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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談戀愛很麻煩,所以他必須深思熟慮,
除非百分之百認定對方適合自己,否則還是不要有後續。
知道她的職業是空姐,但看她逛動漫展的模樣,
實在很難與空姐溫柔婉約的形象聯想在一起。
當她手上拿著漫畫書時,眼中晶燦閃亮的光芒,根本和小女孩沒兩樣。
這樣的她,會是他要的嗎?
才剛認識,她就讓他看到了她最糟的部分——一屋子的亂。
她是故意的。
男人在她生命中來來去去,她卻是一個也沒記住他們的長相,
而他是她唯一記住臉孔的男人。
是的,職業上她是端莊美麗、溫柔婉約、脾氣好的空姐,
但私底下,她卻是不折不扣的干物女,而且脾氣並不好。
什麼樣的男人會接受這樣的女人?
他,不會一次就被嚇跑吧?
第一章
迷濛中,冷冷的腳傳來溫度,一雙大手握住她的腳踝,輕捏慢揉;完全不由自主地,她翻個身咕噥著將腿再伸過去一點,好讓那雙手完全沒有阻礙地施展魔法。
那雙手的力道不輕不重,恰到好處,偶爾會調皮地捏著她的腳趾頭,捏捏壓壓,當成黏土似的。
她像一隻貓,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低鳴聲,一半是因為舒服,另一半則是愛嬌的抗議。
大手轉向她的小腿,只輕輕一揉,她便悠歎一聲,感覺自己像顆漂浮在熱巧克力之上的棉花糖,即將融化。
她的工作需要長時間的站立,穿著高跟鞋長時間站立的結果,是小腿肚總是緊繃著,有些同事不幸得到一雙兔子腿,更糟的甚至得了靜脈曲張,只能靠厚厚的絲襪來遮掩那些青紫色糾結的血管,然而她卻完全沒有這種困擾,因為他總是會適時地幫她按摩,一次又一次將緊繃的肌肉舒展開來。
替她抹上她最愛的梔子花乳液,滑膩芬芳的感覺沁入心肺,她的唇角不由得往上彎。
每一根趾頭都被好好的愛撫、照顧,每一寸肌膚都留下他掌心的溫度。
暗夜裡,四下靜謐無聲,只剩下他胸口的心跳來到她耳邊。
「小姐,該付帳了喔。」他低啞地說著,貪婪地索求她的吻。
梔子花香氣在她胸口游移,纏綿得令人不由得弓起身。
她像隻貓,慵懶得連眼睛也不願睜開,他的肌膚在她的擁抱下僨張緊繃,略帶粗糙的臉摩挲著細緻的小腹,引來一陣陣戰慄的回應。
瞌睡蟲一隻一隻被殲滅,身體纏繞著火焰,她輕輕歎息一聲,想著這樣的「付款方式」實在太原始,然而又太愉悅。
在天旋地轉的一刻,他們緊緊交融,連一絲縫隙也無。
他憐愛地撫著她汗濕的發,挑動那雙蝶翼似的睫微顫,櫻色的唇嘟噥著,趴在他身上細細喘息。
這樣的幸福要怎麼樣才可以持續到一生一世?如果她老了、丑了,他還會一樣愛她、寵她、還是一樣義無反顧嗎?能這樣一直相守到老,好像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細心地拉起被子,任她枕在肩窩上,他依偎著她的發,甚麼話也沒有說。
他不習慣在這種時候說些甜言蜜語,那會讓他自覺低劣;他也不習慣在這種時候翻過身睡去,那會讓他感到下流。他喜歡聽她的呼吸聲,喜歡靜靜地抱著她,什麼也不想。
對他來說,愛她就像呼吸一樣自然,實在不需要特別強調。
「有一天我會老。」她悶悶地說著。
然而女人總需要保證,就連他的潤晴也不例外。
「就算你老得皺巴巴,我也一樣喜歡。」
「五十歲的老太太跟十八歲的妙齡少女,誰都知道要選誰。」
「選你。五十歲的老公公應付不了十八歲的少女了。」
「意思是說你五十歲的時候選我,只是出於無奈的選擇?」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真是挑剔。「當然不是。因為你是這世上最適合我的女人,我們本來就應該一起老去。」
「應該嗎?」仰起臉蛋,她故作沉思狀。「我不是很確定……」
「要怎麼樣你才會『很確定』?」他笑了,知道自己得起床,他從來不是那種好命到可以在纏綿之後立刻翻身睡去的爛男人。
「如果有一碗麵讓我填飽肚子……」
他的好命是纏綿之後翻身親吻愛人櫻色的唇,然後跳下床去準備消夜。
她抱著被子竊笑著,赧紅的雙頰染著引人遐思的顏色。「這次不需要用身體來付帳吧?」
他立刻回頭跳上床,邪惡地笑道:「乾脆現在先付,趁床還熱著。」
她嬌笑著閃躲,在床上尖叫著翻滾,滿室都是幸福的香氣,儘管是在這冷冷的冬天。
一個男人如果只肯在做愛前餵飽女人,他的愛情溫度也只夠維持到做愛結束的那一刻。
一個男人如果無時無刻都願意為女人在寒冷的冬天裡跳下床去泡一碗麵,而女人又碰巧也欣賞他的舉動的話,幸福應該就已經握在指掌之中了吧。
※
「我去上班嘍。」成彥來到她的床前,輕輕地在她唇邊印下一個吻。「早餐在桌上,要記得吃。」
