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言:
咦?她是撥錯了電話,是打擾了他人的清夢,也得到了「不禮貌」的回應,
但現在是怎樣?!
為什麼電話中的那個人在前一秒還對她很感冒,卻在下一秒變得和顏悅色起來,
甚至還很交心的與她天南地北的閒聊,讓她長久以來冰冷的心不禁感到一絲暖意。
她不知是他那反差極大的個性讓她產生了好奇心,
還是因為他的聲音實在太溫柔,溫柔得打動了她心房的某個角落,
讓她衝動的脫口而出,「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可話一說完,她馬上就洩氣了──
他一定會認為她的腦筋有問題,畢竟她跟他,根本就不認識!
就在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好累也好厭煩,「對不起,我只是在開玩笑……」
可他卻給了她一個嚇死人不償命的答案──
「好啊!我們結婚吧!」
咦咦?現在到底是怎樣?他說的是真的嗎?可他是誰???
序曲
夜半,更深人靜的三點多,這時候的東區也沒多少人了,寂清的人行道上,鄺求安獨自一人踽踽而行,心,是空的;腦袋,也差不多空了。
她在這裡做什麼呢?
突然,她停下來,厭煩地將右手拖的行李箱和掛在左肩上的旅行袋丟棄在一旁的暗巷口,再繼續往前走,沒兩步,回頭看,一個矮小的黑影飛快地拉走行李箱和旅行袋,她滿不在乎地回過頭來,繼續舉步前行,也繼續問自己:
她到底在這裡幹什麼呢?
走了又走,走了再走,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她不想再走下去了,疲憊地在一旁的行道椅坐下,台灣的五月天,氣候已經相當溫暖了,她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無關乎溫度,只是她……
心冷了。
不,是這個世界,好冷!
雙手規規矩矩地迭放在大腿上,她視若無睹地望著前方,腦裡袋愈來愈空、愈來愈空……
嘰哩哩哩、嘰哩哩哩……
一陣怪異的手機聲響驀然鑽入空洞洞的腦袋裡,她有點遲鈍地低下頭,困惑地看著斜背在胸前的背包。
背包不是被她丟掉了嗎?怎會還在她身上?
嘰哩哩哩、嘰哩哩哩……
手機不死心地響個不停,強迫思緒回到她的腦海裡,清淡的容顏終於微微抽動了一下,掠過一抹錯綜複雜的情緒。
是「他」嗎?
慢條斯理地,她打開背包,取出手機,看了好一會兒後,方才慢條斯理地按下通話鍵。
「喂?」
「老闆幫我們問過律師了,他說這種事不能拖太久,看在同事多年分上,我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律師就要幫我們提出告訴了。好,就這樣。」
「……」
瞪著手機片刻,她手揚高,正待把手機丟出去,忽又定住,幾秒後,她慢吞吞地收回手,咬著下唇盯住手機,掙扎好半晌後,終於決定再給自己一個最後的機會。
打開手機,她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慢之又慢地按下那組熟到不能再熟的手機號碼,直到最後一個數字,手指頭輕輕往旁一移,按下另一個數字,之後,把手機放到耳畔。
好久、好久,沒有人接,於是,她淡淡地笑了。
就這樣吧,連老天爺都認為她不需要再浪費時間了,她這一生,只是個一點都不好笑的玩笑,笑夠了就可以結束了。
或許,下一次的生命會比較好吧?
然而,就在她準備關掉手機的當兒,手機卻被接通了,而且頭一句轟出來的就是既粗魯又凶悍的台罵。
「干你XX操XX,林刀死郎喔,三更半瞑卡三小電為!」
「……」柳眉輕蹙,她看著手機。
要聽嗎?
算了,既然通了,就聽一下吧,至少,要對那個好夢正酣卻被她吵醒的倒霉鬼有個「交代」。
「靠北,哩希A告喔!」
正打算開口,對方又「干譙」過來一句,她嘴角毫無意義的淺淺勾了一下,而後出聲。
「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但是我很無聊,陪我聊聊天好嗎?」
彷彿沒聽懂對方的台罵,她用最標準的國語,背誦似的說出早已想好的話,然後等待對方的破口大罵,或者直接關機。
但是,片刻的靜默後,手機另一頭傳來的卻是大為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回答。
「好啊,要聊什麼?」
她不禁怔了一下,訝異地把手機拿到眼前來看,好像懷疑那副手機會長出牙齒來咬她一口似的。
換人聽了嗎?
剛剛那個滿口髒話,好像隨時都可能會揮舞著開山刀從手機裡跑出來砍了她的正港A台灣郎咧?
現在這個聲音溫和沉穩,說了一口字正腔圓的國語的傢伙又是誰?
「你是剛剛那個人?」她脫口問。
柔和的輕笑。「如假包換!」
她呆了呆。「但……但是……」
「沒騙你,都是我。」對方語帶笑意地說。「好了,你想聊什麼呢?」
「聊?」她這才想起打這通電話的原因,不禁有點失措,她根本沒想到真的會有人願意跟她聊啊!「呃,聊……聊什麼?」一問完,失措外又加上尷尬。
是她要找人家聊天的,現在又問人家聊什麼,她是白目嗎?
又是一聲輕笑。「先說說你叫什麼名字吧!」
她遲疑一下,然後低聲對手機說出自己的名字。「鄺求安,鄺美雲的鄺,求取平安的求安,因為我的養父母領養我是為了求取我養兄的身體平安。」
「……原來是小安安啊!」
小安安?
她才沒那麼小好不好!
「我已經二十六歲了!」她抗議。
「那麼,大安安?」戲謔的輕笑聲。「我叫康橋,因為老媽是徐志摩的頭號粉絲,很不幸的她又剛好姓康,所以就替我取名叫康橋了!」
他跟她母親姓?
私生子嗎?
「你是……呃,沒事。」
「……沒錯,我老媽是老爸的二奶,怎樣?有跟上潮流了厚?」
潮流?
「你真看得開。」
「也無所謂看不看得開啦,事實,你再抗拒還是事實,不如就接受它了吧!」
她輕輕歎息。「如果我能像你那樣灑脫就好了。」
「……你有什麼事看不開嗎?」不知為何,他的聲音突然變得非常低沉,格外溫柔。
「是我看不開嗎?」她喃喃自問。「我只是……只是想……想……」
「想什麼?」
「……」老實說,她真的很想告訴他,可是又說不出口,像對方那種灑脫不羈的人,或許會認為她的苦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傻事吧!
雖然,那是她這輩子唯一的心願。
「不想說?」
「不是,是……」她不自覺地撩起一彎苦笑。「沒什麼重要的事。」
「……不管重不重要,說吧,我保證絕不會輕看你所說的事的。」
「不,」她搖頭,對看不見的他搖頭,也對自己搖頭。「真的沒什麼事。」現在,她也覺得那是一個很幼稚可笑的心願了。
「說吧,說出來你也會舒服一點的!」他的聲音更溫柔了,溫柔得近乎誘惑。
「真的沒……」
「說吧!」
「但我真的……」
「說吧,嗯?」
在他一再的誘哄之下,也許是因為他的聲音實在太溫柔了,溫柔得打動了她心房某個角落一隅,使得她衝動地脫口而出,「你願意和我結婚嗎?」然而話一說完,她馬上就洩氣了,剛剛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的一點精神,在這剎那間全都不翼而飛,而且,她比剛剛更沮喪了。
因為手機另一頭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一定是認為她的腦筋有問題,不然就是她其實是個撈女,而這通電話是一種另類的吊凱子方法吧!
如果她真的只是個吊凱子的撈女就好了。
突然間,她又覺得冷起來了,身子冷,心更冷,她真的覺得好累好累,也好厭煩好厭煩,厭煩得不想再繼續這一切了。
結束了吧,一切一切,就讓它在現在結束了吧!
