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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10-21 15:06:33

前言:

一場畢業旅行的意外,一個奇特的下雨夜晚,
總是擦身而過的兩人有了交集,從此走入彼此的世界。
趙千柔有一雙柔嫩白細的手,常在鋼琴鍵上飛舞,
她一向被保護得太好、太天真,直到認識了簡士凱,
她才發現還有許多事值得探索與冒險──例如愛情。
然而這段純真青澀的戀情似有若無、似淡又濃,
她與他始終都開不了口,只因為彼此的方向不同,
她以為這只能是回憶,可原來戀曲還沒畫下休止符……

簡士凱有一雙厚實粗黑的手,常在機車行中賣力,
是因為趙千柔,個性冷淡的他才懂得什麼是溫柔。
分開十年後,兩人偶然再相逢,誰知人事早已全非,
她舉目無依、家境困難,他卻成了連鎖車行的老闆。
這一次,他們能一起騎車兜風、一起欣賞音樂會嗎?
這首戀曲該怎麼譜奏,他們決定手牽手一起摸索……  


第1章

  「不管啦∼∼人家就是要去畢業旅行!」趙千柔拉著母親的手,又是撒嬌又是吵鬧的,這一回說什麼她都要堅持到底,畢業後她就要出國唸書了,絕對不能錯過這趟旅行。

  曾宛琳被女兒纏得沒辦法,轉向丈夫求救。「你看看這孩子,不讓她去怎麼辦?」

  「不行,太危險了!」趙永誠還是投反對票,他們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從小到大不曾單獨外宿過,除非有他們陪同才能放心。女兒現在才十八歲,年紀太小了,不過就算十年後也不行,在父母心目中,孩子始終都是孩子。

  眼看無法如願,趙千柔使出苦肉計說:「如果不能去的話,我會難過得吃不下飯……」

  「別胡鬧。」趙永誠本身就是醫生,還開了一家醫院,怎麼能看女兒茶不思、飯不想?她的體質太瘦弱,三不五時就感冒,他們拜託她多吃點都來不及了。

  「不管啦∼∼」趙千柔又嘟嘴又跺腳,急得跟什麼似的。「我們班的同學都要參加,只有我一個人缺席,很不合群耶!老師和教官都會一起去,不會有什麼危險的,以後我就沒這種機會了,爸、媽,拜託你們,讓我留下一點回憶好不好?」

  身為獨生女,雙親對她的保護無微不至,每天有司機接送她上下課,三餐不是在家吃就是帶便當,她想跟同學逛個街也要先報備,門禁時間訂在晚上九點,現在哪有像她這麼聽話的女孩?她只是想去一趟三天兩夜的畢旅,能不能看在她即將出國的份上,給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放縱?

  曾宛琳一向容易妥協,忍不住替女兒求情。「孩子也大了,國小和國中都沒讓她參加畢業旅行,現在都快出國唸書了,再不讓她去,好像有點過分。」

  趙永誠依然沉著臉,他在醫院是院長,在家裡也是做決定的人,但事實上女兒才是最大的。沒辦法,他們只有一個女兒,不寵她要寵誰?從小給她學了許多才藝,最後她獨鍾鋼琴,他們二話不說就花大錢請老師、買樂器,現在家裡有三台鋼琴,都等著女兒垂青。

  「我保證,在下個月畢業旅行之前,我每天都會把便當吃完,而且絕對不會感冒,如果我沒有做到,那我就自動放棄。」趙千柔深知父母對她的疼愛,只要她健康平安,就是他們最大的快樂。

  曾宛琳一聽立刻眉開眼笑,摸摸女兒的頭說:「千柔真乖、真懂事。」

  她精心替女兒準備的便當,幾乎每天都會有剩,如果女兒能吃光該有多好,這種明明是理所當然的事,在父母心中卻是難能可貴。

  女兒若能無病無痛,趙永誠也能少擔心一點,這樣的條件還挺值得的。「口說無憑,妳要寫張保證書,到時候才不會耍賴。」

  趙千柔一聽,整張臉都發亮了。「是,我現在就去寫!」這還不簡單?寫個三千字也沒問題。

  她原本要回房,忽然又轉過身,抱住爸媽各親了一下,然後才喜孜孜地跑回房。

  看女兒蹦蹦跳跳的模樣,趙家夫婦只能搖頭而笑,這孩子都十八歲了還像八歲一樣,但即使等到她二十八歲了,在他們心目中仍是小女孩,只願她這一生快樂無憂。

  房裡,趙千柔一邊寫「保證書」,一邊打電話給她的好友,兩個女孩興致勃勃地討論,包括旅程中要穿什麼、帶什麼、玩什麼,這是她們的青春,正要如花綻放。

  ***

  「爸,你看一下。」放學回到家,簡士凱就把通知書放到桌上。

  一樓的店面中停放了五、六台機車,四周的牆壁原本是米白色,但已經很多年沒看過它的原色了,櫃子裡擺著機油、零件和工具,地上除了抹布就是板凳。這是他的家,「擎宇機車行」,名字挺響亮的,卻只是馬路上一幅平凡無奇的畫面。

  簡守仁吐了一口煙,對大兒子聳聳肩。「恁爸只有讀到國小,你是要叫我看什麼大字?」

  劉文蕙原本在寫賬本,抬起頭說:「我來看啦!我加減也有國中畢業……喔,是畢業旅行?」

  他們夫妻倆結婚二十年,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個性內斂、做事認真,小兒子嘴甜機靈、最會拉客,他們這家機車行開到現在,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也不會餓到肚子。

  簡守仁一聽就搖頭。「免去啦!有畢業就好,旅行要幹麼?」老大留級一年,已經多花了一年學費和生活費,哪還用得著去畢業旅行?

  簡士凱沒說什麼,他早猜到這答案,只是通知書需要家長簽字繳交回函。他默默走回他和弟弟的房間,換過衣服就出來修車,從小他們兄弟倆的玩具就是機車,早已熟到不能再熟。

  劉文蕙看長子面無表情,這孩子總是把話悶在心底,但既然今天他拿出了通知單,不正表示他有意願?做母親的怎麼能讓孩子失望?因此她轉向丈夫說:「阿凱從小幫忙修車到現在,幫我們家賺了多少錢、省了多少人工,你就讓他放幾天假去玩是會怎樣?」

  「唉呦,不然是要多少錢?妳說說看吧。」簡守仁被妻子念得沒辦法,只得先試探問一下。

  劉文蕙睜大了眼在通知單上搜尋。「三天兩夜,去宜蘭和花蓮,四千五百元,很便宜啊!」

  「這麼貴?」簡守仁皺起眉頭,最近機車行的生意又沒多好,還要付這麼一筆錢,養家很不容易的!

  「你不出拉倒,我自己出。」

  「妳有私房錢?」簡守仁一臉不可思議,怎麼他都沒發現?

  劉文蕙冷冷一笑,拿走丈夫嘴邊的香煙。「我的私房錢就是你的零用錢,從今天開始不准抽煙,也不准喝酒,這不就有錢了?」

  「哪有這種事情?我要抗議啦!」簡守仁的每分錢都交給妻子處理,他唯一的消遣就是抽幾根煙、喝幾杯酒,怎麼可以剝奪他的快樂?

  簡士凱低頭工作,對爸媽的爭執無法介入也不該介入,在他們家,錢永遠是個難題,他能去旅行就當是撿到的,不能去的話也是正常的。

  抱著可有可無的心態,簡士凱修好機車、做完功課,照常在十一點上床睡覺。

  ***

  第二天早上,當他起床準備上學,在書包裡發現有六千元,還有畢業旅行的家長回函,上面蓋了父母親的章。這不是一筆小錢,老媽雖然爭贏了老爸,卻讓他這個做兒子的覺得不捨。

  睡在上鋪的簡育彬也看到了,跳下來拍拍老哥的肩膀。「怎樣?你不想去的話,我可以負責把錢花掉,小意思,包在我身上!」

  簡士凱搖搖頭,如果把錢退回給老媽,只怕她會失望,畢竟她為他那麼努力地爭取,他決定還是去參加旅行,等回來以後要更加倍工作。

  簡育彬故意擠眉弄眼。「別這麼小氣,我幫你介紹女朋友嘛!」

  他們兄弟差兩歲,但只差一個年級,因為簡士凱曾留級一年。兩人就讀同一所高中,簡育彬在老師同學男生女生之間都吃得開,簡士凱卻是大家多看一眼都不敢的壞學生。

  其實他不是那麼孤僻的人,但在那件事發生以後,他想不孤僻都很難,幸好他還有個國小同學,雖然兩人住得有點遠,但偶爾還能一起騎車兜風。

  「用不著。」與其跟那些女生周旋,不如面對最難修的機車,簡士凱有自知之明,他只適合孤獨。

  簡育彬拿老哥沒轍,只好退而求其次。「好吧、好吧!至少買點土產回來,我要吃宜蘭羊羹和花蓮麻糬。」

  簡士凱總算點頭,平常他幫忙修理機車,老媽都會偷偷給他一點工資,他當然該買東西回來給家人。

  走出家門,他騎上愛車準備上學,學校規定有駕照即可騎車上學,他在十八歲生日那天就去考了駕照。這台黑色的野狼125是他的最愛,花金錢維修、也花時間保養,唯有在風中他才會比較多話,說給自己和風聽。

  一進教室,簡士凱直接走到總務股長面前,交了畢旅回函和費用,什麼也不用說,意思應該很清楚了,他在這個班上一向沉默,連老師都很少叫他回答問題。

  總務股長是個戴眼鏡的瘦小女孩,一看到班上的「老大」交錢,整個人都呆掉了,其它同學也不敢置信,怎麼簡士凱也要去參加畢旅?他總是跟大家隔著一段距離,為什麼這次會反其道而行?想到要跟他一起出遊,大家都一陣皮皮挫,畢竟簡士凱最為人所知的,除了沉默就是暴力。

  交了錢,簡士凱大步走向操場,他不用參加早自習,等第一堂課開始才回教室,這算是他的特權吧,老師跟教官都不太管他,只要他靜靜的不鬧事就好。

  一年前,他因為「目無尊長、毆打同學」被記過留級,眼看跟他同年的同學都畢業了,他卻跟這群小他一歲的小鬼頭在一起,許多誇大的傳言他也懶得澄清,就讓眾人對他閃躲畏懼,在這所學校裡,他已經不可能找到朋友,這就是他的高中生涯。

  走著走著,一陣悠揚的琴音傳來,他知道,那是音樂班的學生在練習。在他過分安靜的世界中,這串音符就像一陣微風,在他心上輕輕迴盪,畢業後他應該會很懷念這段時光。

  ***

  宜蘭,四月天。

  遊覽車上,學生們笑鬧聲不斷,聲浪幾乎要掀翻車頂。音樂班的人數不多,所以跟隔壁的三年七班一起坐車,整台車都坐得滿滿的,卻留下一個突兀的空位,就是簡士凱身旁,沒有人敢靠近他,唯恐落得被毆打的下場。

  簡士凱保持一貫的沉默,這三天對他而言,算是暫時離開日常生活,看看不一樣的風景,他的心情其實還不錯,但應該沒有人看得出來,不管周圍多熱鬧都與他無關。

  除了欣賞窗外的風光,他的視線也不時飄到座位前方,坐在他前面的女孩叫趙千柔,他對她並不陌生,因為他們算是多年的鄰居,只隔著幾條巷子,走路十分鐘就到了。他知道她家是開醫院的,她是獨生女,每天都由司機接送,附近有許多愛慕她的小伙子,卻都只敢遠觀不敢行動,趙家夫婦把女兒保護得滴水不漏,誰也別想突破重圍。

  此刻應該算是他們最接近的距離,他才有機會欣賞她的側面和背影,就像欣賞風景一樣,不用觸碰,只需凝望。然而,這是個不能說出的秘密,他現在是留級的學生,未來是機車行的黑手,哪有資格欣賞千金大小姐?

  沒多久,遊覽車開到今天的目的地——太平山國家森林遊樂區。在過去,太平山、阿里山和八仙山是台灣的三大林場,而今人去樓空,轉為觀光景點,以森林、溫泉、湖泊和自然生態,吸引一批又一批慕名而來的旅客。

  這時才上午十一點,山區卻已經是白霧茫茫,司機刻意放慢車速,在山路蜿蜒、視線不良的情況下,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好美喔!」坐在窗邊的趙千柔忍不住驚歎。

  「外面都是霧,我們會不會摔車啊?」一旁的鍾宜庭皺起眉回應,她們倆從高一就同班,都是學音樂長大的孩子,個性卻截然不同。

  「沒那麼嚴重吧?」趙千柔笑了兩聲,她這位好友就是喜歡杞人憂天。

  兩個女孩子嘰喳不斷,鍾宜庭低聲在趙千柔耳邊說:「我們坐在簡士凱前面,感覺有點壓力耶!」

  「是妳太敏感了,又不會怎樣。」其實趙千柔對簡士凱並不陌生,他家的機車行就在她家的醫院附近,只隔幾條巷子。他的家人有時會光顧她家,畢竟人不是鐵打的,難免會傷風感冒,但她的家人從未有機會光顧他家,因為她家沒有機車,只有兩台汽車。

  聽說簡士凱因為打架被留級,加上一副冷酷的模樣,大家都不敢接近他,沒想到他也會參加畢旅,還那麼巧的就坐在她身後。

  「妳覺得七班的男生怎麼樣?」鍾宜庭又問,音樂班一向女多男少,男生又不怎麼像男生,她自己的男朋友是外校生,而且是體育班的。

  趙千柔思考了一下。「又不熟,沒什麼感覺。」認真說起來,她比較認識的只有背後那個吧。

  「說不定這趟三天兩夜的旅行,妳可以找到男朋友喔!」

  「除非對方也要去英國,不然應該很快就會忘了我吧?」她預定七月就要出發,到時爸媽也會陪她一起去,等她穩定下來才回台。

  「說得也是,遠距離戀愛很難的。」鍾宜庭替好友歎息。「真可惜,妳居然高中三年都沒談過戀愛。」

  「何只高中三年?是有生以來都沒有。」趙千柔的口氣帶著點無奈,在她爸媽的層層保護網之下,她闖不出去,別人也攻不進來,或許到英國還有點機會發展,但爸媽如果知道她交外國男友,可能會嚇得昏倒。

  鍾宜庭嘿嘿賊笑。「到了英國要跟我保持聯絡,我等著聽妳的異國戀曲。」

  「如果有的話。」趙千柔其實不怎麼抱希望,皇家音樂學院的課程非常嚴格,說不定她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車子在這時停下,老師拿起麥克風宣佈。「太平山莊到了,準備下車,放行李、吃午飯、搭蹦蹦車!」

  「耶∼∼」學生們歡呼起來,要吃要玩要享受,這就是旅行的意義啦!

  ***

  在老師和教官的指揮下,學生們很快就分配好房間,放了行李來到餐廳吃午飯,先吃完的就到鄰近的蹦蹦車站,分批坐上鮮***的小火車。車程只有二十分鐘,時速也不超過十公里,沿路卻能看到森林、懸崖和鐵道,大家驚呼之餘紛紛拍照留念。

  「千柔,看這邊!」鍾宜庭拿起好友的相機,兩人互相幫對方拍照,當然也少不了比可愛的合照,誰叫她們是正值青春年華的花樣少女呢。

  趙千柔換了好幾個姿勢,望向山下懸崖,忍不住好奇地問:「掉下去的話不知道會怎樣?」

  鍾宜庭有點懼高症,吐吐舌頭說:「我可一點都不想知道。」

  「整片山都是白霧,好神秘,說不定有妖精呢!」趙千柔想起一些童話故事,森林裡不是會有妖精、魔法、仙女、巨人和小矮人嗎?

  「如果妳看到了,麻煩拍幾張照片跟我分享。」鍾宜庭翻了翻白眼說。

  簡士凱坐在後方不遠處,默默欣賞這一幕。趙小姐的一言一行都挺天真的,不過她有天真的本錢,在家人的呵護中長大,從小錦衣玉食,應該沒什麼好煩惱的吧。

  從太平車站來到茂興車站後,教官對大家說明接下來的行程。「兩點、三點、四點都有回程的車,各位同學自己衡量體力,不要走太遠,明天一早還要前往翠峰湖,盡量早點休息,聽到了沒?」

  師長們已經做好分配,由於學生太多,要分批搭車回程,留守的老師就在車站點名,晚上還要巡房,平安是最高守則,玩樂則是待辦事項的最後一件。

  「聽到了——」團隊就此解散,車站附近有三條步道,學生們有的往前行、有的往下走、有的往上爬,就算山上的氣溫比平地低十度,青春的他們仍是熱情有勁。

  簡士凱獨自漫步在森林中,一路上有檜木、杉樹、扁柏、柳杉等針葉林,交織成一片綠色的網,還有涼爽的山嵐拂面,讓人心曠神怡。

  他拿出手機,想打個電話給老媽,多謝她讓他來參加旅行,也想打給他唯一的朋友,分享這份愉悅的寧靜,只可惜山裡的收訊不佳,手機根本打不通。罷了,打不通也好,此時他不需要陪伴、不需要對話,孤獨也可以是種享受。

  原本以為他已經避開了人群,前方卻出現一個熟悉的人影,那不是趙千柔嗎?她怎麼落單了?

  趙千柔看到路旁的蕨類植物,覺得既有趣又可愛,不知不覺就停下腳步,甚至蹲下來拍照,忘了跟其它同學打聲招呼。

  簡士凱觀察了幾秒鐘,立刻出聲詢問:「妳在那裡做什麼?」她可知道她蹲的地方多危險?再往前幾步就是懸崖,下面只有陡坡和樹林,可沒有什麼安全網。

  「啊?」趙千柔嚇了一跳,回過頭心慌地解釋。「我……我只是在看這些植物。」

  他怎麼會忽然出現?剛好四下無人,整片森林變得好神秘,而他的存在感好強大,瞧他似乎在生氣的樣子,她做了什麼惹人生氣的事嗎?

  「妳在那裡很危險,快過來。」木製階梯已經很容易失足,她站在崖邊更是萬分驚險,他全身一陣發冷,不是因為山上氣溫低,而是她讓他嚇壞了,如果他是她父母,一定不准她參加旅行。

  他的語氣平靜,但其中的威嚴感十足,她不敢違抗,只得收好相機站起身,當她正想走回步道上,重心卻一個不穩、腳底忽然一滑,整個人不由自主往後倒!

  事情發生得很快,他衝上前抓住她的手,以為應該來得及挽回,然而地上的蕨類植物濕滑,他止不住地心引力,兩人一起跌落懸崖。

  「啊——」在她眼前的最後一個畫面,就是他瞪大的雙眼,還有他伸出的雙手,老天,她到底做了什麼?爸、媽,救命啊!

  墜落的聲音出奇的安靜,越過一層層濃密樹枝,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卻像過了好幾個年頭,他們落在一處濕軟的草地上,身上難免有些擦傷,但這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

  舉目望去都是濃重的霧氣,更糟糕的是,雨水開始滴答落下,他們還看得到自己的手和對方的臉,但要分辨東西南北就有問題了。

  簡士凱先回過神,站起來拍落身上的樹葉,轉向一旁的「始作俑者」。「妳還好嗎?」

  「我……我的右腳好像扭到了。」趙千柔驚慌得幾乎快掉淚,遭逢如此「山難」讓她整個人都傻了,原本只是在替可愛的花草拍照,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我看看。」他蹲下審視,憑著他2。0的視力加上雙手觸感,四周的濃霧並沒有構成問題。

  第一次有男孩子碰她的腳,那粗糙的大手帶來奇特的觸感,但她沒時間多想什麼,當他碰到她的腳踝時,一陣尖銳感讓她叫出來。「好痛——」

  「沒有外傷,至少不會傷口發炎,不過確實是扭到了。」他們算是很好運,沒跌得全身骨折就不錯了。

  「我們該怎麼辦?」她很自然地用上「我們」這字眼,儘管他臉色沉重,至少給了她一分安全感,如果現在只有她一個人,絕對走不出這片迷霧森林。

  雨勢由小轉大,豆大的雨水打在臉上都會疼,他扶起她的肩膀,自己卻彎下腰。「我背妳,先找個地方躲雨。」

  事到如今她只能信賴他了,她原本就常感冒,淋不得雨,就算害羞也得硬著頭皮,抱住他的肩膀一躍,就讓他穩穩背在背上。

  簡士凱邁開步伐,背上的重量不算什麼,問題是他們該何去何從?

  原本美麗的森林變得像個噩夢,大自然的力量讓人發覺自己的渺小,離開了文明城市就找不到出路,什麼妖精、魔法、仙女都不存在,只有越來越加深的恐怖感。

  「救命啊!救命啊——」情急之下,她忍不住放聲大喊,會不會有人聽到她的聲音?老師、教官、同學們,拜託你們快來啊!

  他明白她的心慌意亂,卻不得不指出現實。「我們至少掉落了十幾公尺,他們聽不到的。」

  「手機呢?我們可以打電話!」她拿起掛在胸前的手機,卻發現一格訊號也沒有,心情不由得更沮喪,難道就這樣沒希望了?