「好……」她咕噥著答話,眼皮還沉重得睜不開,睡意襲人,她迷迷糊糊地說:「十點要打電話叫我喔。」
不知道成彥有沒有聽到?鐵門被輕輕關上的聲音傳來,她轉個身抱著溫暖的被子繼續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機的鬧鐘滴滴嘟嘟地吵著,她把被子蒙得更緊,從腦海裡將那吵鬧的聲音驅逐出去。
她還是渴睡,想沉迷在睡夢中什麼都不去思考。
直到電話的聲音吵鬧起來,她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抓起電話,沒好氣地開口:「喂?」
「該起床嘍。」成彥微笑的聲音在線路另一端傳來。「快起來,不然你又要遲到了。我還在開會,晚上到了之後打電話給我。」
「好……」呼嚕嚕地,她掛上電話,翻個身仰躺在床上瞪視著天花板,眼皮重達千斤,四肢百骸都像不屬於自己似的酸痛不已,神智再度慢慢飄離……等她發覺的時候,電話正震天響著。
「喂!好啦!」果然又是成彥,他還真瞭解她,知道她一定又會睡過去。
滿室陽光燦亮,初冬冷冽的感覺似乎退去了些,她伸著懶腰,四肢的酸痛讓她不由自主地皺起臉。
這個成彥……看上去人模人樣,戴上眼鏡還有那麼幾分斯文氣質,誰知道私底下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他根本是食人魔啊。
昨夜的記憶回到腦海裡,讓她忍不住彎起了唇角;被這樣一隻表裡不一的食人魔寵愛著也不是太糟糕的事,除了偶發的肌肉酸痛之外,幾乎沒有副作用。
拖著懶洋洋的身體離開臥室,腳上踩著成彥買給她的可愛龍貓拖鞋,身上穿著破舊的運動服跟一條爛爛的七分睡褲。
走到客廳裡,完全反射動作地打開電視半躺在沙發上,矮桌上放著已冷的早餐--一個飯團、一杯奶茶跟一個蛋餅。
成彥總會為她準備早餐,雖然菜色不佳,但心意可貴;他不是那種很懂得討女孩子歡心的男人,他所做的都很實際,而實際跟浪漫通常扯不上什麼關係。
雖然她不喜歡千篇一律的早餐,不過還是很有誠意地吃了一部分,剩下的就留在桌上,晚上成彥回來的時候自然會解決掉。
難得今天是這樣的好天氣,雖然還是要上班,但燦亮的陽光為她的心情加分。
不過,想到今天的行程,她高昂的情緒便稍稍蒙上陰霾。她得飛去美東,而且是三天來回的那種爛行程。
頭一夜在飛機上,第二天下飛機的時候是已經累得半死的清晨,第三天則是凌晨三點得出發。
慘哉!陽光大概只來得及照到她的眼睛。
大家都以為空姐的生活多采多姿,事實上跟她一樣悶到發霉的空姐滿坑滿谷。
也許他們所想像的是另外一種空姐?不用趕時間、端盤子、洗廁所,只要每天打扮得美美的賣笑就可以--就算是那樣也還不夠,還要有釣不完的金龜婿、用不完的大把鈔票、玩不膩的各國景致--真是天大的誤會,那不是空姐,那是千金小姐才會有的生活。
她只是個普通的空姐,經常清晨四點就得起床,趕著飛去某個討厭的國家,在飛機上應付喜歡毛手毛腳的乘客,要求多到教人眼花撩亂的無聊搭訕者,總是緊張兮兮的歐巴桑、歐裡桑,哭鬧不休的小孩跟因為年華老去而變得十分苛刻的座艙長。
以前深深嚮往的工作真的臨到頭上,做個三、四年,她已經覺得自己老得可以退休。
真不敢想像要像德雅那樣熬十幾年才熬到座艙長,任她們這群年輕的女孩在背後指指點點,那是什麼樣的生活?
畫著妝,她凝視著鏡子裡頭自己那張上妝後像陶瓷娃娃般無瑕的臉;眼睛大大、鼻子高挺、眉兒彎彎、唇兒嬌媚,雖然不是傾國傾城之貌,但也算還有幾分姿色。將頭髮盤在頭上束起,光亮的前額飽滿,笑起來的時候整張臉顯得精神好看。
許多人說她是飛航之花,雖然言過其實,不過聽起來還是很讓人心花怒放。
穿上旗袍,纖細的腰肢顯得不盈一握,不過實際上她已經胖了三公斤,這件旗袍快穿不下了;二十六腰離她遠矣,她現在只能很努力地保持不要超過二十八腰,不然真的會把制服給崩裂。
她渾圓高聳的胸部很有看頭,屁股小了點,但修長的雙腿足以彌補那一點點小小的不足。她穿上旗袍還是很好看的,甚至有同事說她現在比以前還要好看,以前的她太纖瘦,像個紙片人,有一種薄命的感覺,現在稍微豐腴些,反而顯得雍容漂亮。
跟成彥在一起最大的好處是他會逼著她吃東西,深怕她餓死自己;在他的努力下,她不但沒餓死,反倒胖了不少。
然而愛情與麵包之間似乎真的難以平衡,她樂於自食其力,但偶爾也嚮往華屋美鑽,儘管那並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但如果生活能過得更放肆一點,也許她會更快樂?
她不想十幾年後變成像德雅那樣的座艙長,她不想繼續飛個十年,在背後讓人罵著這樣的樣貌年紀怎還敢繼續擔任空姐。
這樣的想法是不是真的太幼稚?