「對不起,我只是在開玩笑,我……累了,想……回家好好睡一覺,所以,再見了……」
「等等!」
「對不起,我是真的很累了,我……」
「至少先聽完我的回答吧?」
「回答?」
「好啊!」
「呃?」
「我們結婚吧!」
「……」
第一章
人的幼兒記憶是一件相當特別的事,有人說他嬰兒時期就有記憶了,也有的人說他完全沒有七歲之前的任何記憶,無論如何,對任何人而言,不管是早或晚,幼兒記憶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並不需要太在乎。
然而,對鄺求安來講,幼兒記憶卻是足以影響她一生的困擾,因為她最早的幼兒記憶是在五歲。
在那一年的某個月黑風高的深夜裡,她的親生媽媽帶著她來到孤兒院門口。
「你爸爸不要你,我也不想要你,所以,你就自己想辦法求生吧!」
她的親生媽媽話說完就毫不回顧地走人了,雖然她又哭又叫的想要追上媽媽,但媽媽用腰帶將她的手纏在孤兒院門口的鐵欄杆上,使她無法脫身,她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媽媽的身影愈走愈遠、愈走愈遠……這就是她最早的幼兒記憶:她被親生媽媽拋棄了!然後,在孤兒院裡度過了一年還算安穩平靜的日子之後,又有那麼一天,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孤兒院院長周媽媽突然要她跟著一對陌生夫妻離開。
周媽媽說那是她的新爸爸、新媽媽。
「你要好好孝順他們,他們會疼愛你的。」
「不要,我不要新爸爸、媽媽,我只要有周媽媽就好了!」
「你必須跟他們走,才能展開新的生活呀!」
「不要!不要!」
「乖乖,院裡經費拮鋸,你必須把你的位置讓給更需要的人,懂不懂啊?」
「不懂!不懂!」
她再一次又哭又叫著不肯走,周媽媽百般勸說無效,只好硬將她送出孤兒院門外,再把大門緊緊關上,不讓她回去。
這是她第二個幼兒記憶:她被周媽媽拋棄了!
不過,她還是記住了周媽媽的交代,只要好好孝順新爸爸、新媽媽,他們就會疼愛她的,所以她就很努力的按照周媽媽的話去做,當個既聽話又乖巧的孩子,總是主動幫忙做家事,也很認真唸書,年年拿第一名的獎狀。然而,無論她如何討好養父、養母,卻始終得不到養父、養母半分關愛的心。直到小學畢業那一年,她終於明白,她永遠也得不到養父、養母的疼愛,因為他們根本不把她當作是女兒,而只是一件「東西」。
她的養兄是養父母的獨生子,一出生就有先天性障礙,醫生斷言說他活不過十歲,無法再生育的養父母為保住唯一的兒子,只好求助於神佛,到處燒香拜拜,之後,一位聽說很靈驗的算命先生告訴他們!
「去領養一個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生的女孩子吧!」
「領養?」
「令郎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男孩子,與陰界的波動過於相近,必得有個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女孩子來擋在令郎和陰界之間,令郎才能避過他早夭的噩運。」
「先生是說,童養媳?」
「不是,不是,千萬不可以讓他們結婚,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生的老婆會剋死令郎的!」
「那先生的意思是……」
「我是說,兩位去領養個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女兒,讓令郎的養姊或養妹為他擋去噩運吧!」所以,她被領養了,只是為了替養兄擋掉早夭的命運。說也奇怪,自從她被領養之後,養兄的身體果然不再惡化了,滿十歲之後,養兄的身體更是逐年好轉,最後,他的先天性障礙竟也自動痊癒,生龍活虎得不再受死亡的陰影籠罩了。
照常理來講,為養兄擋去死運的她應該備受寵愛吧?
但她沒有,因為打從她被領養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是被當作一項「物品」看待的!一個「擋災解厄的物品」。
雖然養父母並沒有刻意虐待她,但是,她睡的是樓梯底下只有她個子一半高的儲藏櫃,吃的是養父母他們吃飽後的剩菜剩飯,穿的是親戚不要的衣服,用的是廢物回收的物品,住在那個家裡!如果那還能算是個家的話,她只覺得自己是個被施捨的外人,在她看來,寄養家庭更適合那個家的名稱。
然後,她考上了大學,養父母卻不讓她念,因為……
「咯,這是我們養你十二年的費用,利息算兩分就好了,」鄺母把一大迭詳列各種費用的記帳表交給她。「現在,你可以開始去賺錢來還債了。」
費用?利息?十二年來,她費盡心思討好、孝順養父母,所能得到的只是如此冷漠無情的字眼嗎?
還債?
「不能……不能先讓我念完大學嗎?」她鼓起勇氣,為了自己的未來,囁囁嚅嚅地提出要求。「我發誓,大學畢業之後,我一定會努力賺錢來還爸媽的!」
「如果不是怕鄰居們說閒話,我們也不會讓你念到高中畢業,現在你還想念大學?」鄺母不以為然地冷哼。「我們哪裡會有那種多餘的閒錢,你可不要得寸進尺跟你講!」
「那……那……我可以申請學貸……」
「想都不用想,要是申請學貸,將來你的薪水還要先扣學貸,剩下來的才能還給我們,那要還到什麼時候?」
換句話說,他們根本不考慮她的未來,只有錢最重要。
「那我可以到台北找工作嗎?」
「哪裡都可以,只要你每個月寄兩萬回來就行了。」親生父母不要她,孤兒院的周媽媽拋棄她,連養父母也不把她當人看,現在,她只剩下最後一個希望了。
「頌奇,我不能念大學,但是可以陪你去台北,你唸書,我工作,好不好?」
「我還不一定能念啊!」
「那麼難才考上醫學院,為什麼不念呢?」
「我家裡供不起。」
「辦學貸嘛!」
「但吃用住宿呢?」
「……我負責。」
韓頌奇是她從高二就開始交往了兩年的男友,兩人一起考上台北的大學,為的就是能夠繼續這份戀情。
「這不好吧?」
「為什麼不好?」
「雖然將來我是一定會和你結婚的,但畢竟現在還沒有,這樣……」
「既然將來我們是要結婚的,那現在我為了我們的將來而辛苦一點又算得了什麼呢?」
「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持,那就謝謝你了。」於是,為了償還欠養父母的債,提供男友吃用住宿,以及書本實習,甚至購置計算機等費用,她比牛還辛苦的工作,白天在日本料理店做侍應生,晚上在KTV值大夜班,辛苦一整天下班回到和男友合租的公寓之後,她也不能馬上休息,還要整理,要洗衣,要煮飯……
每一天,她真正能闔上眼休息的時間絕不會超過四個小時,她吃的也總是韓頌奇吃剩的食物,好幾次她都因為昏倒而被送進醫院裡打點滴,醫生說她營養不良,說她疲勞過度,警告她要讓自己的身體好好休息休息,不然早晚有一天會過勞死。
她也想啊!
她也好想好想能讓自己放鬆下來好好休息幾天,也希望男友能體貼她的辛勞,為她分擔一點工作呀!
但是,她沒有時間休息,而男友的課業太沉重,也沒有空閒理會她。
她真的好累好累了,每一回,當她躺在醫院病床上打點滴時,她都想就這樣放棄算了,她認輸了,她投降了,她實在太累了!
可是一旦下了病床,她又決定要咬緊牙根硬撐下去。
因為心裡有個願望在支撐著她,儘管她的身體早已撐不下去了,她的精神也早就認輸一百萬次了,可是她就是不甘心就這樣半途而廢。總有一天,她的願望會實現的!就這樣,她苦苦捱了七年,韓頌奇終於畢業了,當了一年軍醫退伍回來半個多月,他就很順利的進入公立醫院擔任住院醫師,原以為再撐個一、兩年,等他工作穩定下來之後,他們就可以結婚了,沒想到不過才一個星期……
「分手?」她震驚得整整三分鐘後才說得出下一個問句。「為什麼?」
「我們……」韓頌奇垂著眼不敢看她。「不合適。」
「不合適?」她喃喃重複,滿腦子空白,一時不太明白他說的那個詞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是醫生,而你只是……只是個服務生……」
「我可以回學校去唸書!」她脫口道。
「你這種年紀?」
「我……我可以試試看……」
「可是我……」韓頌奇遲疑一下,「我從來沒愛過你啊!」終於說出了最傷人的實話。
她難以置信地睜圓了眼,又是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那……那你又為何要信誓旦旦的說一定會和我結婚,還……還讓我跟你到台北來?」「……」
因為他的沉默,又不敢正眼看她,她恍然頓悟,「因為你要利用我,供給你吃用住宿等費用嗎?」她緩慢地說出他費盡心機哄騙她跟來台北的真正目的,聲音很輕、很細,好像不是在問他,而是在說給自己聽似的。
「等……等我賺了錢,我會加倍還你的。」韓頌奇用另一種方式承認了她的指控。
錢?