  「可能要到山下才打得通。」他背她走到一棵大樹下,樹蔭至少隔絕了部分雨水,他自己淋雨是沒什麼關係,但她這位大小姐就未必了。

  地上處處積水,趙千柔不能坐下,可是站久了又會腳疼,想往後靠在樹幹上,卻有一些不知名的昆蟲,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她於是扶著他的手臂做支柱,她從來沒這麼靠近一個男孩,但現在是非常時期,沒時間遲疑或矜持了。

  「不好意思,請借我靠一下。」她雙手都抱住他的手臂,留意到他的膚色挺黑的,跟她雪白的手形成對比。

  他當然沒有阻止她的動作,她纖細得像朵溫室裡的蘭花,不適合在荒野中生存,看她神情疲倦,髮梢滴著雨滴,他真怕她隨時會昏倒,不管怎麼樣,他一定要保護她到底。

  「妳的背包裡有雨傘嗎?」他注意到她身上的斜背包,還有HelloKitty的圖案,希望裡面不會只有化妝鏡之類的東西。

  「我找找……有耶,太好了!」她真笨,怎麼沒早點想到?她拿出粉紅色的Kitty折迭傘,這樣一來就能擋雨了,可惜她的傘太小,兩個人不夠用。

  「我來拿。」他等於是替她撐傘,自己的肩膀卻濕了一大半,她不得不提醒他:「拿過去一些,你也要遮啊。」

  「我沒差。」天色漸暗,氣溫降得更低,他認為在樹下並非最佳選擇。「我們繼續往前走,看有沒有比較好的遮蔽物。」

  「好。」才沒多久的時間,她已經完全相信他,於是他再次背起她。她一手抱著他的肩膀,一手撐著傘擋雨,感覺兩人是齊心協力的,她不希望自己只是個累贅。

  雨霧之中,似乎怎麼繞都是樹林,有如一座大型迷宮,草木之間除了要自己開路,坡度更是忽高忽低、難以行走,就在他們幾乎要放棄希望時,前方出現一棟廢棄的小木屋。

  「天啊!」太不可思議了,她高興得想跳起來,可惜她的腳不太能配合。

  「妳在外面等著。」他先把她放下來,小心翼翼地開門探望,說不定裡面有什麼動物。一走進,裡面塵土飛揚,看來很久沒有生物待過,但不管怎樣總比在外面淋雨好。

  「進來吧。」他回頭對她說,同時伸出手讓她扶著。

  眼前一片陰暗,她什麼也看不到,忽然一道小小的火光亮起,她睜大了眼問:「你怎麼會有打火機?」

  「我抽煙。」他心情煩悶的時候就會抽煙,攜帶香煙和打火機也是很自然的。

  她皺起眉,一臉不認同。「為什麼要抽煙?我抽過一口,根本不能呼吸,一點都不香還叫香煙,而且對健康也不好。。」

  「那是妳不懂。」他無意跟她爭辯這個問題,此刻他們的處境才是最緊要的。

  她還想跟他爭論,但看他表情嚴肅,也只好作罷,如果可能,她真想勸他戒煙呢。

  屋內除了灰塵還有雜草叢生,他順手抓了幾把草當成掃把,簡單清掃了靠牆的地板,然後招手示意她坐下,又從背包裡拿出水瓶。「我只有帶一瓶水,妳喝吧。」

  可惜他沒有吃零食的習慣,如果能有些餅乾糖果,至少今晚不會太難熬。

  「你先喝。」她什麼都沒做,怎麼能坐享其成?她的背包裡有梳子、鏡子、護唇膏、相機、面紙和皮夾,都是些沒用的東西。

  「我已經喝過了。」他身強體壯,就算喝雨水也行,她卻不一樣。

  「那我喝一口,你喝一口,剩下的當作儲備飲水。」天曉得他們什麼時候才能獲救,應該多做打算……咦,她好像變聰明了呢。

  「好吧。」他發現她挺有原則的,雖然天真了點,卻不是那種長不大的女孩。

  彼此都喝了水,暫時解了渴,她又再次問起:「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現在是四點半,在山上已經算天黑了,再加上大雨和濃霧,救生隊自己都會碰上危險,應該是明天早上才會出動。」他外婆家住南投山區,從小常聽說一些登山客的故事,因此還算有些概念。

  「那今天晚上……?」頭一次遭遇如此危難,對她而言,這一切都很陌生、都是困惑。

  她的問題很快就得到解答,他點點頭說:「我們就在這裡過夜,等天亮了再出去找救兵。」

  什麼?原本她的門禁是晚上九點,不得擅自在外過夜,更別提和男孩子共度,這種進展會不會太快了?

  「我爸媽如果知道了,不曉得會有多擔心……」如果不是她堅持要來旅行,也就不會發生這件事,想到爸媽對她的栽培和呵護,她真的好後悔、好後悔。

  「以後妳要多小心,做任何事都要注意。」他不太會教訓或安慰別人,只能這樣叮囑她,在日後的人生路程上,她的父母未必能保護她一輩子。

  「是∼∼」他教訓得沒錯,都是她的錯,自己不小心跌下山,居然還拉他一起,實在太對不起他了。

  「睡一下吧,否則會體力不支。」

  如此情況下,叫她怎麼睡得著?有生以來初次和男生過夜,沒想到會是這種慘況,如果說給好友聽,只怕會引來同情的眼淚吧……

第2章

  「好冷……」趙千柔雙手環抱住肩膀.仍擋不住寒意來襲.再加上上先前淋了雨,她的手腳都快沒知覺了.說不定還沒等到救生隊,她就會先失溫而死,不.她還年輕,她不想死啊。

  「你過來。」

  「啊?」低啞的聲音讓她全身一震.只見簡士凱點著了打火機.目光炯炯有神,不知道想對她做什麼,孤男寡女在荒郊野外.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你睡在這上面比較不會冷。」他將脫下的外套鋪在地板上,山裡溫度原本就比較低.夜間降溫尤其厲害。現在大概只有三到五度,他身體強壯還受得了.但她一看就知道消受不起。

  原來他是替她著想,她為自己無聊的幻想感到羞愧。「那你呢?」

  「我沒關係。」他坐靠在牆邊,打算整夜不睡,萬一有蛇或什麼危險動物闖進來,他得保持警覺才能反應。

  「咦?」這叫她怎麼好意思?他脫可外套給她當床.她又不是公主,他也不是保鏢。

  「你快睡吧。」他把視線望向門外,沒多久聽到聲響,應該是她躺下休息了。外頭仍是雨霧濛濛,他只希望今晚能平安度過,等明天一早天色亮了.搜救隊應該就能找到他們。

  「簡士凱……」寂靜中,她的呼喚讓他回過頭,再次點起打火機,只見她脫下了外套,眼神明亮。臉頰粉紅,怯生生地說:「你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什麼?他有沒有聽錯,她是在對他做某種邀請嗎,

  她也發覺自己發言曖昧.雙頰更加泛紅。「我的意思是說,只有我睡的話很不公平.你的外套當床鋪,我的外套就當被子,我們一起睡才公平……」

  「不用了。」他明白她的好意.她不是個只會要求、不懂付出的人,這就夠了。

  她就知道他會拒絕,但她就是不讓他拒絕。「你也需要休息呀,怎麼可以不睡覺,你又不是鐵打的。」

  「我沒關係。」他從小做粗活習慣了.對自己的體能很右信心。

  「我不管啦。」她嘟起嘴,忿忿不平。「你不跟我睡覺,我就不睡覺!」

  噢喔,發言越來越瞬昧了,但事到如今管不了那麼多,反正她不能獨佔好處,這樣她會睡不安穩的.從事發到現在,她虧欠他的太多了。

  不愧是大小姐,天真中帶著傲氣,他忍不住在心底發笑。既然拗不過她的堅持.他只得走到她身旁躺下,收起打火機說「好了,睡吧。」

  只是睡一晚而已.並不算什麼.但他作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有跟她同寢的機會,不過他也有自知之明.這應該是空前絕後的一次,除非明天他們還等不到救生隊,到時大家不知道是擔心她多還是羨幕他多?

  四周只剩一片黑暗,她的勇氣突然跟火光一樣消失.小心翼翼地躺下,唯恐跨越雷池一步。她生平初次如此靠近年輕異性,原本以為他是個難以接近的人.誰知道他還挺好商量的,甚至可以說很溫柔。

  溫柔?同學們如果知道她如此形容簡士凱,可能都會嗤之以鼻.他可是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不良少年啊!

  然而真正相處以後,她才發現傳言和事實之間的落差,他是個穩重又善良的好人,但以前怎麼會被記過留級?如果她問了,他會不會生氣?空氣中除了寒冷還有潮濕,除了聲就只聽得到彼此的呼吸聲.她的肩膀碰到了他的手臂.應該沒什麼關係吧,外套又不大.一起蓋當然會碰到.而且他那邊的空氣暖多了。

  「會冷嗎?」他發覺她好像在顫抖,但他沒有勇氣把她接近,怕她會顫抖得更厲害。

  「還好。」她沒有絲毫睡意,腦海裡一堆想法轉啊轉的,乾脆找他聊一聊好了。

  「其實你家跟我家就在附近,我上學的時候都會經過你家。」

  「我知道.你家是開醫院的,你家的車實奔馳和勞斯萊斯。」他對所有[車類]都有興趣,

  也常看到那兩台黑色寬頭轎車,不是接送趙千柔就是趙家夫婦.十幾年來一向如此.左鄰右舍都認得出來

  從小他就對她印象深刻.彷彿童話中的公主.突然出現在現實世界.她的美麗和矯貴都讓人目不轉睛.但從來都無法接近.只因他是一個出身機車行的男孩.不只皮膚曬得黑,雙手也常有污潰,怎麼能弄髒她潔白的營絲裙?

  畦.他對她還挺瞭解的嘛!她不好意思提起他家的行業.但話說回來,機車行有什麼不好?她很羨幕會騎機車的人,她連腳踏車也不會騎,於是她鼓起勇氣說:「我看你部騎機車上學,你好厲害。」

  「我畢業後就要繼承家業,當然要會騎車。」他不用問也猜得到她不會騎機車,趙家夫婦不可能讓她做那種危險事.他們肯讓她來參加畢旅,應該算是很大的妥協了。

  「咦?你不念大學?」她非常訝異,怎麼會有人不念大學?

  「繼承我家的機車行,用不著念到大學。甚至高中也不用念,他老爸常這樣說。」

  「喔……」說得也是.但兩人的距離好像更遠了.以後她要去英國,他要繼承家業.應該很快就忘了彼此吧?但話說目來,以往他們連一句對話也沒有.現在能打開話匣子算是破天荒了。

  「你是不是要出國唸書?」在車上時.耳力絕佳的他就坐在她後方,什麼該聽不該聽的都聽到了。

  「對啊,我要去英國倫敦,念皇家音樂學院。」她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才發覺自己說錯話了,不知道他會有什麼感覺?會不會認為她很愛現?

  「原來是這樣。」今晚算是一個小小奇跡吧.兩個毫不相關毫無交集的人,居然能躺在一起說話。反正他也別無所求,他跟她本來就不可能怎樣.心跳得再快也會平緩下來的。

  話題就到此結束.沉默之中只有雨聲,滴滴答答的頗為催眠,她卻忍不住再度開口。「簡士凱……」

  「嗯?」她喊他名字的聲音,在他耳邊聽來酥癢癢的

  「不好意思,我想要小號……」她不是故意要搞笑.實在是自然的召魄.難以忍耐啊。

  他愣了一下,每個人都會吃喝拉撒,即使有仙女一般的外表,她也是個凡人,於是他站起身說「我到外面,你慢慢來。」

  「你要我在這裡上?」然後一整晚在她的[氣昧]中入眠?

  「不然呢?」外頭黑壓壓的,又是雨又是霧.她不會害怕?

  「很丟臉耶!我要去外面啦。」男生真是笨蛋,一點都不懂女生的心理。

  她是在撒嬌還是鬧彆扭?她的聲音怎麼會這麼可愛?不管是哪種.妥協的份。

  「好吧.我背你到外面那棵樹下,你把傘帶著。」

  「謝謝!」幸好他願意幫忙,否則她自己爬也爬不出去。一男一女共度長夜,原來沒有那麼浪漫,除了肚於餓還需要解放了現實,希望下次會在飯店房間.否則糗都糗不完了。

  「你走遠一點,越遠越好。」

  「喔。」

  「還有要把眼睛遮住耳朵搗住、鼻子捏住。」

  「喔。」他只有兩隻手.要怎麼同時做三件事?女生都這麼在意形象嗎?他想起在自己家裡.他和老爸、老弟都常打赤膊.有時還搶著上廁所.老媽早就見怪不怪,根本沒什麼好顧忌。

  有錢人家的大小姐畢竟不一樣.她應該是第一次在野外[方便].希望不會留下太糟糕的目憶。他走到一處草叢旁,自己也順便舒暢一下,省得半夜起來吵醒她。

  男孩子很快就解決了,但是他等了十幾分鐘.背後還是沒有動靜,讓他忍不住目頭問:「好了嗎?」一轉過身,他看她居然用單腳踺過來,連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責怪地問:「你怎么自己過來,不等我過去背你?」

  「拜託,怎麼可以讓你靠近?」難道要讓他欣賞她的[遺跡]?她可是個十八歲女孩.臉皮很薄的好不好?

  又是形象問題,他歎口氣,乾脆把她橫抱起來。「別再做這種蠢事了。」

  她來不及驚訝.雙手抱住他的脖子.他這種抱法似乎叫做[新娘抱]?怪了,她怎麼會想那麼多?

  「好啦,我晚點會用憋的。」

  「不用憋.但也不用逞強。」他快步走回小木屋,以免她吹了寒風而感目,抱著她四十幾公斤的身體,對他只是舉手之勞。

  進屋後一片漆黑.他先把她放下,讓她靠在他胸前.取出打火機照亮了視線,才扶她緩緩走回他們的[床],唯恐她的右腳再次弄疼。

  瞧他脫下外套鋪床,她也脫下外套當被子,這種感覺很微妙,彷彿日本夫妻就寢前的準備。當兩人再次躺下,肩碰肩已不算什么,反正抱都抱過了.這下真的該睡了,但是很奇怪的.她依然沒有睡意。

  寂靜中,她又開了口:「簡士凱,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問吧。」好人做到底.他隨便她了。

  「其實你人很好.為什麼會因為打架留級?」她實在不懂.傳言中的他和真實的他,根本是兩個不一樣的人啊。

  她當真認為他是好人?該說是她太單純了嗎?這句話在他心中引發一陣暖意,面對這類問題,原本他總選擇沉默,但在此刻,他不想再沉默了。

  「班上有個目學長期被欺負,我看不過去,於是就出手了。」事發之後.老師和教官都不相信他的說詞,他也因此不想再解釋.對某些人來說,只要睜只眼、閉只眼就能世界和平了。

  「後來呢?」她對他的目答井不懷疑.只是不懂他為什麼放任流言傳播.甚至讓自己成為孤獨的代名詞,每次看到他總是獨來獨往,他一點都不需要朋友嗎?

  她就這麼相信他?沒問一句真的假的》連家人都對他頗有微詞,認為他不該惹是生非,她卻沒有半點負面評價?他呆了半響才開口回答。「那幾個人都轉學了,我留級。」

  他家裡沒辦法讓他念私立高中,仍得留在這間不歡迎他的學校,把剩下的課業完成,當他同屆的同學都畢業後,他就成了大海中的孤島。

  「被欺負的那位同學是女的嗎?」女孩子就是想得比較多,她立刻推測到這一點。

  「嗯。」他還記得那是一個瘦小安靜的女生,明明沒做錯什麼,卻惹到了班上的一個小團體,從排擠、勒索、偷竊到暴力行為,情況越來越嚴重,老師們卻像看不見、聽不到,因此他選擇自己解決。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是個會保護女生的男生,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有些酸澀。

  「她是不是長得很漂亮?」

  「我不知道。」他的審美觀跟別人不一樣,只要看對眼就行了。

  「哪有不知道的?」她不滿意這種答案。

  「真的不知道。」他沒必要對她說謊,也不想對她說謊。

  「那我呢?你覺得我漂亮嗎?」這問題會不會太冒失?她一開口就覺得後悔,平常她不是這樣的,從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追求她的男生,想跟她多說句話都很難,現在她卻莫名其妙的在乎起……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一定是今晚的情況太奇特,跌落山崖可不是每天都會發生,怪不得她會腦子錯亂。

  這問題還挺難的,他考慮了幾秒,總算做出結論。「你……很有趣。」她當然是漂亮的,何必多問?除此之外,她的天真、固執和矜持,都讓他覺得非常有趣。原本以為她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相處後卻發現她有許多「人性化」的面貌,其實這個會生氣、會鬥嘴還會害羞的女孩,才是最真實的她吧。

  「什麼嘛!」她等得那麼心急,他卻給這種答案,過分!

  「你還不累?快睡吧。」女生的腦袋裡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他想他一輩子也搞不懂。

  「哼。。」她轉過身背對他,故意離遠一些,他把外套蓋到她肩上,害她一陣感動又愧疚,回頭與他肩並肩躺著。「你也要蓋才行,不然不公平。」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到他低沉的笑聲。「你真的很有趣。」

  「謝謝!」她沒好氣地回答,這算哪門子的讚美?那些追她的男生從來沒這麼說過,就只有他!不過她沒想到他也會笑,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笑聲非常愉快似的,真想親眼看他是怎麼笑的。

  兩人不再言語,聽著雨聲,聽著對方的呼吸,還有自己的心跳,終於沉入了夢鄉。

  很久很久以後,當他們回憶起這一夜,總是會揚起微笑,是懷念的,也是柔情的。

  天亮了,黑暗散去了,當趙千柔睜開矇矓的眼,發現自己靠在簡士凱胸前,他整個人平躺著,雙手雙腳都很規矩,是她自己黏上他……這下真是糟透了!兩人視線對上了,她慌忙想閃躲,一時忘了自己右腳扭傷,居然踢到了他的小腿,超痛的,他是鐵打的不成?倘若他起了色心,她一定反抗不了,結果卻是她投懷送抱,唉,形象這種東西早已離她遠去了。

  簡士凱咳嗽一聲,主動扶起她的肩膀,兩人一起坐起身。其實他早就醒了,看她睡得那麼香甜,他忍不住想多欣賞一會兒,如此佳人在抱,任何正常男性都無法推開。

  她故意望向門外,以免被他發現她臉紅得要命。「呃,現在幾點了?」其實這問題沒什麼意義,幾點還不都一樣,重要的是他們能不能獲救?

  他看了下手上的表。「六點了。」時針走得好快,他們近距離相處已經超過十二個小時,老天還能給他多少時間?

  「喔。」問完時間要問什麼?她實在找不到話題,四周的空氣變得好熱。看她盯著門口,他以為她是在等救兵,主動安慰道:「等霧散了以後,他們很快就會找到我們了。」

  「幸好有你在,謝謝你。」她是該向他道謝,如果叫她獨自在這木屋過夜,就算不冷死也會怕死。

  「不用客氣。」

  怎麼彼此都變得這麼客氣?或許是剛才那一幕震撼太大,她仍恢復不了平靜,低頭打開背包,拿出鏡子和梳子,至少也得打理一下,不能把人家嚇壞了。

  她的舉動讓他一愣,女孩子果然是女孩子,即使落難也要美美的,幸好他是平頭造型,怎麼都沒差。看她專心認真的側面,他心中湧上一分莫名的悸動,她可知自己有多美?金色晨光中,荒廢木屋看起來都像城堡,只因為有她這位公主。

  等她梳好頭,赫然發現包包裡有個派得上用場的東西,謝天謝地,她決定以後都要隨身攜帶了。

  轉過身,她笑容滿面地對他說:「你餓不餓?我找到一片巧克力耶!」

  「你吃就好。」她的笑顏太燦爛,他幾乎無法正視,低頭拿起外套披到她肩上,山上早晚都是低溫,可要小心別著涼了。討厭,他可不可以別這麼溫柔?她故意板著臉說:「不行,一人一半才公平。」

  當她嘟著小嘴,他知道自己不妥協不行。「好吧,謝謝。」

  兩人吃完巧克力,又喝了幾口水,這已算是很豐盛的早餐,他對她提議。「我們出去看看,救生隊可能已經出動了。」

  「好,可是我走不了太遠—…」她的右腳仍隱隱發疼,一樣得扶著他的手臂。

  「沒關係,我背你。」

  「不要啦,我那麼重。」

  「你不重,你很輕。」

  她陷入兩難的困境,似乎辯輸辯贏都沒意思,輸了就表示她很輕,但讓他背著總覺得過意不去,贏了就表示她很重,但有哪個女孩會承認啊?

