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查看: 938 | 回覆: 23 | 跳轉到指定樓層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48:14

憐取眼前人  作者︰梁心

為了達成父親的遺願,取回遭人盜走的家傳武功秘笈,
他與家人從南方逃到了北方,改名換姓,成了關釋爵,
多年後,他一手打造馬場,成功掙得屹立不搖的地位,
並且,他以嶄新身分順利結識當年相熟卻偷走秘笈的人,
不料他還來不及展開任何計劃,對方竟然慘遭滅門!
待他趕赴已慢,現場僅一女子幸存,自稱是小姐的丫鬟,
ㄚ鬟?不,她額際的疤讓他知道她是貨真價實的小姐,
若他推斷無誤,秘笈肯定在她身上,該如何讓她交出呢?
他打算先贏得她的信任,再教她心甘情願地雙手奉上,
怎知先交了心的人卻是他,他該為此失去眼前的幸福嗎?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我正在參加「好市民勳章」,麻煩有空點下列網址
在右下角愛心處,抽空送一顆愛心給我喔!
https://www.jkforum.net/thread-10021580-1-1.html
回覆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48:28

緣起

    一座孤墳,無語淒涼。

    遺孀、獨子,縞素跪立墳前,心痛無以復加。

    火花燒得銀紙由黃轉黑成碎,一陣風卷起,飄向天際的還有綿綿不盡的哀傷。

    「娘,我們真的不替爹立碑嗎?」

    「立碑?是擺明要人來挖墳嗎?」美婦燒著紙錢,淚水己干。「你以後就跟著娘姓,別管你爹跟你說的話,忘了過去種種,重新扎根,別讓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影響了你。」

    「不,娘,我已經答應爹了,窮盡一生,我都要替他取回滅神賦的心法。」

    滅神賦是祖上留下來的武功秘籍,父親在翻修祖宅時,意外由荒廢的宗祠壁角中起出。

    雖然先袓在第一頁里明示此功難練,大成者天下第一,唯威力強大易腐蝕人性,無良豈能為明君,而不許後人子孫加以窺伺。

    但父親仍不敵好奇其所載心法威力究竟多強大,而不顧祖訓演練袓傳套路,結果發現竟比爺爺所傳下來的小周天心法,更能發揮套路的威力,使得在皖南已經是頗負盛名的武師的父親聲勢如日中天,慕名而來投師求藝的人多如過江之鯽,更有人鼓吹父親角逐武林盟主,將祖傳絕學發揚光大,無怪乎祖上明知此功易迷失人心,卻舍不得將之銷毀。

    殊不知,父親聘雇多年且視如手足的武師竟將心法秘籍盜走,舉家搬遷,父親一時氣血攻心,因而走火入魔,從此長臥病榻不起。

    案親曾大膽直言,爺爺傳授下的小周天心法擷取自滅神賦,而後再加以修正簡化,心法如此,難講招式亦是如此,為了保險起見才將兩者分開藏匿,並命他仔細地翻找宗祠,看是否另有招式秘籍,必要時打掉宗祠也無妨。

    包曾要他在榻前立下毒誓,此生若追不回內功心法,父親在黃泉之下將受淩遲磨難,永世不得超生,而他將是最大的罪人……

    結果真如父親所料,他在宗祠梁柱上的夾縫里,起出一本載滿招式的老舊秘籍,首頁依舊明言不許後人子孫加以窺視,但他還來不及讓父親過目,就得合上他不願瞑目的雙眼,事發前後,尚不足半年。

    「窮盡一生?你不過幾歲娃兒,懂得人的一生有多長嗎?真以為幾十年眨眼就過?我就你一個兒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把大好人生全浪費在這等不著調的事上。

    痹,聽話,把這事忘了,跟娘到別的地方生活,免得那個人跟你爹爹一樣想角逐武林盟主,怕偷盜秘籍的丑事曝光,回頭殺了我們減口。」

    不是她過度擔憂,而是她不得不防患未然。她丈夫待對方極好,不怕他另開武館競爭,時常以祖傳套路切磋授受,推心置腹卻落得如此下場,還期望那人看在以往情面,善待他們母子嗎?

    美婦站起,想牽起幼子緊握的掌,卻被拒絕。

    「那本來就是我們家的東西,我答應爹要把它討回來,絕不食言。」

    「祖訓說了後代子孫不得擅自窺伺演練,你爹有聽嗎?先袓就是知道那不是個好東西,才不準後代演練,你現在還想走你爹的後路,想跟他一樣走火入魔,不顧妻小,成天就想著那本害命的滅神賦嗎?!」美婦怒吼,未曾有過的怒意驚愣了獨子。「總之,你把這件事給我忘得干淨,日後不許再提!我已經托管宅子了,明早我們就走。」

    「我們走了,奶娘、天弟他們怎麼辦?」他不敢再與母親爭辯,父親這半年來實在是太傷她的心了,所以他也不敢讓母親知道他懷里藏著滅神賦的武功招式秘籍,就怕她一氣之下把秘籍當紙錢燒給黃泉之下的父親。

    天弟是爹收的義子,與他情同兄弟,他也怕娘親想跟過去斷個徹底,不許天弟跟上,從此分道揚鑣。

    「如果奶娘他們願意跟就跟著,再辛苦也會替他們留一口飯,如果他們不願意,我賣了些家當,大夥兒分一分,以後有緣再相見吧。」美婦哀怨地瞅了墳頭一眼,決定將過去放下。「時候不早了,回去吧。」

    「嗯……」他淡淡地應了聲,看著父親的墳頭,心酸盡往肚里吞。

    爹,別氣娘親,她雖然不讓孩兒找尋滅神賦,但是孩兒不敢忘記跟你的約定,我一定會把滅神賦討回來的。

    就算我跟了娘姓,遠走他鄉,也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是誰。

    晏淮。我是晏淮!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48:44


    十二年後

    她害怕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柳鳴風緊咬下唇,炙熱的氣息環繞周身。驚惶的熱、懾人的黑,在在與恐懼狠狠地灼燒著受盡驚嚇的她。

    她躲在菜窖里,緊抓著廚娘好嬸機警浸濕、臨行前披在她背上的桌巾,縮著身子不住的發顫。

    耳邊隱約可聞的呼救聲、求饒聲,聲聲化做帶刺的漁網,牢覆她沈痛不堪的身心。

    她咬著手,齒痕深陷,淚珠懸而不敢垂,就怕一哭,細碎的抽息聲會引來敵人去而復返。好嬸為了救她牲了自己的性命,她絕對不能辜負。

    也多虧了好嬸認出歹徒,大罵他狼心狗肺、忘恩負義,這才讓躲在菜窖里的她知道凶手是何人。

    所謂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任憑爹爹機關算盡,也絕對想象不到毀了他一生成就的,是他晚年所收的關門弟子——元池慶。

    那本秘籍真如絕世之,連對恩師都能下毒手嗎?區區一本滅神賦就收買了他的良心,蠱惑他的究竟是名?是權?還是利?

    這些有人命重要嗎?有身為人該有的道德重要嗎?她真的不懂,窮盡她畢生的時間,恐怕也了解不了一分一毫。

    柳鳴風縮著身子,鼻間的焦臭味愈來愈濃厚,思緒愈來愈迷蒙,幾乎快吸不到氣了,整個身子像綁了千斤巨石一樣,雙眼不聽使喚地閉上……

    不能睡!

    一睡就真的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柳鳴風緊咬下唇,即便流血了仍不敢放,其力道之大,彷佛仇人便在她的唇齒之間,任她復仇泄恨。

    「徹底清查柳家上下是否有人生還。」

    陌生又低沈的男音傳來,頓時嚇睜了柳鳴風已然半閉的雙眸,她驚恐地盯著頭頂上那片陳舊的菜窖木板口,邊緣透著些許光亮,跫跫足聲,如火如荼地由中竄出,她緊揪著覆得不能再緊的桌巾,大氣不敢多喘一聲。

    來人是誰她猜不出來,爹爹生前與各大門派交好不說,礙于盟主身分,名不見經傳的中小門派仍須耐著性子結識,所以誰都有可能前來救援。

    不管來人是敵是友,首先關注的一定是那本招致柳家毀滅的秘籍。就算爹爹交友再廣,這世上注定沒有一個人值得她信任。

    想起爹爹初得滅神賦,尚未融會貫通前,為了養活一家四口,他四處比武攢錢,也因此一路打響名號,進入江湖百大排行。不知是否因為竄起的時間過于快速,又無門無派,像是乍得絕世秘籍般引人遐想,竟然有人強擄當時不過六歲稚童的她來要挾爹爹道出武功機密。

    這種事,還發生過不止一起。

    她一哭就被毒打,一吵鬧就被關進暗無天日的地窖內,在她嘴里塞布條,將她五花大綁,像狗一樣地拴在柱子旁,更有yin穢小人摸著她的臉蛋,可惜著她為何不早幾年出生,不然就是個可口的妞兒了。

    當時她還小,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但是他們的神情、語態與動作在在讓她感到痛苦反胃,因此每次被爹爹救回家後,即便過了幾個月還是會從睡夢中哭醒,娘說她那時候像三魂去了七魄,得時常帶往廟里收驚。

    原本爹爹也想將她像弟弟一樣帶在身邊出入,從小扎根武學,練習應對進退,那麼旁人想要動手自然就會有所顧忌,然而她一瞧見爹爹所拜訪及賜教的對象皆是身形精壯的練家子,或是動輒七、八名弟子隨行的門派師父,無形中就會把他們的身影與綁匪重叠在一塊兒,別說什麼學習應對進退了,她沒有直接昏死己是萬幸。

    逐漸地,她連家門都不敢跨出一步,一有風吹草動,她幾乎縮在床上整夜睜眼到天亮。這種日子在爹爹修練完滅神賦後,她終于忍受不住,向父母哭訴她實在又怕又累,不想再過提心吊膽的生活,希望父母從牙婆那兒買回一名年紀與她相仿的女童與她對調身分。

    她知道此舉可能會害了另一名無辜的姑娘,但她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計策?現下她就快要撐不下去了,不這麼做,眼前除了死路,她還能往哪兒走?

    爹爹訝異她竟有此想法,又欣慰小小年紀的她懂得自救,居然將滅神賦托她保管作為條件交換,她百般掙扎,最後不得不接下這令她反感萬分的重責大任。

    從那時起,對外她不再是柳鳴風,而是小姐的貼身丫鬟水仙,對內為了讓一切看來合理、沒有瑕疵,她開始拾起家僕該做的雜活,徹頭徹尾當一名丫鬟。

    來年,爹爹當上了武林盟主,搬入了盟主山莊,一家子入住主樓,立馬成了全武林最醒目的攻擊目標。

    從她踏入主樓那天起,除了柳家人與水仙之外,旁人皆不許進入,若是爹爹親授的拜師弟子,她最多只允許他們進到一樓主廳。

    或許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糟糕,父母、弟弟都無法諒解她的做法,畢竟武林盟主所往來的對象擴及各大門派,每日前來拜訪的貴客在江湖上多半有其名號,不能于主樓奉茶宴客實在失禮,況且武林盟主載譽天下,誰敢貿然下手?

    但是舊時回憶實在可怕,而且她會逐漸退去幼童的軀體轉為成人,但撫在她臉上那不規矩的手、在她耳邊低訴的下流話,她一想起來仍是會毛骨悚然,想尖叫出聲,偶爾還會作惡夢驚醒,所以堅持到最後,家人只好順著她的意思,另闢宴客廳。

    待周遭聲音幾乎無聞,毫無一絲聲響後,柳鳴風褪去半干的桌巾,悄聲爬上木梯,使盡力氣推開一小縫菜窖門——咚的一聲,她心魂碎裂。

    一只染血的手垂落在縫邊,腕上玉鐲難以幸免,暗紅斑斑蓋上了好嬸刻在玉鐲上的名字,像是文判官一揮朱砂筆,將她的名字由生死簿劃下。

    這只玉鐲,她手上也掛了一只,選入的家僕,女的掛玉鐲,男的戴鐵護腕,上頭一定用加了銀、錫、鐵的特殊靛藍色料刻寫下生辰八字、姓名以及盟主才能使用的圖騰,以防外人滲入山莊。

    這是由第一任盟主傳立下來的制度,為了確保盟主安全,新任盟主入住山莊,前任盟主所用家僕皆須撤離返鄉,入莊的家僕也須經過嚴格的身家調查,更不許帶藝入莊,其條件嚴苛不輸皇室挑選宮女的標準,姓名身家、五官容貌特征都須清楚記載放入掌管歷代盟主生平的「風雲閣」內,由第一任盟主的親信管事,華家後代嚴密看守。

    災厄過後,一定會靠玉鐲及鐵護腕認屍,就算她躲藏得再好,元池慶最終都會知道她平安無事,甚至懷疑她是否就躲在盟主山莊內將他的惡行盡收眼底,她得好好想一個借口隱瞞過去,但,她能有什麼好的理由呢?

    柳鳴風輕手放下窖門,正煩惱該如何是好時,忽然有人打開菜窖,突如其來的強光亮得她睜不開眼,她舉手阻絕卻忽略了腳下,差些失足,只來得及注意到窖口邊一雙沾滿枯草與黃泥焦灰的黑靴。

    「小心!」健壯的臂膀如蛇滑溜,瞬間纏上她的藕臂,一使勁,如活捉小雞般輕而易舉地將她提了起來。

    柳鳴風驚駭不己,下意識拖住來人健壯的手臂,一落地後雙腳頹軟,兩手撐地時,無助的秋瞳恰巧對上了好嬸不願瞑目的雙眼。

    她心中一慟,素手顫抖地覆上好嬸充滿怨恨的瞳眸,助念送她最後一程。

    好嬸,祝您一路好走……柳鳴風唇瓣喃喃自語,不敢訴說出聲,暗自祈禱父母與弟弟安然無恙。

    「菜窖里還有人嗎?」男人蹲下探看,亮了火折子掃過能見的範圍,看來廚房里只剩她一人生還。「我是『九逸馬場』的當家,關釋爵。你是柳家什麼人?」

    必釋爵?她對這名字依稀記得,爹爹總掛在嘴邊贊揚,要不是己對外宣稱元池慶是他此生最後一位弟子,他還想收關釋爵于門下,至于有何具體事情讓爹爹贊不絕口的,她聽過就忘了,依稀記得的就是「九逸馬場」持有聖詔,專飼戰馬吧。

    柳鳴風扶地站起,戒防地打量著他。她聽過關釋爵的名號不下百次,卻從未見過本人,還以為身為馬場當家的他必定是巍峨如山,面惡似鐘馗,殊不知除了體健如獅這點有北方男兒的特點外,他那張臉孔根本是筆墨畫下的細致,哪里有風沙刻劃出的粗獷?

    眉濃而未見雜毛,如筆順策過般工整,雙眼清澈,燦如朗星,眼神淡定不飄移,鼻梁英挺,鼻翼豐厚如珠,雙唇抿而不勒,氣度正直,不折不曲,倘若換上儒服,那張臉絕對會讓人誤會是名飽讀詩書的書生。

    柳鳴風正在思索如何應對,關釋爵卻毫不客氣地拉起她戴有玉鐲的右手,轉到刻有名字的地方。

    「水仙?你是柳家小姐的貼身丫鬟?」他知道柳家水仙,現任盟主柳照先所挑選入莊的家僕中,唯一能踏入主樓的丫鬟。

    但她行事向來低調不愛張揚,據說見過水仙的人少之又少,抑或說是照過面,卻不知眼前人便是水仙的大有人在。

    他還以為水仙是個精明干練的姑娘,可眼前的她留著厚重的齊眉劉海,一雙銅鈴貓眼一瞬也不瞬,鼻挺小巧,上唇微翹,不管在什麼神態下總是嘟著,看她身形清瘦,卻有張圓潤的臉蛋,只是現下褪去紅潤,換上驚嚇過後尚未平復的蒼白。

    整體看下,她不過是名不經事的年輕姑娘,稚氣未脫,清麗有余,與精明干練完全沾不上邊,若非見過她手鐲上的名字,他絕對不會將她與水仙聯想在一塊兒。

    「我就是。」她想抽回手,偏偏關釋爵就是不放行。「既然關當家確認過我的身分,是否可以放開我了?」

    柳鳴風無懼地仰視著他,流露出不容侵犯的凜然態度,與她表相截然不同,但她若如尋常丫鬟般畏縮發抖,他反而會起疑。

    盟主山莊並非等閑之處,來往進出的江湖俠客不知凡幾,倘若不能臨危不亂,如何貼身服侍柳家人?

    只是她額際頭發有些散亂,右邊額頭靠近太陽穴的地方,隱約露出一道形似蝴蝶的疤痕。他斂下目光,松開了她的手。

    「既然是柳小姐的貼身婢女,怎麼沒有隨身伺候?」關釋爵環視淩亂的廚房,新鮮翠綠的食材上滿是血跡,數具已無生氣的軀體橫躺屋內,死狀淒慘無比。

    他由懷中取出長盒,里面躺了各色的瓷瓶,不顧一旁神情凝重哀戚的柳鳴風,他徑自拿著瓷瓶取了角落里挑來煮食的飲水、大鍋里的菜湯,還有桌上食物的殘肴,再一罐一罐仔細地擺回長盒中。

    「『九逸馬場』位居北方,關當家為何能早在其它門派之前趕到?」柳鳴風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實在很難不懷疑他是否與元池慶內神通外鬼,才導致了這場災難。

    「因緣際會,我正巧在來山莊的路上。」關釋爵收起長盒,再拿出一張請柬遞給她,紅色的封套上確實以特殊的靛藍色料繪有盟主才能使用的專屬圖騰。「我是為赴此宴而來。」

    「當真?」柳鳴風並未接過,反而更加警戒地注視著他。

    爹爹舉辦宴席,廣邀各路英雄,打算在席間切磋各派新秀的武藝,借此找名人品及條件都屬上乘的男子,之後再以招親的方式傳授滅神賦以繼衣缽,圓滿畢生絕學後繼有人的夢想,從此閑雲野鶴。

    當然,以她的名義招親,以水仙為婚配對象。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49:00


    「我當真老眼昏花,駑才當人才。唉,元池慶是不錯,能舉一反三,可我要的是能舉一反十的徒兒,不然滅神賦短短幾句話,他不能領會變通,我教一輩子他都無法內化。

    如果我能收個像關釋爵一樣的弟子就好了,上回我跟你薛伯伯到塞北,在茶棚看見個走唱姑娘被人欺負,本來想出手幫忙卻被關釋爵搶先一步,看他光使左手就輕松撂倒五、六名橫肉大漢,其間完全沒有離開座位,更令人折服的是,他只用一招飛燕回手,就做出至少十五種變化,這就是我要的人才啊!

    可惜我已經對外宣稱此生不再收徒,總不能自打嘴巴……鳴鳴,如果哪天爹爹真的找到人才,可不可以用你的名義,以聯姻的方式將對方收做半子,順便幫水仙找個好婆家?」

    當時她聽聽便罷,絲毫不放在心上,沒想到爹爹真的付諸行動了。

    極為賞識關釋爵的爹爹,請柬有他一份並不奇怪,詭異的是……「宴席年底才舉行,現在不過九月,關當家此時赴宴未免過早?」

    「這非年底英雄宴,而是柳小姐十八歲生辰宴之請柬。」關釋爵俯視著柳鳴風,正確來講是看著她覆額的黑發,回想方才那道若隱若現的疤痕模樣。

    生辰宴?!她的生辰是在下月十二不錯,但她從來沒聽過爹爹想替她辦什麼生辰宴。柳鳴風接過請柬,面容冷靜地細讀內容,盡管她為請柬內容再三吃驚不已。

    爹爹分明是借著她生辰的名義,讓「柳鳴風」與關釋爵見面,倘若他對「柳鳴風」展露好感,爹爹就能乘機招他為東床快婿,授與滅神賦,而年底的英雄宴照常舉行,不過恢復了英雄帖上的名義,就讓武林後起之秀嶄露頭角,與他派切磋武藝。

    「誠如你所言,『九逸馬場』位于北方,往來費時不易,恰巧關某交貨送馬須往雲南一趟,便于回程時順道拜訪柳盟主,奉上柳小姐的賀禮,以免下月十二關某不克出席,失了禮數。」

    她的思緒非常清晰,不因眼前混亂而失了方寸。關釋爵的眼神添入幾分贊賞。

    柳鳴風合上請柬,暫時收起對他的疑慮,不過她可不會因此認為他對滅神賦毫無野心。「我明白了。方才有任何無禮的地方,還請關當家見諒。」

    「無妨。你躲在菜窖里時,可有聽到凶手的聲音?廚子、廚娘有沒有喚出對方的名字?」關釋爵在詢問的同時,一並將逃生不及而命喪刀下、趴伏在地的屍首扶正,擺放成一排。

    「……沒有。好嬸只來得及將我推入菜窖,關上窖口沒多久我就聽見她遇害的慘叫聲。」柳鳴風狀似思考,再緩緩搖頭。情勢不明之際,實在不宜揭露凶手便是元池慶一事。「敢問關當家尋過主樓了嗎?」眼下先確認家人是否生還才重要。

    「尚未,但情形不——」

    「當家!」與關釋爵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友兼義弟段千馳跨步入內,見到柳鳴風一身狼狽,漾開一抹驚喜後,隨即轉為悲色。「當家,我們里外找過三、四回,除了這位姑娘外,無人生還,就連盟主……都被燒成焦屍,包括盟主一家人。」

    「你說……你說什麼?!」燒、燒成焦屍?爹娘跟弟弟都……

    就算柳鳴風再堅強,聽到這句話後仍不免癱坐在地,惡寒迅速竄遍全身。她拼了命地想著下一步究竟該如何走,可是家人離世的打擊實在太大,她完全無法思考,腦袋里全是嗡嗡嗡的雜音。

    必釋爵僅只淡然地看了柳鳴風一眼,情緒未有明顯起伏,隨即向段千馳吩咐。

    「迅速找人驗屍。柳盟主武藝高強,江湖上能勝過他的人屈指可數,我懷疑他生前遭人下毒。」關釋爵取出長盒交付與他。

    「這是我在廚房收集到的飲水、飯菜,你派人送到鳳台請顧師伯確認其中是否摻有毒性,又是何種毒藥。」

    「百花谷」以醫術毒理揚名天下,更有「谷中居扁鵲,何須覓華佗」之美譽,其中以大弟子顧冬晴最為出眾,當年他娘親曾拜入「百花谷」門下學習簡單醫理,以免北上後,草原民族散居,生病時不好找大夫醫治,因此他跟千馳雖然虛長了顧冬晴幾歲,卻得喚她一句師伯。

    「好。柳盟主尚未蓋布,還請當家移步確認。」段千馳收下長盒,離去前再次囑咐。「敵暗我明,當家千萬小心。」

    必釋爵僅以頷首回應,隨即看向癱坐地上,神色已逐漸回復的柳鳴風,心中漾起不忍,但同情幫不了此時此刻的她。

    「你若承受得起,就隨我一並前往主樓探勘,只是我丑話在前,外頭的情景怕是比這里嚴重百倍。」此次大難,他要求隨行的馬場夥計先找出幸存者,再將罹難遺體救出,除了減火外,其余事物他一概不許下屬變更分毫,以免陸續趕來救援的各派人馬,以為他們乘亂取走山莊的物品。

    當然,信者悟信,不信者做再多都沒用,他只能盡咕分所能處置。

    然而千馳適才明言除了她一人之外無人幸免,外頭是怎生場景,連他都不敢想象。

    踏出廚房的那一剎那,柳鳴風覺得她的世界全毀了。

    漫天大火只剩零星火花,悶燒在樓房倒塌而下的木梁里,嗶爆裂的聲響時有所聞,使勁掩鼻,仍然蓋不了空氣中濃重的焦臭味。

    家毀樹倒花殘,人死禽亡獸散。她住了十年的盟主山莊儼然變了個模樣,宛如人間煉獄。二十來名綁手束腿的勁裝男女由倒塌的房舍中小心翼翼運出的大體,每具都焦黑到難以辨認,她咬牙不哭,淚珠卻禁不住重量,雙雙滾落。

    愈接近主樓,柳鳴風的腳步愈慢、愈拖行。

    原本五樓高的輝煌建築此刻僅存泰半,屋瓦散落,祥獸盡毀,門扇焦黑。

    必釋爵陪她踩過遍地余灰殘梁,細細地注視著她每踩一步就褪一分血色的秀容,痛楚在她臉上劃下一道糾結的不知是否受到她的牽引,以及周遭沈痛的氛圍影響,在他的心中,似乎也劃下了一道疤,正微微地痛著。

    「當家。」領人清理主樓的段千馳立馬而來,礙于柳鳴風的存在,猶豫許久才開口道︰「當家猜得不錯,驗屍結果已出來,柳盟主一家生前確實遭人下毒,但毒性不至于致命,只是要人手腳發軟。除了身中數刀斃命的柳盟主,恐怕柳夫人、柳小姐及柳少爺全是遭人活活燒死,無力抵抗逃生。至于是什麼毒,還得等顧師伯查清。」

    遭人……活活燒死?!柳鳴風腦門一陣暈眩轟脹,步履不穩地往近乎全毀的主樓奔去!

