中的那個救命星嗎?畢竟,憑你是絕對阻礙不了我的仕途的,可是現在我終於明了了,絆腳石的意思居然是……」

 公孫凜遲疑著停住,不說了。

  「怎麼不說了?」

「沒事。」公孫凜決定暫時不讓她知道。

他低頭看了看她的腳傷,心疼地叮嚀著。 「你的腳傷都有定時敷藥嗎?復原得如何了?」

「我的腳現在還有點瘀血未退,不過已經不礙事了,我都有在敷藥,你就別替我操心了。」

「怎麼能不操心呢?看你,你好像瘦了些,別只顧著關照我,自己的身子也要注意啊!乖,你先去客棧樓下吃點東西,回來再好好睡一覺。」他微笑著,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頰,視線由上往下看著她越發纖細的身子。

「我不餓也不累。」楚非搖搖頭,不肯走,她不放心公孫凜,她一刻也不想離開他。

「好!」拿她沒轍,公孫凜只好改口。 「那我餓了,你去請灶房準備一些清粥小菜,陪我一起吃好嗎?」

「嗯!」楚非高興地點頭,聽到他說餓,她很開心。有胃口吃東西就表示他身子的狀況越來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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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因為要讓公孫凜服用的藥材都已經用完了,所以楚非回到義診堂裡取藥。

義診堂裡的其他大夫都正忙著,楚非稍微打聲招呼,拿了藥之後本想要馬上離開的,但是眼角瞧見角落裡的一張床上,一位神形憔悴如槁木的病人朝她伸手,那病患呢喃地求助著。 「大夫,求求你,先幫我診治……我好難受……」

楚非問了旁人,明白那是今早才剛被送進來這兒的病患。她看其他的大夫手邊都有病患要處理,一時心軟,決定稍微逗留。

楚非蹲下身子,幫那名病患把脈針灸,她掀開病患的衣服,發現皮膚上有幾處暗色的紅瘡,明白他身上染有瘟疫,而且病況相當嚴重,只怕時日無多,她能做的只有幫他多針幾處止痛的穴位,好讓他剩餘的日子不那麼難熬。忙完後,她把那名病患的狀況交代給其他大夫,要他們務必將病人另外隔離,免得這病又傳染給其他人;。

楚非離開後,那名病患被抬至義診堂後面的小房間裡,依楚非所交代的,把他與一般病患隔絕開來。

 幾天后,那名病患回天乏術。同時間,客棧里傳出消息,說是楚非因為幫那名病患診治,自己也染上了病,目前昏迷不醒,情況相當不樂觀,恐怕兇多吉少,為了怕病症擴散開來,公孫凜包下整間客棧的後廂房,不讓人接近。

溫州的百姓聽說這消息皆人心惶惶,尤其是曾經讓楚非醫治過的病人更是替她擔心,他們討論著,希望老天爺能幫助這麼一位有善心的大夫度過這一個劫難,但是楚非的情況糟得出乎意外,發病不到五天的時間,便傳出病逝的消息,眾人聞之,無不曦噓感嘆。

身為他結拜兄長的公孫凜更是傷痛欲絕,他凝著冰霜般苦澀的臉,在公孫詠的陪同下,出現在縣城裡的棺木店,開始為楚非張羅後事。

因為楚非是染病身亡的,為了怕這疾病傳開來,她的屍首很快地便封棺,而且還必須要火葬。

火葬的那一天,義診堂的大夫和曾經受過楚非照顧醫病的鄉民們都前來送她最後一程,他們看著公孫凜愁雲覆頂的模樣,心裡頭也跟著難受,大夥兒都緘默無語,靜靜地看著公孫詠點上火把。