※
「聽說頭等艙來了一個大人物耶。」
「廢話,頭等艙裡不坐大人物,難道還有市井小民?」
飛機上的廚房裡,她們七嘴八舌地閒聊著。這裡從來都是八卦集散地,一群鶯鶯燕燕沒事就在這裡對著客人們品頭論足。
「是真的大人物啦,周俊傑。」
「周俊傑?那個歌手嗎?」
「嘩!他真的好帥!帥爆啦!」
「你們只知道周俊傑是有名的歌手,但你們不知道他是翌光集團的二世祖吧?」說話的女子名叫淑貴,這班飛機的八卦集團總裁,要問什麼小道消息找她準沒錯,真可謂「上知演藝下知企業」,無所不包。
「那是什麼?」
「笨喔!翌光是目前世界電腦儲存系統的先驅,市面上百分之八十的光盤片跟光盤機都是他們家製造出來的;而且翌光集團是傳統產業出身,還是我們公司的大股東呢,實力之雄厚啊。」
「啊?」女孩們頭上飛過一群背著問號的烏鴉。
「拜託!你以為一個歌手背著那麼多頭銜幹嘛?美國MBA勒!不是為了繼承家業,念那麼多書卻出來唱歌不是暴殄天物?」
「會唱歌已經帥到爆炸了,而且唱歌也賺很多錢啊。」
「吼!短視近利!唱歌是能唱一輩子?像那些老得不能再老還拉皮整容出來賣唱的人一樣?多命苦!人家接受採訪的時候早就說過了,唱歌只是興趣跟副業,說到底是要回家繼承事業的,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進可攻、退可守,簡直零缺點。」
「可惜是個花心大少。」
淑貴聳聳肩。「這倒是。周俊傑花名在外,狗仔隊愛死他了,換女朋友跟換衣服一樣,一天一個。」
聽著她們的閒聊,正在準備餐點的她無聊到想打瞌睡。
二世祖也好,名歌手也好,一天賺一座金山也罷,是會掉到自己的口袋裡嗎?條件那樣好的男人無論如何輪不到她們頭上,空姐沒事就會釣到金龜婿的傳言向來只是傳言,真的能飛上枝頭當鳳凰的人屈指可數--機率當然是比中大樂透要高一點啦,不過真的也就只高那麼一、點、點。
釣到機長、少爺的機率倒是比較高,但她向來不吃窩邊草,弄不好搞得聲名狼籍,連工作都要丟掉,報酬率又不高,實在太划不來。
那個周俊傑條件再好,也不用多去看一眼,更何況還是個花心大少,劈腿功夫比什麼都高強的男人最是可怕。
「喂。」淑貴來到她身邊,推推她的手肘。「等一下我要去頭等艙點餐,要不要一起去?」
她只是淡淡微笑。「為什麼要一起去?今天頭等艙才五個人,你忙不過來?」
「去見見那個人中豪傑啊。」
「……不用了,我沒興趣。」
「別一副槁木死灰的樣子好不好?去看一下又不會死!」淑貴瞪她。「你最近真的很怪耶,又還沒真的死會,幹嘛表現得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只是去看一下又沒叫你跟他上床。」
她只淡笑著搖頭,腦海裡不禁回想著昨夜的纏綿,雙頰悄悄緋紅起來。「這麼好的機會應該留給各位去爭取。」
「去嘛,潤晴是我們的頭牌呢,要是他連潤晴都看不上,我們沒希望啦。」同事們在身後嘻笑,扇風點火。
「唉唷走啦,機會難得嘛,就當是欣賞珍禽異獸好了,這可是非常非常非常昂貴的珍禽異獸呢。」
「淑貴--」
「幹什麼?」座艙長德雅走到廚房,冷冷掃她們幾眼。「全都吃飽撐著了?」
「沒。」淑貴吐吐舌頭,抓了兩本菜單,拖著她便往頭等艙走。「我們現在去請客人點餐。」
「噯……。」
「走啦。」
※
才走到頭等艙,淑貴就借口肚子不舒服,居然遁走;她莫可奈何地拿著菜單踏進去。
頭等艙裡安安靜靜的,一對美國籍的老夫妻、兩個年輕男子,跟一個正瑟縮在椅子裡頭的小女孩。
以前她很愛這裡,總覺得每次踏進來都會有驚喜;也許看到某個大明星,也許見到某個富豪,就這樣貼近咫尺望著,彷彿連自己身上也能變得鑲金戴玉似的,真是天真!
現在她已經知道了,距離也許很近,然而她與他們依然是兩個世界的人種。
她並不覺得自己的行業沒有尊嚴,只是有時還真的很難從別人眼裡看到尊嚴--所以有些客人說她是冰山美人,一臉的高不可攀;難道他們都不知道人有很多樣貌嗎?
她微笑著為每位客人點餐,每個客人的臉孔也都在她眼底一閃而逝,留下的只有號碼:1A、1B、?A或者8E--很不幸的,她患有服務業人員最不該得的病:臉孔分辨困難症。
她總是搞不清楚誰是誰--老實說她連湯姆克魯斯跟基諾李維都分不太出來。不幸的是,她每天都要為那麼多客人服務,把每個人都簡化成號碼,變成她的本能反應。
「兩位好,請問想吃點什麼呢?我們有牛排--」
「小叔叔,我不舒服。」
突然,瑟縮在椅子上的小女孩泫然欲泣地抬頭開口,聲音聽起來可憐兮兮的。「我肚子痛。」
皮膚黝黑的男人微微蹙起眉,伏下身子凝視著小女孩。「這次真的是肚子痛嗎?」
「真的啦。」
「小曦,我們已經在飛機上了,飛機也已經起飛了喔,你現在裝病也沒有用了。」
「我沒有裝病,人家是真的肚子很痛啦。」
小女孩的臉色看起來的確不太好,蒼白得有些異樣,他連忙摸摸女孩的額頭,感覺似乎並不燙手,但小孩痛苦的模樣不像裝出來的,於是他緊張地抬頭問:「小姐,請問飛機上有醫生嗎?」
「我肚子很痛,真的很痛很痛!」小女孩忍不住哭了起來,隱約的啜泣聲在頭等艙內顯得特別清晰,幾名乘客都回過頭來探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要去廁所!」女孩突然焦急地扯著安全帶。「快點快點!我要去廁所!」
「別急別急,我來幫忙。」潤晴連忙解開女孩的安全帶,握著她的手往洗手間小跑步。
女孩進了洗手間,那男人不放心地跟了上來。「是吃壞肚子嗎?小曦?」
「你走開啦!」女孩在廁所裡哭著:「我好痛啊!」
「這怎麼辦才好?」男人的臉色變了樣。「請問這裡距離最近的降落地點還有多遠?」
潤晴也憂心地蹙起眉。「飛機上有病人的話是可以緊急迫降沒錯,不過我們現在正在太平洋上空,要找到可以迫降的地點可能還要幾個小時。」
「幾個小時?那……飛機上有沒有醫生?」
「我馬上請同事廣播找看看--」
「不要找醫生!」女孩突然在裡頭哭喊:「你們都走開啦!我只是肚子痛!」
見多識廣的她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女孩的年紀看起來還很小,會這麼早嗎?