    丙不其然,在臨時清出的庭院空地上,四具以木板平放停靈的大體赫然沖入她緊縮的瞳眸中,全身焦黑難辨,僅能由身形識其身分。

    不……躺在那里的不是爹娘,不是弟弟,不是水仙!馬場的人一定沒有仔細找過,爹娘他們一定是躲在什麼地方不敢出來而己!

    柳鳴風死活不認地上那四具屍首是她日夜相處的親人,不顧主樓仍有塌陷的危險,直往前奔去。她要親自找過一回,馬場的人不熟主樓隔間,一定有哪里遺漏了!

    他們沒有死,他們沒有死!

    「你做什麼!」關釋爵旋身將她攔下,牢握住她細瘦卻精實的手臂。他才回頭跟千馳吩咐山下能運多少棺材就先運多少上來,眼角就瞄到她傻頭傻腦地想往主樓里沖。

    火勢才剛控制住,里面余溫依舊炙人,把雞埋進去就能活活燜熟,沒有其它人幫忙,她想找死是不是?

    「放開我,我要進去救人!老爺和夫人一定還在里面,他們沒有死,他們不可能會死!」柳鳴風死命掙扎,卻像鐵煉纏身一樣,被死死地鎖在原地,無法踏出一步。「你放開我,遲些他們就沒救了!」

    「他們早就沒救了!」關釋爵押著她,逼她直視地上四具焦黑屍首。就算面貌難以辨認,但衣著上隱約可見的部分圖騰,除了現任的柳盟主外,還有誰敢明目張膽地穿在身上?「你看清楚,這才是你要面對的現實。」

    柳鳴風顫著,頹然跪下,像被什麼重物緊緊壓覆著,痛,說不出口,全部擠在她快要爆炸的胸口,醞釀著一種叫做絕望的東西。

    「鳴鳴,爹已經當上武林盟主,沒有人敢動你一根寒毛,你又何苦委屈自己當著婢女,連吃食飲水都要自己發落?爹看得好心疼啊!」

    「對呀,姊,我們搬進盟主山莊好幾年了,你擔心的事一件都沒發生過,再這樣下去,爹不僅不能以嫁女兒的名義送你上花轎,現在還要擔心找不到好婆家。」

    「好了好了,瞧你們父子倆一搭一唱的。我還巴望著鳴鳴嫁給尋常人家,別像我跟了個武癡,丈夫有跟沒有一樣,還是平凡恬淡點的好……」

    爹、娘、弟弟……

    如果不是滅神賦,爹娘不會遇害;如果不是滅神賦,弟弟也不會這麼早走。

    滅神賦連累了她全家,諷刺的是,她身邊僅剩的就是此生最恨的滅神賦!

    「啊——」柳鳴風驟忍不住,哭喊出聲。她究竟做錯了什麼事,老天爺要這樣責罰她?

    必釋爵淡然地看著雙膝跪地,如杜鵑泣血悲鳴的她。原本冷靜與他對峙的小姑娘,現下看起來是如此瘦弱,肩頭一顫一顫的,無比可憐,實在教人不忍。

    他接下段千馳遞來的白布,在她身畔蹲下,蹙眉道︰「替他們蓋上吧。」

    柳鳴風連道謝的力氣也沒有,接過白布就這樣傻愣愣地跪在原地,雙眼空洞地看著親人的屍首,無法動彈。

    必釋爵本想替她抖開白布,卻有人早一步喚住了他。

    「關大當家?哎呀,還真是你啊!你不是回北方了嗎?」

    「薛道長。」關釋爵起身,向來人拱手致敬。

    薛道長乃是赤城派退位掌門,身分已位列師祖,江湖地位崇高,平生三好,好貪杯、好山水、好管閑事,更別說他與柳盟主乃八拜之交的兄弟,情誼非凡,此次盟主山莊出了大事,幾乎全毀,他本該出現,更該主持大局。

    薛道長一嘆,感慨萬千。「昨天才與關當家把酒話別,本想數月後才能再見,不想今天卻是在這種場景上聚首,真教老朽傷懷。唉,柳盟主一生光明磊落,卻落得如此下場,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世事無常,現今能做的,就是盡快安頓盟主後事。」關釋爵正想向薛道長大致說明現在搜救的進度為何,卻見一抹黑影急奔而來,跪到柳盟主一家遺體跟前,痛哭失聲。

    「師父——師娘——究竟是誰如此狠心痛下殺手?都怪池慶不好,不該選在此時遠行!師父——」

    柳鳴風像被人賞了一巴掌,狠狠地震醒,她看著假仁假義的元池慶,不禁怒火中燒,將手中白布往他臉上砸去。

    「滾——這里不需要你貓哭耗子!」

    他爹爹從沒收過這個畜生當徒弟!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52:48


    待柳鳴風冷靜過後,思緒回籠,懊悔立即如狂浪般,瞬間將她淹沒,尤其看見元池慶的眼神閃過了一抹如似黃鼠狼的奸邪,她知道,自己已經曝露在危險之下。

    可她就是氣不過,如果今天她手中的東西不是白布而是長劍,不由分說,她一定拔劍向他剌去,痛問難道人命比不上一本滅神賦?

    爹爹不是沒有傳授他武藝,在新一輩的江湖才俊中,他算是數一數二的頂尖好手,而且借由爹爹的地位聲望,他與天下武林俠士切磋功夫的機會比起他人高上許多,就因為爹爹不傳授他滅神賦,不指導他通往登峰造極的路就痛下殺手,這等畜生連當人都不配!

    「元公子!」跟隨元池慶一道踏進盟主山莊的黑衣人少說也有二、三十來個,感覺上都不是好惹的角色,為首的中年男子給人的壓迫為最。

    「沒事,退下。」元池慶一揮手,站在他身後的中年男子看了她一眼,眯起細長的雙眼,略有怒意,但因不敢違背指示而拱手退離三步。

    「這些壯士是?這位姑娘又是?」

    薛道長不解地提問。見這群黑衣人的身形及步伐,皆是練家子的隱、沈、實,可他從未在江湖中見過其中任何一人;而動手打了元池慶的姑娘,他在山莊看過幾回,卻不知道她的姓名為何。

    「這些是我之前領師父命令,上各門各派討教武藝時,在路上結識的隱士,此次聽聞盟主有難,特地趕來援助。

    而她是我柳師妹的貼身丫鬟,水仙。」元池慶畢恭畢敬地回答薛道長的問題,態度不敢張狂造次。「我想水仙對我有些誤會,都怪我不應該忤逆師父,更不該負氣離莊,導致今日遭此劫難,我卻無法替師父效勞。」

    「喔?此話怎說?」薛道長好奇了,柳兄在世時,總說他收的關門弟子是個悶葫蘆,要問他才會講話,平常很少主動吭聲,除非是有關武學的事,他才會頻頻發問,追根究柢。

    「我請師父傳授滅神賦,師父不肯,說我慧根不足,難以大成,不如不教,我才……早知道今天會發生這樣的事,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山莊,不會離開師父的。」

    「誰都不想發生這樣的事,既然發生了,只有面對一途。」薛道長一聲長嘆,抖開地上沾土的白布覆上柳照先。

    莫逆之交就這樣沒了,實在痛心。

    柳鳴風雙手握拳,掩蓋不住的忿恨像利箭,紛紛射向與薛道長一同助念的元池慶。

    必釋爵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總覺得有說不出的奇怪可疑。

    「當家,棺材先運來了三十口,其余還要從鄰縣各處收購,可能還得一、兩天才有辦法將所有罹難者入殮。」

    段千馳匆匆來報,臉上表情似乎遇上了什麼困難。

    「少林、恆山沿途誦經過來,武當人馬也已經到達,其它門派如衡山、泰山、華山、全真、峨嵋、青玉、赤城,就連遠在西域的昆侖都有使者陸續趕至,這些不是我們馬場的人,實在不好調度指揮,少做不行,多做又怕遭人非議,不知該如何處理,請當家指示。」

    「先運四口上好棺木安置柳盟主一家大體,待各路英雄到場後再決議封棺的日期與時辰。棺材數目備齊後,我們就暫時別插手,先讓大夥兒休息。」

    此時時機敏感,在選出一名代表總理事務之前,最好別出風頭。突然,關釋爵想到一事。「『風雲閣』的管事來了嗎?」

    武林盟主之位一日虛懸,對于少林、武當等派雖無實質影響,但對于虎視眈眈想吞並其它幫派的野心份子,武林盟主卻有嚇阻以及調解兩派紛爭的作用,尤其是素有世代心結的門派,怕是得由武林盟主出面才能使兩造退兵,彼此容忍。

    然此時遴選盟主,以武昭彰怕是不合時宜,該如何因應,得等到各路人馬全趕到盟主山莊後才能討論協商。

    不管為何,「風雲閣」管事都得列席,親自見證盟主出任的過程,並加以記錄,方符合第一任盟主制定的規矩。

    「來了,正在核對我們的手劄記錄。」玉鐲與鐵護腕耐火耐熱,雖然這時候說這不妥,但確實方便辨認死者,省了他們很多工夫。

    「好,去忙吧。」等傷亡人數確定完畢,後續才是一場硬仗。

    必釋爵抿唇,站到凝視柳家遺體、雙眼卻空洞無神的人兒面前,神情糾結但語氣沈定地開口道︰「我知道你很難過,但後頭還有很多事情要善後,你沒有時間也沒有權利傷心,要哭,想哭,都等事情處理完再說。」

    柳鳴風過了好一會兒才被他的聲音拉回神,關釋爵的一番話,像是在她這頭傷痕累累的牛兒身上,又狠狠地鞭了幾下,要她往前走,再痛都要往前走。

    不過這樣也好,此時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可憐跟同情,趁她最無助、最軟弱的時候入侵,只會養成她的依賴,在她無法徹底集中精神分析未來的路該如何走,以及如何讓元池慶接受武林公審前,她不能倒下,絕對不能。

    柳鳴風看著關釋爵的雙眼慢慢地恢復了生氣。雖然爹爹生前對他贊譽有加,不代表她會投注相同的信任到他身上,這世上所有人都不值得她相信,不可否認的是,他確實在這時候拉了她一把,將她拉回現實,她應該要面對的現實。

    一別以往,宛如死城的盟主山莊只剩莊嚴的誦經聲,不斷回蕩人心的全是不舍、哀戚、感嘆,待盟主山莊內所有罹難的人入殮封棺後,薛道長便在臨時搭建的雨棚內,邀請各派掌門代表一同商討盟主後事。

    必釋爵、柳鳴風、元池慶,以及「風雲閣」現任管事華清均在席中。

    「諸位請坐,請坐。」空間小,木椅簡陋,大夥兒幾乎並席而坐。薛道長走到中間,撫須朗聲。

    「此次大難,多虧各位英雄鼎力相助,然而柳盟主入殮後,還有停柩、出殯、復山以及後續祭禮需要處理,各派事務繁重,離盟主山莊又有距離,所以依老朽淺見,想推舉新任盟主,由他統籌劃分。」

    「薛道長這方法是好,可是舉辦遴選大會曠日費時,緩不應急,不如由各派專司負責,以月輪替。」華山派掌門如是說。

    「不,各地風俗民情不同,如果接替的人不滿意前次門派的處理方式,難免有所非議。況且誰先誰後,這排行怎麼算?所以我支持薛道長的意見,新選盟主。」蜀山派掌門隨後發聲。

    「這時候先處理柳盟主後事為先,誰管排行不排行?」泰山派掌門嘖聲連連。

    「偏偏就是有人會在意。」等柳盟主後事辦完,先跳起來抗議的說不定就是泰山派掌門呢!蛾媚派掌門拂塵一揮,冷眼睨著華山派掌門。「以月輪替負責柳盟主後事,峨嵋派皆為女眾,實不合宜,怕是不能贊同。」

    「那你說怎麼處理才好?兩手一攤就能解決了嗎?」昆侖派代表怒拍扶手。

    場面慢慢有了火藥味,人多意見就雜,在場的人又長居高位,多以自身利益為出發點,除了少林方丈與「風雲閣」華管事清淨一方外,其余意見紛紛在空中交戰。

    柳鳴風坐在末席,擱在腿上的雙手悄然握拳。

    爹爹尚未當上盟主前,日夜交繼修練滅神賦,當上盟主後,總以江湖事務為優先,可是他換得了什麼?這鬧哄哄的情景他若地下有知,會覺得值得嗎?不會後悔嗎?

    必釋爵淡然地看了她一眼,生氣無可厚非,這種情景誰不心寒?他站起,拱手向薛道長示意。「關某不才,還請諸位耐心且聽關某一言。」

    「請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薛道長請在場人士先收戰火。「關當家客氣,還請指教。」

    「重選盟主事關重大,得先昭告天下群雄公平競爭,遴選出任才得以服悠悠眾口,然而柳盟主後事乃燃眉之急,事後安頓、重整、緝凶都得有人起頭領導,不如由薛道長推舉盟主人選,再由各派掌門評估是否合任,待柳盟主此屆期滿,再舉辦盟主大會。」

    必釋爵看向雨棚最深處,眼觀鼻、鼻觀心的「風雲閣」管事。「華先生可有更好的做法?」

    「『風雲閣』的規定並未限制盟主之職不得代理,既無違背先訓,以此方法解決當務之急,華清謹當詳細記載。

    華清文風不動,眼前的紛亂對他毫無影響。

    「關當家這方法不錯,老朽認為既然要代理柳盟主所剩的兩年任期,由柳盟主弟子出任最為適當,然而柳盟主名下弟子僅有三人,一人早夭,一人己成親歸甲,唯一人選廣是元池慶。」

    薛道長比向元池慶,後者受寵若驚。

    「他年紀雖輕,武功造詣已有大將之風,各派弟子與之切磋不下百次,詳情自然不用老朽贅述,不知此位人選,各派掌門意下如何?」

    近六十年前,武林尚未有盟主一職作為各派指標、統合各派意見,直到馮鼎天出現,揚言要成為在野第一戰龍而挑戰各派掌門,雖然點到為止,也削了不少人的顏面。

    爾後他自封盟主,建立盟主山莊,主動調解門派間的紛爭時,原先有嫌隙的門派還會先聯合起來對付他,據說他解決這窘境的方法便是先打臝兩方,再來道德勸說,可惜這種事實在層出不窮,馮鼎天便昭告天下,盟主人人可當,只要有能力打敗他,盟主山莊及他畢生所有財富便無償贈之。

    這一說,對自己武功極具信心的俠士刀客蜂擁而至,幾乎天天有人挑戰馮鼎天,煩不勝煩。

    恰巧那年是他自封盟主屆滿四年的時間,他索性辦場天下武林大會,也就是現在的盟主大會,讓天下名門正派可光明正大角逐,在眾人銳光之下出任,日後比照辦理,四年一選,馮鼎天也是在同年興建「風雲閣」,並立下盟主制度。

    「阿彌陀佛,如此甚好。」少林方丈雙手合十,表意贊同。

    柳鳴風差點咬碎一口銀牙,她多想站起來阻止,可惜她未親眼看見元池慶殺人,僅聽見好嬸怒罵他的名字,根本不足以當作證據,難道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弒父凶手坐上這個位置嗎?

    再者,讓他當上了代理盟主,得以自由進出「風雲閣」,她的身分秘密就多了一重危險,原因就在她額頭上的疤痕,是寫在署名柳鳴風的名冊內。

    她該如何防患未然?怎麼阻止?若是潛入「風雲閣」內將名冊盜走,破千冊的書劄,她短時間內根本無法確切找出,何況一旦被人發現,她的身分更容易被發覺,反而壞事,她該怎麼做呢……

    必釋爵回頭注意她,果然見她神色忿忿,下唇咬得死白,他以指輕叩她椅子的扶手,悄聲道︰「你想留下,還是跟我回馬場?」

    柳鳴風一愣,隨即戒防。「關當家所謂何意?」

    「我不知道你與元池慶之間有何過節,一旦他接任盟主之位,我擔心他會對你不利。」尤其在柳盟主後事處理完畢,所有利害關系全部浮上台面時,她的處境會更加危險,但是她似乎不在狀況內。

    「今天就算不是元池慶,你是前任盟主的奴僕,照規矩走就得在新盟主出任前離開。偏偏你身分特殊,是柳盟主任內得以自由進出主樓的丫鬟,各大門派絕對會爭先恐後搶著照顧你,希望能從你口中知道些許滅神賦的線索。」

    第一代盟主所流傳下的規定中,並未限制代理盟主一職,然而確實有規定前任盟主所用家僕皆須撤離返鄉,就算元池慶接任柳盟主的位置,依舊得受此約束。

    「老爺一家慘遭滅門,又受祝融肆虐,滅神賦說不定早就被凶手取走,不然就是燒掉了,逼問我是能問出什麼嗎?」

    柳鳴風戒慎地看著他。「難道關當家想帶我回馬場,就不是為了要逼問滅神賦的下落嗎?」

    「是也罷,不是也罷,端看你自己的選擇,至少我不會害你。」關釋爵停止輕叩木椅扶手的動作,從他與她低聲對話開始,就有一道凝重的目光緊鎖在兩人身上。他看向右斜前方的元池慶,頷首示意。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53:04


    柳鳴風順著他目光所至,與元池慶四目相接。

    等他接任代理盟主一職後,不管她身在何方都是危險之處,況且她孤身一人又似井底之蛙,根本無處可去。

    「九逸馬場」地居北方,與武林人士接觸的機會不多,說不定對此時的她來說是最適當的去處。

    小女子能屈能伸。「水仙厚顏,想請關當家收留,還望關當家大人不計小人過。」

    「沒事。」關釋爵看各派掌門對于元池慶出任代理盟主一事己初步定案,便對她吩咐道︰「等會兒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回答吧。」

    「嗯。」柳鳴風雖然不明究理,此時此刻也只能應好。

    「就照這方法處理吧,只是盟主山莊己毀,總不可能要代理盟主住這雨棚吧?」若傳出去,還以為他們各大門派聯合欺負元池慶,逼他接爛攤子呢!

    泰山派掌門道︰「不然讓代理盟主到『風雲閣』內處理事務好了,這樣也省事。」

    「不可。」華清悠然開口,話一出口便是拒絕。「『風雲閣』超然門派之外,公正記載盟主生平,若代理盟主移地『風雲閣』,各路人馬相繼拜訪,難保干預閣內大小事務,此舉萬萬不可。」

    「盟主山莊離少林寺最近,只要代理盟主不嫌棄,老納可供膳宿。」

    「但是借宿少林終非長久之計,還是得想辦法重建盟主山莊。『風雲閣』兼負修繕之責,這事你總有責任了吧?」

    盟主制度還不是他們華家的主子——第一代盟主馮鼎天想出來的玩意兒,怎麼能把事務都放給他人,自己超然門派之外?

    「『風雲閣』會就地重建盟主山莊,優先建蓋主樓,資金、人力由『風雲閣』發落。」

    「如此甚好。」薛道長撫須而笑,總算商討出個結論了。「代理盟主就由元池慶元賢佷出任,在主樓重建完畢之前,就叨擾方丈了。不過現在還有個問題,水仙雖然是柳盟主任內的丫鬟,但她深受柳盟主器重,這去留——」

    「薛道長。」元池慶率先拱手站起。「水仙雖為丫鬟,卻與柳師妹情同姊妹,池慶無法及時援救師父一家子,還望薛道長得以讓池慶照顧水仙,以報師恩。」

    「這……還是得看『風雲閣』的規定是否能通——」

    「薛道長。」關釋爵亦拱手站起。「敢問薛道長還記得柳盟主與關某的約定嗎?」

    「約定?」柳盟主常以惋惜的口吻提起關釋爵,恨不能收他為徒好好調教一番,只能以「賢佷」稱呼拉近彼此的距離,曾幾何時有過約定了?

    只記得好像有回柳盟主飲了幾壇酒,搭著關釋爵的肩頭,直嚷嚷著要把閨女嫁給他,不答應就不放他回馬場,可這……不算數吧?

    必釋爵看薛道長漫天摸不著頭緒,給了點提示。「麒麟松下酒意濃,醉臥獅子峰,何曾閑逸如此時?笑談赴夢中。」

    麒麟松下酒意濃,醉臥獅子峰,何曾閑逸如此時?笑談赴夢中……

    柳鳴風像掉進了回憶漩渦,攪回過往。

    記得某年中秋過後,這幾句爹爹一天總會念上數回,感嘆不已,問他發生何事,他總是笑而不答,而後就是一聲長嘆可惜。

    「啊!有有有!瞧我,不服老都不行,連這麼重要的事都給忘了!」薛道長撫掌大笑,幾聲後又感嘆。「今後此景,當真笑談赴夢中了……」

    「薛道長,到底是什麼情形,你也說給我們聽聽啊!」他們多少都耳聞過柳盟主賞識關釋爵,還以為他會打破誓言再收徒弟呢!