那橘紅的火焰燃燒著,映紅了送別者的眼,有人眼熱鼻酸、有人低聲啜泣著,而公孫凜則是表情木然,眼神絕望地看著那即將被火炬引燃的棺木。

他腳步緩緩地走向那棺木,手指輕撫著棺木上方,依依不捨地繞著棺木走了一圈,然後他突然停下腳步,抬起頭,仰天悲泣狂嘯。 「楚非——為兄無能,救不了你的命,也帶不走你的屍首,我在此送你一程,願你一路好走。」

 他俯身,趴在棺木上痛哭。

一群來給楚非送別的人見狀,悲從中來,全都跟著落淚。

公孫詠紅著眼眶,走上前,拍了拍公孫凜的肩膀。 「大哥,你傷口才剛癒合,身子仍虛著,別太激動,要是弄壞了身子,豈不是枉費了楚非救你的一番辛苦?」說完,他一手拉起公孫凜,一手持著火炬,將火炬交給公孫凜。 「大哥,由你來點火吧!」

公孫凜又看了棺木一眼,然後才將火炬放低觸及棺木,讓火苗竄到棺木上,接著公孫凜退開,哀感地看著棺木燃起熊熊烈火,將裡頭的屍首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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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裡,一封由公孫凜親筆寫的信送達了皇宮。

 皇帝閱信,眉宇攏起。

……溫州水患嚴重,百病叢生,朝中派來義診的楚大夫仁心仁術,一心想救溫州百姓脫離病苦,竭盡心力診治病患,不幸染上瘟疫死於異鄉。微臣與楚非情如兄弟,他的死讓微臣痛徹心肺,頓覺人生之無常,該放當放,不該固執戀棧,再加上微臣在溫州受盜匪所傷,身心俱疲,恐怕無法再為國、為皇上效勞,因此臣懇請皇上成全,允許微臣辭官。

皇帝看完了信,唏噓地感嘆著失去了一位精通醫術的好人才,但也同時震驚於公孫凜要辭官一事。

而正在待產的皇后娘娘知道此消息後更是悲泣不捨,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去了一趟溫州後,竟從此天人永隔,早知道她當初就不該答應讓楚非去的,算來她也是間接地害了楚非,她心裡難過著,想到楚非當初對她是如何的盡心盡力,她想替楚非掙點什麼。

「皇上,楚大夫真了不起,不但醫術上乘,對臣妾更是用心關照,如今他為了替百姓醫病而病故他鄉,這樣無侮奉獻的精神理當接受封賞,臣妾想懇請皇上,對埕州楚家發下賞賜,一來讓百姓們知道楚非的仁心善行,二來也能關照楚非的遺族。」

 皇上點頭應允。 「皇后所言甚是,朕也有此打算,只是……朕還在思量著,該封他什麼呢?」

「皇上,不如這樣吧!臣妾想請皇上賞給楚家一個『良醫之家』的美譽,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好!就依皇后的意思,朕就下令賞賜給埕州楚家一道『良醫之家』的匾額,並且另賜黃金五箱,好讓楚非的遺族能無虞過活。」

「臣妾替楚大夫多謝皇上恩典。」能夠幫楚非盡點力,皇后覺得安慰了,她垂首謝過皇上後,一個抬頭,發現皇上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

「皇上,怎麼了?您似乎有事困擾著?」

「朕是在想,公孫大人拋下朝廷政事不管,突然跑去溫州這事該怎麼處理?他身為朝中重臣,理當知道擅離職守的輕重,但卻這麼衝動地私自前往溫州,朕若不予以懲處,難以服眾。」雖然說公孫凜是他所器重的大臣,但私自離京一事卻讓他無法認同。

「皇上,您不是說公孫大人在信中提及想要辭宮嗎?」

  「皇后的意思是……」

「皇上,我知道您愛才惜才,對公孫大人頗為看重,若真要您下令懲處他,想必皇上也不忍,不如,皇上就罰他罷官吧!一來,與公孫大人辭官的信念相同,二來,也可藉以服朝中眾官臣。」

