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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希臘的天空藍得很耀眼,這是個適合逃婚的天氣嗎?
未來大嫂說可以幫她,但,不需要,婚姻就像做生意,
婚前合約都簽好了,就該履行,
只是准新郎顯然不這麼想,在走紅毯前放她鴿子,
為了男方家族形象,本應是她二伯的男人,成了她丈夫,
還編了一個比羅曼史還羅曼史的故事跟外界交代,
他們根本不熟好不好,雖然她也不懂,
為什麼他對她的態度好像在防小人、怕她報復他家人?
表面上又抱她、親她,在媒體前演活了一對新婚夫妻,
隨便,反正她本來就不相信愛情、對婚姻沒有期待,
做好一個妻子和當秘書的難度差不多,
家裡打掃乾淨、煮好飯菜、侍奉公婆開心就能拿滿分,
嗯,她也有福利,夜裡有他的懷抱當安眠藥,果真不作惡夢了,
這樁婚姻總算合作愉快,她卻發現他其實是個「負心漢」……
第一章
希臘的天空藍得耀眼,白色的雲朵鑲在天際,美得像從畫片裡剪下來似的。
佈置得美輪美奐的禮堂裡,絃樂團演奏著布拉姆斯的曲子,穿著禮服的賓客們低聲交談,笑容洋溢。
大型攝影機架在舞台前方,剛拿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年輕導演——蔣焎,忙著指揮著工作人員取景的角度和拍攝。
這是場世紀婚禮,各家媒體都派出記者搶版面。
新娘休息室裡,杜絹坐在鏡子前,不發一語,靜靜審視自己。
真美,僅是薄施淡粉、簡單髮髻,就把她變成粉雕美女,大牌造型師果然不同凡響。
她最喜歡的是頭紗上的花冠,是桃金娘編的,小小純白色的花朵在翠綠色的枝葉間展露純潔,這花……好多年沒見到了……
「杜絹,當新娘子有什麼感覺?」賀惜今拉著她說話,她是她未來的大嫂,蔣擎的未婚妻。
當新娘有什麼感覺?除了不真實以外,她找不出其他感覺。
「有沒有心臟怦怦亂跳、呼吸急促,有沒有粉紅色的泡泡在眼前飄啊飄?」惜今比手劃腳,表情生動。
她看著年紀比自己小的「大嫂」,輕聲道:「不是所有人都是因為愛情而結婚。」
「你不愛阿譽嗎?」惜今一驚,兩個眼睛瞪得比杏桃還圓,可愛指數破表。
愛?她不懂那是什麼感覺。
蔣譽是她的上司。大學畢業後,蔣太太親自挑選她到蔣譽身邊工作,這些年來,她一直被當成蔣家三媳婦看待。
她和蔣譽在公事上配合得相當好,她是個稱職的影子,而蔣譽對她也有幾分特殊,最重要的是,她對於蔣譽的壞脾氣有很高的適應力。所以嫁給蔣譽,應該叫做順理成章。
「他是個好人。」她用官腔回答法。
「世界上好人很多,是不是所有的好人,你都可以嫁?」
惜今問倒她了。
大概……還好吧,結婚,是因為年紀到了、時間到了,而蔣譽剛好在適當的時間做出適當的舉動,所以OK啊,就結婚吧。
二十七歲結婚、二十八歲生小孩、三十歲生第二個小孩。
那麼她的更年期不會碰上孩子的青春期,孩子獨立後,她還有工作能力,可以為自己儲備養老金。到了六十歲,運氣好的話,她當阿嬤,可以一邊含飴弄孫、一邊到各地旅行。
這是個滿分的規劃表,就像她每天為蔣譽做的一樣。
「你不愛阿譽,嫁給他只是因為他人很好?這樣……好危險。」惜今很難想像,有人可以不因為愛情而走入禮堂。
「你要我臨陣脫逃?」杜絹淺笑。
「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幫你。」她用拳頭敲敲自己的肩。
「你應該去外面看看,蔣家弄出多大的陣仗。」
蔣家刻意藉著婚禮,把公司行銷到國際,她再白目,也不會挑這個時候來做傻事。
「我知道啊,可是沒有愛情的婚姻撐不了太久。」惜今認真的說。
看著惜今的認真,杜絹笑了。
就算有濃烈愛情支持著婚姻,誰曉得不會在哪天清晨醒來,發現愛情像薄霧,蒸發、消失在透明的玻璃窗上。
愛情啊,不切實際。
這些話,她不說出口,尤其是在把愛情看得好重的女生面前說。大學時期,同學們在她面前談論愛情,她常常是這樣冷冷地把愛情嗤笑一頓,到最後,同學們有志一同,嘲諷她是愛情冷感。
是這樣嗎?大約吧。但她覺得愛情冷感沒什麼不好,至少當身邊同學為情所苦、為愛所傷時,她很高興,自己不必經歷同樣的過程。
「啊!音樂響起了,我聽到主持人說新郎進場,快準備吧,等一下就輪到我們,如果……你後悔的話……」惜今跑到門邊,打開門朝外探頭,然後跑到杜絹身邊,小聲的對她說:「還有機會。」
杜絹搖頭。
「真不反悔?」她一問再問。
「對。」
「那,好吧。」能幫的,她幫了,接下來只能祝杜絹幸運,反正阿譽還算是好男生。
惜今把杜絹的頭紗拉好,再整整她的長裙擺。
杜絹拿起捧花,緩步走至門前,她知道走出這扇門,自己將為人妻、人母,她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和蔣譽合作愉快,在未來的幾十年當中,不讓彼此太痛苦。
淺淺一笑,未來……她一向不懂得憧憬未來……
可是,三分鐘、五分鐘、十分鐘過去,她們始終沒聽見主持人說:「新娘進場。」
惜今和杜絹互換一個疑問的眼光。
突然,門被拉開,蔣譽的父母親和大哥蔣擎一起進門。
他們看著杜絹,欲言又止。
「發生什麼事?」惜今按捺不住。
「阿譽不知道哪根神經出錯,居然跑掉。杜絹,我們很抱歉……」
是這樣啊,好笑不?惜今勸她半天,她沒膽子跑掉,到最後,竟然是提議結婚的蔣譽臨陣脫逃。
「沒關係。」她動手就把婚紗摘掉。
「等等,先不要……雖然阿譽跑掉,可這場婚禮我們籌劃很久,來參加的都不是普通人物,各家媒體睜大眼睛看,它不只是場婚禮,還像征我們公司的形象……這場婚禮不能喊停。」蔣太太拉住杜絹的手急切道。
杜絹看得出她有多抱歉,可現在只剩新娘,怎麼完成婚禮?!
「阿昊願意先跟你走完婚禮,至於後續問題,可不可以等婚禮後再談?」
「那麼,我嫁的到底是誰?」
她並不是非嫁蔣家人不可,老三不想娶了就換老二,要是老二有意見呢?會不會直接把她塞給老四?又或者,蔣家兄弟早在外面玩過抽籤中大獎,而蔣昊剛好是倒楣的簽王?!
