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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9-23 15:20:19

前言:

說到他宮之寶,可是金陵喊水會結凍的大人物,
偏偏有人有眼無珠,看到他落水居然站在岸上跟他大眼瞪小眼,
非得等他都要滅頂才肯出手搭救,
照理面對救命恩人,他酬謝百金也是應該的,
但她說出來的蠢話實在有氣瘋聖人的本事,
怕再待下去會吐血身亡,他決定快快閃人,
只是經過她的揉捏,他那纏身多年的頭痛竟奇異的舒緩許多,
他才再度上門來求醫,誰知她這個廚娘廚房不待,
大白天的就跟客人鎖在房裡幹些苟且之事,
週遭的男客還一個個誇讚她天賦異稟,
聽得他是七竅生煙,莫名的有種砍人的衝動,
結果他還沒出手,人家正牌妻就帶著家丁來要棒打姦夫淫婦,
而那個小廚娘還不知情的傻傻賣力演出……


第一章

  兩岸垂柳的秦淮河,一岸書塾,一岸花樓,兩相對照,好不熱鬧。市集沿著河岸上橋,兩岸穿廊,南來北往乾糧雜貨,圈點出大唐金陵城的繁華盛景,十里秦淮帶著金陵的豐饒往東走。

  整個河面上,畫舫處處,彩繡流蘇、錦幟揚旗,嬉鬧喧天。

  然而,今天霏霏細雨從天而降,販子走避,畫舫停休,唯有秦淮河靜靜地捲浪而去。

  站在架在岸邊穿廊上的毛曙臨,看著河面,看了又看,看了再看,秀美五宮微微擰起,似乎對眼前這一幕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妳不能拉我一把嗎?」在河裡上不了岸的狼狽男人終於忍受不住地咆哮出聲。

  「欸,你不是在泅泳嗎?」毛曙臨慢半拍地反應著,輕摀著訝異微張的粉嫩菱唇。

  「妳瞎啦!」

  「既然是落水,想求救要早說呀。」

  他倆已經眉目對視好一會了,他呼都不呼救一聲,難怪她會誤會。

  「那我現在喊了,妳到底救不救」用盡最後一分氣力,男人朝天咆哮,順便對天起誓,要不就讓他死,否則等他上了岸,絕對要她死得很難看!

  因為他怕水,所以不學泅泳,偏偏今天他喝得微醺,不小心教人從橋上給擠落河,偏又遇上下雨,橋上兩岸的人都跑光了,要不豈會向她求救?

  他家住城南,已經有多年未從這條橫過東西城門的河岸經過了,今兒個為了談妥一筆生意,卻累得他失足落河,賠得可大了!

  「那你可厲害了,不會泅泳,還能在河裡待這麼久。」她說時,淡噙著笑。

  男人一愣,渾身酒意盡退,才驚覺自己真的在河裡待了好一會……怪了,他明明不會泅泳,明明就怕水啊!但是他真的浮在水面上,怎麼會這樣?

  他忖著,突地腦門爆迸出盡乎碎魂般的痛楚,痛得他沉入河底……

  只見水淹上他的胸膛、他的臉,淹過他的頭頂,那相似的淹水感受,讓他想到多年前該死又沒死的他……

  這時頭痛的他突地聽見——

  「三月!」

  自己此刻正沉入河裡,是誰在說三月?

  他用盡力氣睜開眼,想尋找聲音來源,抬頭瞥見河面恍若有洛神再世,朝他泅游而來,游姿如龍,身形如束帶,像在河裡隨浪逐流的一片柳葉,異樣的美、妖詭的美,這樣的情境好像在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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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痛。

  頭痛欲裂。

  宮之寶痛得想要張嘴咒罵這該死的疼,突地,有股微涼的氣息逼近,往他的眉心額際緩緩捏揉,那微涼的觸感,像是待在水面底下,涼中帶著異樣的暖,似風如浪地把纏結不放的疼楚慢慢釋去。

  真舒服∼

  他向來抿緊的唇微微扯動,緊繃的粗獷五宮也逐漸放鬆,濃揚的眉頭不再深鎖,同時,睡意正沉,他壓根不想管自己身在何處,順著睡意深深入睡。

  他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有這麼濃的睡意了,睡得著就好。

  於是乎,等到他再醒來時,難得的精神抖擻,感覺像是睡上了一輩子似的,把他這幾年來的疲憊一次釋放。

  只是,這是哪?

  宮之寶微挑起濃眉,倒也不驚不懼,深邃的眸緩緩打量著這素雅的房,聽著外頭細微的喧囂,最後瞥了眼外頭的天色……嗯,應該是下午,但天色太沉,不能確定,唯一能確定的是,這裡是間客棧。

  換句話說,有人把他從河裡給救起。

  是那個腦袋看起來很有問題的女人嗎?

  他哼了聲,爬坐起身,伸展著雙臂,看著身上單薄的中衣,一頭未束的發,眉頭立即又攢起。

  不會是她幫他換的衣服吧?

  這衣服的質地太差,跟抹布差不多,而他的衣服就擱在一旁的架上,整齊地迭好,恍若等著他隨時清醒,隨時套上,隨時走人。

  「欸,你醒了?」

  門開伴隨著輕軟的嗓音,不抬眼,他也知道是誰,這聲音太細軟,太好認。

  懶懶橫眼抬去,就見那個穿廊上的女子打著水盆進房。

  她蓮步款移,動作緩慢但姿態卻極具風情。再認真瞧她的眉眼,她黛眉杏眼,秀鼻菱唇,巴掌大的臉玉般的瓷亮,是個相當標緻的美人胚子,依他所見,不脫十七、八歲。

  「爺兒,你醒了,先洗把臉吧。」毛曙臨開口,嗓音軟細,透著童音。

  「這是哪兒?」哪間客棧?

  她垂眼替他把濕紗巾擰乾遞給他。

  「秦淮河岸。」她甜笑著,有問必答。

  「廢話。」難不成她有本事把他從秦淮河岸給拖到揚州嗎?

  「怎麼會是廢話?這裡真的是秦淮河岸。」毛曙臨看著他,語氣倒是一點也不惱,神情很正經地道:「我在這兒待了快兩年,這兒這麼有名,每個上門的客倌都知道這裡是秦淮河岸。」

  「誰不知道這裡是秦淮河岸啊」他惱咆著,卻突地一怔——欸,要是往常,他這麼一吼,腦門肯定痛得他齜牙咧嘴的,怎麼現在卻一點事都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

  毛曙臨眨著捲翹長睫,瞅著他愀變的神情,再看他一身價值不菲的服飾,怎麼看都像是個富貴人家。這是她到金陵近兩年來的觀察心得。

  「妳看什麼?」他驀地抬眼,惡意嚇她。

  以往要是這般嚇偷偷打量他的姑娘家,肯定一個個嚇得放聲尖叫,再不也要雙腿軟跪,羞赧得想要找個地洞鑽進去。

  但,她沒有。

  「爺兒生得真好看。」她由衷讚道。

  宮之寶呆掉。

  她是個異類。

  他再確定不過了,打從她能夠站在岸邊見死不救還說出氣死人的話後,他就知道這個女人腦袋肯定有問題,遺憾的是,她長得還挺俏的。

  「難不成妳在岸邊就是因為打量我這張臉,看到忘了救我?」他掀唇冷哂著。

  「不,我只是在想,很久沒在河裡救過人了。」想著想著,所以有些出神了。

  「妳常在河裡救人嗎?」怎麼,女神龍嗎?

  嘲諷著,突地想起,在他昏迷之前,游近他的那抹軟柳身姿就是她?

  「不,爺兒是第二次。」她甜笑著。「幸好你最後有跟我說話,讓我知道你不是在泅泳。」

  「……」他是不是要感謝自己終於沉不住氣先開口?「我要回去了。」

  「爺兒住哪?」

  「秦淮河岸。」他很惡意地嘲諷她。

  她的神情太天真,眼神太迷濛,怎麼看都覺得她太過無邪,顯得他很污穢,不污染她,就覺得很對不起自己。

  宮之寶站起身,當著她的面脫下中衣,露出他一身結實的好體魄,等著她別開臉,等著她羞澀得說不出話。

  「爺兒也住這兒?」她好疑惑。怎麼她會不知道呢?

  宮之寶很沒有成就感地看著她。

  這就是她的反應?有沒有一點自覺啊?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再加上他衣衫不整,這幕若是教人看見,她的清白可是跳進秦淮河也洗不清了!

  「我住在秦淮河岸,妳有意見嗎?」沒好氣地應著,他走過她,確定她真的沒反應,很氣餒地拿起自己的衣物,咻咻咻地快速穿戴整齊,再隨手將髮束上。

  「可是我怎麼沒瞧過你呢?」兩道彎彎柳眉輕輕擰起,像是不解極了。

  「妳以為妳是誰啊?」秦淮河岸長達十里,橫穿整座金陵城,她以為想見到他是那麼容易的事嗎?

  「我?」毛曙臨以為他在詢問她的芳名與出處,趕緊欠身自我介紹。「我是毛曙臨,秦淮河岸的廚娘。」

  宮之寶翻白眼,很想順便翻桌,覺得跟她說話好累人。

  「我要走了。」

  「爺兒不多歇一會嗎?」她急忙向前。

  「不用。」再跟她多說兩句話,他很怕自己會被她傳染傻病。

  「頭不疼了嗎?」她又問。

  宮之寶微愕,回頭瞅著她。「是妳幫我揉捏的?」

  「是的。」

  他有些意外,想不到她的手竟有這麼大的魔力。

  原本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閉上了嘴,轉頭離開。

  下了樓,一樓是熱鬧的食堂,他才發現已是掌燈時候,換言之,他從白天睡到晚上了?

  真是該死,他染織場裡還有很多事等著他處理。

  嘴裡啐著,他快步走向外頭,沒有道謝、沒有謝金,什麼都沒有,只有他高大昂藏的背影相送。

  出了房間的毛曙臨看著他的背影很久很久,久到他人早已不在,她的視線還黏在他踏出客棧門口的那一幕。

  「妳看夠了沒?」噙著笑意的涼涼嗓音逗著她。「他五宮相當精緻,立體眉骨上有著濃揚入鬢的眉,底下有刀鑿似的鼻,還有深嵌如黑曜石般的眸,不惱時微揚的唇角。這人生得可真是好看呢,粗獷又落拓的丰采,眉擰生出不怒而威的氣勢,唇抿迸出不惡而嚴的氣息。」

  毛曙臨回神,看著客棧大掌櫃伊靈朝她曖昧的擠眉弄眼,她不禁抿了抿唇道:「妳呀∼敢笑我,不理妳,我要去廚房了。」

  一聽見她要進廚房,伊靈臉色突變,快快阻止。「別別別,我的好姊姊,妳的客人在那,去忙唄!」二話不說把她推到一桌客人面前。

  「毛姑娘∼」那桌客人臉露期待,莫名興奮地看著他。

  「請往這兒來。」毛曙臨欠身,笑容可人,纖白柔荑指引著通往二樓的木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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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飯桶!飯桶!」

  大罵了一頓,罵到雙鬢快要迸出火了,宮之寶才趕緊收功,抱頭不語。

  一個個被罵飯桶的布莊掌櫃、織造場、染織場主事,個個灰頭土臉,被罵得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等待著老闆下一步的指示。

  過了許久,宮之寶緩緩抬眼,試著平心靜氣,卻被眼前一張張呆臉惹得又火冒三丈。「餘杭水患不斷,棉絮短收,趕緊轉往揚州調;至於蠶繭不夠,就轉往蘇州振興館調,再不夠,就混點絮絲在裡頭,沒人會發現的嘛!這些事不需要我多說,你們應該都可以做到,為什麼每件事都要問我?我養你們這些人到底是怎樣?一個個飯桶,等著混吃等死嗎?」

  他吃不好、睡不著!頭痛得要死,偏又有堆飯桶吵他,那麼多生意要處理……都怪老爹,說什麼要去雲遊四海,也不想想他這個獨生子有痼疾在身,還硬把所有的家業都交給他打理,根本是要害死他!

  要不是他太有原則,有錢不賺太難過,早晚把他的家產敗光!

  他陰狠著臉,離開位在城中的布莊之後,距離城中位置的秦淮河邊有大塊腹地,他離河岸很遠,不敢靠得太近,就算他今天沒喝酒,就算今天的人潮不算太多,但誰也不能確定他的水難之劫到底過了沒有。

  想到幾天前落水,被客棧廚娘救起後,經她輕輕地揉捏了他的額,讓他得已好睡數天,就連頭痛的毛病也沒以往犯得那麼頻繁。

  忖著,他不自覺地撫上痛得快要教他抓狂的額頭。

  也許,他應該去找她。

  早在幾個號稱再世華佗的蒙古大夫醫過,宣稱無效之後,他便對這頭疼之事束手無策都要放棄了,沒想到她那一雙手卻有那樣奇異的療救,他不求根治,只求短暫快活。

  只是,那一帶是出了名的銷金窩,怎會混了間客棧?那間客棧臨河,一踏出客棧門口就是秦淮河,朝著穿廊走約一里路,才有腹地較廣的踏實石板路可走,要他再走一趟,若是不小心又被人擠下河……思及此,他不由得想起,為何那一日他竟能待在河裡那麼久?

  為什麼?垂眸忖著,腦門又爆起劇痛,恍若有人在他腦袋裡抓了把鞭炮炸著。

  牙一咬,宮之寶打定主意,不管自己怕不怕水,也不管自己為何能浮在河裡,他決定朝那日離開時的地方走去。

  加快腳步,眼見前頭腹地漸窄,變成河岸穿廊,他微揚起濃眉,向左看去,三層樓高,飛揚的旗幟幾乎和鄰近的幾家花樓都纏結在一塊。

  宮之寶微瞇起黑眸,看著那片扭曲的旗幟,上頭寫著「秦淮河岸」四個字。

  「還真的是秦淮河岸。」原來不是她找碴,而是客棧真叫這個名啊。

  他攢著濃眉,快速踏進客棧裡,立即有人招呼著。

  「唷,這位客倌,這兒請、這兒請∼」伊靈身穿湖水綠軟綢抹胸,外搭件錦橙色的薄衫,蓮步款移,腰間玉鎖叮叮噹噹,頭上金步搖清脆響亮,看得宮之寶差點直了眼。

  他瞪著她,心想這是客棧吧!

  「是啊,咱們當然是客棧,這位爺兒幾天前不是才來過?」伊靈拿起紗質團扇掩嘴呵呵笑著。

  怪,他剛才有把話問出口嗎?「……妳還記得我?」

  「可不是嗎?那日是咱們家的廚娘救了你,趕緊差店裡大當家去把你給扛回來的。」伊靈聰黠的水眸溜呀溜的,朝他一身行頭打量著。「我是這兒的掌櫃,閨名伊靈,今天爺兒是來答謝我家廚娘的嗎?」

  答謝?想都沒想過。宮之寶撇了撇嘴。

  「不是來答謝的?那肯定是來用餐的。」伊靈二話不說地朝另一頭喊著,「亦然,把咱們店裡好吃的、好喝的全都端上來∼」不是來答謝的?那就坑、死、你∼「爺兒請這兒坐。」

  宮之寶幾乎是被趕鴨子上架,但也無妨,反正頭痛甫歇,他也餓了。

  坐上雅座,他開始打量著客棧,擺設得極為素雅,談不上奢華,但已齊全。正值晌午,一樓食堂高朋滿座,隔壁桌的客人吃得津津有味,他想,廚娘的手藝肯定相當了得。

  還真是看不出來呢,那娘們。

  「爺兒,咱們客棧一樓是食堂,二、三樓是雅房,後院更設有頂極房舍供遠途旅客長期住宿,還有總管親自服侍呢。」在龐亦然送上了一壺茶後,伊靈乾脆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

  宮之寶張口欲言,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這女人肯定是哪家的花娘,攢夠了銀兩後自立門戶,好好的客棧搞得跟花樓沒兩樣。

  「哎呀,爺兒好利的眼光,怎麼知道我以前是個花娘?」伊靈笑得花枝亂顫。

  宮之寶翻了翻白眼,卻突地想起,怪了,他有說出口嗎?

  「你不用說出口,我也猜得到。」伊靈依舊笑吟吟的。「每個進客棧的客倌都是這麼想的。」

  「……虧妳還能不介意。」佩服、佩服。

  他替自己斟了杯涼茶,有一下沒一下地嘗著。

  味道算不上頂級,但至少甘醇回韻。

  「有什麼好介意的?」伊靈狐媚的水眸顧盼生光。「不就是為了溫飽?這世道笑貧不笑娼呢。」

  「那倒是。」他不禁開始懷疑,那腦袋怪怪的娘們該不會也是跟她同出一派的吧?

  正忖著,便瞧她自一道簾帳後頭出現,然後就見離簾帳最近的一桌客人喊著,「毛姑娘,妳總算來了!」

  「靳大爺。」毛曙臨見人便笑,笑得柔軟似水,饒是鐵石心腸都在她眼波底下化作繞指柔了。

  「我可以、我可以請妳讓我舒服了嗎?」靳大爺滿臉期待,好興奮哪。

  「可以的。」她甜笑著,指著二樓的方向,她走在前,不斷回眸笑著。「靳大爺,小心腳下。」

  「好好好。」

  就在這兩人一來一往的對話之中,四處響起了好不欽羨的聲響,開始談論著毛姑娘可以教人多銷魂,又說了她可以教人忘卻多少煩憂,又說了就算死在她床上,做鬼也風流……

  啪的一聲,突來的聲響是茶杯碎裂的聲音。

  眾人莫不朝聲音來源探去,瞧見宮之寶黑了大半的惡臉,嚇得紛紛回頭,不敢再多看一眼。

  「有沒有搞錯?」他低啞的嗓音恍若從地底下竄起,震得伊靈耳朵嗡嗡作響。

  「搞錯什麼?」她掏了掏耳朵笑問著。

  「現在是大白天耶!」他娘的,大白天就行苟合之事,有沒有這麼缺錢啊!

  才在想她是不是跟這掌櫃的同一掛,就見她明目張膽地帶著恩客上樓,四處紛紛響起她的能人異事之說……真是太∼不要臉了!

  「大白天又怎麼著?」伊靈佯裝不解地逗著他。

  宮之寶瞪著她,黑眸閃出數道火花,可惜她無動於衷,不痛不癢。

  算了,關他什麼事?人家喜歡作踐自己,他能怎樣?畢竟這是個笑貧不笑娼的世道嘛!

  恨恨地想著,他再拿起一隻茶杯,猛灌了一杯涼茶後,又想起,那他到底是來幹麼的?原本是想要請她幫他掐揉的,結果她卻……說她沒腦袋還真是沒腦袋!難道她就不會靠那掐揉的功夫替自己攢錢嗎?

  還是說——黑眸陰狠地朝坐在身旁的伊靈瞪去。

  「不關我的事。」她趕緊澄清。

  「不是妳逼她的?」這裡就有現役花娘一枚,誰能保證那沒腦袋的娘們不是被她給推進火坑的?

  「天地良心哪,爺兒。」伊靈跺著腳,噘起嘴,不依不依∼「曙臨可是我的好姊妹,我會那樣對她嗎?」

  宮之寶瞇起黑眸。那麼——是她自願的?

  「可不是嗎?她呀……」話未說完,門口傳來爭吵聲,她回頭探去,瞧見了一名婦人,後頭跟著數位家丁,大剌剌地踏進客棧。

  「這裡有誰姓毛?」婦人一進門就吼道。

  伊靈像只蝶兒般地輕躍到她身旁。「這位姊姊,怎麼了?」

  婦人一見她滿臉狐媚樣,更火大了。「客來酒樓的靳掌櫃來這兒了沒?」

  「他呀……」

  宮之寶挑起眉,暗忖著,剛才毛曙臨喊著那個男人,她好像是叫他靳大爺的,難不成這位婦人是那姓靳的髮妻,如今找上門來了?

  瞧!大白天就關緊門窗在房內幹些私密事,現在人家髮妻找上門來,看她怎麼辦?沒腦袋也不是這種呆法!

  打定主意不管她死活,卻在瞥見那婦人衝上二樓時,他想也不想地足不點地躍上她之前的階梯上。

  「你幹麼?」婦人嚇得倒退三步。

  「我……」對呀,他也很想問自己在幹麼。

  關他什麼事?就算她被打得殘廢,就算她被掄到破相,還是被丟進河裡淹死……不對,她會泅游,應該淹不死她,但要是拿竿子硬將她給打沉入河底呢?

  不知道為何,他心頭顫了下。

  「你到底要幹麼?」後方手持棍棒的家丁蜂擁而上,婦人的火焰更漲了幾分,有恃無恐。

  宮之寶垂眸看著那婦人,她被他內斂的傲慢與氣勢給嚇得再退三步,原本想要再論理,卻突地聽見——

  「好棒、好棒,妳真的太棒了∼」靳大爺滿足的聲響極曖昧的從房內傳到梯間,婦人瞬間氣紅了臉,壓根不管眼前的男人有多危險,一把將他推開。

  「死老頭,你死定了!」大白天的就狎妓,到底把她這糟糠妻當什麼?

  宮之寶被那猥瑣的嗓音氣得定住不動,但瞧那婦人帶著家丁往上衝,不知道為何,他竟也跟著衝上頭,愈接近那間房,那靳大爺的聲響就愈下流——

  「啊啊,嗯嗯∼」

  一行人停在門外,沒勇氣推開門去瞧裡頭究竟是怎生的荒淫場面。

  「靳大爺,這樣可好?」宮之寶聽得出她軟暖童音竟摻雜著些許喘息,那喘息讓她的童音走了調,變得好惹人遐想,他的胸口繃得好緊。

  「好、好極了,這勁兒……好爽、好爽,我真是太舒服了!」最後聲響突地抖顫了聲,迸出一道像是又痛又愉悅的高音,而後是旖旎粗啞低吟。「我覺得我好像恢復了二十歲的風采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婦人一腳踹開房門,劈頭就罵,「死老頭!你跟我在一起,就讓你沒了二十歲時的風采嗎」

  床上趴著的靳大爺不解地看向殺氣騰騰的婆娘,和後頭準備行家法的家丁,眉頭擰了起來。「蘭兒,妳這是在幹麼?」

  「你!」婦人圓潤且保養得宜的手指向他一指,突地發現狀況有點怪。「……你在幹麼?」

  「推拿呀。」靳大爺理直氣壯得很。

  「推拿?」推拿,她不懂,她懂的是,房內只有一男一女,冒出極其污穢的言語,但弔詭的是,兩人皆是合著衣,也未免穿得太快了點?

  不對,那模樣是根本沒脫下過。

  後頭這句是宮之寶的想法,而且不知道為何,他竟覺得安心了些。

  「我不是跟妳說了嗎?來來來,叫毛姑娘幫妳推拿一番,妳就會知道我為何每過幾天必要來找她一趟。」靳大爺爬起身,對她招了招手。「妳不是說頸項這兒挺酸疼來著?」靳大爺不由分說地將她推到床畔,強迫她趴下,再對著毛曙臨說:「毛姑娘,得麻煩妳了,這帳待會一起算。」

  「好的。」毛曙臨甜甜吟笑,柔軟雙掌往她頸項一貼,她隨即哼叫出聲,「靳大爺,靳夫人很操勞呢,是房好妻子,可不許你待她不好。」

  「那當然,我這婆娘是嗆辣了點,但我知道她是為我好,替我打理著那家酒樓,忙進忙出的,跟我說她頸項犯疼,我心疼極了。」靳大爺笑著,對著婦人說:「蘭兒,現下覺得怎樣?」

  婦人不開口,然就在毛曙臨指間游移停頓,再轉揉為按時,她忍不住輕呼出口,「就是那兒、就是那兒,很酸很疼的。」

  「夫人,妳要記住,可別搬重物了。」毛曙臨軟淺呼吸著,臉上漾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這兒有些發炎了,我替妳推推,待會上藥鋪子買罐涼膏塗抹個幾日,就會覺得舒服些了。」

  婦人聞言,用力地回頭看向她。「妳不氣我剛才誤會妳了?」

  「不,我也是有錯的,不該把門關上,引人疑竇。」但要是不關門,就怕那聲音傳送好遠好遠,會惹人誤會。

  「啊啊,真舒服、舒服啊∼」婦人忍不住的感動低吟著。「我覺得我也快要恢復到未出閣前的身強體壯了呢。」

  真是通體舒暢,好神的手呀∼

  「可不是嗎?」靳大爺一臉讚賞地看向毛曙臨,餘光瞥見門邊有尊黑色的雕像,下意識地探過去——「哇,這誰呀?」

第二章

  「妳不是廚娘嗎?」

  就在靳大爺偕同髮妻,兩人再三道謝,帶著大批家丁離去後,宮之寶劈頭就這麼問著。

  「是的。」毛曙臨下了床,用力地點了點頭。

  宮之寶閉了閉眼,很無力地垂下肩頭。「廚娘需要幹這種工作嗎?」

  「怎麼,頭又疼了?」她走向前,很自然地攙著他到床上坐下。「躺著,我替你推拿一番吧。」

  「妳連推兩個,不累啊?」剛才站在門邊,他可是親眼瞧見她按揉的勁道有多大,幾乎是用盡全身的氣力。

  「不礙事的。」她臉上堆滿教人舒服的笑,輕易地征服了他的心。

  宮之寶乖乖躺下,看著她蔥白的指落在他的額上,他閉上眼,感覺力道沿著鬢毛往上推,恍若有股麻栗感穿透而過,帶著難喻的波動,注入他的腦門,如水般逐步吞噬了腦袋裡頭悶燃的火。

  極、樂、呀!

  他總算知道那靳老頭剛才為什麼會叫得那麼猥褻了!

  實在是她這勁道如浪襲來,捲入苦難,尤其是下指之處,酸楚並存,順暢翻起,教他快樂似神仙哪∼

  「舒服?」瞧他唇角微勾,毛曙臨眸底的笑意更濃。

  「嗯……」他從喉口滾出了感動。「妳這推拿是上哪學的?」

  「無師自通的。」

  「這麼強?」可以無師自通?「欸,妳既然有這麼好的手藝,為什麼不乾脆自己擺攤攢錢算了?幹麼到這兒當個廚娘?」

  不過話說回來,她這推拿的手勁這麼道地,說不定她的廚藝亦是一等一的強。

  「這說來可話長了。」她輕歎口氣,臉上依舊漾著笑。

  「說吧,我不介意聽。」反正閒著也閒著,再加上頭也沒那麼疼了,聽聽故事也無所謂。

  毛曙臨想了下,才輕輕啟口,「其實,我是被這兒的掌櫃給救的,所以便在這裡當差,算是報答掌櫃,也算是替自己攢口飯吃。但原本是要當廚娘的,可掌櫃的說我有著推拿好本事,應該擅加利用。」但實際上是靈兒根本不讓她進廚房。

  「她救妳?」宮之寶驀地張開眼。「她沒要妳幹什麼古怪的事吧?」

  「沒呀,你別瞧伊靈好像有些不正經,其實她人很好的。」

  「是嗎?」他很懷疑。「等等,妳說說來話長,怎麼才一句就說完了?」哪裡來的長?唬他呀?

  「你想聽我的事嗎?」她有些猶豫地問著。

  宮之寶輕佻地挑起一邊的眉。嗯,怎麼覺得她這說話的口吻有點怪?他輕咳了聲,「如果妳不想說,我就不勉強。」

  好像一副她說了,他就得要準備娶她似的,誰敢問啊!