  「上來吧。」他蹲下身,雙手往後做好準備。

  她不得不照做,環住他的脖子和肩膀,把自己的重量交給他。昨天她太心慌沒注意到,原來他的身材這麼結實,沒有絲毫贅肉,全都是肌肉,碰起來的感覺好奇妙。屋外的雨已停歇,霧氣仍飄忽不散,但至少有陽光透進,視線比昨天清楚多了。他背著她走了半小時,她也喊了好多次救命,可惜就是沒半點回音,看來搜救隊跟他們之間還有段距離。

  「你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不累。」不過他還是把她放下,好讓她伸展一下筋骨,被背的人未必輕鬆。

  重新站在地上,她伸了一下懶腰,很自然地依靠著他,彷彿長久以來都是如此。他也不以為意,伸出手摟住她的肩膀,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看起來應該像一對情侶吧。

  抬起頭,她發現他臉上的汗珠。「你在流汗,我這裡有面紙。」

  真不好意思,都怪她的體重不重也不輕,一路上讓他辛苦了。他的皮膚是古銅色的,平頭和單眼皮似乎有點凶悍,卻流露出一種性格的男人味,她忽然轉不開視線了。

  「謝謝。」他伸手要去接面紙,她卻主動替他擦汗,霎時間他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任她擺佈,心跳越來越猛,呼吸也變亂了。白皙的小手來回在曬黑的臉龐上,差異極大卻又那麼融合,冷風吹來,體溫卻升高了。氣氛變得很怪,他們的眼神互相交織,嘴唇幾乎碰到對方,只要再一點點衝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在彼此都沒注意到的時候,有股情愫悄悄地發了芽,一夜之間迅速成長,甚至超乎他們所能控制。

  就在這關鍵的時刻,有個擴大器的聲音傳來!「趙千柔!簡士凱!你們有沒有聽到?」

  簡士凱先回過神,高聲回應:「我們在這裡!」

  「找到了!兩個人都找到了!」救生隊伍一陣歡呼,大家心慌了一整夜,這下總算可以心安。

  那一瞬間結束了,趙千柔悄悄收回手,同時也領悟到,正當一朵花要綻放,螢幕上卻打出「END」的字幕,於是那畫面只能停格——…

  一場歷險記就此平安落幕,師長們對趙千柔萬分關切,她的身體原本就比較虛弱,又跟一個壞學生一起過夜,處境之危險讓人提心吊膽,但是看她衣著完整,連頭髮都梳得很整齊,應該還不到最糟糕的地步吧?

  「是簡士凱救了我,如果沒有他的照顧,我可能已經凍死了。」趙千柔一開口就這麼說,她明白簡士凱在眾人心中的形象,她希望替他扳回一城,況且這也是事實。

  簡士凱沉默不語,剛才差點上演不可收拾的情節,他大受震撼也因此決定低調,有些事真的不該發生,尤其在。兩個完全不配的人之間。

  大家聽得一愣一愣,沒想到簡士凱會英雄救美,如果趙千柔說的是真的,那他還挺善良的嘛!不管怎樣,先送醫院再說,趙千柔的右腳扭傷了,簡士凱也該做個檢查,誰知道有沒有腦震盪或後遺症。

  眾人火速下山,送兩位學生直奔醫院,得知消息的趙家夫婦也趕到宜蘭,在醫院看到了寶貝女兒,差點沒淚灑當場,要是女兒有什麼萬一,叫他們怎麼活下去?當他們聽教官說是一個男學生救了她,兩人立刻對簡士凱鞠躬致謝。

  面對趙家夫婦,簡士凱有點不知所措,搖手說:「沒什麼,是我該做的。」

  趙千柔在一旁微笑解釋。「爸、媽,簡士凱他家就在我們家附近,他家是開機車行的。」

  「改天一定去捧場!謝謝、謝謝!」趙永誠不知多少年沒騎機車了,但說什麼也得光顧,乾脆給司機一筆錢,叫他去買輛機車好了。

  「不用客氣。」簡士凱垂下視線,再次肯定一件事,他和她確實來自不同的世界,連彼此的家人都是不同的風格。他爸媽也接到通知了,卻只是打通電話來確認人平安就好,還要他記得買土產。

  就這樣,畢業旅行提前結束了,趙千柔被雙親保護得更徹底,出入都有父親或母親陪同,唯恐任何天災人禍發生在她身上,他們可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

  高三學生們回到原本的生活,卻分為兩種不同派系,有些人忙著準備升學考,每天焦頭爛額,有些人已確定有學校可念,每天嘻嘻哈哈。

  簡士凱大概是唯一不打算升學的人,仍舊過著他簡單的日子,學校的動靜都與他無關。

  至於趙千柔,除了照樣上課下課,還增加了練琴的次數,只求能在畢業展順利演出。當簡士凱在校園中漫步時,常聽到那陣悅耳的琴音,這時他會停下腳步,遠遠望向音樂教室,那裡有位公主正在為她的理想努力,他所能做的就是給她祝福。至於在太平山上曾有過的心動,他會當成今生最珍貴的回憶,而回憶是不該去尋求未來的。

  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好心理建設,從此雲淡風輕,卻在某一天收到一封信,讓他再次動搖意念。

  那是一份設計精美的邀請函,還寫了一行飄逸的鋼筆字!「這是我們班的畢業演奏會,我也會上台表演,如果你有空的話,歡迎你來聽看看。」

  沒有署名,但他不用問也知道是誰寄來的,他告訴自己,有些事情確實不可以,但這只是一場演奏會,沒什麼大不了的,他相信他辦得到,來去之間只留回憶。

  演奏會在五月的最後一天舉行,簡士凱穿上最正式的衣服,白襯衫,黑長褲,咖啡色皮鞋,他還買了一束玫瑰花,這是他第一次欣賞演奏會,很擔心自己是否失禮。

  音樂班的學生輪番上陣,時而獨奏時而合奏,雖然他說不出曲名也不懂其中的意涵,但常聽他們聯繫的聲音,久而久之也算耳熟,不至於聽到睡著。

  台上趙千柔穿著一套黑色小禮服,更襯托住她潔白的肌膚,她化了淡妝,倌起秀髮,似乎成熟了些,彈起琴來專注而耀眼,他的視線只能集中在她身上,貪婪地想捕捉更多她的身影。

  謝幕時,所有演出者鞠躬接受掌聲,許多親友紛紛上台獻花,趙家夫婦也在其中,他們擁抱女兒,感動得淚光閃閃。台上彷彿一場同樂會,人們都是衣冠楚楚,花兒則是爭奇鬥艷,合照起來是那麼相得益彰,所謂錦上添花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就在這時,簡士凱明白了一件事,聽到花束廉價而俗氣,他的衣著簡單而平凡,那麼,他還在這裡做什麼?原本想送的花束,就讓它留在位子上,他是該告退了。

  趙千柔一開始就發現簡士凱了,他的存在感相當強烈,她很高興他來了,但他為什麼不打個招呼?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會不會太不夠意思了?七月一日她就要出發前往英國,他可知道時間不多了?難道他什麼都不想要?無論她有多少問題,他已經走了,她根本找不到發問的機會,這場演奏會是完美的,卻在她心中留下無解的遺憾。

  時間過得很快,六月十日就是畢業典禮,這一天是屬於高三學生的,他們沒有早自習、沒有上下課時間、甚至沒有校規了,在校園內四處拍照留念,路過的師長除了跟他們合照,還得權充攝影師。在典禮開始之前還有些時間,趙千柔主動傳了簡訊給簡士凱,別問她是怎麼得知他的手機號碼,一個女孩如果想接近一個男孩,什麼事都做得到。

  「你有空嗎?音樂教室沒人,我先過去,你等一下過來好嗎?」她依然沒有署名,她相信他會明白。

  「好。」這是他回傳的訊息,就這麼一個字,他能給她的就只是這樣?

  十分鐘後,兩人在音樂教室見了面,校內廣播正播送著驪歌,確實這是離別的時刻,當高三學生踏出校門後,就再也沒有開學日了。

  「嗨。」趙千柔先打聲招呼,決定一鼓作氣說出口。

  「我就要出國了,我想跟你說一聲謝謝,還有再見。」無論如何,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是該親口向他告別的,但真的只要如此嗎?她沒說出的情感,難道他體會不到?

  「嗯,一路順風。」簡士凱並非呆頭鵝,多少瞭解她的心意,但他沒有資格挽留,因此他決定保持距離,讓她毫無留戀地去飛。

  「就這樣?」她還以為他會有些不捨、也許會有些特別的話想說——…所謂的遠距離戀愛,也要彼此正在戀愛中才談得起來,看來是她想太多了。

  「祝你早日完成學業,一切順心。」

  從來沒有一份祝福會讓她感到如此痛楚,原來他真的什麼都不要,自始至終只是她的錯覺,她終於懂了,幻滅就是成長的開始,從今天起她不會那麼愛作夢了。

  「謝謝…我也祝你健康平安,工作順利。」

  她朝她伸出手,他遲疑了一下也伸出手,兩人的手在空中相遇,一個白細、一個粗黑,她的指甲又長又美,還搽上了透明保護油,他的指甲卻是短到不能再短,每天都會有黑色油污滲進。

  如果可以,他多想就這樣握住她的手,什麼也不管,就帶她到天涯海角,然而…她可能從未坐過機車吧。從小習慣轎車和司機接送的她,怎麼能適應坐在他機車的後座,儘管他相信那畫面一定會很美。兩隻手相遇了,而後分開了,他們注定只能祝福彼此,在交會的那一瞬間,曾有過的一些溫柔,已足夠此生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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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10-21 15:08:37

第3章

  十年後

  出了海關,趙千柔自己拖著行李往前走,沒有人開車來機場接她,她也捨不得搭出租車,還是辛苦點也節省點,搭客運回台北吧。

  四年前她在英國完成了碩士學位,並順利找到工作,除了在知名樂團擔任鋼琴手,還在一家私人音樂教室當鋼琴老師,生活忙碌但充滿音符,可以說是實現了她的理想。然而,

  上個月母親的一通電話,讓她決定放棄一切。她必須盡快回到台灣,因為父親生病住院,母親被詐騙集團詐財,這個家幾乎要毀了,她怎麼能繼續留在英國?

  拖著兩隻行李箱,她獨自搭上客運,車上的乘客不多,大多顯得疲憊,一坐下就閉目養神。趙千柔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外頭是四月天,春天該降臨了,為什麼眼前仍一片灰濛濛?這十年來,爸媽每年都到英國來看她,她自己只回過台灣兩次,上次已經是六年前的事,而今望著自己的家鄉,有種陌生又疏遠的感覺。

  時間在紛亂思緒中度過,台北車站到了,她下了車、取了行李,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怎麼搭捷運或公交車,無奈之下只好叫台出租車,這樣的她有辦法照顧雙親嗎?

  回到家,女傭替趙千柔打開大門,她看到母親坐在沙發上,打扮得一如往常般雅致,但神情哀淒、眉頭深鎖,像是老了十幾歲,過去那溫柔的笑早已不復見。

  「媽。」一放下行李,她坐到母親身旁,眼中忍不住湧上淚意。

  曾宛琳有些魂不守舍,對著女兒看了好一會兒,才眨眨眼說:「是千柔嗎?」

  「是的,我回來了……」趙千柔緊緊抱住母親,嗓音已經哽咽,母親的數混落魄把她嚇著了,原來一個飽受打擊的人會連自己的小孩都不認得。

  曾宛琳總算恢復正常反應,拍拍女兒的背。「抱歉,沒去機場接你。」

  趙家的司機在上個月離職了,雖然僱主和員工間有十幾年的感情,但誰也受不了沒有薪水的日子,司機先生只得求去,兩台名車也只能賣出。「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可以自己回家的。」趙千柔伸手撫摸母親的頭髮,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多白髮?憂愁使人老,母親仍是美麗的,卻滿載著憂愁。

  看到趙小姐終於出現,在趙家待了二十年的女傭也就放心了,欠身道:「太太、小姐,不好意思,我就做到今天。」

  曾宛琳勉強擠出微笑,最後一次以女主人的身份說話。「以後如果有能力,我一定會把欠你的薪水還給你。」

  「太你別放在心上,希望先生早點好起來,我先走了,再見。」女傭脫下圍裙,鞠躬道別,結束二十年來的幫傭生活,不管怎麼說,這些年來主人家確實待她不薄。

  「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趙千柔送女傭走到門口,對著她的背影深深一鞠躬,感謝她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大門一關,此後就是各過各的了。

  天邊的夕陽好美,然而已近黃昏,很快就是黑夜時分。趙千柔沒有時間感傷,回過頭對母親問:「媽,家裡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你把所有數據都拿出來,我們一起研究。」

  曾宛琳歎口氣,她現在一看文件就頭痛。「都在書房的保險箱裡,箱子沒鎖,你去拿來吧。」

  「為什麼沒鎖?」趙千柔記得小時候看父親鎖保險箱,常會重新設定密碼,感覺相當深重。

  「值錢的都沒了,還有什麼好鎖的?」曾宛琳自嘲地說,若非這棟房子已經過繼到女兒名下,沒有女兒的證件無法變賣,恐怕也早被詐騙集團騙去了。

  趙千柔這才發覺,事情可能比她想的更嚴重,不管怎樣,她還是先到書房打開保險箱,拿出厚厚一迭的文件放到客廳桌上。從來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她會如此清算家產,而且是負資產。

  「大概半年前,你爸做了一次全身健康檢查,發現得了初期胃癌,我就開始六神無主——…」曾宛琳忍著頭痛把來龍去脈說了一次,因為她到處求神問卜、尋求偏方,才讓詐騙集團有機可乘,結果花大錢買了幾箱無用的藥草,更糟的是被盜用金融卡和信用卡,現在不只存款沒了,還欠了大筆卡債。

  趙千柔默默聆聽這段故事,如果她當時陪在母親身旁就好了,或許就不會發生這麼多遺憾。

  「你爸爸知道的不多,我不敢告訴他……」趙千柔能瞭解母親的心情,換作是她也不願讓父親煩惱。

  「沒關係,我們不要讓他擔心,現在我回來了,一切都會逐漸好轉的。」她握著母親的手,她一定會實現這個承諾,不管要她做什麼都行。

  曾宛琳靠著女兒的肩膀,活著真的好累,如果不是還有丈夫火熱女兒,她早就失去活下去的意義了。

  「媽,你先休息吧。」趙千柔看母親臉色憔悴,決定先扶母親回放。由於父親住院,主臥房裡顯得空蕩蕩的,典雅的裝潢似乎也失色了,原來少了一個人的家,就會變得不完整。過去十年她都在英國生活,父母親看到她的房間時,不知心中有多少寂寞?

  她替母親蓋上被子。「好好睡,晚安。」

  曾宛琳微笑一下,閉上眼休息,不管日子怎麼難過,女兒終於回家了,就算作惡夢她也不怕了。

  趙千柔關了燈,悄悄走出房門,小時候是父母親哄她睡,今後換她照顧他們了,無論這條路上有多少打擊,她都必須撐下去。沒有女傭的情況下,她在廚房摸索了片刻,先給自己泡壺咖啡,才到客廳開始研究文件,直到午夜時分終於有了結論。他們家除了這棟房子,大概什麼都沒了,零資產還不打緊,最慘的是欠銀行七百萬卡債,光是利息就是個大數目。如果不盡快償還,這個家一定會被拖垮。

  這幾年她在英國彈琴、教琴,多少存了點錢,加上父母親以前給她買的基金,加起來有上百萬,但對照現在的債務,能解決的實在有限。更何況生活上每天都要用錢,父親的病也需要妥善的醫療,日後勢必會有許多支出,而母親的精神情況欠佳,當了一輩子貴婦,不太可能去工作。

  這個家只有她是健康的、有賺錢能力的,她有責任扛起一切。短短的一夜,她從一個被父母呵護的女孩,變成負擔家計的成熟女人,其中冷暖滋味,只有自己最明瞭。

  第二天上午,趙千柔雖然睡眠不足,時差也沒調好,仍和母親來到醫院探望父親。這是一家以治療癌症知名的大型醫院,但病人和家屬的表情就是特別沉重。在走進病房前,趙千柔先做了幾個深呼吸,怕自己立刻就淚灑當場,等做好準備後,打開房門,她輕聲呼喚:「爸,我回來了。」

  趙永誠躺在病床上,身上蓋了兩條毯子、插了三條管子,他消瘦了許多,臉色蒼白,閉著眼晴,彷彿已經沒有氣息,聽到女兒的聲音才緩緩睜開眼。

  曾宛琳走到病床邊,輕聲對丈夫說:「千柔從英國回來了。」

  看到女兒,趙永誠露出難得的笑容。「千柔,你回來啦,坐飛機累不累?」

  「我不累,呃很好。」趙千柔輕輕抱了父親一下,他看起來好虛弱,她怕會弄疼了他。

  「你這次要待多久?」女兒難得放長假,他希望自己可以恢復精神,陪她到處走走逛逛,還想和她閒話家常,距離上次見面都一年多了呢。

  趙千柔搖搖頭。「我不走了,我要留在台灣陪你和媽,我再也不走了。」

  原本以為父親會大為欣喜,誰知道他聽了卻皺起眉頭。「那怎麼行——…你上次不是才說,你要升為首席鋼琴手?還有你在音樂教室的學生怎麼辦?」

  「爸,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全家能在一起。」眼前或許是最困難的時刻,卻也是最溫暖的時光,趙千柔忽然領悟到,有些事情是稍縱即逝,她若不及時把握,恐怕就沒機會了。

  「可是——…」女兒是他們最大的驕傲,每次看到她演出的照片和獎狀,他們總感到無比安慰。

  曾宛琳對丈夫說:「有千柔在,我才能睡得好,我昨天晚上都沒作惡夢呢!」

  趙永誠也明白,妻子這半年來有些精神衰弱,因為擔心他的病情,也因為很多事情都變了,他雖然住院卻察覺得到,這個家似乎岌岌可危,但每次問起妻子她都不肯明說。眼看醫院轉讓給別人,至親好友也很少來了,這不正是家道中落的現象?

  趙千柔握起父親的手,以堅定的語氣說:「爸你不要想太多,只要好好養病,以後我會陪伴你們、照顧你們。」

  女兒似乎成熟了許多,趙永誠心想也好,該是父母交棒給兒女的時候了,只希望他們帶給她的不是壓力。

  一家三口聊了很久,還一起午餐,有種在郊外野餐的氣氛,談笑間彷彿回到過去的安逸生活,直到下午兩點,趙千柔看父親面露倦意,決定先讓父親好好休息。

  離開病房後,趙千柔和母親跟醫生還有約,醫生的時間相當緊湊,每個病患的家屬只能詢問十五分鐘,大家的心情都是說不出的焦慮。聽完醫生的說明,趙千柔才瞭解到,原來父親從半年前就開始腹痛、嘔吐、食慾不振、體重減輕,經過檢查發現是初期胃癌,開刀切除後也做了化學治療和放射線治療,出院後定期就診,卻在三個月前驗出癌細胞轉移,必須再次進行治療,如果再活到五到十年,已算是很高的存活率了。

  「五到十年?」趙千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親現在還不到六十歲呢!

  曾宛琳把臉靠在女兒肩上,她連聽都不敢聽,雖說人生難免生離死別,但有誰能平淡處之?

  「令尊也是醫界人士,其實他自己很清楚,心情也算平靜,但對家屬來說當然很難接受,希望你們能多陪他、多鼓勵他,還有應該請個看護比較好。」醫生說著。

  又拿出幾張注意事項,包含病患的生活、飲食、藥物副作用。

  「我明白了,我們會全力配合,多謝醫生。」趙千柔鞠躬致謝,她知道後面有很多家屬正在等待,每個病患都牽扯著許多痛楚的心。

  曾宛琳腳步虛軟,挽著女兒的手緩緩離開,趙千柔原本想搭公交車回家,但看母親疲憊的模樣,心生不捨於是招了出租車,有些錢是不能省的,萬一母親在路上昏倒怎麼辦?一路上她腦中不斷在想,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她該如何照顧爸媽,守護這個家?

  她可以去教鋼琴、可以加入職業樂團,但她現在就需要一大筆錢,而他們除了房子還有什麼?如果把房子賣掉,應該還有幾千萬的價值吧?現在沒有司機和傭人了,住那麼大的房子也沒必要,雖然捨不得從小住到大的家,但眷戀過去的話可能就沒有未來,為了活下去,再怎麼不捨仍是要捨。

  就這麼決定了,他們必須由奢入儉,租公寓住也沒關係,爸媽的年紀將近六十,台灣人的平均壽命是七八十歲,她有責任讓他們安度晚年,她一定辦得到!

  「媽,我要出去辦點事。」

  「好,早點回來。」曾宛琳除了到醫院看丈夫,每天只想留在家裡,她對這個世界真的怕了,怕再受騙、再受傷。

  「有事情就打電話給我。」趙千柔已經申辦了手機和門號,好讓父母隨時找得到她,現在他們真的不能再承受什麼意外了。

  「好,你自己也要小心啊。」曾宛琳雖有些精神衰弱,愛護女兒的母性始終存在。

  趙千柔給母親一個堅定的笑容,眼前的路雖然不好走,但為了保護家人,她會堅強起來的。

  走出家門,手中抱著數據,她開始從住家附近尋覓對象,她打算做什麼呢?說出來可能會把爸媽嚇壞,她要自己賣房子,還是賣自己的家!