    「約莫三年前,我與柳盟主、關當家同遊黃山奇景,柳盟主興致一起,想親眼見見關當家如何以飛燕回手做出十五種變化,便提議三方比試,由關當家以飛燕回手迎戰我們兩老,結果關當家竟以一招與我們兩老過了一、兩百回。」

    飛燕回手是相當基本的招式,連柳鳴風都知道,爹爹向她誇贊關釋爵時,曾當面演練過一回,是借取燕子貼地飛行之姿,以手切入對方脅下反扣固定,撂倒來人,她依樣畫葫蘆地使了一回,像不像也三分樣。

    連她都能上手的平凡招式他竟能使得不平凡,難怪爹爹不能收他為徒的怨念如此之深。

    眾人聞言無不對他另眼相看,元池慶也一道贊揚,內心卻十分嫉妒關釋爵的天分。

    薛道長又道︰「柳盟主知才惜才,著實感嘆兩人無師徒情分,說也奇怪,柳盟主那時指著前方雲海,像是交代後事一樣,說他哪天若突然駕霧騰雲而去,希望關當家能代為照顧他一家老小及辛苦跟了他多年的家僕。

    必當家倒也干脆,一口應允了。當然,我們沒人希望這種事真的發生……」

    柳鳴風無語了,爹爹當真信任關釋爵,連全家老小的命都敢交到他的手上?還是感嘆無法收他為徒,隨口說出的玩笑話?

    然而,關釋爵在菜窖找著她時,不曾向她提及這項約定,如果她不想遷居馬場,是否他就把這段往事吞下,視作從未發生?

    「關當家願意照顧水仙那是再好不過了,只是馬場的生活條件不比盟主山莊。水仙,你呢?是否願意隨關當家北上?」薛道長直接詢問水仙的意思。

    等會兒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回答吧。柳鳴風想起關釋爵的話,實在有些無語,這種情形下她還能說不好嗎?

    前有元池慶這匹黃鼠狼,後有各門各派集結而成的虎群,她當然只能相信爹爹的眼光,跟他北上馬場。「到哪兒都好,水仙只求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關當家是個值得依靠的人,你大可放心。」薛道長松了一口氣,對著全場的人朗聲道︰「今日己選出代理盟主,各位若有要事,待會兒向柳盟主上炷香後便可離開,想留下幫忙者,老朽自然歡迎。」

    「向柳盟主上炷香後,我們就動身離開。」關釋爵帶著她退至雨棚外,傾身在她耳邊吩附。

    「老爺還沒下葬就要離開?」柳鳴風驚訝地問,但不敢大聲。

    她怎麼能在這時候走?爹爹還沒落葬呀!

    「元池慶今日就上任,你想多留幾天,好跟柳盟主一道兒下葬嗎?」就算是代理盟主,只要能記入「風雲閣」內,他手上握有的權力就與實質盟主無異,霸據一方的門派或許可以選擇不理,然而依附在盟主底下的門派為求生存及自身利益,絕對百分之百贊同盟主的意見。

    必釋爵見她似乎有意與他抗衡,微微發怒道︰「你難道沒注意到席間元池慶一直盯著你——」

    「水仙,你等等!」元池慶追出雨棚。

    必釋爵見狀,立刻旋身擋在兩人之間。

    「元代盟主有何指教?」

    「關當家言重。」元池慶拱手致意,眼光始終追逐著他身後的水仙。「水仙,不管你對我有何誤會,能見到你活著實在是太好了。山莊就剩下你跟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逃過這場劫難的?」

    柳鳴風像是只被毒蛇盯上的老鼠一般,背脊僵直無法動彈。

    她不是沒想到這層,只是被關釋爵帶出菜窖後,她的心思就全繞在遇害的親人身上,竟然忘了好好想個說辭來搪塞元池慶。

    必釋爵略眯起眼。一般來說,大難不死己是萬幸,誰會特地追來了解究竟是如何逃出生天的?高興都來不及了。

    而且各路人馬齊聚盟主山莊救災,詢問水仙的問題幾乎都傾向凶手線索,元池慶身為柳盟主關門弟子竟不過問,此點實在教他疑心。

    「她下山替柳小姐買紅色繡線,剛好前面有位姑娘要做嫁衣,整批買走,她到鄰鎮選貨才因此逃過一劫。」關釋爵見她萬分躊躇,便替她編了一套說法。

    「嗯,我又遇大雨,避了一天,隔日回莊已經面目全非。」柳鳴風順著他的話繼續編造故事。

    「沒事就好,還請關當家多多照顧水仙。」元池慶如黃鼠狼般狡詐的眼神再度一閃而過。「我還得與薛道長商討事務,先行一步。」

    「不送。」待元池慶走進雨棚後,關釋爵立刻回頭問道︰「你走不走?」

    「……走。」不走不行,再痛都得踏出這活命的一步,才有法子生天。

    來到柳盟主停柩的地方,四具棺木如四根巨柱打入她心坎,她痛,她悲,她憾,卻哭不出聲。

    為了活命,她無法送親人最後一程,只能在這里拜別養育她、陪伴她、照顧她的至親,她真恨自己的無能。

    她點了香,分了三炷給關釋爵,希望爹娘地下有知,千萬別讓元池慶好過。

    「鳴鳴。」

    柳鳴風驀地瞠大雙眼,回頭望視著關釋爵。

    他怎麼會知道爹爹、娘親替她取的小名?

    「當家如何知道小姐的小名?」她迅速壓下異狀,可是僅有表面而己,心里面還是揣著害怕。

    必釋爵並未回答她的問題,徑自對著棺木,像是喃喃自語般地說︰「我知道你喜歡紫薇花的顏色,這次你十八歲生辰,我替你裁了件新衣,可惜再也沒機會看你穿上了。」

    柳鳴風的腦門嗡嗡作響,關釋爵怎麼會知道她最喜歡紫薇花的顏色?!沒跟她接觸過,沒跟她相處過幾天以上,怎麼會知道這等小事?

    還有她的小名,鳴鳴!

    爹娘在外人面前都喊她「水仙」,除了弟弟跟水仙外,沒有人聽過她的小名,這關釋爵究竟是誰?難道是爹爹離開武館之前認識的人?

    如果是,她怕也想不起來了。聽娘親說,小時遭擄被救回後,她日夜啼哭,高燒數日,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後,以前的記憶都記不全了,很多事情一問三不知。

    必釋爵上完香,沈默了好一會兒才對她釋疑。「先父與柳盟主曾是舊識,我與鳴鳴自小見過幾次面,她當時年幼,想必是記不得了,自然沒有跟你提過,而且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你既然喚我一聲當家,便是我馬場里的人,再辛苦,我都會替你留一口飯。」

    「多謝當家,只是水仙不懂,為何當家不向老爺表明這層身分?」在她面前,爹爹並不是以對舊友之子的口吻提到關釋爵這個人,而是將他視作無心插柳遇見的寶物般贊揚,因此相處愈久,她愈覺得關釋爵是層厚重迷霧,她甚至無法畫出雛型。

    「若不是因為誤會,兩人豈會形同陌路,互不聯絡?」關釋爵輕扯嘴角,兩家的恩怨豈是三言兩語就化解得了的?

    「上一代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以後有機會再慢慢說給你聽吧。」

    「好。」他語中多有無奈,但現在不是細究的時候。

    柳鳴風收拾好情緒,咽下苦楚,踏出如千斤重的腳步,隨關釋爵離開她待了十年的盟主山莊,開始新的人生。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53:18


    白雲襯著浩瀚藍天,近壓蓊郁連綿的山巒,頂峰上雪脈晶塋,群山下金黃色的油菜花田,在風中宛如飛舞的絲帶,輕掛在翠綠遼闊的草原上,馬群、羊群、牛群點綴其中,生氣盎然。

    來到草原上的日子已經過百,柳鳴風度日如年的感覺始終沒有因為已適應生活而減少幾分。

    馬場里的人待她極好,知道她怕生,特定清了間空房讓她獨居。原本是拿來堆鐵耙之類的工具,不大,但她東西不多,夠用了。

    她現在能揉面、削面、烤餑餑,也能不懼騷味地獨自處理羊只內贓,手腳利落多了,可是來到馬場後她始終睡不好,腦海里的呼喊聲、求救聲,還有一具具焦黑難辨的大體清楚到不能再清楚了,她如何睡?

    她真的好痛苦好痛苦!心頭上四口棺木壓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更別說有時間思考該如何將元池慶的惡形惡狀昭告天下。

    「小心點兒,拿刀還恍神,是切肉還是打算切自己的手?」

    低沈卻如草原般清淨悠遠的嗓音絕塵而來,柳鳴風聞言抬頭,木台前方站著多日不見的關釋爵,風塵僕僕,靴緣帶干泥,汗味混著青草香。

    「當家路上一切順利嗎?」柳鳴風扯開嘴角,試著讓自己看起來像人。

    來到馬場的第一天,關釋爵就將她交給馬場里的庫塔嬤嬤訓練,要求她在最短的時間內讓自己適應與南方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隨後便忙他分內事務去了。

    就像老鷹教導幼鷹飛翔的最好方法就是踢它下山谷,她對馬場雜活極快上手,連庫塔嬤嬤都誇她是個有天分的娃兒,一點就通。

    若非她提著剛擠好的牛奶到後方倉庫準備發酵時,親眼看見關釋爵在替馬匹洗澡刷毛,拌粟米、添糧草、擔淨水,完全不假他人之手,額上的汗水在陽光的照射下宛如一顆顆華麗圓潤的珍珠,她真要以為是關釋爵刻意刁難,要磨去她由南方帶來的嬌貴之氣呢。

    他是當家,卻一樣做粗活,不是只有一張嘴、一根指頭。在他樸實的態度下,她在馬場竟然感到安心,反而沒有住在盟主山莊時的虛無恐懼。

    然而一個月前,他突然說要往南方送馬交貨,問她需要什麼,剎那間她有股慌亂感,差點脫口而出她要平靜。

    「尚可。」關釋爵微微蹙眉,從胸前暗袋里取出一小袋以紅線扎起的圓鼓粗布,遞給滿手腥羶、正揉搓腰前圍布的她。「拿著,這是我替你帶回的東西。」

    雖說馬場四季不甚分明,春不像春,夏不像夏,長年低溫,與南方實有差異,但也不至于在他離開馬場不到一個月,她便整整瘦了一大圈,臉無生氣,黑發中摻了幾絲銀線,實在僬悴可憐。

    雖然她一雙晶眸依然閃爍著不屈不撓的神色,將馬場內從未踫過的粗活都在短時間內上手且承接下來,堅毅精神實為可嘉,然而看在他的眼里,不舍卻遠遠大過贊賞,甚至有股沖動要她停手別再繁忙。

    算算她今年不過十八,卻像走過一生、回顧盡是人生滄桑的嬤嬤!

    「這是?」柳鳴風不解地接過,實在猜不出其中物品。

    「柳家墳上的土。」臨走前,他掬了一把。

    「……」柳鳴風冷不防地打起寒顫,這是爹、娘及弟弟墳上……的土?

    手里的這包泥土突然重得她心好疼,山莊慘烈的模樣又驀地躍上她的腦海,淚水無法控制地匯聚,她斂眉轉過身去,不想讓他看見她流淚的樣子。

    「多、多謝當家,這對我來說,確實比任何東西都好。」

    她一直掛念著家人後事,又不敢在她尚未完全融入馬場生活之前頻頻追問消息,沒想到他會特地繞往盟主山莊,還替她帶回一包墳土,讓她能有所寄托。

    她顫動的背影毫無預警地抽痛他的心房,若非他在失神前拉回理智,此時此刻,說不定他已經張開臂膀將她緊緊摟住。

    「你看起來很累,是庫塔嬤嬤多給你工作嗎?」他幾番呼吸後才有辦法正常說話。她對馬場的雜事頗為上手,難道是因為這樣,所以多分了點事做?

    「當家別誤會,是我連續幾日睡不好才會沒精神。」柳鳴風趕緊轉過身來解釋,一邊將淚痕擦干。

    她不能因為睡不好而荒廢分內的工作,也曾想過白天多做一些,讓自己累一點,看晚上會不會比較好睡。結果睡是睡下了,過沒多久便又哭著驚醒,屈抱著身子睜眼到天亮,反而更糟。

    「你回去躺會兒吧,我找人來接你的工作。」看她累成這樣,怎麼忍心強求她繼續工作?況且解羊不是件簡單的功夫,庫塔嬤嬤怎麼會要她一個新人負責?

    「多謝當家,我不困。」馬場上下都忙,她怎麼好意思自己一個人回去休息?

    柳鳴風收好墳土,繼續解羊切肉,完成庫塔嬤嬤的交代。

    必釋爵迅雷不及掩耳地奪走她手里的切肉刀,指著一旁簡易的木椅、木桌。「不困,也坐著眯會兒。」

    柳鳴風本想取回切肉刀,這是她分內的事,教別人看見了要怎麼說她怠惰職責?可是他冷眼過來,她便什麼都不敢說了。

    看看他利落地片羊肉、去骨切塊,一點當家的架子也沒有,她在一旁端坐,看著看著,眼皮竟然逐漸沈重,忍不住打起噸來。

    奇怪,爹娘這回怎麼沒來找她?弟弟跟水仙也沒來跟她招手……那她可以好好地睡一覺了嗎?幾刻就好、幾刻就好……

    必釋爵沒幾會兒工夫便將剩下的羊只處理干淨,一回頭,她已經睡沈,還發出微微鼾聲。

    他解下披風,輕覆上她如垂柳般縴細的嬌軀,猶豫許久後才單膝跪下,以指掀開她覆額的厚重劉海。平滑無紋的額頭上,接近右邊太陽穴的地方,確實有道粉色如蝶的肉疤。

    「淮哥哥,我這痕好難看……以後……以後就沒人喜歡鳴鳴了……」

    「怎麼會?像在你臉上繡只蝴蝶似的,我覺得漂亮極了。」

    「真的嗎?可是其它人都笑我,說我一定是做錯事,才讓老天責罰。」

    「胡說八道,我看你就像只小蝴蝶。小蝴蝶可沒傷心事,縝日翩飛采蜜就好,你要不信我,寧可聽別人的話,以後就別跟在我後面,喊我一聲淮哥哥了。」

    往事一幕幕地浮現眼前,事隔十幾年,虧他還記得清楚。

    五歲的柳鳴風裹紗戴帽不敢見人,他連哄帶騙了好幾天,才讓她卸下心防取下紗帽。可惜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年十三歲的淮哥哥,該如何用關釋爵的身分教她放心托付?

    雖然柳照先在初見他的瞬間有些錯愕,但見他高大壯碩,不似父親瘦如薄葉的身軀,姓名、背景也皆與以往不同,便逐漸退去了疑慮,甚至對他賞識有加,頻頻表意若非收了元池慶,必定將他網羅名下。

    他與滅神賦失之交臂一回,不過老天另外給了他機會,有回他與柳照先共酌對飲,研討武學時,酒意濃厚的柳照先竟無意中脫口,說他早將滅神賦交給女兒保管,她將秘籍藏在一個極為隱密的地方。

    滅神賦早在鳴鳴手上,若他不知道真正的鳴鳴頭上有道形似蝴蝶的疤痕,怕現下又要失望一回了。

    必釋爵望著熟睡的柳鳴風,她失親的痛苦他並非不能理解,倘若柳照先是成也滅神賦、敗也滅神賦,兒時百般呵護她的淮哥哥又是為了滅神賦而來,豈不是又讓她再度崩潰一回?

    案執輩的恩怨本就不該要她承受後果,可是他不能違背對父親的承諾,縱使心里為她的處境感到抱歉,也只能用其它的方式彌補。

    「別怨我,至少我可以擔保你在馬場內生活無憂……」他會要她心甘情願交付滅神賦的心法,且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他曾是她記憶一隅的——

    晏淮。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53:35


    「瞧瞧你,怎麼跌出個杯口大的傷?還在額頭上。以後落了疤,怎麼找好婆家?」

    「唉,別罵了,跌入水井還能留住一條命已經算是萬幸了,以後的事以後再煩惱吧。我跟晏兄拿了些上等金創藥,快給鳴鳴敷上。」

    「嗚……」聽爹娘一會兒怒斥、一會兒嘆氣,身體是她的,臉是她的,難道她不難過、不懊悔嗎?她才五歲呀!

    「鳴鳴,出來一下。」

    誰在喚她?暗自垂淚的小鳴鳴眺向窗外。是淮哥哥!

    小鳴鳴頭好疼,卻難掩開心。

    「淮哥哥,你來看我啦?」

    「吶,這給你,眼淚收收,別哭了。」

    「哇,是紅笛耶!」小鳴鳴開心地收下,淮哥哥的手藝可厲害了,央了好幾回請他造個紅笛送她,這回總算如了願。她欣賞著上了紅漆的笛身,最下頭還刻了她的名字——鳴風。

    「淮哥哥,謝謝你,鳴鳴好喜歡。」

    「喜歡就好,我要走了,你回去休息吧。」他摸摸小鳴風的頭便離開。

    「不,淮哥哥,你別走、別走……你不是說這紅笛是要做給……那鳴鳴是你……」

    「別走!」柳鳴風揪著披風驚醒,迷霧之間,眼前似乎有個蒙朧人影。「誰?」

    「醒了?」關釋爵放下工具與木橛,起身倒了杯水給她。「醒了正好,庫塔嬤嬤剛來喚飯,等中庭生好火就可以過去了。」

    「庫塔嬤嬤?」她接過水,迷迷糊糊的,過了一會兒才驚覺自己身在何處,那他不就……一直在她身邊?

    「當家,我……」她是怎麼了?好幾天睡不安枕,卻能在他面前毫無顧忌地熟睡,一樣是作夢,卻不是親人索債,而是她好久沒有想起的過往。

    不過……淮哥哥到底是誰?竟能讓她想來心里甜滋滋的。

    夢中的她對淮哥哥這名字似乎很熟悉,可他是誰,長什麼樣子,她卻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下回累的話就別硬撐,好好休息,免得工作沒完成還拖累旁人。」關釋爵走回原地,拾起方才的工作,見她捺著額頭,他沈了眼色。「頭疼嗎?」

    「不……沒事,一會兒就好。」她只是想不起來究竟誰是淮哥哥,她真的認識這個人嗎?還有那支笛子,印象中她吹過幾回竹笛,是同一支嗎?她記不清楚了。

    沒道理在當家面前還坐得舒適,于是柳鳴風站起身,卻忘了身上還有件披風,就這樣落地了。她尷尬地撿起拍淨,折好後雙手奉還。

    「不好意思,借了當家的披風。」她見關釋爵專注在刨木刻字,便將披風擱至桌上,退到一邊去,不看也不好奇他的動作。

    這世間,少知道少危險。

    「小事。」淡然地看了她一眼,以前老愛跟前跟後,探問他在忙什麼、做什麼、想什麼的鳴鳴,已經被現實磨得連好奇心都不敢有了嗎?

    必釋爵抿起唇,將手中削磨好的木橛與放置腳邊多時的木盒一道遞給她。「我能做的就這些,收好。」

    這什麼?怎麼從他回來就一直送她東西?

    柳鳴風接過,真真震得她發抖,木橛上單單一個「柳」字,斗大烙印在她眼前,手心更為此發汗熨熱。

    木盒精致,大小正巧能放入墳土,外部有兩處凸出的榫頭,難道他手藝精巧到能將木橛與木盒餃接成一體嗎?

    翻過木橛,確實有凹入的榫眼,只是右下方一排小字似乎埋了什麼訊息。

    「辛卯年十月十二日……十月十二日……這……」怎麼會是這天?

    「柳盟主落葬之日,就在十月十二日。」也不管她一時間承不承受得住,盟主山莊殞落的日期,她是該知道。

    「柳盟主本想在鳴鳴生辰那日舉辦盛宴,沒想到最後辦的是他一家子的喪事。」

    沒想到最後辦的是他一家子的喪事……

    柳鳴風抱著木橛,淚水湧流不止,她好恨,她真的好恨!

    「平凡的生活真的有這麼難得嗎……」她不過希望人生平淡幸福,不用雕欄玉砌的華房,不用綾羅綢緞的衣裳,只要一家子和樂融融,不愁下一刻是否有戰火飛箭意外上門,這很奢侈嗎?為什麼上天要這般待她,讓她一家死于非命?

    她好恨,她真的好恨,恨她自己沒有能力復仇!

    爹爹、娘親、弟弟還有水仙的音容與焦黑的遺體在她腦海里混亂成結,她對元池慶的憤恨是與日增,她放不下、忘不了,更不可能寬容待他!

    必釋爵深受爹爹器重,薛道長也贊揚他的武功,只要他能替她報仇,就算把自己推入萬劫不復之地,她都決定豁出去了!她要把真相一五一十,盡數告知!

    「我在菜窖——」她決定把事情說出來,是好是壞,最慘不過命一條。

    結果她一抬頭,關釋爵黝黑的俊眼離她不過兩個拳頭距離,嚇得她想說的話全數消失得一干二淨,漫天飛舞的字湊不成完整的話。

    「沒事。」關釋爵嘆了一口氣,粗糙帶繭的手指拭去她的眼淚,臉上刮起的小疼痛喚醒了呆愣的柳鳴風。

    「我知道你苦,不過你別急著跟我哭訴,省得你冷靜後,後悔現在的決定。我一直在這里,你日後隨時隨地想說,我都會聽。」

    以前的她喜怒哀樂十分外放,開心就笑,難過就哭,想法簡單又直接,只求順心就好。

    現在的她卻像破繭而出的蝴蝶,與以往截然不同,為親人幾回哭泣外,她幾乎把苦楚全吞進腹里,鬧疼了,也只有她一個人默默承受。

    殊不知,這般堅毅的柳鳴風,更勾起他的憐惜,更引得他的注意。

    遭逢劇變,悲傷還來不及交由時間淡化,立馬換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求生存,吃食習慣、人文氣候完全顛覆她過去的人生,卻沒聽見她喊過一聲苦、一句抱怨,就這樣默默地承受下來。

    他能給的有限,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她多考慮一些。

    她本來止住的淚水如黃河漬堤,倚著他的肩痛痛快快地宣泄大哭。

    「哭吧,哭過之後雨過天青,從今以後,你不再是一個人。」關釋爵輕撫著她一聳一聳的肩頭,有說不出的心疼。「別怕,我在,馬場的人也在。」

    「我……」柳鳴風揪著關釋爵的披風,泣不成聲。

    他指的或許是減莊之後,無依無靠的她,然而她一路走來的孤獨與寂寞、不被了解的心酸與無奈,卻因為他這句話而徹底爆發。

    她拼命忍、使勁吞,就是為了討個平安。可是她的堅持沒有人懂,爹娘不懂,弟弟不懂,水仙對她更是抱有一層不諒解,她在山莊,永遠都是孤獨一人,而家人離她最近的時候,竟是對她夜夜索夢泣怨。

    那本滅神賦真有這等價值?值得上百條人命?值得她牲無法回頭的童年與青春交換?被迫離開出生的武館……武館……晏叔?