  「如果你不想聽,那我就不勉強。」

  喂,有必要學他說話嗎?「算了,妳開心就好,不過我可真愛上妳這手藝了。」再次閉上眼,那難言的舒暢感依舊如浪席捲,舒服得教他快要低吟出口。

  「你喜歡嗎?」她有些喜出望外。

  再次張開眼,瞧她又湊近自己幾分,近到已經可以讓他清楚分析出她身上戴的是哪種香包了……幹麼呀?喜歡又怎樣?直接打包帶回家嗎?他暗諷著,突地眼睛一亮——也許可行。

  「妳有到府服務嗎?」就算不能整個包下來,但一天一回,應該不過份吧。

  她眼色微黯,但還是強打起精神揚笑。「爺兒府上何處?」

  「就在……秦淮河岸。」故意逗她。

  「住這兒?」她傻氣問著。「爺兒今天要住宿嗎?」

  宮之寶眼皮無力地抽動了下。逗她真的很沒趣。「我說,我住在秦淮南岸東十字大街底。」離秦淮河岸是有點距離的。

  「那兒呀……」她忖著那兒離這裡有多遠。

  「從這兒到那兒,腳程快些,不用一刻鐘。」但若依她的腳程嘛……「給妳半個時辰,應該走得到,不過,若是妳答允了,我會派馬車過來接妳。」

  「這樣好嗎?」

  「有什麼不好?」難道是在意打賞的問題?「放心吧,上我那兒一回,我一次賞妳一兩銀,夠吧。」

  「一兩銀?」一兩銀算多還是少?她不是很清楚。「都可以,我只要能夠安家就好。」

  「安家?」哦喔,對厚,說不定她上有老父老母。「放心吧,只要固定時間過來一個時辰,其餘的時間,我是不會佔用的。」

  「那……哪個時候好?」

  「就晌午過後吧。」

  「……好。」她瞅著他舒服的闔上眼,瞅著他唇角微揚的笑,瞅著他眼底的黑影,彎彎唇角抹上淡淡苦澀。

  毛曙臨錯愕驚詫得說不出話。

  菱唇微張,她站在朱紅大門前,望著裡頭穿堂廳後的樓閣亭台,院落交錯,渾然天成的河水引入府中,巧奪天工地成為每座院落的分隔,以小橋銜接,百花為飾,綠蔭為林……

  「毛姑娘嗎?」宮府管事留意快快迎向前來。

  「呃,我是。」毛曙臨緩慢地把視線拉回至眼前白髮蒼蒼的老者。嗯,不對,只是頭髮而已,沒有很老,叫聲大叔就可以了。「大叔,這裡是宮府吧?」

  「正是,這裡是金陵宮府,主事的宮爺正是江南文明俠義的錦織布莊老闆,我是這裡的管事,毛姑娘喚我一聲留管事即可。」留意笑容可掬,長臂朝內指引著。

  「請往這兒走,爺兒正等著呢。」

  「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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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儼然像個鄉下土包子,被宮府近乎鬼斧神工的自然園林給震懾的說不出話來,跟著留管事的腳步,在曲橋上拐來彎去的,總算來到一處主院。

  她走了有一刻鐘吧。

  好大的院落啊……「管事先生,請問宮爺以前曾經重創過頭?」走得太久,她忍不住閒話聊著。

  留管事驚地回頭,精璨黑眸直打量著她「毛姑娘是打哪聽來的?」

  那就是有嘍?毛曙臨緩緩地把心思一點一滴地收在笑臉底下。「我猜的,宮爺頭犯疼,像是撞擊過,我是這麼猜的。」

  「毛姑娘確實是慧潔,我家宮爺確實是在十年前受過傷呢,十年來被這頭疼給折磨的緊。」說到這,留管事突地加快腳步。「快快快,我到忘了宮爺頭正犯疼呢。」

  「喔。」她順巧地小碎步跟上。

  留管事快步穿過庭院,來到後方主屋的正廳門口。「爺兒,毛姑娘到了。」

  「進來。」那嗓音極沉,像是萬般壓抑過。

  留管事立即替毛曙臨開了門,隨即退下。

  毛曙臨水眸子瞅著伏在案前,臉色蒼白又神色猛厲的宮之寶。

  宮之寶連話也不說了,食指朝她勾了勾,面色痛苦地扭曲起來。

  毛曙臨立即會意,快步向前,恍若帶著魔力的蔥白十指輕壓在他的額際,涼如水,暖如風,深鏤在腦海死賴不走的痛楚瞬間被抽掉了許多,他才吐了那憋著已久的一口氣。

  「頭很疼嗎?」她捷眉輕問著。

  「不是很疼,是根本痛得要死。」他能撐到現在,覺得自己真是了不起。

  「怎麼沒找大夫?」

  「沒用,全都是一堆膿包大夫。」他哼了聲,高大的身形緩緩地朝後貼進椅背,她身上馨雅的香氣突地撞進他的鼻間,教他心頭一顫,脫口問:「你身上的香料可真特別。」

  淡雅馨寧,不是特別濃,亦不俗,就是覺得很清爽,清爽到胸口麻傈著。

  「……我沒用香料。」

  「喔,那就是……」他二話不說,急踩煞車。

  天生的體香?怎麼會有如此教人覺得舒服又莫名起心動念的……思及此,他啐了口,體香就體香,又不是沒問遇姑娘家身上的天然香料,他跟人家緊張個什麼勁兒?競因此而心浮氣躁,這多年在商事上歷練出來的內斂自製全都白費了!

  「宮爺?」

  「……你說話別忘了繼續別掐!用力一點,你今兒個沒吃飯嗎?」他近乎羞惱地低咆著,語氣很重,偏又能教人感受到他半點惡意都沒有。

  「喔,好。」她深吸口氣,按!

  「哇,你殺人啊!」宮之寶快手揪住在他腦們上偷襲的雙手,回頭,怒沉黑眸直瞪著她。「你沒事使這麼大的勁做什麼?」

  這手恁地細弱,她是哪來的力道將他掐得這麼痛?

  「……不是宮爺要我用力黠嗎?」她疑惑又不解地看著他,然後澄亮水眸往下探去,落在他緊抓的手。「會疼呢。」

  「嘎?咦?喔!」他這才發現他扣著她的雙手,而且扣得很用力,白皙手腕上頭都出現一道明顯瘀痕了。「真是該死,我這是怎麼著?等我一下,我差人拿藥遇來。」

  「不用了。」她有些受寵若驚。

  「那怎麼可以?你要是傷了手,往後我找誰為我推拿?」他損失可大的呢。話落,他快步走到外頭喊著下人。

  毛曙臨緩緩垂下眼,瞅著上頭紅地近乎醭血般的瘀痕。

  原來是怕往後沒人幫他推拿呀……

  「藥來了,來了。」他折回,拉著她到一旁的錦綾矮榻坐下。「這藥膏挺涼,可以通血除瘀。」

  毛曙臨瞧他挖了一口藥,輕柔地往她腕間塗抹著,均勻地推開,仔仔細細地塗抹,無一處漏失。

  她看著他專注的神情,垂斂的長睫在他眼下形成一道蔭影,然漆亮眸瞳欲能自濃密長睫中並出十足霸氣的光痕,立體如刀削似的鼻直挺,感覺像是極頑固,然他的唇菱角分明,唇角微勾,理該是個愛笑之人,但他欲幾乎不笑。

  他表情很多,但笑意很少。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突地笑了——

  「怎麼,瞧我瞧傻了?」他嘴角勾得邪氣,笑得愉快,就連長睫也微之輕顫。

  「沒!」難得的,這一回反應超快,愈顯得她作賊心虛。

  「是嗎?」他還是沒抬眼,口吻漫不經心極了,然而抹在她腕上的力勁愈來愈輕,像是在呵護什麼至寶似的。

  「宮爺,你千萬別誤會。」瞧他像是誤解了什麼,毛曙臨急急想要解釋,略鷲下身——

  「喂!」聽她忙解釋,他心頭有點不舒服,不爽地抬臉,說時遲那時快,毫無心理準備的兩張唇就撞在一瑰,就像是兩顆沒有防備的心剎那間撞出了莫名火花。

  他瞪大黑眸,唇上遲來麻麻傈傈的電流,那粉嫩的唇瓣竟是恁地軟潤,恁地誘人遐思。

  他是男人,面封投懷送抱,沒道理不屈就的,更何況是她自己貼遇來的,又不是他強迫她的,關他什麼事?況且她又沒拒絕、沒反應……

  思及此,幽深的黑眸直瞅著熠亮水眸淡泛著霧氣,慢慢堆成水珠盈在眶底。

  「這是意外。」多頓了下,他心不甘情不願地退開一些。

  可惡,太不遇癮,太不遇癮了!

  可是,他除了退開還能怎樣?那雙無麈秋水滿是楚楚可憐的淚光,讓他覺得自己好禽默,一張臉不知道要擱到哪去,那顆蠢蠢欲動的心更不知道要怎麼安撫。

  「嗄?」毛曙臨慢半拍回神,不解地眨眨眼,水眸好迷濛,神情好無辜。

  宮之寶橫眼瞪著她。「嗄什麼嗄?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是不是?難不成是要我跟你道歉嗎?好,我道歉,行了嗎?」他禽默不如,可不可以?

  「為什麼要道歉?」她還是不懂。

  他瞪大極具殺傷力的黑眸。「不用道歉嗎?」早說嘛!不對,為什麼她一點反應都沒有?

  雖說近來女子觀念開放許多,但好歹女子首重名節,不至於教人親了嘴還一點反應都沒有吧!

  「不用啊,這只是不小心。」她甜甜笑著,似在笑說他很實心眼,不遇就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他也能看得那麼認真。

  「那你剛才是在哭什麼?」他咬牙咬得好酸好痛。

  是!他就是很認真!親了嘴還不夠大條?若是直接把她推上床,來個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飯,再跟她說,抱歉,不小心,行不行?

  「沒,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想到一些事?這電光石火的瞬間,她竟還能想到其他事,眼裡完全沒有名節兩個字的存在,宮之寶簡直是氣到無言以封。

  「……你在生氣?」兩人封看許久,她好不容易從他黑眸中讀出了憤怒的火花。

  「我為什麼要生氣?」他哼笑著,臉色說變就變。「你重不重名節關我什麼事?」

  「名節?」她垂下長睫,細細咀嚼他說的話。「這很重要嗎?」

  宮之寶一雙極具危除性的虎眼瞪大。「不重要嗎?名節封女人來說就像命一樣重要,你說,重不重要?」她到底是打哪座深山野林來的?

  「喔,我想起來了,靈兒有跟我說過。」她很受教地用力點頭。

  靈兒?「那個花娘?」花娘跟人家談什麼名節啊?

  「她已經不是花娘了。」

  「管她是不是花娘,反正她說的話不能聽。」花娘哪來的名節可言?「你要記住,你跟她不同,你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家,別老跟那種女人混在一塊,早晚有天,連你也會被染上污名。」

  毛曙臨聞言,微抿起唇。「請不要這麼說靈兒。」

  「我偏要說她,怎麼著?」花娘還怕人說啊?

  毛曙臨倒也不跟他爭辯,直接起身,準備走人。

  「喂,你要去哪?」

  「話不投機半句多。」避免生氣,還是別談得太多太深入得好。

  「我又沒說錯!花娘本來就是為了錢財,什麼都可賣。」他椅在矮榻的把手上,瞧她動作緩慢地朝門口走,像是打算一去不回頭,他牙一咬,「大不了,我不說了,總可以吧!」

  他退一步,可以吧?

  她緩緩回頭,那雙水眸子看似傻氣,欲也有著屬於她的堅持。「公子是個富貴人家,不會懂得某些女子在這世道下,為了攢錢,得要付出多少努力。有許多事,不是單看一面的。」

  「我知道。」他看起來有那麼不解世事嗎?

  「靈兒是我的好朋友,在我最危難的時候,她二話不說地幫了我,這恩情比天還大,我不允許任何人封我的好友口出惡語。」

  「我道歉,可以了吧?」他氣勢又虛了幾分。

  「跟我道歉有什麼用?」

  「跟你道歉,讓你心裡好受。」說著,他撇了撇唇,又說:「往後見著她,我會封她客氣一些,這總可以了吧!」

  「真的?」她有些遲疑,總覺得像他這樣的天之嬌子,不遇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要不要我跪地發誓啊?」

  「宮爺可別以為誓言可以亂髮,若是做不足,真會遭天譴。」她可是親眼見證了毀誓言的下埸呢。

  宮之寶瞇眼瞪著她,黑眸透著讓鋪子的掌櫃看見會渾身發毛的惡光。「毛毛姑娘,你可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呀。」居然敢懷疑他宮大爺起誓的背後用心,以為他做不到嗎?

  毛曙臨瞅著他,偏著螓首。「我沒有啊……」

  宮之寶咬牙低吼了聲,大步走到她面前。「我宮之寶在你毛曙臨面前起誓,若是忘了今日所言,必遭五雷轟頂。」怕了沒,這種毒誓不是每個人都敢發的!

  毛曙臨聞言,螓首微偏的看向門外。

  「你在看什麼?」喂,他在發誓耶,這麼嚴肅的事情,能不能撥點心神注意他一點?

  「我在看有沒有落雷。」今天天氣不太好,天空霧濛濛的,好像就快下雨了,會打雷也不太意外。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粗喘口氣,臉色猙獰了起來。

  他聽錯了吧,肯定是聽錯了吧!

  她居然在看有沒有落雷!有落雷又怎樣?會拐彎打進他屋裡頭嗎?這不是擺明了根本不信他起的誓、不信他的決心,等著看他被雷劈死?有沒有這麼狠毒啊!

  毛曙臨收回心神,很認真地看向他,「宮爺,記得,今天千萬別出門。」

  宮之寶閉了閉眼,一口白牙咬得好酸。「給我聽著!別以為本大爺在說笑,一言既出,四馬難追!我說到一定會做到,你要是不信,咱們立刻就走。」話落,他一把扣住她那像是一折即斷的手腕。

  然而這一回,他力道放輕了許多,就連嘴裡說急,腳步也刻意放慢,就怕她跟不上。

  「去哪?」她不解,直被他拖著走。

  「去跟那個花娘道歉。」這樣可以了吧?可以充份地表現出他知錯能改的誠心誠意了吧。

  「她叫伊靈。」不愛他花娘花娘地叫著,她再次更正他。

  「姑娘家的閨名豈能容男子唐突?」

  「可是你剛才叫了我的全名耶。」她的能叫,伊靈的不能叫?這會不會有點厚此薄彼?

  他突地停下腳步,沒注意的毛曙臨一頭撞上他的背,痛得她搗起鼻子。

  「沒有吧,我剛才是稱呼你毛毛耶。」他回頭,神情很認真。

  他不可能犯這種錯誤的!太多女人都巴不得混進他府上,所以他對女子的防備比男人還多,哪可能唐突她?

  毛曙臨搗著鼻子,痛得水眸泛淚光。「有,你剛才起誓時,有叫我的名字。」嗚嗚,好痛?

  宮之寶垂眼看著她蒙霧的水眸,那無辜惹人憐的眸色,恍若挾怨還羞似的,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突地卜通卜通地亂跳一通。

  「有叫就有叫,有什麼了不起的?」他大手胡亂揮著,企圖來個船遇水無痕,順手再牽住她的手。「走走走,辦正事比較要緊,等我跟她道完歉之後,你一定要再替我推拿,知道了吧。」

  「喔,原來你以為我會因此而不幫你推拿?」她輕喃著,恍然大悟:心頭蘊著難言的失落。

  「不然呢?」問她,也問自己。

  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理由?

  這不討喜又不夠驄明的女人,除了推拿的手藝太絕,還有那雙眼睛教男人看了很想照顧她以外,他想不出她還有什麼其他長處。

  只是,心跳得好快呀,跳得他渾身都發熱了,熱得他連掌心都透著火,熨著她軟暖的掌心,手心酸軟了起來,這詭異的滋味似滲入體內,順著血液橫行,教他渾身又麻又軟的。

  心頭又酸又甜又苦又澀的……他娘的!什麼玩意兒!

  不就是牽著手而已,哪來這麼多詩情畫意的滋味?騙人沒牽遇嗎?不就是一雙手,柔白的、細嫩的,他牽到已經不想牽了,而她的手絕對不會是最軟最嫩最白最美的那一雙,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牽著她的動作,竟是如此自在,恍若他打一開始就改這樣牽著她,站在她身旁的也該是他……

  他在想什麼啊?為什麼無端端的生出這可怕的想法?

  「爺兒,這位毛姑娘家中有急事啊。」留管事從小橋另一端跑來,喘了口氣忙喊著。

  「什麼事?」

  「有人傅口訊,說毛姑娘的家人出事了。」

  「家人?」他回頭看著她,見她臉色瞬地刷白。

  「我、我要趕緊回去了。」她緊張慌亂,想跑,欲雙腳發軟。

  宮之寶將她的不安都盡收眼底,握著她的手依舊未放。「我送你回去。」話落,看向留管事。「立即備馬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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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9-23 15:22:34

第三章

  她從來沒有太多的蘿想,更不敢癡心妄想。

  但是如果可以,可以讓她再見他一面嗎?

  天下……好大,大到她根本不知道要往哪去找他,半點頭緒都沒有,只有一勁的相思牽引。

  如果她的人生只到這裡為止,是不是老天可以可憐她,讓她再見他一面?

  「娘、娘,你醒醒,你醒醒,我拿了些包子回來,你先吃點,好嗎?」突地,一陣力道搖晃著她,逼迫著她清醒。

  清醒的瞬間,一陣凍得教人直發抖的寒意侵入她的四肢百骸,她用力地掀了掀千斤重的眼皮子,一張俊秀而青澀的面容就在她的面前。

  他面黃肌瘦,但身子欲比尋常孩子高一點,如今已快要和她一般高了,可以扶著她走,說他要保護她。

  毛曙臨試著想勾笑,緩和兒子極力掩飾的不安,但是她欲虛弱得連說話都累。「三月,你怎會有包子?」

  「我……」毛三月面頰凹陷,向來炯炯有神的虎眼此時竟有些閃爍,不敢跟她說,這是他去偷來的。

  娘已經窩在這間破廟餓了好幾天,他怎麼行乞也沒人要給他粗食,想到渡頭找點工作,又嫌他太小,在沒辯法的情況之下,他只好用偷的……他也不想這麼做,但他真的無計可施。

  「你該不會是……」她突地清醒,往腰間一探,抓起繫在束帶上的鳥柄錦扇,整顆心才安穩了下來。「我還以為你把扇子拿去典當了呢。」她呼口氣,拍拍胸口,露出安心的笑。

  他瞪著她,臉上有著超乎年杞的世故和悲傷。「你都快要餓死了,還留著這把扇子做什麼?」

  「可是……可是,這是你爹留給我的,我若不帶在身邊,往後就沒法子相認了。」

  「還相認什麼?天下這麼大,你要上哪去找他?找到了又怎樣?你以為他還要你嗎?若他還要你,就不會丟下你這麼多年不管!」多年的辛酸冒上心頭,痛得他模糊了雙眼,氣的是娘的執著和傻氣。

  他要娘離開那座山谷,只是想要遠離蜚短流長,而不是要她來找爹的!她繡帕子繡到指尖都破了,也負擔不起兩人在外流浪的費用,但娘欲寧可要留著那把扇子,事可餓肚子也不願典當那把扇子!

  那把扇子,會比他們母子的命還重要嗎?

  她眨了眨眼。「三月,不要氣你爹,你爹不是不要我們,他只是找不到我們。」

  「不對,是我不要他!」毛三月惱火地扯下她腰間的錦扇。

  「你要做什麼?」

  「我要當了這把扇子!」然後買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袷給娘吃!

  「不可以、不可以!」不知打哪來的力氣,居然讓餓了幾天,渾身沒勁的她立時奔起,眼看著就快要抓到他,他欲已奔出破廟口,撞上一堵肉牆——

  「唷,瞧瞧,這把扇子看起來真是精細呢。」被撞的男子一身粗布衣裳,輕易地一把拎起毛三月,搶走他手上的扇子,看向身旁的同夥。「依我瞧,這分明是這小子偷我包子時,順便從我身上摸走的。」

  「可不是嗎?」同夥咧嘴笑著,打量那把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的錦扇。

  「胡扯!我偷的只有包子!」毛三月吼著,想要伸手抓回娘親視為心頭肉的綿扇。

  男子把扇子高舉遇頭,一把將他推開。「包子,就當是老子捨你的,這扇子,老子就收下了。」

  「這位大爺,那是我相公的扇子,請你還給我。」毛曙臨衝向前去,緊抓住那把錦扇。

  男子看向她,眼睛為之一亮,和同夥對看了眼,嘿嘿露出淫笑。「這位娘子,這是我的扇子,我就是你的相公啊。」他輕而易舉地將瘦弱的毛曙臨給拽進懷裡。

  「你放開我娘!放開我娘!」毛三月衝上前去,欲被兩個大男人一腳踹到破廟一隅,痛到動不了。

  「請不要這樣子,把扇子還給我,那是我相公的扇子……」兩個大男人欺上身,毛曙臨的眼裡從頭到尾都只有那把錦扇,那是除了三月以外,最重要的寶貝。

  「咱倆就是你的相公啊。」兩個大男人將她推倒在地,動作粗魯地撕開她身上捕了又捕的破舊衣裳,撲上她瘦弱的身子。

  「不要、不要……救命啊……」毛曙臨護著自己,欲抵擋不了四隻有力的臂膀。

  角落裡的毛三月見狀,拚了命地在地上爬,痛苦地嘔出一口血,淚水難以控制地滑落。「不要、不要……我求求你們,放遇我娘,我給你們做牛做馬,一輩子給你們做牛做馬……」

  都是他的錯,如果他不要到包子攤去偷包子,就不會害娘遇到這種事了。

  正當毛三月深惡痛絕的當頭,說時遲,那時快,一陣風飆進破廟裡頭,壓在毛曙臨身上的兩個男人瞬間被踢飛,昏在角落。

  毛家母子倆錯愕的對看一眼,淚水都含在彼此的眼眶裡,搞不清楚眼前到底發生什麼事。

  「想做牛做馬,倒不如到我的客棧裡,意下如何?」站在最前頭的女子,一身華衣錦服,動作迅速地褪下外袍,蓋在毛曙臨的身上,順便把隨手搶回的扇子交到她手上。

  「謝謝你。」她滑下淚,看著與這名女子同行的男人,輕鬆地將兒子抱到她身旁,好讓她可以緊緊地將兒子擁入懷裡。「謝謝你們。」

  天下真的好大,她不知道到底該要去哪找他,她只知道,她不能再讓三月為了她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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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淮河岸客棧後院,以湖泊為界,分為前院經營的食堂和客棧,後院的雅捨和當家的院落。毛曙臨名為廚娘,實則為推拿師,跟著客棧當家、掌櫃和總管一塊住在後院的三幢院落.

  後院,三幢院落最西邊的春滿樓正廳——

  「三月、三月,你沒事吧?」

  被喚作三月的孩童,外形高大,看起來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但仔細瞧他青澀的臉龐,可能不超過十歲。

  「我沒事。」毛三月很酷,被毛曙臨摟進懷裡,一雙不屬於他這年紀的眸深沉地看向送她回來的男子,目光直直盯著,露骨地上下打量,而後在眼裡很直接地畫了個叉,就像夫子今天又在他的卷紙上頭打了個大叉一樣。

  接受到不善視線的宮之寶,濃眉微挑,若有似無地哼了聲。

  一個小鬼頭,臭屁個什麼勁?叫三月很了不起是不是?怎麼會有人的名字叫作三月?

  三月?不知道為什麼,他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著。

  「你沒事?可不是說你有事嗎?」毛曙臨抓著他,上看下看,翻了一圈,左看右看,努力地想要在他身上找出蛛絲馬跡。

  「……」毛三月噤聲不語。

  「跟人打架。」說話的人是秦淮河岸客棧的首席總管屏定言。她神色冷峭,冰似的眸直瞪著毛三月的背後。

  那感覺,像有兩支冰柱不斷地鑽進他心裡,不容他抗拒,逼得他硬著頭皮委實道:「有個混蛋罵我,我不睬他,他扔了我的筆,我氣不過,就……」終究是個孩子,話到最後,默默地低下頭,等著她從輕發落。

  「你、你……」毛曙臨醞釀許久的淚水唄的一聲,嘩啦啦地傾落。「都是我不好,才會害得你、害得你……」

  圈抱著他,泣不成聱,語音含糊成一片,讓人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在哭說著什麼。

  毛三月很彆扭地輕拍著她的肩頭。「不關你的事啦……」他都長這麼大了,個頭比她還高,娘還三不五時要賴在他懷裡哭,真的是讓他很不知所措,羞得要命。

  「嗚嗚嗚、嗚嗚嗚~」

  毛曙臨還在哭,哭得柔腸寸斷、楚楚可憐,哭到在後頭等待許久的宮之寶臉都臭了。

  「哭什麼哭,人都還沒死,有什麼好哭的?」哭到他心都煩了。

  毛曙臨突地止淚,回頭呆望著他,而後哭得更加賣力。「哇哇哇~」

  蔫地,屋內兩雙極不認同的視線,一女一幼,毫不客氣地朝他直瞪而去。

  不是吧~又是他的錯?

  還要他勸?啐,他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那個、那個……」宮之寶用力地咳了兩聱,伸出手,用不及十分之一的極輕微力道拍上她芊秀的肩。「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小孩子嘛,打打架可以強健身骨,可以鍛煉體魄,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毛三月和屏定言同時翻了白眼,快要被他胡亂的鬼話給氣死,豈料——

  「真的嗎?」毛曙臨回眸,淚眼婆娑,怯怯地問著。

  這樣也信?管他的,別再哭了就好。「是啊,沒錯,不信的話,你問他們。」快快把燙手山芋丟到他人身上。

  宮之寶看向準備被人輪番質問的大小二人組,卻見兩人唇角微勾,若有似無地輕哼了聲,同一個鼻孔出氣,恍若早看穿他的把戲,覺得他的舉措很羞恥……有沒有搞錯?他手下留情耶,不要以為他真的不會耍狠,他只是不想那麼做而已。

  想看他耍狠是不是?有那麼想看嗎?

  他暗暗耍著狠,目若銳刀,凌空輿一大一小交戰,一雙虎眼凌厲的瞪視,卻突地發現有道暖暖目光打一開始就燙著他不放。

  垂眼,對上她婆娑的淚眼,不知為何,他覺得心好軟,整個人瞬間軟掉,戾氣、毅氣通通都消失不見。

  「你斡麼這樣看我?不信我的話?」看得他口乾舌燥,心口發燙,搞得他混身很不對勁。「真是的,這孩子看起來也不小了,你讓著弟弟讓成這檬,會不會太保護了一點?到哪天,他連反擊都下會,被人在暗巷裡從背後捅死,那就是你造的孽。」

  毛三月瞬地瞇起一雙同樣很有蠻勁的虎眼,直接朝他撂狠話,「臭老頭,你在說什麼渾話?會在暗巷裡被人從背後捅死的是你!」

  宮之寶聞言,黑眸瞇得更有勁,「臭小子,誰是臭老頭?老子在巷子裡與人浴血對戰時,你還沒投胎啦~敢這樣跟老子嗆話,你算哪根蔥啊?」

  毛三月小小年紀,眸色已經很陰狠,冷冷瞪著他。

  宮之寶年紀一把,眸色比他還陰冷,要笑不笑地瞪著他。

  「他不是我弟弟。」有一道細軟嗓音突地殺入。

  宮之寶眼睛瞪得很忙,隨口回著,「隨便啦……」頓了下,看向她忍下住問:

  「那你幹麼跟人家哭得那麼激動啊?」

  既然不是她的弟弟,那就不是她的親人,沒事幹麼哭得這麼心酸?

  「因為他是我兒子啊。」她說得理所當然。

  「喔~~是你兒子啊。」宮之寶意會地點點頭,瞭解她為什麼哭得像是掉了塊心頭肉似的……虎眼驀地瞪大,難以置信地對上她澄淨眸色。「你兒子?!」

  他問得小心翼翼,很怕是自己聽錯。

  「是啊。」可這廝豈會懂得他小心保護的心態?回答得大剌剌的。

  宮之寶不相信,瞇起很有殺氣的眸。「這小子今年幾歲?」他娘的!她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到底是怎麼生出這麼大的兒子的?

  「三月快十歲了。」

  「那你幾歲?」

  「二十五歲。」

  他瞇緊如銳芒鋒刀的魅眸,從上而下,由左而右,仔仔細細地將她打量過一遍,而後深吸口氣,閉上能置人於死地的狠厲眼眸。

  「你看起來像是才及笄沒多久,居然誆我你今年二十五,你是拿我當傻子嗎?」他娘的,他是如此看重她,一聽她家裡有事就立即陪她趕來,豈料她竟隨口唬弄他!

  毛曙臨瑟縮地瞅著他,不懂他突地發火是怎麼一回事。

  「你凶什麼?」毛三月惱火地護在娘親面前,年紀小小,卻已有幾分大人樣。

  「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這樣凶我娘?」

  「你娘?!」他聲音抖高又顫。

  難以置信、難以置信!

  這根本就是小雞帶小雞嘛,哪來的母子模樣?可,若不是母子,這兩人又怎會如此相似?

  沒來由的,這份認知教他好惱。

  布莊生意被搶,也不會教他感到如此惱火,底下掌櫃一個個不懂得變通,他頂多是臭罵一頓,但此時此刻,他就為了個女人,一個看起來年紀很小很好騙的小姑娘而大動肝火!

  「等等,你家相公呢?」他頓了下,突問。

  「……沒有。」毛曙臨垂下臉。

  「沒有?」宮之寶的嗓音飆高數個音,一雙虎眼瞪得都快要裂開了。「你沒有相公,你家兒子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他……」她有口難言。

  「他怎樣?死去哪了?」居然放這一對母子在客棧裡謀生。

  「我不知道嘛!」顧及身後的毛三月,毛曙臨有些為難地道。

  不知道?他耍狠地瞪著她。

  根本就是她人呆腦殘被人騙吧!

  她看起來就是一副很好騙,好像在告訴每個人,趕快來騙我、趕快來騙我的傻樣,誰不騙她?