「請問小妹妹幾歲了?」她壓低了聲音問。
男人愣了一下,雖然還沒有意會過來,但還是直覺地回答:「十二歲。」
潤晴「啊」了聲,理解地點點頭。
十二歲,現在的女孩月事來得早,十二歲並不稀奇。「您請先回座位吧,這裡我來處理就可以了。」
「可是……」男人的表情顯然非常不放心,他憂心忡忡地再度敲敲門。「小曦,你怎麼樣了?要不要緊?」
「你走開啦……。」女孩在裡頭窸窸窣窣地哭著。
男人為難地望著她,她安撫地朝他微笑。「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她的。」
男人轉身離開,卻頻頻回頭,一臉憂心不安。他有雙深邃又憂鬱的眸子,令人印象深刻。
「嘿,我可以進去嗎?」貼著廁所門,她輕輕問著。
女孩在裡頭哭得慌亂。「我……弄不乾淨……」
「你開門,不要緊張,沒事的。」
「小叔叔走了嗎?」
「走了。」
女孩這才悄悄地將洗手間的門拉開一條縫,望見潤晴美麗溫柔的臉,哇地忍不住又哭。「我流好多血……。」
「我知道。」確認女孩只是來潮之後,她稍稍安了心,微笑著安撫她:「衣服弄髒了嗎?」
女孩拚命點頭。
「別哭,不用怕,我去拿止痛藥跟乾淨的衣服給你。你先關上門,我馬上來,好嗎?」
女孩慌亂雪白的臉終於有了點血色,她點點頭,再度把門關上。
拿了必備的用品回到洗手間前,她敲門硬擠進去,幸虧是頭等艙的洗手間,空間大不少,要是經濟艙的,那可真是麻煩了。
坐在馬桶上的女孩臉色蒼白得像一隻鬼,連嘴唇都嚇白了。潤晴將臨時改小的裙子跟乾淨小褲交給她,親切地教她該如何應對。
幾分鐘之後,又有人來敲洗手間的門,男人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小曦,你怎麼樣?要不要緊?」
「你慢慢來。」潤晴朝女孩眨眨眼。「不舒服的話可以多待一下沒有關係。」
「可是叔叔他……。」
「我會告訴他--」
「不行!」女孩斷然拒絕,臉紅了起來。「不可以告訴他!這好……好丟臉。」
潤晴微笑,輕輕拍拍她的頭。「這並不丟臉,你長大了啊,只是來的時間不大恰當而已。」
女孩垂下雙睫,美麗的弧度輕顫,她的唇終於稍稍恢復了紅潤。「我就是不想讓他知道。」
敲門聲再度響起,這次急迫得多,潤晴笑了笑。「好,我瞭解你的感覺,這是有點害羞沒錯,那我出去了。」
男人在外頭等得心焦如焚,淑貴也出現了,表情十分好奇。
「她--」
潤晴朝他做個手勢,示意他降低音量。「沒事的,她只是……嗯……有女初長成。」
「什麼?」男人傻眼了,愣愣地望著她;她是他所見過最好看的空姐,笑起來甜甜軟軟的,有種奇妙、令人安心的魅力。
尾隨而來的淑貴站在男人身後作個誇張暈倒的表情,逗得她不由得露出笑臉。原來他就是她們口中前途燦爛似錦又帥得天崩地裂的鑽石級單身漢啊。
「有女初長成,這樣說您還不明白嗎?」潤晴朝他露出有所保留的神秘笑容,她手裡還拿著女孩換下來帶著血腥味的裙子。「這件衣服洗乾淨之後,我會請公司幫您送回去。」
男人終於恍悟,鬆了口氣,居然手捂著心做個誇張的表情。「天,嚇死我了。」
「不過,女孩子比較害羞,她不想讓您知道這個小秘密。」溫柔的臉露出俏皮的微笑,柔潤動人。
他笑了起來,笑容點亮那張略帶憂鬱的臉龐。「我明白。真是非常感謝你。」接著他拿出名片遞給她。「周俊傑。」
雪白的名片上只有三行黑字,周俊傑、一行電話跟一個E-mail信箱;真是簡潔有力。
「你呢?」他已經完全被迷倒了,不由自主地露出最帥的笑臉,眼眸半垂。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什麼樣的角度最迷人,而且從未失手過,眼前這一個當然也不能例外;她一定認識他,只是職業守則讓她非得表現出一點也不震驚仰慕的模樣。
「咦!我們沒有名片。」
「我知道,所以我才給你名片,好讓你寫。」他又笑了,再度遞出鋼筆。「這次多虧你幫忙,落地之後讓我請你吃頓飯?」
他身後的淑貴這下完全暈倒了,翻著白眼靠在洗手間的門上。
「咳。」潤晴忍俊不住,只能以咳嗽掩飾笑聲。
周俊傑詫異地笑,那雙帶著輕愁的眸子燦亮了起來。「這真是我所得過最奇怪的反應。」
強忍著笑,她努力做出正經的表情,卻很失敗地抽搐著唇角。「不……跟您沒有關係--我的意思是說,這件事沒那麼好笑……。」
他挑挑那兩道濃眉,饒富興味的表情。「原來我一點也不好笑,我該感到難過嗎?」
「不,當然不用。」她笑著將鋼筆推回去。「謝謝你。不過,這只是我們的職責所在,請吃飯就不用了,我相信您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我的確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處理,第一件就是請你吃飯。」