    「淮……哥哥……」她沒忘記武館是晏叔一手創立的,怎麼就忘了淮哥哥是晏叔的獨子呢?

    她怎麼會忘了淮哥哥……

    如果她還記得淮哥哥,這一路走來就不會這般孤寂了。

    「淮哥哥?!」她認出什麼了嗎?關釋爵偉岸的身軀難得僵直了,心虛竟意外湧現。

    「沒……沒事,只是一位故人而己。」柳鳴風拭干眼淚,想起淮哥哥,她心情好了許多,只是在關釋爵面前崩漬痛哭當真始料未及,想來就覺得羞愧。「當家,剛才真抱歉,還請你多多包涵。」

    「自己人,客氣什麼。」關釋爵率先站起,看著柳鳴風臉蛋上尚未褪盡的羞怯,兒時疼寵她的感覺陸續回籠。

    「走吧,別讓庫塔嬤嬤過來找人。」

    「是。」柳鳴風漾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曾幾何時,她都快要忘記笑起來的感覺是什麼了。

    「淮哥哥,為什麼大家都不喜歡跟鳴鳴玩呢?」

    「怎麼會呢?他們說了什麼?」

    「天哥哥說我是愛哭鬼,他不跟愛哭鬼玩。銘姊姊說我老愛跟在你**後面跑,她不跟跟屁蟲玩。連賣包子的叔叔的兒子都不想跟我玩,他說我不會九九歌,是笨蛋!」

    小鳴鳴抱著布娃娃,愈哭愈大聲,身子愈縮愈小,整個人都快塞進角落了。

    他笑了。「傻鳴鳴,淮哥哥喜歡你,你來找我玩就好了呀!」

    「真的嗎?」小鳴鳴回頭,抱著布娃娃漾開一抹心滿意足的笑。「果然還是淮哥哥最好了!」

    必釋爵迅速撇過頭去,深怕再受柳鳴風影響,怕她的笑容會讓他卻步。

    他答應父親要取回滅神賦的,他不能心軟,也沒有資格心軟,就算回憶攪局千百次,他都不能因此而松懈啊……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53:53


    「小蝴蝶,你喜歡我哥哥是不是?」天哥哥開門見山地問她。

    天哥哥是淮哥哥的義弟,她不喜歡天哥哥,因為他總愛欺負她,拉她的小 子。

    但想起淮哥哥,她心就甜了。「是呀,淮哥哥也說他喜歡我呢!」

    「我哥才不會喜歡你這只鼻涕蟲呢!他要的是個堅強的好姑娘,以後可以幫他打理武館!你別看我義母成天沒事似的,我們吃的每一粒米、每一葉菜,她都算得精精準準的,你有這本事嗎?」

    天哥哥咬著從她手上搶走的糖葫蘆,哼著鼻子對她囂張道。

    「還給我!這支糖葫蘆是淮哥哥買給我的,還給我!」鳴鳴可氣了,淮哥哥送她的東西她都保持得很完整,她打算等會兒吃完糖漬李子後,串葫蘆的竹簽要洗干淨放進她的百盒里的。

    「你這惡霸!信不信我跟淮哥哥說去!」鳴鳴急得哭了,但怎麼跳腳就是構不到天哥哥高舉的糖葫蘆。

    「哼!跟我哥說有什麼用?有種你就跟你爹哭訴,要他來打我啊!」天哥哥咬下最後一顆糖瀆李子後,拿竹簽敲了她幾下頭。「我哥是看在柳伯伯的分上才對你好的,像你這樣麻煩又愛哭的鼻涕蟲,我哥會喜歡上你?就算你輪回十輩子都不可能啦!」

    鳴鳴拾起天哥哥氣憤離去時丟下地的竹簽,上頭的糖瀆沾滿了枯草、泥土,鳴鳴的心像是被十匹馬踩過一般疼痛,握著竹簽,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不行,她不能哭,她不能再哭了!

    為了讓淮哥哥喜歡她,她不能再哭,不能當鼻涕蟲……

    柳鳴風眼睫微動,幽幽轉醒,想起方才可笑的夢境,不自覺地便對著牆壁發呆。

    自從想起淮哥哥後,她夢見親人慘狀的機會少了,夜半入夢的幾乎是她以為快要記不住的童年記憶,雖然還是看不清楚淮哥哥的模樣,至少那股平靜安心的感覺能讓她好夢到天明,沒想到昨兒個竟然還夢見小時候老愛欺負她的天哥哥。

    她把淮哥哥贈送的東西全放進一口百寶箱子里,那箱子舊舊髒髒的,上頭的鎖還掉了,記得搬離武館那天她哭得死去活來,手里拖著不放的就是那口箱子,現在卻想不起來究竟流落何方?

    爹爹暗中扔了也說不定,因為後來住進山莊,她身邊根本沒有看見過那口置物的箱子。

    不知道淮哥哥他們過得好嗎?還記不記得她呢……

    「元池慶這小子野心不小,安分沒幾天,台面下就忙著動手腳了。」

    是段千馳的聲音!他怎麼會在她房間附近呢?這里不都是女眷房嗎?

    「可能是嘗到甜頭了,一夕之間,從一名聽令的弟子成了發號施令的代理盟主,權力難免腐蝕了他的心,又怕失去現今的輝煌,便開始交遊各派,這也無可厚非。」

    是當家……他怎麼也在?該不會是來找她的吧?

    柳嗚風一頓,馬上把這可笑的念頭拋諸腦後,仍然下床整身,略微梳洗,隔夜的清水冰涼沁心,確實能讓她冷靜冷靜。

    「那這事就這麼辦吧。對了,大哥,你怎麼跑到這里來?我剛才找了你好久,看你穿成這樣,應該是要去跑馬吧?」

    段千馳在外人前喚關釋爵當家,人後便是稱謂兄長,口氣也會不同,態度更是直來直往。「你手上這包東西是什麼?」

    「沒你的事,還不去忙?」關釋爵的語調冷了幾分,如果段千馳覺得分內事務太少,改明兒就遣他去牧羊。

    「是,謹遵當家教誨。」識時務者為俊杰,段千馳快步一溜,立馬離開。

    屋外忽趨平靜,柳鳴風豎直了耳朵聽,就是沒有人聲交談。當家應該也離開了吧?果然是她想得太多了。

    不知為何,她心里突地縈纏著一股不散的失落與淡愁,彷佛在笑話她。

    人的日子一旦安逸了,什麼鬼念頭都想得出來嗎?柳鳴風抿緊唇,暗道自己不該,並拈香準備祭拜家人。

    踫到桌上那束放在竹筒內的淨香,想起關釋爵在送她墳土隔日,手持香品,以紅線從中束綁,拿到夥房給她的情景。頭一次有人事事為她著想,身體力行地替她發落所有細節,而不是出張嘴指使她東西南北何去何從,竟教她有種踏實安心的感覺。

    從今以後,你不再是一個人……

    柳鳴風深吸一口氣。就是這句話讓她近乎崩潰,在關釋爵面前痛哭失聲,每每回想起來總讓她羞愧交加。

    還好當時在他的阻止之下並沒有透露出更多羞赧的話來,否則現下她哪里還有臉繼續待著。

    其實他什麼都看在眼里,卻什麼都不道破,難怪爹爹對于未能收他為徒耿耿于懷,也好在爹爹臨時起意托付了他,不然出了這麼大的事,她就算存活下來,現在不是落入元池慶的手里煎熬,也被各門各派輪流逼問弄瘋了吧。

    叩叩!

    輕而有力的敲門聲響起,清晰的兩個停頓像在柳鳴風的心湖里投下兩顆石子,漣漪層層不絕。

    「誰呀?這麼早。」她緊張地問。難道真是當家來找她?

    「關釋爵。我有件東西要給你。」

    丙然是他!柳鳴風又驚又喜又疑惑,像大鍋煮什麼,都混在一塊兒了。

    她整了整衣裳,理了理頭發,萬般心思皆壓在平靜無波的臉皮下,淡然地開門。「當家這麼早,有什麼東西這般重要?」

    必釋爵一身黑色勁裝不同以往,腰束短刀皮繩,腳踩綁靴,平時總有幾綹鬢邊黑發也束得整齊,一時間竟捉著她目光不放,難以移開。

    他遞上布包,落在柳鳴風手里的感覺有些重量。「這是?」

    「沈香。」這東西不好買,他跑了好幾天市集,找到的全是零散的貨,素質也很不一,直到昨天才在一名準備走貨到波斯的商人身上買足十兩。「你睡前就點些,應該能讓你好睡點。」

    「當家,這……」北方連茶葉都比南方貴上數倍,更何況是沈香?柳鳴風拆開布包,郁而不濃的香氣立刻撲鼻而來,馨氣盈室,她臉色淡了下來。「我不能收。」

    「為何?」他特別挑選以蜜香樹磨制而成的香粉,難道她不喜歡帶甜的味道?

    「當家不該對我這麼好。」她不想要關釋爵特別的關注及照料,她怕一旦迷失,便再也找不回此刻的自己。

    罷才聽見他與段千馳在室外的對話,她便生起了現在想來就好可怕的渴望——她在等待他。靜候著他的敲門聲響起,興奮、期待、失落、驚喜在她心中轉了一輪。

    從他掬回爹娘墳上的土後,他已經從她身上掘出太多不該有的情緒了。

    她得快點把心中的裂縫補起來,不能再讓他乘虛而入,就算她努力維系支撐的只是一具空殼,只要沒有裂縫,穩穩地密合著,哪怕他的細心、哪怕他的呵護,都不能改變她的內在。

    柳鳴風的推拒並不能挫折他一分一毫,既然決定贏得她的信任與依賴,就算她今天把沈香砸到地上,都不能讓他退縮一步。

    他要拿回滅神賦,拿回屬于晏家的東西,就算他以前有多疼龕她,都比不上父親抱憾臨終,雙目半閉不甘願的模樣。

    「如果給你容身之處就算是照顧你的話,柳盟主實在不需要托付我,而我也不需要看重這個承諾。」

    必釋爵未接過布包,直勾勾地盯著柳鳴風不放。「我說過,你喊我一聲當家,就是我馬場里的人,我對自己人再好都不為過。收下吧,別讓我講第三次。」

    「當家……」他的眼神好燙人,如果她不收下,兩人再這樣對峙下去,不用猜,最後輸家一定是她。「多謝當家,下次別破費了。」

    「那就下次再說吧。我去跑馬了,過幾天要交貨,得看一下馬匹的腿力。」交貨前七天都要連續跑馬百里不歇,若有馬匹無法持速而行,這等劣品絕不能送到賣家手上,壞了馬場名聲。

    「好。」柳鳴風目送關釋爵離去,蒼勁背影滿是霸氣,尤其信步走在這片他打下的江山中,每一根草都有辦法彰顯他的威嚴。

    他是馬場當家,他是首領人物,竟然會記得她睡不好,精神不濟,替她買來沈香,只求一夜好眠?

    柳鳴風關上門,舀了幾茶匙沈香,放進了關釋爵一並準備好的小爐子里,擱在木盒前方。點燃後所散發出的馨香像仙女薄紗一樣,慢慢地將她的思緒捆覆起來。

    如果可以,拜托,把我的心捆得牢實一點……

    到了交貨的日子,天還沒全數透亮,馬兒嘶鳴之聲己傳透馬場內外,柳鳴風穿著厚襖跟到中庭來長見識,這是她到馬場這麼久以來,頭一次遇見交貨。

    便大中庭內用來取暖的木堆已被撤離,庭中站滿毛皮被刷得晶亮的駿馬,馬尾相對,雙匹成排成行,黑白棕色皆有之,未戴鞍窖己有戰馬模樣,在罩了黑紗的晨光下更顯得軒昂。馬場由里忙到外,絲毫不敢馬虎。

    原來她全想錯了,還以為馬養壯了、養肥了,再等人來買就好,豈知背後還得這般仔細。天底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關釋爵能打下今天的一番基業,肯定是付出了不少努力,比起其它總想著透過滅神賦來拿天下第一的人好上太多了。

    「嚇!」不知什麼東西突然從天而降,把她視線整個蓋黑,她嚇得驚呼,旁邊的幾匹馬兒受驚,跟著嘶鳴。

    「噓噓,靜!」關釋爵沒兩下子便安撫好數匹馬兒的情緒,對上在圍脖兒後方露出歉疚雙眸的柳鳴風,竟然覺得她毫無防備的自然模樣天真可人。「我看你臉頰都被凍紅了,把這圍在脖子上,會暖和點。」

    「謝、謝謝當家。」柳鳴風根本分不清楚臉頰究竟是凍紅,還是羞紅了,這圍脖兒還有些余溫,該不會是剛從他脖子上取下的吧?

    「大哥,我臉頰都凍到脫皮了,有沒有我的圍脖兒?」段千馳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搭著關釋爵的肩嬉皮笑臉,逗著幾乎把臉埋進圍脖兒里的柳鳴風。

    「滾。」關釋爵五指一張,扣在段千馳臉上,將他往肩後壓,疼得他哇哇大叫。

    「殺人呀——」段千馳滑稽的模樣惹得鄰近的馬場夥伴們大笑,柳鳴風還不習慣這樣的二當家,一時間無所適從,甚至有種久違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好像夢里的淮哥哥與天哥哥,雖然關釋爵沒有像淮哥哥一樣愛笑,不過照顧人的心思卻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真多心,腦子里沒有清澈的時候嗎?少想些事情,日子不是好過些?為何老要塞進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困擾自己呢?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54:12


    柳鳴風抿了抿唇,想回頭找找帶她過來的庫塔嬤嬤,豈知她來回顧盼好幾圈了,就是沒有庫塔嬤嬤的影子。

    「小……小水仙,你在找什麼啊?」差點冒出小蝴蝶就算了,小水仙,虧他講得出來,簡直就是調戲良家婦女的無賴,他甚至還聽見大哥牙關驟緊的喀喀聲。「體諒一下,我也轉得很硬……」

    段千馳附在他耳邊小聲地抱怨,幸好柳鳴風不知道在找什麼,注意力不在他們身上。想到大哥跟他說柳鳴風就是小蝴蝶,他到現在還是驚訝不己。

    他記憶中的小蝴蝶是顆又白又胖的圓球,天真到近乎白癡,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

    他曾經騙她流星是月亮的眼淚,因為沒辦法跟太陽長相廝守,只能日夜遙望。

    傳說只要在滿月那天拿著芭蕉葉站到月下,接到月亮的眼淚,就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一輩子不離不棄,結果那小箍蛋還真的摘了一片比她還大的芭蕉葉守在月下,隔天風寒嚴重到下不了床,她燒了幾天,他就跪了祠堂幾天。

    柳鳴風的身形偏瘦,真如她的姓氏一般,如倚岸楊柳,完全看不出小時候的圓潤,還有小時候的呆,若不是她微翹的上唇特色還在,還真的無法把她跟小蝴蝶連結在一起。

    他以前就常嘲笑她是愛哭鬼,上唇翹,翹到十八沒人要……

    現在想起來,他以前還真惡劣,難怪大哥不時囑咐取回滅神賦不代表他們要把柳鳴風當敵人,該照顧的、該注意的,通通都不能少。

    「大哥,別氣啦,下回我會注意的。」千萬別在柳鳴風面前迸出「小蝴蝶」三個字。

    「哼。」關釋爵輕哼一聲,相當不以為然。不知為何,他對千馳那句「小水仙」相當反感,是有熟到可以這麼叫嗎?

    段千馳又問了她一次,這回她總算是聽見了。

    「我在找庫塔嬤嬤。第一次踫到交貨,我擔心沒人帶領,無意間會壞了馬場規矩。兩位當家事務重,我不打擾了。」

    對段千馳這個人,她說不上討厭或喜歡,卻不想多與他親近,或許是受了天哥哥的影響,對這類人她更加敬而遠之。

    「你懂識字、寫字吧?」他特意過來,就是為了將她帶在身邊,增加相處機會,才能實收潛移默化之效,讓她逐漸將他視作自己人,把馬場當成她的家。

    必釋爵突如其來的問題教柳鳴風愣了下,但她仍乖順回答。「嗯,小姐有教我一點。」

    「那好。」他從懷里掏出本溫熱的小冊子,交給柳鳴風時,她略微退紅的雙頰又櫻紅起來。「幫我記馬匹資料,我念你寫。」

    「喔,好。」柳鳴風不解為何段千馳對此露出驚訝不已的表情,直到她接過筆,攤開冊子,才發現除了一人筆跡之外再無其它,蒼勁的字體如祥龍盤柱般充滿浩然正氣,未有任何一字馬虎。

    「沒想到當家還要費心這等小事。」

    從一個人的字跡可以看出那個人的個性、處世態度。每翻一頁,柳鳴風愈是浸yin墨香無法自拔,更對關釋爵有了新一層的體認。

    從打在蹄鐵上的編碼、馬腿到馬頸的肌線、毛色、皮膚、站立時的姿態及聽覺、眼色皆清楚記載,他對馬場的用心全囊括在這本小冊子里。

    愈接近他一分,愈懂他一分,她愈是敬佩他這個人,究竟有什麼是他不能的?

    「事關馬場里的人、事、物,沒有一件是小事,只有緩急而己。」關釋爵見她像丟了魂似的一頁一頁翻看他記載的小冊子,竟然有股說不出的驕傲滿足。

    「身為當家,不做也要懂,不懂更要去做、去學,不了解馬場運作的方式,如何全盤交給下面的人發落?」

    他真的是用生命在經營這座馬場,用心照顧這片土地的點點滴滴。

    柳鳴風將筆置入他由懷里拿出、裝了半滿的墨液瓷瓶內,蘸墨逐字寫下他念出的話語,心里澎湃萬千,羨慕馬場里的人能有這般好擔當的頭兒。

    必釋爵不時分神探看低頭認真撰寫的柳鳴風,這幾日她睡得應當可以,憔悴模樣己不復見,見她行雲流水地搖著筆桿,娟秀的字體烙進僅有他剛烈氣息的小冊子中,意外柔和,未有格格不入的味道,彷佛她如流水般細致的筆觸合該就是要與他雄渾的字跡成雙,明明是自他口中敘述出的文字,由她寫下,竟能讓他貪看再三。

    「差不多了。」關釋爵順撫著眼前一匹好馬,依依不舍之情濃厚可辨。每匹馬都是他傾心豢養才得以茁壯的,不論其是否有良馬資質,都是他視如至的夥伴。

    收拾好情緒後,他回頭對著若有所思的柳鳴風道︰「我要往潼關,再轉武昌,前後約莫兩個月的時間。」

    「兩個月呀……」上回他離開月余,南下交貨,沒有他在馬場,日子照樣轉,沒有變化,怎麼今日就有離情依依的錯覺?

    柳鳴風合上冊子,實在拿自己胡思亂飄的思緒沒法子。

    「你要跟上嗎?」

    必釋爵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著實駭著了她。

    「我一個婦道人家,怕是不方便。」她的心跳了一下,按捺不住的期待感真嚇人。

    「生意談完應該還空下幾天的時間,我可以帶你到柳盟主墳前,讓你親自為他上炷香。當然,若你不想重遊傷心地,下回有機會再說吧。」無法親自送親人最後一程,必定是她此生最大的遺憾。

    親自替他們上香……她可以嗎?她真的能去嗎?如果遇上元池慶……

    柳鳴風看著正在拍撫馬匹的關釋爵,驀地像是吃了顆定心丸般,憂慮瞬間消失。就算遇上元池慶那又如何?

    相信有當家陪在身邊,他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貿然下手,取她性命。

    「好,就麻煩當家了。」她欣然應允,腦中正預演著南下的情景時,突然想到一件事。「山莊離皖南宣城會很遠嗎?」

    「你問這做什麼?」關釋爵警戒大起,皖南宣城便是他老家所在,她是知道什麼,抑或在暗示什麼嗎?

    「沒事,這幾天想起故友,備是感念,所以才問問當家路途是否遙遠,將來若有機會,才好南下探望。」她對淮哥哥的感情全是年少無知的懵懂情懷,現在想起來雖然可笑,卻是她前陣子惡夢纏身的出口。多年不見,她想知道淮哥哥這幾年過得可好?晏叔身子是否健壯?他們是否還住在皖南宣城內傳授武藝?

    「原來如此。你回頭把名字寫給我,我先派人查探你朋友是否還住在宣城,否則你一趟過去無功而返,更是費神。」她還記得晏淮、敬天這幾個兒時玩伴,只可惜回到宣城老宅,只剩一片雜草荒涼,還有一座無名孤墳了。

    必釋爵的心情突然淡落下來,他有多久不曾回去替父親拔墳草、燒紙錢了?

    「你先回房整理行李,簡約就好,一刻後回到這里。」關釋爵掌心向外,高舉右手。「眾人聽令,備馬——」

    這聲渾厚響亮,雲霄盡聞,在他尾音淡消之際,驀地,一聲破空急咻聲像彈弓拉到極致再無預警放開,如閃電之姿往馬場中心射來!

    必釋爵立即將柳鳴風護在懷里,一個踏步旋身握住箭桿,借力使力卸掉往此處射來的飛箭。

    「有馬賊!大夥兒全面備戰!」

    必釋爵坐鎮指揮,現場仍亂成一團,但驚慌不過眨眼,接著有人引馬避難,護著老弱婦孺離開現場,有人取出武器準備迎敵,尖叫、驚呼不絕于耳。「你去找庫塔嬤嬤,除非我回來,任誰喊你都不要出來。」

    「好。」這種場面她根本幫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替他添亂。柳鳴風跟著避難人潮往宅子奔去,捺著擔憂,不形于色,但沒幾步路便又忍不住回頭對往相反方向的關釋爵大喊。

    「當家,你千萬小心,一定要平安回來呀!」

    「嗯。」關釋爵回頭,隨意應了一聲。此刻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但在踩出幾步後,他突地回頭對她保證道︰「別怕,我不會讓你替我收屍。」

    「嗯。」柳鳴風點點頭,恐懼不翼而飛。雖然她仍為關釋爵的安危擔憂,心里卻有了幾分踏實,沒想到他這般懂她。

    她真的好怕……好怕風雨肆虐過後,周遭全是不能說、不會動的人。

    當家,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柳鳴風緊抿唇瓣,正打算回頭往宅子里去時,不經意瞄到右前方有一名跌倒在地的孩童正哇哇地哭著,額頭磕破了個洞,血染上黃土,淤積成塊,黏在傷口上,周邊有幾匹駿馬因為突擊,前蹄不斷舉落,情形極為可怕。

    怎麼沒人領那孩子?柳鳴風顧不得自身安危,奔過去抄抱起他,拍背輕聲低哄,將他的頭按進懷里護著,想躲進宅子,不料一轉身,背後突然一股重擊將她撞倒在地。

    「小心!」

    柳鳴風還沒來得及回頭確認,關釋爵的聲音便早一步傳來,伴隨著懷里娃兒的哭聲。

    她趕緊回頭察看,入眼的景象差點讓她的心跳出喉頭——

    必釋爵的肩頭竟然插著一枝箭,箭尾像拉扯她心弦的線,正用力地顫抖著!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54:26


    「快來護她進去!」關釋爵擋在柳鳴風及孩童面前,不顧傷口鮮血正不斷沾染他的衣襟,解開他早先取來的粗繩索,對著一旁護馬避難的夥計吩咐道︰「先別管馬了,人比較重要!」

    必釋爵難得怒吼,嚇得牽馬的夥計立刻趕過來,想將柳鳴風帶離。

    「那你呢?」柳鳴風望著他不曾因疼痛而頹然的偉岸背影,實在掛心他的傷勢。見他中箭,她整個人快失去理智了,這時候她怎麼舍得下他安心避難?