她的自尊心有一點小受傷。
「不管是阿譽或阿昊,我保證,蔣家絕對不會虧待你。」
什麼話?一個女人的婚姻,只要不被虧待就行?
「不能先把婚禮走完再說嗎?之後的,我們再談。」蔣擎頻頻看手錶。
「這已經不是丟不丟臉的問題了,它不僅是醜聞,還攸關公司的未來,杜絹,我求你……」蔣爸懇求。
「說不過去的,所有的人都知道今天結婚的人是蔣譽。」她柳眉緊蹙,咬住下唇。
「放心,我們會找到好說法,不管怎樣,先解決眼前這關好不?」
看著他臉上的皺紋,聽著他語氣裡的殷切,杜絹想起自己的父親,心念動,再不願意,還是點了頭。
「太好了,你對蔣家的恩惠,我們會永遠記住!」
蔣爸話說完後,整個場景像電影快轉似的。
杜絹重新把頭紗戴好、重新拿回捧花,在惜今的協助之下走出新娘休息室。
當穿著高跟鞋的右腳踩上紅毯那刻,她明白自己的人生已然脫軌,走往一個不在她掌握中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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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完美的婚禮,蔣家砸大錢辦的。
在蔚藍的愛琴海、在美麗的希臘半島上,如夢似幻的婚禮讓所有來賓都陶醉在粉紅色的浪漫裡。
杜絹走在紅色的長毛地毯上,花童們在上面灑滿五顏六色的花瓣。粉雕玉琢的小花童穿著燕尾服和蓬蓬的紗裙子,鵝黃的、粉紅的、淺藍的、嫩紫的、蘋果青綠和象牙白,湊足了六對。
女花童和新娘一樣,戴著桃金娘編的花冠,天真浪漫的笑臉,讓人們幻想起童話故事中的王子公主。
熱烈的掌聲、美妙的管絃樂隊,為一場婚禮拉開熱鬧序幕。
蔣焎曾經對她說過,「我會讓這個婚禮變成少女們終其一生的幻想,她們會羨慕你的,三嫂。」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杜絹還是蔣譽的新娘。
蔣焎對她認識不深,她是低調到不行的人,她不介意會不會被人羨慕,別人的眼光傷不了她也娛樂不了她。
蔣昊站在紅毯那端,轉身,她抬眼,不偏不倚,視線相接。
短暫交接,倉卒間,他們各自別開眼。
是尷尬?或許,他們不熟,非常不熟。
她對他所有的認識來自於「聽說」,有些是從多事的員工嘴裡聽到,有些是從蔣太太,呃,不,過了今天,她該改口叫媽媽了。
這些聽說,是正確或謠傳?因事不關己,她從沒花心思研究,哪知道,才轉個頭,他們就要變成夫妻。
蔣譽……害慘她了。
她提醒過蔣譽,告訴他自己不介意取消婚禮,如果那天晚上的求婚只是一時興起,他有權利反悔。
可蔣譽篤定又篤定,篤定到她覺得老問同樣的話,會不會讓他誤會,其實不想結婚的人是她自己。
於是她閉嘴了,沒想到蔣譽竟在最後那刻,才決定後悔。
新郎逃跑,留下躲不掉的新娘,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大家要讓新娘穿上冗煩的長禮服,目的就是防止她們逃走。
還真是應了那句話,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她真應該把那些「聽說」拿出來,好好複習,以便認識這位臨場新郎。
聽說,大學時候他有個很喜歡的女孩子,但追求女孩的不只他一個,不過蔣家雙親都認為兒子的條件好、長相佳,連家世都比人家優,最後百分百一定會是贏家。象牙
沒想到,女孩子不夠現實,她把愛情擺在麵包前面,蔣昊輸了,黯然下台。
聽說,大學一畢業,蔣昊就主動申請到國外管理子公司,他是個鐵腕作風的男人,在他的嚴厲要求下,子公司每年的營運成績讓人瞠目結舌。
聽說,他是個賞罰分明的男人,跟著他的下屬,有本事達到要求的話,能拿到的紅利、權利會讓其他人眼紅。
因此,許多精英級員工私下和他有了口頭協定,內容是,不管他被調到哪裡,他們跟定他。
這些年,蔣昊不是沒回台灣過,可是來去匆匆,杜絹從沒和他照過面。
直到年初他帶著精英團隊回台灣,正式入主公司,而三個月前,蔣譽臨時有事,把和郭董的應酬交代給她,要她去找蔣昊一起出席,他們才算有了第一次正式接觸。
那天,蔣昊的眼神追著她跑,冷峻嚴肅的態度讓她誤會自己做錯什麼大事。她找不出哪裡出錯,只好歸咎於兩人頻率不對。
之後她刻意忽略他的存在,不碰面、不交談,在安全界線外,他們知道彼此的存在,卻互不侵犯。
這樣做並不困難,於公,她的上司是蔣譽,除非有特別交代,她不會和蔣昊碰上;於私,她是蔣譽的未婚妻,跟二伯,可以不必有太多接觸。
然而即便如此,她還是察覺出他的不友善。
為什麼呢?
她認為那叫做緣分,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這麼一回事,你不喜歡我、我討厭他,這種情況很常見,不必非得面面俱到,當個人見人愛的開心果。
可她沒想到,一個出走的未婚夫,二伯升級成新郎,她以為不會有太多接觸的男人,接下棒……無奈在她胸口翻攪。
杜絹在音樂停止前走到蔣昊身邊,她看他,眼底有全然的陌生。
身為一個稱職新娘,她該對他微笑的,但他的眼神銳利冷冽,把她的笑意凍在唇邊。
凝睇蔣昊的眉眼,她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是怎麼走完所有儀式的,只是不解著、懷疑著,哪年哪月哪日,自己招惹了他的憎恨?