 皇上聽完,笑了。 「嗯!這倒是好計謀。」

「皇上也這麼覺得?」被稱讚了,皇后眉眼帶著笑。

「皇后懷有太子之後似乎變得更慧賠了。」

  「多謝皇上誇獎。」

「好吧!就依皇后所提議,明著是為了懲處公孫凜而罷了他的官職,私底下則是依他所求讓他辭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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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埕州

夜裡,一輛馬車在街道上行駛著,負責駕車的人是公孫詠,車廂內坐的人則是公孫凜和一名清麗女子,女子的手腕上纏掛著一條雕工精美的金鍊子,而那條鍊子便是當初公孫凜在金子舖買下的。

由於顧及公孫凜的傷口剛複原沒多久,所以馬車以緩慢平穩的速度前進著。

公孫詠邊揮鞭馭馬,邊向車廂裡的人問道:「是前面左邊巷子拐彎嗎?」

「就是那裡拐彎,拐了彎之後再往前一個街道便是了,門前掛有楚家醫堂的木匾。」車廂內傳出女子回應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有點兒緊張,而聲音的主人表情也有些僵硬。

「別緊張,有我陪著你。」公孫凜把手搭在一雙因為緊張而緊絞著的小手上,溫聲安慰著。

「我……我有點擔心,我的樣子還好吧?」女子很忐忑,一下摸了摸梳起的髮髻、一下又拉了拉身上粉色的羅衫,深怕自個兒的模樣不夠好。這身裝扮是在途中的一個陌生城鎮裡,請當地衣鋪子的女當家幫她打點的,當時她不覺得不妥,但是現在,是近鄉情怯的關係吧!她覺得自個兒渾身都不對。

 公孫凜安撫她。 「很好也很美,我保證你的家人一定會喜歡。」

「公孫凜,我是說真的,沒問題嗎?有沒有很怪?我看我還是換回男裝好了,我怕爺爺他們不能接受。」

 公孫凜笑著嘆氣。 「楚非,我也是跟你說真的,真的很好!」他雙手握住她的肩膀,鼓勵她。 「別怕他們不能接受,離開溫州後,咱們途經其他縣城過夜時,我便趁空要詠弟去驛站捎了封信到楚家醫堂,我在信中已經告訴他們所有的事情了,包括你裝病詐死一事,並且也告訴他們你再度出現時,必定會以女兒身出現,所以你絕不能換回男裝,否則若是被其他鄉民認出你來,你說,你要如何解釋你分明病死在溫州卻又出現在埕州呢?」

「可是,爺爺他……」楚非還是很憂心,因為她明白爺爺一心把她當成男孩子來教養,期望她成器的心態。

公孫凜捧住她的臉,把額頭抵著她的額,語帶支持地說:「放心!」

「嗯……」楚非稍稍安心了,她閉眼,嘆息著,感受著有公孫凜在身邊時所帶給她的安心感。她的手繞上公孫凜的脖子,充滿歉意地道:「對不起,為了怕我的身分被認出來,只好早早離開溫州,而且,還得選在夜裡回醫堂,沒能讓你好好休息,你的傷口還好吧?會不會疼?」