    柳鳴風將哭鬧的孩童交給馬場夥計,迎向呼息略喘的關釋爵,鮮紅的血在他背部開了朵令人心疼糾結的花,她眼中看不見周遭的混亂,關注的僅有他的傷勢而己。「當家,你需要止血。」

    「晚點再說,你先躲好。」關釋爵卷著粗繩,跨上一匹棕馬往門口奔去。

    柳鳴風的心簡直提到了喉嚨口,此時此刻,她多希望他能自私點,別拿自己的命去拼。

    她邊退邊回頭望,腳步像生了根的大樹,幾乎文風不動,看他甩著粗繩打落馬賊,縱然有其它人幫忙,但面對數量龐大的不速之客,他就像用盡一兵一卒也要死守城邦的將軍,不願向敵人低頭地奮戰著。

    她怦跳的心好緊好熱,他真的是用命在守護馬場這片淨土,但她真的不希望他出事,她要他平安地活著回來!

    馬賊如狂風過境,吹起一片狼藉。

    若非在段千馳的堅持下,關釋爵還打算拖著箭傷直至損害清點完畢再進行治療。

    初步判斷,原先約定好要交貨的馬匹被擄走十幾匹,其它因為驚嚇而失控、四肢略有擦傷,不符合馬場制定販售標準的則過半數。無法如期交貨便罷,馬場名譽損失更是無法估計。

    收拖著在馬賊凶殘的強擄手段下而骨折、無法行走的馬匹,眾人難過的心情像無止盡的流水一般,無法流出的淚水全掩在道不出的話語里。

    柳鳴風沒哭,她只是顫抖著,抖著手捧著拔去布塞的金創藥瓶,看著一聲疼都不吭,臉色卻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慘白的關釋爵,內心惶惶不安。

    「小水仙,我把箭拔出來的時候,你立刻撒上藥粉。」段千馳握著關釋爵體外的斷箭,傷口外圍著的一圈白布,己被鮮血染紅了一半。「大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時間瞪我?」

    「當家,再忍忍,很快就沒事了。」柳鳴風咬著牙,跪在關釋爵坐著的椅子旁,專心一意地等候段千馳將斷箭拔出。看著他流至胸口、手臂的血痕,心痛幾乎奪走她的呼吸。

    「你若疼,可以抓著我的肩頭。」

    「小水仙,當家中箭已經夠狼狽了,你怎麼還削他威風?這樣要他以後怎麼在你面前抬頭挺——唔……好樣兒的。」娘的,還真打!段千馳咬牙切齒。「看你力道不減,我就安心多了。」

    「少廢話,快拔箭!」外頭還有事情要善後,還容得了他廢話連篇,甚至在嘴巴上佔鳴鳴的便宜嗎?關釋爵惡狠狠的目光由段千馳身上收回來時,流連至雙眸略泛紅光的柳鳴風身上,不自覺地軟了語調安撫。「你別緊張,這小傷死不了人。」

    「嗯。」老早在他中箭時就拼了命地告訴自己要冷靜,別過度緊張才能在旁協助他,以免段千馳見她神色慌亂,要她離開,別守在一旁。可是不管她如何壓抑,恐懼就像滋生的藤蔓般盤絞著她。

    必釋爵肩上的斷箭倏地被抽出,血濺上了柳鳴風的臉,箭身與肉體交磨出的聲響仿佛還在她耳邊割磨著。

    她心好痛,為他疼痛,不忍心看卻得逼著自己直視,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替他上藥。

    「好了。」段千馳在關釋爵已經止血的箭傷上,穩穩牢牢地覆上白布,再將撕成條狀的布巾緊實包扎。「看你下回還敢不敢亂來!小水仙,你顧著當家,我去外頭忙。」

    「好,二當家小心。」她沒注意段千馳何時離去,更未注意到他離去前向屋內做出的鬼臉,一心一意就放在甫止血的關釋爵身上,以小刀割開因為染血而干涸黏上他身軀的緊身衣裳。

    她再怕,都不敢讓持刀的手有一絲顫抖,拼命地壓抑她險些破柙而出的恐懼。

    馬賊來襲時,她耳邊充斥著驚恐的尖叫聲、呼救聲,好像把她拉回到盟主山莊遇劫的那一天,惡寒由骨子里竄了出來,將她整個淹沒。當利箭破空而來沒入他的肩頭時,她內心浮起的畫面是五口棺木,第五口尚未蓋棺,里頭躺著的人竟然是他!

    必釋爵知道她擔憂,沾血的厚掌覆上她拿刀的手,細聲安撫著。

    「別傷了自己。我沒事,活得好好的,別怕。」

    「我不只怕!」他這一哄,哄出她一滴眼淚,扎實滴落在他覆掌的虎口上。「你為什麼要救我?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有多重要?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你要馬場里的人怎麼辦?你要留下來的我怎麼辦?」

    傷痛如浪濤拍岸而來,濺起大片水花,她再也克制不住,豆大的淚珠如夏風吹落的龍眼花蕊,大把大把地灑落。

    她痛到幾乎不能喘息,張著小嘴如離岸的魚,半天吸不到氣,攀著關釋爵扶上的手臂頹軟席地。

    餅往片段如雪花飄入她的腦海,垂在菜窖門口的手、腕上戴著的玉鐲染滿為了救她而迸流出的鮮血、好嬸慘死而不甘的雙眸……

    這些宛如昨日記憶,樣樣清晰。如果今天關釋爵一樣為了救她而中箭身亡,直挺挺地倒在這片他用心守護才得以茁壯的馬場……

    不!她無法接受,她無法接受!

    「我沒那麼容易死。」你要留下來的我怎麼辦?這一句話聽得他心緊,卻無法回答,因為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層面。

    她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要是周遭的人因為意外先後離開,對她的沖擊絕對非同小可。

    必釋爵斂下目光,一股說不上來的暖意與不舍交雜,卻不知道該如何向她保證,讓她安心,只能任由她哭泣,釋盡難過。

    「我……老爺武功高強,不也慘遇橫禍?你在我面前中箭,要我如何能說服自己你沒那麼容易死?」那枝箭就像插在她的心窩,就算他身上斷箭己除,她心中那枝箭依舊扯著她的血肉。「我不想要再有人為我牲了……

    我不想要再看到有人為了救我,倒在我眼前……」

    柳鳴風想止住眼淚好好地說話,最後放棄,隨意讓淚水奔流。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好藏的?她就是不想讓她在意的人又為她牲了啊!

    「讓你受怕了,抱歉。」鳴鳴……長大後只會為家人不平而哭泣的柳鳴風,竟然會為了他落淚,哭得不能自己。

    他只是受傷,並未危及性命,在她心里,他的分量已經這麼重了嗎?關釋爵既心喜,又感到沈重,躊躇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撫上她腦後,順著她因為慌忙而淩亂的秀發。

    「若有下回,為了你,我還是會這麼做。」

    柳鳴風驀然抬頭,瞪著楚楚可憐的淚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受傷。」今天就算是百枝箭、千枝箭,他都會護在前方,一步也不退讓。

    必釋爵握住她的手,直直地望入她內心深處。「你不想看到有人因為救你而倒在跟前,難道我就有辦法眼睜睜看著重要的人受傷,卻不挺身而出嗎?」

    柳鳴風雙頰酡紅,瞬間吸不到氣。關釋爵突如其來的一番話簡直殺得她措手不及,無力招架。

    「我、我去替你燒熱水淨身。」她得出去透透風,兩人再獨處下去,她不免會有些不該有的想法。

    以前在盟主山莊,她的擔心、她的憂慮,全被當作杞人憂天,不著邊際,沒有人重視過她的想法,因此她不得不多為自己盤算,堅持而行,就算被人指責自私,她都得咬牙走下去。

    可是關釋爵不同,他體諒、甚至站在她的立場為她考慮,不曾逼迫也不曾嘲笑,更用自己的方式保護她,滿滿的溫情像不用錢似地倒進她空心的軀殼里,她拼命抵擋,她拼命補縫,反而像此地無銀三百兩般,更加留意起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她不能失守,一失守便是兵敗如山倒啊!

    所以,柳鳴風,你可千千萬萬別往臉上貼金,當家是把你視作馬場的人才百般愛護。或許,今天換作別人,他一樣會牲奉獻。

    她只是累了,想找個人倚靠,才會對他動了不該有的想法。她現在這個樣子,是有什麼值得旁人喜歡的嗎?

    沒有,根本沒有!瞧她身形瘦如蒲柳,容貌頂多算得上清秀,毫無過人之處便罷,額上還有一道消不去的疤痕,他是堂堂「九逸馬場」的當家,對她再好,也只是一般的憐惜,沒有別的,也不可能會有別的。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54:44


    她捧著染血的布條,不敢多看關釋爵一眼便快步走出屋外,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結果在廚竈前的轉角,聽見幾名馬場的人正不解地談論著今天這場劫難。

    「馬賊通常只射一次響箭,今天卻發了兩回,這其中必有蹊蹺。」

    「我也覺得奇怪,咱們的馬就算是劣等貨,賤賣至少也有一、二百兩,更別說今天交貨的都是上等馬種,只要搶個幾匹,今年冬天就好過了,不可能會連發雙箭,徒增馬匹受傷的危險。

    包詭譎的是,馬場設立好些年,從來沒有馬賊敢上門行搶,多半都是送貨途中遇襲,我怎麼想就是兜不攏。」

    「這群馬賊手法極為粗糙,該不會是同業刻意找我們麻煩吧?」

    「說不定是當家處理盟主山莊那件事時,得罪了什麼人。唉,先別說這個,眼前的難關先過了再說……」

    談論的人遠了,柳鳴風心里的聲響卻大了。若是因為山莊的事而得罪人,那也只有一個可能人犯,就是元池慶!

    想起段千馳曾在她房外與當家提起這個人,那時她正在盥洗,沒聽清楚,但能讓段千馳急忙來報,肯定是出了什麼事。說不定馬場遇襲只是個開端,背後還有更可怕的事情正醞釀著。

    這該怎麼辦才好?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解決?

    她進了廚房燒起開水,鍋邊都冒起大泡了,還是想不出什麼可行的辦法來,真氣自己這顆不中用的腦袋!

    柳鳴風有些負氣地舀水,手背上濺了幾滴,疼得她縮起手。

    「……當家還在等我。」她在這里自憐自艾也無濟于事,說不定當家已經擬好什麼計策了。

    柳鳴風捧著水盆走回關釋爵房間,在牆外就聽見兩人的對話。

    段千馳來找當家,應該是向他匯報馬場的損失吧。

    其實柳鳴風前腳剛走出房門,段千馳後腳就進來,不顧身分地直指關釋爵的鼻頭,氣怒責罵。

    「你做這種事之前,怎麼不先跟我商量?」

    「讓你知道,你還敢下手嗎?」關釋爵揮開他的手,沏了杯已經涼掉的茶解渴,心里想念的全是柳鳴風的淚眼。

    他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不可否認,他為此感到迷惘害怕,他不過才中了一箭,鳴鳴就已經克制不住地在他面前崩淚哭喊,若是讓她知道了全盤真相,怕他手里就留不住她的人了……

    「我!」段千馳語塞,一時間答不出來。「可苦肉計也不是這樣使的啊!」

    元池慶落葬了柳盟主一家子後,便安插了一名眼線進馬場想挖底,偷換了幾回訂單想破壞「九逸馬場」的商譽,幸好出單前大哥都會再檢查一次才免于損失,為此他們也安插了兩名人手跟在元池慶身邊,隨時回報訊息。

    元池慶找人假扮馬賊的事,其實他們早就知道,所以刻意錯遞交貨與整馬的日期給馬場內的奸細,再先將上等馬匹跑馬送出馬場,來一場將計就計以贏得小蝴蝶的信任,可他有一事一直不懂——為何大哥命他在馬賊一放響箭之後,再于高處向柳鳴風放箭,但不得傷她?

    現在他終于知道了!他居然親手傷了最敬愛的大哥,這怎麼不教他氣惱!

    「不然要怎麼使?」不下猛藥,如何見效?只是他這藥下重了,連他都苦不堪言。可做都做了,他能不擔嗎?

    他能不繼續嗎?「為了拿回滅神賦,不管是什麼法子,只要能達成目標,今天即便要我斷……算了,在鳴鳴面前,你千萬別露出馬腳,壞了大局。」

    本來要脫口而出就算今天要斷他一條臂膀也值得,但鳴鳴強忍卻無法完全控制的壓抑泣聲卻留住了他的話。

    若他真的斷了手臂,她內心湧上的自責絕對會讓她愧疚終生。

    「我也想拿回滅神賦,但是我絕對不會拿你的性命開玩笑!要是義母還活著,她鐵定抓耙子追——有人來了!」

    段千馳話鋒一轉,開始感慨。「我算了算,拿我們馬廄里差一、兩個月的馬匹交貨,尚不足十來匹,就算我們過了這次難關,過兩個月又要交貨了,要我去哪兒生出五十匹馬給『石家莊』的人?」

    必釋爵透過窗縫,確定來人便是柳鳴風,便隨著段千馳的話語順勢而下。

    「先交官馬,再付民貨,朝廷的事耽誤不得。」關釋爵以指輕叩椅側扶手,下了決定。

    「你先準備二十捆牛皮革與三十扎羊毛絲,還有我們跟『石家莊』的合同、雙倍訂金,我要把這筆買賣取消。」

    柳鳴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有辦法不驚呼出聲,馬場的損失嚴重到要取消買賣?這不僅僅危及到馬場聲譽,說不定連生計都要出問題。

    倘若馬賊來襲真是元池慶所為,他若得善終,待她死後一定下地府狀告閻羅王!

    此人惡劣至極,殺她親人,毀她家園,現在又想毀了當家,讓他無法順利交馬,危及國家社稷的大罪怪下來,刀起頭落不說,當家還得背負不忠的罵名呢!

    現在當家交得出官馬,原先應允民間的數量卻無法如期交付,這不義的帽子扣下來,數年來他經營馬場的辛苦就像雪崩,災情會有多麼嚴重根本沒有人能夠預估。

    她真的替當家不值!

    「這……不好吧?石莊主不是很器重你,想收你做半子?你讓他了解一下馬場的情況,說不定就能再讓我們延幾個月啦!」

    大哥魅力不凡,走到哪兒都有人爭相著要把女兒嫁給他,也不想想,馬場的生活條件嚴苛,還拼了命想送女兒過來受苦。

    半子?!柳鳴風的心又抽動了一下,原來天底下不只爹爹有這種想法……

    「石莊主非愛馬之人。」那「石家莊」的訂單是四個多月前接的第二筆合作,買馬供驛站使用,過了一段時間他才聽聞石家驛站在兩個月內累死了七、八匹馬,本想這次交單後不再接石家的訂單了,正巧讓他踫上這機會提前解約。

    「知道了,我立刻準備。」段千馳聽他這麼一講就明白這沒有轉圜余地,只好摸摸鼻子照辦,把收下的訂金加倍吐出來。

    「馬場雖逢劇變,事務仍不許停擺。還有,在我覺得可以之前,馬場暫不接單。」關釋爵毫無預警地走出門外,來到柳鳴風面前。「我明早要南下『石家莊』,你一道跟上吧。」

    「我?!」柳鳴風難掩驚訝,差點潑了他一身水,對于他的邀約,她實在想不出她有跟上的必要。「我幫不上什麼忙,會給當家添麻煩的。」

    「我不覺得就好。」他負傷外出,鳴鳴在馬場苦候,一定日夜擔心他的安危,他實在不想回來後,看見她又是一副瘦弱憔悴的模樣。難得她現在像含苞待放的花朵,他豈能未見花開就見花謝?況且他本來就有帶她南下的打算,讓她略微彌補無法送家人最後一程的遺憾。「『石家莊』雖然離盟主山莊有段距離,不過可以順勢西行前往皖南,再繞回盟主山莊祭拜柳盟主。你不是想探訪宣城舊友嗎?有我陪著,長途跋涉我才好放心。」

    「……真的嗎?」她隨口一句話,他卻牢牢記入心里,怎麼不教她感動?可是宣城有淮哥哥在,當家陪她一道兒過去,就會知道她的真實身分不是水仙,而是柳盟主的女兒,柳鳴風。

    她要冒這個險嗎?一旦讓當家知道她的身分,會不會追問她滅神賦的下落?

    畢竟柳盟主的女兒與柳小姐的丫鬟,身分上可是有很大的差距,她真的怕屆時當家看她的眼神、對她的態度,都會與現在不同。

    她也想著,如果當家知道她的身分後,會不會幫她復仇,向元池慶討回公道?但是……她不想利用當家的好替她背負血海深仇。

    柳鳴風看著在她心中分量愈來愈重的關釋爵,又反問自己,如果當家一輩子都把她當作水仙,對她喚著別的女人的名字,她甘願嗎?

    想到這點,她突然通了。「當家願意帶我南下,那是再好不過了。」

    頭一次,她想徹頭徹尾、里里外外地當個完完全全的柳鳴風。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55:00


    「石家莊」,家家戶戶以石砌成,流水如絲,將城鎮織成一塊緊密的細網,鋪石而設的道路過窄,無法容納關釋爵一行人駛來的馬車,只好先停在「石家莊」莊口進來右手邊的觀音廟,再讓夥計以水路將皮革及絲線運到石莊主家後門。

    柳鳴風幫不上什麼忙,瞧見前方有一間客棧,想替夥計們買幾壺涼水解渴,卻讓關釋爵喚住腳步,手里多了件布包。

    「換上。」

    「這是?」柳鳴風不解,當家老愛送她東西,房里的布巾多到都能做衣服了。

    「南方濕熱,你一身襖衫會熱出病來,這套讓你替換。」見她好奇打開,眉眼間帶些雀躍,他竟不忍多看,將目光帶開。

    「這套衣服是我請天下第一繡坊的蘇老板以緙絲裁制而成,再于裙擺繡上十八種花丼,要給鳴鳴當生辰賀禮,豈知再也到不了主人手上,燒掉又覺得可惜,就擱下了。我想你與鳴鳴感情和睦,送你意義相同。」

    就算他說的都是真話,只是隱瞞了他所知道的實情,罪惡感卻像一把利刃,每說一字,就在他心上劃下一刀。

    聰明如她,豈會不知與他一道前往皖南宣城,有可能會泄漏她的真實身分?可她義無反顧地答應了,這是否證明她的信任已經在他身上扎根?

    這是他要的結果不錯,可他完全沒有喜悅之情。一旦鳴鳴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的計謀,她所思念的淮哥哥就在她的面前算計著她,她會開心嗎?她會痛快嗎?她會覺得這世間還有什麼值得相信的人嗎?

    得到她的信任,等于是在摧毀她的信任。關釋爵一想到就揪心,可是為了達成父親的遺願,就算他腳踩荊棘,都不能後退。

    柳鳴風攤開布包,里頭是一套紫薇花色的綾羅女裝,上頭還躺了支版工精致,栩栩如生的蝴蝶釵。

    「我這疤這麼丑,哪有淮哥哥說的好看?」

    「我說好看就好看,你這只小蝴蝶要多笑,這樣采的蜜才會甜。」

    「小時候……有個待我極好的哥哥,他看我頭上跌出一道難看的疤,怕我傷心,一直誇我這道疤好看,像只蝴蝶停在我的臉上似的,就叫我小蝴蝶,還說我要多笑笑,別哭、別難過,這樣采的蜜才會甜。」

    柳鳴風握著釵,眼眶略略泛紅,這些過往好美、好可愛,可惜她回不去了,就算淮哥哥還在皖南,分離這麼久,感情也生分了。

    「小蝴蝶……」她留下的全是美好,倘若她知道記憶中的淮哥哥因為她父親盜取晏家袓傳秘籍而家破人亡,流落異鄉而無法歸巢,她是否會自責到不敢見他,不敢跟他同處在一片天空之下?

    不用他多說,聰明的她哪里能不想到他匿名接近就是為了取回滅神賦,到那個時候,她還能像現在這樣握著釵,綿綿思念著過往的他嗎?