如果她再不把這裡結束,淑貴就要暈死在地上了。
潤晴忍著笑一徑搖頭,側身閃過周俊傑不死心的手。「我還有事情要忙,再度感謝您的邀約。」她說著,將暈死了N次的淑貴拖起來。「我們馬上回來為您點餐。」
傳言中的花心大少果然名不虛傳,隨隨便便就要約女人吃飯,真是半點格調也無。
還是成彥好,第一次約會之後足足讓她等了一個月,等到幾乎忘了他的存在,他才歎息著打電話過來約吃飯。
她不喜歡隨便的男人,那讓她覺得自己不值得深思熟慮。
第二章
為了這件事,她被淑貴跟其它女孩子整整笑了兩天。她們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不停地在她身邊繞過來繞過去,希望能從她嘴裡聽到更八卦、更勁爆的消息。
「他真的請你吃飯?去哪裡?你答應了沒?」
「當然沒有。」
「嘩!放長線釣大魚耶!」
「拜託……。」
「聰明!聰明!急色鬼都沒有好下場,這招才高!快點快點,筆記筆記!」
潤晴哭笑不得。「別鬧了你們,我有男朋友的,怎麼可能隨便答應客人的邀約。」
「只是吃飯又不是上床。就算結了婚,也可以跟男人出去吃飯的。」
「就是嘛,潤晴太保守了啦。」
「你們不要在那裡瞎起哄,沒事跟那麼有魅力的男人出去吃飯幹嘛?給自己找麻煩?」
「淑貴現在是在說反話嗎?」
「這叫激將法,哈哈哈哈!」
打開飯店房間門,她沒好氣地笑罵:「都出去,我要睡覺了。」
「下逐客令耶。」
「放心,還有我在這裡。」跟她住同一間房間的淑貴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一定逼她招供,各位姐妹洗乾淨耳朵,明天一定精采唷!」
女孩子們嘻嘻哈哈地離開了,耳根子終於清靜,不管後頭淑貴的怪表情,她決定給成彥打電話。
才拿起床頭的電話,淑貴便笑了。「急著報平安啊?現在台灣半夜呢。」
白她一眼,拿著電話的手有點尷尬地停在那裡。
「安啦安啦,我知道你們濃情蜜意,分開一兩天都不行。呿,都老夫老妻了還這麼難分難捨的,真叫人羨慕啊。」
「你這張嘴,」潤晴笑罵:「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一定要這樣欺負我你才高興?」
「好玩嘛!而且我還真沒見過狗嘴裡吐得出象牙的。」淑貴也笑,翻個身躺在床上歎息。「我真的很羨慕嘛!怎麼你運氣那麼好?好男人大把大把任你挑,我就半個都沒有?」
「樣樣都好,就是窮。要是能再有錢那麼一點……點,就完美了。」
「嘩!」淑貴笑罵著撲過來。「你這女人真是不知足啊!人也要,錢也要,那不如去當周俊傑的女朋友,哈!對了對了,主修呂成彥,副修周俊傑怎麼樣?」
「嗯,這想法滿好的,錢也有了,人也有了,我考慮你的提議。」
淑貴大笑。「虧你說得出口!」
「用說的當然說得出口,用做的那可就不一定嘍。」潤晴朝她扮個鬼臉。「人生嘛,有夢最美,希望相隨嘍。」
「小心你的願望成真。」
「這算是詛咒這是祝福?」
淑貴一臉壞壞的笑。「看你希望嘍!」
如果照她的希望,那就把周俊傑擁有的錢都挪給成彥,這樣一來,不就人財兩得了嗎?哈哈!
※
兩天前。
清晨七點半,他的手機開始發出「嗡嗡」的震動聲,他立刻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她那張睡得呼嚕呼嚕的臉蛋。
伸手按掉手機,他溫柔地吻著她的唇辦,而她照例完全沒有動靜。
他起身,還是很有些震驚地望著她的睡姿。這真是世界一大奇觀,怎麼會有人可以睡得下半身跟上半身份彆扭向兩邊?她側身,纖細雪白的手臂抱著羽絨被,雙腿卻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捲著麻花;這樣睡覺應該很累吧?難怪她永遠都是一副沒睡飽的樣子。
歎口氣,他輕柔地將她的腰扶正,修長漂亮的腿也隨之轉過來,這樣看起來好多了。明知道過不了幾分鐘,她又會睡得歪七扭八,但他就是忍不住要幫她調整姿勢,順便拉過另一條毯子蓋住她的腿,免得受涼。
梳洗完,他還是有些疲倦。最近公司加班太多,每天都忙到深夜兩點後才能上床睡覺;潤晴在的時候他盡量不加班,但她接下來又要飛美國三天,如果這三天可以把進度趕完就太好了……不過那好像不太可能?
八點,他騎著腳踏車往巷子口去買早點。
其實他的早餐很簡單,通常是到便利商店買塊麵包配著咖啡囫圇吞棗就算了;但潤晴不上早班的時候他會幫她準備早餐,如果不幫她準備的話,她會餓到公司,然後隨便打發,有時候她可以一整天都不吃不喝,美其名是正在減肥,事實上她根本是懶得吃飯。
都已經餓成紙片人了,再這樣下去,身體會變得很差吧?