  「不礙事。」公孫凜笑著搖頭。 「反正有你這個『小醫聖』在嘛!我怎麼會有事呢?」

楚非笑了,知道公孫凜是故意讓她放鬆的,她覺得很窩心。

終於,馬車在一間掛有楚家醫堂木牌的屋舍前停下,公孫詠先環顧四周,確認周遭沒有人後,才下車敲了敲門。半晌後,一名婦人前來應門。

公孫詠一見來者與楚非有幾分神似,研判她便是楚非的娘親。 「楚夫人,在下公孫詠。」

楚夫人問:「你便是捎信來的公孫公子?」

「不,捎信的人是我大哥公孫凜,他人在車廂內,楚非也在那。」

公孫詠說著,便掀開了車廂的布簾子,楚非見著了娘親,頓時淚水潰堤,衝上前去擁抱著楚夫人。

  「娘——」

「非兒?」楚夫人見到楚非恢復女兒身的模樣,先是震驚,隨即淚如雨下。

 母女倆相擁,熱淚漣漣。

公孫凜下了馬車,走上前,提醒道:「先進屋裡頭去,楚非這模樣暫時還不能讓外人瞧見。」

「嗯!」楚非邊哭邊抹淚,挽著楚夫人進入醫堂,一到了內室,瞧見楚應夫婦,心緒激動,咚一聲,當場跪下。

  「爺爺、奶奶。」楚非哭喊。 「非兒不孝,讓兩位老人家擔心了。」說完,深深彎腰,把額頭叩在地上。

隨後入內的公孫詠和公孫凜一跨入內室,便見到楚非跪叩的樣子。公孫凜想起她不久前的腳傷,心裡不忍,但想到她跪叩的對象,便忍住沒上前拉起她。

楚老夫人見到楚非,哭得老淚縱橫,她上前,扶起楚非。 「乖孩子,沒事就好,當咱們聽說你病死在溫州時多痛心啊!還好收到了公孫公子的來信,才知道你沒事,而且不但沒事,還能以這番面貌回家來,真好!真好!」

「奶奶,對不起。」楚非哽咽,覺得自己讓老人家這麼傷心,真的好不孝。

「沒關係,回來就好,你要是再不回來,你爺爺都快操心死了,你不知道打從收到信之後,他天天都在等門,就盼著你快點回來。」

「爺爺……」楚非走向楚應,看著他,發現他與當初她離家時相比蒼老了好多,她心裡難受著,好不容易稍稍止歇的淚水又落個不停。

楚應看著一身女子裝扮的楚非,心裡頭五味雜陳,一方面高興她能平安無事地回家,一方面又驚訝於她的這身扮相,同時也深深自責著。

他自責當年為了鞏固醫堂的名聲而硬將楚非當成男孩子來教養,害她承擔了極大的壓力與責任,若是他當年不那麼堅持的話,楚非便不用長年女扮男裝,當然,也不用為了恢復女裝而詐死。

 他很心疼楚非這個孫女。

這孩子其實很優秀,她學得很好,青出於藍,醫術相當精湛,若是他當年能順其自然接受她是女娃兒的事實,不刻意隱瞞她的性別,一樣把醫術傳授給她,以她的資質,一定同樣也會享有醫聖的美譽。

他看著她,雖然沒有落下淚來,但眼眶已經紅熱氤氳,她這個好孫女啊,其實……其實……很適合女兒身的裝扮。

「非兒……」楚應聲音沙啞哽咽,他說不出什麼傷感的話,只能看著楚非,好好地打量著她。

「爺爺……對不起……」楚非發現爺爺打量的目光,她擔心著,以為爺爺無法接受這樣的她,著急之下,牽住了楚應的手,愧歉地說:「我對不起您,無法再為咱們楚家醫堂……」

「非兒!」楚應忽然打斷她的話,並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這些年來難為你了,爺爺覺得你做得很好,而且……也覺得你現在這模樣很好。」

楚非聞言,微僵了半晌,接著,涕泗縱橫,狠狠地哭著。

哭過之後,她又笑了,笑著的同時卻又忍不住想落淚。

這些年來,她一直幻想著能受到爺爺的肯定,幻想著當爺爺不以看男孩子的期望眼光來看她時,她會是什麼樣的心境呢?