    必釋爵心頭無比沈重,像是網中羅雀,拼命振翅,始終飛不出絕望。

    「讓當家見笑了,我去客棧借房換衣,再替大夥兒買幾壺涼茶。」柳鳴風的笑容如曇花乍現,雖然短暫,但卻美得驚人。

    必釋爵的心像是低頭吃草的馬兒,突然被人鞭了下,怦怦怦怦的加速快跑。

    柳鳴風進去客棧後沒多久,石莊主便聞訊,先與女兒搭輕舟來到覲音廟前。

    「稀客,真是稀客!釋爵賢佷,你總算想到來看我這老頭子了!」石莊主見到關釋爵,像父母驚見遊子回家,只差沒老淚縱橫。

    「我家閨女盼你盼到茶飯不思,再這樣下去,一套衣裳都能拆做成兩件了!我這老頭還得向你下訂買馬才見得著你,瞧瞧,『石家莊』是座水都,買馬做什麼?就說你奸商,我這老頭都快半百了還學人搭驛站。」

    「爹爹!你這樣講分明是讓女兒難堪嘛!」石莊主之女跺地不依。她喜歡關釋爵沒錯,但用不著四處說嘴,若是好事沒成,她反而成了笑柄。

    「好,爹不說了。真是的,你娘把你生得這麼好,就是沒把你臉皮生厚一點。」石莊主一笑無奈,不知道是誰成天在家就是搖著他的手臂,問他關釋爵怎麼好久都沒來作客,真是口是心非的丫頭。「賢佷,你跟我們先搭船回去,這里就交給下人吧。」

    「且慢。」關釋爵緩了石莊主的腳步,一雙鷹眼直視著客棧門口,幾個拍掌的時間過後,果然見到一小抹紫紅色身影提著沈重的水壺往這里走來,他快步奔過去接手,瞧見她的掌心都脹紅了。「怎麼沒請小二幫你?」

    「他有說要幫我,不過現在他忙,我怕夥計們渴,就先提一壺過來。」

    她揉了揉手,這銅壺柄沒加層布,提重還真的有點疼。「其實我做得來,在馬場里隨便一桶奶都比這重,只是我擔心濺上了衣服,所以才提得高一些。」

    「嗯。」關釋爵單手提物,看著褪去襖衫,換上綾服的柳鳴風。她的臉龐上有抹春意乍現的嬌羞,柔軟輕盈的布料貼身垂下,勾勒出的迷人腰線添了幾分惹人憐愛的柔弱,更別說她雙頰上綻放出的櫻紅更是教人移不開眼。

    「我這樣穿,很奇怪吧……」她知道自己不是塊料,蒲柳身形如何撐得起這身衣裳?看起來一定怪異極了。

    「怎麼會。」他不是不曾想過鳴鳴長大後的樣子,只是沒想到小時候這麼愛哭的姑娘會變得如此堅毅,得以面對人生起伏大浪,卻未讓現實將希望完全抹去,依舊保有一絲青澀。關釋爵將她頰邊一綹遺落的發絲勾至耳後,輕聲道︰「你穿起來很好看,幸好我把這套衣服留下來了。」

    「賢佷,這位姑娘是?」石莊主隨後觀察己久,瞧見關釋爵為她整發,這下不好好追究一下兩人的關系,他女兒怎麼辦?

    「我的人。」相較于關釋爵的氣定神閑,柳鳴風、石莊主及他女兒都被這三個字給嚇傻了。

    當家應該是少說了幾個字,正解應為「我馬場里的人」才是吧?等會兒她得跟他說說,不然話說出口讓人誤會便罷,她也會誤會的呀!

    「那、那我女兒怎麼辦?我已經認定你是我女婿,也說過好幾回了,我不是開玩笑的。」「九逸馬場」有他「石家莊」大嗎?

    耙挑戰他的意思!他女兒哪一點配不上他?竟然不要他女兒,選這個薄得跟木板片一樣的女人,他腦子是有問題嗎?

    「我也拒絕過好幾回了,一樣不是開玩笑。」可惜石莊主只挑他想聽的話。道不同不相為謀,更別說結為親家了,再說,他對石小姐根本沒有意思。

    「石莊主,其實這次關某前來,就是為了跟貴莊解約,若您無意買馬,僅是為了石小姐一己之私,那請恕關某無法配合,將培育多年的良馬交付。」

    「欸,話不能這麼說,這……」石莊主語塞,吞吞吐吐的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上回訂馬就沒遇見這麻煩。「那你說我女兒哪點不好?配你關家丟臉嗎?」

    誰教他女兒上街看花燈讓個不起眼的家夥撞倒在關釋爵面前,不知道是燈火朦朧過頭還是氣氛害人,一見傾心,回家後頻頻要他打探對方身分,真是女大不中留。

    「爹!桂說了,女兒還要做人!」她又不是嫁不出去,「石家莊」千金哪里沒有行情?只是她不要而已!

    「這是您買馬的訂金,按照約定,我方違約加罰一倍,請您清點清楚。我帶來的牛皮革與羊毛絲,就贈與『石家莊』,感謝莊主對關某的抬愛。」關釋爵交付一叠面額百兩的銀票,這筆損失,他眉頭都不皺一下。「關某愛馬成癡,還請莊主見諒。」

    「我……你不再考慮一下嗎?」石莊主這兒那兒的躊躇許久,見他沒有退讓的意味,只好把錢收下,歉然地看著嘴硬、但任人都知道她無法接受這結局的女兒。

    「走吧,爹爹就不相信找遍全天下沒有像關釋爵這樣、而且又喜愛你的人。你是爹的寶貝,我還舍不得讓你嫁到北方去吃沙呢!」

    石莊主悻悻然地離開後,柳鳴風隨著關釋爵走回廟前的途中,忍不住勸了一下。

    「當家,以後……你還是把話說清楚的好,別讓人誤會了。如果今天是你心儀己久的姑娘,把她氣跑了,得不償失。」

    雖然現在說這早了一點,但馬場總要人繼承,當家早晚都會成親的,可是想到有位姑娘能光明正大地陪伴在當家的身邊,兩人共乘一馬,笑著看他打下的江山,她心里就泛疼。

    當家的體貼、當家的好,不可能只對她一個,馬場里的人都是他在乎的對象。大家都是平等的,在他眼里沒有誰比誰重要,但是當家夫人便不同,她得到的一定比他們多上許多,失意時,甚至還有當家的肩膀與胸口可以依靠……

    天呀,柳鳴風頓時驚覺,她竟然在嫉妒!

    「你是指我說你是我的人?」她的表情是嬌羞、是懊惱,不見憤怒與難堪,表示這句話拉近了距離,她心里是開心的。

    必釋爵知道此時是乘勝追擊的大好時機,但思及真相畢露,她的信任將如雪山崩落時,這一聲當家,將是刺骨的疼痛,他就猶疑了。

    「淮兒,你一定……一定要拿回心法……否則我甘願受油炸刀山之苦……也不踏入輪回,重新投胎……不能拿回心法,我寧可以晏家子孫的身分受苦贖罪……」

    鳴鳴,原諒我,父親的怨太深太重,做兒子的豈能負他……關釋爵淡然一笑,眼神像加了染料,墨色深了,直勾勾地盯著柳鳴風不放。「難道不是嗎?還是,我說得不夠明白?」

    「當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傻丫頭,如果你多依賴我一點,或許我還不會這般注視著你,可你偏偏不是,除了柳盟主的事情能讓你痛哭失聲之外,馬場的活兒再苦再累你都不喊一聲,我總是追逐著你的身影,看你缺了什麼、需要什麼,傷心難過時有沒有人能聽你說、你肯不肯說。

    不知不覺間,你遭逢劇變,腰桿反而挺得更直的模樣已經生根在我心里,拔不掉了。」關釋爵低頭嘆了一聲,內心的掙扎快把他撕成兩半了,他不能辜負爹爹的期望,可是鳴鳴眼里逐漸綻放出的光芒又亮得他心虛。為什麼?為什麼他會面臨這等里外不是人的局面?

    而他,還得忍痛繼續布局!

    「我說話不習慣繞彎,對你,我不知道愛不愛,喜歡是一定有的,所以我不只把你當成馬場的人,更把你視作自己人。」鳴鳴……

    柳鳴風受寵若驚,她傻了、愣了,都忘了該怎麼說話了,一時之間根本無法表態,腦里一片空白,亂哄哄的不知道在轉些什麼。

    當家說喜歡她,程度比馬場里的人更上一層……她以前根本沒有心思幻想兒女情長,愛作夢的年紀卻沒有作夢的權利,她對這種情形壓根兒沒辦法反應,此時她該說些什麼才好?說什麼才對?

    是?好?嗯?到底哪個才對?

    「你的意思呢?」關釋爵再次逼進。

    「我……」哪有什麼意思?都成一團漿糊了。

    「說啊,不說我怎麼會知道?」關釋爵半步都不肯讓,像老鷹盯著獵物一般,眼珠兒就隨著她的一舉一動轉。

    柳鳴風被逼急了。「我、我也喜歡當家!」

    話一出口,再講一百句、一千句都收不回來了,柳鳴風真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算了。她竟然說出了心里最深層的想法,果然日子安逸,她心里的防備就松了。

    居安真的思不了危呀!

    「我到前頭幫忙,當家有事再喚我吧!」她只能暫時先別待在他身邊,讓自己冷靜冷靜,才不會又在他面前失態。

    必釋爵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的沈重不只是一座泰山壓頂。

    他真的喜歡鳴鳴,心疼她說不出的苦,然而在柳照先卑鄙盜取心法秘籍時,命運已經將他們毫不留情地劃分兩邊,橫隔著的,是無法消滅的楚河漢界……
引言 使用道具
無效樓層,該篇已經被刪除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55:33


    回到馬場,又是一個月後的事了。

    親自祭拜過爹娘,總算是補滿了她心中一小塊缺口,柳鳴風的心境比初來馬場時更清靜了些,臉上開始慢慢出現淺淡的笑容。

    爹娘的仇恨她沒有忘,但是她要先把自己過好,否則她連與元池慶較勁的本錢都沒有,而且這還是最最基本的東西。

    「水仙娃兒,這回南下是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嗎?瞧你回來後笑容就多了,像變了個人似的,庫塔嬤嬤真為你開心。」

    這娃兒從來到馬場就心事重重,問她卻一句話都不說,抿唇低頭,自憐自傷,看得她這個老太婆實在無能為力。

    「是嗎?」柳鳴風淡笑,其實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以笑帶過,總不好跟庫塔嬤嬤明講當家說喜歡她的事吧?

    想起來就羞人,難怪當家總是送她東西,想改善她不適的情緒。

    「呵,開心就好,這世上不愉快的事情太多,如果連我們的心境都不愉快的話,那還有什麼值得期待的?我們——呃……」

    庫塔嬤嬤突然搗胸蹲了下去,原本洗好提在手里的衣服掉出籃外,又沾了一片髒。

    「庫塔嬤嬤!」走在她後方的柳鳴風哪顧得了衣服,手里的籃子丟地後馬上沖了過去將她扶起。「您沒事吧?天呀,您的臉色好蒼白……」

    「別……別擔心,人老了……就是一堆毛病……」庫塔嬤嬤緊抓著胸口前的衣襟,表情痛苦,本來想告訴她,自己還可以,但一搭上她的手就吃疼了一下,不禁狠狠地捏住她的手臂。「娃兒……你……你疼吧?」

    「不疼,一點兒都不疼!庫塔嬤嬤,您撐著點兒,我去找當家幫忙!」她根本抱不動庫塔嬤嬤,也不敢輕易移動她。

    柳鳴風抓起地上的衣服墊在庫塔嬤嬤身下,一路高呼回去。幸好庫塔嬤嬤倒在曬衣場前不遠的地方,有人先過來照看她的情形。她拔腿狂奔,在議事廳內找著了正與段千馳談論事情,面色沈重的關釋爵。

    「當家!庫塔嬤嬤……庫塔嬤嬤她……」柳鳴風慘白著一張臉,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她真的被嚇到了,好好的一個人說倒就倒,死亡的恐懼再次離她好近,想把她身邊的人綁走!

    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經之路,但她經歷過太多場意外了,她的勇氣被磨得愈來愈小,愈來愈不敢面對突如其來的惡耗。

    她好怕,她真的好怕!

    「你先冷靜,帶我過去庫塔嬤嬤那里。」關釋爵用力握了下柳鳴風因為驚恐而合握在身前的雙手,再回頭對段千馳吩咐道︰「你待著,回頭我還有事跟你說。」

    「是。」段千馳努力掩下驚訝,盡量不去看關釋爵緊握柳鳴風時,臉上乍現的愛憐。

    必釋爵來到曬衣場前,庫塔嬤嬤已經沒有意識了。

    必釋爵右手握空拳,來回滾壓庫塔嬤嬤左胸心窩的部分,左手以大拇指壓她的人中,疼得她皺起眉頭來,低吟出聲。

    「明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易疲累,這種小事以後就交給別人做吧!」關釋爵抬頭看向面露喜色的柳鳴風,指示道︰「我房里靠窗的五層櫃,第一層里有瓶沈香油,紅色瓷罐,你去替我拿過來。」

    「喔,好。」

    柳鳴風不敢延遲分毫,立刻奔到關釋爵的房間,推門進去。簡單的擺設讓她小小吃驚,一張床、一張櫃、一對桌椅,除此之外,全是滿滿的書堆地而起。

    原以為房內堆了許多書籍會有些墨化的腐臭味,但她感受到的竟然全是陽光的松軟干淨,還有芳草的清香。

    依言來到房中的五層櫃前,由于關釋爵人高馬大,所用的五層櫃已高至她的下顎,櫃子抽出來後,她也只能瞎子摸象地找,當家房里又沒有矮凳,只好搬書來墊腳了。

    幸好當家藏書包羅萬象,有不少比她腳丫子大的書卷盒,她眼尖地瞧見床尾有三、四個錯亂相叠的漆木盒,立即搬下一個,不料其它的竟然跟著滑下來。

    她沒時間管了,正準備挪她墊腳用的書卷盒時,前方一件熟悉的物品實在讓她無法忽視。

    老舊又髒的箱子,上頭的鎖還掉了、生銹了,而且和她夢里的箱子一模一樣。

    每每拿到淮哥哥送的東西,不管名貴與否,就算是一根糖漬李子的竹簽,她都會細心洗好拭干,擺放進去,並不時地掀開點數里頭的物品來告訴自己,淮哥哥有多麼重視她這個小娃兒的那口箱子!

    難道……當家就是淮哥哥?!

    柳鳴風不知該喜該憂,淮哥哥是找到了,她卻很難開心起來。

    現在救庫塔嬤嬤要緊!柳鳴風搬了書卷盒,取了沈香油,離去前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回頭再把箱子用書蓋起來。

    庫塔嬤嬤沒事了,由柳鳴風扶她回房休息,關釋爵則回到議事廳,與段千馳繼續未完的談論。

    待庫塔嬤嬤睡下,柳鳴風實在禁不住好奇,再次來到關釋爵的房間。

    她搬開上頭的書,蹲坐在箱子前好看個仔細。

    是她那口舊箱子沒錯,上頭還有她拿尖銳石頭使力劃出的「鳴鳴」網子。

    她漠然地掀開木箱,心情沈重難言,里頭滿滿的都是現在看起來非常可笑的物品——無數根的竹簽以紅線束成一束,竹馬、竹蜻蜒,還有一堆泛黃破洞的紙,上頭寫滿古人詩賦,是淮哥哥小時候練字,她特地收藏起來的。

    字紙下方,有個以棉布仔細包裹起來的長條物體,她解開一看,竟是她磕破頭,淮哥哥削來安慰她的紅色竹笛!

    她轉了半圈,確實在笛身下方刻有她的名字——鳴風。

    她雙眼一陣酸澀,閉眼的瞬間,淚水貼頰而落。她應該笑、應該開心,淮哥哥找回來了,而且沒忘記她,還替她把箱子收得好好的,但為什麼她高興不起來,還想好好大哭一番?

    他早在盟主山莊時就認出她的身分了嗎?或許在當時的氛圍下,他不好透露身分,怕她不會相信,但是他們兩人都到過皖南晏家了,他為何還死守這個秘密?

    淮哥哥為何改名?為何留棄晏家不住,遷移北方?爹爹極為賞識他,恨不能收他為徒,他為何不趁此表明身分?

    他在晏家後山的舉動此時想來也覺得怪異,性不嗜酒的他那日竟然買酒,還主動過問那無主孤墳的事,難道墳中所葬之人與他有關?

    她有太多太多的疑問了,她需要解釋,否則她睡不安穩,就算是負面的結果,她都要知道真相。

    柳鳴風包好紅笛,拿在手上,前往議事廳,打算向關釋爵問個明白。

    「這是顧師伯寄來的信。」大哥曾多次要他去信詢問,等了好幾個月了,一點消息都沒有,還以為驗不出來,今早總算是收到。「我先看過了,這藥吃不死人,說不定是這樣,顧師伯才晚回信。」

    「嗯。」關釋爵展信閱讀,眉頭深皺。

    白玉軟筋散,天池閣之物,年產八錢有余,無色無味,服者不死,活如草木,手腳難張,兩年未解體漸入石,唯何首烏四兩、紫河車一副、露心花二兩、苦膽木、血風藤、安息香、羊蹄草一兩,以天上水六碗、雪水三碗、露水一碗煎服一碗食用可解。

    「百花谷」顧冬晴葭月筆于淮南鳳台趙家

    「我們有辦法找到天池閣的人嗎?」這藥一年才產八錢,賣家應會特別留意一下買家的模樣。關釋爵將信擱回桌上,蹙眉深思。

    「天池閣在江湖上神龍見首不見尾,到現在才出了兩個叫得出名號的人,一人姓施、一人姓蔡,除非請『百花谷』幫忙,否則我們根本沒門路。」

    段千馳有些頭疼,天池閣武功如何不清楚,只知道是專門走貨的門派,本身也以制藥煉毒來大發利市,只要能找到他們,連皇後頭飾上的夜明珠都能買到。

    「那只能再麻煩一次顧師伯了。」關釋爵繞到書案後方,提筆修書。

    「大哥。」段千馳口氣有點急,沒辦法憋了,在他看到關釋爵握住柳鳴風的手時,他就一直想問。「此次南下,你究竟問出滅神賦了沒有?」

    「還沒。」關釋爵提筆愁眉,他連提都沒提,滅神賦三個字到他嘴邊都會自然而然地滑下喉頭。「千馳,我想——」

    「等等!」段千馳先一步打斷他。「別跟我說你對小蝴蝶心軟了,她是無辜的,你不想傷害她,不想拿回滅神賦!」

    「滅神賦是晏家的東西,窮盡一生,我都會想盡胳法拿回來。」這是他的承諾,不可能打破。「只是……父親沒有要求我何時取回,此事不急。」

    「大哥!你怎麼能說這種話?難道你忘了義父是怎麼死的嗎?我們拿回滅神賦是天經地義的事,那本來就是晏家的東西!要不是你心軟,不肯讓小蝴蝶知道她爹的惡形惡狀,我們早就把滅神賦要回來了!」

    大哥為了達成義父的遺願,日理馬場夜練功,萬分辛苦,他怎麼能夠眼睜睜地看著多年來的努力付諸流水,只因為他不想傷害小蝴蝶的心。「你不想當壞人,我來!我去跟小蝴蝶把事情通通都說清楚!」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55:47


    「千馳!」不知為何,他腦中突然一閃而逝的畫面,竟是母親奄奄一息,握著他的手,氣音交代後事的模樣。

    「你還記得我娘彌留時,對我說的話嗎?」

    「她晚年病得太嚴重,說話都使不上力氣,我站在你後面,聽見的都是氣音了。」當時離病榻最近的就是大哥,他在旁邊憤憤不平地咬牙咒罵柳照先,怎麼可能聽得見義母交代了什麼?

    要不是柳照先,義母怎麼會舉家北上?怎麼會不到四十就辛勞過度地病逝?「真要說,就是義母重復了好幾回要你想想替你取名『釋爵』的涵義。」

    「想想娘為何替你取名釋爵,好好地融會貫通,別害了你日後家庭和樂……」

    必釋爵擱下筆,將雙掌舉至胸前。娘親曾在他掌心淌下熱淚,仙逝前斷斷續續地哼唱著南方小調,像是回憶起當年小橋池畔,在微微燻風下賞蓮見魚戲的悠閑,柳枝在微風下輕擺搖曳,吹起的何嘗只有柳枝,更有娘親迷人的雲鬢發香。

    那時聞者無不泣聲,滿滿的惱意、恨意佔滿了他的心頭。柳照先毀了他一家,累得娘親無法在南方終老,與父親聯名落葬,生前無法恩愛白頭,死後亦不能同葬一穴,這是何等苦痛!

    「提到義母,你更要把滅神賦要回來!義父、義母晚年無法善終,全是柳照先那賊子害的!要不是他把滅神賦偷走,我們豈會流落異鄉?比起他對晏家做的,我們對他女兒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段千馳拍桌大罵,第一次對關釋爵如此不敬。

    不知何時,柳鳴風推開了門,神色如覆山白雪,皚皚清冷。「……你接近我,是為了滅神賦?」

    她想當著關釋爵的面好好質問,她想近看關釋爵所有表情眼神,確認段千馳所說的話可有一分虛假,可是門坎不過腳踝,她再怎麼使勁就是跨不過去,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到她快要不能呼吸。

    怎麼不一下讓她痛死,好過她現在半死不活,還要面對殘酷的真相!

    為什麼要這樣對她?為什麼要給她希望後又狠狠地把她扼死?為什麼一開始就不讓她的心死透,讓她體悟這人生根本沒有干淨的東西!

    謗本沒有……沒有……

    必釋爵與段千馳僵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

    原以為她扶著庫塔嬤嬤回房休息後會留下照看,所以全無防備她會突然出現在議事廳外,而她手里握著的東西,盡管包覆著布巾,關釋爵仍一眼就認出是他做給鳴鳴的紅笛,因為他時常取出端詳,在現實與過往中不時掙扎。

    鳴鳴找到這支紅笛,表示她已經知道他的身分來歷,紙終究包不住火,他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好不容易靠近的距離,不用眨眼工夫,立刻遠如繁星。

    但他還能怎麼做、怎麼解釋?將一切來龍去脈盡數告知,再給己如風中落葉般瑟縮不己的她一記打擊嗎?試問他怎麼狠得下心?

    「……是。」如果能讓她稍微好過一點,痛心喊上一百個是、一萬個是,他都做得到,況且這是事實,不是嗎?

    他一句「是」,讓柳鳴風像立于雪中整夜的古松樹,凍得全身都是冰雪,卻無法以自身之力將凍人的白雪抖下。

    難道,她到馬場後林林總總發生的事,全在他運籌帷幄之中?

    柳鳴風抖著聲問︰「你怨恨我爹,卻親上山莊為他料理後事,其實是為了滅神賦?你替我掬回的那把墳土,只是為了買我的感激?」

    「……是。」

    「木盒、沈香、圍脖兒、生辰賀禮……還有那句喜歡也是?」拜托,說句不是,一句就好,別把她的心全葬在萬年巨石之下!

    「……是。」那句喜歡,不是。只是她會信嗎?

    柳鳴風吃疼地閉上眼,慢慢將期待死鎖。他從來沒有喜歡過她,他從來沒有在乎過她,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那本害她家破人亡的滅神賦。

    「你留著我的舊箱子,也是計劃中的一環嗎?」柳鳴風苦笑一聲,現在的她還有什麼好失去的?所有東西都賠在那本滅神賦上了,包括她僅存的童年的美好回憶都賠上了。

    必釋爵眼神灼定地望著門外已經趨近僵化的柳鳴風,後悔已經無法挽回兩人的關系。他不是不曾設想過這等局面,一開始他完全不放在心上,將他全家推入地獄的柳家人是死是活、是快意還是難過,與他何干?

    他刻意遺忘當年疼哄鳴鳴時的心情,卻在不知不覺間慢慢將她拾回心上……又或許是他刻意壓下,從來就沒有忘過她這個人吧,否則在他離開晏宅收拾行李時,怎會將鳴鳴那口破舊的箱子帶上?

    雖然給了自己一個「莫忘當年恨」的理由,但他對鳴鳴又何來恨意之說?只是借口。到現在他才敢承認那是借口。

    但就算他此時大聲高吼,試問還有誰會相信他的說辭?