當捧花往後丟,一群伴娘們的尖叫聲響起,她才回過神來,婚禮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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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累、帶著幾分疲憊,在坐上禮車同時,杜絹靠上椅背。
蔣昊側眼審視她,她更美麗了,纖細白皙的頸項微微下垂,秀氣的鼻子、小巧的紅唇、閃爍智慧的眼睛、完美的身材比例……
小女孩長大,有了吸引男人的充分條件,沉穩、內斂的她,從容的舉止裡有著職場女性的堅強特徵。
他的目光灼烈,垂首的杜絹轉頭回望,清澈的雙瞳裡,無辜駐足。
她怎能用這種陌生的眼光看他?如果不是那樣確定,他真的會以為他們之間從未出現過交集。
為什麼?他絞盡腦汁想不出合理說詞,卻想起了十年前,清純善良、大方熱情的杜絹。
是的,他忘不了那個美麗的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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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到了,蔣昊、關禹升和周瑩青三個人、一部車,早上六點集合南下,車廂裡塞滿行李,他們預備去度一個全然不同的暑假。
他們是大學同班同學,都是辯論社的,常攜手南征北討拿下許多獎牌,大家說他們是鐵三角,缺一不可。
瑩青是個甜美女孩,皮膚有點黑,禹升常笑她是黑妞,她也無所謂。她的個性大剌剌,笑聲爽朗,她的人緣好到爆,男生女生都喜歡她。
半個月前,禹升向瑩青告白,三人行變成兩人世界加上一個額外先生,有些尷尬,但他們都不希望影響彼此的交情,於是,才有了這趟邀約,目的地是瑩青老家。
「伯公在山上有一塊鳳梨園,媽說,這次回去剛好碰到鳳梨成熟。你們有沒有蹲在路邊,拿鐮刀一面削皮一面吃的經驗?鳳梨這種吃法,最好吃了。」一路上,瑩青吱吱喳喳說不停。
開車的是蔣昊,關禹升坐在他旁邊,瑩青一個人獨享後座,一下子坐、一下子躺,兩隻長腳蹺高高,自在得很。
蔣昊從後照鏡看她,嘴角自動自發往上提,看著她,他總是不自覺感到開心。
他暗戀瑩青,從進大學的第一天起。
「我老媽說,阿絹家的梅子今年超多,醃了十幾甕。想到梅子,哦……口水直流……」她吸吸口水,坐起身,從後座一手勾住一個,把三顆頭扣在一起。
「小姐,阿昊在開車。」禹升提醒。
她鬆手,擠眉弄眼、扮鬼臉。蔣昊在後照鏡裡面看見,莞爾。
「談談那個阿絹吧,她們家開觀光農場嗎?」蔣昊隨便抓個話題,提供她接話機會,他喜歡聽瑩青滔滔不絕。
「阿絹是我們村裡的白雪公主。她皮膚很白、長得很美,她舅舅是我們村裡唯一一間醫院的院長。阿絹家很有錢,全村村民的土地加一加,也沒有他們家裡多。阿絹爸爸死得早,舅舅又不務農,土地不是租給人家種,就是擺在那裡,讓阿榮伯和他兒子當娛樂。」
「阿榮伯是誰?」
「阿榮伯是阿絹家的長工、阿榮嬸也在她家幫傭,阿榮伯的兒子阿凱念農藝學系,暑假回來就在那些土地上種東西、研發新品種。
「阿絹全家都是白雪公主哦,他們常幫助人,村裡的學生付不起學費和午餐費,都是他們付的,沒錢的看病不用錢、窮的租地不用錢,我們家受他們照顧很多,要不是阿絹舅舅,我念到中學就得去當女工。」
「很偉大的一家人。」禹升真心說。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阿絹個性善良,很容易相信別人,覺得天底下都是好人,就算被欺負也是笑笑,摸摸鼻子就算了。」
「這麼好的人也會被欺負?」
「他們家在村裡很有名,阿絹上小學,老師對她特別好,其他小孩當然不舒服,你不要以為白雪公主是讚美,那裡面酸溜溜的滋味才多哩。」
「你跟她很熟?」蔣昊問。
「熟。她小我三歲,她上小一的時候我念小四,我親眼看見小男生丟她石頭,小女生趁她不注意,灑了她滿身泥巴,她連哭也不哭,拍拍衣服走人。我呢,見義勇為跳出來把那些小鬼頭教訓一頓,從此以後她歸我罩。」
那是蔣昊對杜絹的第一印象——白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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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算了吧。」蔣昊回神,寒冽的聲音凍出杜絹滿身雞皮疙瘩。
她撫撫裸露的手臂,眼睛對上他黝黑雙眸。
四目相交,眼波流轉,那裡面有她摸不著頭緒的線索,杜絹努力釐清,卻徒勞無功。
「我不懂你說什麼,如果你想和我溝通,我會建議你,把話說得更清楚一點。」她抑制自己的語氣,努力表現得平淡無波。
「你想藉著阿譽報復我,是不?」他有兩分得意,只差那麼臨門一腳,阿譽逃過一劫,而她的計劃沒成功。
報復?好嚴重的字眼,就因為他對她不友善,她便要報復他?不,他弄錯了,她不是小心眼的女人。
寬容地,杜絹對他微笑。
她的笑給了他負面解讀。「你不會贏的,想報復,衝著我來,不准你傷害我的家人。」
他永遠記得十年前,她離去前絕然的話語。
她說:「我會徹底忘記你,我會把你從我的世界除名,哪天我再出現,只有一個原因——我要報復!」
他的確對她心存抱歉,為自己對十八歲女孩的惡劣。
他願意傾全力補償,只要能夠讓她感覺好過一點,但她不應該把目標放在他的家人身上,這是她失算的地方。
她出現、在阿譽身邊布線三年,當他發現阿譽的未婚妻是杜絹時,五味雜陳。
她的報復、她的花語、她的夏天、她的菩提葉通通從回憶中翻了出來。他相信,她恨他。
之前,他親眼看見阿譽的明顯改變,看阿譽的臭臉轉為笑臉,他還說服自己或許事過境遷,杜絹不再記得年少輕狂的事,她是真心要為阿譽帶來幸福的。
沒想到婚禮前夕,阿譽親手揭穿謊言。
阿譽逃出婚禮,而事實證明,他的改變是因為另一個叫跳跳的女孩,他的快樂是跳跳親手為他送來,這麼清楚的事,身為未婚妻的杜絹怎麼可能全然不知道?
既然她知情,為什麼還肯嫁給阿譽?
她不是最重視愛情嗎?她不是說:「任何幸福,都不會十分純粹,多少總會摻雜一些悲哀。但愛情總有本事讓悲哀變得甘之如飴,所以我甘心在酸酸的愛情裡盲目追尋。」
把愛情放在人生第一位的杜絹,知道未婚夫心底愛的是別人,還願意出嫁?結論只有一個——她在落實十年前的報復計劃。
所以,他不給她機會。
她別以為阿譽的不負責任會讓公司元氣大傷,她別想讓他爸媽背負著歉意,任她予取予求,不管她想耍什麼手段,他都不會讓她成功。
杜絹搖頭,輕聲說:「我對你沒有不滿。」
「說謊。」他的語調清冷。
她歎氣,語氣真心誠意,「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生氣,如果我有哪裡惹到你,你可以直說,但請記住,並不是我要求你娶我的。」
如果他有怨,該去怨他的兄弟或父母親,她從沒想過要他接下這燙手山芋。
蔣昊凝睇她,她的表情無辜,態度無奈,好像從頭到尾她都只是被支配的角色。
鄙夷浮現,他問她,「你為什麼要嫁給蔣譽?」
多好笑的問題啊,她和蔣譽不就是一個水到渠成?這事,蔣家人人知情,哪需要費心解釋?
「想嫁給蔣譽的人很多,我不過是其中一個。」她冷淡的說。
「你用什麼手段讓他娶你?」
他在暗指她「先上車後補票」?