這一晚,她終於明白了,原來是這種又澀又甜、又喜又悲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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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公孫凜的傷口癒合得差不多了,但楚非還是堅持用醫堂裡最上等的藥材來為公孫凜調養補身。

在幫公孫凜調養的這一個月裡,楚非乖乖地聽從公孫凜的吩咐,不在外頭露臉,成天躲在醫堂的內室裡不出門。事實上楚非也不想出門,光是陪著公孫凜,囑咐他吃藥、盯著他的生活起居她便覺得足夠。

不過,楚非很好奇,公孫凜不用回京城嗎?他應該只是因傷告假而已吧?她問了公孫詠,公孫詠支支吾吾的不敢明說,只說大哥捎了一封信回京城給皇上。於是她忍不住,趁著端藥給公孫凜喝時當面問他。 「聽公孫詠說,你寫了一封信給皇上,那信函內容究竟是怎麼寫的?」

公孫凜喝完了最後一口苦澀的湯藥,將碗遞還給楚非後,挑著眉,慢條斯理地反問她:「藥喝完了,我的獎勵呢?」

楚非紅著臉,又好笑又好氣地嗔瞪著他。

這個公孫凜真教人頭疼,明明是個大男人,但是每次叫他喝藥都像是在哄小孩似的,一定要先談妥條件他才肯配合地喝下湯藥。

「這兒是涼亭。」她咬牙切齒地提醒他。也不想想這兒是醫堂後院的涼亭,很容易被爺爺他們瞧見的,居然還敢要獎勵?

公孫凜聳了聳肩,一副悠然自得。 「無妨,那下一回的藥我肯定是喝不下了,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人才會受這傷啊?」

「你!」楚非氣鼓了臉頰,明知他是踩著她的弱點來欺她,卻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公孫凜為了她差點送命是事實,她擔心他不肯配合喝藥也是事實。

相較於楚非的焦躁,公孫凜則是處之泰然。

他氣定神閒地說道:「隨便你了,反正我猜你也不是那麼想知道那封信的內容吧?」

一句話直接戳進她心坎裡,她真的、真的非常好奇。

 楚非嘟起唇,認輸地跺著腳。 「好啦!快一點。」

說著,她以極快的速度貼近公孫凜,在他的唇上印下蜻蜓點水的輕吻之後,身子急忙往後退開。

 她可不想被瞧見,多難為情啊!可偏偏這種獎勵方式卻是拐公孫凜乖乖喝下藥汁的最好方法。

公孫凜看出她的困窘與心思,卻又不肯讓她退縮,趕在她退回之前,他伸出一手扣住楚非的後頸將她拉回,然後四片唇火熱地交纏著,一直吻到兩人都氣息微喘之後,公孫凜才眷戀不捨地放開她。

楚非緩緩睜開依然迷離的眼眸,看著公孫凜,等他給答案。

「楚非。」公孫凜拉過她的手,寵溺地包覆在他的大掌裡,然後才開始解釋。 「我在信中把你因為染上瘟疫而死於溫州的事都寫了,存心讓皇宮那邊的人相信你此於溫州,所以從今以後再也沒有楚非這個人,除此之外,我也在信中向皇上辭官了。」

  「什麼?」楚非好震驚。 「你辭官?!為什麼?」

「楚非,若我依然身為一品高宮,成親後你勢必得隨我回到京城,而你曾經在京城露臉過一陣子,那兒見過你男兒身扮相的人不少,我怕會露出破綻來,屆時咱們倆難逃欺君之罪啊。再者,你不是說想到處行醫濟世嗎?若是留在京城裡,你要怎麼四處行醫義診呢?所以我選擇辭官,不再搭理朝廷之事,我想好好陪著你,我們可以挑個好日子把婚事辦妥,等成婚之後,你愛上哪兒去我都能陪著你去。」

公孫凜將所有的規劃一一道來,包括他對將來的打算,都一併說給楚非聽。

楚非訝然地回視著他,有點兒震驚於公孫凜所說的話。

「公孫凜……」楚非的聲音裡已有哽咽,她從不知道公孫凜可以為她做到拋棄官位的地步。 「所以我們可以正大光明地成親?」

「嗯!你就安心等著當我公孫凜的夫人——公孫非。」

楚非憂喜交加地顰眉瞅著公孫凜,她不是不想與他白頭偕老,只是,公孫凜似乎忘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就算楚非這一號人物消失了,但是在鄉民的認知裡,楚家醫堂裡沒有女兒可以嫁給他啊!他又要怎麼迎娶她呢?