  吃干抹淨後拍拍屁股走人,他一點都不意外,真的不意外,但是、但是……

  「毛曙臨,你真是蠢到底了!」他火大吼著,完全管不住情緒。

  他是瘋了!

  宮之寶厘下清這突來的火是怎樣的情緒,只能恨聲拂袖而去。

  毛曙臨傻不愣登地瞅著他燃焰而去的背影,想追,兒子卻擋在面前。

  心,酸酸澀澀的,眼,熱熱麻麻的,發痛。

  「娘,你認識他?」毛三月回頭,神色平靜地問。

  她垂下眼,嚥下所有不能說的痛,唇角勾上。「他是娘的客人,一天替他推拿一回,就可以拿到一銀兩喔。」

  就只是這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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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子?真是見鬼了!

  她看起來就像是個不解人事的小姑娘,怎麼可能會有個那麼大的兒子?

  難怪她說要安家費……原來她沒有老父老母,倒是有兒子一枚……混蛋,最好不要跟他說,她連兒子的爹是誰都不知道!

  這樣的話、這樣的話……

  「宮爺,真的是很抱歉,明年御貢已經由蘇州的玉繡莊勝出了。」

  「真是天殺的!」宮之寶突地重咆出聲,虎眼噙著肅殺血絲,嚇得眼前一千人倒抽口冷氣,全躲到角落去。

  「宮、宮爺?」身旁的鶯鶯燕燕嚇得個個面色如紙。

  「幹麼?」宮之寶回神,想起自己竟在秦淮河岸邊的某家花樓裡與人談生意,抬眼瞪著身前幾個膽顫心驚的宮員,挑起單邊濃眉,粗聲問:「見鬼了?這樣瞧我做什麼?」

  「呃,本宮仔細想了想後,也許這御貢之事,尚可以更改。」打京城來的少府監、織染府的宮員緩了緩聲說。原本是打算藉機要求高一點點的佣金的,但宮爺的臉好可怕,還是算了。

  「哼!」宮之寶哪裡知道他先前到底說了些什麼,但既然像是談出了點譜,他也就下管了,心浮氣躁地瞪著窗外。

  外頭,漆黑的夜色被河面燦亮的燈火給映成澄黃一片,繁華的街上不少販子自成個市集,吆暍兜售著。

  春夜被哄得極暖,他的心卻很冷,頭很痛,脾氣很暴躁,感覺像是不小心遺失了什麼,但任憑他想破頭也想下出個所以然。

  「宮爺,喝點酒嘛。」身旁的花娘衣衫半解,酥胸半露,就連一大截的雪白大腿也半露著,合該要讓人心猿意馬,然他卻壓根下起心動念。

  煩悶地啜了口酒,他隨口問:「剛才說到哪了?」

  「宮爺,本宮剛才說,明年御貢一事……」

  「知道了,你搞定就好,該給的謝禮不會少。」他隨手揮了揮,大口暍著酒,想藉著酒氣澆熄胸口上悶燃不散的火焰,然,卻恍若是火上加油似的,愈是暍,他愈是煩躁,餘光瞥見花娘纖白玉蔥的指,就教他想起那女人……

  蠢!就說她蠢還不承認!

  被人搞大肚子,連孩子的爹是誰都不知道,這不是蠢是什麼?

  「多謝宮爺。」宮員小心翼翼地審視他的表情,確定還能收到佣金,不禁鬆了口氣。「只是,宮爺還要應付西域通路的商貨,還要應付御貢,再加上近來皇上喜獲皇子,除了決定大赦天下,還打算大肆將皇宮除舊布新,宮內的布匹需求量可能比往常還多,宮爺忙得過去嗎?」

  金陵宮府的錦繡布莊是雄霸整個江南布匹總出口,布料新穎且織法創新,綾羅綢緞,無繡精繡鏤繡,各式繡法更是聞名京城,不少達宮貴人皆指名非得要錦繡布莊的布匹,運送到西域,一匹布可以換上兩匹駿馬。

  「大赦天下?」宮之寶喃喃自語著,只想著大赦天下,壓根沒注意宮員後頭還說了什麼。

  一旦大赦天下,那人豈不是要出獄了?

  有個兒子多了不起?非得要大赦天下,普天同慶啊?是嫌他不夠煩嗎?

  「宮爺,吃點東西。」花娘夾菜就他的口,挨得極近,近到他可以輕易聞見她身上極濃極艷的香。

  以往不覺怎樣,但今天卻特別感覺俗艷而嗆鼻。

  可惡,這是為什麼?

  凡事不順、不順啊!

  他突地撲向身旁喂菜的花娘,埋進她細嫩的頸項,用力地嗅聞那嗆鼻的香,強迫自己遺忘那曾經嗅過的淡淡雅馨。

  不要再想起那個教他氣得半死的女人!

  他是何許人也?曾幾何時為人如此牽腸掛肚過?但心底惱她,偏又想她,憂她那笨性子,要是一個不小心,又被人給吃了豆腐,甚至是又搞大了肚子……

  痛痛痛、痛痛痛,

  「宮爺?」花娘嚇得趕緊從他身下爬起。

  宮之寶臉色鐵青,額際痛得青筋暴顫,俊顏痛得猙獰扭曲。

  他的頭像是要裂開似的,好像有人拿了把刀直往他腦門砍,剖開後還殘忍地橫搗直攪,痛得他胸口抽緊,一股異樣自腹湧上,幾乎要嘔出。

  「宮爺、宮爺?!」同席的宮員臉色大變地瞅著他。「趕緊差大夫!還杵在那兒做什麼?」

  「……不用。」宮之寶沉閉著雙眼,好看的唇緊抿成一直線。

  「可是宮爺,你的氣色好差。」

  「囉唆,死不了。」他想死,閻王爺還不見得想收呢。

  他是九命怪貓,就算被人所害,就算失足落河,總會有人救的,想死,有時候真的沒那麼簡單。

  「可是……」宮員正想再說什麼,卻聽見外頭響起了陣陣聲響,朝窗外探去,才發現原來是有位尋花客從花樓離開,卻在外頭穿廊強拉民女想非禮。

  「款,那不是玉繡莊的少莊主嗎?」宮員們低聲談論著,宮之寶閉目養神,壓根不睬外頭到底發生什麼事。

  就算下起六月雪,也不關他的事。

  但,攬眉忍著痛楚退去的當頭,耳力極佳的他卻清楚地聽見外頭傅來那極為細軟的聲響,「對不起,這位公子,你真的是認錯人了,我不是翠兒。」

  虎眼驀地瞪大,痛楚如毒椎刺進腦袋裡頭他也不管,聽著聲,隨即起身,躍窗而下,分毫不差地落在那細軟聲音面前。

  「嚇……宮爺?!」毛曙臨被他突地落下的身影懾住,呆愣了半晌才說得出話。

  宮之寶瞇起佈滿血絲的大眼,惡狠狠地瞪著她。「你杵在這兒做什麼?」他狠聲說著,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又粗又啞。

  「呃,我和三月逛市集,走散了。」她垂下似水眸子。

  「逛什麼市集啊?你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嗎?」不看他?怎麼,他醜嗎?他入不了她的眼嗎?

  思及此,他單手強扳起她尖細的下巴,強迫她正視著自己。

  勻淨小臉上,脂粉末沾,出俗清新,賞心悅目得很,但不至於美到令他過目不忘,甚至是念念不忘。明明對她就沒什麼特殊的情感,可就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她就是心安,一見到她就是愉悅。

  他這是怎麼了?

  被她的十指掐啊揉的,腦袋跟著被揉進什麼了嗎?

  為什麼他管不住自己的思緒?為什麼不顧一切地想靠近她?

  他控制不了渴望,是恁地想接近她,再接近她一點……

  「我知道啊。」她輕輕轉移視線,細聲說著。

  宮之寶翻了翻白眼,低聲暗咒數聲。「既然知道,你一個姑娘家就不該在這麼晚的時分逛市集,還離客棧那麼遠,你是存心想要人輕薄的嗎?」蠢也要有個限度,不要蠢到讓人掛念不放好不好!就算要逛市集,也不要逛到離客棧有將近一里路的地方!

  「我……」

  「喂,你跟我搶娘子啊?」那尋花客被晾在一旁太久,惱火地推開宮之寶。

  「你娘啦!」宮之寶回頭,毫不客氣一腳踹飛那不識相的傢伙,回頭要拉著她回客棧,一陣尖銳的痛楚突地痛向顏面,敦他高大的身形晃動了下。

  「宮爺?」她趕緊將他攙住,細看他的臉,才發現他的氣色很差,且臉上佈滿了細碎冷汗。「頭又犯疼了?」

  「簡直快爆了!」他咬牙低咆著。

  「先回客棧,我替你推拿。」說著,她小心翼翼地扶著他,然而走沒幾步,競見有人圍上前來。

  宮之寶痛到渾身發顫,卻還是將她護在身後,勾起冷邪的笑。「怎麼,金陵沒有王法了,可以任人在這兒行搶民女?」

  被踹飛的尋花客齜牙咧嘴的痛咒著,「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宮之寶笑了笑,走向前,冷不防地賞他一個拳頭,「你是誰?本大爺沒興趣知道,給大爺滾遠!」

  再次被揍到拜向土地的尋花客惱吼著,「給我打!」

  瞬間,幾位家丁打扮的男子立即圍上前來,一旁的攤販動作俐落地收起家當,就怕被這波野火給殃及。

  「敗類。」宮之寶哼了聲,頭已經痛到連眼睛都快要張不開了。他緩緩低下頭,對她說:「躲在我後頭。」

  「可是宮爺……」

  「囉唆。」他低哼著聲,餘光瞥見有人偷襲,他拉著毛曙臨身子微彎,橫腳踢去,側邊有人再攻,他毫不客氣地肘擊掃過。

  圍上的家丁約莫五六個,一個個輪番上陣,一個個被他拳打腳踢,不知飛往何處,呻吟哀嚎聲四起。

  「快走。」宮之寶渾身顫著冷汗,就連向來溫熱的大手也是涼透,握著她的手,飛步想要先將她送回客棧,飛奔了一段路,那針椎似的痛猛地往腦袋裡頭鑽,痛得他站下住腳,單膝跪了地。

  「宮爺、宮爺!」毛曙臨急出淚來。

  他瞼色青中帶白,渾身冷透,肯定是痛極,為何還要護著她?

  那日他不是氣得拂袖而去了嗎?為何今日卻偏又如此護她?

  正忖著,聽見後頭腳步聲,她回頭望去,驚見是那班人又來了,她趕緊攙著他要定。

  「宮爺,我扶你。」她用力地想要撐趄他。

  「你先走。」他閉上眼,已經快陷入昏迷,推著她快定。

  他是個大男人,又是在金陵極具勢力的布商,大不了被逮著一頓拳打腳踢,待他醒來,上宮府去告死對方,但她就下同了,她是個姑娘家,傻里傻氣地被搞大肚子生了個兒子已經夠慘了,要是再被人糟蹋……娘的!他第一個殺了那混蛋!

  「宮爺,我帶你走。」她淚眼迷濛地道。

  他張不開眼,卻清楚聽見逼近的腳步聲,微惱地將她推開。「快走!」他痛到站不起身就已經夠窩囊了,還要他保護不了她,親眼見她被糟蹋,這下是要逼他去死嗎?

  「客棧就快到了,不會有事的。」毛曙臨拔聲喊著。「亦然、亦然!」

  「你還鬼叫個什麼勁?」尋花客已追到,一把拽起了毛曙臨的發,惡狠狠地將她往後拖著。

  她閉嘴不喊痛,然這一幕還是讓猛力張開眼的宮之寶瞧得一清二楚,惱聲咆哮著,「混蛋東西!你要有本事就來對付本大爺,欺負個姑娘家,你算什麼英雄好漢?你這雜碎!」

  「別急,有得你受的!」尋花客使了個眼色,一班家丁立即朝站下起身的宮之寶又踢又踹的。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毛曙臨見狀,淚如雨下。「亦然、亦然!」

  她掙扎,卻被揪得死緊,長髮被扯落了一小把她也不管,直想要撲上前,再次保護他。

  宮之寶一雙虎眼瞪得極大,眨也不眨地直瞅著她。

  頭很痛,但他下能厥過去,他若是厥了,她會有什麼下場,他……他會心痛到死,他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可惡,他為什麼覺得如此心痛?這是什麼樣的情感,怎會敦他如此身不由己?

  「曙臨!」

  「亦然,幫我救他!」瞧見這名男子,她恍若瞧見救星,淚水更加氾濫成災。

  「好好,別哭、別哭,你一哭,我心都疼了。」龐亦然清俊的瞼旁勾著痞痞又散漫的笑。

  「你是誰啊?」尋花客一把再將毛曙臨拽回懷裡。

  龐亦然見狀,露出和氣生財的笑。「是這樣子的,小的我呢,是秦淮河岸的大當家,有空呢,就充當跑堂的,小的姓龐名亦然!」解釋完畢,神色轉怒,一拳將他不知打飛到何處,瞧了毛曙臨幾眼,確定她沒事,又被她趕去救人。

  「好,不哭喔~」他拋了個飛吻,身形掠過如雷,幾個將宮之寶打成豬頭的家丁瞬地消失不見。

  宮之寶虎眼還睜得大大的,但是!!

  「曙臨,他好像暈了。」龐亦然用力地在他眼前揮著手,他卻半點反應都沒有。

  「宮爺!」

第四章

  「還疼嗎?我替你揉揉。」

  有人在說話,但任憑他使盡全力,還是張不開眼,然那幾乎要椎進心頭的痛楚,卻極緩慢地在消逝中,真有人在替他揉著額際。

  「三月,還疼嗎?」

  三月?宮之寶迷惑了。

  對了,那細軟嗓音可真像極了毛曙臨,那麼,他現在是在作夢羅?既是在作夢,又為何會夢到她和三月的對話。

  三月也有頭疼的毛病嗎?正疑惑著,突地聽見——

  「娘,那是苦肉計,那個傢伙在覬覦你。」

  他娘的!他被打到渾身是傷,居然說他用苦肉計,真的可以再沒良心一點!

  宮之寶恨恨地張開眼,卻發現屋內擺設並不像是客棧,八成是後院的春滿樓,若無意外,應該是她的房。

  原因無他,因為裡頭擺了不少繡布,床邊還有繡架,而擺飾在牆上的一幅繡布,將山水風光繡入其中,遠看似畫,教他心頭大震。

  這地方……真是眼熟哪。

  「三月,不准你這麼說,宮爺不是這樣的人。」

  思緒被毛曙臨軟軟的抗辨聲打斷,他不惱,反倒是勾唇笑了。

  這句話中聽。

  虧她有點良心,知道他已經拚了命在保護她……對了,她沒事吧?

  「娘,你這麼笨,被人抓去賣,你還會替別人算錢啦!」毛三月火大了。

  這麼說也是對啦,只是這小子對他娘說話,會不會太不客氣了一點?他蹙眉。

  「三月!」毛曙臨難得硬聲斥道。

  「啊啊啊~」宮之寶適時地發出很虛偽的痛叫聲,打斷這對母子很沒意義的爭吵。

  「宮爺!」毛曙臨聞聲,手拿著盛裝膳食的木盤,趕緊推門而入,把木盤往桌面一擱,立即坐到床畔。「宮爺,頭疼嗎?」說著,趕緊輕揉著他的太陽穴。

  「全身都疼。」他嘴裡唉唉叫著,但神情卻因她的輕揉而舒緩痛楚,這觸感是憑地如沐春風,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曾經有人這樣替他按摩過,一點一滴地退去他頭內深鏤的痛。

  「宮爺為了保護我,受了傷,當然全身都疼,但我替宮爺上過藥了,待瘀痕退盡,再行推拿較妥。」她柔聲呢喃著。

  宮之寶瞅著她,她的發落在他的臉上,而她的眉眼帶憂卻噙笑,他眼前恍惚了下,像是在哪瞧過這一幕,沒來由地心安……怎會如此?難不成他把娘的身影與她重疊了?不對,他娘死得早,況且他頭疼的事,是這十年來才如此的。

  沒來由的心安,恍若一陣春雨,可以熄滅他日漸暴躁的脾氣,讓他覺得舒服,覺得寧靜,覺得好想要將她緊緊擁入懷裡。

  他想,他大概知道,自己為什麼對她會產生一種身不由已的擔憂了。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他柔聲喃著,是他少見的溫柔。

  單手輕拾起她的發,那在指尖柔滑的觸感,似她細軟耳語,教他心旌動搖,若無意外,他肯定是栽在這個笨到有剩的女人身上。

  喜歡一個人是如此容易的事嗎?

  他活了近三十年,從沒喜歡上半個人,怎麼卻讓她給牽制住了?

  她究竟有什麼地方值得他喜歡?傻氣又憨直,問東卻答西,他還曾差點死在她的冷眼旁觀下,他到底喜歡她什麼?

  可是在她身旁,他就是安心,就是放心,就是歡心……怎麼會這樣?

  喜歡一個人,會這麼沒道理嗎?

  餘光瞥見他發沉的眸色,她的臉不由得更貼近他一些。「宮爺的頭很疼嗎?」

  「倒還好。」他揚眉展笑。「跟昨晚相比,簡直是地獄和極樂的差別。」

  「宮爺這病得趕緊醫,否則會變成痼疾。」

  「早已是痼疾了。」他哼了聲,滿不在乎的。「無所謂,反正現在有你,只要一發疼,替我揉揉就好。」

  「那怎麼成?昨晚我瞧宮爺疼得渾身發顫。」她歎氣,憂心忡忡。

  宮之寶聽出她話語中的擔心,不由得勾起唇角。「你擔心我嗎?」原來被人擱在心上擔心是這般好的滋味。

  「自然是擔心。」

  「為何?」他心情大好,笑問著。

  毛曙臨頓了下,垂眼緩道:「因為……宮爺是我的客人啊。」

  宮之寶聞言立即翻臉。什麼意思?如果說,他不是,她就不擔心他了嗎?他在她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如果我不是你的客人,你就不會擔心我?」他臭著臉問,很不是滋味,沒道理他動心起念,她卻還心如止水吧。

  「呃……」她慢半拍地偏著螓首,像是在認真思考他的問題。

  宮之寶啐了聲,微惱側過身,瞥見毛三月躲在門外,一臉怨恨地瞪著他。

  這一瞪,如箭射穿腦門,像是瞬間將他腦袋的混沌給淨化,讓他發現了一件事。

  原來……這小子比他還要早發現他自己的心意。

  難怪老是含怨瞪著他,打第一眼見面,態度就差到讓他很想打小孩,原來全都是怕他搶走了他娘呀。

  這小子心機真重——他喜歡兼欣賞。

  待在這種少根筋的娘身邊,心機不重怎麼過活?

  「宮爺,怎麼了?」發現他直瞪著門,她順眼探去,卻什麼也沒瞧見。

  「沒事,只是不舒服。」他目睹毛三月很孬地蹲下身,努力地縮起長手長腳,執意不肯走又不想讓他娘親發現,他突然覺得很想笑。

  「宮爺,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她喃著,夾著濃濃的鼻音。「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被人給打成這樣……」

  宮之寶聞聲,略抬眼,對上她婆娑的淚眼,沒來由的,心軟了。「別說了,我已經覺得很丟臉了。」哎哎,這眼淚這般擔憂都是為了他嗎?

  「怎會?」她指尖的力道如風似水般地細揉慢捻著他的額際。

  「大爺保護不了你,還要你去討救兵,這樣還不夠丟臉喔?」他已經很想死了好不好。

  想到昨晚,真是一肚子窩囊,非得派人去追查昨晚那個混蛋是誰,非得要讓那混蛋知道,想死,找他就對了!

  「宮爺別這麼說,宮爺犯了頭疼,還保護著我,哪來的丟臉說法?」她喃著,一顆淚珠若閃耀寶石般地眨落在他張開的眼,那鹹澀感蕩入他的心裡,搖搖晃晃地震得他心湖漣漪不斷。

  教他如此念之不忘,還能有什麼原因?

  沒來由的,就是好思念,就算她已為人母,所有人震驚和震怒都早在昨晚忘得一乾二淨,直到現在,剩下的只有心憐和不捨。

  好想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但在這之前——

  「誰是亦然?」這問題他憋很久了!

  說話那麼吊兒郎當,那麼散漫欠揍的傢伙到底是誰?

  這是宮之爺昏厥前不斷想著的事,以至於在他醒來的第一時間,除去詭的夢境不提,他依舊延續這個想法。

  那傢伙到底是誰?怎麼說起話來那麼輕佻欠扁。

  「嘎?」

  「嘎什麼嘎?誰是亦然?」傻氣姑娘,唉,教他魂夢所繫。

  「亦然?」她忖了下,傻愣愣地應著,「他是客棧裡的跑堂兼大當家啊。」

  他垂眸,精於算計的腦袋快速運轉著。「你跟他很熟?」

  「熟啊,他很照顧我和三月。」她沒城府地回答。

  「他喜歡你?」抬眼,虎眼精銳如刀。

  「喜歡?」她不明白地眨眨眼。「這得要去問他吧。」

  宮之寶眼角抽動著。「那你呢?」

  這丫頭的腦袋就非得要這麼傻直嗎?

  人家喜不喜歡她,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毛曙臨柔潤似水的眸瞳閃著琉璃光澤,像是極為不解地瞅著他。

  宮之寶炯亮虎眸則是瞬也不瞬地瞪著她,耐心等著她的答案。

  他不管毛三月正躲在門邊耍狠瞪著他,完全不痛不癢,目光只緊鎖著好像很恍神的毛曙臨。

  「喂,你會不會想太久了?」對峙太久,他沒勁地提醒她。

  「……我怎樣?」想了好久之後,她終於忍不住問了。

  宮之寶瞠圓虎眼,再緩緩地閉上眼,調勻了差點暴走的心,再溫柔地張開眼,用壓抑到快要發抖的嗓音說:「毛曙臨,我剛才是在問你,你喜歡那個人嗎?」回、答!

  「誰?」這回,她回答得可快了。

  瞪大眼,宮之寶聽見自己血液快要逆沖爆管的聲音,一口白牙咬到快碎了。「誰?你還問我是誰?」都沒有仔細聽他說話的喔?

  見他這般激動,再見到他說的『喜歡』,她粉顏突地漲紅。「你,你看得出來嗎?」水眸淌著霧氣,像是沉進水中的黑琉璃,勻淨小臉滿是羞怯,滿是風情。

  宮之寶翻了翻白眼,無力地閉上眼。

  他先死好了……聽聽,他問了什麼,她回答了什麼,到底有沒有在聽他說話啦?腦袋裡到底裝的是什麼?

  氣得要死在當下,毛三月的聲音突地破空殺入——

  「娘,我不准你喜歡他!」躲在門外實在看不下去的毛三月,終於跳出來指著宮之寶的鼻子阻止。

  「三月!」毛曙臨羞惱的跺著腳。

  「我說了,我討厭他!」

  「三月!」

  「我不管!」毛三月丟下這句話後立即跑開。

  「三月……」她想起身去追他,然小手被人牢牢地握住,怔愣地回頭看著眸露精光的他。

  「……你喜歡我?」他幾乎是屏住呼吸的問。

  毛曙臨巴掌大的小臉漲得紅透,粉嫩透紅得教人好想咬上一口。

  不用回答,他已經得到答案了!

  她不是腦袋動得慢,而是根本沒聽清楚他這個急性子的問話,反倒是不小心勾出她的坦白。

  她以為他在質問她是不是喜歡他,所以才會反問他怎會看得出來……天啊,這丫頭怎麼會這麼可愛?

  「我……我沒說。」她羞得不知道要把臉給藏到哪裡去。

  她沒說吧?雖說伊靈老笑她腦筋動太慢,但她總不可能連秘密都不知不覺的說出口吧?

  她沒說呀……

  宮之寶定定地看著她,被她傻氣的反應逗笑。「過來。」他低喃著,輕輕地將她拽往懷裡。

  她是沒說呀,但這嬌羞無措的神情,不需要言語,已經說明了一切。

  喔,天啊,為什麼他會這麼開心?為什麼他會因為她這麼單純的一個反應笑得合不攏嘴?

  他也太好哄了吧。

  「那個……」半趴伏在他身上的毛曙臨,黑琉璃的眸轉了圈,佯咳兩聲,先不論自己到底有沒有說出什麼秘密,反正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宮爺,你一定是餓了,對不?我弄了幾樣簡單的菜,先吃點好嗎?」

  「你餵我。」他軟聲道。

  嘎?「你被打得連飯都不能自己吃啊?」啊,怎會這樣?早知道這麼嚴重,就不該聽亦然的話,該早點請大夫過府診治才對。

  宮之寶無奈地閉上眼。「對,我幾乎快殘廢了,你不餵我,我就會餓死。」這麼說,滿意了沒?

  懂不懂情趣啊?要她喂,一定要等到他殘廢嗎?

  「你那麼餓啊?」毛曙臨立即掙脫他,將擺在桌上的木盤取來,快手夾著飯菜入匙。「來,趕緊吃。」

  根本不等他張大嘴,一大口飯就已經塞進他嘴裡。

  這女人……他很沒力地瞪著她,很哀怨地大口嚼著滿滿一口的飯菜,驀地愣住。

  「怎麼了?」察覺他的異狀,而且已準備好下一口飯菜的她不解問著。

  宮之寶乏透地閉上眼,胡亂嚼著,用力吞下,低吟了下,問:「這是你做的菜?」

  「是啊。」

  「……你真的是廚娘?」那是什麼東西啊!

  能吃嗎?是人吃的東西嗎?

  「我原本是要當廚娘的,但後來靈兒要我靠推拿贊錢。」毛曙臨偏著螓首。「怎麼了?不好吃嗎?」

  「也不是不好吃,而是……」該要怎麼形容這味道呢?也不是沒熟,也不是有腥味,就是很怪,更怪的是,他竟然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在哪吃過……「在伊靈要你轉推拿之前,你當了很久的廚娘了?」

  會不會是以往在哪兒當差過,所以他才嘗過?不過,轉推拿……他可以明白伊靈的用心。

  「呃……」一開始確實是廚娘,但伊靈嘗過之後,立即將她逐出廚房,這事要說嗎?

  「我上次來時,味道不是這樣的。」手藝相當出眾,嘗過就不會忘。「你已經很久沒當廚娘了,對不?」

  當然,她的手藝也是讓人嘗過就難忘。

  「那是因為店裡還有一位大廚,是大當家亦然的弟弟,就然。」基本上,客棧廚房是他的天下,她能踏進的只有後院的廚房。

  「他還有弟弟?」怎麼這麼惹人厭啊?

  「是啊,龐家兄弟都是伊靈的好友。」

  「那麼你呢?你跟他們如何?」

  「大伙都是好朋友,住在一起,就像家人。」

  很好,只是家人……他驀地抬眼,「你們住在一塊?!」

  「是啊,後院這兒除了客人住宿的喜字樓和服字樓,另分了三個院落,大伙都住在這兒。」她說得理所當然,手裡也沒閒著,一口一口接著喂。「伊靈說大伙都住在一塊,就像一家人。」

  宮之寶像只雛鳥,被迫進食,邊吃邊忖著。

  如此說來,這裡住的全都是一群沒家人的人?

  別人他沒興趣管也管不著,但是她……「你想要多點家人嗎?」

  毛曙臨垂眸瞅著他。「……嗯。」

  「你覺得我怎樣?」他開門見山地道,沒興趣把商場上那套半迂迴半威脅的手段用在她身上。

  「宮爺?」這一回,她聽得很清楚,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宮爺,我配不上你。」

  第一次踏進宮府,她才知道原來他是那麼遙不可及的人,他的富有,是幾乎雄霸一方的,他的身份讓她好躊躇。

  「什麼配不配?我可不在乎你未婚有子,我在乎的是,你心裡有沒有我?」他拉過她細緻的手。

  她靜靜地看著他,並沒有抽回手。「那麼,宮爺的心裡可有我?」

  「若是沒有,我何必問你?」這傻氣的丫頭。

  毛曙臨默默地垂下捲翹長睫,沒應話。

  他倒也不急,耐心等著,黑眸來回打量,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這兒是你的房?」

  「是。」

  「你喜歡繡花?」

  「嗯。」

  「牆上那幅是你繡的?」

  毛曙臨被輕握住的手微顫了下,長睫微微掀動。「是。」

  「繡功相當好。」錦繡布莊底下,有不少設計織造圖和繡樣的布匠,還有繡工上等的一批繡娘,但可以將山水繡入布料的,沒見過。「那地方……」

  她驀地抬眼。「宮爺見過?」那琉璃似的眸子閃亮著一絲希望的火花。

  「好像見過。」他濃眉微蹙,回想著說:「以前我曾經出過事,醒來時所在之處和你所繡之地極像,但是我……」

  額際突地狠抽了下,教他屏住氣息。

  瞧他突地打住不語,她隨即察覺他的不適。「頭又疼了?」她立即替他揉著額際。

  她的指尖彷彿藏有魔力,寸寸將他乍起的痛楚緩拈,教他抽緊的心也隨之平緩不少。

  「已經許久不曾痛得如此頻繁了。」他粗聲道,咬緊牙鎮住體內快要暴動的痛。

  「宮爺,你得要去看大夫。」她擔憂極了,手上的力道不敢太重,只能緩推慢揉,就怕一個使力不當,教他更加難受。

  「沒用,老毛病。」痛楚遞減後,他暗吁了口氣,「十年前,我曾摔下一處山崖,腦袋受創,從那之後頭痛就像是鬼魅似的,愛上我死纏不放。」

  他說著,笑得很自嘲,實在對這纏身多年的頭痛無可奈何。

  「很痛吧。」她不捨地將雙掌平放在他額上,恨不得能夠把纏著他不放的痛全都吸收過來。

  「有你在我身旁,我就不痛。」這可不是什麼違背良心的肉麻話,而是她真的給他如沐春風,渾身舒暢的感受。

  痛依舊,但確實減緩了。

  「宮爺……」她細軟的嗓音柔嫩低喃著。

  「你不願意嗎?」

  「我……」她不知所措。

  她有話想說,卻又覺得說了又有什麼意義?他是個富豪人家,而她不過是鄉野孤女,憑什麼和他在一起?