他以為她在乎的是錢嗎?
「你……」她想生氣,也應該生氣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只覺得很累,累得連生氣都提不精神來氣,「太卑鄙了!」想罵他,出口卻好像是在歎息。
韓頌奇瑟縮一下,「你不也沒愛過我!」旋又抗議的反控。
利用了她七年的時光,將她任勞任怨的付出視為金錢交易,現在,連她的感情也要否認嗎?
「如果不愛你,我為何要如此辛苦的為你做牛做馬呢?」
「不,你不愛我,你只不過是想要一個屬於你自己的家而已。」她一震,張嘴,卻說不出否認的話來。直至前一秒、前一剎那,她還認定自己是愛他的,然而,他一把話挑明了說清楚,她雖然想否認、想抗議,卻吭不出聲來,因為她心裡很明白他說的是實話,所以她才會覺得震驚、覺得失望、覺得疲憊,卻沒有失戀那種傷心欲絕的痛苦。
可是……可是……
她是沒愛過他,是只想要一個屬於她自己的家,有屬於她,永遠不會拋棄她的家人。
難道這麼想是錯的嗎?
她沒有什麼雄心壯志,也沒有興趣成就什麼偉大的事業,她只想要擁有一個她能夠歸屬的地方,擁有能夠真正關心她的親人,長久以來,她辛辛苦苦的奮鬥打拚,唯一的生存意義就是為了一個如此單純的目標。
難道太貪心了嗎?
就算真的太貪心了,她也只不過是不想再品嚐孤單寂寞的滋味了,希望這個世上是有人要她的,更不會因為任何理由而拋棄她。
這很過分嗎?難道她今生今世就是注定要孤孤單單的品嚐寂寞的滋味,注定沒有人要她,注定要一直被人拋棄的嗎?不,她不要,二十六年的孤獨寂寞,她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就算沒有愛情,也有十年的感情,難道我們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嗎?」她溫柔地,央求的低語。「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回學校去唸書,也會努力做個好太太,我們還是可以……」
「求安,我已經有個論及婚嫁的女友了!」韓頌奇不耐煩地打斷她的祈求。
聞言,她頓時僵住。
女友?
不是她嗎?
論及婚嫁?
不是她嗎?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不但沒愛過她,甚至沒將她視為真正的女友過,對他而言,她也只不過是……是……提款卡。
又是一個把她當作是「東西」的人!
難怪那七年裡,雖然他們住在同一楝公寓裡,天天都可以見面、可以說到話,她卻依然覺得孤獨、感到寂寞,原來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把她放在心上過。事實是,走在一起十年,他們竟然沒有真正的交集過。她再也說不出任何挽回的話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離她而去,多年來的辛勞與期待就這樣付諸流水。
然而,她的噩運也才剛開始而已。
這天早上,韓頌奇把話說清楚後就出門到醫院去了,中午,失魂落魄的她到日本料理店上班,剛進廚房,後門就被廚師和所有侍應生氣勢洶洶地團團包圍住。
「說,陳玉婉跑到哪裡去了?」
「我……我不知道,我們並沒有住在一起啊!」鄺求安吶吶道。「她……她怎麼了?」
陳玉婉是和她一起北上到料理店來工作的鄰居,雖然從小就認識,但並不熟,只是因為她們是同鄉,所以彼此話多一些而已,可真要詢問陳玉婉的個人私事,她根本就什麼也不知道。
「還敢問她怎麼了!」廚師粗魯地推推她。「她是會頭,兩年的會她收了十幾期的會款,這期我標到了,可是會款收齊後也不給我,她人就落跑了,可惡,你一定是和她同夥的!」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啊!」她驚慌地否認,胸口透心的涼,因為她所有的積蓄也都在陳玉婉標的會款裡,如果陳玉婉真的倒會了,那她……她所有的積蓄也就……就……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你一定知道!」廚師矢口賴定了她。
「對,她一定知道!」其它人也異口同聲附和。
「但我是真的什麼都不……」
「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把她給找出來,不然你就得替她還錢,不還的話,哼哼哼,我們就去告你們連手詐欺!」
告她?
為什麼?
她也是受害者呀,為什麼要告她?
恐慌又無措的鄺求安一回眸,又見老闆站在她後面,表情嚴厲地通知她,除非她能夠把陳玉婉找出來證明她的清白,否則他也不敢再僱用她了。
她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炒了魷魚。
一整天,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也為了追回自己的積蓄,鄺求安四處尋找陳玉婉,打電話問陳玉婉家裡,陳玉婉的爸爸說女兒已經三、四年沒跟家裡聯絡了;再去陳玉婉住過的地方、去過的地方、提過的地方找人,也都沒有任何蹤影,她已經不知道還能到哪裡找了。到了晚上,拖著疲憊又焦慮的身子,她趕到KTV上班,不到一個鐘頭,她就因為心不在焉而不小心得罪了客人。
「你知道他是誰嗎?」
「但他……他要摸我……」
「客人永遠都是對的,你在這裡工作了這麼久,還學不會嗎?」
「我……我……」
「明天不用再來了,不然我很難對客人交代!」
於是,她又失去了第二份工作。
而後,午夜剛過十二點,當她回到住處時,卻發現屋子早已退了租,也搬空了,她的行李都被整理到房東那裡去了……
「韓先生說他要結婚了,不續租了!」
房東冷著臉把行李箱和旅行袋扔給她,然後就砰的關上大門,不再理會一臉茫然的她。
一日之間,她什麼都沒了!她的男友,離開她了。她的積蓄,被捲光了。她的工作,都沒有了。
她的住處,被退租了。
如果找不到陳玉婉,她還會因為跟她毫無關係的罪名被告,未來更會是一場恐怖的夢魘。
她真的無法理解,自己到底是哪裡做錯了?
打開背包,又發現她全部的財產竟然只有兩百多元,連買車票回南部都不夠,提款卡也是空的,因為前兩天剛領錢去繳會費。
迫不得已,她只好打電話回家,想求救。
「終於想回來了嗎?很好,有男朋友了嗎?」
「……沒有。」
「那正好,我們家路口轉角那家超市的老闆想替他兒子娶老婆,你就回來嫁給他兒子吧!」
「但……但那家超市老闆的兒子是……是低能兒……」
「有什麼關係,他肯付兩千萬的聘金就行了,這麼一來,你欠我們的債就可以一口氣還清了。」
「可是……」
「景氣不好,你哥哥開的公司缺頭寸,你就不能幫幫忙嗎?」
幫忙?
用她未來的下半生去幫忙?
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很想笑,她什麼都沒有了,過去二十六年的生命都是白白浪費了,她卻不想哭,而只想笑。
她這二十六年的生命究竟算什麼呢?
深夜三點多,拖著行李走在忠孝東路的人行道上,她一直這麼問自己,卻沒有任何人能夠給她回答。
對她親生的媽媽和周媽媽而言,她只是個多餘的累贅,所以她被拋棄了。
對養父、養母和韓頌奇來講,她只是個「物品」,一旦失去利用價值,她就被丟棄了。
這二十六年來,究竟有誰是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真正關心她的人呢?
沒有,一個也沒有。
那麼,如果她繼續用下半生的二十六年去尋找,就會找得到能夠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真正關心她的人嗎?不知道。那是個不確定的未知數,不走到最後,誰也得不到答案,未來的事,也只有未來才能知道結果。
更何況……
未來?
她還有未來嗎?
如果找不到陳玉婉,詐欺的罪名就得由她一個人承擔起來,她又還不起那些會款,養父母更不可能替她償還,到最後,她只好為她從未犯過的罪去坐牢。
一個坐過牢的女人,還有誰會對她付出真心?
或者,她也可以順從養父母的要求,嫁給那個超市老闆的兒子,超市老闆應該有能力替她付清那些會款,可是……可是……
她真的要把她的後半生交給那個人高馬大,卻只有六歲智力的低能兒嗎?
想到這裡,她開始覺得累了。
身體累,心更累,好累好累!
她也覺得厭煩了。厭煩她自己,厭煩這個世界,好厭煩好厭煩!她累了、厭煩了,卻還是一直往前走,因為她不知道除了往前走之外,她還能如何?走著、走著,她覺得行李好重好重,就把它們丟掉了,誰要就誰拿去吧!