似乎看出她心中的顧忌,公孫凜的手指縮攏,將楚非的手握緊,藉由動作讓她知道,一切都別擔心,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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鑼鼓喧天,整條街道上結滿了紅色的彩球,一條長長的迎親隊伍和一旁看熱鬧、沾喜氣的百姓們將整個城鎮擠得好不熱鬧。

「是哪家的姑娘要出閣啊?好風光的陣仗啊!」一旁看熱鬧的郝媒婆好奇地問著。

「聽說是楚家醫堂的千金。」另一人熱心地回答著,她也是從旁人那兒聽來的消息,

「楚家哪來的千金?楚家的子嗣只有一個楚非公子啊!咱們不都給他瞧過病的嗎?他醫術可好得很,聽說還給招入皇宮裡去當大夫呢! 」

「是啊!但聽說到溫州去義診後,染上了瘟疫而病死他鄉,可憐,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大好青年啊!」

「那這齣閣的干金是怎麼回事?我們認識楚夫人好幾個年頭了,可從沒聽她說過還有一個女兒。」

「誰說沒有?」閒聊的人群中突然冒出一個聲音。 「聽說當年楚夫人懷的可是龍鳳胎。」

「原來是楚非公子的孿生妹妹啊!怎麼都沒見她露過臉呢?」

 人群中有一個男子插嘴。 「據說,有命相之士告訴楚夫人,這對孿生兄妹屬於相生相剋之命,若是一人盛、另一人便虛,之前因為楚非公子的名聲在咱們城鎮裡頭太旺了,為了顧及到女兒的安危,楚家一直將她保護得很好,也因此鮮少有人知道楚家其實還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存在。若不是因為楚家公子在溫州喪命,這楚姑娘怕是永遠也無法跨出家門一步了。唉,這一盛一衰的相剋命格還真是不得不信啊!」

「咦?小兄弟,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瞧你不像是本地人啊!居然比我們這些當地人還熟悉楚家醫館裡頭的事。」有人忍不住問這位眼生的男子。

男子的眼珠轉了轉,說出早已想好的說詞。 「其實我是楚非在京城裡的摯友,我們經常秉燭夜談,對於楚非家裡頭的事我自是明白。」

一聽是打京城裡來的,一旁碎嘴的大嬸們不由得另眼相看,尤其是郝媒婆更是積極地追問。 「唉唷!原來是楚家『小醫聖』在京城裡的朋友啊!難怪這位公子看來這麼貴氣,公子,你怎麼稱呼啊?有家室了嗎?」