  一路上,她觀察一些可能會是買家的人,但對方都嚇著了,連連搖手拒絕。

  她看起來像個騙子嗎?還是她表現得不夠專業?她穿著深色套裝,還故意梳了包頭,應該很有架勢才對啊。房仲業的業務員真不簡單,在成交之前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她還有很大的學習空間。

  走著走著,在她前方有台黑色重型機車停下,那背影看來似曾相識,那男人穿著黑T恤和牛仔褲,留著平頭的髮型,身材高高壯壯,皮膚黑黑的,還有一雙強壯的手臂,好像是她記憶中的某人?

  「先生……」不管怎樣,先喊一聲試試看,乾脆假裝是老同學,說不定能奏效。對方回過頭,原本平靜的表情立刻轉為震驚萬分,而她自己也傻住了,居然真的是老同學,他不是高中跟她同校的簡士凱嗎?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刻遇見他,或許是老天給她的禮物?

  「還認得我嗎?我是趙千柔。」她自我介紹得有點尷尬,老同學再見面,她卻只想推銷房子。

  「好久不見……你好。」驀然相逢,簡士凱毫無心理準備,雖然詫異卻沒有流露太多情緒。十年不見,趙千柔看來沒什麼變化,又似乎變了很多,一樣的長髮披肩、纖細優雅,那雙大眼卻盛滿了憂愁,她是不是有什麼煩惱?

  正當他心中疑惑,沒想到她接著會說:「你要不要買房子?」

  「啊?」他以為她出國念的是音樂,怎麼會變成房地產業者?

  「我家的房子要賣,我不想給中介業者賺,所以自己出來賣房子。」她除了上網貼訊息,還自己設計傳單,印了五百份沿街發放,她相信附近的鄰居會有好眼光,畢竟地段佳、環境憂,應該有人識貨才對。

  堂堂的醫生家千金,居然要賣自己的家?簡士凱無法掩飾自己的詫異,這些年來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看得出他的疑問,苦笑一下說:「我家裡出了點事,快要撐不下去了,所以我決定把房子賣掉。」

  他接過她手上的傳單,皺起眉頭問:「才賣兩千萬?」以這附近逐年上升的地價,還有她家獨棟的花園洋房,只賣兩千萬算是低估了。

  「嗯,我需要現金,你想買嗎?」

  「呃……我考慮一下。」他並不缺房子,也無意投資房地產。

  「如果你要買的話,我可以讓你分期付款,先付五百萬就好了。」五百萬可以先還掉大部分的欠債,以後她再努力賺錢,應該撐得過去。

  她的眼神和語氣都透露出焦慮,他忍不住開口問:「你很缺錢?」這個問題似乎不太禮貌,但不問又不行。

  「當然啊……」否則她何必拍賣自己的家?

  從千金小姐的口中聽到這句話,讓他一時難以適應。「你總共需要多少錢?」

  「我不知道……因為我們家的存款被騙光了,醫院已經轉讓了,現在只剩這棟房子,還欠銀行卡債。我爸生病住院,我媽身心俱疲,我想要好好照顧他們,真的不知道需要多少錢……」事情發生以來,她根本沒時間找朋友傾訴,他是第一個對象,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可以放心對他坦白,說到最後眼睛都紅了,面對父母時她也沒哭,怎麼會在十年不見的同學面前失態?但就算丟臉也沒關係,當年在太平山上,她什麼蠢事都做了,早已不用在意形象。

  這些事怎麼會發生在她身上?簡士凱聽了心一沉,他以為有天會看到她開演奏會的消息,以為她會在她的世界過得很快樂、很優雅,然而世事難料,現在她的處境比普通人更艱難。

  「你先不要慌,我們找個地方談。」他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衝動,直接握起她的手,走進最近的一家咖啡廳,不管怎樣,他就是不能讓她茫然無助。

  趙千柔呆了一下,感覺他的體溫自掌心傳來,自從她回到台灣以後,第一次以偶這種感覺,她安全了,她找到依靠了,但這會不會是個錯覺?他曾經在太平山上救過她,現在也會在她人生最低潮的時候,扮演救世主的角色嗎?

  一進店門,簡士凱就放開她的手,兩人各自點了飲料坐下來。雖然這是一家連鎖咖啡店,人又多,音樂又吵,他仍試著去瞭解她的處境,聽到最後他做出結論。「我不缺房子,那棟房子還是讓你爸媽住,畢竟那是他們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

  長輩們大多習慣原本的環境,他自己家雖改建過,但爸媽始終住在一樓,空間設計也沒有改變太多,有時求新求變未必好,老地方、老朋友、老同學都是老的好。

  「你不買房子嗎?」趙千柔不免失望,老天爺,那她上哪兒籌錢?

  誰知他下一句話竟出人意料之外,情況因此有了轉圜。「我可以借你錢,寫張借據,不用利息,你慢慢還就好。」

  一道陽光從迷霧中露出,她不敢置信,張大雙眼問:「真的嗎?你真的願意借我錢?」

  他在腦中尋思片刻,推敲出一個數字。「嗯……一千萬左右。」

  「你…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他什麼時候變成富翁了?從他的打扮實在看不出來,他仍是簡單利落的造型,身上也沒有珠寶名表啊,不過他剛才騎的那台黑色重型機車,似乎相當昂貴,至少要好幾十萬。

  「現在我有這個能力。」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上面有我是聯絡方式。」名片上的頭銜讓她愣了一下,十年的時間果真能改變許多事。「你現在—…『擎宇機車公司』的董事長?」

  「修車、賣車、租車都有在做,還算過得去。」高中畢業後,憑他的努力實幹和弟弟的好口才,很快就開了第二家機車行,後來他的國小同學楊子毅投資入股,兼做公司顧問,業務範圍越推越廣,不知不覺就變成了今天這局面。

  「恭喜你,可是……為什麼對我這麼好?這不是一筆小數目,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償還。」她不想欺騙他,未來她肩上的擔子很重,說不定一輩子都還不完債,那他豈不是虧大了?

  「如果你想跟我借錢,就別問我原因。」他自己也說不明白,十年不見,非親非故,為什麼要為她如此付出?就當是她曾送他音樂會的票,而他買了花卻沒能送上的補償吧。以前他不想錦上添花,但現在他可以雪中送炭,這份認知讓他心情極佳,算是了卻一樁遺憾。

  「這…」她仍難以置信,他怎能眉頭都不皺一下?說不定她是詐騙集團派來的,他應該謹慎考慮才對啊。

  「反正就是這樣,不用懷疑,你今天累了先回去,明天你到我公司,把債務的資料也帶來,我會開支票給你。」他不確定她在街上「兜售」了多久,如果他早點知道,就不會讓她這麼辛苦。

  她苦笑一下。「我有什麼資格懷疑?到這種地步,我只能說感謝。」

  她牽強的笑讓他感到一陣酸澀,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不擅長說好聽的話,只能以行動表達。

  「另外,請你答應我一件事,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你、我的家人、親友或鄰居。」他不希望這件事公開,是怕她承受壓力,附近有許多老鄰居、老同學,閒言閒語是能免則免。

  「好的!」她用力點個頭,他怎麼說她就怎麼做。

  「今天就先這樣,你趕快回家,自己小心點。」他拿起賬單去結賬,她則跟隨他的腳步,兩人就在咖啡廳門口告別,約定明天上午碰面。

  當她目送他的背影離去,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迷霧真的散了?她真的找到出路了?只要他借錢給她,銀行的債務就可以還清,但是欠下這天大的人情,她該如何回報?

  想著想著,她居然想到以身相許,這……會不會太沒創意了?生命的難題總是一個接著一個,看來她又有得苦惱了。

  第二天上午,趙千柔搭公交車來到「擎宇機車公司」,那是一棟六樓高的建築,有店面也有辦公室,任何關於機車的東西通通買得到。昨晚她在網絡上搜尋了資料,才知道這家公司挺有規模的,全國已經有二十家連鎖機車行,難怪能輕易拿出一千萬借人,不過她還是沒什麼把握,萬一簡士凱反悔了怎麼辦?

  「小姐你好,請問想要我為你服務嗎?」大門一開,穿制服、戴帽子的店員就上前詢問,不像傳統機車行,他們有如餐廳員工般整潔。

  「不好意思,我想找董事長,簡士凱先生。」當趙千柔這麼對店員開口,自己都覺得不習慣,那個留級的學生簡士凱,而今成了董事長先生,以前的高中同學不知道會怎麼想?然而成功不是偶然的,他這些年來想必非常努力,她對他也升起敬佩之情。

  「請問你有預約嗎?」店員仍笑容可掬地問。

  「呃…—請你跟他說,我是趙千柔。」

  「請稍等一下。」店員走到櫃檯打電話詢問,沒多久就轉過身說:「趙小姐,麻煩你搭電梯到六樓,我們董事長在等你。」

  「謝謝。」趙千柔點頭致謝,依照指示方向,搭乘訪客電梯上樓,同時她也注意到一旁的業務電梯,大型的電梯門剛好打開來,幾名員工合力搬運機車,動作顯得駕輕就熟,這裡真是個有活力的地方。

  進了電梯,六樓很快就到了,她一眼就看到目標,黑底金字的牌子上寫著「董事長室」,走廊上其它部門辦公室都相當安靜,彷彿此地無人,不知道機車公司都在研發什麼商品呢。

  敲過門,等裡面傳出一句「請進」之後,她才緩緩推開門走進去。簡士凱已經從辦公桌後站起,他穿著黑襯衫和灰色牛仔褲,並不像一般的「成功人士」,好像隨時要去修機車似的。

  「不好意思,打擾了。」她心中忐忑,不確定他昨天說的話是認真的,還是玩笑話,但如今他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請坐。」他招呼她坐到會客用的沙發上,並親自替她倒好熱茶。「先喝杯茶。」她看起來有些焦慮不安,一身黑灰色穿著也似乎顯示她的心情,其實要向別人借錢並不容易,他並非第一次碰到失意的人,開口求助的時候總是緊張無助,甚至帶點羞愧,還要承受別人的質疑,而他並不想——讓她如此難受。

  「謝謝。」她雙手接過茶杯,喝了一口,暖意直達胸口。

  看她眉頭稍微放鬆,他才開口詢問。「你有沒有把資料帶來?」

  「有!」她拿出一個紙袋,裡面有許多影印的文件,她打算就讓簡士凱留存,畢竟他是債主,有權得知一切。

  他研究了幾分鐘,也看了她寫的說明書,大致瞭解情況。「我公司有位顧問,他精通法律和金融,我會請教他的意見。」

  「麻煩你了。」她在心底歎了口氣,任何公司的顧問只要有點腦袋,應該都會跟老闆說不要管了,這簡直像那肉包子丟狗。

  他走到辦公桌錢拿出支票本,以鋼筆迅速寫好兩張支票。「這是七百萬的支票,你先拿去還給銀行,還有這三百萬存到你的戶頭,好好照顧你爸媽,要動用大筆金錢之前,先跟我商量,免得又出事。」事情真是這麼順利、這麼容易?他的慷慨讓她驚訝不已。「你——…你真的要借我這麼多錢?」

  有了這一千萬,不只銀行的欠債解決了,她也能安置好父母親,只要她盡快找到工作,就算不能錦衣玉食,至少能過安穩的生活。

  他把支票放進信封,直接交到她手中。「有什麼事隨時跟我聯絡,你剛回台灣可能不太熟悉,千萬別再發生什麼波折。」

  「嗯,我懂,我會處處小心,要做決定之前,我一定會先跟你說。」她想起自己在太平山上做的蠢事,如果沒有他的拯救和照顧,她可能活不過今天。

  「那就好。」他點個頭,希望她的壞運到此結束,從此一切順利。

  「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她深深一鞠躬,不知道如何表達感激,他等於是第二次救了她,如此深厚的恩情,恐怕一輩子也還不了。

  他不需要她如此多禮,連忙扶起她的肩膀說:「不用客氣。」

  他的大手傳來溫暖和力量,她抬起頭,兩人視線交會,有種微妙的情愫湧上心頭,彷彿回到太平山上的大樹下,當時那個未完成的吻,是否有機會再延續?那份專屬於他們的回憶,沒有第三者可以分享的懷念,此時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在這種「債務」的關係中,若要談情說愛未免也轉得太硬了。

  最後她只能禮貌回應。「不好意思,我好像打擾到你的工作了,那我先走一步。」

  「嗯,再見。」

  就這樣,他目送她走出大門,有股衝動想呼喚她的名字,想問她有男友啊?結婚了沒?這些年來有沒有想過他?還記得天平山上的那一夜嗎?

  然而這些無聊的問題,最好還是別衝動提出,他不想給她一種感覺,以為她欠他錢就得報恩。感情的事從來都無法勉強,在她遭逢如此打擊的時候,他如果以金錢作為感情的索求,不會堅固也不會長久。

  她要忙的事想必很多,他不能也不該擾亂她的生活,只要她過得好就好,他原本就別無所求,過去是如此,現在當然也一樣。

第4章

  五月,晴朗的週日上午,簡守仁坐在自家的門廊下曬太陽,一邊剝花生殼,一邊泡茶喝。還沒滿六十歲的他已經退休了,因為兩個兒子都很有出息,他跟老婆已經很久都沒有為錢吵架了,但偶爾想起以前的日子也挺有趣的。

  「老婆,你在廚房做什麼?」他往屋裡呼喚老婆。「我整盤花生都剝好了,你是要不要吃啊?」

  「好啦,催什麼催?」劉文蕙端出兩道小菜,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他們夫妻倆最大的消遣就是坐在門前,看路人和車子來來往往,還會找點家庭代工來做,老鄰居也常過來串門子,大家說說笑笑,大半天很快過了。

  喝了兩口茶,簡守仁拍一下老婆的肩膀。「你看,那邊有個水姑娘耶!」

  劉文蕙順著老公的視線看去,果然是個標緻的姑娘,皮膚白、眼睛大、頭髮烏溜溜的,除了漂亮還有氣質,但就是太苗條了,再多點肉就更完美了。兩人原本隔著一段距離欣賞,沒想到水姑娘會走到他們家門前,居然還停下了腳步,看樣子是來找人的,簡守仁好奇地問:「小姐,你要找誰?」

  趙千柔雙手都提著禮盒,鞠躬招呼。「伯父、伯母你們好,我是來找簡士凱的。」

  「找阿凱?你是哪一位啊?」簡守仁瞪大雙眼,大兒子什麼時候交女朋友了?不錯喔,眼光跟他老爸一樣好。

  「我叫趙千柔,住在附近。」她走路十分鐘就到了,不用問路也不用查地址,她對這棟房子印象深刻,以前司機送她上學時總會經過,今天她終於親自光臨了,

  簡伯父跟簡士凱長得很像,不過簡伯父看來親切多了。

  劉文蕙這下想起來了,伸手指向趙千柔說:「你是趙家的小姐吧?你爸退休了,現在換別人當院長,我們都覺得很可惜呢!」

  趙家的醫院以內科為主,有三層樓建築,請了十幾位醫生和護士,在附近算是中小型醫院,但趙永誠的醫術和醫德棒得沒話說,常有人不分遠近慕名而來。

  趙千柔先把禮盒放下,擠出一絲微笑說:「因為家父生病住院,再加上一些事情……真不好意思。」

  「不要這樣說啦,大家都是好厝邊,這麼久不見,你越來越漂亮了耶!」劉文蕙拍拍趙千柔的手,親切地問:「你今天來找我們家阿凱有什麼事?」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們也聽說趙家的情況大不如前,但不管怎麼樣,日子總是要過的。

  「我想跟他商量一件事,不曉得他在不在家?」從借錢到現在已經一個月了,趙千柔已整頓好了新生活,也暗自做了一個決定。

  「在啊,我去叫他。」簡守仁正想回客廳打電話,剛好看到老大從三樓走下來。過去幾年中,簡家買下了三層樓,一樓給兩個老人家,二樓住著老二一家人,三樓就是老大孤家寡人。

  週日不用上班,簡士凱原本想騎車去兜風,沒想到趙千柔會出現在他家,他立刻上前問:「你怎麼會來這裡?」是不是她家發生什麼事了?

  「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不知道你現在有空嗎?」他曾說過,如果她要做重大決定,一定要先找他商量。而這件事不能只透過電話溝通,她希望能當面跟他談一談,才會選在假日來找他,以免打擾他的工作。

  「嗯,有空。」看她表情平和,眉頭也沒皺著,應該不是太嚴重的事吧?

  「你們都站著做什麼?先坐下來喝杯茶啊!趙小姐這麼客氣還帶禮物來,我們怎麼能不好好招待?」簡守仁泡了壺烏龍茶,向老婆使個眼色,劉文蕙立刻端茶給客人。

  「謝謝伯父、伯母。」盛情難卻,趙千柔雙手接過茶杯。

  簡士凱一心只想拉趙千柔到三樓去,但爸媽都怎麼說了,只得硬著頭皮先客套一下。

  圓桌旁,四個人坐在板凳上,茶香飄逸、小菜可口,加上五月溫煦的陽光,時光的腳步彷彿也變得悠緩了,路人看到這一幕,應該都以為他們是一家人吧。

  「趙小姐,我們聽說你去英國唸書,是念什麼啊?有沒有找到工作?」劉文蕙和老公都不敢搭飛機,現在雖然有經濟能力了,還是只愛在國內趴趴走,不曉得出國是怎麼一回事,更別提唸書和生活了,想到就覺得不可思議。

  「我念音樂學院,主修鋼琴,碩士畢業後,就在樂團擔任鋼琴伴奏,還有在音樂教室當老師。」趙千柔提起這些過程,感覺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她只想好好過每一天。

  「哇,好厲害喔!」劉文蕙看了老大一眼.輕輕歎息。

  「我們阿凱高中畢業就沒念了.這幾年事業做得還不錯,但是有一好就沒二好.交過的兩個女朋友都跑掉了,真是很失敗。」

  「媽,你提這個做什麼?」簡士凱立刻繃緊神經,父母的期盼他不是不明白,今年他滿二十九歲了,虛歲則是三十歲,爸媽都希望他早點定下來,但緣分不是說來就來.哪有那麼簡單?

  趙千柔聽了一愣.很難想像簡士凱也會交女朋友,不曉得對方是怎樣的女孩?

  從高中畢業至今十年,其實什麼事都會發生.她自己在英目不也曾有過戀情?只是一切都結束了。

  簡守仁附和老婆的意見。「我們老二阿彬早就結婚了,還生了兩個小孩.你都不知道有多可愛!阿凱現在當阿伯了,自己卻還是沒人要,說有多可憐就有多目憐。」

  簡家老二簡育彬今年二十七歲.在[擎宇機車公司]擔任業務經理,四年前他就結婚生子,生了一對活潑的兒女.夫妻倆偶爾會吵吵嘴,但大部分時候都恩恩愛愛的。

  趙千柔微笑道:「伯父伯母你們真有福氣,這麼早就抱孫了。」

  「我們是很有福氣,不過阿凱就沒這麼好命.你看他長得一臉凶巴巴,又黑又壯有不會說話,誰敢嫁給他?」劉文蕙看這個兒於是沒救了,哪個女人不愛聽好聽的.阿凱卻不像阿彬一樣嘴甜.又不懂生活情趣,當然留不住女朋友

  「不要在客人面前說這些。」簡士凱緊繃著臉,老爸和老媽乾脆列出他十大罪狀好了。

  看老大的臉色鐵青,簡守仁和劉文蕙不敢再碎碎念.低下頭喝茶吃花生.怎麼說男人都是愛面子,尤其是在一位水姑娘面前。

  簡士凱站起身,轉向趙千柔開口:「你跟我上樓。」

  「嘖嘖嘖!」簡守仁對長子擠眉弄眼.盡在不言中。

  「我們有事要談.你們不要上來」簡士凱特別對爸媽交代,否則一下送水果一下送茶水的,會讓氣氛尷尬到不行。

  「安啦.你們慢慢來。」劉文蕙忍住笑,揮揮手說。

  不過話說目來,學鋼琴有氣質、出國念了好多書人又長得漂亮的趙小姐,到底有什麼事情要找他們家老大商量?今天的開講題目就此確定,這話題可有趣了啦!