走著、走著,她覺得不想再走下去了,就在一旁的行道椅上坐下,鬆懈身體,腦袋放空。
現在,她只需要一個答案。
她不想再走下去了,所以她就停了下來;那如果是生命呢?倘若她不想再繼續了,也可以就這樣停止了嗎?
是她自己的生命,應該可以由她自己來決定吧?
「回來得正好,這給你,快,要出發了!」
「咦?」剛踏進家門半步,身子滴溜溜一轉,康橋又被拖出門去了,手裡還多了一把點三八,他啼笑皆非的舉舉槍。「喂,這是幹什麼?我……」「南部的人鬧事鬧到我們地盤上來了,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還以為我們的地盤很好吃呢!」
「可是我……」
「你是不是康家的人?」
「當然是,但……」
「那就給我閉嘴!」
「……」閉嘴就閉嘴!
康橋不甘心地瞪表哥的背影一眼,然後歎了口氣,隨後跟上。
午夜時分,北投某處山區公路上轟轟烈烈地展開一場南北幫派大幹架,千軍萬馬,槍林彈雨,直到差不多幹出個結果來之後,姍姍來遲的警車才搖著車屁股趕到,現場卻早已空無一人,只剩下一攤攤的血跡,連半個傷者也沒有留下來給他們探聽,大家只好鼻子摸一摸,又回警局裡去抓蚊子了。
「橋廿,介勇喔!」
「哇尚某愛替郎『喬』,拜託麥叫哇『喬』。」康橋喃喃道。
雖然康家是外省人幫的角頭,但也有不少台灣郎手下,耳熏目染之下,康橋也能說得一口正港A台灣話,尤其是三字經,保證一流的難聽,最高質量的髒。總之,要混幫派,不會台灣話一定混不下去的啦!「走,大家到定來去林一杯!」
「……」
就像幹架一樣,康橋又身不由己的被拖去「林一杯」,這個人敬他一杯,那個人敬他一杯,杯杯都是「厚達啦」,到最後,他也開始敬這個人一杯,敬那個人一杯,杯杯見底,直到他見底見到地上去了。
「嘖,捺A加某量!」
「蝦郎麥加伊扛返去困啦!」
默默的,他的表哥康健把他扛到肩上,麥扛返去台,不,困。
不過,一回到家裡,康健就像扔米袋一樣把康橋丟在地上,然後逕自轉去開冰箱拿冰水喝。
「不用裝啦!」
「下次換你!」
康橋咕噥著從地上爬起來,甩甩頭,晃了一下,苦笑,轉身進浴室去洗把臉,讓自己清醒一點。
「每次回來都這樣,下次誰敢回來!」他嘟嚷著搶來冰水,仰頭大口灌。
「你敢不回來,爺爺會拆了你的骨頭!」康健嗤之以鼻地道。康橋哼了哼。「他們呢?」
所謂的他們,是指康橋的外公、舅舅、舅媽和康健的老婆、兒子。
「下台中去喝『周董』他兒子的喜酒了,大概要一個禮拜左右才會回來。」
「喝個喜酒,幹嘛喝那麼久?」
「因為他們要……」康健不懷好意的咧嘴一笑。「順便和『陳董』談談你的婚事囉!」
噗!
康橋又咳又笑!因為他噴了表哥滿頭滿臉的水-又氣急敗壞地把冰水丟回給康健。
「他媽的『陳董』又是誰?」
「海線的。」
「可惡,就知道你們會催我回來,都他媽的沒安好心眼!」
「你們?」
「外公和老爸啊!」康橋憤怒的大步回到自己的臥室,「老爸也說要替我安排婚事,現在外公也要替我安排婚事,」一邊怒吼,一邊翻找換洗衣物。
「是怎樣?他們以為我有兩根鳥嗎?」
康健失聲大笑。「一根就夠用啦,老弟!」康橋怒氣沖沖的橫他一眼,懶得再找衣服了,直接走向浴室,「他們哪一個也別想操縱我的『鳥』事,那是我的人生,又不是他們的籌碼!」吼完,砰一聲浴室門關上。
「鳥」事?
康健斜肩靠在門上,大笑。「那你想怎樣?」
「我要搶先結婚,看他們能怎樣!」康橋的怒聲從門縫裡鑽出來。
康健漫不經心地喝著冰水,想了一下。「假結婚?你騙不過他們的啦!」
康橋冷哼。「當然是真的結婚!」
康健訝異地挺直了身子。「你有女朋友啦?」
「沒有,不過……」浴室門突然打開,康橋的腦袋探出來,賊笑嘻嘻的。「有個女同志找我結婚,好混過她老爸、老媽的催婚,過兩年後,我們再離婚。」話落,腦袋縮回去,門又關上了。
「你不怕她後悔不離婚了?」
「結婚前,我們會先簽好離婚證書的。」
康健聳了聳肩,「隨便你,不過……」他走回冰箱,把冰水瓶放進去。「就算你真的結婚了,也不一定能夠解決這件麻煩。」
刷一下浴室門又打開,腦袋再度探出來,「你不會說出去吧?」康橋瞇眼問。
康健笑了。「當然不會,我也不贊成這種事啊!」
「那你又順從外公的操縱,和他替你安排的對象結婚?」
「沒辦法,我跟你不一樣啊!」康健無奈地撇了一下嘴。「幸好,你表嫂算是個不錯的女人了,起碼,她很聽話。」
聽話?
他是在養狗,還是養貓?
康橋搖搖頭,腦袋又縮回去,門關上。「那二表嫂呢?」
他所說的二表嫂,並不是二表哥的老婆!康健也沒有兄弟,而是康健的小老婆。
「那個女人……」康健呻吟。「就真的很麻煩了!」
「哦?怎樣麻煩?」康橋的聲音透著十分明顯的幸災樂禍。
「既野蠻又凶悍,老是跑來這裡吵吵鬧鬧,連爺爺都有點受不了,老是叫我趕快想辦法搞定。」
「誰都可以受不了,就是外公不行,這件事可是他安排的喔!」
「是沒錯,但是……」康健苦著臉喃喃道。「你敢這麼跟他說嗎?」
「當然敢!」氣勢萬丈的說完,頓了一下,再追加一句弄話。「一說完我就蹺頭!」
康健怔了一下,爆笑。「原來你也很弄嘛!」
「對上外公那副蠻不講理的大嗓門,誰不弄?」
「說得也是。」
「算了,那也是你的問題,你自己搞定吧!不過,剛剛你為什麼說,就算我真的結婚了,也不一定能解決這件麻煩?」
「還用問嗎?想想你怎會有二表嫂的吧!」
「可惡,那就……就……到時候再說吧!」
浴室門開了,康橋腰部圍著浴巾出來,一邊用另一條浴巾擦拭頭髮,看樣子是清醒多了,不過兩隻眼皮卻反而更沉重了。
「你拿我的手機幹什麼?」
「幫你換新的手機鈴聲。」康健賊笑兮兮的把手機扔還給他。「每次我來,你就幫我換新的手機鈴聲,」而且都是康健自己錄的一堆無聊東西。
「你真的很無聊耶!」
「讓你隨時都可以『懷念』老哥我的聲音啊!」康健一臉令人噁心的笑。
「最好是懷念!」康橋嘲諷地咕噥,隨手將手機扔到脫下來的衣服堆上。「我要睡了,拜託,就算台灣要陸沉了也不要再來找我,我真的很累了!」
「好好好,你去睡吧!」
於是,表兄弟倆各自揮揮手,一個回自己的房間,一個轉向自己可愛的的床。
直挺挺的往床上倒下去之後,康橋暗暗發誓一定要睡到飽才要起來,天要塌就塌,地要陷就陷,他照睡不誤。
可是……
一陣「豪邁」的手機鈴聲就在他闔上眼的那一瞬間開始愉快的念起來,「為兄弟可以兩肋插刀,為女人可以插兄弟兩刀……」
儘管插,不關他的事!
他把腦袋深深埋進枕頭裡。
康健的聲音繼續在手機裡樂不可支的念個不停。「為朋友可以赴湯蹈火,為女人可以把朋友丟進熱湯火堆裡……」快丟,丟了就別再吵他了!他抓來另一個枕頭往頭上壓。手機愈來愈興奮的持續擾人安眠的任務。「人生有一知己,可以不恨……」恨你媽的×!