想太多,這年代上車下車、坐霸王車不補票的男人滿街跑,如果不是蔣譽樂意,她哪穿得了這身昂貴婚紗。
杜絹再次篤定,她和蔣昊之間不是普通的沒緣分。
「我想,這問題你該去問蔣譽而不是問我。至於婚禮過後,你不必太擔心,我們仍舊過各自的生活,互不干擾,等媒體的注意力不再,我們就去辦理離婚手續。」
她把話挑明說完,撇開臉,額頭靠上車窗。跟一個溝通不良的男人說話很累,而她,需要休息。
蔣昊在心底咀嚼她的話。
她說互不干擾、離婚?在這種情況下,她能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好處?她想要的只是大筆贍養費?
她的反應和他預估中相差太多。
蔣昊靠回皮椅,細看著她的側臉,落入沉思。
蔣昊頎長的背靠在飯店的長柱子上,手端著一杯威士忌,金黃色的液體在水晶杯裡輕晃。
草地上有一頂小小的花冠,是花童掉的,他走近、蹲下來、撿起花冠,同樣的花冠,杜絹頭上也有一頂。
大拇指輕撫過純白色花瓣,這花……他認得……有一個女孩,曾經告訴他,桃金娘悲傷的故事。
他想杜絹,經常性的想起,在無眠的深夜、在孤獨的時間裡。
他想那年的夏天、想隨著杜絹而來的淡淡甜蜜,他問過自己,如果當年,他心底沒有瑩青,兩人之間會不會發展出其他的可能性?
他甚至為自己沒道理的思念提問,是不是人都要經歷過「失去」,才曉得「存在」的可貴?
很多年後,他回去過那個小村子,才知道杜絹的母親去世,而杜絹早就離開家鄉。
這些年在國外,學業、工作,他忙著過另一種生活,這份生活讓他覺得驕傲、有成就感,但卻沒帶給他那種淡淡的、滲入骨子裡,偶爾想起時,舌間心底會蔓延開來的甜蜜。
他以為就這樣了。他不會再碰見她,他們是彼此生命裡的過客,有遺憾,但是可以忍受。
沒想到回台灣,她搖身一變,變成阿譽的未婚妻。
他的心情輾轉反覆,他努力消化、接受,卻又隱隱地反對起她。
他抓不準自己的心思,搞不定該用什麼態度對待她,沒想到會在阿譽的逃婚下,被推入戰場,這一切來得太快,讓他措手不及。
接下來呢,他們要怎麼面對彼此?
不知道、沒有半分頭緒,他腦子裡的唯一清晰,是那些和杜絹在一起的片段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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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山區,山嵐漸漸升起,白色的輕霧在身邊飄移,涼涼的、冰冰的空氣貼在皮膚上,暑氣全消。
「瑩青姊……」杜絹老遠就看見他們,她朝他們用力揮手。
瑩青和禹升、蔣昊一起轉頭,她笑著對小徑上的女生揮手。
杜絹加快腳步跑到他們跟前,把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來,小小的手掌拿著花冠,綴滿綠葉的冠上有幾朵白色小花,嫩嫩的白、清純的白,乾淨得討人喜歡。
瑩青接手,拿著花冠東瞧西瞧,「這是什麼花?我沒看過。」
「這是桃金娘,傳說桃金娘是愛神的樹,所以在歐洲,婚禮的花冠很多仍然是用桃金娘做的。」她說。
「婚禮的花冠……小朋友,我要跟瑩青求婚的時候,你可不可以幫我編一頂?」禹升認真的開口。
「求婚?你是瑩青姊的男朋友!」杜絹既驚訝又開心。
「對,叫我禹升哥。」
「禹升哥好。」
「乖,那個臉臭臭的叫做蔣昊,打聲招呼吧。」他拍拍杜絹的肩,把她拉到蔣昊面前。
「蔣昊你好,我叫杜絹。」她自我介紹。
她五官分明,柳眉菱唇,絕對稱得上美女,尤其一身吹彈可破的肌膚,更是讓人一眼就注意。她不高,了不起一百六,手細腳細,連身材都纖細得不像女人。不對,不是不像女人,而是沒有女人自豪的曲線美。
她的頭髮在腦後綁了馬尾,黑色髮夾把劉海固定在額邊,身上的那套白色制服讓她看起來更小。但小小的她,笑容裡卻有著誘惑人心的甜美,果然是個滿分的白雪公主。
蔣昊的心撞了下,這個小女生,長大之後,一定有迷倒男人的本錢。
他不說話,杜絹也歪著頭打量他。
他的眉很濃,眉尾微微往上翻捲,很有個性的一雙眉,他的鼻子長得很好,挺挺的、長長的,和東方人的短小很不同,至於他的嘴,就長得不太好了,冷冷的、薄薄的銜著一抹譏誚。
他不是那種讓人眼睛一亮的花美男,但他的眉眼嘴好像在哪裡看過……她見過他嗎?沒見過吧,可是熟悉感在她心底醞釀。
嫣然一笑,她從地上撿起花冠上掉下來的桃金娘葉子,對著陽光,把葉子放到他額前。
「做什麼?」蔣昊終於對她說話,但口氣不耐煩。
她用微笑迎接他的不耐煩,說:「你對著亮光處仔細看,葉子上面好像有許多小針孔,對不對?
「神話故事中,有個叫Phaedra的女人,她是丈夫的第二個妻子,可她真正愛的男人是她的繼子,這樣的愛不能說、不能表明,她每天都活在痛苦深淵。
終於,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她鼓起勇氣,把心意告訴繼子,沒想到卻遭到拒絕。她傷心欲絕的自殺了,上吊前,她刺穿桃金娘的葉子,從此桃金娘的葉子就留下了許多被針頭刺破的痕跡。」
不能說、不能表明的愛情……
杜絹的話觸動蔣昊的心思,Phaedra的苦他懂,只不過刺穿愛神的樹又有什麼用?