  趙千柔隨簡士凱爬上三樓,當他打開大門,眼前出現一處寬闊空間,從客廳餐廳到廚房連成一片,舉目望去儘是原木的溫潤色澤,屋內的擺設簡單,只有基本傢俱.連幅畫都沒掛.當然也沒有花瓶或裝飾品.感覺上就只是個休息的地方。簡士凱打開冰箱,稍微皺起眉頭。「你想喝什麼?有豆漿.還是要泡茶?」

  她偷看了冰箱一眼,裡面空空如也,只有一瓶豆漿和一顆蘋果,她怎麼敢搶奪他僅有的食物?「我喝水就好了,謝謝。」

  於是他端了兩杯水,兩人對坐在桌前.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微風吹起窗簾飄動,就算吹起落葉似乎也不奇怪.而心情當然始終不是平靜的。

  「你這裡……好安靜好簡單。」今天可能因為假日的關係.他穿著黑色無袖背心和牛

  仔褲,露出強壯的臂膀,讓她有點不曉得該看哪兒好,尤其想到自己要說的話,更是心跳加速。

  「我習慣了。」工作之餘他喜歡讓一切單純.平常除了外出兜風在家聽音樂,也沒什麼特別的興趣。看她今天穿了一套粉紅色洋裝,朱唇透亮,彷彿春天降臨般.充滿了清新活力。這陣子她心情應該還不錯,他卻常常睡不好,還會夢到很久以前的事.半夜醒來,總分不清目憶和現實。

  想到哪裡去了?他提醒自己別分心。「你有什麼事要找我商量?」

  「是這樣的,你那天忘了開借據,沒有借據的話,怎麼能證明我欠你多少錢?」

  原來如此.債主沒想到這點,欠錢的人反而放在心中,由此可見她的誠意,他不用怕她會落跑。

  於是他拿出一張便條紙.用鋼筆寫了一句「趙千柔欠簡士凱一千萬」。自己簽了名.再把紙跟筆拿到她面前。「你也簽名,這樣就行了。」

  不會吧?小學生寫的借據可能都比這還慎重.她真想問他到底有沒有搞錯,堂堂一位董事長,怎麼做事這麼[瀟灑]?然而看他神情平靜,她勉強壓下困惑的心情.在他的名字旁簽下自己的名字,感覺就像是兩人在一起了.

  既然有了借據,她談起有關還債的事.「因為我爸住院,傭人和司機也辭掉了.家裡只有我跟我媽.住那麼大的屋子實在有點浪費,所以我規劃了一下.把客廳章來當音樂教室,而且我有三台鋼琴,現在已經收了十二個學生,除了週日每天都有排課。」

  身為一個欠債千萬的人.她不能消極,不能悲觀,必須更認真地去過每一天。

  這陣於她除了努力工作.也替父親請了看護.帶母親去看心理醫生.支付了之前欠司機和女傭的薪水.最重要的是還清了銀行的債務,雖然手邊的錢所剩無幾,但她相信這已經是一個絕佳轉機。

  「這樣很好,但不會有點大材小用嗎?」他很高興她展開了新生活,但他也清楚記得她在舞台上彈琴的模樣,她應該有發光發熱的機會才是。

  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已經想開了。「登台演奏當然比較有挑戰性,不過我想多陪陪我媽,在家教琴時間比較自由,我也可以常去醫院看我爸。」

  「嗯。」他點點頭,相信她會有妥善的規劃。挫折可能讓人失志,也可能讓人成長,而她顯然是屬於後者,他沒有幫錯人。

  她從皮包中拿出一個信封,站起身對他一鞠躬。「我已經拿到第一個月的薪水.不好意思,現在只能先還你一萬.剩下的九百九十九萬,我會用一輩子還給你!」

  看她如此慎重,他也站起來以雙手接過。「你不用緊張.慢慢來。」原來她會來找他,是為了寫借據、說明自己的工作並開始還債.她的誠意他完全感受到了.卻不免有些失落,兩人之間只有這種關係,或許日後還會見面九百九十九次,但那又怎樣暱?

  抬起頭,她深呼吸一下.才緩緩開口。「除了借據和還錢.我還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你先坐下,喝口茶。」他看她表情僵硬,散發一種緊繃的氣息.不知道會是什麼天大的事?

  她沒有照他的話做,仍站得直挺挺的.如果不一鼓作氣的話,她怕自己一臨陣脫逃。「簡士凱,我們……我們結婚好不好?」

  「什麼?!」他有沒有聽錯?她這是在向他求婚嗎?

  「等我們結婚以後,我賺的錢除了照顧家人.通通都交給你.還有我想替你生小孩、帶小孩,這樣才能目報你的大恩大德。」原本她就有這個念頭,今天聽到簡伯父和簡伯母的一番話.讓她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從十年前到今天.他都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一個女人能為一個男人所做的最大付出,不正是成為他的妻子.並為他養兒育女嗎?從他爸媽口中聽來.他有可能要去娶外籍新娘了,既然如此.不如娶她這個現成的.而且是心甘情願、別無所求的。

  他總算搞懂了她的意思.原來是為了報恩,她的[犧牲奉獻]讓他很感動,但事情真的沒這麼嚴重,能看她重新站起來.他已經相當滿足了。

  「還錢的事並不急,你也不用替我生小孩,只要好好過日子。」

  「你爸媽不是急著要抱孫嗎?」男未婚、女未嫁,又是幾十年的鄰居,天時地利人和都站在她這邊.他有什麼好反對的?難道她對他一點吸引力也沒有?拜託,千萬別這樣回答她。

  「這是兩目事,我又不急,就算我很急,我也不會趁人之危。」他不想逼她為錢獻身.他就算單身一輩子也不會有這種念頭。

  她嘟起嘴.不喜歡他用這種說法。「那有趁人之危?是我自願的。」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忍不住提高音量,她是在找架吵嗎?

  她抬起下巴,腦袋非常清楚,意念更是堅定。「你是我的恩人,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我借錢給你,井不是為了要你這麼做,你不要想太多。」

  「我也知道你沒有這個意思,但我認為這件事對我們彼此都好。」他娶妻生子後,對他爸媽就有了交代.而她也能回報他的恩情,用一輩於來還債.還有……當初那個差點完成的吻.應該可以重新上演了。

  唉.固執的大小姐,他想起在太平山的那一夜,當初他就體悟到她的堅持,看來是有理講不清了。無奈之餘他只得板起面孔說:「如果我不答應跟你結婚.那又怎樣?」

  原以為只要他堅持不要的話,她就沒轍了,誰知道她另有異想天開的想法。

  「那只好去找別人了,你還認識什麼有錢人嗎?我會借錢來還你,然後跟我的債主結婚。」她承認這樣有點故意,但她決定和他槓上了!

  「你!」該說這女人是天真還是傻氣?怎麼可以把婚姻當兒戲,就是是為了還債或報恩,也不能把自己當商品推銷啊!與其眼睜睜看她嫁給陌生人,那還不如他自己……

  「怎麼樣?你要不要跟我結婚?」她挑起雙眉,要他給個說法。

  「……讓我考慮一下。」瞧她外表纖弱,竟然能將他逼到極點,他是出於好意想幫她度過難關,沒想到事情卻變得如此複雜。

  「好,我等你的答覆,但是不要太久喔!」今天也算有所進展了,她應該感到滿意。

  「嗯。」他簡直是兵敗如山倒,這番談判過程如果被公司股東得知,應該會把他這個董事長推翻吧。

  「我先走了,我等你的好消息!」她只是表面逞強,其實心跳到快爆炸了,還是快點離開為妙,畢竟她也不是每天都這麼瘋狂,如果對像不是他,她打死也說不出這些話。

  看她踩著自信的腳步離去,他無力地倒坐在椅子上,生平初次被女人求婚,一點都不有趣,只有滿腔的心慌意亂,以及一種莫名其妙的……期待。

  天啊,他是怎麼了?一個機車行的黑手男孩,真能跟醫生家的千金小姐結婚嗎?即使他已經達成一番事業,但在心底的那個十九歲男孩,似乎仍停留在十年前的心情,左右為難,躊躇不前……

  身為『擎宇機車公司』的股東和顧問,楊子毅每週三會進公司一趟,跟國小同學簡士凱做一些意見交流,有時兩人會爭論到半夜,有時卻閒聊幾句就結束,兩認識超過二十年了,默契自然不在話下。

  「嗨。」一進辦公室,楊子毅向老友打聲招呼,但簡士凱只是點個頭,什麼也沒說。

  楊子毅馬上就察覺到不對勁,這傢伙平常也會板著臉,但今天特別沉重,活像是老婆跟人跑了,不過他哪來的老婆?這比喻有點不恰當。「幹麼擺張臭臉?陰陽失調啊?」

  簡士凱沒回答這問題,拿出幾份文件遞給他。「這一季的財務報表出來了,你看一下。」

  楊子毅只看了幾分鐘就有結論。「好,沒問題,我要去拍廣告了,拜拜!」

  當初他投資一千萬給好友開分店,也提供許多管理和營銷的意見,因而逐漸有了今天的的規模,簡士凱原本堅持要請他擔任董事長,無奈人稱鬼才的他興趣太廣,一下開廣告公司,一下進軍餐飲業,無暇管理這家機車公司。

  無可奈何之下,簡士凱只好埋頭苦幹,自己當起董事長,結果就是兩任女友先後都跑了,誰叫他除了工作就是休息,毫無情趣可言。看好友邁開腳步,簡士凱出聲喊道:「等等!我有個私人問題想請教你。」

  「行!看在老交情的分上,顧問咨詢費給你打八折。」楊子毅半開玩笑地說。

  簡士凱笑不出來,一本正經地回答。「好,你自己計費,我會付帳。」

  這傢伙是怎麼啦?答應得這麼爽快?楊子毅有種預感,想必是很大條的代志。

  「上次我拿了一些數據給你看,是關於我同學她家的債務。」簡士凱只說趙千柔是他高中同學,並未交代兩人在太平山發生的事,在他心目中,那是誰也不能分享的私密回憶。

  「嗯哼,挺瞎的。」楊子毅當時的建議是房子拿去抵押,用貸款還清卡債,利息會比卡債低,或者乾脆賣掉房子,從此由奢入儉,從頭開始。至於向詐騙集團求償,或是向銀行協商打折,過程勞心勞力,曠日費時,並不適合此刻的趙同學,她還有生病的父親和虛弱的母親要照顧。

  「目前他們家的債務已經解決了。」

  「怎麼解決的?」楊子毅好奇地問。

  「我借她一千萬。」

  「哈?」楊子毅驚訝的原因並非金額大小,而是這種沒有前瞻性的借貸。

  「你確定這位趙同學還得了債?她光要照顧她爹媽就很花錢了。」

  「她昨天還了我一萬塊。」

  「剩下的九百九十九萬呢?她打算用身體還啊?哼。」楊子毅冷哼兩聲,當女人真好命,趙同學顯然除了是女人,還是個美麗女人,否則怎麼會打動簡董事長的心?

  「這不是我想問的問題。」簡士凱咳嗽一聲,簡單說明了上週日的事。「她說要跟我結婚,我不知道該怎麼給她答覆,想請教你的意見。」

  楊子毅發出不屑的哼聲。「她跟你結婚絕對是好處多多,現成的董事長夫人,幹麼不當?說不定她想從你身上搾出更多一千萬。」

  「她不是那種人,她是為了報恩,想替我生養小孩,但我不希望她這麼犧牲自己。」

  哎呀,簡董事長怎麼一臉疼惜?楊子毅雖然感到訝異,腦子仍是動得很快,立刻提出心得。

  「趙同學對你一定充滿吸引力,否則你早就一口回絕了,根本不用這麼苦惱。」簡士凱無法否認,只能僵硬點個頭,確實,如果趙千柔在他心中沒有地位,今天他不會進退維谷。

  「雖然趙同學非常迷人,你卻不敢貿然答應,怕結婚以後她很快就後悔,發現你是個工作狂兼木頭人,尤其你不希望她只是為了報恩,感覺亂沒意思的。」

  「嗯。」就算半仙也沒這麼神准,簡士凱的心事簡直是攤開在桌上,任由老友一一檢視。

  楊子毅推敲一下,提出建議。「可以用緩兵這計,先交往一陣子再決定,不過別緩過頭了,等人家不要的時候,你就悔不當初了。」
  簡士凱無言以對,如果趙千柔不要他了,他會不會更加苦惱?

  看老友一副戒慎恐懼的模樣,楊子毅才領悟到,鐵漢也有柔情的時候,這世界果然還是有希望的!於是他拍拍當事人的肩膀說:「我這次不收顧問費,等你真的要結婚的時候,再跟你收個小紅包,當然我也會包給你一個大紅包。」

  「多謝了,還有,這件事不要讓我家人知道。」

  簡家人跟楊子毅都很熟,常一起聚會吃飯,還在他的廣告作品中客串過,萬一這件事讓他們知道,恐怕會整天念個沒完,以後對趙千柔也不是好事,一個負債千萬的媳婦怎麼會得人疼呢?等等,他怎麼會現在就開始設想婚後的情況了?

  「說出來他們也不相信,你這悶騷男,快去談場戀愛吧!」楊子毅大笑三聲,瀟灑離去。

  大門關上,簡士凱長長歎了口氣,十年前他沒回應趙千柔的暗示,就讓似有若無的感情隨時間沉澱,只因彼此的家境和方向相關太遠。如今她明白表示要結婚,他拒絕得了嗎?

  想到她那雙溫柔的眼,卻流露頑強的意志,兵敗如山倒的情節勢必會再次上演,但他似乎一點也不想掙扎……

  週六晚上,簡士凱約了趙千柔見面,就在他們上次談話的咖啡廳,兩人點了飲料,他喝紅茶,她喝咖啡,但其實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喝了什麼。

  那裡她整個人彷徨無助,是他的承諾安定了她的心,而今她決定要竭盡所能地回報他。一陣寒暄之後就陷入沉默,自從上週日她向他求婚,或者該說是逼婚,兩人的心情就一直動盪到現在。

  「關於上次你說的事,我考慮了很久,我想……我們應該先交往一陣子,再決定是不是要結婚。」他不想看到她後悔,如果交往期間她覺得不適合,那就理智地喊停,至少還能做朋友。

  她可以理解他的考慮,畢竟婚姻是終身大事。「你覺得要交往多久才能決定?」

  「一、兩年都可以。」有些人愛情長跑十幾年才結婚,一、兩年已經算快的了。

  「不用那麼久吧?一、兩個月就行了。」她早已經篤定非他不嫁,十年前他救了她的命,現在又救了她的家,這輩子她就是他的人了,只怕他不想要而已。

  他差點被紅茶嗆到,該說是她太衝動還是他太謹慎?「你有沒有想過?你是碩士畢業,我只有高中畢業。」

  學歷算什麼?畢業證書能當飯吃嗎?她微笑搖了搖頭。「你是連鎖機車行的負責人,我只是欠債千萬的鋼琴老師。」

  「我,我的成長背景不同,興趣和生活習慣也不同。」

  「我們剛好是一男一女,剛好現在都單身,而且都在地球上,還住得近呢!」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伶牙俐齒?竟然讓他啞口無言,只好再喝口茶,卻發現茶杯已經見底。

  他應該是沒有意見了,她這才甜甜一笑。「我們是不是從現在開始交往?」

  「嗯。」應該算是實時生效的約定,也就是說,他們已經是男女朋友了?這份認知讓他嚇了一跳,餐廳裡還有許多客人,在旁人眼中,他們像是一對嗎?會不會很不搭?

  太好了!她忍住跳起來的衝動,勉強以平靜的語氣問他。「明天你有沒有空?要不要去約會?」

  「嗯。」男女朋友交往就是要約會,都活到二十九歲了,他又不是沒交過女朋友,不過第一次跟趙千柔約會,感覺特別不一樣,好像該去看美術展還是欣賞演奏會。

  「你想去哪裡?想做什麼?」她在英國交過兩任男友,最後都是和平分手,對於約會還算有些心得。

  「呃……我平常就是騎車兜風,或是在家休息、聽音樂。」

  「好哇,我都可以。」看來他們會很Match喔,她也喜歡兜風和聽音樂。他考慮了片刻,在家約會的危險性太高,他怕自己會忍不住男兒本色(再怎麼古板的男人都很色),而且家人都看在眼裡,這麼做等於是昭告天下,還是先緩一緩。

  「我看,明天就開車兜風好了。」雖然他最偏愛的是機車,但也買了一輛汽車,因為有時得載送家人和客戶。他很難想像自己騎機車載她的樣子,她穿洋裝和裙子都非常好看,但要怎麼坐上他的重型機車?更何況風吹雨淋的,纖細的她可能會感冒。

  「為什麼不是騎車?」她非常期待能坐機車,因為以往爹媽不允許,英國人又很少騎機車,她自己也不會騎,至今仍沒有機會嘗試。

  他說不出是因為怕委屈了她,只好找個借口。「我的機車有點問題,正在修理。」

  「好吧,希望下次有機會。」她點點頭。

  「以後請多多指教了。」

  看她伸出纖纖玉手,他呆了一下才會意,也伸出手和她交握,看著自己粗黑的手和她白細的手,形成了相當奇妙的黑白配。還記得畢業典禮那天,她也是這樣朝他伸出手,但是他選擇給她祝福,不敢牽她的手遠走天涯,而在此時此刻,他們的手再次相逢了,是不是能從此不要分離?

  想著想著,他忽然發現自己握太久了,連忙放開手,幸好她看起來沒生氣,仍是微微笑的樣子,反正他們是情侶了,應該不算太超過吧?對了,明天約會時可以牽手嗎?若是牽了,她會不會覺得他太唐突?如果不牽,她會不會認為他太冷漠?

  糟糕!他在心底哀號,才剛開始交往,他卻已經陷入戀愛的泥沼,這樣下去的話,他將愛上一個只想報恩的女人,那豈不是太傻了?然而如果能一直望著她美麗的雙眸,變傻又有什麼關係?

第5章

  週日上午十點,簡士凱開車來到趙家門口,從小他就常經過這棟花園洋房,但從未有機會進入,只能在外頭好奇地觀望,而今天,他是來接趙家小姐出遊的。他走下車,雙手抱在胸前,望著那棟白牆紅屋頂的房子,有種說不出的微妙心情。

  十點零五分,趙千柔小跑著出門,臉上有點紅,呼吸有點喘。「謝謝你來接我……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嗎?」

  母親一聽說她要去約會,高興得幫她挑衣服,配鞋子,所以耽誤了些時間。幸好母親沒過問約會的對象,趙千柔還不知道該怎麼介紹,還是等時機成熟,確定要結婚再說吧。

  原來她不太放心母親獨自在家,但自從母親開始看心理醫生,並配合吃藥,最近心情已經平靜多了,也會幫忙整理鋼琴教室,今天還約了以前的女傭來給她上課,從掃地,洗衣到煮飯都要學,她當了大半輩子的貴婦,也該是展開新生活的時候了。

  「我也剛到。」簡士凱替她打開車門,看她穿著白T恤和牛仔褲,長髮用發圈綁成馬尾,像女學生一樣青春可愛,她這番打扮是因為要去兜風,還是為了要配合他?這麼巧,他穿著黑T恤和牛仔褲,兩人又形成了黑白配的畫面。

  「謝謝。」她坐上車,看車裡收拾得很整潔,沒有任何掛飾或玩偶,就是車子該有的樣子,但是怎麼沒有煙味?她記得他會抽煙,所以當初才有那個打火機派上用場。

  轉動鑰匙發動車子,簡士凱咳嗽一下問:「你想去什麼地方?

  「我回台灣才一個多月,今天就拜託你當我的導遊嘍。」機車和腳踏車都不會騎的她,在英國卻學會了開車,但從來沒在台灣開過,現在家裡也沒車可開,加上以往總是讓司機接送,她不只沒有方向感,也想不出哪裡好玩。

  「好。」他早做好計劃,想帶她到他最喜歡的一些地方,他希望她也會喜歡。

  一路上,音響播送著古典音樂,趙千柔不禁好奇發問:「你常聽這類音樂嗎?」

  「念高中的時候,常聽音樂班的學生練習,不知不覺就聽習慣了。」除了習慣,也是懷念吧,尤其聽到鋼琴演奏曲,總會讓他想起那段酸酸甜甜的往事。

  「這麼說來,你應該也聽過我練琴的聲音吧?」

  「嗯。」他點個頭,心中彷彿有一串黑白鍵,被一雙小手反覆彈奏,起伏不能由已。

  「時間過得好快,我們畢業都十年了。」她偷偷望向他的側面,其實他改變得不多,依然是平頭的造型、性格的單眼皮和健康的膚色,但眉宇之間多了些成熟穩健,以及十足的男人味。

  「嗯。」他還是只能點頭,兩人都沒提到太平山,回憶卻在車內流轉著,如果她沒有出國,如果他多點勇氣,那他們現在會是怎樣的情景?

  悠揚的音符中,車子在台二省道上奔馳,抵達了台北縣石門鄉,左轉北17鄉道,經過綠色的田野和蜿蜒的山路,來到青山瀑布的步道入口。

  一下車,趙千柔就對滿山翠綠發出驚歎。「好久沒有走這樣的步道了。」幸好她穿著平底鞋,母親的預感沒錯,今天的約會是走健康路線。「要走一點三公里,你可以嗎?」這條山路的挑戰性算是初階程度,他可不想讓她發生什麼意外。

  「有你在就沒問題了。」不管發生什麼天災人禍,她相信他會保護她。

  她的依賴讓他揚起了嘴角,也挺起了胸膛。「好,走吧!」

  一開始是上坡的石階路,大約有一百二十多階,接著就是平緩的步道,旁邊是清澈的水圳,今天的氣溫雖高,林蔭下卻是陣陣涼風,透人心脾。沿路上有青山與老梅溪作伴,每個轉彎處都有不同的景色,可以看到丘陵,溪谷和遠方的海。

  「小心點。」他特別走在她身後,怕她看風景太出神會跌倒。

  「我知道。」她才這樣回答,下一秒鐘卻不小心踩空了腳步。「啊!」

  他及時從背後抱住她,雙手緊握在她的肩上和腰間,神情擔憂。「你沒事吧?」

  「沒……沒事。」這回她沒扭到腳,但他的氣息就在她耳畔,他的胸膛就貼著她的背部,害她心跳急促而且全身發軟,這樣算不算有事?