  若他亦只是個尋常人家,也許……

  「你不答,我當你默認了。」他強硬地道,強勢地將她拽進懷裡。

  她柳眉微攢。「你是這麼霸道的人嗎?」

  「嗯?」這又是怎麼著?怎麼這傻氣姑娘有時老說些讓他兜不起來的話?算了,這不是重點,眼前重要的是,他好想親吻她那看起來極為鮮嫩的唇,他想要嘗嘗她的味道,他想要……

  「娘!宮府的人來了!」毛三月像陣風似的刮進房內,就在四片唇瓣就快要貼合的瞬間。

  宮之寶好想扁小孩。

  誰家的小孩,怎麼會白目到這種地步?

  「是嗎?」毛曙臨趕緊掙脫他,靦腆笑著,收攏滑落的幾絡烏絲。

  「卑鄙小人。」毛三月哼了兩聲,對這個人的人格極為唾棄兼不屑。

  「卑鄙小人是你叫的啊?」宮之寶見進房的人不是朝思暮想之人,也不想再扮殘廢,收起病容,虎眸熠熠生輝,哪裡像個傷患?「客氣一點,若無意外,哪日見著我,可是要叫聲爹的。」

  基於愛屋及烏的道理,儘管這小子不得他的緣,他還是勉強忍受了,沒法子,誰要他是曙臨的兒子咧!

  既是她的兒子,就等於是他的兒子,就算再不爽,他也得要忍啊。

  「誰要叫你爹啊!」毛三月扭著嘴,不屑至極。

  「你以為我喜歡啊?」拜託,不用那麼勉強,因為他也不是很願意好不好。

  「離我娘遠一點!」

  「辦不到。」他涼聲道。

  他要是辦得到,就不會為了她而把自己搞得傷痕纍纍又醜態百出。

  毛三月站在床邊,近十歲的稚嫩臉龐竟出現不符年齡的凶狠。「我警告你,就算你是個大富人家又如何?你以為我娘會希罕嗎?別再接近我娘,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宮之寶挑起濃眉,竟意外覺得興奮。「喔,你想要怎麼對我不客氣?這輩子除了他爹敢威脅他以外,這小子是第二個。

  夠有種,他喜歡!

  「你以為我不敢?」毛三月學他挑起單邊的眉,很具殺氣的虎眼微微瞇起。

  「讓我見識見識。」他好期待啊∼

  毛三月豈受得住這惱人的挑釁?二話不說撲上床,先扣住他單臂,隨即繞向他背後,豈料——他竟然沒法子把他的手臂給拗到背後,甚至還被他輕輕反制,被壓在床上。

  「就這樣?」宮之寶淡淡的口吻流露著濃濃的失望。

  「你根本沒受傷,小人!」這壓技,他可是武學館裡學得最好,也是被武學館師父誇獎過的,心想他雖然是個大人,但有傷在身,總是可以壓制住他,誰知道這小人竟是裝傷!

  「有傷,你要不要看?」他單手壓制他,單手扯開衣襟,露出背後一整片瘀青。

  「你大人欺負小孩,丟臉!」氣死!他以為他已經夠強壯了,結果連個受傷的人都制下了。

  「喂,是你先出手的耶。」怪了,這對話,怎麼好像在哪聽過?

  宮之寶掏掏耳朵,驀地想起,好像在他小的時候,與爹對陣時,也曾被爹這樣壓制著,他也是很不爽地吼著爹耍小人……難怪他喜歡這小於,個性跟他有七八分像,不喜歡都難。

  「反正你欺負我就對了,我要跟娘說。」

  「都多大的孩子了,還要凡事找娘哭訴,你羞不羞啊?」大不同的是,他很小的時候就沒有娘當靠山了,所以他被老爹整得很慘,到了現在,居然還把所有的差事都丟給他,沒人性的老爹。

  「你管我!」

  「不管也不行,為了你娘,咱們往後還是和平相處較妥,否則惹得你娘難為,你心裡可痛快?」這硬小子,要對付他硬碰硬沒用,來軟的,還有線生機。

  果然如他所料,毛三月靜了下來。

  過了半晌,他悶聲道:「我不會把我娘交給你的。」

  「為什麼?」

  「因為我討厭你。」

  「可是你娘喜歡我耶。」

  「你胡說!」

  「你可以去問你娘啊,不過她性子含蓄,可能不會正面回答你,但事情就是這樣啦,你可以對我不爽,但不可以對我無禮,往後我會把你當兒子看待,就這樣。」他退了一大步,滿意了沒?

  「別想,我要替我娘招親。」

  「哈,你以為這年頭帶了個拖油瓶的女子想要招親,有那麼容易嗎?」雖說大唐盛世,各路思想都頗為開放,但可沒開放到隨便一個男人都能接受未婚有子的女人。

  「哈,我告訴你,喜歡我娘的人多得是。」

  「我會讓那些人不敢上門。」宮府的勢力可不局限在金陵,只要他肯要狠,就連縣宮都還得要賣他幾分薄面。

  誰敢跟他搶老婆?

  「卑鄙小人!」

  「好說好說。」人不卑鄙,天誅地滅嘛!頓了下,發現被壓在身下的毛三月沒半點反應,像是惱極,他忍不住想逗逗他。「三月,為什麼你不叫五月六月,偏要叫三月?」

  「你管我!」名字又不是他取的。

  「哎,毛了三個月了,真辛苦你了。」他附在他耳邊,笑得很得意。

  毛三月氣極,想咬,咬不到他,想回身反制,氣力盡失,就只能任他欺著,他真是……突地聽見極細微的腳步聲傳來,他想也不想地喊著,「救命啊,我不要、不要啊∼」

  喊聲之淒厲,令宮之寶暗起疑心,還未意會,便瞧見有兩個男人推門而入,俊爾帶笑的臉在瞬間變臉。

  「龐大叔、二叔,救命啊,他人面禽獸,想要欺負我……」毛三月唱作俱佳,不忘點上兩滴淚,瞬間變回只有三歲的年紀。

  宮之寶不解,仔細一瞧驀地發現他衣衫滑到腰間,又壓著毛三月,這、這……妖孽啊!他低估這小子了!

  他立即跳起身,瞥見兩兄弟朝他而來,面色鐵青,神色有怒。「且慢、且慢,聽我解釋……啊!真的打我?有沒有必要打這麼狠?知不知道我有傷在身啊?」

  要不是曙臨說大伙都是一家人,要不是還沒將曙臨拐上手,他是不會忍的,但再打下去,他真的、真的……算了,打成殘廢他就在這裡賴上一輩子。

第五章

  「啊∼」宮之寶像只嗷嗷待哺的雛鳥,張嘴等著毛曙臨的餵食。愜意啊、極樂啊∼

  原來被扁也是可以這麼快樂的,但下不為例。

  「宮爺,休養了幾日,可還有覺得身子哪兒不舒服?」

  宮之寶瞧她眉間鎖著憂愁,不忍她過度擔心,原想要坦白身子早已無恙,然而瞥見毛三月臭著臉站在房門外,他心思一轉——

  「這也疼,那也疼,尤其是這兒,你摸摸。」他東指西指,然後抓著她的小手往他的胸膛撫去。

  「喂!」毛三月終究忍受不住地吼出聲。

  有沒有人吃豆腐吃得這麼令人髮指的?明明瞧見他站在這兒,還故意使壞,說什麼往後要和平共處,根本是放屁!

  「三月,怎麼這麼早就來了?」毛曙臨一瞧見兒子,立即離開床畔。

  「有人來找他。」毛三月雙眼快噴火似的瞪過去。

  明明就沒什麼傷,卻硬是賴在床上不起來,欺騙娘的感情,真是好卑鄙!

  「這樣子啊。」毛曙臨看向房門口,立即瞧見留管事。「留管事,真是麻煩你這幾日都往這兒跑。」

  「不,這是我該做的。」他今天可不只是來探視的。「毛姑娘,多謝你這幾日盡心照顧我家主子,這是一點微薄心意,請你務必收下。」

  留管事手上捧的是一匹錦繡布莊裡最上乘的御貢繡綾羅,也是宮內嬪妃最愛的衣料,是昨日他來探視主子時,主子要他今日帶來的。

  「這怎麼好意思?宮爺受傷是因為我,我照料他也是應該的。」

  「但是……」

  「不用了。」

  留管事一臉沒轍的看向宮之寶,後者淡淡開口,「收下吧,是我要他帶來的。」他瞧她身上的衣著,雖說極為乾淨素雅,但已看得出有幾分舊。

  他莊裡什麼都沒有,就布匹最多,送她幾匹布,完全不成問題。

  「這樣好嗎?」

  「收下吧。」宮之寶神色柔和,但口吻卻相當強勢。「我還有些事要吩咐留管事。」

  「你吃飽了嗎?」

  「吃飽了。」儘管一開始覺得不對味,但嘗久了,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那我先下去了,三月,咱們出去。」

  「娘,今日武學館有武技比試,你要去瞧瞧嗎?」

  「這個嘛……」

  母子倆的聲音漸遠,字句皆落在宮之寶的耳裡。

  「爺兒。」留管事輕喚著。

  宮之寶回神,懶懶抬眼。「那事,辦得如何?」

  「已全面高價買進江南一帶所有蠶絲和棉絮和衣料。」留管事恭敬地道,但還是有所不解。「爺兒,為何要這麼做?咱們的織造場裡並不缺這些原料。」

  這實在不像主子的個性哪。

  「誰要玉繡莊的少莊主得罪我!」他哼了聲。

  「朱大常?」哎呀,原來主子要他做這麼多,全都是要報復朱大常那日在街上調戲毛姑娘,差了家丁打傷主子之仇。

  這事是在主子受傷隔日,主子立即差他去調查的,得知朱大常到金陵,是為了要接洽幾門生意,換句話說,就是打算要來搶錦繡布莊的地盤。

  「我倒要看看,沒了原料,他玉繡莊要怎麼營生。」蘇州起家的小小玉繡莊,竟敢到金陵撒野?宮之寶哼笑著,隨即掀被起身,將一頭檀髮束起,扣上空離雕銀東環,換上留管事替他帶來的換洗衣服。

  天青色的交領紋繡長衣外搭一件繡銀邊的玄色鏤繡半臂罩衫,腰繫鑲玉革帶.腳穿同色錦靴,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昂藏威武。

  「好了,你回去吧。」他推開房門,頭也不回的說道。

  「爺兒,你還沒打算要回府裡嗎?」留管事趕緊跟上。

  「我想回去時就會回去。」

  「可是莊裡還有很多事……」

  「囉唆,我老子都不管了,我幹麼還那麼辛苦賣命?」他哼著。

  武學館,一年一度的武技比試大會,眼看著就要上場了,館前大片的廣場上,鋪上紅綢巾,一頭架上箭靶,而另一頭則擺上武器架,台前鼓聲大作,惹來下少金陵百姓圍觀。

  武學館就在秦淮河岸的對面,隔壁緊鄰著私塾,皆是同個院仕所辦,在這一岸私塾裡,顯得隔外特別。

  「娘,為什麼他也來了?」毛三月身穿武學館的紅白相間武服,眉間皺攏出小山,就是不看毛曙臨身旁的宮之寶。

  原本娘說下來,因為她必須要照顧宮之寶,如今娘來了,竟連他也來了,真是……

  「宮爺是陪娘一道來觀禮的。」

  「既然他身體好到可以陪娘來觀禮,那他應該可以回家了吧。」毛三月哼著,斜睨著他。

  「我可是勉強自己來的。」宮之寶逗著他。

  不知道為什麼,逗著他,看他氣得暴跳,他就有種說不出的快活。

  「你何必勉強自己呢?你可以回去。」

  「那好,曙臨,你送我回去吧。」他很自然地牽趄毛曙臨的手。

  「喂!」這個卑鄙小人!

  宮之寶看著他,似笑非笑,就等著他的答案。

  「娘,你留下。」他認了,行不行?

  「那我呢?」宮之寶嘿嘿笑著。

  「隨便你!」原本想要再警告他別有事沒事就愛牽娘的手,卻突地聽見集合的鼓聲響起,他連忙拋下話,「娘,我要去集合了。」

  「跑慢點。」毛曙臨柔聲囑咐。

  看他跑走的身影,瞧他排定在最前頭的第一列,她就為她這個兒子感到驕傲。

  「小子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末到十歲,竟能長得這麼高,比同年的孩子高上那麼多。」宮之寶看著她望向毛三月的眼神,就愛她那股甜甜柔蜜的神情,恍若有諸多愛憐。

  「他都吃我煮的飯菜。」她看向一列著武服的孩童正列隊,舞拳飛腿著。「他呀,幾年前還是抱在懷裡疼的娃,現在連讓我抱一下都不肯了呢。」

  「沒關係,他不給你抱,我給你抱。」

  她抬眼,站在他的身邊,她勉強只到他的肩頭,抱他……好像有點不像話。

  「不好吧。」那畫面有點好笑。

  「來,抱抱看。」他伸開雙臂等著。

  「這裡人很多。」她羞怯地垂下眼。

  「那麼等回家後,你愛怎麼抱就怎麼抱。」他俯下身,附在她的耳邊輕喃著,還挾雜淺淺笑意。

  那溫醇的風拂過她耳際,像竄出了火,燒得她耳垂泛紅,突地,聽見有人哀叫了聲,抬眼望去,竟見三月跌坐在地。

  「三月?!」她擔憂的想往前一步,卻被身旁的宮之寶緊握住手。

  「沒事的,來,對他揮揮手,讓他安心。」宮之寶握著她的手一起朝毛三月揮舞著,笑得很囂張,算是小小報復那日毛三月對他的栽贓。

  君子報仇,二十年都不算晚。

  卑鄙小人!毛三月在心底吶喊,卻又不能脫隊,好恨啊!

  「三月看起來好像在生氣。」她說。

  「不是,他是在振奮精神。」他哼笑著。

  「哎,這孩子老說要保護我,上了私塾,還堅持要上武學館學武。」她喃著,對他的努力感到窩心。「他說,沒有爹,就由他來保護我……才多大的孩子呢,為何會生出這種心思?」

  「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娘,也會跟他有相同的心思。」那臭小子的心思,他是完完全全能夠意會。

  「為什麼?」

  哎,她居然連為什麼都不知道。

  宮之寶沒回答她,看著武學館的孩童已分為兩組,頭上各綁兩色絲帶,兩兩一組,分別上陣,手持拿手木製兵器對峙。

  「宮爺,你不會認為像我這樣未出閣的女子有了孩子,是很不檢點的嗎?」她突問。

  宮之寶微訝。未婚有子?!那該死的男人!嗯,曙臨的憨腦袋還知道未婚有子是不甚檢點的,但既然他已認定她,她的過去他就會全然接受,沒什麼好在意的。

  「你何須管別人怎麼想?還是你在意我怎麼想?」

  「宮爺不問三月的爹嗎?」

  「那種會拋下你不管的混蛋,又不懂得珍惜你的笨蛋,有什麼好問的?」他一丁點的興趣都沒有。「我只管自己要的是什麼,關於他人怎麼想,壓根不關我的事。」

  宮之寶淡淡地看向一組又一組的人馬對戰,一切都點到為止而已,很小兒科的比試,但倒也有一番樂趣。

  只是那小子都要上場了,還一直瞪向這裡做什麼?

  他濃眉挑起,唇角勾起玩味的笑,將傻愣愣尚在發呆的毛曙臨一把摟進懷裡,果然如他所料,瞥見毛三月整個人跳起來,一副要往這兒衝過來,卻被師父給扯回比試圈子裡。

  「哈哈哈!」他不由得放聲笑出。

  「宮爺,你在笑什麼?」後知後覺兼慢半拍的毛曙臨不解瞅著他爽朗大笑的側臉,那笑,沒有算計、沒有城府,很純然的想笑而笑。

  那濃眉如浪,長睫噙風,黑眸燦若夜幕星子。

  這樣的他,就像那時的他。

  現在的他,比那時的他,更顯高大英挺,像個男人。

  「沒什麼。」毛三月的比試開始,他用力地抿了抿唇,不讓自己放肆的笑聲影響到毛三月。

  雖說是木製武器,但要是一個不小心打上身,還是會受傷的。

  他散漫探去,看著毛三月手持木劍,木劍恍若成了他身上的一部份,翻轉成浪影,疊影出手,卻不咄咄逼人,微攻重守,看得出他的底子極紮實,不賣弄技巧和優勢,處處給對手生機。

  這孩子不錯嘛,倒懂得替人留後路。

  不過,他的對手似乎挺不認輸的,三月愈退,他就愈攻,愈攻愈猛,木棍耍得愈顯陰狠,棍棍直抵腦門,像是欲置三月於死地。

  「三月?」毛曙臨有些擔憂地觀禮,不希望他打傷了人,但也不希望他被人給打傷。

  宮之寶黑眸微瞇,就在兩人對陣,毛三月最後被木棍挑掉了長劍,木棍毫不留情地要往毛三月腦門擊去的當頭,他縱身躍起,衣袂飄飄地落在兩人之中,長臂橫擋在毛三月的腦門上頭,任由木棍打在臂上不痛不癢。

  「勝負已分,點到為止。」宮之寶不悅地瞇起黑眸,瞪著那不過十歲大小的孩童,竟為求勝,武技可以要得這麼陰狠。

  依他所見,兩人八成有齟齬,說不定三月之前被人欺,亦是出自於這個孩子。

  「勝負未分,我們還要再打!」那孩童細聲叫著。

  他黑眸沉下。「要不要我陪你打?」

  毛三月從他身下抬眼,不解地瞅著他,不懂他為何會出手救他。

  宮之寶沒看向他,反倒是看向坐在堂上的師父,他沒出手制止,這一點真教人覺得不爽。

  「你是誰?」那孩童傲慢地瞅著他。「跟三月是什麼關係?」

  宮之寶冷哼了聲,「我是三月的爹,你想要動他,先回去問問你老子,惹不惹得起我。」

  在這世道上,權勢名利幾乎可以取代一切,師父會放任這娃兒胡鬧,肯定是這娃兒的背景相當雄厚,但想跟他比?差遠了!

  毛三月瞠大虎眼,說不出在胸口上的熱到底是怎廝的情緒?

  惱嗎?氣嗎?可為何又覺得暖?

  「三月哪來的爹?」

  「我跟他分離十年,近來才相認,你有意見?」宮之寶似笑非笑,隨口道出的謊言唬得毛三月也一愣一愣的。

  真是如此嗎?他真是爹嗎?

  「哪可能……」毛三月喃喃自問著,突地聽見遠處有人拔聲叫著——

  「宮爺!不好了!染房失火了!」

  宮之寶緩緩抬眼,濃眉狠攬起。

  錦繡布莊的染房、繡房、織造場全都在東郊外,火舌從染房後方的廚房竄起,一發不可收拾,眼見就連隔壁的繡房也要遭殃時,幸許是老天憐他,下了一場滂沱大雨,滅了火勢。

  火只殃及了染房。

  宮之寶渾身濕透,踏進已化為焦墟的染房,和縣衙總捕頭一路走向後頭的起火點,勘察整個起火經過。

  「宮爺,是有人縱火。」總捕頭派入門前門後搜過一遍後,近乎篤定地道。

  「喔?」宮之寶冷聲著,黑眸藏著銳鋒。「那還杵著做什麼?」

  「小的馬上派人追查出入東郊所有可疑之人。」

  「順便繞到縣府,告知縣宮,要他徹底清查!」他咬著牙,壓抑著快要噴火的怒焰。

  「是!」總捕頭恭敬的態度,幾乎令人以為宮之寶才是金陵縣宮。

  宮家在金陵立足百年,布莊店號幾乎遍佈江南,與各地方宮員相處融洽,就連京城的宮員也多有交際,彼此賣幾分情,以人情換友情,牢固彼此地位。

  更何況,金陵縣宮還是他姑丈,誰能不賣他面子?

  在金陵,不會有人白目的冒犯宮之寶,會搞不清楚狀況的,只有一些自以為了不起的外地人。

  宮之寶拾起一片焦黃的染料緊握著,燙進掌心。

  染房被燒是小事,他差留管事大量購回的原料全都放在另一個倉庫裡,但染房盡毀,重點是連裡頭的上等染料也全都付之一炬。

  沒了染料,有了衣料也沒用!

  不需要證據,幕後黑手幾乎呼之欲出,除了玉繡莊的朱大常,他真想不出第二個如此大膽的蠢蛋!

  要算帳多的是方法,可問題是他現在沒時間。

  他必須先想辦法湊齊所有的染料,但時值二月,要收到新的染料也要等到七月……混蛋,一旦拖延,屆時要通商到西域的綾羅就會趕不及了!

  「爺兒,我方才點收過了,衣料庫和織造場未受波及,僅有部份繡娘受到驚嚇,但是染料幾乎都沒了,不管是哪個顏色都……」從外頭踏進的留管事趕緊替宮之寶撐著傘,不忘報告剛得手的消息。

  「你以為我瞎眼了嗎?」他哼了聲。

  「爺兒,這可怎麼好?沒有染料,五月要通西域的綾羅怕是交下了差。」

  宮之寶陰沉的眸回瞪著他。「你這腦袋就不能想想解決之道,就非得要事事樣樣都要我這主子想破頭?」該死,他頭又痛了!

  「呃……也許咱們可以吩咐其他分行掌櫃到各縣染坊詢問是否有其他庫存染料?」

  「那還不去辦?」他沉著微微發青的瞼。

  「是是是,小的立即飛書到各分號。」

  「慢著。」見他要走,宮之寶又問:「可有留派人手在武學館和秦淮河岸?」

  剛才他急著要走,卻又不放心毛曙臨母子倆,遂向留管事略微交代了下,就不知道他辦得妥下妥當。

  「有,小的從府裡調了幾名壯丁……」留管事話到一半就說不出來,因為他嘴裡說的那幾名壯丁,竟出現在他眼前幾步外。「喂!不是要你們好好護在毛姑娘身邊的嗎?」

  別鬧了,染房失火,爺兒已經快翻臉了,要是連爺兒視為心頭肉的毛姑娘都出事的話,大夥一起跳秦淮河算了!

  「留管事,咱們進不了客棧的後院。」其中一人頓了下,開始支吾其詞。「他們回了客棧,後來……好像有小偷,結果……那個毛姑娘……」

  話未完宮之寶已經快步來到面前,大手拽起那人的衣領。「給大爺說清楚點!」什麼好像,什麼結果,什麼後來……為什麼他的身邊只有一堆飯桶?

  「後院好有有小偷,偷了毛姑娘的什麼東西,毛姑娘追出去,結果好傷受了傷,小的、小的……」

  突地衣領一鬆,他整個人失去平衡的摔落在地,回頭時已看不見他家王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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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曙臨!」

  宮之寶如風般地刮進秦淮河岸的後院,如識途老馬衝入毛曙臨的穿滿樓,奔進她的房,一把抱起平躺在床上的人兒——

  「走開!我不是娘!」

  在宮之寶的臉逼近之前,毛三月放聲呼喊著。

  就在兩人就要臉頰相貼,卿卿我我之際,宮之寶猛踩煞車,瞪大虎眼,上下打量著他。

  「三月?你沒事躺在這裡做什麼?」仔細一看,臉好像有點瘀青。

  「我……」

  「宮爺。」毛曙臨端著木盤出現在門邊,瞥見他一身狼狽濕透。「宮爺,你怎麼渾身濕透了?」

  「外頭下雨。」他涼聲道,上下打量著她,確定她安然無事之後,再回眼看著床上的毛三月。「到底是誰受傷?」

  那群飯桶,等他回去一個個等著領死吧!

  「是三月。」說到三月,她立即紅了眼眶,端著木盤走到床畔坐下。「咱們從武學館回來,發現後院竟有賊,三月為了搶回被偷的物品,和賊打了起來,雖然搶回了東西,卻也掛了彩。」

  「娘,我沒事,不過是幾拳幾腳而已,不礙事的。」毛三月立即起身,卻又痛得齜牙咧嘴地倒回去。

  「還說不礙事?」毛曙臨心疼地看他一眼。「娘扶你起來吃點東西再喝藥,明兒個你就會覺得舒服一些。」

  「我來。」宮之寶長臂穿過毛三月的後頸,輕輕將他托起,讓他可以靠在他的胸膛上,讓毛曙臨方便餵食。

  「你……身上濕透了,這一靠不就連我也濕了?」毛三月小聲抗議著。

  這就是有爹的感覺嗎?可以讓他依靠,保護著他?

  娘也需要這麼一個人嗎?

  可是他覺得好彆扭,卻又覺得好……溫暖。

  「這還不簡單?」宮之寶再將他托回床上,動手解開自己的外衫半臂和長衣,露出壯而不碩的精實體魄,再將他托回身上。「有沒有舒服點?」

  「喂,你在我娘面前半裸,你羞不羞啊?」毛三月又小聲地抗議著,突然發現宮之寶和一般的富商截然不同,他像個武人,強而有力,在武學館比試時,說他是他兒子時,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好想哭。

  那感覺就好像戳穿了!!他一直期待有個爹,有個爹,往後他就不用強迫自己趕快長大,趕快學武好保護娘。

  他可以幫他保護著娘。

  「我為什麼要羞?」宮之寶好笑地垂眼瞅著他。「你娘都不羞了,你要我羞什麼?」他用下巴努了努前頭,瞧見毛曙臨視若無睹,快手舀著菜,要毛三月趕緊吃下。

  她抬眼,水柔眸瞳直瞅著他們兩個笑,眸底蕩漾著滿足的的光澤,那樣水凝般的溫柔,教他好心動。

  娘呀,能不能矜持一點啊?有個半裸男人在耶,好歹也假裝一下唉叫個兩聲啊。毛三月在心裡哀嚎著,嘴裡還是認命地吃著娘親手煮的特殊風味菜。

  「到底是丟了什麼東西,要你這麼拚命去搶回?」他輕撫著毛三月的發。

  「不要摸我的頭啦。」毛三月悶聲哼著,瞧了娘一眼。「是娘喜歡的一把扇子,聽說是我爹留給她的。」

  「喔?」原來她那麼珍惜那個男人留下的東西?哼,沒興趣。「三月,你可瞧見那賊人長什麼樣子?」

  「沒,那人蒙著臉。」

  「這樣子……」他沉吟。那就代表那人是有備而來的?但偷把扇子,究竟有什麼意義?

  毛曙臨喂得差不多了,把藥碗端給毛三月,盯著他暍下後才起身,從櫃子裡取出一條乾淨的布巾、一件內衫和一隻樸素木盒。

  「宮爺,擦發吧。」她將布巾和內衫交給他,隨即在床畔落坐。「宮爺,你瞧。」

  她從木盒裡取出一把烏木柄的錦扇,烏木柄上有著繁瑣的雕工,扇面是上等綾錦鋪制,且上頭有著極為精巧的畫作。

  明眼人一看,皆看得出來那是把價值不菲的扇子,可以想見小偷為何鍾意這把錦扇。

  毛曙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反應。

  宮之寶隨意擦著發,套上內衫後,濃眉攬趄,接過錦扇,在掌心轉了圈後,揚扇,啪的一聲,扇在他的指間飛舞跳躍著,像是擁有了生命似的,讓毛三月看得忘了闔嘴。

  「宮爺還會玩扇呢。」毛曙臨唇角勾著淺淺溫笑,水眸漾著莫名的霧氣。

  「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玩過了。」他手腕一挺,錦扇平滑地落在他的掌心,長指掠過扇柄,雙眼直瞅著扇面,心有點發痛。「這扇,和我以往有過的一把扇,像極了。」

  那把錦扇像極了以往義兄贈與他的扇……不,那人已不是他的義兄,他是個階下囚,是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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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9-23 15:25:17

第六章

  「宮爺,你怎麼了?頭又痛了嗎?」瞧他攬緊眉,毛曙臨探過雙手,想為他掐揉著額際。

  宮之寶輕搖著頭。「我沒事。」頭是痛,但還可以忍。心思落在掌間的扇,隨即交還給她。「看來三月的爹,要不是出自名門,也肯定是富賈之輩,否則尋常人家是買不起這種錦扇的。」

  十年前,他的那把扇是他視為親手足的義兄贈與,幾日之後,他卻在義兄手中落下山崖……諷刺,真是諷刺。

  「是嗎?」可惜她不識貨,否則也許早該知道兩人不合適。

  「他還在嗎?」他突問,語氣淡淡的,像是隨口問問罷了。

  毛曙臨直瞅著他,猶豫了下,軟聲道:「還在。」他在,就在她的眼前。

  「你怎麼知道?」難道他們還有聯絡?