敏感的杜絹發現他表情冷峻,是自己說錯話?輕笑,她輕輕握住他的小指,憑借的,是對他的熟悉感。
「不要太認真,只是神話故事。」
蔣昊直覺想把她甩開,但她軟軟暖暖的掌心包圍住他的指頭,他竟捨不得甩掉。
他由著她抓住自己,由著她像小學生一樣,勾起他,輕輕擺動。
「啊!我看見阿凱的長莖玫瑰嘍。」瑩青指著花圃一角,驚呼。
「阿凱說,已經有七成的成功率哦。」杜絹驕傲道。
「阿昊,你一定要買下這個專利,包準你賺大錢。」瑩青勾住蔣昊的手。
「喂,不怕我嫉妒哦?有錢居然叫別的男人去賺,不留給自己的男朋友。」禹升不平,手指直接點到瑩青額頭上。
「你怎麼知道一定會賺錢?瑩青的眼光,值得商榷。」蔣昊聳肩,表明不看好。
「有道理,瑩青看中的股票都會跌。小朋友,你來說,阿凱有什麼了不起的專利?」
杜絹微笑,剪下三朵玫瑰,分給他們三人。「這種玫瑰含苞時間長、開花期短,阿凱的目標是培育出全部都是單數花瓣的玫瑰。」
「單數、雙數?有什麼差別?」
「女生常喜歡一面拔花瓣一面細數,他愛我、他不愛我、他愛我、他不愛我……如果玫瑰都是單數花瓣的話,得到的答案就會通通是『他愛我』,所以我和阿凱商量,這個品種上市之後,名字要取做『他愛我』。」
「那不是自欺欺人嗎?」禹升失笑。
「誰的愛情不是從自欺欺人開始。」她反問回去。
第二回,杜絹的話勾動蔣昊,他有種被人看穿的尷尬。
他也是自欺欺人吧,他瞭解禹升和瑩青的感情,卻仍然欺騙自己,機會將留給認真的人。
杜絹靠近蔣昊,幾乎是獻寶了。「想不想聽玫瑰花的故事?」
她把他手上的玫瑰花拿過來,一辦辦撕下,撕出一個「他愛我」的最後結果。
真好,她在「七成」裡面,但願「他愛她」也會落在那七成中間。
蔣昊沒回答她,杜絹逕自說故事,也不管他愛聽不愛聽。
「玫瑰花本來只有白色的,白玫瑰滿山遍野的四處長著,有一天美神 Aphrodite的兒子追逐野豬的時候,不小心被野豬的獠牙刺中,美神聽見兒子受重傷,她來不及穿鞋子,一心要飛奔到兒子身邊,當她的腳踩到長滿棘刺的白玫瑰時,一路上流下點點滴滴的鮮血,染紅玫瑰,從此世界上就有了紅玫瑰……」
原來紅玫瑰是母親的鮮血染成,那為什麼弄到最後會演變成愛情的表徵?
看來,不過是人類無聊的穿鑿附會,花朵就只是花朵,哪來那麼多的故事。仰頭,蔣昊喝掉手中的威士忌,把花冠放回綠色的草地上,轉身走回飯店裡。
第二章
「二哥,談談好嗎?」蔣焎攔住蔣昊。
他很抱歉,在這個時候沒辦法挺身為父母親分擔,幸好二哥是個負責任的男人,願意接手三哥留下來的爛攤子。
「阿譽呢?」蔣昊問。
「他瘋狂找跳跳,沒有人阻止得了他。」他攤開雙手,無可奈何。
「他愛的人是跳跳,為什麼要辦這場婚禮?」
「我猜,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愛上跳跳了。」
蔣焎歎氣。蔣家出了一堆商業強人,偏偏每個強人對於愛情都駑鈍得令人髮指。
「這下子,他總該弄清楚了吧?」蔣昊歎氣,揉揉太陽穴。
「但願……二哥,我想對媒體發表一些故事。」蔣焎有兩分遲疑。
「什麼故事?」
「你和杜絹、三哥之間的故事。」
「說說看,是什麼樣的故事?」
「我想說你愛上杜絹,而杜絹也愛你,三哥一直被蒙在鼓裡,直到他知情、在最後一分鐘決定成全你們。」
「換個故事吧,那會更有說服力。」蔣昊苦笑。
「換故事?」
「就說我和杜絹在多年前相識相戀,卻因誤會分手,失戀後我出國,沒想到回國後,居然發現杜絹成了弟弟的未婚妻。再見面,兩人震驚,愛情復燃,卻不願意傷害阿譽,但紙終究包不住火,阿譽發現,決定退出。」
「哇,想不到二哥比我更會寫劇本,青梅竹馬的故事最感動人心了。好,就用二哥的版本,我去和爸媽、大哥討論一下,記者就交給我們,至於杜絹那邊……」他指指樓上。
「我會處理。」
「嗯,待會兒見。」蔣焎離開,蔣昊看著小弟的背影,回想他的話。
青梅竹馬的故事最感動人心……他和她,算得上青梅竹馬?
杜絹和蔣昊就這樣熟起來了,在暑假的第一個星期裡。
禹升住在瑩青家,而蔣昊租下陳議員的別墅,別墅離杜絹家很近,只有短短兩百公尺的距離。
「阿旺伯超厲害,能種出讓人垂涎欲滴的大葡萄哦,有一次,瑩青姊和我翻牆偷採葡萄,結果被阿旺伯發現,他抄起掃把追殺我們。」說到往事,杜絹咯咯大笑,清脆的笑聲引得蔣昊的唇角上揚。
「追殺?阿旺伯?」他記下了。
發現他陰惻惻的表情,杜絹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阿旺伯是好人,他不是故意追殺瑩青姊。」
見她心虛焦慮,蔣昊居然很開心,他湊到她耳邊說:「來不及了,那個愛追殺人的阿旺伯馬上要回家吃自己。」
她只是說笑話啊,情急,她拉住他的手,「拜託拜託,你把話忘掉好不好?」
挑眉,他揮手說:「我的記憶力很好。」
「是我太誇張,不是追殺,只是像玩鬼抓人那樣啦,我們被追得很開心。」
她越慌他越高興,她取悅他了,而這次的快樂,和瑩青無關。
「不信的話,我們去問瑩青姊,她一定要你留下阿旺伯。」
他不理她,卻把臉轉向她看不見的地方偷笑。
「沒有阿旺伯,誰種得出那麼漂亮的葡萄讓我們偷拔?」
他低頭,嘴角的弧度加大。
快點想辦法……嘶,苦惱,杜絹到花圃邊,折下幾朵玫瑰,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邊,扯著他的袖子軟聲道:「八朵玫瑰的花語是彌補,我想『彌補』我的多話。」
「把八朵玫瑰拿去送給阿旺伯吧,他才是你需要彌補的對象。」他惡意地挑挑眉頭,看見她像洩氣的球,心情大好。
「他沒做錯事,你不應該怪他。」她搖頭,滿臉犯愁。
「這叫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愛上她的罪惡感,更愛看她漂亮的五官糊上大便。
「你再也找不到比阿旺伯更適合管理這片葡萄園的人。」
「大不了找怪手把葡萄園鏟掉。」
「不行!」
「為什麼不行?」他聳肩,滿臉痞。
「呃……呃……傳說葡萄樹是酒神Dionysus發明的,是他賜給人類的禮物。有次Dionysus不小心登上一艘海盜船,海盜抓住他、扣上銬鐐,準備把他當成奴隸賣掉。這時候奇跡發生了,銬鐐不但自動脫落,船桅四周還長出長春籐,翠綠的葡萄籐從船帆上垂了下來,海盜這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連忙向Dionysus跪拜。怎樣?」故事說完,她熱切地望著他。
「什麼怎樣?」
「有沒有被感動?有沒有想要保留下這片葡萄園?」
「並沒有。」他用食指在她面前晃一晃。
「換個角度想,要不是阿旺伯追殺,瑩青姊的短跑比賽,一定沒辦法拿獎牌。」
「哼。」當他是三歲小孩?