  如此曖昧的姿勢讓他也愣住了,身體緊繃,喉嚨沙啞。「沒事就好。」

  「嗯。」她試著調整呼吸,都二十八歲了,見過世面了,不能再像小女孩一樣緊張了。誰知道他放開了她的肩膀,卻牽起了她的手,一臉嚴肅但口氣溫柔。「我們慢慢走,平安最重要。」

  「喔……好。」他的掌心傳來熱度,她無法忽視那份燙,可知他握著的,是她不聽控制的心呀。

  牽手走路的速度當然比較慢,眼看登山客一個一個地超越,最後只剩下他們,更能享受林蔭間的寧靜,甚至希望這條路沒有終點。原本四十分鐘就能抵達,他們卻走了一個多小時,才看到石門山林中的『青山瀑布』,瀑布高約八公尺,舊名『尖山湖瀑布』,水勢相當壯觀,從崖頂直落而下,白色水花不斷飛濺。

  感受著山中微風,還有瀑布的清涼水氣,趙千柔忍不住要讚歎。「好舒服喔!」

  「你臉上噴到水了。」簡士凱指向她的額頭,在那兒有幾顆幸運的水珠。

  她拿出面紙,卻不知道水滴落在何處。「在哪兒?」

  「我來。」他乾脆接過面紙,仔細替她擦拭,而她眼睜睜任他擺佈,整個人無法動彈。

  在那一瞬間,往事都回來了,心動的感覺又出現了。彼此的嘴唇彷彿有種磁力,逐漸吸引,逐漸靠近,若不是還有其它遊客,他們真有可能就這麼KISS下去。

  「呃……謝謝。」她先低下頭,不好意思公開上演親吻戲。

  「不用客氣。」他的喉嚨乾啞到不行,想起自己帶了兩瓶礦泉水,這次是有備而來。「你會不會渴?我這裡有水。」

  「你會不會餓?我這裡有巧克力。」自從高中畢業旅行之後,她就養成攜帶巧克力的習慣,也因此嘗試了許多品牌,最後找到了幾個最愛,每次都會買一堆儲存,每回出門都帶幾個才放心。

  兩人找了塊大石頭坐下,一邊喝水,一邊吃巧克力,滋味很簡單,卻能直透心田,這份默契除了一起經歷生死關鍵的夥伴,再也找不到別人可以分享了。

  微風吹得人心悠然,也稍微平靜下來,他先開口聊起:「你在英國的時候,應該過得很充實吧?」

  「嗯,做自己喜歡的事,雖然辛苦可是也很滿足。」出國後才發現人外有人,她並不是最頂尖的,正因如此更不能忘記初衷,只要喜歡音樂就可以堅持下去,無論以任何形式。

  「如果你家沒有發生這些事,你會回來定居嗎?」

  「我也不知道,『如果』這兩個字是很難說的,但是現在我很肯定,家人是無可取代的,就算我在英國有再大的收穫,都比不上多陪我爹媽一天。」

  「所以你不會再回英國了?」他拐彎抹角的,其實想問的是這個,他怕她有天會回英國定居,她在那兒可能有許多回憶,說不定還有好幾個戀人-廢話,都十年了,她這麼美怎麼會沒有人追?他不喜歡自己胡亂吃醋,但就是忍不住會在意,萬一她有天跟英國的戀人復合怎麼辦?

  「那可不一定。」她的回答讓他差點心跳停止,幸好她又及時說明。「我可能會去英國旅行,拜訪老師和同學,或是帶我家人去玩,都很不錯啊。」

  他僵硬點個頭,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放心,如此憂患意識究竟從何而來?說穿了,他對自己還是信心不夠,偏偏她又是那樣美好,唉。

  「你呢?你在事業上有了很好的成績,但怎麼會跟兩任女朋友分手?」她不懂那兩女人在想什麼,居然放棄這麼優秀的好男人。

  「呃……可能因為我工作太忙,個性又太無聊。」他從來沒追求過女性,兩任女友都是由親友介紹。一開始大家都很客氣,很包容,但日子久了,女方就開始嫌他不夠浪漫貼心,最後只能說有空再聯絡,等再聽到消息時,也就是女方結婚或生子了。

  她聽了一笑,「你放心,我不會跑掉的,結婚以後不管怎樣,我都不會提離婚,除非你不要我。」

  她的用意是要他放心,但他還是搖頭。「你不用為了答謝而跟我結婚。」

  「是我不夠漂亮嗎?還是不夠賢慧?你不要以為我是大小姐,我在英國學會了開車,煮飯和做家事,也經歷了生活的磨練,雖然我不擅長爬山,但我真的不差。」

  她忽然激動起來,他見狀連忙否認。「我不是這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她眨了眨眼,淚光閃閃,一個女人主動要嫁給一個男人,卻被對方再三婉拒,教她怎麼能不難過?十年前她已經給過暗示,卻只得到他的祝福,直到今天他依然什麼都不想要嗎?

  她眼中含淚的模樣讓他大為驚慌,連忙道歉。「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

  「沒關係……」她說是這樣說,嘴唇卻在顫抖。

  最後他實在忍不住了,伸手把她攬進懷中,真恨自己不會甜言蜜語,只能如此安慰她敏感的心,萬一婚後他又惹她傷心怎麼辦?沒有戀愛天分的他,該如何學會去愛一個人?

  她把臉貼在他胸前,默默忍著不讓淚水滑落,可能是她想太多了吧,莫名其妙就彆扭了起來,但那份心酸的感覺就是不斷湧上,只有在他懷中才能得到安歇。

  戀人們總是身在迷霧中,找不到情感出口,要到哪一天,才能對彼此坦承心意?『青山瀑布』彷彿落在他們心中,奔騰而喧嘩,永無平靜之時。

  不管心情多矛盾,總之簡士凱有了第三任女友,未來不是結婚就是分手,兩種結局他都很難想像,但如果他不曾動心,就不會如此在乎吧。

  晚上九點,簡士凱騎車回到自己的住處,爹媽年紀大了睡得很早,他的晚餐通常都自己解決,也就是到使得商店買便當。小時候家境不好,他因此養成簡約的生活習慣,對於物質享受不怎麼講究,即使現在身為董事長也不改作風。

  才坐下沒多久,敲門聲傳來,他打開屋門一看,原來是弟弟簡育彬。

  簡育彬手中拎了一個保溫盒,看到桌上的東西就挖苦。「親愛的董事長,拜託你不要那麼可憐,老是吃那些超商的便當,這裡有我老婆煮的啦,不用客氣儘管吃。」

  「謝了。」簡士凱打開三層保溫盒,裡面有飯菜,魚湯和水果,確實比較像人吃的東西。

  兄弟倆相差兩歲,除了個性截然不同,生活也有天壤之別。簡育彬早就為人夫,為人父了,仔細想想還是他最聰明,擔任業務經理除了能發揮長才,時間彈性,又可以兼顧家庭和休閒,難怪他總是笑嘻嘻的,面對親友和客戶都一樣熱情。

  簡育彬坐到老哥面前,忍不住好奇打聽,「你最近一放假就往外跑,還會特別打扮,是不是有桃花出現了?」

  「你不要問那麼多。」簡士凱知道家人都很想知道,但沒人敢過問,只有老弟比較大膽。

  「我是關心你,怕你變成孤單老人,到時我兒子,女兒還要照顧你,很累耶!」

  「我會去報名養老院,還會先買好靈骨塔。」簡士凱一邊扒飯一邊回答,原本他以為自己會單身一輩子,現在卻沒那麼肯定了。

  「就算你住養老院,也得有人去看看你吧!等你搬到靈骨塔,也要有人去拜拜你吧!」兄弟倆說話沒什麼忌諱,生老病死本來就是人生常態。

  「我說不過你。」從小到大都這樣,簡士凱早已經習慣。

  「老爸和老媽都很關心你,一直向我探聽消息,你好歹也透露一下。」簡育彬外號包打聽,情報王,今天要是一無所獲,叫他以後怎麼見人?

  「該說的時候我就會說。」

  簡育彬雙手一拍,眼睛一亮。「意思就是有嘍?是誰?我認識的人嗎?」

  「你應該算認識。」以前念同一所高中,又住在附近,就算沒說過話,一定也曾聽過名字。

  簡育彬聽了大為振奮。「天公疼惑人,我終於要有大嫂了,老哥,你放心,不管你娶誰,我跟可欣都會好好關照嫂子,不用怕什麼適應問題,有我們在就免怕。」

  陶可欣是他的高中學妹,打敗許多鶯鶯燕燕,才坐上他老婆這個大位,個性是比較嗆辣,但心地很好的,做人就跟做菜一樣認真。

  「多謝。」簡士凱確實想過這個問題,趙千柔能適應他們家的環境嗎?還是小兩口該搬出去?或者他搬到趙家去住?基本上,他對兩人一起生活這件事充滿了疑慮。

  「那我先滾啦,等你好消息。」簡育彬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總算不虛此行。

  看弟弟要下樓,簡士凱忍不住多問一句。「等一下,我問你,如果有個女人因為感激而跟你交往,你會怎麼辦?」

  這是什麼情況?老哥什麼時候成了慈善家,居然有女人想以身相許?簡育歪頭想了一想。「人都是會變的,感激也可以變成感情,試試看有什麼關係?重點是你喜不喜歡人家?」

  「我……」簡士凱不知道該否認或承認,亂尷尬的。

  「如果不喜歡就不會有問題了,既然有感覺,那就沖吧!」難得老哥會露出害羞的表情,這下確實有譜了。

  「嗯。」看來也只有這條路了,已經來不及回頭了。

  老弟離開後,簡士凱一邊吃太晚的晚餐,一邊想著交往和結婚的事。對於交往他不太擅長,對於結婚他沒有經驗,儘管如此,他似乎無法拒絕趙千柔的要求,如果她真的掉眼淚,他一定什麼都答應。

  嘩嘩-手機傳來簡訊聲響,他拿起來一看,是他女友傳來的。「我剛上完課,準備要洗澡睡覺了,你也要早點睡喔,不要太累了,晚安。」

  平常他們都忙於工作,怕打電話會打擾到對方,她就會用簡訊聯繫,即使他不常回復也無所謂,對此他非常佩服,她確實是認真的女友。

  思考了幾分鐘,他終於回傳了幾個字。

  「我剛吃完飯,晚安。」

  天啊,好糟糕的回復……看到自己打出的訊息,他忍不住雙手抱頭哀歎,然而他已經盡力了,如此笨拙的他真能成為她的丈夫嗎?萬一結婚後她發現他是根木頭,是個草包,但因為債務的關係,她不得不忍氣吞聲,自我犧牲一輩子……不,他不能再胡思亂想下去了,否則恐怕會失眠一整晚。

  最後,是一通簡訊平息了他的混亂,她回復的訊息將所有煩慮輕柔撫平。

  「辛苦你了,這麼晚才吃飯,結婚以後我會做飯給你吃,希望你能早點回家。」

  就這樣,他心平氣和了,也確定自己是閃躲不了,注定要栽在那雙溫柔的小手中……      

  六月底,簡士凱和趙千柔已經交往一個多月了,每到週日就一起出遊,平常則靠簡訊傳情,對於兩個成年人來說,算是不緊也不松的關係。這天傍晚,陽光軟軟的,晚風涼涼的,他們來到北海岸的白沙灣,緩緩漫步在沙灘上,當估是手牽手的狀態,他怕她會跌倒,或者被浪沖走。他對她的保護心強得有點離譜,可能是十年前那場意外的後遺症,總覺得她隨時可能出事,而他絕對不能放開手。

  兩人原本聊著最近的工作,他卻冒出一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你還是決定要結婚嗎?」

  咦,他剛剛說了什麼?原本在腦中打轉的問題,怎麼會自動脫口而出?莫非他也深深期盼著?

  「那當然,難道你不願意嗎?」她停下腳步,屏息等待他的回答,拜託別再讓她失望了,她已經不想再尋尋覓覓,這輩子她確定就是要跟他在一起,除了感謝還有感情,只怕他不懂把握。

  「我……」望著她期盼又緊張的眼神,他想不出其它台詞,只能如此回答:「我願意。」

  這般情節像是男女主角調換了,女主角勇敢詢問男主角,而男主角心中百轉千回,才羞答答地說我願意,唉,他真的是太遜了。

  「謝謝你。」她笑了,那甜蜜、那耀眼,讓他目不轉睛,原來他也有能力使她快樂?

  「哪裡,不客氣。」等等,這是什麼對話?兩個即將結婚的男女,還有必要這麼禮貌嗎?

  既然有了結論,他們繼續往前走,她主動提議:「找個時間,我應該去你家一趟的。」

  「不,應該讓我先去醫院探望伯父。」其實他早就該去了,之前不知道該以什麼身份出現,但現在一切都名正言順,再不去的話就顯得失禮了。

  「好哇,等一下就去吧。」選期不如撞日,今日就是好日。

  「啊?」現在才傍晚五點,回台北只要一個多小時,時間不算太晚,但是……有必要這麼急嗎?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啊!

  看他驚惶失措的模樣,她微笑建議:「下週六晚上,如果你沒加班的話,我們一起去醫院好不好?」

  「好。」至少還有幾天的時間可以讓他鎮定,這下他鬆了口氣,卻又發現一件大事!天啊,他們真的要結婚了,還要拜見雙方父母,從說出口到實際感受,其中過程奇妙極了。

  夕陽西下,海風吹來有些涼意,她不自覺顫抖了一下。

  他立刻把她攬近,站在前面為她擋風:「我們找家餐廳吃飯吧。」吃什麼都行,但一定要點個熱湯,好讓她暖暖身子。

  「嗯。」她溫順地把頭靠在他肩上,告訴自己,這裡就是她的歸宿。

  白沙灣附近有許多靠海的餐廳,他們選了一家比較幽靜的小館子,沒有那麼多人,那麼多聲音,或許這樣更能聽到彼此的心聲,雖然海天之間已是一片黑暗,那點點漁火和陣陣浪花,仍帶來了海洋的氣息。

  「你想要怎樣的婚禮?我完全沒概念,不知道要注意哪些事?」在他的想像中,她應該會喜歡有古堡、樂隊、鮮花和大蛋糕的夢幻婚禮,他記得畢業旅行時她說過很天真的話,看到整片山都是白霧,她說好神秘,還以為裡面有妖精呢!她喝了幾口羅宋湯,放下湯匙回答他的問題。「我希望是一切從簡,小而美的婚禮,只要有家人和親友的祝福,其它的並不重要。」

  經歷過人生的起伏之後,她有種領悟,沒有什麼比平凡平安更珍貴了,實在不需要太多錦上添花。

  「喔?」他好像不太認識她了,果然人都會變,他對她的瞭解不能只停留在十年前。

  「你呢?你希望辦怎樣的婚禮?」

  「呃……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就是請很多客人來喝喜酒,最好能賓主盡歡。」

  他參加過的婚禮都大同小異,最後新郎一定會喝掛,總之就是大吃大喝的場合,坦白說……有點無聊。

  對了,趙千柔主才想到,男友可是公司負責人,一定有許多員工和客戶會出席,加上兩家的親友也不少,婚禮還是要盛大一點,這樣才符合大家的期待。

  「那就找家飯店吧,菜色要夠好,氣氛要夠熱鬧,我明天就開始找。」她決定要做賢妻良母讓他無後顧之憂,這是她欠他的,也是她想給他的。

  「這樣真的可以嗎?」他不懂,她怎麼有時很堅持,有時卻立刻妥協?

  「我沒關係的,只要你開心就好。」她越是溫柔體貼,他就越是感慨萬千,到底她是跟他結婚,還是跟他的錢結婚?儘管如此,他仍慶幸自己是借錢給她的人,若不是如此,她可能就要跟別的男人結婚了,那樣他會心痛到不行的……

  日子在忙碌中飛逝,轉眼就來到週六晚上,簡士凱特別穿上西裝,還買了鮮花和禮物,以表達他的慎重和誠意,畢竟是要請人家把女兒嫁給他,為人父母的心情一定很複雜。

  兩人走進醫院,來到病房門口,趙千柔對男友問:「準備好了嗎?」

  第一次看他穿正式西裝,挺有型的。瞧他人高馬大,又黑又壯,卻一直在做深呼吸,有必要這麼緊張嗎?

  「嗯。」簡士凱伸手抓了一下頭髮,應該不會有什麼差錯吧?希望岳父岳母不會討厭平頭,他知道自己看起來有點像「大哥」,但平頭簡單又好洗,多年來他都是這種造型,總不能戴假髮吧?她微笑著伸出手,替他整理領帶和衣領,當她這麼做的時候,他心跳不由得加速,感覺兩人就像丈夫和妻子,舉動如此自然,結婚應該是個好主意,至少他能享受她獨有的溫柔。

  幫他整理好以後,她伸手轉開門把:「我要開門嘍。」

  他屏息以待,當房門一開,就看到床上的准岳父和一旁的准岳母,他們的視線帶著期待和好奇,臉上則是記憶中親切的微笑。其實這並非他們初次見面,古年前也是在醫院,那時就有過一面之緣。

  「爸、媽,你們還記得簡士凱嗎?當時我參加畢業旅行發生意外,就是他一直保護我,照顧我的。」趙千柔事先已經告訴雙親,今天要帶她的男友來見他們,一開口就先替男友說好話。

  「啊,原來是你,好久不見。」趙永誠和曾宛琳對這件事是永生難忘,也對簡士凱這孩子留下極佳印象,十年不見,他長大了,看來很有男子氣概。

  簡士凱先僵硬地鞠個躬,才禮貌地招呼。「伯父、伯母,你們好,不好意思,這麼晚才來看你們。」

  「沒關係,你們坐,別站著。」曾宛琳早有準備,兩張椅子就擺在床的另一邊,如此一來大家就可以聚著說話。

  「對了,這是一點心意,請你們收下。」簡士凱不會買花也不會選禮物,全靠女友幫忙決定。

  「謝謝,你真是太客氣了。」趙永誠帶著研究的目光注視這年輕人,真能放心讓女兒跟他結婚嗎?

  簡士凱把禮物和鮮花放到一旁桌上,感覺自己的額頭在冒汗,如果他這時抽張桌上的面紙來擦汗,會不會有點失禮?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女友已拿出手帕,替他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幸好有她在,這會兒他平靜多了。

  這一幕當然也落在趙永誠和曾宛琳眼中,很明顯的,小兩口已經很有默契,不愧是十年前就認識了,還一起經歷山難獲救,這也算是難得的緣分。

  寒暄過後,大家總算都坐下來,也該進入今晚的主題,趙千柔握起男友的手,對父母說:「我和士凱交往一段時間了,我們有打算要結婚,不知道爸媽你們贊成嗎?」

  聽到她喊他的名字,簡士凱心中一片飄飄然,他們從高中同學進化成男女朋友,而今更是即將結婚的一對男女,當初他連想都不敢想的夢,如今就要成氮化物了,人生真是很奇妙啊。趙家夫婦都相信女兒的眼光,這孩子從出國留學至今,已經有足夠的人生歷練,不再是那個傻氣的小女孩了。

  但趙永誠仍是有些疑慮:「我們家的情況大不如前,只怕會給士凱帶來負擔……」如果是過去,他自認趙家的家境不會讓女兒扣分,絕對只有加分的效果,但現在一切都變了。

  聽到丈夫這麼說,曾宛琳忍不住歎息,都怪她給女兒造成壓力,她這個做母親的太失敗了。

  「伯父、伯母請不用擔心,我會盡力照顧你們和千柔。」簡士凱拿出名片讓兩位長輩過目。「我開了一家機車公司,目前有二十家連鎖店,營業額一直有進步,也準備要成為上市公司。」

  「喔?」趙永誠和曾宛琳都大感意外,在他們記憶中,簡家在馬路邊開了一家機車行,生意不好也不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飛黃騰達?