    不管旁人信或不信,鳴鳴一個人不信,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信他,又有何用?

    必釋爵沒有回答,再苦再深的疼痛,都是他應該要受的。

    「……據說馬賊來襲時只會發一次響箭,你之所以中箭受傷,也是你的計策嗎?」她為什麼還要問?不是已經血淋淋了嗎?是痛得不夠徹底嗎?他每一個「是」,就像是一把利劍剌入她心里再拔出來。

    「……是。」關釋爵沈痛地閉眼,這是他的報應,只可惜無法一並承擔她的絕望。

    「不是!」段千馳忍不住插嘴。大哥把所有過錯都往身上攬,這道理何在?

    「如果大哥沒有替你著想,我們開門見山跟你拿就好了啊,何必拐彎抹角地繞了一大圈?馬賊受元池慶買托,對『九逸馬場』下手,我們只是刻意將錯就錯,主要也是為了掩避元池慶的耳目,才會牲一些老馬,難道我們不難受嗎?大哥他——」

    「那一箭,確實是我的計謀。」事到如今,他不想再對鳴鳴說謊了。

    「呵……原來……如此……」他布了這麼久的局,她輸,倒是輸得有理。「難怪你知道我的身分,還刻意隨我起舞演戲,當我是丫鬟水仙……」

    柳鳴風哀戚一笑。這時她還笑得出來,是痛到極致了嗎?除了痛以外,她分不清楚這世上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了。

    「我爹盜了晏叔的東西,確實是做錯了,可你們誰能告訴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才會連像普通人一樣日作夜息、平淡無波的過日子都困難重重?」

    她低問,但不奢望聽到回答,就當作她從減門劫難中存活下來,目的就是為了還晏家秘籍吧。

    「自古以來,父債子償,天公地道,柳家對晏家不義在先,我豈能怪罪你們設局在後?我本來就該歸還滅神賦,但是……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娶我為妻。」

    必釋爵斂眉正色,撐著書案,上身微傾,以為他聽錯了。

    段千馳更是雙眼圓瞪。「你要大哥娶你?!」小蝴蝶以前就喜歡大哥沒錯,不過這時候提起婚事,還真有幾分趁火打劫的味道。

    還是……她想借此進入晏家,鬧得大哥下半輩子天翻地覆?小蝴蝶是這種人嗎?

    「當家若是不肯,找個信得過的人娶我,也是可以。」她這番話,如果爹娘尚在人間,絕對會大力駁斥,然而現在人事全非,她對人生還能有什麼要求?「為免夜長夢多,我請我娘把滅神賦刺上我的身體,再把秘籍燒掉,我……無法在不是我夫婿的人面前袒露身軀,這點請當家務必見諒。」

    這是她的底線,至少讓她留點顏面,在百年之後好向爹娘交代。

    「大哥,這……」大哥真娶了小蝴蝶,日後相見兩相厭,拿到滅神賦後,日子怎麼過得下去?可是馬場適婚的人選前後推敲一回,就是找不出適合的對象。

    連他都不可能隨便找個人敷衍小蝴蝶,更何況是大哥?

    「娶鳴風僅是形式,日後納誰為妾,鳴風皆不會過問。」她心已死,誰會要具行屍走肉、無法親侍起居的妻子?

    「好,我答應你。」關釋爵站起身,目光始終不離柳鳴風,清楚地記下她逐漸疏離的神色,來作為懲罰自己的酷刑。「我們倆,擇日完婚。」

    「大哥!」這……這不是一對怨偶嗎?段千馳無比感嘆,上天真會捉弄人,明明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為何要受盡命運無情的擺布呢?

    柳鳴風微微地震了一下,雙手悄然成拳。

    為什麼?為什麼在她聽見關釋爵一句擇日完婚後,還會有興奮喜悅的感覺?她是摔不怕嗎?還是跌得不夠疼?

    他不是因為喜歡她才點頭答應的,是為了滅神賦!不是她,是滅神賦啊!

    她站在原地,收回原先落在他身上的視線,耳邊聽著他信步而來的踏履聲,眼角余光就算不想注意,也無法忽視筆直朝她而來,最後卻與她錯身而過的黑靴。

    「我從來沒喚過你一聲水仙。不管是我試探也好,作戲也罷,我只喊你鳴鳴。」不管她信或不信,在他眼前,她從來不是別人,都是需要人呵疼的鳴鳴。

    「……」柳鳴風沈默以對。仔細回想,他確實除了與旁人對話會指到水仙以外,在她面前,當真沒喚過這個名字,在南下晏宅的路程上也沒有。

    可,這能代表什麼?

    就算真有什麼,已經不想再次受傷的她,還敢多想嗎?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56:02


    必柳聯姻,一切從簡。

    自從關釋爵要迎娶柳鳴風的事廣為流傳後,馬場里的人是樂見其成,畢竟當家年紀也到了,如果早幾年成婚的話,說不定現在都是幾個孩子的爹了。

    一聲一句的恭喜,聽在柳鳴風耳里,酸在心里,還得露出笑容向對方道謝。在不知頭、不知尾的馬場夥計眼中,她是飛上枝頭的鳳凰,卻不知道她其實是被鎖喉的烏鴉,全身黑,叫聲難聽,任誰都不想真真正正地了解她內心一回。以前還有部滅神賦能做她的底基,現下倒好,今兒個交出去後,柳鳴風再也不是個值得注意的人了。

    「傻娃兒,大喜之日,怎麼哭喪著一張臉呢?」庫塔嬤嬤打理著她一身行當,將她妝點得漂漂亮亮的,但再美的胭脂,都沒辦法畫出她一臉笑容。「你這樣,教庫塔嬤嬤如何送你出閣呢?」

    柳鳴風輕眨著長睫,淡然地望著在馬場中一手教導她的長者。以前從未注意,現下庫塔嬤嬤的五官頓時熟悉了起來。

    「您……是當家的奶娘,沈媽吧?您還記得我嗎?柳家丫頭,讓您頭疼又教不乖的丫頭。」

    「當然記得,你都長這麼大了。」庫塔嬤嬤嘆了口氣,往事如煙,現下想來全是白茫茫一片。

    「這事不是當家的錯,更不是你的錯,不論你們成親背後有什麼原因,你進了當家的門,就是當家的人,他自然會義無反顧地照料你一輩子無憂無慮,其余的事,你聽庫塔嬤嬤的話,等婚嫁炮聲一放,就把不愉快留在過去吧。」

    柳鳴風不語,這要她如何應聲?過了晏家門,她卻不敢奢望自己是晏家人,更何況今日他又是以「關釋爵」的名義娶她為妻,目的是為了取回滅神賦,試問,有家譜可以填她的名、落下她的支線嗎?

    就到這里為止吧,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沒有失望,心就不會痛、不會難受。

    扒上紅蓋頭,任庫塔嬤嬤牽著她來到前廳,握著忽然塞入她掌心的紅彩,一切按照南方習俗來。她故作木然地接受,旁人要她磕頭就磕頭,要她轉身就轉身,然而已經忍了好幾天的淚水,竟然在這時候無聲淌落。

    「你,從今日起,就是我關釋爵的娘子,也是晏淮畢生唯一的妻。」關釋爵在她紅蓋頭旁邊低聲呢喃,送她離開大廳前往新房。

    柳鳴風讓庫塔嬤嬤等人扶著,雙腿有些癱軟。她恨自己的不中用,知道身旁站的人是他,與她拜堂的人是他,心就紛亂了。

    她真的……無法對關釋爵拿出堅持,放棄對他的感情嗎?

    坐在新房床上的柳鳴風郁悶地扯掉紅蓋頭,看著橘光在窗邊映了個半圓,前頭鬧烘烘地拱酒,交雜著祝賀當家新婚的話語,她一人在新房內看著搖曳明滅的燭火,情不自禁地受它吸引,往桌前走去。

    這對紅燭就像是她的生命一樣,只有微薄的火光,照亮的不過是一隅方圓。眾人討的僅是這亮光所及之處,燃燒時所淌下的燭淚又有誰會分心顧及、憐它幾分?等到燭芯燃燒殆盡了,熄減了,只剩讓人棄如敝屣的燭泥……

    而她過了今晚,就是坨不成樣的燭泥了。

    很好,就讓她把最後一分價值燃燒完吧。別信關釋爵說的話,什麼唯一的妻,他看中的不就是滅神賦而己嗎?

    「你怎麼把蓋頭掀了?」略帶酒氣的關釋爵推門入內,橘紅燭光前映著的是她一張對人生己無所望的木然小臉,眼睫半斂,素指不怕疼地揩著剛融下的燭泥,緩緩揉搓。

    明明聽見他的聲音,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他知道鳴鳴心底難受,無法排遣,死結就打在那本滅神賦上,縱然如此,他也不能放任她封鎖自己的想法、感情。

    必釋爵輕扳著她的肩,輕而易舉地將她帶回床沿,令她坐下,重新蓋上蓋頭。她完全沒有反抗的意味,乖乖地接受他以喜砰挑開紅蓋頭,挑起新房內的續章。

    「來,吃點。」關釋爵拿著小碟子,盛來紅棗、花生、桂圓、蓮子,一一喂了柳鳴風,自己也加減吃了些。

    她暗暗地施力掐了大腿一把,疼得很,但她就是要疼,看能不能疼醒她!連兩人共享一箸都能讓她感到些許動情蕩漾,難道她還傷得不夠重嗎?難道要到死,她的心才不會為了這麼一點小事而悸動嗎?

    必釋爵不明白她心里的掙扎,他若知道,這時候抱著她軟言哄慰幾句,結也就松開了些,往後的日子也就好過了,還以為她臉色益發凝重,是看見他親手喂食她意涵早生貴子的小點,卻不是真心迎娶她。

    「共飲交杯酒,此生攜手過。」他倒來兩杯酒,挽手啜飲,兩人霎時靠得好近,她如扇的眼睫完美地畫出兩圈半圓,眨巴著的卻是滿滿的不信任。

    他輕吻上她的額頭,位置不偏不倚就是在她傷疤上。這是她的妻,是他該照顧呵護、衷心付出的人,無關乎她的父親是誰,曾對晏家做過什麼事。「夜深了,先休息吧。」

    他不急著索討丈夫的權利,替她卸下新娘行當後,起身準備熄減燭火。

    「別減,我還要用。」柳鳴風終于對他開口說上一句話,從那日她決意交出滅神賦後。「你把燭台拿到床上來。」

    新婚之夜,不見濃情燕爾,他們這段婚姻果真是利益交換……柳鳴風可悲地笑了,緩緩地褪去身上衣物,縮在床角,嬌羞地分開了腳。

    她別過頭去,羞愧不己。「字可能糊了些,你看仔細點應該還能一字不差地抄下。」

    必釋爵驚訝地眯起了眼,腿內側柔嫩,隨意一掐,疼痛都得過上好一會兒才能完全消除,更何況是刺字的折磨,疼到昏死過去都不是什麼誇大的事。

    柳鳴風大腿上的口訣字小,但兩腿加起來也約莫有十一、二排,她是如何熬過刺字之痛的?「你怎麼會把滅神賦剌在這里?」

    柳鳴風誤會了。「我無意冒犯滅神賦,只是想到把滅神賦刺在身上的人不可能只有我一個,所以我才請我娘刺在我大腿內側。」

    必釋爵震撼不已,當年她才幾歲娃兒,就要在擔憂害怕中自立自強,咬著牙承受不是她年紀該有的壓力與威脅。

    她撐著不哭的樣子痛了關釋爵的心,他吹熄燭火,房內僅剩一絲由窗外透進的橘光,但起不了什麼作用。

    柳鳴風還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麼,顫巍巍地撐起身子,想卷喜被覆體,隨即一具充滿男性體熱的昂藏身軀便覆了上來,小心翼翼地啄吻著她的眼眉、鼻頭、唇角,最後在她尚未由震驚當中回復的微張小嘴上,烙下熾人的熱吻。

    「今日大喜,我們都別談滅神賦。我們做回一夜的淮哥哥、一夜的小鳴鳴。」

    他怎麼能放任她作踐自己?又豈能放任自己對她一再傷害?偏偏他們已經回不到童年那段兩小無猜的美好時光。

    那個愛哭又愛撒嬌的小鳴鳴、那個見不得她掉一滴眼淚,對她的要求總是無可奈何的晏淮,已經離得好遠好遠了。

    但,至少在這一夜,人生最重要的夜晚,放過他們一回吧。

    柳鳴風聞言,像遭人點了穴一樣,久久才得以回神。做回一夜的小鳴鳴,總是盼望著淮哥哥的小鳴鳴,眼里只有淮哥哥的小鳴鳴,念著想著的全是淮哥哥的小鳴鳴……

    他背後又有什麼陰謀嗎?

    她實在怕了,但是……這條件好誘人。如果他也做回淮哥哥,他們之間沒有恨也沒有怨,多好呀……

    「鳴鳴,你還記得我做給你的那支紅笛吧?」

    「……嗯,還在我這兒,都忘了放回去。」別以為她什麼東西不取,只拿了紅笛,就以為她對此物有特別的意念,就算有,現在還敢萌起嗎?

    必釋爵翻了個身,讓柳鳴風躺在他的胸膛上。

    「你還記得這紅笛怎麼來的嗎?」

    「我摔下井,跌破相,你削來哄我的。」她小心翼翼,如臨大敵,就怕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就教她使盡力氣砌叠起來的牆應聲倒塌,像似泥做的。

    「呵,你果然忘了。」他苦笑一聲,緩緩吟起一首南方小調,如在靜湖撐船吹風,見朝陽破曉的期待。

    這首曲子她有印象,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忘了許多過去的事,如果他一一提起,她哪里防得住?

    「以前的事我忘得差不多了,大概是不重要,我才不會放在心上吧。」

    「確實不怎麼重要,不過……呵,風水當真輪流轉,當初是我不放在心上,現在是我緊攢著不放。」

    必釋爵輕笑一聲。命運哪肯給他好過?能在洞房花燭夜里擁著心愛的姑娘,莫不是此生最美的風景,然而橫在他與鳴鳴之間的卻是懸崖峭壁,難以橫跨,只能借由過往情事讓她明白他並非無心之人,就算關釋爵所作所為已經不得她的認可,至少讓她知道晏淮對她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

    「我曾經在晏宅後山以竹笛吹奏方才那首曲子,你想學,我不肯教,因為我說我想與未來妻子一道吹奏,再削支笛子,塗上紅漆送給她當定情禮物……」

    「這曲子我不能教你,這首,只有我未來的妻子能學,才能與我一道兒合鳴至白首。」

    淮哥哥以笛在掌心打著節奏,傲視山下家宅的模樣,彷佛像個她構不到的大人,身旁像多了個嬌媚的女子輕倚著他的肩頭,一起覲看屬于兩人的天下,那幅幸福的畫面,好像她是多余的。

    「你……你削支紅笛給我吧,你這輩子不可能只做一支笛子吧?」好難過,可她不想哭,一哭就真的輸給淮哥哥身邊那名未來的晏家夫人了。如果她不改掉一遇見小事就哭的個性,一輩子都別想站到淮哥哥身邊,一起合鳴至白首。

    她想出來的晏家夫人還只是道白糊糊的影子,她要變成晏家夫人,她要當淮哥哥的妻子!

    所以,她要先把紅笛拿到手,先把定情物拿下來!

    淮哥哥搖搖頭。「嘖嘖嘖,我這輩子確實不可能只做一支笛子,只是,紅笛我只做一個,只做給我最重要的人,以後,你就讓你夫婿為你做一支吧。」

    「不要,我只要淮哥哥的,我只要淮哥哥的……」說不哭,還是哭了。小鳴鳴淚崩搖頭,晃著淮哥哥的衣袖不放,就是想討個最重要的人身邊的位置。

    餅去情景自然而然地躍入她的腦海,她沒忘,只是擱在腦中最不起眼的角落,封住了,蒙塵了。

    「我以前還真任性,多虧你忍受得住。」有了支紅笛又如何?曲她不會,也不可能跟他合鳴至白首……

    「其實我是騙你的。」

    「啊?!」柳鳴風下意識驚呼,隨即搗住了小嘴。難道方才的畫面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嗎?

    「那首曲子是我胡亂吹出來的,怎麼教你?看你眼里閃爍的期待,就想逗逗你,沒想到你真的相信我的話。」

    那時的鳴鳴真的好可愛,總是跟著他淮哥哥長、淮哥哥短。

    「……看來我到現在還是學不了乖。」相信別人的下場,似乎不怎麼好過。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56:21


    必釋爵怎麼會不清楚她意指什麼?他輕輕拍著她的肩頭,像哄著一名鬧脾氣的娃兒。

    「因為你信,深信不疑,所以我也重新看待這件事情,花了幾天的時間把我胡亂吹奏的曲子編造完整。」

    他不像鳴鳴生過病,很多事都記不清,而是受到父親承諾的拘束,解套了才知道當年他對鳴鳴不是沒有想法。「你知道我為什麼挑在你落井受傷時送你紅笛嗎?」

    「……我爹要求的吧。」她受傷後不吃不喝,血止了動沒幾下又沁血,若她向父親提過紅笛的事,想必為了哄她開心,父親腰彎得再低,都會替她求來。

    「錯了。」關釋爵以指撥開她覆額的秀發,描繪著她類似蝴蝶的傷疤。「你跌破了相,但你爹跟你娘從你打井里拉出來、血流不止起,就開始擔心你日後找不到好婆家,你明明哭慘了、疼極了,他們先給你的不是安慰,

    而是無止盡的責怪與擔憂。我沒跟上去看你的情形如何,而是趕著回頭做竹笛上漆。」

    他停了一會兒,輕撫在她額上的手卻未停止動作,帶來的麻癢久了也吃不消。柳鳴風按上他的手指,意外讓她的小臉落入他厚實的掌心,嘴角還吻上他的手腕。

    她害羞,卻無任何推拒,這時候,還是以不變應萬變的好。

    必釋爵重重地嘆了口氣,這只小蝴蝶總算是停上他的掌心了,但不知為何,卻比過往在他身邊翩然飛舞時距離更遠、更加撲朔迷離。

    「我送你笛子,不是為了要哄你,讓你不哭,而是要告訴你,我已經把你定下,別怕找不到好婆家。」

    「……」為什麼要對她說這些話?過去都過去了,小孩子家的想法,現在早就不作數了,她不敢信也不能信!

    「鳴風。」

    必釋爵不是喚她鳴鳴,而是她的閨名!這點教柳鳴風因為回想過往而略微松懈的身子又僵硬了起來,淚水潸然而落。

    「別哭。」關釋爵也莫名一陣鼻酸。如果他能早些發現,如果他不讓仇恨蒙蔽雙眼,是否就能避免走上兩敗傷的路?「鳴風,別哭,你是我最重要的妻子,這絕對不是假的。」

    「淮哥哥,你不要喊我鳴鳴,喊我鳴風好不好?」

    「為什麼?」他很習慣小鳴鳴神來一筆的想法,早已見怪不怪。

    「我早上問爹爹為什麼他要喊我鳴鳴,不喊我鳴風?因為我弟弟叫鳴雨,那不就有兩個鳴鳴了嗎?爹爹就說,男兒家有字,女兒家有名,我的名字是給……

    是給重要的人喊的。淮哥哥是爹娘之外,我最重要的人了,所以我要你喊我的名字。」爹爹說她的閨名是留給丈夫喊的,她想嫁給淮哥哥,當然要淮哥哥喊她的名,不過這句話太羞人了,她說不出口,可是心里就是好想聽見淮哥哥喊她一聲「鳴風」。

    「……是這樣呀,不過我想柳伯伯聽見我這樣喊你,他肯定會不高興。鳴鳴乖,等你大了再說,好不好?」

    他早就知道意思了,其實他什麼都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只是不道破而已。

    她毀了,她築的牆像泥做似的又倒了。他說紅笛是送給她的定情物,他在紅笛上刻下的字不是鳴鳴,而是鳴風她能相信嗎?她敢相信嗎?柳鳴風的淚水愈湧愈急,思緒好紛亂。

    「別哭,乖,別哭了。」關釋爵吮下她的淚水,緩慢輾轉到她的唇瓣。

    一開始柳鳴風還有些抗拒,但是她的防備已經薄得像蛋膜了,意識在關釋爵蠶食鯨吞下所剩無幾。

    兩人像離水過久的魚兒,在彼此的身上找尋生機,淚水、汗水交融,痛楚與歡愉交錯,混合後悔與期待的矛盾在柳鳴風的身體里面炸開,她攀著關釋爵的肩頭,哭喊出聲。

    明明知道這是條萬劫不復的不歸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當只撲火的飛蛾,難怪在這場戰爭里,她被傷得體無完膚。

    為什麼……為什麼人的希望總是殺不死?

    新婚過後好幾天,關釋爵才將她腿間的心法抄走。

    抄走後,她的心彷佛空了一塊,覺得自己沒有利用價值了。

    雖然他們之間仍然維持著夫妻該有的義務,但同床異夢的空虛卻像白蟻日夜啃蝕她般,她只能借由馬場里的雜役來填滿她的生活,再等著有他睡在身側的夜晚來臨,輾轉反側到天亮。

    「夫人,這瀝羊雜的活兒不干淨,我來就好。」柳鳴風提了桶羊雜要到後方去瀝,好將肉塊收集起來煮湯或炒旱芹,卻被一旁刷馬的小夥子一把搶去。

    「夫人,你別一直蹲著,會累的,擠奶的工作就讓我來吧。」明明是位年紀遠大她十幾二十歲的嬸兒,卻堅持接手她的工作,惶恐她親自動手。

    馬場里的人不肯配合,總是搶著接手她的工作,柳鳴風瞎轉了好些天,終于忍受不住,求助庫塔嬤嬤了。

    「你分我些工作吧,我成天悶著,什麼事都不做,佔著位置我會心虛。」

    「當家昨晚離開馬場時又特別吩咐了我一次,要我別讓你做粗活。他心疼你,你卻拼命給自己找活兒做,這不是折騰嗎?」

    庫塔嬤嬤慈愛地撫著柳鳴風略顯僬悴的臉龐,這娃兒喜歡當家,卻緊抓著一些不重要的事來困擾自己,何苦呢?

    「當家為什麼要離開馬場?這事,怎麼沒人跟我說?」她情緒起伏大了些,她先反省,順了順之後,才覺得她說的這句話頗為可笑。關釋爵要做什麼,難不成還需要事先向她報備?