「要是沒有阿旺伯種出誘人的葡萄,瑩青姊到現在還學不會爬牆。」
「哼哼。」
「要不是有這片葡萄園,瑩青姊不會發大願,考進第一學府、賺大錢,將來回故鄉買下這間別墅,阿昊和禹升哥就不會認識瑩青姊。」她牽拖的功力很厲害。
「哼哼哼。」要他相信命運?他寧願相信火星上面有住人。
唉,口乾舌燥,找不到話來說服他。這時,噹噹噹噹,救星出現!杜絹跳起來衝到門邊,拉住剛進門的人。
「瑩青姊,你快來,阿昊要辭掉阿旺伯。」
「什麼?!蔣昊,你給我講清楚,沒事幹麼找阿旺伯的碴?你腦袋長急性腸胃炎哦!」她的反應比杜絹更激烈。
腦袋長腸胃炎?蔣昊苦笑,幸好她沒去考醫學院。
但他像沒事人似的,轉過頭,對她微笑,「是誰在造謠?」
嗄……造謠?
杜絹傻傻盯住他,他在說她嗎?
蔣昊也回望她,突然爆出大笑,她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傻笑。
她總是對他傻笑,而且笑得一臉白癡。
那次,她坐在床沿,趁他熟睡時伸食指劃上他濃墨的雙眉。
笑未收斂,猝不及防地,她手腕被抓住,蔣昊睜開雙眼,滿臉的起床氣。「誰讓你進來?」
「我自己溜進來的。」她吐吐可愛的舌頭。
「這裡的保全在做什麼?」他口氣惡劣到極點。
「這裡哪有保全啊。鄉下地方,最讓人驕傲的就是治安和新鮮空氣。」
「走開!」他彈身坐起來,大手在太陽穴上按摩。
「不要生氣嘛,我給你帶好東西來哦。」杜絹打開背包,把蘿蔔糕和豆漿拿出來。「味道很好哦,我們家阿榮嬸做的。」
他不動,她主動。
她眼巴巴的,一手端蘿蔔糕、一乎端豆漿,還附贈笑臉一大張。
瞪住她掌心上的蘿蔔糕,好吧,他承認餓了,夾起蘿蔔糕入口,蘿蔔的清香瞬間沁入鼻間,不錯,有嚼勁,口味棒,越吃越順口。
再吃、一塊、再一塊,沒幾下,蘿蔔糕全進他的肚子裡。
「不錯吧?阿榮嬸的蘿蔔糕可以拿金牌。」
他沒甩她的自誇,逕自把豆漿拿過來,仰頭大口喝,豪邁的咧。
「是不是很棒,我有幫忙磨黃豆哦。」
磨個豆子也能驕傲?他皺眉,下床、進浴室,一陣嘩啦啦的水聲響起。
蔣昊出來時已經換好衣服,她連忙迎上去,笑問:「還累嗎?如果太累的話,我打電話給瑩青姊,說今天不過去了,你再多睡一下。」
「都被你吵醒,還睡什麼。」他的口氣不善。
「那……氣也醒、不氣也醒,不要生氣,好不好?」
她的小指頭勾上他的小指頭,想甩掉,卻發現,她不知道趁他不注意時勾過多少次,害得他的手,在不知不覺間習慣她的溫度了。
他不語。
她笑味咪的說:「送你禮物。」她從包包裡拿出一朵花,遞到他眼前。
「這是什麼花?」
她依然笑得陽光璀璨。「罌粟花,它的花語是『多謝』,謝謝你讓阿旺伯留下來,謝謝你放棄找怪手鏟掉葡萄園的壞念頭。」
「我哪天改變主意,照樣要鏟。」他嘴硬。
她笑笑,從小指勾到中指,三根手指頭勾住三根手指頭,勾啊勾,勾住他的暢意、勾住她的舒心。
她喜歡他,越來越多。
「豐收女神的女兒叫做Persephone,長得非常漂亮,豐收女神很疼愛她,慢慢地Persephone長大了,有一天她被水仙花香吸引到冥界,冥界之王見到她,立刻瘋狂愛上她,於是將Persephone劫走。
「失去女兒,傷心的豐收女神再也沒有力氣管理大地,她每天喝著罌粟的麻醉汁液來減輕自己的哀痛。因此,大地荒蕪,神祇再也享受不到祭品,於是天帝親自要求冥王放Persephone回到母親身邊。冥王不敢違抗,就讓Persephone吃下一粒冥界的石榴子,她便不能完全脫離冥界。
「從此以後,Persephone一年中有四分之三的時間和母親豐收之神在一起,那時,大地春暖花開、萬物滋長,而四分之一的時間回冥界,這時,冰雪就會封住大地、萬物不生,就是人間的冬天。」
蔣昊發覺,自己聽她的故事聽入神。瘋了他,不過是無聊的神話故事,怎會聽得津津有味?
「怎樣?」見他半天不說話,杜絹問。
「什麼怎樣?」
「喜歡這個故事嗎?」
「不喜歡。」
「為什麼不喜歡。」
「身為豐收之神,為感情放棄責任,太扯。」
「阿昊覺得,責任很重要嗎?」
「不要問我沒大腦的問題。」
她大笑。「我才覺得冥王沒大腦呢,愛上不愛自己的女子已經夠慘,還不懂得放手讓人家自由,硬用一顆石榴子把人留在身邊,做什麼嘛。」
「你怎麼知道Persephone不愛冥王?」話出口,蔣昊後悔。幹麼問啊,沒事把故事聽得那麼仔細做什麼。
「如果Persephone愛他,她會好好跟母親說,請她不要傷心,因為能碰上愛情,是女人最美麗的幸運。」
他是先喜歡聽故事才喜歡上她的嗎?蔣昊不確定,他確定的是她指頭間的溫度,暖暖的,總能把人心烘得熱呼呼。
青梅竹馬的故事最感動人心……阿焎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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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杜絹幾乎沒睡,心底有股不安在蠢蠢欲動。
患了結婚恐懼症?
怎麼可能,她是個對婚姻沒有高度期望的女人,不過按部就班,把人生該做的事慢慢完成而已,她總相信,過得好、過得不好,決定權在自己。
這樣一個對丈夫沒有期待的女生,怎麼會罹患婚姻恐懼症?
不合邏輯。
所以,是預感嘍?!她預感蔣譽會臨陣脫逃,預感自己會不上不下,被卡在這邊?