早餐店的老闆娘看到他,微笑起來。「飯團不加蛋、一個蛋餅、一塊蘿蔔糕跟奶茶?」
「嗯。」他點頭,有點不好意思。潤晴很挑食的,買了她不愛吃的東西。晚上他會多出很多消夜。
「這麼早?你女朋友不用上班?」客人雖然很多,但老闆娘還是很熱情地跟他閒聊,這讓他不大自在,只能胡亂應著。
「啊,是啊。」
「你真體貼,老是幫女朋友買早餐。」
「嗯。」不買的話她會餓肚子啊,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老闆娘將準備好的早餐交給他,臉上漫著溫柔的笑意。「謝謝,慢走。」
騎著腳踏車回到家,他將早餐放在桌上,火速換了衣服,臨走前還不忘回到房裡溫柔地望著又扭成麻花的潤晴,俯下身子在她唇邊印下一個吻。「我去上班了喔,早餐放在桌上,要記得吃。」
「好……。」她咕噥著答話,眼皮還沉重得睜不開,迷迷糊糊地說:「十點要打電話叫我喔。」
「好。」揉著她的一頭亂髮,他眼神溫柔,她又睡著了,櫻唇微張,睡顏像回孩子。
他的心滿滿的泛著柔情。這傢伙糊塗又懶散,打扮起來樣子很美,大家都羨慕他有個美得可以當模特兒的女朋友,卻不知道她在家裡其實邋遢得很,正是時下「干物女」的代表人物,但那是他最愛看的樣子。
他喜歡看她穿著舊舊的運動褲、洗得走樣的上衣、披頭散髮、脂粉末施,懶洋洋地窩在他們一起選的沙發裡,模樣似隻貓。
他一點也不介意她臉色蒼白,不介意她看起來像個歐巴桑,他喜歡她那種懶散隨意的模樣,一點也不保留地在他面前露出疲憊傭懶的醜態。那讓他有「家」的感覺。
他喜歡每天下班的時候去買兩個便當,在自助餐前挑揀著她愛吃的菜;喜歡回到家的時候她趴在沙發上對他露出甜甜的笑,等著他。
別人羨慕他有個當空姐的漂亮女朋友,但他更喜歡家裡有個可愛又懶散的小黃臉婆。
原來幸福就是這麼簡單而已,光是看著一張睡臉,光是想著一個人,甜蜜的感覺就在心底漾開,久久不去。
※
「成彥,開會了。」小李朝他揮手作個鬼臉,順便以唇語無聲說道:「老韓發火了,動作快點。」
呂成彥看了看牆上的鐘,還差十分鐘才十點。
想了想,他將桌上的數據稍微收拾一下,等著。
人員一個個進了會議室,最後進去的如萱踏進門立刻又往後跳了一步,轉頭對他無聲鬼叫:「快點!」
剛好,十點整。
他撥通了家裡的電話,在等了十幾響之後線路另外一端才有她睡意濃厚、慵懶的聲音響起。「喂……。」
「該起床嘍。」他微笑著說:「快起來,不然你又要遲到了。我還在開會,晚上到了之後打電話給我。」
「好……。」
雖然聽到她這麼說,他心裡卻還是有點擔心,不知道會不會躺回去又繼續睡?上回她睡過頭,結果飛機等了她一個鐘頭,公司直接記她一個大過,讓她難過了很久。晚一點再撥一通電話好了。
「喂!」突然,會議室裡冒出老闆老韓先生的臉,他凜著薄冰似的臉,寒聲道:「開會。」
他揮著手上的資料,平靜地開口:「我拿數據而已,就來了。」
想了想,又撥了通電話,這次還是又等了十幾響,果然又倒回去睡了嗎?「喂?」
「嗯……。」睡意濃厚。
「起床嘍。」
「好啦好啦。」線路那頭的語氣不善,此刻的她一定是一臉惱怒,被吵醒的她從來都沒有好脾氣。
「我要去開會了,不能再打電話給你,一定要起床喔。」
「好咩。」她摔上電話,孩子脾性的火氣從線路那端傳過來這裡,他搖搖頭,也收了線。
進了會議室,所有人全都正襟危坐,老闆韓先生週身上下籠罩了一層厚厚的寒霜,看也不看他一眼。
「剛剛說到哪?」老韓沒好氣地繼續:「這個提案,被退回來了。」他拍拍桌上的企畫案。「了無新意!這客戶我們已經合作很久了,我上禮拜不就說過了嗎?不要老是拿以前的東西隨便改改就丟出去,現在外頭的小廣告公司滿地都是!比我們便宜、比我們有創意的多的是,你們花點腦袋做事行不行?」
老韓的炮火隆隆,每個人都縮著肩膀聆聽教誨,而他也一樣低著頭,用筆在筆記本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畫著素描。
他畫了一隻貓,有著潤晴的臉的大頭貓,懶洋洋的樣子,超可愛。
「動畫部門,拜託你們多加一點班好嗎?我是沒給你們加班費嗎?為什麼到現在那支CF的動畫部分還沒有弄好?」
小李的腿在桌子底下用力踹他,他抬起頭,表情冷淡。「我們已經加了很多班,客戶的要求很嚴格,我們還需要一點時間。」
「廣告月底就要播了,能不能拜託多加油一下?」老韓對著他獰笑,虛偽的笑容讓老韓的臉看起來恐怖極了。
他是動畫部門的主管,說是主管,但其實底下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才剛從美術學校畢業的小妹,實際上的製作只有他跟另外一個助手執行,老韓不肯花大錢請外頭的製作公司外包,拚了命壓搾他們兩個,每天加班到十二點也不能令他滿意。
小李又踢他,他只好歎口氣抬頭。「好的,我們會盡量趕上進度。」
這答案老韓當然不滿意,但他這次卻甚麼話也沒說。轉向另外一個案子繼續開火。
中午休息時間,一同吃飯的小李忍不住抱怨:「唉唷!你嘛幫幫忙,不要老對老韓不理不睬的,小心哪天項上人頭不保。」小李是公司的企畫業務經理,油嘴滑舌,卻向來與他交好;不過,就像大部分的業務一樣,聽他說話得打點折扣。
成彥低頭繼續扒他的飯,表情依舊冷淡。
「我不是開玩笑的耶,老韓最近真的對你很不滿,他覺得使喚不動你了,現在外頭年輕又便宜的動畫師滿坑滿谷,隨便找個人來替代你也不是不可能。」
「那就讓他換好了。」他回答,很有點有恃無恐。不是他高傲,而是他自覺已經盡心盡力。這不過是一份工作,不是他人生的全部,做到這程度已是仁至義盡,要再多也沒有了。
「喂……。」小李拖長了尾音。「別這樣嘛,你女朋友在的時候不加班就算了,平常就多加一點,老韓都點名了,你不加就是不給他面子,不給老闆面子,還混得下去啊?」
「加很多了,再加下去就要替他賣命。」成彥翻起眼睛,給他一枚冷眼。「他給我多少錢替他賣命?」
一個月給他二十萬他也肯賣命,拚個三、五年就可以跟潤晴牽手退休,從此海闊天空;然而老韓付不起這個價格,一分錢一分貨,老韓這人石頭裡也想搾出血來,太不人道。
不過回頭想想,若是真有人一個月付他二十萬,要他每天工作十八小時,他願意嗎?潤晴那樣需要人照顧,雖然她總嘴硬得不肯承認,但如果真要她一個人獨守空閨五年,恐怕她連三個月也熬不下去。金錢跟愛情的選擇題,他的答案實在很簡單。
「你這人就是這樣,不思上進。」小李嘟囔著埋怨,有點沒好氣地戳著食物。
其實成彥很有想法又超有創意,許多他想破頭也搞不定的企畫案跑來問他,他總能輕鬆指點明路,實在是干企畫的最佳人才。偏偏他就是不肯,賺累,有多的時間他寧願回家陪女朋友或者發呆看電視。真搞不懂!才三十歲的男人,怎麼一點企圖心都沒有?