  「爸、媽,你們不要想太多,士凱他很保護我的,也會跟我一起孝順你們。」趙千柔望向男友,暗示他稍微表現一下。

  「沒錯,夫妻同心,什麼事都能迎刃而解。」簡士凱摟住女友的肩膀,對眾人一笑,希望自己不會笑得太僵硬,他只是不擅長表達,但他正在學習。

  若是十年前,趙家夫婦未必會輕易答應,然而患難見真情,女婿明知道他們家的情況,卻還是不打退堂鼓,甚至願意照顧他們全家,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思考片刻後,趙永誠對寶貝女兒身旁的他交代。「千柔她的個性有點好強,什麼事都要做到完美,但其實她內心很脆弱,容易胡思亂想,以後要請你多包容她。」

  曾宛琳跟著叮嚀,聲音已經哽咽。「千柔從小就很容易生病,吃得又不多,你要好好照顧她。」

  「是!」簡士凱感覺到肩上的重任,但他毫無所懼,他相信自己扛得起,也相信這會是最美好的現任。

  當晚,他們聊了很久很久,有回憶也有感慨,更重要的是對未來的期盼,以後就要成為一家人了,如此緣分可不是每天都會遇上,他們願意相信這就是苦盡甘來。

  女方家人那關過了,還有男方家人這一關,打鐵趁熱,隔天週日上午簡士凱決定要向爸媽坦承。走下樓,他看到在自家的門廊前,有他爸媽,弟弟和弟妹,侄子和侄女,只要講一次就行了。

  「阿伯!」侄子三歲,侄女兩歲,看到簡士凱就撲上前,小手小腳抱住他的雙腿,把他當巨型機器人玩耍。

  「乖。」簡士凱一手一個,把兩個小傢伙抱到肩膀上,讓他們玩弄他粗硬的頭髮,然後坐到板凳上,對其他人宣佈。「我有事要跟你們說。」

  「什麼事?你要結婚啦?」簡育彬半開玩笑地問,邁出萬沒想到老哥還真的點頭了。

  「啊。」大家都嚇得目瞪口呆,最近看簡士凱一到假日就不見人影,隱約猜到他可能交女朋友了,但沒想到事情會發展至此,簡直是霹靂戀情,閃電結婚!

  「對方是誰?怎麼會這麼快?」簡育彬瞪著老哥問,這消息也太頸爆了,難道是奉子成婚?  
  不顧肩上和頭上的兩個小鬼頭,簡士凱仍是一臉正經。「其實你們也認識,對方就是趙醫生的女兒,趙千柔。」

  「蝦米?你要跟趙小姐結婚?」驚嚇一次比一次強烈,四個大人都變了臉色,只有兩個小朋友呵呵直笑。


  「嗯,我見過她父母了,也已經取得他們同意。」簡士凱又點個頭,一派神色自若。

  簡守仁的喉嚨實在太干了,先喝了兩口茶才問長子說:「你虛歲都三十歲了,是該結婚了沒錯,但是趙小姐她……她怎麼會答應嫁給你?」

  「我們交往一陣子了,彼此都有這個意思,她爸生病住院,她媽心情不好,我會好好照顧他們一家人。」簡士凱不想透露太多,免得家人想得太多,總之他有這份能力就行了。

  「趙醫生的醫院讓給別人了,現在我們家又有你們兄弟當家,是不會被人家說什麼高攀啦,但是趙小姐她那麼有學問,有氣質,真能適應我們家的生活嗎?」劉文蕙忍不住比較起來,二媳婦陶可欣的個性直率,大家相處起來都很爽快,現在突然多了一位趙小姐,以後說話是不是都要文調謁的?

  簡育彬稍微想了一下,決定要站在老哥那邊。「唉喲,免煩惱啦!大家本來就各住一層樓,平常老哥工作忙也沒有一起吃飯,你們就當作他在三樓多了個室友,這不就得了?」

  「話不能這樣說,我們總是一家人。」劉文蕙皺起眉頭回應次子。

  簡育彬不想用恐嚇手法,但有些商品就是得這樣才賣得掉。「老哥有人要就不錯了,再拖拉下去,三十歲很快就變成四十歲,你們想看他變成孤單老人嘛?」

  「不想!」兩個孩子嘻嘻哈哈地回答,雖然他們都不懂大人到底在說什麼。

  陶可欣也思考過了,她贊成老公的意見。「大哥每天都加班,要認識對像不容易,趙小姐就住在附近,大家本來就是好厝邊,以後兩家往來也很方便,如果娶了外籍新娘,每年可能要飛來飛去的,爸媽你們不是不敢出國嗎?」

  簡守仁和老婆劉文蕙互看一眼,夫妻倆心裡有數,長子如果繼續情場失意,除了變成孤單老人,就是得娶外籍新娘,到時語言,文化,禮俗都不一樣,溝通上更困難。仔細想想,趙千柔她說話輕聲細語,為人有禮貌,有家教,以後對孩子也是個好模範,還有什麼能挑剔的?

  「好吧,你什麼時候帶她回來坐坐?」簡守仁這句話就是接受的意思了。

  簡士凱放下侄子和侄女,抬起表看了一眼,時間差不多了。「等一下她會過來吃午飯。」

  「什麼?你現在才說!」這下非同小可,全家人都動了起來,要煮飯做菜,要打扮自己,要整理環境,簡直是忙翻天了,兩個小孩看大人忙進忙出,也興沖沖地玩起辦家家酒。

  「不用這麼慎重吧?我們出去吃就好了。」簡士凱不明白家人為什麼如此激動,上次趙千柔也來找過他,那時爸媽根本沒多大反應。

  「閃邊啦!站在這裡只會擋路。」劉文惠忙著出門買菜,把長子推到一旁。

  看眾人亂成一片,簡士凱無法參與其中,於是決定出門去接女友,走路也好,散步也好,都比在家裡好。

  走著走著,他哼了一段進行曲旋律,他真的要結婚了,腳步逐漸輕快,心懷彷彿飛了起來。這種感覺莫非就是戀愛?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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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10-21 15:11:46

第6章

  婚禮趕在農曆七月前,在一家五星級飯店舉行,席開百桌,宴請了上千位親友,現在可以說是人聲鼎沸,熱鬧滾滾。賓客之中,擎宇機車公司的成員就佔了一半,當他們得知董事長要結婚,公司上下充滿了歡樂的氣息,為了這件喜事,各家分店長也都來捧場,最遠的還從屏東墾丁殺上來。

  楊子毅擔任今天的伴郎,儘管他對婚姻這種事興趣缺缺,但今天他心情非常好,眼看好友終於有人要了,讓他不禁流下欣慰的眼淚,彷彿看到自己的孩子長大了。

  鍾宜庭一接到高中好友的電話,二話不說就答應出任伴娘,不過她真是做夢也沒想到,趙千柔居然會跟當初的壞學生簡士凱結婚,消息一出,簡直跌破所有師生的眼鏡。

  「各位來賓,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鼓勵,歡迎新郎簡士凱先生,新娘趙千柔小姐!」司儀除了簡育彬,沒有更適合的人選,要是有人跟他搶,他可是會翻臉的。簡士凱牽著妻子的手緩緩走過紅毯,接受大家的喝采和祝福,雖然事先練習了好幾次,他還是同手同腳走了好幾步。趙千柔臉上一直帶著微笑,小時候她常幻想自己的婚禮,如今終於成真,對象是一個她感謝的,敬佩的,想愛的男人,不管婚禮是哪種形式,她都因此心滿意足。

  「一鞠躬、二鞠躬……」當新郎和新娘向雙方父母敬禮,四位長非不免眼眶泛淚,養育這麼多年的孩子總算要成家了,為了等這一天,他們不知道白了多少頭髮。

  「禮成,多謝各位貴賓,為了祝賀這完美的一刻,請舉起您手上的杯子,乾杯!」在場所有人都站起來,對著台上的新人舉杯,簡士凱當然一口喝乾,否則怎麼對得起滿場熱情。

  「KISS!KISS!KISS!」在停不下來的起哄聲下,新郎和新娘只得乖乖接吻。

  原本簡士凱只想輕輕一吻,但可能是他喝了酒,也可能是她太美了,他忍不住將她緊擁,反覆新吻了十幾分鐘直到一旁的喝采聲太吵,他才依依不捨地放開,趙千柔的反應是驚愕大於甜蜜,因為在交往期間,他對她除了牽手和攬肩,從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她還以為自己吸引力不夠呢,原來他是扮豬吃老虎,完全看不出來。

  簡育彬拿著麥克風嘖嘖稱奇,努力帶熱氣氛。「這真是太神奇了!我從來沒看我大哥這麼瘋狂過,不過我大嫂好像嚇到了,不知道今天晚上她有時間睡覺嗎?」

  司儀的話讓眾人爆出大笑,趙千柔則是害羞低下頭,臉頰泛紅。

  簡士凱咳嗽一下,在妻子耳邊說:「抱歉,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她臉紅如霞,只好佯裝鎮定,不針對問題回答。「我要進去補妝了,還要換禮服。」

  換禮服?這三個字讓他喉嚨一緊,腦中也浮現那精采畫面,今夜是否能看到她褪去禮服的模樣?還是她會堅持要關燈,在黑暗中才能進行?

  老天!他最好趕快恢復理智,否則旁人都會看出他色慾熏心,再怎麼樣也得等婚禮結束再說。

  整場喜宴下來,新郎倌被整得很慘,光是敬酒就讓他喝掛了,所有人不管是親戚、朋友、員工、客戶,通通要找他喝杯喜酒,分享這份喜悅和福氣。晚上十一點,最後一位賓客終於也離去了,幾名壯丁把新郎倌扶上車,笑嘻嘻地祝他增產報國,但簡士凱睜不開眼了,全身輕飄飄就像在作夢,嘴角還掛著傻傻的笑意。

  等車子開回簡家,趙千柔一個人沒辦法搬動丈夫,得要勞動另外兩對簡家夫婦,也就是她的公婆和小叔小嬸,大夥兒齊心協力把簡士凱找上三樓。

  簡育彬咬牙切齒的嘀咕。「靠!老哥也太重了吧?以後絕對不讓他喝酒了。」

  簡守仁邊搬邊喘,邊喘邊笑。「沒看過阿凱喝成這樣,他是太歡喜了。」

  大家奮力一拋,把新郎倌丟上床,這下終於大功告成。趙千柔對家人們說:「爸媽、小叔小嬸,謝謝你們。」

  心直口快的陶可欣立刻搖頭。「拜託不要叫我們小叔小嬸,聽起來好老,叫名字就好了。」

  「阿彬,可欣,謝謝,你們早點休息吧。」趙千柔從善如流,她也喜歡這種親切感。

  「辛苦你啦。」劉文蕙拍拍媳婦的手,要照顧喝醉的男人可不容易,她這個做婆婆的也有經驗,瞧大媳婦這麼秀氣,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住。趙千柔微笑響應大家的關心。「你們放心,我沒問題的。」於是眾人下了樓,各自回房休息,不管怎樣,總算是結完婚了,恭喜老爺,賀喜夫人。

  趙千柔用溫水浸濕毛巾,坐到床邊替丈夫擦臉,看樣子他會睡到明天早上,如此新婚之夜還真特別,她原以為今晚就要完成某事,但順延一天也沒什麼不好,或許會讓彼此更加期待。

  親愛的,從今天起,我要讓你幸福快樂,還要幫你生好幾個孩子,這輩子,你都不用擔心我會離開,只危房你會一直需要我,請不要再讓我自作多情,好嗎?

  週日上午,簡士凱醒來的時候頭痛不已,一邊低吟一邊坐起,發現床邊空空如也,昨晚他雖然喝醉了仍有印象,妻子躺在他身旁散發清香,可惜他醉得什麼也做不了,白白浪費了大好春宵·!莫非她是因此在生氣?應該不至於吧,他敲一下自己的頭,亂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下了床,他先走到浴室沖個澡,不能讓她聞到他的酒臭味,他記得她連煙味都受不了,等他稍微可以見人了,才走出浴室尋找妻子的身影。廚房裡有個苗條的背景正是他想看到的人,於是他走到她身旁,好奇地問:「你在做什麼?」

  「我想做早餐,但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冰箱裡的材料少得可憐,趙千柔只煎了兩個蛋,倒了兩杯豆漿,還有蒸熟了兩個包子。從今天起,她要好好充實冰箱以及這個家,前幾天她的用品已經搬過來,包括一台白色鋼琴,但屋裡還是太冷清了,她要給他的溫暖可不只如此。

  「你真的會做飯?」他有點難以置信,這雙白細的手比較適合在鋼琴上彈奏。

  「不是很厲害啦,一般的還可以。」在英國唸書時,她學會了基本的烹飪技巧,如果她一直都住在家裡,可能還是蔥蒜不分,吃米不知米價。

  「不用這麼麻煩,我們可以出去吃,也可以去我爸媽那邊吃。」平常他工作比較忙,老爸老媽會上來幫他打掃,至於吃飯問題,因為不一定碰得到面,他大部分都是外食。

  他一聽立刻睜大眼。「那怎麼好意思?讓爸媽做飯給我們吃。」

  「有什麼不好意思?總之,你什麼都不用做。」他跟她結婚可不是為了找個廚師或傭人。

  「為什麼?你覺得我什麼都不會嗎?」她有種被輕視的挫敗感,她一心想付出,他卻一點都不需要。

  「我不是這意思。」他只是危房她沒有壓力、沒有煩惱,做她自己喜歡的事就好,如果可以的話,他還危房她常對他微笑。

  氣氛有點不對勁,難道就這樣要吵架了嗎?她深吸口氣,決定忍下來。「先吃早餐吧。」

  「好。」他負責把食物端到餐桌上,這是兩人第一次一起吃早餐,以往約會不是午餐就是晚餐,如今他們是夫妻了,包括三具宵夜都可以共享。

  夫妻倆聊起昨晚的喜宴,幸好一切都算順利,忽然她想起一件事,回房拿出一個中型信封。「我有些東西想交給你,這是我的存折、印章和保單,也有我爸媽的保單,跟我家房子的產權書。」

  「交給我做什麼?」他伸手接過,但不是很懂她的意思。

  「請你保管,以後我的錢就是你的錢,不過很不好意思,我還留著提款卡,因為我平常得用錢,還要照顧我爸媽,但如果我有多賺的,一定會交給你。」他仔細想過了,其實她能還他的錢不多,如果她跟爸媽出了意外,至少他能拿到保險理賠,等她爸媽百年之後,房子也可以轉讓給他。此外她還會用「勞力」償還,每天認真煮飯,做家事,以後還要生養小孩,應該能多少回報一些。

  「啊?」他終於搞懂了,新婚的第一天,她就要提還債這件事?

  「我們全家人的信用卡都剪掉了,我爸媽的銀行帳戶也停掉了,家裡除了一點現金,什麼文件都沒有,以後不會再發生詐騙事件了。」她要他放心,她的娘家不是無底洞,不會再給他帶來麻煩。

  「你這樣處理是很謹慎,我也贊成,但是你的錢不用交給我。」岳父岳母應該是都怕了,雙手空空的反而比較輕鬆,總之女兒和女婿都會好好孝養他們。

  「我欠你那麼多錢,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還清,所以還是都交給你吧。」她非常堅持,欠他的就是要還,即使還不完仍然要表達決心。

  「你……好吧,我收下就是,不過我們已經結婚了,日常生活費都由我支付,出門在外也要讓我買單,我是個大男人,你不能讓我沒面子。」他故意擺出一家之主的派頭,危房她別太勉強自己,還債的事其實睜隻眼閉只眼就行了,既然已經是夫妻,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看丈夫這麼嚴肅,她不得不點頭。「那我可以幫忙做飯,打掃,當成回報你嗎?」

  「可以,但是不能做得太累,病倒的話更浪費錢,划不來。」如果不讓她犧牲奉獻一下,恐怕她心中會過意不去。真是的,他還得裝成「斤斤計較」的樣子,應該符合了她對債主的期待吧?

  果然,她一臉小媳婦的模樣,非常認命地說:「是!」

  他苦笑一下,如果沒有債務關係,他們也不會成為夫妻,說來說去,還是得肯定妻子還債的誠意,她有顆善良正直的心,還有仙女一般的外貌,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新婚第一天,簡士凱和趙千柔的行程滿滿,中午回趙家吃飯,晚上回簡家吃飯,雙方家長看到小兩口都很安慰,眾人也皆大歡喜,一切都是那麼完美。

  晚上十點,夫妻兩人先後洗過澡,也該是就寢的時候了。

  主臥房裡,簡士凱坐在床邊看書,雖然他只有高中畢業然而在好友楊子毅的刺激下,他也培養了閱讀興趣,除了該瞭解的管理學,營銷學等,跟車子相關的書籍更是擺了滿櫃。不過,此刻他很難專心在書本上,因為妻子正坐在梳妝台前,還拿乳液擦過小腿,那動作性感無比,昨晚他喝醉了沒有行動,今晚是不是該積極一點?

  做好保養之後,趙千柔坐到床邊微笑詢問。「士凱,你今天精神還好嗎?」

  「嗯。」那當然,他可是功能正常的男人,面對只穿白紗睡衣的妻子,整個人精神亢奮,絕對不會讓她失望。

  「我想,為了早點有小孩,我們應該多做努力。」她說這話時有點臉紅,但為了達成目標,什麼形象問題都只能拋到腦後。

  「你說得沒錯……」可是這種說話很沒氣氛耶!他自認不算浪漫的人,沒想到她居然比他更實際。像

  「我每天都有量基礎體溫,這幾天正好是我的排卵期,也就是最佳時機,我們一定要把握機會!」

  她眼裡閃著光芒,他不用問也知道,她又想報恩了,但在他心目中,孩子應該是愛的結晶,而非還債的代替品,於是他歎口氣說:「其實,不生小孩也沒什麼關係,順其自然就好了,不用特別去算日子。」

  她皺起眉,一臉不解。「為什麼你會這樣說?」

  「因為,懷孕和生產對女人來說都是有風險的,我不危房你出什麼意外。」

  他不是故意長借口,上次聽岳父岳母說,千柔從小就體弱多病,讓他不免擔心她的健康應該調養一陣子再做懷孕的打算。

  他的好意她卻聽不進去,怒氣整個竄升上來,但她不是衝動的人,仍是用禮貌的方式詢問。「你不要把我當成易碎品好不好?別的女人做得到,為什麼我會做不到?如果我沒有替你生小孩,你爸媽會怎麼想呢?」

  「你不要想那麼多,他們只是口頭說說,根本沒那麼嚴重。」他弟弟已經有一對可愛的兒女,就算他身為長子沒有傳宗接代,老爸老媽也不至於太遺憾。

  「不行!我們一定要有小孩,不然我怎麼回報你的恩惠?」她想給,他卻不想要,歷史總是一再重演。

  「別再說什麼報恩了,我不想聽!」是不是每個借一千萬給她的男人,她都願意替對方生小孩?一想到此,他整個人就失控了,口氣也火爆起來。

  既然丈夫有令,她乖乖閉嘴,轉身背對他,無言透露她的不滿。他知道自己是凶了點,卻不知道該怎麼收場,只能躺平了閉上眼,希望今夜盡快度過。婚後第一天,夫妻倆第一次冷戰,原來滋味如此難熬,唉,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才好?

  又是週三,揚子毅進公司跟老友做意見交流,一開口就是恭喜。「新婚愉快!」

  「謝謝。」簡士凱面無表情,把準備好的文件放到桌上。

  揚子毅對文件的興趣不高,倒是對老同學的臉色很好奇。「你怎麼一副慾求不滿的樣子?難道你出師不利、臨陣倒戈?」新婚燕爾,照理說來應該是春風滿面,甚至有點瘋過頭都很正常,為什麼這傢伙只有孤枕難眠的跡象?