苦笑,她益發相信,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昨天她接到舅媽的電話,罵她沒心肝,結婚這麼大的事,居然沒通知他們。舅媽說:「你爸媽不在了,我和你舅舅、堂哥,就是你的娘家,你怎麼可以結婚也不說?!」
她想說的。
本來,她和蔣譽打算辦個簡單的公證結婚,會請舅舅和阿榮伯全家上台北,辦一桌,讓彼此家人互相認識。
沒想到,婚禮從簡單的公證搞到這麼大,連攝影組都出現了,更沒想到,蔣家人為婚禮弄出希臘五日游,招待與會來賓。
舅舅、舅媽那麼忙,小鎮上的人生病全靠他們,媽媽喪禮那天,他們也只休假半天,早上辦完喪事,下午就換上醫師袍,繼續行醫助人。他們是救難菩薩,鎮民連半天都少不了他們。
這種情況下,她怎麼敢讓舅舅、舅媽為了她放五天長假?
在徵得蔣譽的同意之後,她告訴舅媽,婚禮過後會帶他回家,把丈夫介紹給他們。那時,她很感激蔣譽,願意為了讓她的親人安心,走一趟鄉下老家。
沒想到現下計劃大亂,她不確定對自己不友善的蔣昊,肯不肯為她做這件事?
唉,不管他做不做,明天她肯定又要接電話了。
「為什麼新郎換人?」舅媽會這樣問。
「他們蔣家太看不起人了!」阿榮伯會跳腳。
而阿凱一定會心疼地說:「你回來吧,有什麼委屈,我來替你擋……」
阿凱,她一輩子的哥哥,替她擋委屈,永遠不手軟。
蔣昊……她想起他的眉眼,似曾相識在胸口處熨貼,他們真的不常見面,她不懂為什麼自己對他,老有熟悉的感覺?
不管,反正婚禮過後,她還是回自己的小套房,還是照常上班下班,這個婚禮只是個幌子,不必太在意。
閉上眼睛,她想休息,晚上還有一場表演秀,她得演出充滿幸福快樂的新娘。
說到這個,蔣焎真的厲害,他不只是個好導演,還是個了不起的編劇。
他告訴媒體和賓客,她是蔣昊的初戀情人,他們真心相愛但造化弄人,那年陰錯陽差分手,多年後再聚,竟發現昔日女友變成弟弟的未婚妻。
蔣焎說,為了蔣譽,她和蔣昊決定埋葬過去,但蔣譽還是發現他們的故事,在婚禮進行前最後一刻,忍痛退出未婚妻和哥哥之間。
是不是很扯?這麼瞎的故事都編得出來,更扯的是,居然有人為蔣譽的犧牲、為他們的愛情圓滿而感動。
偶像劇氾濫的年代,不真實的愛情透過說嘴,竟成浪漫。
唉,別再想了,先睡覺。
她閉上眼睛,三十分鐘過去,仍然沒入睡,蔣昊的話在她腦袋中央晃,他的眼神、他的冷淡,扎得她無法入睡。
她索性下床,在行李裡找到安眠藥,倒杯開水,和藥仰頭吞下。
她有吞安眠藥入睡的習慣,很多年了,幾乎是從母親去世之後就開始吃藥,是為了母親的驟逝感到難過嗎?也許。
她已經忘記母親死後,自己是如何走過那段哀傷,渾渾噩噩的日子過得太多,她不願回想。
但深夜,母親哀愁的眼睛總是跳進她的夢裡,還有一些串不起來的場景擾亂她的心,她嚴重失眠、體重迅速滑落,她經常性發呆、經常性喃喃自語,說著連自己都聽不懂的話。
她不曉得在那種情況下,怎麼還能進考場,考上公立大學?
是她的運氣太好吧。
舅媽很擔心,開了第一瓶安眠藥給她,從那個時候,她便依賴上藥物。
安眠藥開始發揮藥效。
模模糊糊地,她想起阿凱,他們坐在屋頂上,聽著遠處蛙鳴。阿凱問:「為什麼你不能愛上我?」他的聲音很哀怨,頭靠到她的肩膀上。她笑著推開他說:「你是好人,可是要求我愛上一個男人,太過分。」
她啊,是一個不相信愛情存在論的女生。
然後,她想起阿旺伯的葡萄園。
議員把別墅賣掉了,葡萄被連根拔起,未熟的綠色葡萄,一串串被扔在泥地上。她看見阿旺伯哭紅了雙眼,深刻的皺紋裡有著滿滿的依戀,那些葡萄是他的孩子,他盡了心、用了愛澆灌成形的啊。
她摟住阿旺伯的肩膀,陪他一起哭,輕聲問他,「阿旺伯,你肯不肯為我種葡萄?」
現在,她們家很多休耕的土地上,種滿葡萄,阿榮伯和阿榮嬸釀葡萄酒的技術越來越好,濃郁的酒香、濃郁的家鄉味道……
家鄉人、家鄉事,一幕幕跳上她的心,伴隨她走入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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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昊進屋時,快接近三點了,父母親要他進來和杜絹談談,不管她有什麼條件或打算,都可以提出來。
所以他進屋了,來和她談談。
的確,他們有很多事該談。
比如,她為什麼假裝不認識他?她打算要進行什麼樣的報仇計劃?她的目的是什麼,她要做到什麼田地才肯放手?
可是當他看見床上熟睡的她,那些該談的事項全被拋到腦後。
她很瘦,曾經圓潤的雙頰不再豐滿,臉龐的粉紅色圈圈不見了,過度的白皙隱隱地閃著病態。
她總是上妝,上妝後的她美艷動人,她擅長搭配衣服,完美的服飾看不出她的瘦削……直到此刻,她無偽的睡容,才把真實的自己攤在他眼前。
她過得不好嗎?因為怨,她任自己在痛苦深淵裡沉溺?他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的一X情,徹底折損了她的幸福單純?
走到床邊坐下,他的手指輕輕觸劃過她臉,愛說故事的女孩,已褪除青澀,成熟得讓人幾乎認不出。
阿譽對她評價很高,父母更是對她讚不絕口,大哥欣賞她的刻苦自重,蔣焎說她眉間淡淡的愁很吸引男性,所有人都相信娶到她是買到人生最棒的績優股。
他娶到了、賺到了,卻不知道該拿這支績優股怎麼辦?
她可以假裝他們沒有過去那段,他卻無法不去猜疑,她的出現代表什麼。視線轉開,他看見床頭櫃的藥丸。
杜絹沒扭好瓶蓋,熟睡後、手揮過,瓶子被推倒,藥丸灑了一些在外。
他拿起瓶子細看……安眠藥!
這是什麼意思?!她想自殺,想在他們合力擺平一個新聞之後,再製造出一個更難堪的醜聞?!
可惡,他不會讓她成功的!
他抓起她的安眠藥,恨恨的丟進垃圾桶裡,又怒氣沖沖、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
「起來,杜絹,你給我清醒!」他朝著她大吼。
他的聲音很遙遠,夢裡的杜絹正奔跑在阿凱開滿金針花的花田里,金色的花、滿坑滿谷,不必到台東,她就能聞到萱草花香。
「你給我起來,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他一把拉起她。
杜絹皺眉頭,很累、很想睡,她已經連續幾天沒睡好。
固執了,她閉眼,打死不睜眼。
蔣昊更火大,將她打橫抱起來,大步跨過房間,走進浴室裡,二話不說把她丟進浴缸,也不管冷水熱水,打開蓮蓬頭就往她頭上澆。
她是被冷醒的,睜開眼睛,視線所及處,是蔣昊的憤慨。
無奈,他又怎麼了?