不過,望著成彥那張冷臉……那張臉不笑的時候實在很有點嚇人,冷颼颼的,眼光只要稍微嚴厲一點,就帶著冷冽殺氣,呼!
「下午我要去XP開會,下半年度的預算要出來了,你跟我去吧?」
「不要。工作都做不完了,還陪你去開會?」
「他們喜歡你嘛,說你看起來忠厚老實,一定不會騙人。」小李哼哼哈哈地怪笑。「我說他們眼睛有問題,我明明比你高又比你帥,居然敗在不夠忠厚老實?」
這完全是鬼話。他哪裡看起來忠厚老實了?簡直是個冷面殺手!不過大家兄弟嘛,開預算會議這種苦差當然要有難同當。
「你自己去,我動畫部的去開什麼年度預算會議?怪裡怪氣。」
「吼唷,又不是不付你薪水。走啦!開完會還可以開小差,我請你喝咖啡。」
「免。便利商店一杯二十五元的咖啡我也覺得很好喝。」
這人,真像是拖不動的老牛!難怪老韓他們想提攜他又總下不了手。他們公司的規模夠,就算專為他成立一個大型的動畫部門也不是辦不到,但成彥這種死公務員的心態始終不改,寧願陪女朋友發呆也不肯加班的態度實在教人頭痛,對於這一點,小李也只能歎氣,莫可奈何。
如萱慢條斯理地啜飲著咖啡。「歎什麼氣?人家成彥跟你們不一樣,他才不稀罕過你們這種工作狂的生活。」
「什麼工作狂!」小李嗤道。「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啊。」
「是喔是喔,每天開不完的會、加不完的班,女朋友算什麼?連老婆孩子都可以扔在一旁納涼,美其名是為了事業前途打拚,其實根本是無聊到翻的笨男人,老想著等退休後才開始享受人生,到時候不但錯過老婆的青春,還錯過小孩的童年;在家庭重要的場合總是缺席的男人,勢必在老婆小孩的生命中也會變得無足輕重喔。」
「見鬼了!你還沒嫁人,居然可以說出這一大堆的鬼理論。」
如萱嘿嘿一笑。=羊虧還沒有。要是嫁了你們這種人,哭都來不及。」
「閣下的意思是要嫁就要嫁成彥這種的?」
如萱紅了臉,沒好氣地拿吸管扔他。「是又怎麼樣?像成彥這種的又不只有呂成彥一個!」
「在哪?」小李作勢左顧右盼。「現場我就只看到他一個啊。」
他們打鬧起來,他卻只慢慢的喝著飲料,但笑不語;其實他的心思早已飛得老遠,哪裡還聽得到他們的對話。
快一點了,潤晴現在應該已經在機場上準備出發了吧?忘了提醒她要記得帶保暖的衣物,不知道她會不會又糊裡糊塗的忘了帶?
俗話說,天生一物克一物,果然不假;原本無憂無慮、無慾無求的他遇上潤晴之後,居然慢慢變成這樣一個嘮叨又操煩、老太婆似的男人,真是始料未及啊。
※
好不容易回到家,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吁了口長氣,他累攤在沙發上,無意識地望著屋子發呆。
小房子像被轟炸過,兩人的包包衣物書報漫畫各種雜項堆得到處都是;難怪潤晴老說打開衣櫃的時候衣服少一件,這哪裡是少一件?是少了許多件吧?
躺在沙發上,他實在沒力氣起來收拾,身底下還壓著潤晴脫下來沒收的衣服,桌上則放著潤晴吃剩的早餐。連把吃剩的東西放進冰箱也懶,真是教人無言啊。
疲倦的感覺侵襲著他,幸好潤晴的衣服上有她的味道,梔子花的香味隱隱傳來。少了她,他覺得很孤單。幸虧有這一屋子的混亂,感覺潤晴才剛離去不久,不然感覺會更孤單寂寞吧?
翻個身起來,他慢慢收拾著潤晴早上吃剩的早點,奶茶已經發酸,咬了幾口的飯團也只剩下冷飯的滋味,不過他還是慢慢的吃著,一點也不介意這是潤晴吃過的東西。
他喜歡這樣的生活;如果潤晴同意,他很願意立刻結婚!也許是因為他一直沒有求婚?
如果向潤晴求婚,她會不會答應呢?
應該也是時候了吧……過了年,他就三十一歲了,三十而立不是嗎?正好是成家的好年紀。
想到這裡,他的心居然緊張得噗通噗通亂跳起來。潤晴會答應吧?一定會吧?該買什麼樣的戒指?潤晴不愛花束,該在什麼地方求婚比較好呢?
他對消夜完全失去了胃口,躺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讓紊亂的心跳慢慢恢復正常。潤晴還有兩天才回來,他可以慢慢想,想一種最棒的求婚方式。
今天加班得這麼晚,潤晴不知道有沒有打電話回來?如果打回家裡沒人,她應該會打到公司去才對吧?
驀地,他猛然睜開眼睛,打開電視。
所有的新聞台都跑過一次,連屏幕旁的跑馬燈也仔仔細細看過之後,才終於安下心。
沒有任何跟飛機有關的消息。
他可以安心睡覺了。
才閉上眼睛,電話突然震天響了起來,他嚇得從沙發上跳起,無線電話不知道又被潤晴塞到哪裡去了,客廳裡亂七八糟的,他在小山似的雜物中翻山越嶺,好不容易才撈出電話。「喂?」
「喂?潤晴嗎?」
線路那端傳來帶著鼻音的女聲,他聽出那是潤晴的死黨左葵;他有點失望,原以為是潤晴打回來的。
「左葵,潤晴不在,她飛去美國了。」
電話那頭悶了半晌,隱約的啜泣聲傳來,他微微蹙起眉。「呃……左葵,你沒事吧?」
「沒……沒什麼……我在你們家樓下,我只是想找潤晴……吃消夜……。」
吃消夜用不著這樣痛哭流涕吧?