  他的胸口閃過一絲痛楚,就像他這該死的頭,老是無預警地爆痛,十年來依舊無法習慣。

  她如此寶貝這錦扇,心裡還懸著那個男人吧。

  真是個混蛋!

  「我猜的。」她笑得有點慌,趕緊轉移話題。「對了,宮爺,留管事說染房失火,現在怎樣了?」

  「全都付之一炬。」他淡道。

  「這下如何是好?宮爺一些布匹不是也要通商西域的?」

  他突地勾唇笑了。「怎麼,你把我的底細都摸清了?」

  「是留管事說的,他說宮爺身負錦繡布莊的重任,要我有空就勸勸宮爺回府……」話到後頭,猶若蚊鳴。

  那傢伙,一個個都很想死,早晚成全他們!「若是布莊商號都得要靠我打理才存活得了,那倒了算了。」他惱哼。

  「宮爺,先別管那些,你得要先回去想想法子調度才成。」

  趕他?宮之寶的臉色更臭了。「沒什麼需要忙的,現在缺的是染料,沒染料,就算我回去坐鎮也是於事無補。」既然一樣都無計可施,他倒寧可在這兒待下。

  「現在是二月,染料收成在七月……」她扳動細白指尖算著。

  「你倒是挺清楚的。」

  「當然,因為我……」話到一半,她突地打住,笑逐顏開。「宮爺,我知道哪兒有染料。」

  「現在這個時候?」現在是二月耶。

  「嗯,在我家鄉,那兒出產染料,大伙為了讓染料可以放置更久,會經過處理曬乾,做成餅狀,可以放上幾年。」所以他可以不用等現成的染料。

  「喔?在哪?」

  「在杏陽鎮,宮爺聽過嗎?就在大別山山腳下,那兒……」

  「不去。」她話未完,已遭宮之寶冷冷打斷。

  毛曙臨不解,「宮爺?」

  「我不去那兒。」語氣是不容置喙的強硬。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就是不去。」

  「可是……」

  「放心,我交代留管事往南方去找了,也許這幾日就會有消息。」話落,他輕輕將毛三月擱回床上,一副準備要離開的樣子,豈料卻被毛三月給抓住了手。

  宮之寶有點意外地看著他。

  毛三月臉上浮現弔詭紅暈,輕咳了兩聲道:「娘,他受傷了,你還不趕緊替他上藥?」

  「宮爺受傷了?」毛曙臨湊近瞧。

  「是啊,今天比試時,他替我擋了一棍,就在這兒。」毛三月迅即拉起他的袖子,露出一棍子的紅印。

  毛曙臨見狀,趕緊跑到外頭拿藥。

  宮之寶依舊不解地瞅著抓住他的手不放的毛三月。這小子不是挺討厭他的嗎?怎麼好像不顥意他離開似的。

  「我……」毛三月羞愧地咳了兩聲。「謝謝你今天替我解圍。」

  受人點滴,湧泉以報,這道理他是懂的。

  況且他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他是他爹,這句話讓師父立即改變了態度,冷靜下來之後,他知道他只是替自己解圍而撒了謊,但……他很高興可以有個爹,如果他打算要當他的爹,他想自己可以勉強接受。

  宮之寶聞言,緩緩地扯開笑意,用力揉了揉他的頭。「臭小子也會說人話了?」

  「說那什麼話!」這人怎麼這麼不討喜?奸下容易喜歡他一點點,他就耍壞。

  「我跟你說,不要這樣跟我娘說話,她嘴上不說,但她心裡很受傷的。」

  「我怎麼說話?」他笑問著。

  「就是你剛才什麼都不說……」歎了口氣,毛三月招了。「我看得出來娘喜歡你,所以她會很在意你每個舉動,若你能把每件事都告訴她,她會很高興。況且娘是想幫你,讓你那麼為難嗎?」

  宮之寶垂下眼,忖了下,突地又笑了,「你說的對,我會好好考慮。」

  「不用考慮啦,你就讓娘幫嘛!你知道嗎?要娘再回到那裡是很困難的。」所以當娘重提舊地,他就知道娘的心裡已經多了個人了。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就是不去。」

  「可是……」

  「放心,我交代留管事往南方去找了,也許這幾日就會有消息。」話落,他輕輕將毛三月擱回床上,一副準備要離開的樣子,豈料卻被毛三月給抓住了手。

  宮之寶有點意外地看著他。

  毛三月臉上浮現弔詭紅暈,輕咳了兩聲道:「娘,他受傷了,你還不趕緊替他上藥?」

  「宮爺受傷了?」毛曙臨湊近瞧。

  「是啊,今天比試時,他替我擋了一棍,就在這兒。」毛三月迅即拉起他的袖子,露出一棍子的紅印。

  毛曙臨見狀,趕緊跑到外頭拿藥。

  宮之寶依舊不解地瞅著抓住他的手不放的毛三月。這小子不是挺討厭他的嗎?怎麼好像不顥意他離開似的。

  受人點滴,湧泉以報,這道理他是懂的。

  況且他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他是他爹,這句話讓師父立即改變了態度,冷靜下來之後,他知道他只是替自己解圍而撒了謊,但……他很高興可以有個爹,如果他打算要當他的爹,他想自己可以勉強接受。

  宮之寶聞言,緩緩地扯開笑意,用力揉了揉他的頭。「臭小子也會說人話了?」

  「說那什麼話!」這人怎麼這麼不討喜?奸下容易喜歡他一點點,他就耍壞。

  「我跟你說,不要這樣跟我娘說話,她嘴上不說,但她心裡很受傷的。」

  「我怎麼說話?」他笑問著。

  「就是你剛才什麼都不說……」歎了口氣,毛三月招了。「我看得出來娘喜歡你,所以她會很在意你每個舉動,若你能把每件事都告訴她,她會很高興。況且娘是想幫你,讓你那麼為難嗎?」

  宮之寶垂下眼,忖了下,突地又笑了,「你說的對,我會好好考慮。」

  「不用考慮啦,你就讓娘幫嘛!你知道嗎?要娘再回到那裡是很困難的。」所以當娘重提舊地,他就知道娘的心裡已經多了個人了。

  「怎麼說?」

  「想嘛知道,我娘未婚生子,在那兒肯定是受了不少白眼,每個人都罵我娘是失德姑娘、不知檢點,我小時候不懂,等我大了點時就明白,於是求娘帶我離開那兒,我不想聽別人這樣說我娘。」

  宮之寶聞言,大手輕摸著他的頭,不點破他眸底微漾的紅。「既是如此,為何你娘還要待在那兒呢?」

  「因為她在等我爹。她在那兒待得很苦,卻又走不開,怕她走了,爹回來找不到她,可實際上我爹根本就不可能回來。」

  宮之寶掀唇笑得自嘲。就知道,那個實心眼的丫頭,肯定還在等那個負心漢。

  「我最恨我爹了!一去不回頭,害得我娘被人謾罵,就連我也跟著倒楣,我們母子被困在那裡,哪也去不了,我娘天天看著錦扇掉淚,天天繡著花樣,都說我爹最愛看她繡花時的模樣,最喜歡她的手藝,所以她每天繡,不斷地繡,好像只要她一直繡下去爹就會回來似的……若有日他真回來,我也不要他了,也不准娘要他!」

  宮之寶濃眉微挑。「這麼說來,你是認定我了?」

  毛三月羞窘得別開眼。「我可沒那麼說,但我會尊重娘的意思。」

  喔?若是他爹,他就不准他娘要,但若是他,他就尊重他娘的意思……聽起來頗耐人尋味的嘛。

  「宮爺,快快快,得趕緊上藥,要不這瘀傷若傷及筋絡,可是會變成宿疾的。」毛曙臨難得動作迅如雷地衝進房內,氣喘吁吁,卻還是快手地打開藥罐,要替他推拿著瘀傷。

  宮之寶笑睇著她。

  她心裡有他吧?一定有的吧,要不,為何要為他如此擔憂?

  「曙臨。」

  「嗯?」

  「等三月傷好些,你陪我去一趟杏陽吧。」他下定決心了。

  對她,他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反正不過是一段陳年往事罷了。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秦淮河岸客棧後院,早過了掌燈時分,一彎明月倒映在後院一池湖泊上,在湖面泛上一層銀白。

  湖邊有座精巧的亭樓,一樓四面穿廳,曳地霞簾為牆,二樓亭台,環以簷廊,面湖那頭還擺上屏楊,可以憑欄欣賞湖面風光。

  「聽伊靈說,這裡以前是青樓。」倚在欄上的毛曙臨看著粼粼湖面,軟聲喃

  「嗯。」這件事不用說,大家都知道。

  「伊靈以前是個花娘,但她和龐氏兄弟買下了青樓,成了客棧掌櫃,還獨立撫養個孩子,她真的是……」

  「我們今晚是要說伊靈的成功史嗎?」他沒好氣地打斷她。

  毛曙臨聞言,羞怯地垂下粉顏。她不是故意要多話,只是太安靜了,她會很緊張,會不由自主地找話說。

  宮之寶淺啜著酒,斜睨著垂下長睫的她。

  她薄淡的劉海橫過黛眉,濃密如扇的長睫依著唇角微勾的笑意而微顫微點,恍若有只蝶兒棲息在上頭,然,當她察覺他的視線而緩緩抬眼,在月光底下的水眸似蕩漾著柔潤光痕,羞澀的愛戀。

  他覺得自己快醉了。

  「宮爺,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她偏著螓首,眸底是無垢的純淨。

  他要說什麼?好像不太記得了……「都怪你太美……」他暗歎著。

  「月色太美?」

  宮之寶橫眼瞪去,「是你太美!你!你跟月色,一個字跟兩個字,發音差這麼多,你到底是怎麼聽錯的?」真是的,明知道他脾氣不好,還老愛惹他生氣,真是沒慧根!

  一旦惹惱他,他發火時又難以控制,屆時傷著了她,還不是又痛在自己身上?

  真是的,聰明一點嘛~

  毛曙臨聞言,一張臉羞得紅通通的,羞得垂下眼。

  她壓根不覺得他在發火,一眼就看穿他不過是以怒氣掩飾羞意罷了,因為他眼裡噴著火,卻沒有盛燃的焰,他的嗓門很大,口吻又是恁地柔情……他還是跟以前一樣,沒變。

  「喂~」真的一點都不怕他呀?他這樣很沒面子耶,算了,反正本來就不需要她怕,若她真怕了,往後兩人要怎麼過?

  「宮爺是要跟我說,為何不去杏陽的事嗎?」羞怯地抿住唇角不斷蔓延的笑,看湖賞月,就是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宮之寶挑起單邊濃眉。「你有時候還是挺機伶的嘛。」

  「是因為宮爺曾在那兒遇過什麼難過的事嗎?」她點到為止地問。

  宮之寶懶懶地倚在欄邊,專注地看著她。這已經不是機伶了,恍若她早知道。

  「你以前住在杏陽,曾在那裡聽過什麼嗎?」

  「宮爺怎麼會這麼問?」

  「我只是想起一段幾乎要遺忘了的往事。」歎了口氣後,他眼神變得迷離,彷彿陷入回憶。「聽說杏陽那裡有片天然山林,遍植可以做成染料的各式樹種,所以十年前,我義兄便邀我到那兒,原是要開發新色染料,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背叛了我,將我打傷推落山崖。」

  毛曙臨靜靜地聽著,眸色染上哀愁。

  「他就是送我錦扇的人,當他將我推落山崖時,那把錦扇我還繫在束帶上,但當我醒來時,早已經不在身邊了,彷彿在告訴我,我的義兄,從小和我一道長大的他,真的背叛了我。」

  他喃著,唇角滿是自嘲的笑。

  「他原是個棄嬰,被我父親撿回,我作夢也沒想到他竟然會背叛,甚至打算殺了我……」

  埋藏住心中悲痛,她幽幽啟口,「那他呢?」

  「還關在大牢裡。」他抬眼,笑得吊兒郎當,眸底卻鏤著痛。「當我從杏陽回到金陵時,他也剛好回來,我立即差人將他押解到縣衙,要求縣爺從重發落,不求他死,但求他被拘禁一世。」

  這是最磨人的痛了,是不?

  「那你可問過他,為何要這麼做?」

  「有什麼好問的?不就是為了除去我,好讓他日後可以成為錦繡布莊的大當家?」他哼笑著。「也許是他下手太輕,又也許是老天憐我,才讓我從鬼門關走回來,我既已回來,就不可能放過他。」

  「可是罰了他,痛了宮爺,這麼做又到底有什麼意義呢?」她低聲喃著,微幽的軟軟嗓音隨風吹拂在他耳際。

  「那你要我怎麼做呢?原諒他?我辦不到。」他不由得更接近她一些,恍若她身上總是有著某種令人舒服的氣息,讓他忍不住想親近,每接近一分,身體的痛苦就可以減緩一分。

  「我只希望宮爺可以快樂。」

  「有你在,我就可以感到快樂。」他長臂輕探,將她撈進懷裡,纖柔的身子方巧可以嵌上他空缺的心角。

  「真的嗎?」所以她現在可以把一切都告訴他嗎?

  但是說了有用嗎?他已經忘了她了,而且三月恨他……

  「那當然。」他還不足以充份地表現出他的快樂嗎?「若不是你,那件塵封十年的往事,我是不會說的。」

  「對宮爺來說,那件事有傷你那麼重嗎?」若不是傷得深,又怎會絕口不提?

  宮之寶緩緩地漾出笑意。「是誰說你笨的?」不笨嘛,簡直是聰明得要死,猜得這麼準。

  「我很笨嗎?」她扁起嘴,一臉苦惱。

  這逗趣的模樣,教他心間發酸又發癢的,他輕輕地以頰摩挲著她的嫩頰,瞧她羞赧地垂下臉,內心更是湧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激動,教他想要再靠近一點,再貼近一點,最好是半點距離都沒有。

  摩挲的頰,漸漸移了位,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唇,輕挲過她粉嫩唇辦,教他想起第一回不小心觸碰時,那教人心動的滋味。

  天啊,他在緊張,他居然覺得緊張!

  握拳暗自打氣,順心而為,打算再深入一點,卻突地瞥見一抹影子掠過,他二話不說地將毛曙臨護在身後,「誰?!」

  從亭台另一頭飄上來的影子,一臉很無辜地扁起嘴。「不好意思,我剛好路過。」聲音很虛偽,表情很做作的男子正是客棧的大當家龐亦然。

  「剛、好、路、過?」你娘咧!這裡是二樓,哪來的剛好路過?「那你現在要不要順便走過?」

  滾啦,再搗蛋,就別怪他動手開扁!

  「喔,時間也很晚了,我先回去睡了。」龐亦然很惡意地笑了笑,瞅向還躲在宮之寶身後不敢見人的毛曙臨。「曙臨,早點回去睡,不然會遇到壞人。」

  話落,他躍下亭台,瀟灑退場。

  「什麼壞人?哪來的壞人?」宮之寶對空咆哮著。

  這混蛋根本就是看他不順眼,拐彎抹角地說他是壞人!

  「亦然在跟你開玩笑。」毛曙臨笑得很靦眺。

  「開什麼玩笑?」那叫做故意!很蓄意的!

  「別生氣,亦然沒有惡意,他只是喜歡逗你。」她輕輕地安撫他,拍拍他的肩。

  「你忘了他上次像是打仇人似地打我?」不是他喜歡翻舊帳,而是龐亦然扁人的狠勁就跟殺人沒兩樣!

  「那是誤會嘛。」

  「誤會?」他皮笑肉不笑,唇角嚴重抽搐著。

  「別生氣。」她王動地獻上吻,如蜻蜓點水般地親上他的唇。

  瞬地,火焰消弭,他的注意力被徹底轉移,眷戀她唇上的柔軟,濕熱的舌膽大地汲取她唇腔的甜蜜,如他想像中的美好,一點一滴地教他情生意動,瞬地——又是一道影子掠過。

  宮之寶眼角抽動,冷冷回瞼,對上一張比他還冷的臉。

  「抱歉,路過。」身為秦淮河岸第一總管屏定言,沉著應對。

  這、裡、是、二、樓!他的眼睛噴著火。

  「我知道,我馬上走。」屏定言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馬上酷酷地道,細長美眸有意無意地睇向亭台另一頭,恍若在暗示什麼。

  狡黠如他,立即意會。

  待屏定言走後,他冷不防地躍到亭台另一頭,一把扯開不動的簾帳,後頭還躲著兩個待會準備路過的人。

  「嗨~」伊靈大方地揮了揮手。

  而另一個,是那位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那夜隨同兄長狠扁他一頓的大廚龐就然,冷冷地看著他,連招呼都省了。

  宮之寶勾起獰笑,瞬地凜目生威。「嗨你個頭啦嗨!你們躲在這裡做什麼?」混蛋,照這人數表算來,豈下是整座後院的人都到齊了。

  「看夜景。」

  「賞月。」

  伊靈說得理直氣壯,就連龐就然也非常理所當然。

  宮之寶額上青筋狠狠跳兩下之後,懶得再跟他們浪費口舌,管他們是要看夜景還是要賞月,反正都不關他的事。

  把這裡讓給他們,可以了吧!

  他娘的!老是這樣啟動再停、啟動再停,身體很傷的好不好!

  他回頭,輕而易舉地將毛曙臨打橫抱起,身形如韌柳躍下湖畔。

  「宮爺,你要帶我去哪?」毛曙臨驚呼著。

  「帶你去咱們可以相處的地方。」他快速奔到她所居的院落,隨口問著,「三月的房在哪?」

  「在那。」踏進院落拱門,走過穿堂廳,她指向東面。「咱們去三月的房做什麼?」

  「三月在你的房睡下,所以咱們就去他的房。」如此一來,那群壞人好事的混蛋,絕對猜不到他們兩個躲在三月的房裡。

  他振步如箭,一把踹開三月的房門,腳尖輕點帶上,隨即放肆地吻上她的唇,吻得又重又悍,恁地索求貪求。

  毛曙臨不知所措,只能任他予取予求,吻到她頭暈目眩,呼吸急促,他還不放過她,吻到她渾身發燙,心跳急遽,他溫熱的大手不知何時滑進衣衫底下,嚇得她倒抽口氣。

  「曙臨,我要你……」他粗聲喃著,溫熱的鼻息噴灑在她的頸項間,濕熱帶著穿透力,撼動她的心。

  她粉頰羞烙著玫瑰色的光痕,點頭,好像自己很不矜持;搖頭,又怕他誤會而生氣……

  「不回答,我當你默認。」他霸道地道,吻勢再起,恁地強烈而不容忽視,像陣狂狷的風,橫過她的心際,教她無法思考。

  她的背貼在門板上頭,她的外衫早已滑落在地,屋內不著燈火,但她卻能看得清他臉上的渴求,陰影加深了他臉部線條,將他向來俊傲的臉妝點得更加令人心動,她跟著醉迷。

  他的吻沿著她細美的鎖骨滑落,健齒解開了她交領的繩結,露出秋香色的肚兜,那酥軟的渾圓,教他心頭更加發燙,渾身緊繃著。

  他突地摟緊她,灼熱的昂藏燙著她。

  她羞怯得手足無措。

  他動作俐落,她完全無法招架,只能任由他半解羅裳,眼前他衣衫半褪,露出他強健而肌理分明的體魄,那樣誘人的硬實線條。

  「宮、宮爺……」她羞赧地低喊著。

  「怎地?」他粗嗄問著,胸口劇烈起伏,像是百般壓抑著什麼。

  「這、這個……」要站在門邊嗎?

  「嗯?」他厚重的氣息噴灑在她耳邊,有力的臂膀,輕易地將她抱起,環掛在他腰上。

  「宮爺!」她低呼著。

  難道說,宮爺是打算……

  「……你是想到哪裡去了?」他愣了下,突地失笑,又突地發火,「曙臨丫頭,你倒是懂得不少花招嘛!哼,誰教你的?」

  這女人真的是非常非常懂得如何澆熄他滿腔愛戀的慾火……知道她會錯意,他覺得她傻得好可愛,卻突地想到,她為何會會錯意,那肯定是她嘗過箇中滋味了,是不?

  這該死的念頭折磨得他渾身發痛,她永遠不會懂,為何男人會如此在意女人的貞節,因為那代表著他的所有物,是他唯一珍愛的寶貝,絕不可能與人共享……可是、可是,那是在他之前的事,他若真在意,豈不是顯得他肚量狹小?

  娘的!他就是肚量狹小!就算肚量很狹小,他還是很愛她呀!

  沒辦法不愛她,那只好勸自己肚量放寬點!

  恨恨想著,微惱地將她抱到床上,動作粗暴地疊在她身上,用他烙鐵般的身軀熨燙著她的,他是那麼具侵略性,如此蠻橫地想要佔有她。

  「宮爺怎麼了?」她細聲微喘著。

  「你還敢問我怎麼了?」他在天人交戰啦!

  「宮爺……你在意我……」

  「閉嘴!」她不說,他就當不知道。他發狠地吻上她的唇,不讓她提那個男人,不讓她說,他就不會聯想太多,像傻子般地折磨著自己。

  他只知道自己愛她,這就夠了。

  再怎麼天人交戰,只要想著他是愛她的,擁有著她,她亦是愛著他,佔有著他,什麼事他都可以釋懷。

  他要佔有她,在她身上烙下屬於他的印記,從此以後她就是他的,誰也搶不走。

  他置入她的腿間,用最粗暴的姿勢貼進她最柔軟之地,隔著衣料,她感覺到他精悍的脈動,羞得不敢言語,卻突地聽見——

  「好擠啊……」

  兩人瞬地瞪大眼,瞥見床內牆邊的棉被底下,有人用很可憐的聲音,不斷地說:「娘,不要再擠我了……」

  「啊!」毛曙臨尖叫,七手八腳整著衣裳。

  宮之寶萬念俱灰,渾身燒到發痛,好想扁人!「三月,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不是很希望他可以跟他娘在一起的嗎?為什麼連他也在破壞?

  「我想說把房間還給娘,哪知道你們……」他羞到無言以對。

  「怎麼不早說?」非得要搞到他昂首闊步,才要他倒退,是不是想逼他去死啊!

  「你有給我機會說嗎?」

  他也想說的,問題是……實在是找不到時間點啊!

  但自個兒捫心自問:他有沒有說謊?

第七章

  就在被戲弄了一整晚之後,宮之寶自暴自棄地宣示主權,兩天後,決定帶著毛曙臨來趟杏陽之旅。

  花了幾天的時間,由宮之寶駕馬車,一路顛簸到達大別山腳下的杏陽鎮。

  在杏陽鎮市集,找了家客棧投宿時,時間已經過了晌午。

  「宮爺,還好嗎?」

  兩人坐在二樓臨街的席上用餐,憑窗可以遠眺山腳下的風光,亦可將整座翠巒盡收眼簾。

  宮之寶挑眉,似笑非笑。「好到不能再好了。」

  事隔十年之後,同一個三月,讓他再度重遊傷心地。

  不過,紛紅駭綠滿山頭,景色宜人,似乎也沒想像中那麼令人討厭嘛。

  「那就好。」見他打從心底微笑,她也跟著寬心不少。

  「待會用完餐,想到市集走走嗎?」他啜著涼茶,隨口問著。

  毛曙臨沉吟了下。「不用了。」這兒已近她以前的住所,若是在這裡走動,難保不會被人認出,引人護罵,又惹得宮爺大怒。

  還是乖乖待在客棧裡,明天一早就上染坊找齊貨色後離開。

  「那……可以帶我到你以前所住之地走走嗎?」

  毛曙臨心頭一震,烏溜溜的眸子輕顫了下。「宮爺想去看看嗎?」會下會去到那兒,就讓他想起什麼呢?

  「嗯。」他想去看看是什麼樣的地靈,才能養出她這麼特別的姑娘。「你家裡沒什麼人嗎?」

  這話像是問得很隨意,實際上卻是要她全盤托出。他聽三月提過些皮毛,但卻從未提及她的其他家人,他猜她定是個孤兒,但他要她說,要她把心思擱在他的身上,把一切都告訴他、交代給他。

  「沒,我是個孤兒,我不知道我爹是誰,而我娘在我十歲時就去世了。」她說時,唇角淺淺勾起。「我一個人待在山谷底下,偶爾會到外頭走動,山上有個婆婆對我很好,常會給我些野菜烹煮,教了我很多事。」

  她笑得滿足而惜福,渾身漾著慈悲的光痕,卻教宮之寶黑眸痛縮了下。想起她對於金錢似乎沒太大的概念;想起她一些反應似乎與常人不同……他的心微微疼著,卻疼入很深的地方,痛著他很久。

  三月說過,那裡的人對曙臨並不友善,那麼他現在可以想像,身為私生子的曙臨在生了爹不詳的三月之後,會遭眾人如何圍剿。

  大唐風氣極開放,女子未婚有子雖無罪,但會遭人如何恥笑唾棄,用多嚴苛而殘酷的話語傷害,他可以想像。

  那丟下曙臨不管的男子,真是個該殺的混蛋!

  「若要去的話,待天色再晚些吧,否則遇見了些山上的人……」

  「現在就走。」他突道,強硬地牽起她的手立即要走。

  他無法容忍他深愛的女人被人這樣欺不還口,他要告訴那些人,她已經有相公了,那人就是他。

  「可是……」

  「天塌下來有我扛著,伯什麼?」他冷哼,臉色很臭,然牽著她的手勁卻很溫柔,沒緊扣,卻也掙不脫。

  毛曙臨看著他恍若可以頂天的寬肩和背影,隨著他來到客棧馬廄,垂眸忖了下問:「是不是三月跟你說了什麼?」

  「說了又如何?沒說又如何?」他拿了碎銀要小廝去取馬,回過頭瞪著頭都快要垂到地上的她,用一根長指將她的臉扳起。「看著我,這黃沙地面有我好看嗎?還是裡頭藏了黃金?」

  「哪來的黃金?」她笑瞇了水眸,潤亮著霧氣。

  「還是我把黃金往臉上擺,你就會多看我兩眼?」他難得打趣,想逗她笑。

  「我又不愛黃金。」

  「那你愛什麼?」愛那個沒回頭的混蛋?還是眼前正看著她的他?

  「我愛的……總是會離開我,再怎麼愛還是留不住,所以……」她只要有三月就好,至於他,她真的不敢奢望。

  「你在胡說什麼鬼?我就在你眼前!」

  「但你又能陪我多久?」

  宮之寶一愣,這才發覺原來她是如此不安。她太愛笑,以至於讓他以為她是個樂天無憂的傻姑娘,豈料她只是把不安藏在很深的地方……

  太常失去讓她不敢擁有,所以她對他的態度,才會總是有也好無也罷,可以任他貼近而放縱.卻從不曾開口討過諾言,那般瀟灑。

  原來不是瀟灑,只是不敢擁有。

  這傻瓜,到底還要他怎麼心疼呢?