人人都說蔣譽臉臭,但蔣譽的臭臉她總能摸出幾分線索,只有這個剛剛升級為丈夫的男人,老讓她搞不清頭緒,他們一定是有前世宿怨。
她咳嗽,掙扎著從浴缸裡爬起來。
蔣昊俯眼,從上往下看,她的衣服濕透,完美的曲線在純白的睡衣下若隱若現,點點的晶瑩水珠在她白皙的肌膚上滑動……該死!他居然起了反應。
閉眼、張眼,他鎮定心智,口氣裡的溫度和心頭的火把成極度反差。
「你是什麼意思?」
睡覺能有什麼意思?不就是累了、倦了,身體細胞需要充分休息。
不過她不擅長吵架,頭腦清楚的時候都不擅長的事,怎麼可能在腦袋一片混沌時弄清楚。
蔣昊雙手橫胸,看著坐在浴缸裡的女人。
她帶著三分無助、七分茫然的表情仰頭對上他,慘白的嘴唇微微發抖,讓他痛恨起自己的殘忍。
杜絹垂下頭,放棄在他身上找答案。「我不懂。」
「為什麼吃安眠藥?」
「我很累,睡不著。」
藉口!他未審先判決。「你吞了幾顆?目的是什麼,想製造一波更驚人的新聞?」
杜絹終於聽懂,原來他以為她自殺啊。苦笑逸出嘴角,不會的,她這個人韌性一級棒,再苦再累都不會考慮自殺。
「一顆,我有吃安眠藥睡覺的習慣,這幾天坐飛機、換環境,我睡得很糟,我只是想利用時間睡一下。你不必擔心我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放心,我承諾過董事長和夫人,會好好演完這齣戲……」
她越說越小聲,頭點在水面上,好累。
他誤會她了?!內疚浮上眼,蔣昊尷尬的把她從水裡撈起來,帶她回房間,放到床上。
杜絹勉強掛上笑臉,看著眼前的男人說:「我調過鬧鐘,時間到,我會準時出席,現在,麻煩再讓我睡一下。」
她睜開眼皮看他、他冷然望她,兩個人都不說話,好半響,他才從衣櫃裡拿出一套衣服丟在床上、走出房間。
門砰地關起來,杜絹鬆了口氣。
她應該再忍耐兩分鐘,把蔣昊拿出來的衣服換上,不過……她實在好想睡……
藥效在她體內發作,她倒頭入枕,算了,拉緊棉被,把自己緊緊包圍。
這次,她吞過藥,還是作了惡夢,夢裡那些困擾她的、無法理解的片段場面跳出來為難她的睡眠品質。
阿凱在院子等了快兩個鐘頭,一看見杜絹,馬上拉住她,氣急敗壞問:「你到底跑去哪裡了?」
「去塋青姊家唸書啊,早上我有跟媽說過。」
「你去瑩青家裡唸書,書咧?」他瞪她,這丫頭還不知道事情大條了。
「完蛋!」杜絹慌得扯起阿凱的衣袖,苦臉求救。「怎麼辦?我會被罵死。」
他沒好氣的看她,沒膽傢伙,分明沒有做壞事的天分,還想逾界越線。他把厚厚的筆記本塞進她懷裡。「喏,說是瑩青給你的重點筆記。」
「阿凱,謝啦。」得救了,杜絹吐氣。
媽媽的心臟不好,不能惹她發脾氣,所以媽媽管她再嚴,她也不反抗,她跟爸承諾過,要當聽話的乖小孩。
「小心應付。」阿凱揉揉她的頭髮,丟給她這句話。
「好。」杜絹鼓足勇氣進屋。阿凱跟在她背後,幫她壯膽。
客廳裡靜悄悄,媽媽臉色鐵青,她進門,阿榮嬸猛給她使臉色,她點頭,乖乖走到母親身邊。
「媽,我回來了。」
「你去哪裡?」杜母的口氣裡聽不出喜怒。
「去瑩青姊家。」
「是嗎?不是跑到陳議員的別墅,找那個暑假租房子的大學生?」
糟,是誰告狀?
她硬著頭皮回答,「蔣昊是塋青姊的同學,我們不是去玩,我真的待在瑩青姊家裡,不信你打電話問周媽。蔣昊很會唸書哦,你看,他把筆記本借我。」
「你只剩下一年就要考大學,不要老往外跑。」
「我知道。」她乖巧回應。
「不要學那些亂七入糟的女生談戀愛,你最重要的事是考大學。」
「我知道。」她合作。
「明天開始,不要出門,留在家裡認真唸書。」
杜絹很為難,但在阿凱和阿榮嬸的眼光催促下,只得勉強點頭。
「媽媽講過很多遍,你很清楚談戀愛沒有好下場,等你大學畢業後,就回來幫舅舅的忙,到時你再和阿凱考慮結婚的事。」
她和阿凱,媽媽講過十幾年了,她都沒當回事,可是現在……心情有一點點煩……
「媽媽說話,你怎麼不回答?」杜母拉高聲調。
「杜媽媽,阿絹知道了。」阿凱拉過她,把她護在身後,替她回話。
「你不要老是維護她,她再繼續不懂事,早晚會害苦自己。」
「我沒有維護她,阿絹也很懂事,杜媽媽不必操心。」阿凱道。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筆記上面的字跡是你的?」杜母歎氣,對女兒說:「阿絹,有人肯這樣對你,你要懂得珍惜,不要等失去了再來痛哭流涕,到時候一定會後悔莫及。」
丟下話,杜母離開沙發,在阿榮嬸的攙扶下進了房間。
風波結束了?
杜絹探身出來看到媽媽的背影,再回頭看阿凱,手一圈,靠進他懷裡耍賴。「阿凱,你沒有這個意思對不對?」
「什麼意思?」
他笑笑,兩手環住她小小的背,她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心情差就往他懷裡鑽,像耍賴的小貓。
「所有的事都是我媽媽一相情願,你拿我當妹妹看待,對不對?」她追問。
「你還有力氣想這些,醫學院很難考。」
她不是信誓旦旦,要考醫學院、當心臟科醫師,親手把母親的病醫好?
「我考不上醫學院的啦。」她搖頭。
「那你還敢說大話。」
「我想哄媽媽開心,希望她的身體好一點。」
「等成績單出來,我保證她的身體一定好到可以拿菜刀追殺你。」阿凱拉拉她的馬尾,輕笑。
淚水順著臉頰滑向枕畔,杜絹毫無所覺。
不怕的,這樣的淚水她流過很多年,醒來之後,卻不復記憶。她還是可以換上套裝當她的女強人,還是可以冷靜沉穩地經營自己的人生,頂多、頂多心底留下淡淡的、不知名的惆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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