他抓狂地丟開枕頭,爬過床,在另一邊的衣服堆上抓起還在「為了女人,可以把知己掃進垃圾桶裡……」念個不停的手機,本想關機就好,但想想又不甘心,於是按下通話鍵,深深吸了一大口氣,然後對著手機發飆。
「干你××操××,林刀死郎喔,三更半瞑卡三小電為!」
第二章
「我們結婚吧!」他……他說什麼?鄺求安錯愕地拿下手機來瞪眼看,強烈懷疑是不是中華電信接錯線路了,不然就是有插播……
「喂,小安安、聽見沒有?我們結婚吧!」
又是小安安!
「跟你說我二十六歲了!」鄺求安有點孩子氣的叫回去。
「好好好,大安安,明天,不對,再……呃,五個鐘頭後,就十點,我在台北地院門口等你,記得把證件都帶來喔!」
「咦?可是……」
「一定要去喔,我們不見不散,你要是不來,我就一直等在哪裡,等到我變成人干……」
「但……」
「好,就這樣!」
鄺求安再次拿下手機來瞪眼看!手機那頭收線了。
就這樣?
哪樣?
十點前,台北地方法院門口,鄺求安還是來了。她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來,也許是因為康橋說了不見不散,而她聽得出來他是認真的;也或許是因為,當她想要再給自己一個最後的機會時,結果就真的出現了一個機會,雖然不知道這個機會究竟是真的,或只是老天爺開的另一個玩笑,但,她想試試看。
因為,她真的不甘心就這樣放棄了!她抬腕看了一下手錶,差十五分十點,他應該還沒到吧?不過,就算他到了,她也不認得。從頭兩句粗暴凶狠的圈圈叉叉台罵來判斷,他應該是個起碼四十歲以上的台灣郎,但之後,他那低沉溫和的嗓音又像是三十來歲的外省人,老實說,她根本猜不出他到底多少歲,更別提他是什麼樣子的,就算他已經到了,她又該如何認出他來呢?
環眼搜尋四周,她問自己:到底哪一個會是他呢?
突然,她的視線定住了,並不是因為她認出康橋來了,而是一個十分吸引人的「對像」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個笑容燦爛得就像個大男孩的年輕人,最多二十一、二歲,一身隨性的休閒上衣和牛仔褲,是個非常迷人的年輕人,但這些都不是吸引住她目光的原因,而是他有一股說不出的帥勁兒。
無論是他的五官、笑容,或是穿著、舉止,都十分的帥氣,就連他就地坐在台階上的姿態都帥得不得了,這還是她頭一次見到這麼帥氣的年輕人,帥得她明明知道這樣盯著人家看很丟臉,可偏偏就是拉不開眼。
真的好帥喔!她暗暗讚歎著,就在這時,那年輕人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她,使她忍不住瑟縮一下,趕緊移開目光,以至於她沒注意到那年輕人的視線在掃過她之後又馬上拉回來,並定定的盯在她身上。那年輕人雖然十分吸引人,但圍在他身邊的人卻又令人無法不退避三舍。
一個是高頭大馬,手臂上盤著一條張牙舞爪的紅龍刺青,表情嚴厲、目光凶狠的彪形大漢;還有一個濃妝艷抹,纖指夾著一根煙的妖嬈女人!怎麼看都像是幹那一行的;再加上一個黑西裝、黑墨鏡、三分頭,標準日本黑道分子打扮的男人。
至於最後一個是最令人訝異的,那是個高鼻子、藍眼睛的阿兜阿,手上拎著公事包,就像我們在美國電視劇集裡看到的那種白領階級,他正在滔滔不絕地對年輕人說著什麼。
那年輕人十分吸引人,但除了阿兜阿之外,其它那三人卻又非常之嚇人,雖然眼睛的健康很重要,但生命更寶貴,因此周圍的人都顧不得養眼,腳下先拉開一段安全距離再說,再趁他們不注意時偷瞄幾眼就好。
鄺求安連偷瞄也不敢,一旦拉開了眼,她又開始專注在尋人這件事上,並思索著她要等待多久……
他會來吧?就在鄺求安東張西望忙著找人的同時,康橋也雙眼發亮,目不轉睛地盯住她,幾乎是第一眼,他就能夠確定!就是她!
凌晨那通電話,第一句話他就聽出她在說謊,她並不是無聊,而是已然失去生存意志了;她也不是想聊天,而是希望有人能幫幫她、救救她,因此,他才會按捺下怒氣來安撫她,之後,雖然他們的對話並不多,他也很快就明白,她並不是只因一時衝動就覺得活不下去的,而是……
她是真的累了,對生命感到厭倦了。
那樣脆弱、疲憊的聲音,纖細得似乎隨時都可能斷絕,無力得幾乎一出口就飄散在空氣中了。
她不是懦弱,也不是絕望,而是累了,真的累了。
懦弱的人,你可以教她如何蓄積勇氣,可以教她如何度過難關;絕望的人,你也可以替她打氣,可以幫助她尋求新的希望;但如果是累了,真正的精疲力盡了,一倒下去就再也爬不起來了,你沒辦法替她休息,也沒辦法替她恢復精神,這樣的女人,你要如何安撫她?
他不明白,不過才二十六歲,究竟是什麼事折磨得她如此疲憊?但是她有某些地方打動了他,雖然他還沒辦法確實抓住到底是什麼,但她的確打動了他的心。或許是因為,雖然她已經精疲力盡,實在走不下去了,卻還在掙扎!不然她不會打那通電話,更不會主動向一個陌生男人求婚,想要替自己再找出條路來!
譬如一個希望,好讓她有個目標逼自己不得不繼續走下去,因為她不甘心就這樣認輸,不甘心就這樣倒下去。
她是柔弱的,但女性特有的韌性支撐著她不願輕易認輸的心。
這種在脆弱中展現韌性的特質,使他格外激賞、萬分讚佩,進而牽引出一種陌生的、特別的柔情,想呵護她、想憐惜她,卻也想磨練她、想塑造她。
不關她的外表,也不關她的年齡,純粹是因為她那種既柔弱又堅韌的特質。
所以,當他聽到她問說願不願意和她結婚的那一剎那,他的確是被嚇到了,但下一刻,他的腦子立刻飛快地轉動起來。
要他和外公或老爸選擇的對象結婚,倒不如和這個女人結婚!
以她的個性特質,必然能夠克服他的身份所帶來的困擾,也會是個很適合他的老婆,因為他喜歡溫柔馴從的女人,也喜歡堅強獨立的女人,但又不喜歡太柔弱或太強悍的女人,而她,恰恰好符合所有的條件。既柔弱又堅韌的女人。他有預感,她會是那種當他希望她柔弱時,她就會很柔弱;當他需要她堅強起來時,她就會很堅強的妻子。
想到最後,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答應了她的求婚,甚至唯恐她會後悔而以強硬的態度,單方面決定了他們登記結婚的時間,不給她反悔的機會便掛斷了電話,然後開始祈禱她不會後悔。
明明身子已經很疲倦了,他卻再也睡不著,好不容易捱到台北地院上班時間,他馬上就飛車趕來,急著想看看她的人,是不是如同他想像中一樣。
焦急的等待著、盼望著,然後他看到了她,幾乎是第一眼,他就能確定了。
柔順的披肩長髮,精緻秀氣的瓜子臉,中等個子,但十分纖細……不,要說她是纖細,不如說她是瘦,她真的很瘦,像是剛從大饑荒地區逃出來的難民似的瘦,再加上那一身陳舊的連身裙和平底鞋,她真的有點像是乞丐。
可是,疲憊黯淡的眼底隱伏著不甘心的火花,纖瘦的身子很明顯的瑟縮著,那背卻挺得筆直,就像她那不願輕易屈服的心。
是的,她就應該是那樣的!
他滿意的笑開了,然後他起身,徐步走向她,在她狐疑的目光下站到她的面前,他低頭看她,她仰眸啾他。
「小安安?」
鄺求安狠狠地抽了口氣,難以置信地瞪大烏溜溜的眸子。「你你你……就是康橋?」
「如假包換!」康橋得意地道。
「但但但……你幾歲了?」鄺求安結結巴巴地咬舌頭,就是沒辦法正常說話。
「這個待會兒再說,現在……」康橋用下巴指指她的背包。「你的證件帶齊全了嗎?」
「全了,可是……」鄺求安下意識抱緊背包,那是她唯一僅剩的財產了。
「好,那我們走吧!」康橋眉開眼笑的捉著她的手轉身就走。「先把正事辦完再說!」
正事?