沒有做成楚家的親事,郝媒婆可嘔的,瞧瞧這迎親隊伍的陣仗多浩蕩啊!倘若這門親事是她撮合成的話,那她可就攢了不少銀子。她真是失敗啊!居然連楚家還有一個女兒都不知道。

「呵……」男子乾笑了兩聲,頻頻往後退,好避開郝媒婆的猛烈攻勢。 「在下公孫詠。」

「公孫少爺,瞧你這麼俊俏年輕,還沒娶親吧?」郝媒婆可不願錯失任何可以做媒的機會。

「這個……」公孫詠的額角有點兒冒汗,不知該如何招架郝媒婆。

「原來你在這兒,害人家好擔心。」公孫敏驀地從公孫詠的身後出現,狀似親密地挽著他的手臂,楚楚可憐地依偎在他身邊。

「這位是……」郝媒婆立即警戒了起來。

「他是我夫君。」公孫敏扯了個小謊。

「是……是啊!」公孫詠恍然大悟,明白公孫敏是在替他解圍,於是順勢接下去說:「娘子,咱們該走了,要不然趕不上給楚家祝賀,在下先告辭了。」

郝媒婆一臉失望地目送他們離去。

一直到離開郝媒婆的視線之後,公孫詠才敢放鬆地呼出一口氣,他這動作惹得公孫敏掩嘴輕笑。

  「大哥交代的事都辦好了?」

「那是當然,也不瞧瞧我是誰,有什麼事是我辦不好的?」被安排來當散佈流言的樁腳還真是好玩,當然了,遇上郝媒婆那一段算是例外。

「那就好,咱們快回去吧!我可不想錯過大哥和小嫂子拜堂的良辰。」

尾聲

某個不知名的城鎮裡,剛搬來一對年輕夫婦,他們租住在一間質樸的小屋舍裡,而屋舍前方懸掛著一塊義診的木牌。有鄉民看到了木牌便前來探聽,知道那年輕少婦精通醫術,說是要在這城鎮裡逗留個把月,免費幫鄉民義診,不收取分文,消息一出,不少當地鄉民都前來求診。

這天,夕陽餘暉落下,滿天橋紅雲霞,將天空渲染得如詩如畫,楚非剛看完最後一個病患,邊收拾醫箱裡的東西,邊望著遠處天邊的瑰麗雲霞。

公孫凜走近,接手過收拾醫箱的工作,然後牽著楚非的手與她一同站著看夕陽。

公孫凜替她撫順被風吹亂的髮絲,體貼地問道:「看了一天的診,累了吧?」

「我不累。」楚非笑著搖頭,然後把頭側枕在公孫凜的肩上。 「有你陪著嘛!怎麼會累呢?我覺得很快樂。」

她好喜歡這樣的日子,她能名正言順地待在公孫凜身邊,而他伴著她、寵著她、支持她所有的想法,即便她有時太過熱衷於義診而忽略了他,他也只是靜靜地等著,等她一起用膳,然後她幫他添飯挾菜,而他叮囑她要多吃點。

楚非知道,這就是她要的幸福生活,而這樣的生活是公孫凜

他們相偎著,看了一會兒夕陽,然後才手牽著手走入屋內,一進到內室,楚非便看見地上擺著一個木盆,木盆裡盛有熱水,正冒出霧氣。

「啊!你已經準備好了,真是對不起,還讓你動手燒熱水,下次我自己用就好了,你別忙,再說我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不太會疼了,所以你別麻煩了。」楚非感動地看著公孫凜。

他知道她自從在溫州那次扭傷腳後,患上了容易筋骨酸疼的毛病,於是每天必須用熱水泡腳祛寒氣,他貼心地已經幫她都準備妥當了,這讓她很感動。

「不會麻煩,來!趕快來泡,免得水涼了。」他拉了一把凳子在木盆前讓她坐下。

楚非脫去鞋子,將雙腳浸入溫水里,一臉舒服滿足。

公孫凜走到一旁的櫃子,取來一把乾燥的艾草丟入溫水之中。 「丟這樣的分量夠吧?」

「嗯!」楚非笑著點頭,誇他道:「好厲害,這麼會照顧人。」

公孫凜在她身邊蹲下,寵溺地說:「照顧你是應當的。」他很心疼她,當初,她若不是只顧著關照他的傷口,也不會放任扭傷的腳踝腫脹瘀血,導致現在只要一入夜,寒氣重了點便會犯疼,雖說她老是笑著說已經沒事了,但他還是不放心。

楚非聽到,滿足地笑了,她揚眸看著自己的夫婿,心裡有著惜福與感動,她主動把臉湊向他,把嘴唇靠在公孫凜的耳畔,用極細極弱的氣音說著:「相公,我愛你。」

公孫凜聽見了,他的眼裡翻飛過激動,他低下頭,學她的方式把嘴唇貼靠在她耳畔,同樣用著氣音說話。 「我也是。」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那笑容甜膩得很……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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