  「我可以陪你一生一世,若你覺得不夠,你還可以加到下一世,若我覺得不夠,那我就再加一世,直到你倦了、厭了。」他緊緊地將她摟進懷裡,想起她用如此纖瘦的身影背負那麼巨大的下安,他就好不捨。

  分一些給他吧,苦難也好、不安也好,深鐫在她記憶中所有的不美好,全都給他吧。

  她輕輕地笑了,笑得有些虛迷。

  「你不信啊?」他佯裝凶狠瞪她。

  她笑聲如銀鈐,串串隨風輕洩。

  她笑了,他的心定了,餘光瞥見牽馬的小廝已把馬帶來,單手抱起她,飛身躍上馬背。

  「駕!」

  「啊!」她驚呼。

  「怕嗎?怕就把我抱緊些就不怕了。」他將她守在雙臂之間,馬兒奔馳得再快,也不可能讓她自手中離開。

  他已經把她牢牢守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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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這兒嗎?」

  宮之寶策馬帶著她到鎮上的染坊,訂齊了貨色,就等染坊從山間一些散戶調貨,他取完貨便可回金陵。

  而後,他便帶著她上山,九彎八拐之後,轉進小徑,斜下一座山谷,谷底四面環山,松翠染綠了天際,然濕氣極重,放眼所及皆是參天樹林和攀巖綠籐。

  「再往下走,別管岔路,走到底就是了。」毛曙臨直瞪著眼前路況,手心緊張得冒汗,原因無他,而是這小徑是徒步行走用的,硬是騎馬,感覺實在有點危險。

  「放心,我六歲就會騎馬,十歲就會馴馬,這馬兒就像我兄弟,我說的話,它都聽得懂,對不?」說時,他輕拍著馬頸,馬兒立即嘶聲應和著,他也跟著縱聲大笑。

  毛曙臨回頭看著他張狂不收斂的笑,輕輕地把背貼向他的胸膛,感覺他的笑聲牽動著胸腔,恍若透過衣料,她也被感染喜悅,放聲笑著,然下一刻,她的笑猛地打住。

  宮之寶察覺她的異狀,跟著她的視線探向右側岔路上的老婦人。

  毛曙臨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孩,有些慌張地朝老婦人輕點了點頭。

  「怎麼,又帶了個男人回來了?怎麼你們母女倆都一樣的不檢點?」老婦人一瞧見她,滿臉鄙夷,甚至還朝她身邊吐口水。

  宮之寶見狀怒凜著臉。「婆婆,她是我的妻子,請你尊重一點!」不要以為是個婆婆,他就不敢翻瞼!

  「你也能嫁人啊?」老婦人並非惡意嘲諷,而是真的覺得很意外。

  「為何不能嫁?」宮之寶惡沉著眉目。

  「你可知道她有個兒子了?」

  「那是我兒子,你有意見啊?我們因故失聯,如今我找回她了,也要你置喙嗎?」管得也太寬了吧,老太婆。

  「你是當年被那丫頭給救回來的男人?」老婦人嚇了一跳,總覺得有點不太像。

  也對,當初那男人臉腫得跟豬頭沒兩樣,她從頭到尾也只見過一次,哪會記得他長什麼樣子?

  宮之寶聽得一頭霧水,回話卻回得很有氣勢。「就是我!」哼了聲,他駕馬朝前奔去,注意到她緊握的粉拳,關節泛著令他心疼的白。「沒事了,有我在。」

  毛曙臨頓了下,拾眼看著他。「你……」不是已經都知道了?她怔愣了下,突地苦笑。

  他怎麼可能會知道?他失去了那段相戀的記憶,否則怎會初相遇時表現得那麼鎮定呢?他只是因為疼她、想保護她,才脫口這麼說的……他還是一樣的貼心,一樣地疼愛她。

  「怎麼了?」

  「沒。」她搖搖頭,像他綻開了笑顏「其實這婆婆鄰居們,沒什麼惡意的。」

  這樣還叫沒惡意?要真有惡意,是不是要毀屍滅跡了?他恨恨忖著。

  「宮爺,你瞧,那是什麼?」她突道,指著山壁一頭。

  宮之寶循著她指去的方向探去,耳邊彷彿聽見——

  菘藍,下部葉如倒卵,上部葉如箭鏃。

  「菘藍,下部葉如倒卵,上部葉如箭鏃。」他怔怔地跟著念出。

  「款,你竟然知道?」

  「我為什麼不能知道?」喂,到底知不知道他是靠何營生的?不過,他對染料確實沒那麼在行,這花和果實皆可做染料的菘籃,原來長這樣的呀……可剛才是誰在他耳邊說話?

  聽說山間有惑人心神的妖魅,不過剛才那聲音,他怎麼聽都覺得像極了曙臨的聲音,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剛才沒喝酒啊,怎麼會出現幻聽?

  「宮爺果真很厲害。」她由衷道。

  宮之寶被她崇拜的眼神看得很心虛。「也還好啦。」乖,別這樣看他,他會很想把自己埋起來。

  「那你知道那是什麼嗎?」她又指向另一頭。

  他探去,耳邊又聽見——

  三月,你看,槐樹開的是黃白色蝶形的花,到了初夏開花時,花蕾可以拿來做黃色的染料喔。

  他呆住。

  這也是錯覺嗎?還是山中妖魅想對他說什麼?

  可是他不叫三月啊,三月是她兒子耶……難不成他聽見了以往他們母子倆尚住在這兒的殘留聲響?

  怎麼可能?他沒那種異能,且她沒事跟那麼小的孩子談染料做什麼?

  他失笑著,但當馬兒愈往愈下走,他的心沒由來地顫著,當馬兒走下斜坡,來到一處谷底腹地,他的心快停止了跳動。

  「宮爺,到了。」

  她細軟的嗓音透著愉悅,纖指直指前方。

  宮之寶怔住,一陣山風從眼前的瀑布刮來,吹動他束起的發,震動他快停止顫跳的心,恍若有聲音順著風吹進他耳裡。

  三月,我們去泅泳。

  你明知道我最討厭碰水了。

  愈是討厭,愈要游啊,要不然你下次又溺水,怎麼辦?

  你救我啊。

  眼前的瀑布自山壁激濺而瀉,在底下形成一攤清泉,再順溪而下,激濺上岸,而岸邊如茵青草蔓延到破舊茅屋前,恍若一大片嫩綠毛氈。

  這景致,與曙臨房內那掛在牆上的精繡風景,一模一樣……他的心跳竄得飛快,不是因為似曾相識,而是因為十年前他墜崖清醒時,就是在這裡,而剛才那個婆婆有說了,當年被曙臨丫頭救回的人……

  這是怎麼回事?這之間究竟有什麼關聯?

  頭,驀地劇痛。

  宮之寶單手捧著頭,痛得瞇緊了黑眸,恍若痛進了心扉,撕扯著他的五臟六腑。

  「宮爺,又犯頭疼了嗎?」細微的低吟聲傳人她耳中,她微慌地回過頭,纖指輕揉著他進露青筋的額。

  宮之寶紊亂了氣息,勉強地勾趄笑。「沒事。」

  「還說沒事?」臉色都發青,唇辦都泛黑了,怎可能沒事?「宮爺,咱們先到屋裡休息一下。」

  「好。」他策馬停在茅屋前,馬也不拴,壓根不擔心馬兒會走掉。

  茅屋門板沒上鎖,輕推,咿呀一聲,裡頭昏暗,幾許光絲從後方的籐編窗欞篩落,在角落裡團舞,恍若鬼魅揚舞。

  三月,這兒坐。

  他瞇緊黑眸,任由她將他攙扶到窗邊的木製橫楊上坐下,耳邊傅來女子細軟的童音,逗趣的、俏皮的、撒嬌的……教他心痛的。

  痛,從心間竄出,衝上鼻頭,痛著他的心,濡濕他的眼。

  想哭,沒來由的。

  「很疼嗎?」毛曙臨憂心忡忡地瞅著他,十指不敢停歇地一再推揉著。

  「不,我好多了。」他低啞道。

  頭痛確實是舒緩了許多,但就不知道為什麼,竟沒來由地覺得心酸。

  「我去替你弄點水,外頭的溪水下游水質很甜美,你等我一下。」她衝到後頭,拿了個杓子就朝外頭衝去。

  動作快到他想要阻止都來不及,算了,他也想休息一下。

  茅屋,以茅為頂,以薄木為牆,若不是這兒四面環山,有天然屏障,他懷疑這茅屋不知道早倒上幾回了。

  不過茅屋雖小,卻相當乾淨,像是有人時時擦拭整理過。

  微勾笑,看向門外,可見潺潺溪水,綠地激泉,綠林紅花……那景致恍若早已看過百回,恁地熟悉,熟悉到他……他怔愣地感受瞼上滑落的淚,那淚極燙極熱,在他沒有防備時,落得教他猝不及防。

  怎會哭了?

  他到底是怎麼了?

  他毫無頭緒,腦袋一片混亂,突地!!

  「三月,真的是你!」

  宮之寶驀地橫眼瞪去,才發現有個男人踏進屋內,那是張極為老實而憨厚的瞼,一臉震驚。

  「真的是你,我聽胡嬤嬤說你回來了,想起我在染坊看見一個酷似你的人,心想該不會是同一個人,想不到還真是同一個人。」大武說趄話來像是繞口令。「你總算是回來了,我真以為你恢復記憶之後跑了,就再也不管他們母子倆死活呢。」

  宮之寶聽得一愣一愣,頭痛欲裂。

  「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大武心無城府地走近他。「三月?」

  「誰是三月?」好半晌,他壓抑著痛,勉為其難地吐出幾個字。

  三月不是曙臨的兒子嗎?為什麼眼前的男人會叫他三月?

  「三月不就是你?怎麼,你的記憶還沒恢復嗎?如果沒有恢復,你怎會想要找曙臨他們母子,又是怎麼找到他們的?喂,三月?三月?」在他倒下之前,大武立即衝向前扶住他。

  他看向門外,腦門像要被活生生地撕裂,而這一幕,和他十年前清醒過來所見的畫面一模一樣,他那時的記憶停留在被推落山崖,接著是這一幕,而後他快步往山上跑,跑得又快又急……

  思緒打住,宮之寶眼前一片漆黑,頭痛得像是要將他活生生地撕裂開來。

  黑暗之中,有許多破碎的光影在跳顫,有好多細碎的耳語在低吟,是曙臨的聲音,而回答她的……是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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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如果有天,你恢復記憶,你會忘了我嗎?

  不會。

  如果忘了呢?

  那就罰我一輩子頭痛吧。

  「宮爺!」

  毛曙臨憂懼的嗓音像是劃破黑暗的一把利刃,迫使著他不得不清醒。

  張眼,一滴溫熱的淚滴在他頰上,凝聚多少相思,那淚就有多重。

  「曙臨。」他開口,發現嗓音竟異樣的沙啞,恍若嚎啕大哭了一場。

  許是哭過了,他已經很久沒有覺得身心如此舒暢,似重獲新生般。

  「宮爺、宮爺,你總算醒了,你嚇死我了。」毛曙臨胡亂地抹去淚,笑了,唇角卻是抖顫著。

  「我沒事。」他抬手,輕抹去她的淚。

  「你怎麼了?是不是頭很疼?」她去取水回來,便瞧見大武緊攙著他,而他雙眼緊閉,彷彿昏死過去,頓時嚇得她六神無主。

  「不。」至少現在不會。

  痛,是要叫他記住,要他不忘:但他忘了,所以承諾為咒,要他頭痛不休,要他記、要他憶!

  為何他到現在才發現?

  「宮爺?」瞧他自木板床上爬起,她趕緊撐住他。

  「曙臨,我有問題想問你。」他輕扣著她細瘦的手腕,將她拉進懷裡,實貼著他的胸膛。

  「宮爺想問什麼?」她枕著他的肩,抬頭看著他依舊蒼白的臉色,纖指輕揉著他的額際。

  「曙臨,三月為什麼叫三月?他是三月生的嗎?」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抓下她輕揉的柔荑。

  毛曙臨定定地看著他,感覺想從他眼中瞧出什麼端倪,半晌,她才緩聲說:

  「不,他是十月生的,他早產,是山上一些鄰居們幫我照顧他的。」

  宮之寶精銳的眸沉了幾分,思及她一個不解常事的傻姑娘,面臨提早出生的孩兒,在這山野之間,肯定是慌足了手腳吧。

  「那為什麼叫三月?」

  「因為我跟他爹是在三月相遇。」說著,她笑了。

  「他爹叫什麼名字?」

  毛曙臨怔愣地看著他。他從不問的,但現在一問就問得好深入,教她無法招「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她吶吶地道。

  「為什麼?」他的心在鼓動著,他用盡氣力才能壓抑這狂喜狂悲的滋味。

  「因為……他失去記憶。」她笑喃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所以你都叫他爹三月?」因為他跟她在三月相遇?在生下兒子之後,就為兒子起了三月的名?

  她掉落第一顆淚,剔透得彷彿是初晨的朝露。

  「所以我們在秦淮河相遇時,你一直看著我而不出手相救,是因為你不確定我到底是不是幻覺,對不對?」

  她掉落第二顆淚,燦亮得恍若是劃過天際最美的流星。

  「所以你怕我真被雷給劈中,那是因為我曾經對你許下過誓言,而後卻又不告而別?」因為知道他頭痛,以為他的起誓成真,所以怕他再起誓,若沒做到,屆時就要死在雷劈底下,對不?

  她掉落第三顆淚,清靈得恍若是山中激泉濺起的水珠.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是誰,卻不敢說,怕失去?怕配不上我?」他問得好急,再也不能冷靜。

  毛曙臨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看著他急切的質問中所鐫鏤的溫柔。

  「……因為你根本不記得我啊。」她苦笑著,淚如雨下。

  她怕,說了他不信;她伯,他已經不愛她了;她怕,自己配不上他;她怕,一旦貪求,他會離她更遠,所以不敢奢求、不敢期盼,只要能再遇見他,就算他早已忘了,她也很開心。

  茫茫人海能夠再重逢,這已是老天莫大的恩惠了。

  「傻丫頭。」他發狠地將她摟進懷裡。

  她無師自通的推拿,是因為他;三月的倔強臭脾氣,與他如出一轍;她珍愛的錦扇,她精細的繡工,在在透露玄機,她眸中的綿綿情意,一直都存在,為何他都沒發現?在秦淮河岸相逢時,她熟悉的推拿,為何他從未感覺異樣?

  他才傻,最傻!

  「十年前,我被義兄宮澤給打傷推落山崖,那時是三月,但當我醒來時,已是五月,我猜想,許是我失去了記憶或怎麼著,但我那時管不了,只想報仇,只想把宮澤繩之以法,忘了我空白了兩個多月的記憶,忘了在這兩個多月裡,我邂逅了此生最美的記憶。」他怎能忘了她?怎能忘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

  「十年前,我瞧見你被人推落山崖,於是我跑回山谷,在屋前的溪裡救起你,十年後,我們在秦淮河相逢,那時我想,我一定在作夢,否則怎又會瞧見你在河裡?」她傻氣笑著,淚流滿面。

  「傻瓜!」他發狠地將她摟得更緊,心跳得好快,熱氣衝上雙眼,他的眼好澀,但是心好痛快。

  「你離開後,我不知道要去哪裡找你,只好在這裡等你,一直到了兩年前,三月受下了鄰居們的數落,硬是要帶著我離開,哪兒都好,就是別待在這裡。」現在的她,終於可以把所有的話都說出來了。「但是我想找你,我想你,好想你……」

  宮之寶靜靜聽著,想起三月說過的話,紅了眼眶,下知道該自責還是該氣惱。

  「離開谷底,我才知道原來天下這麼大,也想不到我們可以在金陵再重逢,雖然你不記得我了也沒關係,我會讓你想起我的。」她輕撫著他的頰,看著他恍若不再受頭痛所累,開心地又淌下淚。「但當我發現宮府在金陵是富甲一方時,我就……」

  「不要我了?」他啞著聲。

  她笑得無奈。「我原是那麼想的,但一見你的頭痛也許是違背誓言所致,我就想要幫你恢復記憶,找了好多東西給你瞧,你卻還是記不起,讓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怕這頭痛會一輩子跟著你。」

  她的心念轉折太多,想要他,卻又因為身份差距太大想割捨,偏又擔心著那反撲的惡咒會糾纏他一輩子,不得已接近他,這一相處……她就哪兒也走不了了。

  恐懼不安和茫茫然,她都必須獨嘗,誰也不能與她分擔,誰也不知道她自個兒的氣息,他的味覺記得她的手藝,他的觸覺記得她的推拿,她的存在就是能夠教他安心,每個跡象都在告訴他,她在他心裡佔有多重地位,他怎能忘?

  忘了一個如此愛他憐他的女人,就連愛與不愛,都教她如此為難。

  「只要你好,我就好啊。」她說得理所當然,她的世界是以他為中心,繞著他旋轉,為他的喜而喜,為他的痛而痛。

  「若我娶了別人呢?」

  「那也是我的命啊。」她笑得甜美,是完全的奉獻,不計較回報的給予。「我能做的,只是減輕你的痛楚而已。」

  她輕揉著他的額際,輕吻他的臉頰,就像十年前的那段歲月裡,她都是這樣一路揉著他入睡才停歇的。

  「我的頭再也不疼了。」他的嗓音更沉了,因為她的吻,她的碰觸。

  「你全都想起來了嗎?」她柔笑著,淚眼瀲濫。

  「沒,記憶很破碎,但無所謂了,即使記憶不再,我依舊愛你,只是……」他欲言又止。

  「曙臨,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他想了又想後,終於問了。「你以往是不是都這樣安撫我的?」

  毛曙臨聞一言,發覺自己親他親得太忘我,嚇得趕緊退開一些。「那時,你因傷發冷發熱的,所以我陪你一道睡,入睡後,你會哭醒,想要找個人抱抱,我就會親親你、抱抱你,然後……」

  她說不下去,粉頰是一片緋然。

  宮之寶倒抽口氣,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麼混蛋……「難道,上回咱們那個那個,你誤以為什麼花招來的,是不是、是不是我對你……」

  毛曙臨先是不解,眨了眨眼,看了他很久,從他眸裡氤氳慾念中讀出疑問,粉顏霎時羞紅,羞怯地點頭。

  宮之寶掩面低吟,覺得自己好禽獸,競對個不解世事的丫頭下手,而且還花招百出,真的是……禽獸啊!

  可,毛曙臨逕自沉醉在他恢復記憶的喜悅裡,壓根不懂他在自我厭惡著什麼,軟聲輕問著,「那……外頭天黑了,咱們要回鎮上客棧,還是在這兒住一晚?」

  宮之寶呵呵乾笑。其實不管住哪,都很危險。

  因為最危險的,是他。

  因為舊地重遊,他無限遐思,尤其在他頭不再痛,記憶翻湧回歸之後,喜悅充塞得教他起了邪念……他真的好糟糕。

第八章

  「宮爺?」在淨靈之地長大的毛曙臨不解抬眼,眸底散發著下容侵犯的光痕。

  他真的覺得自己很禽獸::宮之寶無奈地閉上眼。

  可有什麼辦法?打從那夜被人打擾,他那被喚醒的慾望夜夜折磨著他,如今一部份記憶回籠,想起的全都是兩人的旖旎情事,要他怎能平靜?

  「宮爺?餓了嗎?」

  是啊,餓死他了,呵呵,

  他唇角勾著怪笑,很自嘲、很冷。

  「馬上有乾糧,我去拿。」她快步跑開。

  認識她那麼久,就今天發現她的動作最迅速。

  一會,她回來,笑吟吟的,坐在他身旁,撕開乾糧餵著他。「好吃嗎?」

  「你吃。」他接過乾糧,撕了口餵她。

  她揚笑啟口,含上乾糧,舌尖舔過他的指尖,在他胸口燃起一陣熱,他幾乎要倒抽口氣。

  「頭又疼了?」瞧他臉色微變,她立即貼向前,要替他推拿,豈料兩人緊密地貼合,教她清楚地察覺他的異狀。「宮、宮爺……」

  在微弱的燭火映照下,她粉嫩的顏更顯誘人,他的心在鼓噪,完全無法壓抑。

  「咳咳,我呢,姓宮名之寶,叫叫我的名字,別再叫宮爺了。」他托著額,閉上眼,企圖轉移話題,豈料,唇上竟傳來她甜潤的觸感,胸口那把火,燒過界了,回不了頭了。

  「宮爺,不想要我嗎?」她羞赧的問著。「你以往總是喜歡膩著我、貼著我……」

  不及抱怨完,她的唇已讓他封住,難吃的乾糧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他已將她壓向單薄的木板床,濕熱的唇舌挾帶著愛慾霸凌而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汲取她唇腔內的每一寸甜美,啄舔她每一處柔軟,大手隔著輕薄的衣料輕挲著她每一處教他賁然難休的嫩肌。

  「宮、宮爺……」毛曙臨無法呼吸地發出低吟。

  宮之寶深沉的眸色直瞅著她羞澀的神情,溫熱的氣息熨燙著她。「曙臨,咱們替三月添個弟妹,好不好?」

  她羞得連水眸都潤亮透澤,只能輕輕點著頭。

  「等回金陵,咱們就完婚,從此以後,你是我的妻、我的娘子,有我在,誰都不能欺負你,有我保護你。」他低喃著,吻上她細緻的鎖骨。

  「可、可是,我……我配不上你。」她吶吶地道。

  他驀地瞇緊黑眸。「你願意替三月添個弟妹,卻不願意嫁給我?」這是怎地?

  「你不要忘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救了我兩次,我以身相許,你有什麼不滿?」

  「可是,宮府是大富人家,我……」不敢高攀、不敢癡心妄想。

  「還不簡單,明天我就把宮府產業全都賣了,家丁全都遣散,把一切都丟開,這樣就不是大富人家了。」這樣配得上他了沒?

  「那怎麼可以?!」

  「你選一樣,慢慢考慮。」他喃著,大手依舊忙碌,褪去她的衣物。

  燭火已熄,但窗外月光在她誘人的胴體上篩落點點光痕,美得教他心神難定,然卻見她拉過衣衫蓋住自己。

  「曙臨?」喂,要他啊?

  「那還是不要給三月添弟妹了。」她沒頭沒腦地道。

  宮之寶額角青筋跳顫著,動手扯掉身上的束帶,半臂青衫,露出他骨肉勻稱的完美體魄。

  接著,他像個惡霸般地扯掉她緊揪的衣物,用身體熨燙著她,揉擠著她粉嫩的蓓實,咬牙悶哼了聲,眸色很危險地瞪著她。

  「毛毛姑娘,大爺好言相勸,你不聽,就別怪大爺翻臉,就算你不替三月添弟妹,大爺一樣要娶你,你聽見了沒?」

  以為不添弟妹,就可以不論婚嫁?

  她當三月是石頭蹦出來的?她怎能這麼不顧貞節操守?怎能如此無視他的真心和愛慾?

  以為他是個色胚子嗎?以為只要有女人投懷送抱他就肯依嗎?他不缺,也不求。不對味,他寧可不要!

  「可是,我……」

  「囉唆!」想逼他當惡狼?

  就讓她知道,他有多想要她,他有多麼愛她,他是多麼地想要把他擁有的都給她,換取她所有的不安和不敢。

  大手滑入她腿間,輕撫著她柔嫩的花心,她無措的嬌吟聲,教他心跳脫序,長指采入那濕潤的體內,她咬牙低吟,更教他情難自禁。

  他像著了魔、失了魂,捧起她的臀,緩緩地沉入她的體內,那緊密又柔潤的包圍,幾乎要令他失控。

  毛曙臨半掩著星眸,被他烙鐵似的肌膚燙得渾身發熱,瞅著他額上細碎的汗,瞅著他浸淫在她體內那似喜若苦的神情,他眸色帶著壓抑和憐惜,教她愛憐地伸出手,輕撫過他的頰。

  他驀地笑了,如此邪魅性感,擒住她的手,湊在唇邊輕吻著,接著將她緊擁入懷,放肆直抵最深處,張口封住她無法忍遏的呻吟,蠻橫地律動著,要得忘情霸道。

  記憶不完全無所謂,記憶要不回也沒關係,因為他已經再次愛上她,殘缺的記憶只是讓他知道,他愛她很久,也辜負她很久。

  從現在開始,不會再放任她一個人待在這個地方,不讓她天天站在山彎處等他,不讓她繡著花樣思念著他,不讓她看著錦扇睹物思人,不讓她躲在黑暗中哭泣,又在翌日佯裝堅強微笑。

  還好,還好有三月,才沒讓她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守在這裡。

  從今以後,他會在她身邊,只要她抬眼,就可以看見他,只要她伸手,就可以抓到他。

  他在,就在她的身邊……

  她的思念,他都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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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眼,瞪著破舊的茅屋頂,宮之寶有瞬間的混沌,一會才想起昨晚發生的事,結果乾糧也沒吃,兩人相擁入睡,而她……他噙著初醒傭邪的笑,側眼睇去——空空如也!

  他突然翻坐起身,小小的屋掃過一遍,二話不說下床著褲,隨即衝到屋外,在粼粼溪水裡發現她的身影。

  她像是水中蛟龍般,在清澈溪底游動,如飄葉浮絮,隨水流而下,隨即翻身,逆流而上,恍若是水中妖精般,在水中玩得不亦樂乎。

  他看傻了眼,緩緩勾出笑。可不是嗎?她在這兒長大,肯定是在這溪水裡玩大的,難怪她可以接連救他兩次,只是……他是不是看錯了?!

  「曙臨!」他喊著。

  毛曙臨從溪水中抬臉,粲笑得露出一口編貝。「宮爺!」朝他直揮著手。

  該死!他真的沒看錯!

  宮之寶衝進屋裡,拿了她的衣物再衝回岸邊,喊著,「給我上來!」

  她不解地游上岸,瞧他立即拿著衣物將她裹上,隨即將她抱進屋內,還不忘勾腳帶上門,不讓半點春光外洩。

  「宮爺,你生氣了?」她不解,任他將她擱在床上,拿起自己的衣物替她拭發,擦拭她赤裸如瓷的身軀。

  「我能不氣嗎?!你居然沒穿衣服!」氣死!外頭那麼亮,她怎麼不羞?昨晚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她卻羞得像個小媳婦。

  「穿衣服怎麼泅游?」

  「難不成你跳下河救我時,都先把衣服脫掉嗎?」他沒好氣地道。

  「那是緊急狀況,自然是不可能,但我現在只有一套衣服,若是弄濕了,待會要怎麼回鎮上?」她頓了頓,扁了扁嘴,好委屈。「而且外頭沒人啊,我有記得你跟我說過的話。」

  「你能保證外頭不會有人經過?」他咆哮著,突地頓住。「等等,我以往有跟你說過?」

  「嗯。」

  「所以在我跟你說過之前,你就是這樣游的?」

  「嗯。」

  宮之寶無奈地閉了閉眼,渾身乏透。

  「不會有人來的。」她像是不怎麼在意地笑著,但喉問卻嚥著苦。

  宮之寶張眼,瞥見她很苦澀的笑。他當然懂她的意思,雖說住在山上的村民偶爾會救濟她、會幫幫她,但卻沒有走得很近。

  他很孤獨,也很寂寞,所以才會愛上第一個與她說話的他。

  她想與人親近,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所以只好選擇順著人意,而他是個混蛋兼禽獸,利用她的弱點而得到她……唉,忍不住自我厭惡。

  毛曙臨輕拍著他的肩,指向後方。「宮爺,還記得那兒嗎?以往我就是在那兒教你泅泳的,我教你怎麼也不會溺水的法子,那日在秦淮河裡,你總算有派上用場了。」

  「原來如此,難怪我會浮著。」他逸出短歎,認定這根本是老天冥冥之中牽引著他們相認吧。他緊摟著她,確定自身的體溫熨暖了她後才放開。「待會咱們先去吃早膳,再到染坊確定染料是否齊全,就馬上回金陵,好嗎?」他眸色溫柔地道。

  「好。」

  於是兩人立即著裝,離開她曾經久居的家,來到鎮上客棧用過早膳之後,立即駕著馬車趕到鎮上的染坊,卻發現染坊前的廣場上,除了染坊的老闆,竟還有昨晚才見過的男人大武,還有幾位面色不善且年齡頗大的長者。

  「那些人是你的鄰居嗎?」在前方策馬的宮之寶下動聲色地問著。

  「嗯。」她臉色慘澹地看著地面,細聲道:「我忘了跟你說,他們都是一些制染料的散戶。」

  「喔?」所以說,極有可能得知他前來買染料而惡意要刁難?

  染料確實是當務之急,但若是氣勢太凌人,他寧可不要。

  他說過,萬貫家產可以換上一個毛曙臨,就算為了她放棄通商西域的路子,他也不痛不癢。

  宮之寶緊握著毛曙臨的手下了馬車,緩步走到染坊老闆面前。

  「老闆,這麼大的陣仗是怎麼著?」他哼著,不快地瞪著一個個可能曾經欺負過他娘子的人的臉。

  「宮老闆,是這樣的,他們是山上的制染散戶,有些顏色得跟他們調,但他們說有話想問你。」染坊老闆一臉無奈地道。

  「喔?」他視線一調,落在大武臉上。「想問什麼?」

  「你……身體還好吧?」大武問。

  宮之寶微揚濃眉。「沒事。」沒料到有此一問,他有些愣住。

  「你可以保護曙臨吧。」

  「當然。」這是怎麼回事?