什麼正事?
那個正事?
「耶?等等等……等一下,你……」
「啊,對了,忘了跟你介紹,那個大塊頭是我表哥康健,那個騷包是我表姊康艷,另外兩個傢伙是路人甲跟乙,他們全都是無聊來湊熱鬧的,不必管他們。」
「你們好……咦?不對,我是說你……你……」鄺求安吶吶地一直想先把事情問明白,起碼也要先問清楚他幾歲,還有,雖然他看上去不像,但他表哥、表姊,只要有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們的出身背景肯定不是白色的,難道他也是嗎?
可是直到他們登記完畢走出法院,她依然什麼也沒問到,甚至連問題都沒機會講完。
「怎……怎會這樣?」她困惑地喃喃自問。
「現在你算是我的未婚妻囉!」康橋喜滋滋地傾身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他竟敢當眾做這種親密的動作,鄺求安瞬間凍結成一支北極人柱。
見狀,康橋不禁樂得哈哈大笑,探臂一把環住她瘦弱的肩。
「好了,小安安,你的行李呢?還是要我去幫你搬家?」
行李?
她苦笑,垂下臉兒。「沒有。」
「沒時間整理嗎?」他會錯意了。「不要緊,我現在和你回去整……」
「不,我是說我……」她低低道。「什麼都沒有了。」
他怔了一下,深深注視她一眼,然後輕快地說:「那更好,一切都可以從頭來過,嗯?」
「從頭來過?」她喃喃複述。「我真的可以……從頭來過嗎?」
「為什麼不可以?」摟著她走向停車場,康橋反問。「你沒聽說過嗎?不結婚的女人不提,會結婚的女人一生之中必定會有兩段生命……」
「兩段……生命?」
「沒錯,婚前跟婚後,這是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三天後,你就要結婚了,會有新的家人和家庭,婚前種種淨可以付諸水流,不用再去回顧。往後,你只要看著前方踏上新的人生,有前一段人生的挫折、失敗等種種經驗為鑒,相信你這次人生一定會走得更好,對吧?」
婚後的新人生嗎?
鄺求安默然深思片刻。「嗯,我想你說得很對,婚前、婚後可以是完全不同的人生的。」
「我說的當然對,信我得永生!」康橋傲慢地道。
「永遠淒慘的人生!」後面一男一女高聲贊唱。
「閉嘴!」康橋回頭笑罵。「Ifyou惦惦,nobodysayA告!」
「永遠不得安寧的人生!」一男一女繼續讚頌。
「可惡,沒你們的事好不好!」康橋又氣又好笑。「回去啦,不然表哥你去找二表嫂翻滾一下啦,免得二表嫂老是殺來家裡找麻煩!還有表姊,表姊夫應該在找你了,還不快滾回去安撫他!」
康健與康艷相對一眼,竊笑。
「小橋,你這是對親愛的哥哥、姊姊的態度嗎?」
「算我求你,表姊,」康橋撫額呻吟。「我不是周瑜的老婆,不要再叫我小喬了好不好?」
「大橋?」
「我也不是孫策的老婆!」康橋咬牙切齒地說。
「那……」
「夠了!」康橋怒吼,恨恨地拿鑰匙開車門,一把將鄺求安塞進副駕駛座,然後自己也上了車。「你們自己回去!」
「耶?我們是搭你的車來的耶!」
抗議無效,跑車呼一下飆走,康健兄妹倆目瞪口呆,好半天後,他們才無奈地聳聳肩,再轉向路人甲和乙,打算搭個便車。
「兩位,我們可以坐你們的車嗎?」可是那兩位路人默默地互覦一眼後,竟然半聲也不回就自顧自上車離開了,因為……他們根本就聽不懂中文。
「好了?別偷笑了,要笑就光明正大的笑啦!」瞥向一旁捂唇輕笑不已的鄺求安,康橋沒好氣地說。
鄺求安慌忙放下手,硬憋回笑意。「對……對不起,我只是沒想到你表哥和表姊會……呃,那麼有趣。」
康橋聳聳肩,瞄一下後視鏡,再轉動方向盤往右轉。
「我知道,表哥和表姊外表看上去不太正派……呃,好吧,他們的確不是什麼正派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是混幫派的……呃,算了,我還是自己先行招供好了,其實我外公就是縱貫線的幫派角頭之一……」
鄺求安心頭一跳,幸虧她早已有心理準備,不然聽他承認自己確實是那種出身,真的會嚇得拔腿就逃。可是,難道她真的要和擁有這種出身背景的人結婚嗎?
「不過他們對自己人都很好的,而且他們會故意在你面前耍白癡,就表示他們喜歡你哦!」
「是嗎?」鄺求安漫不經心地回應,心裡愈來愈忐忑。
「沒問題的,我的家人都會很高興的接納你的。」頓一頓,小小聲說:「除了外公。」再放大嗓門。「總之,待會兒回到我家之後,你先洗個澡、睡一覺,睡飽了我再帶你出去用餐,順便購物,一切包在我身上,嗯?」
「可是……」鄺求安遲疑一下。「你到底幾歲?」
「二十二。」康橋很爽快地坦承。
鄺求安驚喘,「老天,你你你……你才二十二歲?小我四歲?這這這……行不通的!」她拚命搖頭。「不行,不行,這絕對行不通的!」她嘴裡這麼說,其實心裡卻大大鬆了口氣。
他的身世背景是個問題,他的年齡也是個問題,但起碼,他的年齡問題是比較好說出口的。
擁有那種家庭背景是與生俱來的,他根本沒得選擇,又怎能怪他?可是她實在不認為自己能夠適應那種家庭、那種環境,對她來講,那是另一個幾乎可以算是外星球的世界,不是她這個世界的正常人能夠理解的。當然,心甘情願嫁進那種世界裡的女人也不是沒有,一種是同樣出身的女人,另一種是被愛沖昏頭的女人,最後一種是,夢想能夠在那個世界裡找到獨屬於她的浪漫愛情的幼稚小女生。
而她三者都不是,她只是個腦筋很正常的平凡女人,生活太艱苦,年紀又「一大把」了,她沒時間,更沒精力去做那種浪漫不切實際的夢想,所以,她沒辦法,也不想進入那個世界去冒險。
但是,不管怎樣,她都不想傷害到無辜的他,因此,她只能咬定年齡這個問題不放。
又在說謊了!
康橋飛快地瞥她一眼,隨即將車子停在路旁,然後轉過身來,一手搭著椅背,一手靠在方向盤上,神情嚴肅地望定她。
「好吧,我們先來談一談。」
鄺求安忐忑不安地從睫毛下覦眼鰍他。「談……談什麼?」
康橋翻了一下眼。「當然是談我們,我想你應該很奇怪,為什麼我會答應和你結婚,是吧?」
鄺求安點點頭,她的確很納悶。康橋苦笑。「我剛剛說了,我外公是幫派角頭之一,而這只是我的不正常背景其中之一而已,至於其它不正常的部分,我先不告訴你,因為我希望你能夠一步一步慢慢地適應,最後,自然而然地接受這一切。不過我可以保證……」
他斂去苦笑,正起臉色。「和我結婚並不代表嫁進這種家庭裡來,高中畢業之後,我就離家獨立了,我發誓會盡全力給你一個正常的家,只是我無法擺脫與生俱來的身世背景,這點希望你能夠接受,好嗎?」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已經很明顯地帶著祈求的味道了,聽得鄺求安一陣心軟,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但仍是無法點頭答應,只好保持沉默。
康橋也沒有逼她,逕自往下繼續說。
「而我現在的狀況是……」簡潔扼要的,他把即將被逼婚的窘況告訴她。「因此,我必須搶先一步結婚,不過,這並不表示說我不看重這件婚姻,相反的,我是很有心要努力經營這樁婚姻的,所以……」
他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柔黃,用最懇切的目光與她相對。
「我希望你能夠和我一起努力,因為婚姻不能只靠單方面的付出,必須夫妻雙方一起合作才能夠成功,我請求你,和我一起為這樁婚姻奮鬥,好嗎?」鄺求安十分驚訝地注視著他,頗意外以他的年紀,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老實說,他已經說動她了,光是他能夠說出婚姻必須要由夫妻雙方一起合作努力才能夠成功,這點已足以令她感動莫名了。
不像韓頌奇,嘴裡只會說他是在為他們的將來而奮鬥,好讓她心甘情願地為他付出,又說念醫科好辛苦,總是理直氣壯地享受她的照料、她的服侍,就連倒杯開水,他都懶得自己動手,就這樣做了他整整七年的菲傭,他從不曾想過說她比他更辛苦,多少應該要幫她點忙,或起碼撫慰一下她的辛勞。
到頭來,他也只不過是在利用她而已。
而他,康橋,一開始就把話說明了,婚姻是必須靠雙方一起努力的,不是只有他,也不是只有她,而是要兩個人一起合作,這種關係才是公平的、平等的,她真的很想和他一起試試看。
至於他的家庭背景,看看他本身就知道了,那樣爽朗帥氣的男孩子,如果不是他表哥、表姊跟在他身邊,誰也猜想不到他會和那種環境有任何牽連,可見他有多麼努力在擺脫那種身世背景帶給他的影響,並不是空口說白話的。
可是,即使如此……「但你……你才二十二歲,小我四歲,我……我沒辦法……」這一點,也是她無法接受他的原因。不僅僅是在意可能會被人嘲笑她嫁個小丈夫,更重要的是……
能說出那一番話是一回事,或許他也有心要努力去做,然而,才二十二歲,他的心境真的夠成熟到足以堅持到底嗎?