左葵向來大鳴大放,有豪放女之稱;把人罵哭她很在行,但現在居然自己哭得唏哩嘩啦的?
應該不要理她的,左葵的尖酸讓他頭痛,可是左葵是潤晴最好的朋友,兩個人的感情跟姊妹沒兩樣,如果潤晴知道左葵有難的時候他沒幫忙,一定會很生氣。
他疲勞地苦笑。「原來是這樣。那……我也餓了,要一起吃嗎?」
「好……那我上來了……你家有泡麵嗎?」
泡麵?不能去外面吃嗎?真是欲哭無淚。他只好趁著左葵還沒上來前連忙將客廳裡的雜物、衣服一古腦兒掃進臥室裡,在緊迫的五分鐘內,他甚至還真的泡了一碗麵。
門鈴響起,他覺得自己累得像條狗,沒想到打開門看到左葵,又覺得她甚至比他還慘!兩隻眼睛腫得似核桃,臉上居然還帶著傷!
「嗨……。」左葵淒慘兮兮地朝他笑。
打開門,他什麼話也沒問,順手接過左葵手上的行李。「泡麵在桌上。 」
養小狼狗是不良的習慣,尤其是會咬人的那種。
左葵進了門,直接坐在沙發上發呆,眼前是剛泡好、蒸騰著熱氣的泡麵,但她一點胃口也沒有。
「吃一點,剛泡好的。」成彥把筷子放在她面前。
眼前的男人冷得那麼帥、那麼斯文,他的舉止多麼溫柔,態度多麼體貼,可惜不是她的。
淚水再度蔓延,心底的傷口狠狠地被撕裂。
為什麼呢?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何有這樣好的男人在眼前而她卻不能擁有?而有些人什麼也不需要付出,就能得到一切,這太不公平了啊。
※
清晨時分,她突然醒了。飯店的房間很溫暖,某種聲音驚醒了她,睜開眼睛,室內一片寧靜,鄰床的淑貴睡得四平八穩,房間裡什麼聲音也沒有。
轉頭望著窗外,繁華的夜都閃爍著霓虹,然而一片片細緻的雪花飄落,她驚奇得睜大了眼睛。原來是下雪了啊。
也對,都十一月了,今年的雪來得早,聽說跟溫室效應還是聖嬰或者反聖嬰現象有關?回家問成彥好了,他一定知道。不像自己這種糨糊腦袋,成彥知道的事情很多很多,而其中有一部分呢,是他捏造出來哄她的。
前幾天她打了幾個噴嚏,成彥就說了:打噴嚏的時候眼睛為什麼一定會閉上呢?因為眼珠子會噴出來喔。
她蠢蠢的信以為真,努力了好久,還是沒辦法打噴嚏的時候把眼睛睜開,後來才發現他完全是唬她的。
成彥帶著薄毒的冷笑話很少人能聽懂,唯有她經常被惹得狂笑不止。
披上飯店的睡袍,她悄悄地打開陽台門,赤著腳在陽台上跳踏著,薄雪覆蓋的地板很冰,她開心得像個孩子。
靠在陽台欄杆上,她仰著臉任雪花親吻,愉悅的感覺退去,她感到一絲孤單。
如果成彥也在這裡就好了,他一定可以瞭解她的喜悅,雖然已經看過無數次雪景,但每次下雪,她都還是一樣好開心。
畢竟是住在亞熱帶國家的人,看著雪花片片飛落,總還是覺得驚詫,覺得美。
第一次跟成彥去北海道,漫天覆地的雪讓她樂翻了!她在雪堆裡打滾,怎麼樣都學不會滑雪的她還摔了好幾跤,最後終於扭傷了腳踝。
成彥背著她在雪地裡慢慢走,那時候也飄著這樣的細雪,成彥的肩膀好寬,足以容納她小小的悲傷。
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聰明;她有很多缺點,但她最大的優點是懂得偽裝,用溫柔甜美的外表裝出蕙質蘭心的模樣她倒是很厲害的,這一點除了她的家人跟成彥之外,無人知曉。
因為不聰明,所以對人生也就不會有什麼領悟,她的開心與悲傷都是小小少少的、很膚淺的。幸虧遇到了成彥,也許這在其它男人眼裡會顯得很幼稚又無知吧。
現在台灣到底幾點了?忘了戴手錶,而她又老是搞不清楚時差的問題。好想念成彥,想聽聽他的聲音,想告訴他,這裡下雪了,想窩在他懷裡撒嬌……。
她一直都被成彥寵壞了,她很清楚的知道,這世上大概不會再有人能像成彥那樣毫無條件的包容她、寵溺她。雖然拿這點作為愛的理由顯然有些薄弱,但她的要求其實也不高,能讓自己快樂、幸福,這也就夠了。
仔細想想,跟成彥在一起的這三年,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值得這樣的寵愛?突然驚覺……她好像什麼也沒做。
不知道為什麼,從未思考過的問題此時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恐慌感嘩地湧進心裡,而答案更是明顯得教人手足無措!
她真的什麼也沒做。
不擅廚藝,對家事更是無能,連每週洗一次衣服都是成彥包辦的;雖然她偶爾會買些奇怪的小東西送他,然而那多半是居於好玩的心態,她其實並不真的知道成彥喜歡什麼、討厭什麼。
她就只是一直一直享受著成彥對她的寵愛,卻什麼也沒有付出。
如果成彥喜歡的是她漂亮好看的外表,那還說得過去,可是事實上她在家裡邋遢得很恐怖……嗚!
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的、用力的擁抱成彥,也許安排一趟旅遊會更棒?
想著想著,雪不知不覺地停了,朝陽悄悄露臉,雪花在她頰邊融化,似一行蜿蜒的淚。
那當然不是淚,就算是,也是思念的淚水吧?成彥,現在你在做什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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