    「你別多心,當家是去馬市,本來就要早早出發,他不忍心喚醒你,出門前正巧踫上我這早睡早起的老人家,才交代我的,可能過幾天就回來了吧。」

    「……我知道了,其實我也沒有資格過問當家的事。」

    「傻娃兒,胡說什麼呢?」庫塔嬤嬤搖頭,果然是娃兒心思,其實很想得到丈夫的注意呵護。「你既然無事,幫我縫補這里的破衣服吧。」

    「好。」柳鳴風穿針利落,一件一件補起破裳,這活兒她做來輕松,應該沒有讓庫塔嬤嬤難做人。

    她坐在炕床旁,沒幾刻鐘就補好庫塔嬤嬤腳邊的一簍破衫。

    她擱好針線,想將衣服全數折好,才一站起,眼前一道白幕驀地模糊了她的視線,她還來不及質疑發生了什麼事,一陣天旋地轉立刻軟了她的支撐,意識在她的呼救脫口而出之前就被剝奪,黑暗瞬間吞噬了她。

    「娃兒!鳴風娃兒!你怎麼啦?別嚇庫塔嬤嬤呀!」庫塔嬤嬤對外大喊︰「快來人呀!夫人昏倒了,快來人幫我把她扶到床上去呀!」

    連縫衣服都會昏過去了,她該說當家有先見之明,停止她所有雜活嗎?如果今天昏在外頭那還得了?

    柳鳴風幽幽轉醒,身上開始傳來疼痛,左半邊的身軀幾乎不聽使喚。

    「別,好好躺著。」庫塔嬤嬤滿臉笑意,替她掖好棉被。

    「我怎麼了?」記憶像斷了一截,她正準備折衣服,怎麼一眨眼就躺在床上,連動都不太能動?

    「你呀,再過幾個月就要當娘啦!」她已經吩咐下去,要人煮碗牛肉湯過來。真沒想到她活到這把年紀,沒幾年好活了,還有機會見到當家的小孩,想來就讓她這老太婆開心。

    「我……我有孕了?可是……可是我不想吐也不嗜酸呀!」怎麼可能?但……她的月信……好像真的遲來了兩個多月。

    成親之後,她的情緒一直很不穩,常常會因為當家的一句話、一個擁抱或親昵而感到開心,同時又痛恨自己懦弱投誠;也可能因為當家當日早出晚歸,行蹤不定而生氣,覺得不受重視。在思緒反復的煎熬之下,她竟然忽略了這麼重要的事。

    「沒什麼好訝異的,有的人懷孕呀,不僅不想吐,反而胃口更好呢!像你娘當初懷你弟弟的時候,就一點異狀都沒有,直到五個多月肚子都隆了起來,你娘才意識到肚子里可能多了個小娃娃。」

    幸好柳鳴風的喜訊發現得早,要真讓她做粗活,萬一孩子流掉了,那多痛心。

    「我有孕了……我有孕了……」怎麼辦?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等事情。她不怕關釋爵不疼這娃兒,重點是他們兩夫妻之間的氣氛,怎麼給娃兒一個好環境?

    柳鳴風當真慌了,她好怕肚子里的孩子會因為滅神賦,而遭遇像她幼年時的劫難,她怎能忍心讓孩子背負這種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傷害?

    童年的悲慘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那種恐懼像一雙手緊緊地掐在她的脖子上,想置她于死地,她胸口急遽起伏,卻無法好好呼吸。她搗著下腹,只想快點逃離這里,帶她的孩子離開這里,離開滅神賦。

    她只是個普通的姑娘家,她的孩子更是尋常不過的小兒,他們為什麼要活在恐懼之下?

    「別怕,頭一胎難免緊張,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廚房看牛肉湯好了沒。」

    庫塔嬤嬤前腳一走,像無頭蒼蠅般毫無方向的柳鳴風立刻掀被下床,套上襖靴、圍脖,綁上披風,後腳跟著就離開了房間。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56:39


    天地之大,她能走到哪里?

    柳鳴風像失了魂似的,走在離馬場屋宅有段距離的草原上。她真像個呆子,什麼都沒準備就跑了出來,可是當下只想逃離恐懼的她哪里管得了那麼多?

    現在冷靜了,突然發現未來的路好遠,她看不見,虛無縹緲的感覺實在嚇人。她不想離開馬場,更不想離開當家,但天下有誰不知道前任柳盟主屆內,能自由進出主樓的丫鬟水仙就在「九逸馬場」里?

    或許旁人會忌諱當家,不敢輕舉妄動,可是當年爹爹盛名載譽天下,那些匪徒還不是起了歹念?甚至看她年紀小,方便下手,趁爹娘忙于接待客人多有疏忽時,便將她擄走要挾。

    盟主山莊有「九逸馬場」一半大嗎?孩子在馬場里玩耍打轉,說不定人不見了半天才察覺,怎能教她不害怕?

    除非離開馬場,安分守己、隱姓埋名,與滅神賦徹底切斷所有關聯才行……

    「你不是水仙嗎?怎麼愁眉苦臉地在這兒遊蕩呢?關當家欺負你了?」

    熟悉但想不起來是誰的聲音,教原本低頭思考該如何讓關釋爵點頭同意她離開的柳鳴風疑惑地抬頭,頓時間,驚恐與顫栗立刻爬滿全身。

    是元池慶!他怎麼會在這里出現?

    「訝異嗎?」元池慶奸邪一笑,利落下馬。少了各門各派監視的眼楮,在這里他不需要披上盟主的正義,可以大方露出他原本的個性。「我也訝異能再踫上你啊,鳴風師妹。」

    「你看了『風雲閣』內的名冊?!」她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可不是?」倘若不是盟主山莊主樓重建完工,他由少林寺搬回時買了一批奴僕,華清一個一個問,毫不馬虎,甚至溯根祖籍確認所言事實,他也不會一時好奇地上「風雲閣」翻看名冊,意外發現了這隱藏多年的秘密。

    元池慶不想再跟她客套,直接表明來意。「我這回來找你,就是為了師父的滅神賦秘籍。你留著也無用,不如就讓給師哥,我好替師父發揚光大。」

    「我又不會武功,爹爹把滅神賦留給我做什麼?他早就傳給阿雨了。」

    「你說謊!鳴雨師弟資質普通,愛才成癡的師父最多口頭指點,怎麼可能把秘籍留給他?再說師父重面子,如果不是把秘籍傳給你,豈能容忍親生女兒扮作丫鬟替人洗衣抹地?」他就是篤定這點,才確信秘籍在她身上。

    元池慶步步逼近柳鳴風,突然聽見遠方好像有數名男女在找人,拼命地喊著「夫人」,而且是「水仙夫人」。

    他揚眉問︰「你嫁給關釋爵了?」

    柳鳴風不敢回答,他眼里的嗜血光芒實在令人感到害怕。

    「不說就是默認了。」元池慶看往馬場方向,宛如冥府使者準備來拘魂,陰惻惻地笑了。「很好,看來你是把滅神賦交給關釋爵了?」

    「沒有!」柳鳴風急忙否認,看他的表情,她突然有種毛骨聳然的感覺。「我不懂,你為什麼一定要滅神賦不可?」

    「因為我想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我要成為真正的武林盟主!」坐上代理盟主的位置,他才知道天下第一並不夠,若沒有權力在手,根本無法堵住所有人的嘴,他是沾了柳照先的光才坐上盟主位置,並非憑實力取得的,他一定要讓所有人知道他的厲害!

    讓她知道也無所謂,死也做個明白鬼,反正等滅神賦到手,他豈會留破綻在人間?

    柳鳴風實在生氣,天下第一是殺人的借口嗎?他簡直不擇手段、喪心病狂!

    為了滅神賦,他減了盟主山莊,難保他又會為了滅神賦而毀了「九逸馬場」,她得把他引走,不能讓他傷害釋爵辛苦建立起來的基業。

    「我爹爹沒有把滅神賦留給我,但是他有告訴我他放在哪兒,而且你已經看過了。」

    「怎麼可能?」元池慶眯眼質問,他何時見過滅神賦來著?

    「怎麼不可能?」不論釋爵是否瞞騙過她,他在乎馬場的心絕非造假,他是用心用情在照顧這片土地,她看得出來也無法否認,所以只要她能力所及,她一定不讓元池慶越雷池一步。

    柳鳴風冷哼一聲,道︰「滅神賦就寫在水仙的家史名冊內,以藏頭詩的方式編了進去,現在爹爹走了,只剩我知道寫在哪幾頁、哪幾行。」

    爹爹為了安她的心,曾經設了一局暗棋,倘若日後有人挾持她探問滅神賦的下落,便將他引入「風雲閣」內,將爹爹預先寫在水仙家史中的藏頭圈出,誘對方修練爹爹竄改過的假心法,短期內雖有武藝大增之效,殊不知強大的功體已經開始腐蝕五贓六腑、逆轉經脈,此乃爹爹把內化外放的口訣顛倒相反的緣故。

    「『風雲閣』只有盟主能進出,今日有我,自然無人攔阻,如果是你要如何進去?方才你才騙了我一次,說減神賦留給鳴雨師弟,事到如今你還想騙我?」元池慶大怒,語氣高揚。

    「你以為『風雲閣』沒人看顧打掃嗎?我有後門的鑰匙。」爹爹生前打了一把藏在後門樟樹的樹心內,沒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好,我姑且信你一回。」元池慶本想再追問細節,不過馬場的人似乎快找到這兒了。他點了柳鳴風的睡穴,將她扛起時,從她身上落下了一個物品。

    元池慶拾起拆開,奸邪地笑了一聲,隨即躍上馬,迅速離去。

    他怎麼可能全然相信柳鳴風的話?她不把滅神賦交給關釋爵,那關釋爵將她帶回馬場還有什麼意義?然而柳照先將滅神賦以藏頭詩的方式寫入水仙的名冊中又非不可能的事……

    若她手邊的滅神賦己交給了關釋爵,那就先從「風雲閣」這邊下手吧,他等著看她是否真能從里頭拿出什麼東西來給他。另一方面,關釋爵那條線他也不會輕易放手的!

    柳鳴風不見的消息,隔天一早便由馬場夥計帶至馬市,正在與同業協商春季要向「九逸馬場」借種細節的關釋爵,在展閱過庫塔嬤嬤親筆書寫的信函,確認上方實有馬場藍色章印,消息來源無誤後,顧不得手邊動輒千兩的交易,將合同塞進夥計手中,便一把躍上他騎來的駿馬,飛奔趕回家中。

    「九逸馬場」與馬市有一日行程,倘若鳴風不見僅是一個上午,庫塔嬤嬤根本不會打擾正在處理公事的他。

    但願只是虛驚一場,到家就能看見鳴風冷淡不願相理,眼神卻始終追逐著他的可愛又別扭的模樣。

    必釋爵路上不敢多加休息,最多就讓馬匹飲幾口清水,在馬背上急奔了三、四個時辰,一到馬場,坐在門口枯等的庫塔嬤嬤如見明燈,紅著眼眶迎了上來。

    「當家,都是我不好,要是我看著夫人,別離開,她也不會離開馬場,被人擄走了……」庫塔嬤嬤老淚縱橫,知道柳鳴風懷孕時候的喜悅已經被自責狠狠地淹沒。

    「鳴風是被擄走的?」他沒想到這層可能,這片草原一直連到河川那帶都是屬于「九逸馬場」的範圍,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歹徒捎了什麼信息來嗎?」

    「這個。」不過早他半天回到馬場的段千馳遞出一件以布包裹的長條物,關釋爵不用拆開,就知道里面是什麼東西了——

    他削給鳴風的紅笛。

    究竟是誰擄走了他的妻子?這片草原上誰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兒,敢動他最重要的人,就要有拿命來抵的決心!

    必釋爵接過紅笛,攤開覆笛布巾,一紙短箋、一綹黑發,扎扎實實地怒紅了他的雙眸。

    帶滅神賦到盟主山莊換人!元池慶

    「元池慶!」關釋爵捏縐短箋,看來他已經知道鳴風的真實身分了。

    「當家,你可得快點把夫人找回來,夫人有孕啦!」元池慶是誰,庫塔嬤嬤不清楚,只是對方怎麼可能善待柳鳴風?要她一路顛到盟主山莊,此時此刻等于是要她的命呀!

    「你說什麼?!」關釋爵與段千馳同時回頭驚呼。「你是說鳴風有了?」

    「是呀,夫人就是昏倒了,我替她診脈才知道的。」當年老夫人向「百花谷」學習醫理時,她也簡單地摸索了一些,普通的脈象她還辨察得出來,不會有錯的。

    必釋爵握著柳鳴風的斷發,不自覺地出了神。鳴風是喜歡他的,他看得出來也感受得到,如今她家人都已經不在世上,有個臍帶相連的娃兒不是件好事嗎?

    她應該高興才對,為何會獨自離開?就算她一時無法控制情緒而走出馬場,總有個原因吧?

    難道,又是因為滅神賦?她擔心腹中的孩子遭受與她同樣的命運,一生背負著濃稠而化不開的悲痛,無法排解也無能為力,只能任由無助侵蝕自己?

    「孩子,想想娘為何替你取名釋爵……」

    「權力貪腐人心,滅神賦不是什麼好東西,被盜了也好,別要回來了。看看你爹的下場,想想我們的處境……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日子過得去就好,再高的權力,再多的金錢都沒有你身邊的人重要……」

    必釋爵抱著腦袋,娘親臨終前的病容突然清晰地映入他的腦海,原本氣若遊絲的話語在他耳邊像寺廟晨鐘般響入雲霄,震得他頭昏目眩。

    「娘的時候不多了,你記住一句話,憐取眼前人……」

    「別無法挽回了,再來後悔……」

    娘親為他取名釋爵,就是要他放棄權力迷思,平凡才是真實,不管再高的地位、再強的武功、再珍奇的物品,都比不過身旁的人一張滿足的笑臉。

    他想要鳴風快樂,他想要鳴風開心,但他做的全是讓她回蕩在恐懼中的事情!

    「庫塔嬤嬤,你別緊張,我這就南下盟主山莊救回鳴風。」還有他們尚未出世的孩子。但願他悔悟及時,還有時間可以彌補兩人之間的空隙。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3-10 08:56:56


    「這頭黃鼠狼又在打什麼主意?竟然選在盟主山莊換人,他是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畜生嗎?」段千馳破口大罵,實在忍無可忍。

    「這就是他高明的地方。」關釋爵貼身收起柳鳴風的斷發,現在是怕見到元池慶就無法掩飾恨意的鳴風一旦激怒了他,母子都會有危險,她現在可受不得一點折磨。

    「鳴風是柳前盟主之女,回去祭拜親人理所當然,鳴風受他要挾,豈會反駁他的話?而我則大大不同,岳父遇難時,『九逸馬場』率先到達,如今我帶著滅神賦前往盟主山莊,他大可一口咬定是我趁災亂時盜走的,而鳴風得知真相,才會求助于他等等,要陷我于不義,多得是方法。」

    「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元池慶實在太狡詐了!你一個人去危險,我陪你去。」

    大哥真的喜歡小蝴蝶,都能喊柳照先「岳父」了,難道還不足以表示他的用心嗎?如果小蝴蝶此次能平安回來,要他喊她大嫂,他也絕對心甘情願。

    「不,你留著。馬場里的人還是要吃飯,事務不能停。」此次南下,不知道得過多久才有辦法回來,若是鳴風身子不堪來回顛簸,他鐵定會在南方待上一段時間。

    「大哥,我……好,我知道了,馬場有我顧著,你大可放心。」

    必釋爵點點頭,略微收拾後,換了一匹精壯的馬便趕往盟主山莊。

    鳴風,你一定要平安無事!

    「風雲閣」乃依八卦乾坤建造而成,八層樓高,每層各有八面嵌樓書櫃,八八六十四,全是收放歷代盟主生平紀事、家族宗親、奴僕雜役的名冊家史,藏書上千破萬。

    「奇怪,我上回進來明明就看到在這里的啊……」難道有人知道柳照先把滅神賦謄在里面,早一步前來取走了?

    不,這不可能,照柳鳴風的說法,沒有她的指引是圈不出來內文的,所以拿了也沒用。元池慶難掩焦躁,一本一本地抽出來翻看,不是就直接扔在地上。

    「急什麼,都到這兒了,滅神賦早晚都是你的,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何妨?」柳鳴風走過去,將他拋落在地的名冊擱回原處。

    「你想拖延時間,好讓關釋爵來救你嗎?」元池慶一把拉起柳鳴風,毫無準備的她像條被捉起來的魚,抖了好大一下。「別以為你是師父的女兒,我就不敢動你!」

    一聽見他提起父親,柳鳴風的怒氣便被激起。「你連師父都敢殺,還有什麼不敢的?」

    「你果然知道。」元池慶眯起眼,反而放開柳鳴風。

    「就算你知道,又能改變什麼?你會帶我來取滅神賦,不就是怕我像毀了盟主山莊,殺了你一家老小一樣,如法炮制地對付你的心上人,將他的馬場夷為平地嗎?柳鳴風,你給我仔細地聽著,如果你今天不把滅神賦給我,下場不是你一個人的生死而己!想知道你爹是怎麼死的嗎?」

    「你這個畜生!」柳鳴風怒斥,悲憤不已。「你對我爹做了什麼?」

    「隨便你怎麼罵,我不痛不癢,但你就不同了。」元池慶咧嘴一笑,頗為自得地道︰「我先下軟筋散讓你爹無法運功,再慢慢地逼問,我問他一次不答,就在他身上刺一劍。你爹也算是條漢子,刺了他五十幾刀還不死。

    既然他寧死都不將滅神賦傳給我,那我就讓他不得善終。我沒有取他的性命,只是點了你娘、你弟弟,還有水仙的啞穴,在他們身上灑下烈酒,點火——讓你爹親眼看著他們掙扎扭曲的臉孔,直到一動也不動。」

    「你這個喪心病狂的家夥!你不得好死!」柳鳴風抑止不住地哭喊,追打著他。

    元池慶一把將她推倒在地,目光狠絕。「不得好死你也看不到了!不想這種事發生在關釋爵身上,你現在最好馬上找出滅神賦給我!」

    若關釋爵手上持有滅神賦,等他取得,再比對兩方確認是否一樣,就不信他朝思暮想的秘籍不會成為他元家之物!

    柳鳴風為保關釋爵的安全,咬牙和淚吞下這股恨意,可是若讓他得到了滅神賦,更脫離不了被滅口的危險。她得冷靜,冷靜才能想出可用的法子。

    「怎麼全是我任內的奴僕?」元池慶抽過一樓櫃子里的名冊,隨便一份都是他收入山莊的人,地上滿是他丟下的書籍。

    此舉委實讓柳鳴風大感意外。「你不懂『風雲閣』內名冊的擺放方式嗎?」

    「不是有華家的人會處理嗎?盟主分內的事情已經夠多了,我哪里管得了『風雲閣』。」依華清食古不化的個性,根本不會讓他插手「風雲閣」里的事。

    太好了!柳鳴風忽感一線生機。元池慶一定不懂「風雲閣」內的機關,只要讓她上到第八層,就能按下機關,放出飛鴿到盟主山莊通風報信,若有人趕過來,事情或許就會有轉圜的余地。

    冷靜下來之後,她很多盲點都解開了。元池慶一定也不知道「風雲閣」內十二個時辰都有人看守,只是藏于暗處觀察,除非有人將閣內名冊帶出或意圖銷毀才會有人出面制止,其余時候他就是看著你來再看著你走,不會有任何動靜。

    他方才自白的弒師過程以及對她的威脅,在暗處的華家人一定巨細靡遺地記在盟主生平了,這下子她總算安了一百二十個心,至少釋爵安全了泰半。

    「『風雲閣』的層櫃就像挑水井,一層上拉,一層落下,既然一樓放的全是你這任所收的奴僕,那麼我爹爹那屆的就在八樓,但我不知道移動樓層的機關所在,只能一層一層地翻找。」

    柳鳴風順著「風雲閣」內如香環回繞的小走道,一步一步爬上八樓。她有些不適,卻得死命撐著,因為她知道元池慶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風雲閣」八門共分干、坤、震、巽、坎、離、艮、兌門,放出飛鴿的機關就是在每層樓的巽門上,但是只有升上第八層的巽門才有辦法開啟。

    她繞到第八層的巽門前,仔細地尋著,小心翼翼的模樣就是為了騙過元池慶,以為她正認真地翻找著滅神賦的下落。

    沒想到,名冊比機關更早發現!如果她把名冊放回去再找機關,接著又抽出同本名冊,絕對會讓元池慶起疑的,這該怎麼辦才好?

    柳鳴風捏著書,書皮都縐起來了。正當她苦惱之際,因為她抽出名冊,旁邊斜倒下的書籍正巧露出了她不斷找尋的「風雲閣」圖騰浮雕。

    「就是這本。」她將名冊交給元池慶的同時,左手便伸進書櫃之中,壓下圖騰。

    「你做什麼?!」元池慶冷不防將柳鳴風伸進書櫃的手撥開,本來握在手心的名冊就這樣筆直地掉到第一層的地上,砰的一聲。

    「我只是把書扶好而己!」柳鳴風故意沒好氣地說,撇下他先行一步往第一層走去,希望元池慶比她還急,自然就會忽略了由頂樓飛出的白鴿。

    「等等,這什麼聲音?」元池慶突然質問,嚇得她險些跌跤。

    「哪有什麼聲音?你根本是疑心生暗鬼!」柳鳴風不理他,繼續下樓,嘴邊刻意嘟囔道︰「屋頂上停了幾只鳥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喊得這麼大聲,連我都嚇到了,更何況是屋上的飛禽?」

    她這麼說確實有理,元池慶抿了抿唇,就不追究了。

    「走這兒太慢了。」他不顧柳鳴風掙扎,將她攔腰托住,直接躍下樓。

    啊一一柳鳴風嚇死了,但是她不敢驚呼出聲,雙腿一落地便立刻推開元池慶,自己也因為腳軟而頹倒。

    就算有事也不能讓這惡賊察覺出,只是她現在不知道還能撐多久,腿間一股濕濡實在讓她感到驚慌。

    「磨蹭什麼?還不快點把滅神賦圈出來!」元池慶翻了幾頁名冊,全是通俗不過的記錄,就把名冊扔給柳鳴風。

    她照自己的生辰推算數頁,將其中幾頁折了起來,但她知道一旦交付出去,她離死亡就近了。元池慶不是呆子,他不可能在「風雲閣」里面動手,而不管江湖恩怨的華家後人願不願意救她,還是個未知數。

    她怕死,更遺憾此刻釋爵不在她身邊,突然覺得以前堅持的想法好不應該,那根本只是一點小事,結果她卻拗著性子跟他嘔氣,她真的好後悔沒有好好把握彼此相處的時光,現在她連想見他一面都是奢侈。

    幸好……

    「圈好了還不拿來!」元池慶搶走名冊,像著魔似地翻看著她折起來的頁數,笑容愈咧愈大,試著照內文指示運氣,果然大有不同。「多謝你了,只可惜,我不能留你在這世上掀我的底!」

    正當元池慶打算將柳鳴風挾持出「風雲閣」之際,有人出聲喝止——

    「想殺我夫人?元池慶,你還不夠本!」

    柳鳴風聞聲乍喜,果然現身的是關釋爵,而他手上停著的,是一只白鴿!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