「為什麼?」康橋困惑地問。「女大男小到處都是,有什麼好在意的?」
「不是女大男小的問題……」頓了頓。「呃,至少不完全是,而是……是……我是說,你才二十二歲,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又能夠堅持到底嗎?」
康橋歪著腦袋思索片刻。
「我想,你的意思應該是在說,我的心境不夠成熟到足以堅持到底?」
「我不是看不起你,真的,我發誓!」鄺求安慌忙道。「只是……只是……二十二歲好像也才剛長大而已……」
她沒有說謊,所以,她是真的在意這件事嗎?
康橋看著她,雖然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但眼色深沉得有點可怕,沉默了好一會兒後,他才突然開口。
「我十三歲就用武士刀砍人,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砍死人,但我砍了不少人是真的,到了十五歲,我拿槍……」他頓住,自嘲地苦笑。「在我這種環境成長的人,年齡並不能代表他的心境,雖然我小你四歲,但我相信,我的心境早已比你蒼老很多了,所以,你大可放心,如果我決心要這麼做,我就一定能夠堅持到底的!」
十三歲?
武士刀?
十五歲?
拿槍?
瞪圓了驚嚇的眸子,鄺求安震駭得說不出話來了。
「嚇到你了嗎?」康橋歎道。
鄺求安張開嘴,卻還是擠不出半個字來,她實在無法相信,眼前這個笑容燦爛得像個大男孩的年輕人竟會……竟會……
「天哪!」好不容易,她終於吭出聲音來了。
「我就知道,」康橋更是苦笑。「其實我並不想這麼早就讓你知道這件事的,我就想說你一定會被嚇到,結果真的沒錯。」
鄺求安又瞪著眼看他看了好半晌,才能說出問句來。
「那……那……為什麼?我是說,又是什麼原因使你……使你……」
「改邪歸正?」康橋自嘲地道。「很簡單,我老媽,雖然出生在這種不正常的家庭裡,但她一直能夠潔身自愛,從不被環境所污染,規規矩矩的上大學、拿碩士、拿博士,希望有一天能夠完全擺脫這種環境,即使後來不得已跟了我老爸,但她仍不氣餒,轉而把希望放到我身上,期望她的兒子!我,能夠代替她,規規矩矩的走出我自己的光明坦途來,可惜……」
他歎氣。「外公不同意,女孩子無所謂,但男孩子就非得按照他安排的路走不可,而當時的我年幼無知,喜歡刺激、喜歡冒險,總是高高興興的按照外公的命令去做,老媽苦勸我無效,就在我十五歲那年,我頭一次拿槍,興奮地跟著表哥他們一起去和對頭幫派槍戰,回家後,老媽再一次苦苦勸導我,但我仍是聽不下去,她就……就……」
深吸一口氣後,他才硬著聲音把話說完。「就用外公給我的那把槍,當著我的面自殺了!」
鄺求安猛抽氣,真的嚇到差點昏倒了。
「老媽她……她想用死諫來喚醒我的理智,幸好……她成功了……」康橋低低呢喃,眼眶紅了,聲音也哽咽了。「她留了一封信給我,告訴我她對我的期望,自那天開始,我就決心要達到老媽的希望,至少我不能讓她……白死……」
「天哪,天哪,康橋!」再也顧不得其它,鄺求安一把抱住他,安撫地摩掌他低垂的腦袋,「沒問題的,你一定辦得到的!」她柔聲鼓勵。「我相信你,總有一天你會成功的!」
「你……能幫我嗎?!」康橋低聲央求。
「會的,我會的!」鄺求安重重地道。
在這一刻裡,她深深確認,這確實是老天給她的機會,她需要一個新的開始,而他需要她的協助;他不在乎她的過往,因為那已經是過去式了,而她也不需要介意他的身世背景,因為那總有一天會成為過去式。
就算他只有二十二歲,那又如何,對許多人來講,年齡與實際人生經驗總是不相符的,他就是其中之一,那麼,她又何須在意?
既然他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辦到,而她也相信他能夠做到,這不就夠了?
「康橋。」
「嗯?」
「從現在開始,我……」她輕輕道,「要踏上我的新人生了,而你……」她扶起他的臉,對上他濕潤的眼。「也要努力開拓出你的新人生喔!」
「嗯嗯。」他像個小孩子一樣乖巧地點了點頭。
「我們……」她柔聲呢喃。
「一起合作經營我們的人生和婚姻吧!」
「好。」兩人相對而視,不約而同悄然一笑,他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她赧著雙頰點點頭,彷彿在某種只有他倆理解的心靈契約上,烙下了永生永世不悔的簽章。
那是一份比世俗的婚姻證書更神聖的契約。
這一刻,他們對彼此許下了一輩子相扶相持的誓言,三天後的結婚證書只是給外人看的,在他們心裡,此時此刻簽下的契約才是真正能夠束縛彼此的承諾。
就從這一刻起,他們已經是彼此的人生伴侶了。
「康橋。」
「嗯?」
「我還有一個小小的疑問。」
「什麼疑問?」
「為什麼是我呢?」
「……有一天,當我們一起牽著孩子的手上幼兒園時,我再告訴你。」
「……」
真狡猾!
三天後,他們在法院公證結婚了。
下午,康爺爺就打電話通知說會立刻趕回來;傍晚,康橋就帶著新婚老婆搭上南下的列車,逃之夭夭。康健也只能為表弟欺上瞞下到他結婚那一刻為止,這已算是仁至義盡了。
寬敞的火車雙人座位上,康橋偏偏要跟鄺求安擠成一堆,鄺求安幾乎有半個身子全偎在他懷裡,他則好整以暇地不時偷吃幾下豆腐,滿嘴口水饞得要死。
鄺求安推開他又湊上來的嘴。「別這樣啦,好多人在看耶!」
「有什麼關係,我們是夫妻啊!」說著,康橋不甘心地捉住她的手,貼過臉去硬是又親了她一下。
鄺求安又好氣又好笑地再次推開他。「好了啦,說正事啦!」
「什麼正事?」
「你以為我們這樣能逃多久?」
康橋失笑。「誰說我們要逃的?」
鄺求安橫睨著他。「不然為什麼你一聽到外公要回來了,拉著我就跑?」
「我想給你多一點時間做心理準備呀!」康橋又嘟過嘴去親親她的唇。「更何況,我們才剛結婚耶,起碼要給我們幾天時間親熱一下嘛!」聞言,鄺求安臉紅了。「呃,先說好,那種事我……我都不懂的喔!」
換句話說,她是個二十六歲的「老」處女,原裝貨,未開封過的,自然什麼也不懂。
康橋邪魅地一笑。「沒關係,我懂。」
鄺求安瞄他一下。「我想也是。」看他就是那種女孩子會很哈的類型,不懂才怪。
康橋莞爾。「我在十四歲的時候就有第一次經驗了,當時我老媽就警告我說,絕不准玩人家規規矩矩的女孩子,還逼著我發誓,結婚之後就再也不許到外面玩,也不許包二奶,我想,那是她切身的感受。所以。你儘管放心……」
摟著她的手臂緊了緊,「我絕不會在外面養女人,」他在她耳畔低語。「也不會有什麼一x情給你抓,嗯?」
鄺求安定定地凝視他片刻,頷首。
「我相信你。」
「謝謝你,老婆!」康橋眉開眼笑,滿意極了。就知道她會是個最合乎他理想的女人,當他希望她信任他的時候,她就溫馴地相信了他,並不會因為他們彼此仍舊可以算是陌生人而保留她的信任。他果然沒娶錯老婆!