  「你確實已娶她為妻?」昨天遇見的老婦人如是問著。

  宮之寶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硬著頭皮回答,「兒子都替我生了,能不娶嗎?可問題是,我想娶。她還不太想嫁。」

  「丫頭,你怎麼那麼傻,清白都給他了,兒子都替他生了,還不嫁他,你要怎麼過日子?」有位大嬸不悅地道,走向毛曙臨,宮之寶一個箭步擋在她面前。

  「你要做什麼?」他瞇起黑眸。

  「能做什麼?」大嬸不爽地開口。「你以為現在娶了曙臨就能彌補她嗎?你知不知道她連要臨盆了都不知道,她為了替你生兒子,差點連命都賠進去,要不是方巧我到山谷采視她,她早死在屋裡了,現在你要上哪去找她?」

  「我……」他胸口一窒,思及那情境,霎時頭皮發麻。

  她怎麼沒提這事兒,只隨口說三月是早產?回頭微惱地瞅著她,她也只是淺淺一笑。

  「這是咱們昨兒個趕工做的,不值錢的東西,但是是大伙的心意,你帶回去,就算是咱們給你添嫁妝。」大嬸將握在手中已久的紅綢布打開,上頭繡著交頸鴛鴦還墜以珠穗,是嫁娘的紅頭蓋。

  「大嬸……」毛曙臨受寵若驚。

  「我好歹跟你娘有幾分交情,你娘不在,我自然得看顧你,但你這丫頭老悶不吭聲,很不討喜,什麼事也不讓人幫,還糊里糊塗地收了個受傷的男人在家裡,讓他毀了清白,我罵你幾句,倒也不過份吧。」

  「不、不過份。」她搖著頭,搖落了眸底的淚。

  她不是不要人幫,只是不想麻煩別人,不想惹人厭而已。

  「你呢,說走就走,也沒留下隻字片語,也沒跟咱們辭別,氣死咱們了,但也擔心著你,你一個人帶著那麼小的孩子,也不知道過得好不好,咱們啥也不能做,只好有空就去清掃你那茅屋,隨時都等著你回來住。」

  「大嬸……」她彎彎唇角一垮,哭得像個娃兒。

  宮之寶恍然大悟,難怪那茅屋久無人居,竟也能那麼乾淨。且這些鄰居的態度和三月說的有出入,原來是刀子嘴豆腐心。

  「別哭,有事就儘管回來,有咱們在,誰也欺不了你,就像眼前,他想要染料也得咱們幫忙的,是不?」大嬸橫睨宮之寶一眼,上下打量著他。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她胡亂抹去淚水。「那大嬸願意把染料賣給宮爺了?」

  「看在你的面子上,咱們就賣了。」這句話是故意要說給宮之寶聽的,要他知道,他欠了曙臨一份很大的恩情。

  宮之寶笑而不語,輕輕地揉了揉毛曙臨的頭。

  「好了,趕緊搬貨吧。」

  宮之寶盯著工人搬貨,毛曙臨則被拉到一旁與鄰居們話家常。

  「這染料原本就是要賣的,不過昨天來了個男人,要咱們一定要把貨交給宮家的錦繡山莊,那人……是不是他派來的?」有人如是問著。

  毛曙臨柳眉微蹙,一瞼不解。「我不知道,這趟只有我跟他來。」哪來的另一個男人?

  「是嗎?一那人倒也不覺得有何可疑,又隨意地聊上幾句,問了近況,問了三月,問了好多教她感到窩心的話語,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如此被看重而疼愛著,只是她從沒發現過。

  短暫交談過後,一一惜別了疼愛她的鄰居,她坐上馬車,坐在宮之寶的身旁,不斷地朝後揮著手告別,餘光卻瞥見在染坊後方有抹眼熟的身影。

  宮爺的義兄宮澤?!他怎會在這裡……宮爺不是說他還關在牢裡?!

  她想要趕緊告訴宮之寶,然卻突地聽他說:「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快快答應大爺的提親,要不,大爺可就要用搶的了。」

  毛曙臨聞言淺淺勾笑,話語就此打住,但心頭卻無端端的感到沉重。

  總覺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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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淮河岸,門庭若市,高朋滿座。

  龐亦然俐落的身形在一樓食堂飛來飛去的,就連准新嫁娘毛曙臨都到食堂拋頭露面,充當跑堂。

  「哎呀,曙臨,就然連你也抓去幫忙了嗎?他是傻了,忘了你是嫁娘,一堆的女紅就忙到頭大了,還有膽把你從後院叫出來?」瞥見毛曙臨端著木盤出現在食堂,身為掌櫃的伊靈,蓮步款栘地晃到她身旁,一把搶過她手中的木盤。

  「靈兒,不是就然要我幫忙,是我在後院聽見今兒個生意好,心想肯定忙不過來,才來幫忙。」毛曙臨笑吟吟著,任她端著盤,趕緊把菜給送上桌。

  「專心的當你的嫁娘就好,瞎忙什麼?」伊靈眼見菜都上桌,隨即將她拉到櫃檯後頭。「一些繡枕繡被都準備好了?」

  「沒那麼快。」她軟聲喃著,瞥見有陰影接近,神經緊繃著,猛地抬眼瞧見來者隨即放鬆.「姚爺。」

  瞬間的變化引起伊靈的注意。

  「毛姑娘,聽說你沒再推拿了呀?」姚爺一臉好惋惜。

  「是啊,她家相公不允許她再替其他人推拿。」伊靈懶洋洋地搶白。

  「毛姑娘要嫁人了;:」姚爺話一出口,整個食堂都響起了陣陣惋惜低吟聲。

  毛曙臨眨眨眼,從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引人注意。

  「是呀,所以往後你們要是身上有什麼毛病,請去找大夫,懂了唄。」伊靈笑臉迎人,說完後立即打發人走,讓好姊妹可以談談心。「哪,近來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毛曙臨不解地看著她。

  伊靈笑斜了唇角。「在我面前還裝蒜啊?人家嫁娘出閣是喜氣洋洋、甜蜜羞澀,但你卻是心事重重,好像擱了什麼東西在心上,想說又說不了,到底是什麼事,連我也說不出口?」

  毛曙臨沒料到她竟能將她看得如此透徹。「沒事,只是近來忙著婚事有些累,宮爺又忙著西域通貨,很多旁枝細末都得要我自個兒去打理,所以累了點。」說穿了,就連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擔憂什麼,要她怎麼說呢?

  「有這麼簡單嗎?」伊靈是信了她的說法,但可不認為那是主因。「別忘了,我可是永遠都站在你這邊的,有事儘管告訴我,就算我擺不平,也可以請人擺平。」

  毛曙臨笑瞇了黑眸。「還有一件事。」發現自己被很多人疼愛,覺得好開心呢。

  「說。」

  「我擔心三月。」這件事確實也讓她挺擔心的。

  「為什麼?他和宮爺不是挺要好的嗎?一早,爺倆一道出門了呢。」

  「是呀,那是因為三月還不知道宮爺就是他的親爹,一旦知道了……」唉,就連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有那麼糟嗎?」伊靈不由得也擰起眉。

  「嗯……」毛曙臨沉吟著,正要說,餘光瞥見有抹陰影逼近櫃檯,她沒有防備地抬眼。請問客宮是要用膳還是投宿……」笑,突地凝住;話,猛地打住,心發狂顫跳,跳得她頭都暈了。

  「我要投宿。」男人輕輕啟口,嗓音又沉又厚,鋒銳的黑眸直瞅著她。

  她無法言語,瞠圓了水眸,喉頭像被人掐住。

  「好的,馬上為爺兒備房。」伊靈察覺她的古怪,卻沒在這當頭問她,朝著食堂喊著,「亦然,春字房!」

  「來了~」龐亦然像在表演雜耍,在食堂上又翻又滾地飄來。「客倌,請往這走!」

  那男人臨走前,深深地看了毛曙臨一眼,令她無法回應。

  「曙臨,怎麼了?」瞧那男人跟龐亦然上樓,伊靈立即正經問道。

  毛曙臨猛地回神,「嗄?沒、沒事,我有點累了,我先回後院。」話落,她輕提裙擺,逃也似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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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十字街胡同,玉飾店內。

  「欽,宮爺,今天怎麼有空到這兒?」掌櫃哈腰問。

  「挑件首飾。」宮之寶笑得爽颯。

  宮爺笑得太陽光,教人好害怕,餘光瞥見身旁面色冷沉的孩子。「款,這誰家的孩子,怎會跟在宮爺身旁?」

  「是我兒子。」宮之寶笑得很得意,又更加拽緊了身旁的毛三月。

  「款,跟宮爺長得真像呢。」

  「可不是嗎?」他笑得囂張又驕傲,更摟緊了毛三月。

  「可是,宮爺何時有了這麼大的兒子?」

  「關你屁事?我何時洞房要不要通知你一聲?」宮之寶說翻臉就翻臉,脾氣來去自如,教人無法招架,掌櫃只好摸摸鼻頭,自動閃遠些。

  「喂,你不是說要教我練武嗎?為什麼帶我來這裡?」毛三月有些不習慣地將他推遠一點,微惱他逢人就說他是他兒子。

  不就是個拖油瓶罷了,幹麼說得像是親生似的,還到處跟人炫耀咧,怪人!人家隨口說著逢迎的話,他也聽得那麼高興,瘋子!

  「要練武,咱們多的是時間,眼前呢,我想要替你娘挑件!玉飾,你想,你娘喜歡哪一款?」宮之寶壓根不氣餒,拉著他到櫃前挑首飾。

  「那種姑娘家的東西,我怎麼會知道?」毛三月翻了翻白眼。「你慢慢挑吧,我要回去了。」

  「喂喂,咱們好歹是父子,你不覺得我們兩個之間應該培養一點感情嗎?」和曙臨從杏陽回金陵時,路上她曾提起,三月很恨親爹,所以先別告訴他事實的真相。

  關於這一點,他知道,他親耳聽過三月用很怨懟的口吻訴說對父親的恨意,所以他不會笨得告知三月自己的真實身份,讓兩人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情感毀掉。

  「你跟我娘培養感情就夠了。」

  「可是你是我兒子啊。」

  「我不是你兒子。」

  「我跟你娘成親之後,我就是你爹了,你不覺得你應該要開始改口了嗎?」來,叫聲爹,讓他聽聽,讓他感動一下。

  三月說,他恨爹,就算有天爹回來了,他也不允他回來,若他發現爹就是他,他會不會真的不要他?

  將心比心,若是他,他會說不要。

  正因為爺倆個性太像,以至於他什麼都不敢說,可實際上,他有多想要緊緊地抱住他,告訴他,他就是爹啊。

  雖然他們曾經空白十年,但往後,他們會有更多的十年一起共度。

  「你怎麼那麼噁心?想聽人叫你爹,叫娘替你生個白白胖胖的娃兒不就得了?」毛三月微窘地別開眼,大步走到店外,暗自決定,往後絕對要離他遠一點。

  也不想想他今年都幾歲了,還要他叫爹……哪叫得出口?

  「三月,聽你這說法,你是不打算要叫我爹了?」宮之寶好傷心地跟著他離開玉飾店。

  買玉飾是假,父子培養感情才是真啊。

  「往後會有人叫你的。」他頭也不回,愈走愈快。

  「可我要你叫啊!」宮之寶耍賴,「要是你娘生不出來,那我豈不是再也聽不到有人喊我一聲爹?」

  走在前頭的毛三月聽見街旁有人在偷笑,看見路人掩嘴失笑,回頭瞪著站在後頭耍賴的宮之寶,氣得往前狂衝,覺得很丟臉。

  「三月,等我啊……」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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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9-23 15:28:35

第九章

  「娘?」

  毛曙臨猛地回神,才發現他們爺倆已回來,就站在她面前,她慢半拍地揚起笑。「你們回來了?」

  「曙臨,你在想什麼?」宮之寶走到床邊,撫上她的額,瞅著她有些發白的臉。「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不。」她淺笑著。

  「還是娘不想嫁人?」毛三月坐到另一端,問得很惡意。

  「嗄?」她眨眨眼。

  宮之寶微瞇起危險的黑眸。

  「要是不想嫁,就別勉強,要不,老是有個人強逼我叫他爹,他又不是我爹,還要我叫,真是羞不羞啊。」毛三月噘起嘴細聲數落著。

  「我是你爹啊!」宮之寶脫口而出。

  「你不是!」毛三月像是跟他槓上似的。「你要是我爹,我就不會讓你跟我娘在一塊!」

  宮之寶呆住。

  原來驗明正身,竟是如此高風險的事。

  一旦知道他是親爹,除了三月不會理他之外,就連娘子也會飛了……可是,他真的想聽三月叫他一聲爹啊。

  為什麼這麼一丁點的願望,都不肯替他實現呢?

  「三月,不可以這樣跟宮爺說話。」毛曙臨瞧他神色失落,不捨地輕扣住他的大手,回頭輕斥著兒子。二個月後完婚,你再不願,也是得要叫他一聲爹的,不是嗎?」

  「我可以叫他繼父。」聰明如斯,早已想好了應對之道。

  「繼父?!」宮之寶怪叫著。「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繼父?繼父是說你爹死了,你娘再嫁,我才是繼父耶!」

  天底下有這種天理嗎?

  做兒子的居然詛咒他這個爹死?!

  「這麼說有什麼不對嗎?」毛三月涼涼地看著他過大的反應。

  「當、然……」不能說!嗚嗚,他居然不能說。……「你這麼說也算對,可問題是,你爹也許沒死啊。」

  「無所謂,我當他已經死了。」他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

  「三月!」毛曙臨難得板起面孔低斥。

  而宮之寶已經冷掉了,從裡冷到外,涼透了。

  原來他寶貝兒子這麼恨他呀!看來想得兒子歡心,可能比當年打通西域通商之路還困難。

  毛三月看著毛曙臨異樣認真的神情,濃眉微微沉下。「娘,剛才回來時,靈姨說你瞧見個人後,便魂不守舍的,」他頓了下,黑眸直瞅著她。「娘,你是不是瞧見爹了?」

  兩人同時瞪大眼。

  「沒有!你怎麼會這麼想?」毛曙臨打死不承認。

  「不然,你幹麼瞧見一個男人後就變得失魂落魄的,剛才我和宮爺進房,你一點反應都沒有,像在想什麼似的。」那神情,和以往她在思念爹的神情有幾分相似。

  宮之寶聞言,目光也落在毛曙臨身上,只見她欲蓋彌彰地別開眼,有些心虛地道:「哪有?才不是那樣。」

  這孩子,找碴啊?她心裡惱道。

  她不想讓宮爺知道宮澤找上門來,而且人還在客棧投宿,偏這孩子哪壺不開提哪壺,非得逼得她頭痛下可。

  「不然你說,那人是誰?」毛三月代替未來的爹審問。

  「根本就沒那個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毛曙臨趕緊起身,假裝忙碌地坐到繡架前,繼續她停了一下午的工作。

  宮之寶認定有鬼。

  與毛三月對看一眼,達成共識。

  「你要小心了,我爹可能回來了。」毛三月小小聲的說著。

  宮之寶哭笑不得。

  他爹在他眼前啦,哪裡來的第二個爹?

  不過,無端端殺出一個教曙臨心神大亂的男人,這其中必有原由。

  垂眼忖度了下,他移到毛曙臨身旁。「曙臨,累不累?休息一下吧,待會要用晚膳了。」

  「晚膳?」她一頓,才發現屋內確實暗了。

  天啊,她發了多久的呆?

  「走吧,咱們到食堂用膳。」他輕牽起她的手。

  毛曙臨傻愣愣地任由他牽起,才剛踏出房外,她立即止住腳步。

  「曙臨?」宮之寶不動聲色地回眸瞅著她。

  「我想……」不行!這時候不能到食堂,那人投宿在客棧,晚膳時間八成會下食堂,若現在去,豈不是教他倆碰頭?

  那人曾在十年前對宮爺痛下毒手,誰知道十年後,他是不是還會如法炮製?

  「嗯?」宮之寶耐心等著她有什麼漂亮的說法。

  他故意要去食堂,就是想碰運氣,看能不能遇見那個教她魂不守舍的男人,順便試探她的反應。

  而她的反應這麼激烈,絞盡腦汁地想著下上食堂的藉口……要說她不認識那個男人,還真是說不過去。

  不過,他並不認為,在她心裡還存在著另一個比他還重要的男人,但她極力掩飾又是事實,難道這其間又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真是教人頭痛。

  「那個、那個,嗯……我想,今晚由我下廚,好不好?」想了好久,不擅說謊的毛曙臨總算是擠出個像樣的說詞。

  「不好,娘做的菜不好吃。」毛三月第一個持牌駁回。

  「三月!」她扁嘴瞪他,回神可憐兮兮地看著宮之寶,央求同情票。

  在如此楚楚可憐的眸色之下,有誰能拒絕?「其實,我也挺想念你特別的手藝呢。」宮之寶為了愛妻,什麼鬼話都說得出口,什麼餿食都吞得下腹。

  「那我要去食堂。」毛三月從床上跳起,識相地想要給他們多點相處時間。

  讓他們的感情培養得深厚些,那麼,就算他那薄情的爹真的回來了,他也不用擔心娘會一時心軟又答應那個混蛋爹回頭了。

  「不成,你留下,咱們一家三口一道用膳。」毛曙臨忙抓著他。

  「一家三口?」毛三月垂下眼。「他又不是我親爹……」

  那口吻是惋惜的、是遺憾的;若他的親爹真是宮之寶,那該有多好?他那麼疼娘、那麼保護他,若是親爹就好了……不過,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他爹是個拋妻棄子的大混蛋!

  「宮爺是……」毛曙臨險些脫口,趕忙噤聲。

  「是什麼?」他問。

  「是像個親爹的爹,你就叫我一聲爹,叫一聲,就教你一套拳法,你看如何?」宮之寶輕輕環上他的肩,那神韻,不像父子,倒像是兄弟。

  嗚嗚,他兒子長得好高啊,近十歲,已經到他胸口了,到他這年紀,是不是要跟天一樣高了?

  「不要。」他發窘地推開他的手。

  「為什麼不要?」宮之寶好想哀嚎。

  天啊,天底下還有比兒子不喊親爹還要天地不容的事嗎?

  「就是不要嘛,你怎麼那麼煩?去黏娘啦,不要黏我。」毛三月被他黏得生煩,氣得哇哇叫。

  「我就是要黏你,就是要黏你。」宮之寶如影隨形地黏著他。「知道這套黏人功夫是怎麼練的嗎?叫一聲爹,我免費傳授~」

  「娘!叫他走開啦!」毛三月又羞又糗,很想翻臉。

  毛曙臨見兒子在屋前的小院逃竄,被宮之寶黏到無路可逃,不由得掩嘴偷笑,卻瞥見留管事氣喘吁吁地朝拱門跑來。

  「爺兒,老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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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遊四海多時的宮府老爺回府,宮之寶也立即回府,臨行前說:「我回去跟我爹說咱們的婚事,明天一早,我再帶你和三月過去看他。」

  「這麼快?」

  雖說醜媳婦總要見公婆,但……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若是他爹不喜歡他們,這下子該要怎麼辦?

  「小傻瓜,你又在煩惱什麼?我爹不是那種要求門當戶對的迂腐之人,我肯娶妻,他就要偷笑了,喜歡你都來不及,哪可能討厭你?」那麼簡單的心思,教人一眼就看穿呢,這可愛的丫頭。

  「……真的嗎?」她有些不安地垂下眼。

  「放心,你和三月隨便弄點吃的,明天一早我就過來,別亂跑,知道嗎?」他叮囑著,臨走前,忍不住地在她頰上香了下才走。

  毛三月烏黑的眸自動轉開,他什麼都沒看見、沒看見~只是,他這個未來的繼父也太驚世駭俗了點吧,想親,多的是時間、多的是地方,幹麼在他面前卿卿我我?真是的!

  毛曙臨粉頰羞得紅透,一時之間不敢看向兒子。

  「娘,我餓了。」

  「思,你去廚房要就然叔叔弄兩樣菜,咱們回屋裡吃。」話落,她捧著燒燙的頰,逕自踅回房內。

  毛三月無奈,還是乖乖地上了趟廚房。

  母子倆在屋內用過膳後,毛曙臨取出錦扇,獨自在後院湖邊散步,忖著到底該不該將宮澤的事告訴他,想說,可又怕兩人大動干戈。但話說回來,在杏陽時,她瞧見了宮澤,又聽見有人說,出現一個男人,要他們把染料都賣給宮爺……

  那人是宮澤嗎?

  宮澤究竟是善是惡?十年前,她親眼目睹他欲殺宮爺,其目光凶狠,完全無手足情份可言,可事過幾日之後,他下山尋宮爺,她佯裝不知,他一臉擔憂不已,而今天再見,眸色沉冷,卻不染殺氣……他來,到底想做什麼?

  她緩步閒逛,走著走著,眼前有抹影子擋著,她也沒發覺,一頭撞上去!!

  「毛姑娘。」

  在欲撞上之際,她猛地打住腳步,甚至連退數步。「你……你怎能到後院?」

  「不到後院,怎麼遇得見你?」宮澤淡笑,黑眸藏銳,俊逸的臉龐十分消瘦。

  「你要做什麼?」她想逃,可偏偏雙腿很不爭氣地軟了。

  「當年,你怎麼沒告訴我,宮爺就在你家中呢?」他低問著。

  怎麼能說?她親眼目睹他欲殺之而後快的可怕神情,哪可能告訴他宮爺的下落,好讓他稱心如意?

  「若我當年瞧見了那把錦扇,就會發現你在騙我了。」他淡道,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錦扇。

  毛曙臨愣了下。「你……原來,就是你來偷錦扇的!」天啊,他那時已在金陵,既是如此,又為何會在他們到了杏陽之後,他也到了杏陽?

  「不過物歸原主罷了,哪來的偷竊之說?」他沉沉笑著,令人頭皮發麻。

  「你早送給宮爺了,那是宮爺的錦扇。」

  「但他不要,不是嗎?」他撇嘴自嘲笑道。

  毛曙臨仔細地打量著他,他面貌俊色,但眸色顯陰沉,卻無惡痕……「是你要杏陽山上的制染散戶把染料賣給宮爺的?」

  宮澤匆地冷笑出聲。

  「不是嗎?」

  「你說,在他親自將我送進牢裡,讓我在牢裡過了十年不見天日的日子後,我為什麼還要替他做那些?」他緩步逼近,帶著強烈的壓迫感。

  毛曙臨握住錦扇,嚥了口口水,無懼地迎向他。「因為你要贖罪。」

  宮澤突地停住腳步。

  「我不知道十年前你為何生出歹念要殺宮爺,但過了幾日,你特地下山尋他,這就代表你不過是一時的鬼迷心竅,而後宮爺回到金陵,你輕易地讓宮爺逮住,押解宮府……你有武藝在身,要逃不難。」

  宮澤緩緩地扯出笑,那笑卻教人不寒而慄。

  毛曙臨用力地又嚥了口口水。難道她猜錯了嗎?大伙都對她很好,只是她總是遲鈍得沒發覺,如今得知大伙對她好,所以她就認為天下無惡人嗎?

  不是的,她有眼睛會看,她分得出是非。

  若他真要對宮爺不利,早在他們尚在金陵,就在染房被燒時,他就可以……她猛地頓住,疑惑地看向他,難道……染房的縱火案,是他做的?

  宮澤低低笑開,走近她不到一步的距離。「毛姑娘,你真是聰穎,也無怪之寶對你愛之傾心,那麼,你猜得到,接下來我想要做什麼嗎?」

  完了!

  毛曙臨無奈地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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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宮之寶立即差人將毛曙臨和毛三月接到宮府。

  毛三月被宮府的氣勢震懾。白巖疊山,桃杏掩榭,曲橋流水,穿柳渡花……他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時半刻說不出話。

  反觀毛曙臨,早已被嚇過,已經見怪不怪,況且堆在她心裡重重的不安,教她沒心思打量宮府的奇花異草。

  「你們總算來了。」經過穿廳後,便見宮之寶在主廳前的白石廣場上等著兩人。「怎麼,臉色不太好,昨晚太緊張,睡不著覺?早知如此,昨晚我就該陪著你一道睡才對。」

  「咳咳!」毛三月用力地咳著,要他別一見娘就黏上去。

  「三月,喉嚨不舒服嗎?染風寒啦?」宮之寶大手輕挲著他的頭。

  毛三月瞪了他一眼,對他勾了勾手指,要他彎下腰,附在他耳邊輕喃著,「昨晚娘拿著我爹那把錦扇,到外頭散步到好晚才回房。」

  「喔?」想他呀?早說嘛,他可以到府服務的。

  「你還嘻皮笑臉?我很認真地提醒你,要不到時候我娘又被我爹給搶回去,你就知道!」

  「放心、放心。」宮之寶笑咧一口白牙。

  「沒救了。」毛三月翻了翻眼。

  「走,進來吧,我爹在裡頭等著,三月,待會要叫聲爺爺。」他一手牽著一個,轉身要踏進廳內。

  「我為什麼要叫爺爺?」

  「因為他是我爹。」

  「可是……」

  「到了!」踏進廳內,宮之寶朗聲喊。「爹,這是曙臨、三月。」

  宮藏玉坐在主位上,方頭大耳,面色嚴峻,一雙精爍的眼來回打量著毛家母子,教母子倆皆不知所措地垂下臉。

  「臭老爹,你在耍什麼凶狠啊?」宮之寶不爽地開口了。

  「臭小子,你是這樣跟你爹說話的?」宮藏玉拍桌站起。

  「你還有臉跟我說?是誰丟下一切給我雲遊四海去的?你有沒有想過你這個兒子有頭痛的痼疾?」

  「我……」宮藏玉氣虛了。

  「養了一大票的飯桶,發生了一大堆事,就連染房都被燒了,還是我娘子帶著我到杏陽去找染料的,你這個只會吃暍玩樂的臭老頭,還敢在我面前拿喬?」宮之寶一口氣將累積已久的火氣全數宣洩。

  宮藏玉老臉可憐地皺成一團。「我又怎麼了?不過是老眼昏花了些,瞇緊點,瞧得清楚點,這你也要大動肝火?」

  宮之寶瞇起黑眸,要著凶狠,突地衣袖被人輕拉著,他略回眸,瞥見毛曙臨輕輕地搖著頭,一臉惶然。

  他又憐又惱,氣自己沒顧及她。

  「來來來,我的媳婦、我的孫子,過來讓我瞧瞧。」宮藏玉撤下一張冷峻的臉,笑得眉眼彎彎,和藹可親極了。

  「宮老爺好。」毛曙臨怯怯地問著安。

  「怎麼還叫宮老爺?要叫爹了。」他笑呵呵的。

  「……爹。」她有些情怯地輕喚著。

  「哎呀,這嗓音真軟真好聽。」宮藏玉喜上眉梢,瞧向毛三月。「來,你叫三月嗎?叫聲爺爺。」

  毛三月看向他,叫不出口,但又怕娘難為,只好硬著頭皮,輕聲喊著,「爺爺。」

  「好好!」宮藏玉開心極了,自懷裡取出兩樣東西。「來,這是我給的見面禮,收下。」

  「不,這……」毛曙臨不敢收。

  「收下吧,這是爹給媳婦的禮,你不收,怎麼當媳婦?」宮之寶笑得眼都瞇了,瞅向毛三月。「你也一樣,不收,怎麼當我兒子?」

  我又沒有很想當你兒子……他抿嘴囁嚅著,卻還是乖乖地收下禮。

  「真好、真好,我不過是遠遊一趟,回來就多了個媳婦、孫兒,要是我再多遠遊個幾趟,說下定媳婦、孫兒滿堂了。」宮藏玉笑得眉眼帶暖。

  「你老糊塗了,孫兒會多,媳婦不會再多了!」宮之寶沒好氣地道。

  「對對對,媳婦一個就夠了,能夠替我添這麼可愛、這麼像他的孫兒……」宮藏玉瞅向毛曙臨。「媳婦,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毛曙臨眨眨眼看向宮之寶,瞧宮之寶氣得齜牙咧嘴,立即明白,昨兒個他沒拉她立刻到宮府拜訪,肯定就是跟父親解釋所有的前因後果,要他父親能夠立即接受他們母子倆。

  但現在又氣父親幾乎快要露餡的說法,怕被三月給聽出端倪。

  突然發現,眼前這對父子的性子好像:初見宮老爺,以為他是冷峻嚴謹的長者,但現在卻發現他像個老頑童;再次見宮爺,他的真性情令人覺得他很霸道狂傲,但現在卻覺得他跟個娃兒沒兩樣。

  反觀她兒子三月,比他的親爹、親爺爺要穩重得多了……果真是同出一脈啊。

  「三月來,跟爺爺一起到後頭祠堂拜列祖列宗。」宮藏玉很自然地牽起毛三月的手,不容置喙地道:「拜完後,你得要立即改姓宮,從此以後,你就叫做宮三月。」

  「我、我為什麼要去祠堂?」毛三月有些抗拒,卻發現爺爺將他抓得好緊。

  「身為宮家子孫,豈能不去?」

  「爹!」宮之寶立即出聲制止。

  都跟他說了,時機尚未成熟,要他千萬別點破,他卻偏是說了,真是老糊塗!