「啊,糟了!」鄺求安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驚叫一聲,臉色也跟著翻白了。
「怎麼了?」康橋關切地問。
「我都忘了,有……有人要告我!」鄺求安驚慌得眼眶都紅了,把陳玉婉的事詳細的告訴康橋之後,淚水也滾下來了。「怎麼辦?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他們一定去告我了!」
康橋毫不猶豫地掏出手機來。
「喂,周律師嗎?我是康橋啦,有點問題想請教一下……」
五分鐘後,他收起手機,對她露出安撫的笑容。
「放心吧,周律師說了,這種狀況他們是告不了你的,他們能告的也只有陳玉婉一個人,倘若他們硬要牽扯上你,我也委託周律師了,他會出面替你處理,周律師最拿手的就是這種案件,所以,放心交給他吧,我保證一定會沒事的,嗯?」
「我相信你,」鄺求安雙眸濕灑灑地顯得格外晶瑩清澈。「謝謝你!」
「真感激我,就答應我一件事。」他溫柔地拭去她的淚水,低聲道。
「什麼事?」
「拋開一切煩惱,好好的享受我們的蜜月,嗯?」
「好,我答應你。」
於是,接下來一個月,他們在綠島度過了極為愜意又熱情的兩人世界,同時,康橋也在「訓練」鄺求安,要讓她成為一個完美的女人。
鄺求安是個內向文靜的女人,康橋卻強迫她要在床上學習享受,而鄺求安也溫馴地順從了他;鄺求安不會游泳,康橋又逼她在三天內就學會了最基本的狗爬式;鄺求安不會跳舞,康橋就每兩天教她一種新的舞步……
他是在「訓練」她,但也是在教導她如何享樂人生,擺脫過去的噩夢。
雖然她從沒有告訴過他,但從她的外表上就可以看出,往昔的她過的是如何艱苦的生活。
會逼得她活不下去的人生,絕不可能舒適到哪裡去吧?
「在想什麼?」
夕陽下,輕風吹拂著白浪滾滾,沙灘上,鄺求安抱著雙膝坐在那兒欣賞艷紅的火球緩緩墜入海平線的另一端;康橋端著兩杯冰涼的飲料在她身旁坐下,一杯遞給她,自己就另一杯先狠狠地灌下幾大口再說。
「我在想,我還欠養父母一大筆債,不知道你能不能讓我去找工作賺錢來還債呢?我保證不會妨礙到我們的生活的!」
「欠你養父母?你跟他們借錢?」
「不,不是,是……」
從最早的幼兒記憶開始,一直說到養父母將一迭記帳單交給她為止,鄺求安的語氣極為平淡,康橋卻可以自其中聽出與語氣截然不同的感傷。
「真要為那種債定個名字的話,我想,養育費比較合適吧!」
「養育費?」康橋挑高了帥氣的眉。
「嗯。」目注火紅的夕陽,鄺求安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養母還要我回去嫁給超市老闆的兒子,說超市老闆願意付兩千萬的聘金,這麼一來,我欠養父母的養育費就可以一口氣還清了。」
「超市老闆的兒子?」康橋的眉毛挑得更高,幾乎飛上了半空中。
「嗯嗯,超市老闆的兒子已經三十歲了,不過……」鄺求安依舊心不在焉地回道。「他的智力只有六歲。」
竟然要她嫁給低能兒?
康橋的臉立刻黑了一半。「小安安。」
「嗯?」
「明天一早我們就離開這裡,我剛剛和表哥聯絡了一下,他說外公的人快找到我們了。」
「喔,那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呢?」
「你養父母住在哪裡?」
「高雄。」
康橋咧嘴一笑,那笑容竟有幾分陰冷的味道。
「那我們就去高雄。」
「咦?」
經濟不景氣,能維持一家小小的文具行已經不容易了,但鄺求安的養父母為了寵溺獨生子,硬是拿房子貸款又借錢來給兒子開公司,想也知道,結果絕不會太美妙,生意沒做起來,老本倒是愈虧愈多,最後還虧到了高利貸那裡去了。
高利貸在討債的時候是很可怕的,鄺求安的養父母被逼債逼急了,只好先拿了超市老闆那兩千萬聘金去應急,可是接下來就換超市老闆來跟他們要「債」了。
「你女兒呢?到底回來了沒有?」
「這……這……」鄺父和鄺母滿頭大汗,拚命交換眼色。「快回來了,就快回來了,總不能工作說不做就不做了,得讓老闆有時間另外找人來接她的位置吧?她是很負責任的,不可能說走就走的!」
「嗯嗯,負責任是好事。不過……」超市老闆狐疑的眼神不斷在鄺父和鄺母之間來回。「她真的會回來嫁給我兒子?」
鄺母窒了一下,然後腦袋卯起來點個不停。「會,會,我保證會!」
話剛說完,叮咚一聲,文具行的自動門打開,三人轉首望去,見鄺求安緩步而入,鄺父、鄺母不禁大喜過望,馬上衝過去把鄺求安捉到超市老闆面前,根本沒注意到尾隨在後的康橋。
「看,我說她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她這不是回來了嗎?」
「很好,」超市老闆滿意的頷首,還伸手摸向鄺求安的臉蛋,想仔細看看他花大錢「買」來的媳婦貨色如何,如果兒子不會「用」,或許他可以替兒子「用」,反正是買來的,誰來下種應該都沒差。「那麼,明天我就開始準備婚禮……」
「但機咧!」康橋一掌拍開超市老闆的鹹豬手,另一手將鄺求安圈入自己懷裡護住。「請問你要準備蝦米郎的婚禮?小安安的嗎?那就不必了,一個月前,她就嫁給我了!」
數秒令人窒息的靜默,然後,三人異口同聲驚叫。
「什麼?」鄺母叫得最大聲。
「我說……」康橋大剌刺地俯首在鄺求安唇上啦了一下,洋洋得意。「一個月前,小安安就和我結婚了。」
超市老闆臉色不悅的一沉,轉向鄺父、鄺母,「把聘金還給我!」直接要債。
鄺父、鄺母頓時面色慘變,但他們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康橋便掏出支票簿來簽了一張兩千萬的支票給超市老闆。
「咯,還給你!」
超市老闆狐疑的接過去。「這不是番石榴票吧?」
康橋莞爾。「你可以打電話去銀行問啊!」
超市老闆真的馬上掏出手機來打電話,五分鐘後,他收回手機,默默地轉身離去。
於是,康橋又另外簽了兩張支票,「這是償還小安安欠你們的養育費,就算利息是一百分也綽綽有餘了。」第一張支票放到鄺母手裡,「這是聘金,跟剛剛那傢伙給的數目一樣。」第二張支票放到鄺父手裡,再拿出一張收據。「麻煩你們簽一下,免得你們日後賴帳,謝謝!」
十分鐘後,他們走出文具行,在離開前,鄺求安忍不住回頭再看最後一眼。
「怎麼?捨不得?」
「也不算是,只是……這裡畢竟是我長大的地方。」
康橋瞭解地將她摟入懷中,默默地等候著她。
鄺求安雖然不算矮,但康橋的個子比她更高,他的下巴剛剛好頂在她頭頂上,她的身材又纖瘦,兩個人貼在一起,還頗有幾分小鳥依人的味道。
良久後,鄺求安才收回目光,毅然轉身。
「我們走吧!」
女人的一生都有兩段生命,婚前與婚後,現在,她已經結婚了,所以,她剛剛向她的第一段人生告別了。
她,鄺求安,今年二十六歲,要開始她的第二段人生了! |
|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