  「我又不是宮家子孫。」

  「誰說你不是?難道你娘沒告訴你,他就是你的親爹嗎?」宮藏玉佯裝不解地看著毛三月,慈祥的眉眼閃過難以發現的狡黠。

  毛三月瞠圓眼,怔愕極了,一時之間還難以消化宮藏玉究竟說了什麼,卻聽見宮之寶已拔聲咆哮——

  「爹!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不是跟你說了不能說,你為什麼偏是說了?你是腦袋壞了還是老糊塗了……」

  若不解釋,他倒還沒太多感覺,然宮之寶一出聲,就代表著宮爺爺說的都是真的,所以說……

  「你是我爹?!」毛三月緩緩抬眼對上宮之寶有些狼狽、有些無措的神情,瞬地,一切都毋需再多說,他內心蘊著好多情緒,覺得有點可笑、有點荒唐,想笑卻笑不出來,想哭卻沒半滴淚。

  「三月,你聽娘說,宮爺是……」

  「他就是不要你的混蛋?」毛三月冷冷打斷毛曙臨的話。「他就是拋棄我們的混蛋?就是那麼放任我們在山谷相依為命,放任我們一路行乞到金陵的混蛋?你旦就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

  「為什麼要騙我?」他突地放聲咆哮,氣得渾身發顫。

  「不是騙,我們是……」

  「這還不算是騙嗎?你們兩個串通好騙我!你要我接受他,所以要他扮演另一個角色來接近我,所以他才會老要我叫他爹,是因為他打一開始就知道我是他兒子,原來……原來……」他笑得很澀很冷誚。「只有我被蒙在鼓裡。」

  如今仔細回想,娘愛得太快,恍若早已愛過他!否則以娘這種傻性子,這十年來早不知道要愛過多少人了,為何他卻直到現在才發現?

  「不是的,三月,你聽娘說……」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毛三月又圓又大的虎眼泛著紅,覺得自己被傷害。

  「如果你要他,你就嫁吧,不用管我。」

  「我怎可能不管?你是我的兒子,我……」

  「三月!不要怪你娘,全都是我的錯,我……」宮之寶腦袋亂成一團,壓根沒料到會在這種情況底下,讓三月發現事實真相。

  「你也知道是你的錯嗎?」毛三月吼著,淚水隱忍在眼眶。「你知道我跟娘在杏陽山谷過的是什麼生活?你知不知道當娘生病時,我有多害怕?你知不知道當每個人都罵娘不檢點時,我心裡有多痛?當我們離開杏陽,一路行乞,娘中途餓昏好幾回,我不知所措,那時候你在哪裡?」

  「我……」宮之寶也紅了眼眶,心疼著曙臨把好多苦都藏著,不讓他知道,不讓他發現,他的罪孽到底有多深?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他被強迫長大,不得不世故,那是因為他沒有爹!當他在私塾上學,有多少人拿他沒爹這點作文章欺負他?當他在武學館學武時,有多羨慕別人都有爹疼?

  他的爹呢?

  拋棄他十年,卻在十年後大搖大擺地出現,一副理所當然地接近他,一副好像愛著他們……天底下有這麼混蛋的事嗎?

  「三月,不要說恨,不要這樣說我,我那時失了記憶,我根本就不記得你娘,又怎會知道有你?」這不是替自己推卸責任,而是他比誰都惱恨,因為他痛失了最美的一段記憶。

  「藉口!」

  「不,三月,相信我,爹真的是很愛你。」宮之寶緩步接近他,想抱緊他,他卻退得更遠。「三月……」

  他的心被三月的疏離給撕得粉碎。好痛,怎會如此的痛?

  「我討厭我的名字!我討厭你!我恨你!」他知道娘只是透過他思念著爹,他知道娘為了等爹吃了多少苦,而這個名喚為爹的男人,卻從不知道!「十年!你知不知道十年可以有多折磨人?」

  毛三月轉頭就跑,卻撞上一堵突然出現的肉牆,他撞得頭暈眼花,想退開,卻發現自己竟被擒住,抬眼,是個從未見過的男人。

  「宮澤……」宮之寶驚惶失色地喊著。

  「毛三月,你討厭你爹,那就讓我帶你走吧!」倏地,他身形如絮,消失在廳外的垂柳拱門。

  「宮澤,你要帶我兒子去哪?!」

  「宮爺,到……」毛曙臨見狀,才要說明,豈料——

  「之寶,到東城郊外的七步亭,澤兒會在那裡。」宮藏玉沉聲道。

  「我馬上去!」他身形疾如雷火,瞬地消失不見。

  毛曙臨愣了會,緩緩回眼。「宮老爺,難道你……」

  「怎麼還叫宮老爺?叫爹~」宮藏玉笑呵呵的。「來人,備轎。媳婦,陪爹去看戲吧。」

第十章

  東城郊外七步亭為前驛站,人煙稀少。

  遠遠的,宮之寶便瞧見毛三月被宮澤緊拽住,外頭站了幾個勁裝打扮的男子,而串內還有個男人。

  他管不了那麼多,足不停歇地躍到事前。

  「宮澤,把我兒子還來!」宮之寶咬著牙低咆著。

  「你說還就還?那麼你搶的衣料,是不是全都要還給我?」在亭內悠閒口叩茗的男人痛快地笑著。

  宮之寶瞇起黑眸戒備,在看見那人面容後,惱火地翻了翻白眼。「朱大常!」

  他娘的!要不是一直找不到證據可以抓他治罪,豈還會讓他逍遙法外?

  「喏,剛才的交易,你可聽清楚了?」朱大常悠閒地問著。

  「我聽你在放屁,你當街調戲我娘子,還差人襲擊頭痛欲裂的我,你還敢跟我談交易?」宮之寶氣得險些咬碎一口白牙。「不要忘了,縣宮正派人追查錦繡布莊染房被縱火一案,若是與你有關……」

  「與我有關又如何?不妨告訴你,就是我要人去縱火的!」朱大常囂張笑著。

  「怪誰呢?這都怪你!誰要你收購了所有的衣料,害得玉繡莊不得不停擺,若不是你做絕,我又何苦要人縱火?」

  「果真是你!」混蛋,居然還這麼囂狂!

  「是我又怎樣?你又能拿我如何?重要的是,你兒子在我手上,你能不把那些衣料交出來嗎?」

  「你是吃定我了?」燒他染房,綁他兒子,還要他無條件給衣料,當他是在開救濟院的嗎?

  就算是,也不濟他這種混蛋!

  「就是吃定你,怎樣?」

  「朱大常,你真的是很想死就對了!」若不是三月在他手中,他根本不需要聽他狂吠!

  「喔,那麼你的意思是說,你兒子比不上那些衣料嘍?」朱大常朝宮澤使了個眼色,宮澤二話下說地立即扳動著毛三月一根手指,像是要將之狠狠折斷。

  毛三月緊咬著牙,皺緊濃眉不喊痛亦下求饒。

  「住手!宮澤,你怎可以跟在這種混蛋身邊狼狽為奸?!」宮之寶的弱點被緊握住,就算有半分勝算,他也不敢拚。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他不睹!

  「為何不跟著他?跟在他身邊,他才能幫我報復你讓我坐了十年牢的痛。」宮澤似笑非笑著。

  「你恨我,可以針對我,不要拿個孩子出氣,他是無辜的,他什麼都不懂!」別傷他,傷兒一分,爹疼十分哪!

  「是嗎?」宮澤瞅著朱大常。

  朱大常立即意會,笑得得意而張狂。「喏,想救他,先對本大爺磕十個響頭。」

  毛三月聞言,瞪大了黑眸。

  「好,我磕,你放過他。」宮之寶毫下猶豫地妥協了。

  能救三月,就算要他磕一百個響頭,他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不只如此,你還得要把先前在江南一帶買進的衣料全都還給我。」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磕吧。」朱大常等著呢。

  宮之寶深呼吸了一口氣,掀袍,眼看著就要雙膝跪下!!

  「不要!我爹不是這麼懦弱的人!不准跪、不准磕!」毛三月用盡氣力吼著,噙淚的虎眼直瞪著快要跪下的宮之寶。

  宮之寶呆住,唇角抖顫了下,突地笑得孩子氣。「三月,你叫我爹耶!你叫我爹耶。」天啊,好感動,原來被叫爹是這麼爽的事。

  「誰叫你爹啊?」毛三月很不甘心地吼著。「人家叫你跪就跪,叫你磕就磕,你到底足下是男人啊,可不可以爭氣一點?」

  「給我閉嘴!」朱大常從亭內躍出,一巴掌往毛三月稚嫩的臉龐甩下,力道大得他閉上眼,卻咬牙不喊痛。

  「混蛋,你敢打我兒子!」宮之寶氣得渾身發抖,手臂上的青筋暴顫。

  「我打你兒子就打你兒子,不然你怎樣?」朱大常揚起手,眼見要再落下第二個巴掌,卻被人一拳揍得暈頭轉向。

  毛三月傻眼,宮之寶呆掉,身後一千勁裝男子也傻住,原因無他,只因朱大常被宮澤一拳打飛,還有一隊從宮道旁草叢裡竄出的宮兵。

  「總捕頭,剛才朱大常說的話,可聽得清楚?」宮澤懶懶地回頭,看著帶隊的總捕頭。「朱大常坦承縱火,且命我綁宮爺之子,以脅迫宮爺無條件給予衣料,兩條罪責,應可以將他論罪吧。」

  「當然可以,煩請告知宮老爺,多謝他的配合。」總捕頭定向前和宮澤寒暄兩句,回頭喊著,「還不全都拿下!」

  嘩的一聲,宮兵抓人,朱大常被逮,毛三月被完好無缺地送回宮之寶面前。

  「你……」宮之寶趕緊將毛三月護在身後,戒備地瞪著宮澤,不懂他令人猜不透的行徑。

  「之寶,都沒事了吧。」

  後頭,宮藏玉和毛曙臨雙雙下了馬車,後者快步跑向毛三月,擔憂地審視他。

  「爹?」宮之寶慢了數拍,不懂爹怎能半點反應都沒有。

  「澤兒,沒事吧。」宮藏玉轉向問著宮澤。

  「老爺,我沒事。」宮澤淡道。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宮藏玉呵呵笑著,卻發現左臉頰上有兩道又辣又熱的視線,不由得擺起更和氣生財的笑意。「之寶,怎麼了?」

  「老傢伙,我覺得有些事,你不得不跟我說清楚。」宮之寶猛鷥的黑眸直瞪著這個愈老愈頑皮的爹。

  「這個嘛,簡單來說就是……」宮藏玉簡單說明著。

  宮澤被大赦之後,已是自由身,離開牢裡,宮藏玉已在外頭等著他。重回金陵,是為了要贖罪,經由宮藏玉穿針引線,得知宮之寶槓上了玉繡莊,引得染房被縱火,卻也不知不覺中發現毛曙臨是當年他在杏陽山谷曾遇過的女子,再見到毛三月,那神似的臉孔,教他確定那兩人是宮之寶的妻兒。

  染房缺染料,他從中幫忙;得知朱大常的噁心,他毛遂自薦,成為黨羽,好掌控朱大常的所為,錦繡布莊一事,深得縣宮注目,但因朱大常非常狡詐,讓他無法取得證據。

  而後,他得知毛三月對親爹極為不諒解,於是暗地策劃,把毛三月帶來此地,一來可以讓朱大常問罪,二來可以幫助他們父子倆化解心結。

  全盤計劃,宮老爺允准,昨晚他全都告訴毛曙臨了。

  如今,他算是功成身退。

  罪還在,但他慢慢還。

  聽完之後,宮之寶神色複雜地看向宮澤,一句謝,說不出口,因為心裡還有恨。為何恨得如此之深?因為他們是一起長大的手足,就像親手足一般,他的背叛無疑是最大的戕害,要他如何原諒?

  「如今,你可懂三月的心了?」宮藏玉附在他耳邊淡道。

  宮之寶驀地頓住。

  是這樣子嗎?

  他突地想起,在三月還不知他是親爹之前,他就不願開口叫他一聲爹。

  原來三月不只是恨爹,若只有恨,他不會特地在心裡為爹保留一個位置,爹這個稱呼,只能給爹,爹以外的人都不能。

  除了恨,還有愛。

  三月在心底給親爹留了一席之地,猶有期盼,但因為恨,讓他無法釋懷這處境……豈不是和他現在一般?

  他努力地想讓三月知道,為何當年會拋妻棄子,是因為他想要三月這個兒子;宮澤免去牢獄後,回頭的第一件事就是幫他,是贖罪,還有幾分手足之情吧,那麼他現在是不是該問他,當年為何要背叛他?

  這話很難問出口,就像三月無法接受他為何要丟下他。

  但不問,心裡的結無人能解。

  抿了抿唇,他假裝漫不經心地問:「你……當年為何要傷我?」像是問得滿不在乎似的。

  宮澤微愕,沒料到他還會和他說話。沉默了會,他才淡淡地啟口:「我嫉妒你。論文比武,我沒有一樣輸你,但因為我不是老爺的兒子,終究只能成為你的助手,為你跋山涉水尋找商機,但你卻老是吊兒郎當的,我氣得發狂,一時著了魔,就對你……」

  毛曙臨牽著毛三月走來,接了口,「但是,我在溪裡救起宮爺後幾日,他就找來,一臉惴惴不安、彷徨無措極了,說他住在鎮上客棧,若有消息,必要通知他一聲,但那時我親眼目睹他傷你,再將你推下山崖,所以我就沒通知他,還把你藏起來養傷。」

  宮之寶始終垂斂著長睫,掩去眸底複雜的光痕。

  「宮爺,他就是昨晚投宿在秦淮河岸的男子,我不解他的心思,怕他又對你下毒手,但又覺他無殺氣……那日咱們離開杏陽時,我看見他在染坊後頭,亦聽街坊提起,有個男人要他們把貨都調給你呢。」毛曙臨像是怕他不信,說得又急又快。

  宮之寶始終不語。

  「昨晚,他來找我,告訴我今天的計劃,要我別擔心,三月不會有事,我本想告訴你的,但……」宮藏玉提早破梗,讓她錯失告知的好機會。

  宮之寶緩緩伸出手,微溫的眸直看向沒替自己辯白的宮澤,啞聲問:「你跟我……還是兄弟嗎?」

  宮澤眸底激動得竄出火花。「那是宮澤的榮幸,若是之寶不介意,從今而後,我願做牛做馬償還罪過。」

  「哪來的罪過?」宮之寶眸底發熱,有點微窘地別開眼。「好了,沒事了,我想跟我兒子聊聊。」

  回頭想找毛三月,竟見他躲回毛曙臨身後。

  「三月……」還不原諒他啊?

  「娘,我要回去。」毛三月在毛曙臨身後悶聲說著。

  「三月,你爹他……」

  「我要回去。」非常堅持。

  毛曙臨無能為力地抬眼看向宮之寶,後者無奈地點頭,差馬車將他們送回秦淮河岸。

  沒關係,他有信心,早晚突破三月的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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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

  秦淮河岸一樓食堂,有人像在發酒瘋般地喵喵叫著。

  「三月~~」過了半晌,幹掉一壺酒之後,聲音更加走調,嗓音更加淒厲。

  「你夠了喔!」掌櫃伊靈和大當家龐亦然不約而同地衝到宮之寶身旁,一個拎起他的衣領,一個搶走他的酒.

  「靈兒、亦然,別生氣。」坐在一旁的毛曙臨一臉為難地勸著。

  「你要咱們怎能不生氣?」伊靈氣得把酒壺往地面一砸,匡啷碎了一地。「你瞧!正是午膳時間,食堂裡半隻貓都沒有,你說我能不氣嗎?」

  一連數天,都有個酒鬼上門來鬧場,嚇得客人不敢上門,她能不抓狂?

  「給我酒!」宮之寶怒咆著。

  「給你死啦!」龐亦然很不爽地吼著。

  「大爺有的是錢。」話落,從懷裡抓出一錠十兩黃金往地上一丟。「拿酒來!」

  「有錢了不起?」伊靈氣到差點嘴歪眼斜。「亦然,給我到帳房去拿銅錢來,老娘砸死他!」

  「給我三月~~」他哀嚎著。

  他沒了三月,就連曙臨也賠掉,應該是一家三口的,他卻變成孤家寡人,好慘啊~

  「去你的~三月還沒到啦!」

  「靈兒,別再刺激他了。」毛曙臨趕緊安撫著他。

  「不刺激他,就是刺激自己,我問你,婚禮到底還辦不辦?」伊靈絕艷芙蓉臉正在變臉邊緣,變得份外猙獰而駭人。「他天天混在這裡是怎樣?我是哪裡得罪他了?要他這樣報復我?」

  「不是,他只是想在這裡堵三月,可誰知道三月那個倔孩子,怎樣就是不出門。」毛曙臨歎了口氣。「三月不點頭,我就沒辦法出閣,宮爺悶到連飯都吃不下,只好藉酒澆愁。」

  「要堵就到後院去堵嘛!」

  「三月關在房裡不見他,他要是踏進後院,三月就不吃飯。」她好為難,這當頭都不知道到底要顧相公還是顧兒子了。

  「那怎麼好?」她生意還要不要做?

  「沒關係,我請宮澤去勸他了。」宮澤知道所有事情始末,由他出面,三月應該比較聽得進去。

  「宮澤?」龐亦然聞言,眉色有些緊張。「你不怕那個人……」

  大伙都是一家人,關於曙臨的事,他們沒有不知道的。

  「他不會的。」她很相信他。

  「這樣子啊……」龐亦然和伊靈對看一眼。

  「嗚嗚,三月,我是爹啊~~」已經趴伏在桌面的宮之寶又拔起鬼叫,其教人發毛的男人鬼叫聲,教眾人想群起而攻。

  「吵死人了!不要一直叫我的名字!」通往後院的那扇門突地打開,露出毛三月很酷的瞼。

  宮之寶聞言,黑眸發亮,發出慈父愛的光輝。「兒子~」他叫得好溫柔好有磁性、好有父愛。

  「給我閉嘴,誰是你兒子!」毛三月毫不給面子地啐道。

  宮之寶心裡悶極了。

  果真是現世報,他也都是這樣跟爹說話的,現在才知道,當兒子這樣跟爹說話時,做爹的心裡會有多痛,爹,他知道錯了!

  「要娘出閣,也不是不行。」毛三月瞧他可憐得很沒尊嚴,不由得撇了撇嘴道。

  「只要你過五關。」

  「過五關?」

  眾人不解地看著他,什麼叫做過五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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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五關,顧名思義,就是過五關。

  嗟~

  後院湖邊的石板廣場上,周圍架上燈籠,中間鋪上一塊紅綢,約莫三十尺見方,宮之寶站在紅綢上頭,有五個人將會一一上陣比試,武器下限,將對方逼出紅綢,即是勝出,才能再比下一關:若敗,從此以後,互不相干。

  充當裁判的宮澤念完規矩之後,宮之寶頭皮發麻著,討好地看向對面的毛三月。「三月,會不會太殘忍了一點?」

  「那就不要比啊。」他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

  「比!」宮之寶立即軟下姿態,暗地裡忖著,五人上陣,究竟會是哪五人?宮澤已是裁判,所以他不算,但這秦淮河岸裡,還有誰能當他的對手?

  「我來了。」龐亦然凌空翻轉,漂亮地落在紅綢一角,贏得毛三月的掌聲。

  宮之寶陰沉的黑眸微瞇。「你?」幹麼?雜耍呀?他兒子也太沒眼光了,對此等拙劣雜耍身段也拍手。

  「第一關,就是我!」

  「不過是翻幾個圈而已,囂張什麼啊?」

  「你行嗎?」

  「隨便翻翻都比你好。」說翻就翻,宮之寶立地蹬起,躍至半空,轉身側翻,繞了三圈,落地,被人陰險地來記掃堂腿。「喂!你怎麼那麼卑鄙?」

  「是你白癡!比試都開始了,你還在那邊炫耀什麼啊?」龐亦然壓根不覺得自己卑鄙,朝他祭出一輪猛攻,硬要將他逼出紅綢之外。

  「王八蛋!給你顏色,你開染坊了?」宮之寶怒紅了眼,拳風虎虎,去勢洶湧,將龐亦然逼得節節敗退。「咱們就新仇舊恨一起算!那回你扁了我二十八拳,我現在要加倍奉還!」

  臉,中!肩,中!胸,中!中中中,連數中,龐亦然二話不說,一個翻身,退到紅綢外。

  「哇,你在打姘夫啊!」靠,打這麼重,他都麻了!

  「還跟你客氣。」宮之寶哼了聲。

  他剛才翻了三圈,兒子沒鼓掌,所以很不爽,剛好拿他出氣。

  「接下來,是我。」伊靈嬝嬝婷婷地欠身,踏進紅綢裡,笑容可掬,千嬌百媚,蓮步款移,風情萬種,直朝他逼近。

  宮之寶傻眼,這要怎麼打?

  「討厭,宮爺怎麼這樣瞪著人家看?好、死、相、喔∼」她探出蒽白玉指,直往他的胸口戳。

  宮之寶好為難,不敢碰著她,只好一退再退,欲突地發現,她戳在他胸膛上的指尖恍若凝聚了氣力,朝他並出內勁,教他沒防備地退了幾步,連忙運氣,穩住下盤,驚詫地看著她。

  「你會功夫?」

  「討厭,被發現了∼」伊靈嫣笑著。「宮爺,你不攻,我就來嘍∼」

  宮之寶閉了閉眼,雙掌運勁,等著她步步逼近,待距雕不及半步,發出掌風,教沒防備的她給震飛出紅綢。

  龐亦然見狀,立即上前,英雄救美,在半空中將伊靈給攔劫下來。

  「失禮了。」宮之寶拱拳道歉。

  伊靈再如何放蕩,也是他娘子跟兒子的恩人,封她出手,實在是太不敬,遂他只好挑了最溫和的方式,還望她不見怪。

  伊靈笑吟吟的,壓根不惱。

  「第三關,是我。」冷冷的屏定言上埸。

  宮之寶立即嚴陣以待,這女人來去如風,功夫肯定上乘。這客棧裡,簡直是臥虎藏龍,他不小心不行。

  然,就在他運勁的當頭,屏定言向後一退,自動串出紅綢。

  「棄權。」她酷酷地道。

  「喂∼」伊靈唉唉叫著,少看了一埸好戲覺得可惜。

  「多謝。」她是好人。宮之寶如此感恩著。「第四管是誰鎮守?」

  「我。」依舊是冷言一族的龐亦然,拿著大湯勺上場。

  「很好,你欠我十一拳還有九腳。」宮之寶獰笑著,扳動著指關節,想要一併討回舊恨。

  「怕你啊?」龐亦然哼了聲,拿起大湯勺嚴陣以待,豈料宮之寶像殺仇人似的,無影腳滿天飛,踹得龐亦然學他大哥,逃出紅綢。「我跟你有仇嗎?」

  「你疼我兒子兩年,就是跟我有仇!」他都還沒疼到,就被他們先給疼去,說,有沒有仇?

  仇恨比水深,比山還高咧!

  「接下來呢?誰是第五關?」給他出來!不管是男人女人,為了兒子娘子,他可以泯減良心!

  「依我看……」充當裁判,判到打盹的宮澤淡淡啟口。

  「喂!」宮之寶橫眼瞪去。「你是不是我大哥?」

  敢陣前例戈試試看!

  「第五關是我!」毛三月手持木劍跳進紅綢裡。「打贏我,你就可以娶娘。」

  宮之寶整倜嘴角嚴重下垮。「三月……」他可憐兮兮地喊著。

  「看招!」毛三月將在武學館裡所學的招式用上,氣勢肅殺地攻向他,欲見他動也不動。「喂!看招!」

  宮之寶扁了扁嘴,大步向前,快手搶下他的木劍,在他不及防備時,一把抱住他,發狠地抱。

  「這天底下,沒有兒子打爹的道理,但若你真想打,咱們到屋裡打,別教老天爺瞧見。「他附在三月耳邊喃著。」若你因為打了我而遭天譴,我會哭死的。」

  「……你放開我啦。」毛三月羞得耳根子都泛紅了。

  「不要,我都沒好好抱遇你,沒見過你出生的模樣,你已將長得這麼大了,現在再不抱,等你再大些,你是死也不會讓我抱了。」趁現在抱個遇癮、抱個痛快,他可以回憶很久。

  「放開啦∼」毛三月哀哀大叫。

  「再等一下啦。」宮之寶跟他討價還價。

  毛三月被抱得呼吸困難,朝後頭求救,「娘,你叫爹放手啦∼」

  宮之寶聞言,黑眸瞬間激顫出琉璃月華,抱的勁道更大了。」你叫我爹了、你叫我爹了,三月、三月,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啊∼」毛曙臨笑得水眸噙霧,感激宮澤的勸說,而後院一干人皆鬆了口氣。太好了,明天開始,再也看不到這個酒鬼了,耶!「喂!你抱夠了沒呀?放手啦!」毛三月發狠地吼著。

  「再等一下啦。」他十年沒抱過他,必須再抱一下,再一下……



  尾聲

  大婚之日,八人大嬌從秦淮河岸客棧迎入宮府,宮之寶早在十數天前,就安排了數輛馬車前往杏陽,將毛曙臨一千街坊鄰居全都迎入府內。

  拜遇堂後,宮府大開筵席,酒過三巡之後,有點亂了套。

  「這人哪,衣冠禽默。」有人這麼說著。

  「喂!」宮之寶不爽瞪去。

  大喜之日,尊重他一點行不行?一定要把他說得那麼禽默嗎?

  「你敢說你不禽默嗎?曙臨救了有傷在身的你,才在谷底待了兩個多月,曙臨的肚子就大了起來,這不是禽默是什麼?」街坊嗆聲。

  宮之寶不語。

  就算是禽默,也沒必要說到眾人皆知吧。

  「別這麼說嘛,闊別十年,再續夫妻情緣,這是椿喜事啊!」伊靈笑臉迎人,嬌軟的嗓音瞬間轉移了注意力。「來,各位,咱們舉杯,慶祝這對新人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設筵的寬敞廣埸上發起陣陣歡呼聲,宮澤一個眼色,一旁的樂倌立即奏出清脆絲竹,教人忘了禽默說一事。

  宮之寶報以感恩的眼神,偷偷逃離現埸,躲進洞房裡,想跟娘子哭訴他可憐的情境,豈料他的娘子竟已抱著他的兒子倚著床柱沉沉睡去。

  他見狀,突地笑了。

  禽默就禽默吧,一次禽默換來眾人辱罵,外帶娘子一個、兒子一個,太值得了。

  他向前,先替已睡著的娘子,掀開杏陽街坊送的紅頭蓋,露出她精雕玉琢的美顏,忍不住傾前在柔嫩的唇上輕啄。

  「好擠……」毛三月小聱抗議著。

  宮之寶見狀,有些赧然地咳了兩聲。「三月,累了,要不要先回房睡?」

  「不要,我今天要跟娘睡。」他整個人巴住毛曙臨不放,擾醒了她。

  她長睫掀了掀,露出迷濛的眼神。「宮爺,你回來了。」她初醒的嗓音嬌軟酥人心神。

  宮之寶倒抽口氣,胸口有股火在燃燒著。

  「三月,該回房了,今天是爹跟娘的洞房花燭夜,你……」他試著道德勸說。

  「早就洞房過了,不然哪來的我?」毛三月乾脆倒上床,霸估一席。宮之寶眼角抽搐。敢情是叛逆期到了?沒關係,大不了換喜房。「娘子,後頭還有一間房,咱們……」

  「我也好久沒陪三月一起睡了。」毛曙臨也摸上床,取下凰冠交給他,隨即拉起同心被,抱著兒子入睡。

  喂!宮之寶眸露凶光地瞪著他的娘子和兒子,手裡的團絲掐絲打造的凰冠差點被他揉成一團金。

  有沒有搞錯?今天是洞房花燭夜捏!

  他哀怨地扁起嘴,瞅著睡得安祥而滿足的母子,心還是軟了。

  算了,夜夜都嘛是洞房花燭夜,哪裡有差這一夜?

  為了兒子,他退讓了。

  將凰冠往花架一擱,坐在床畔,替娘子、兒子蓋被子,卻突地發現這上頭畫了鴛鴦的絲被好眼熟啊!若他沒記錯,這應該是他要管事送袷她的御貢絲稜罹,一般這是大內嬪妃每逢喜慶才裁用的大禮服衣料,然他可愛的娘子竟拿來當同心被,這真的是……太、捧、了。

  他這娘子,似乎還搞不太清楚某些東西的價值,但無所謂,只要她愛著他,那就夠了。

  瞅著娘子、兒子的睡臉,他脫去喜服外衫,也跟著翻上床,將毛三月給夾在中央,一家三口一起睡。

  「好擠∼」毛三月抗議。

  「擠才好。」

  「很熱耶∼」

  「熱才好。」

  「厚∼」

  「乖,別吵醒你娘,趕緊睡,爹替你扇風∼」他取遇架子上宮澤贈輿的錦扇,輕輕地扇著。

  毛三月安靜入睡,毛曙臨也睡得香甜,而他,好滿足好滿足。

  外頭絲竹喧囂震天,他壓根不以為意,跟著沉沉入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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