  「別提了。」簡士凱真想去照照鏡子,他臉上有寫字嗎?怎麼老是被一眼看穿?這三天以來,妻子跟他相敬如賓,沒有吵架沒有怒目,只是客氣的像房東和房客。

  「到底怎麼啦?擺脫快說!」揚子毅的好奇心超強,不允許對方欲言又止。簡士凱沉默片刻,終於悶悶吐出一句話。「我覺得自己好像在買春。」

  揚子毅倒吸了口氣,趙小姐看來優雅又端莊,難不成她會跳鋼管舞?「不會吧?嫂夫人怎麼會讓你有這種感覺?」

  「因為我借她錢,她心存感激,想替我生養孩子、讓我爸媽抱孫,你說這不像買春嗎?」欠錢的人太有誠意,反而讓債主不知所措,如此情況確實是荒謬了點。

  雖然只有幾句話,揚子毅還是立刻領悟。「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像買了個外籍新娘,你出錢,對方出人,目的就是傳宗接代。」

  「這種說法也好不到哪裡去。」

  「別急著灰心,人都是有感情的嘛,你怎麼知道她對你只有感激,沒有愛情?」那天在喜宴上,揚子毅初次見到趙千柔,對她的清秀氣質印象深刻,他認為她並不是個性複雜的人,如果沒有以感情作基礎,很難勉強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

  「我有說我需要愛情嗎?」簡士凱繃著一張臉,硬是不想流露心情。

  「有啊,你臉上就寫著這幾個字,我看得非常清楚。」

  「不用幫我看相,謝謝。」簡士凱搖了搖頭,好友多才多藝,從星座、面相到卜卦都有一套,在此人面前什麼也藏不住。

  「拜託,我又不收錢,我閉著眼睛都知道好不好?你這傢伙根本就是愛上你老婆了。」

  「就算你這麼想,也請不要張揚,如果讓她聽到你這句話,說不定她又會很感恩地決定,要裝出何乃我的樣子,我可不想增加她的壓力。」結婚為了報恩、生孩子為了報恩,如果連愛情也是為了報恩,他實在難以接受。

  「一個女人會想跟一個男人生孩子,真的只有感恩嗎?我覺得不只如此。」揚子毅轉了轉眼珠子,在此提出建議。「如果不喜歡對方的話,應該怎麼樣都很難親下去吧,你回家試試看不就得了?」

  簡士凱心頭一動,卻無意再討論下去,像這樣把自己的心事推開來,讓他不習慣也不自在。「別提了,先做正經事。」

  「好好,我們來研究一下。」展開最新的營運報告,兩人開始商討細節,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很快就過了,至於婚姻和愛情,還是等下班後再說吧。

  結婚才沒幾天,趙千柔已經調適好心生活,早上她會跟丈夫下樓,陪公婆一起吃早餐,等丈夫出門後,她可能出門買菜,也可能回三樓打掃,中午她就到娘家陪爸媽吃午飯,下午排兩班鋼琴課,直到晚上六點回到自己家,吸收作羹湯,等丈夫回來。

  原本她在晚上也有排班上課,但婚後她就決定推掉,他不想犧牲這段時間,雖然簡士凱很晚才回家,但她相信他會漸漸改變,只要這個家有溫暖,他自然會想回來。

  可是…他們才剛結婚就有些不愉快,該怎麼和好呢?她苦思酗酒,決定要主動出擊,否則越拖越嚴重,只要她一直面帶微笑,相信丈夫不會那麼冷漠的。

  晚上九點多,簡士凱打開家門時愣了下,才沒幾天的時間,這房子就變得很陌生,妻子的品位並不是太華麗或太奇特,但是非常的…溫馨。從沙發抱枕、籐編燈罩、碎花窗簾到綠色植栽,小玩意也能改變大環境,聽說這叫做英國鄉村風,感覺是挺舒適的,沒什麼壓迫感,但還需要一點時間習慣。

  「你回來啦。」趙千柔微笑迎向丈夫,希望今晚能一切順利,別再為無聊小事冷戰了。

  「嗯。」她的柔聲招呼讓他有些意外,看來她的心情還不錯,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放下背包,由於騎機車上下班,他選擇運動包作為公文包,裡面有計算機和公文,當妻子接過他的背包,差點拿不動,他連忙接過來,自己放到桌上。

  趙千柔喘了口氣,再接再厲。「你想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呃,先洗澡了好。」騎車難免身上會有塵土,他怕弄髒了她。她身上有種清香,整個人白白淨淨的,他忍不住做個深呼吸。

  「好,等一下。」她走進浴室放了一池溫水,還準備了一杯茶,好讓丈夫可以休閒的泡澡。

  他走到她背後,有些過意不去。「其實你不用這麼麻煩的,我自己來就好。」

  她嘟起嘴,原本想跟他爭辯幾句,但念頭一轉,壓下情緒,提起別的話題。「關於生孩子的事,我想過了,確實不能強求,就像你說的,應該順其自然才對。」

  「你能這麼想……很好。」說道生孩子,他就想到某件事,不過他得先洗個澡,他的手指不像以前當修車師傅時沾滿了油漬,但不把自己弄乾淨的話,總覺得沒資格碰觸美好的她。她點點頭,繼續釋放善意。「等你洗完澡,我在幫你吹乾頭髮。」

  「謝謝。」平頭有需要吹乾嗎?他記得他根本沒有吹風機,應該是她帶來的吧,不過他很高興她這麼說,心頭的暖意都湧了上來。夫妻之間以和為貴,既然她如此溫柔可人,他當然不能繼續擺臭臉。

  浴室門關上了,趙千柔聽到嘩啦水聲,隨即轉向廚房,取出保溫盒裡的食物,希望丈夫會喜歡今天的菜色,她可使非常用心的料理呢。

  「千柔。」

  沒多久,聽到丈夫在喊她的聲音,於是他走到浴室門口。「怎麼了?要幫你拿睡衣嗎?還是毛巾不夠用?」

  「都不是。」他打開門,露出強健的胸膛,胸膛以下居然也沒穿……

  「那你要什麼……」她的聲音消失了,一把被他拉進浴室,雖然她已經洗過澡,卻又被他弄濕了,一度也很快被剝開。很快的,水氣蒸騰的浴室裡,只有兩人急促的喘息聲。

  他的吻不由分說、不容躲閃,她的小手敲在他的肩上,忍不住求饒。「等等……我不能呼吸了……」平常他都一本正經的樣子,今天回家後也沒什麼特別狀況,誰知道他會展開突襲,她毫無心理準備,就被吻的雙腿發軟,原來他是吃軟不吃硬,如果表現太急他反而會退縮,她這才明白男人心的微妙。

  「抱歉,是我太急了,我們到床上去。」他把她橫抱起來,而他只能保住他的頸項,對於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又緊張又期待。

  走進臥房,他才把她放在床上,也不讓她有時間喘息,立刻又封住她的唇、覆上她的身,展開永無止盡的探索。

  他等這天已經等很久了,十年前她就讓他移不開視線,十年後他要親自體驗她的魅力,為什麼能讓他魂牽夢繞?

  「你不餓嗎?」她不是不願意繼續,卻擔心他還沒吃晚餐,會不會太消耗體力了?

  「我是很餓……」他在她耳邊舔弄,製造出一波波的酥癢,她不由得低吟起來,那聲音之婉轉、之嬌媚,讓他更按耐不住熱情,以雙手和雙唇讚歎她的美。長年修機車、騎機車的結果,讓他的雙掌和手指都長出了繭,在她柔細的肌膚上引起一陣騷動,尤其是撫弄在敏感地帶時,簡直讓她想尖叫出來,真的太超過了……

  「我的手很粗,你會不會痛?」當他粗黑的手流連在她白嫩的身子,那衝突的畫面、絕妙的觸感,都是致命的刺激。

  她輕輕搖頭,無法說明清楚,只是把他的手放到嘴邊,輕吻了好幾下,這雙手曾經救過她的命,也曾牽起她的手往前走,今生今世他們都不要放開手了。

  她粉嫩的雙唇讓他倒吸口氣,她可知道她有多迷人?而他有多為他瘋狂?

  來到最親密的時刻,他輕輕舉起她的腿。「千柔,你可以嗎?」他怕自己太急燥,也許她還沒準備好,但他已經忍得萬分難受。

  「嗯……」她當然可以接受他,永遠都不會懷疑這一點,於是一點一滴的,他們變成了真正的夫妻。

  兩人不約而同發出了歎息,終於從十年前那個雨霧交加的夜晚,那顆暗自發芽的種子,在此時得到了結果,他們始終吸引著彼此,也在這瞬間填滿了空虛。

  他緩緩增加速度和力道,唯恐她太較弱無法承受,但也就是因為這樣地折磨,讓彼此越來越渴望,向快點得到滿足,卻有捨不得這般纏綿,到底快慢鬆緊如何拿捏,始終是男女之間的課題。

  「士凱…我…我……」她含著他的手指輕咬,一波波快感逼得她都快哭了。

  他身上滿是灼熱汗水,滴落在她雪白的胸前,擦了又濕,完全沒有用。

  「抱歉,是不是很難受?」

  「不是難受…是…」她說不出口,只能可憐兮兮的說:「人家快不行了嘛……」

  她的表情和聲音等於是火上加油,害他差點就要爆炸。

  「可是我停不下來,在一會就好了……嗯」

  「嗯……」她乖乖點頭,卻沒想到所謂的再一會兒,原來是好久好久以後,當她發現這個事實,早已經被他要到無力了。

  再怎麼強烈的暴風也會有停歇的時分,午夜一點,簡士凱起身到廚房吃晚飯,食物雖然樂觀了但還是很可口,而他躺在臥房床上的妻子,正努力想恢復正常呼吸,彷彿剛跑完了馬拉松賽跑,整個人虛軟倒極點。

  怎麼辦?他一邊吃一邊想,他好像把她弄得太累了。看來應該讓她好好休息,可是戰鬥力又不斷地提升,等一下吃晚飯回到床上,會不會不小心又想要了?

  沒辦法,她太美了?太好了,而他只是個普通的男人,怎麼又可能拒絕她的魅力,就算她只是為了還債,這份牽掛已經放在他心上,這輩子都不會放下了。

第7章

  床上關係和諧了,日常生活自然也順利了,趙千柔很快發現這道理,當她跟丈夫意見不和的時候,只要親親他、抱抱他,通常都可以得償所願,即使被回絕了也不至於搞壞氣氛。

  然而,除了身體的契合,她還希望更瞭解他,讓彼此更靠近,她是不是太貪心了點?

  婚後的第二個週日,趙千柔沒辦法下床,因為她腿酸又腰疼,連早餐都在床上吃。可能是週末的關係,丈夫的心情比平常更放鬆,晚上也要、早上也要,而且每次都很徹底,她這才領悟自己嫁了一個超人,體力旺盛到過剩。

  「來,喝水。」簡士凱斷了杯水坐到床邊。

  「謝……」她正想說謝謝,嘴唇卻被他堵住,他居然用嘴餵她喝水,真是的!這幾天她的嘴唇都是腫得,爸媽還問她是不是吃了辣的,她不敢說出,其實是因為吻得很火辣。

  等這個餵水之吻結束後,他才滿意的放開。「今天你不要煮飯了,我們出去吃,還有要買台吸塵器,以後地板由我負責清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他每天壓搾妻子的精神和體力,理當分擔家務,既然她不好意思麻煩公婆,他也該幫忙做點什麼。

  「好…」她軟綿綿的回答著,眨眨眼,卻有個更棒的點子。「士凱,我想學騎機車,你可以教我嗎?」

  「為什麼要學騎機車?你想去哪裡,我都可以開車送你。」他知道她會開車,但不放心讓她開車,台灣的交通太亂了,萬一她碰上飆車族怎麼辦?還有那些酒醉駕駛的瘋子,馬路就等於是虎口!

  她握起他的手,一臉認真誠懇地表情。「你開的是機車公司,我卻不會騎機車,這樣實在說不過去。」

  高中時她看過他騎車上學,那時覺得他很酷、很厲害,而現在他們結婚了,他書櫃上最多的就是車類的書,她也想感受看看在風中馳騁究竟是什麼感覺?或許她能因此更走進他的心。

  這什麼道理?他想都沒想過,不過還是回握了她的手,放到嘴邊親吻了幾下。「你是鋼琴老師,難道我就得學鋼琴?」

  「你如果想學鋼琴,我可以教你喔。」她很樂意收他做學生,聽他叫聲「趙老師」多有趣。

  他聽了只是搖頭他哪有本事彈鋼琴?粗手粗腳的,連樂譜都看不懂,總之這是兩回事。「騎機車跟彈鋼琴完全不一樣,對你來說太危險了。」

  她的肌膚如此細嫩,萬一摔著了、留疤了,他怎麼對得起岳父岳母?更何況她是彈鋼琴的人,萬一手指受傷了怎麼辦?更重要的是,他才不要讓她冒險,十年前的那次驚嚇就已經夠了。

  她把手抽回來,在他胸前捶了兩下,嘟起嘴說:「不管啦,我已經二十八歲了,以前我爸媽不讓我學,現在我丈夫也不讓我學,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騎車?」

  「你…」說話就說話,嗓音哽咽是怎樣?故意讓他心疼的嗎?

  「拜託你,讓我試試看嘛!」她抱住他,在他耳邊呢喃,撒嬌功力難以招架,最後他只能投降。

  「這樣吧,我先騎車載你去兜風,如果你會怕得話,那就別學了,騎機車並不難,重要的是冷靜和但是,才能應付各種路況。」

  「謝謝!」她甜甜的笑了,而他立刻心蕩神搖,什麼也不能想,再度封住她的唇,先吻個夠在說。

  週日午後,夫妻倆戴上了安全帽,騎車外出兜風,目標是淡金公路,可以騎的很暢快,沿路風光又開闊。「會不會太快?」在簡士凱的印象中,他幾乎沒載過女生,大多是獨自騎車,一般人只想坐舒適的轎車,只有他獨一無二的妻子會如此要求。

  「不會,就照你平常的速度吧。」趙千柔雙手抱住丈夫的腰,機車後座有點翹起,她很自然地把身體貼在他背上,不由得想起太平山的那段回憶,跟他背著她的情況很相似。

  他想知道他是怎麼騎車的、喜歡騎在哪些路上、騎車的時候在想什麼,如果可能,就這樣直到天涯海角,多浪漫啊。

  「嗯。」既然她這麼說了,就讓她見識他的「凱式」騎車法,或許爬了就不會想學了。海岸線上,一輛黑色重型機車以驚人的時速前進,有如一道黑色旋風,迅速從淡水直達金山。最後他選在「是獅頭山公園」停下車,可從步道走到最北端,居高臨下,漁港和大海都在腳下。

  「這裡的海景很不錯,我們下來走走吧。」簡士凱先脫下安全帽,拿面紙擦去臉上的汗滴和塵土,他是容易出汗的體質,總怕自己又髒又臭,擔心會讓她覺得討厭。

  趙千柔也脫去了安全帽,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卻沒有太大幫助,微皺眉頭。

  「我有點頭暈……」

  「怎麼了?」他仔細一看,發現她臉色不對,臉頰和嘴唇都好蒼白,莫非這就叫做……暈車?唉,這個倔強的女人,路上也不吭一聲,竟然到終點才說。

  「我坐下來就沒事了。」她想走到公園的椅子,沒想到走了兩步就腿軟,幸好有丈夫緊緊抱住她,一時間天旋地轉,她好像快暈倒了。

  「你還逞強?」他想起不遠處有家騎車旅館,應該是個好所在。「你再忍耐一下,我帶你去割地方休息。」

  「嗯……」她討厭自己總是變成他的累贅,十年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都怪她自己太沒用。

  兩人再次坐上機車,沒多久就抵達汽車旅館。雖然說是汽車旅館,其實只要有錢付賬,不管騎車、機車、腳踏車,甚至滑溜冰鞋,都可以自由入住。

  在門口完成結帳,他們直接騎進一間獨立小屋,把機車停在一樓車庫,他扶她走上二樓房間,二話不說就先讓她上床。「來,躺下來休息。」

  「謝謝。」她是第一次到汽車旅館,沒想到裝滿廳溫馨的。室內空調剛剛好,讓人很自然就能放鬆。

  他動手替她脫去鞋襪,解開領口的口子,以及牛仔褲的褲頭和拉鏈,目的是希望讓她氣血流通,這樣比較不會暈眩。他承認在這麼做的時候,確實有股衝動想把她剝光,但是萬萬不行,再她那麼不舒服的時候,他怎麼能想著那件事?未免太禽獸了!

  「以後還要學騎機車嗎?」他希望她能就此打消念頭。

  「要。」她決不放棄,這是他們拉近距離最好的方式,在分鐘她彷彿也聽到了什麼,那是一種在天地之間遨遊的快意,雖然頭暈也會一起浮現……

  「我真是敗給你了。」他不打算跟她爭辯,以後再說吧。

  「我去洗個手,等一下幫你按摩。」

  「為什麼要先洗手?」她又不是保溫箱裡的寶寶,有那麼容易受感染嗎?

  「我騎車手髒,當然要先洗手。」或許是過去修車留下的習慣,他總下意識的認為自己雙手很髒,平常兩人牽手摟肩還沒關係,若真的要碰她,就得先徹底洗乾淨。

  「你好愛乾淨喔,我要不要也先洗澡,再讓你按摩?」她想起每次他都是洗完澡才抱她,如果他有潔癖,她也該配合點。

  「你不用了,躺著就好。」她就算在野外迷路,三天三夜不洗澡,在他眼中還是一樣清新迷人。

  說著他走進浴室,仔細洗淨雙手才走出來,開始替她按揉肩膀和脖子,果然是全身僵硬,手腳還冷冰冰的,這頑固的女人,總有本事讓他牽掛又憐惜。

  趙千柔半瞇著眼,迷迷糊糊地想著,這算不算因禍得福呢?居然能享受他的雙手伺候,再叫她多暈幾次都願意,她歎口氣說:「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很累贅?」

  十年前在太平山上,她不只害他一起跌落山崖,還因為扭傷了腳,要他背著她行動,十年後兩人重逢,她居然還跟他借了一千萬,她帶給他的除了麻煩還是麻煩吧?然而他始終沒有怨言,一直用行動表達對她的照顧,對此她充滿了感謝和感動,也希望自己能給他一些快樂。

  「你確實很沒用,但不是累贅。」他的肩膀夠寬,絕對扛得起她。

  「哼。」這算安慰還是挖苦?她不太滿意。

  「除了沒用,你還很固執,我每次都要聽你的。」想起在太平山的那時候,喝水要公平、睡覺也要公平,連吃巧克力都要公平,她根本就是個公主,他只有妥協的權利。

  「人家哪有?」她嘟起嘴抗議,她可以盡心盡力在維繫兩人的感情呢!可惜他就是不懂,還說她固執,真是好心被雷劈。

  「好了,閉上眼睛,先睡一下。」誰吵贏都沒意思,只會讓她頭更暈而已。他把燈源轉小,躺到她身旁,替兩人一起蓋上被子。

  昏暗中應該很好入睡,但她卻沒有半點睡意,還提出一個新點子。

  「士凱,等我們以後生了孩子,要開家庭音樂會,你會演奏什麼樂器?還是唱歌?」

  「家庭音樂會是什麼東西?」他楞了一下才提出疑問,因為他的字典裡從來沒有這個名詞。

  「比如說在我們家,我會鋼琴,我爸會口琴,我媽會長笛,我們常開家庭音樂會,有時候自己家人同樂、有時候邀請親友來欣賞,不算很專業,但是很有趣喔。」她知道他喜歡欣賞音樂,也希望跟他分享她的快樂,自己演奏起來會更有成就感。

  「是嗎?」他爸媽的娛樂就是泡茶聊天、做點家庭代工,還有逗小孩子玩耍,比起來差別真大。

  「說不定阿彬和可欣也會一些樂器,到時我們可以一起合奏啊。」

  這問題還算好回答,他不用想太久。「阿彬是KTV王子,可欣我就不知道了,他們常一起去唱歌,應該也會搖鈴鼓吧。」

  太好了,成員們如此多才多藝!「爸和媽呢?」

  他想像不出老爸和老媽玩樂器的樣子,苦思之後只能說:「至少會拍手鼓掌。」

  太好了,基本觀眾也有了!

  「那你呢?」

  「我什麼樂器都不會,也不會唱歌。」他連說話都不擅長,更別提唱歌了,對於樂器他完全是門外漢。

  他在家裡有一套音響,還有一些古典音樂CD,他完全不懂樂理,但喜歡靜心聆聽,總覺得那是另一個世界,一個跟他無關的世界,聽著聽著就會想到一個女孩,心情就會變得溫柔,而今那女孩變成了他的妻子,多不可思議呀。

  「不然我彈鋼琴的時候,你就幫我翻樂譜好了。」總有辦法讓他融入她的世界,只要用心就行了。

  「好吧。」不過動動手指而已,他應該可以做到。「不過,什麼時候該翻頁?」

  他答應得太快了,她在心中偷笑,嘿嘿。「你要會看譜,所以要從音符和樂曲開始學習喔!」

  「這麼難?!」這下換他頭暈了,他沒仔細看過樂譜,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蝌蚪,他一想到就頭暈腦脹。

  「活到老學到老,你才二十九歲,別怕嘛!」  她拍拍他的胸膛,試著鼓勵他,別小看自己的潛力。

  「我已經快三十了。」可不可以當他是老人,別再折騰他了。

  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不會吧?你三十就不行了?那人家很可憐耶。」

  「趙千柔,你現在是懷疑我的能力嗎?」他是怕她人不舒服,才一直忍到現在,否則都進了旅館還跟她客氣?

  昏暗中,她沒回答,只傳來清亮的笑聲,而他的理智瞬間瓦解,撲上她開始為所欲為,反正雙手都洗乾淨了,要摸哪裡都不用顧忌,他要讓她深刻領教,他就像十九歲一樣青春活力!

  夫妻互學的課程就此展開。她學騎車、他學看譜,儘管工作和生活依然忙碌,但在空閒時間裡,他們多了共通的興趣,可以分享彼此的最愛。

  簡士凱的運動包裡,除了計算機和公司文件,還放了一本簡易琴譜,內容包括《小星星》、《搖籃曲》、《給艾麗斯》、《婚禮進行曲》等等,雖然是耳熟能詳的曲子,但那些音符卻像鬼畫符,把他搞得一個頭兩個大。

  每晚臨睡前,兩人一起坐在鋼琴前練習,趙千柔彈琴,簡士凱看譜,等這頁彈完了,就得適時翻頁。說起來好像很簡單,做起來卻有夠難,至少對他這粗人是難如登天,還寧願面對修不完的機車。

  「還沒!」她不時開口糾正他。「才到第二段而已。」

  「喔。」他擁有2.0的良好視力,現在眼睛卻快脫窗了,琴譜看起來比計算機程式更複雜,真佩服她能輕鬆彈奏,以前他只覺得她彈琴時很優雅,而今才明白,在優雅背後不知道花了多少心力。

  看他面露沮喪,她微笑一下撫慰他。「累了嗎?多加油,說不定我們以後可以四手聯彈呢!」

  兩雙膚色、粗細、大小都差很多的手,如果能在黑白琴鍵上共舞,那畫面應該很有趣。

  「趙老師,你想太多了。」他能做到的只是把她抱到鋼琴平台上,在她身上彈奏一曲,不過當然要清場,由他們倆自己聆聽。

  「沒關係,慢慢來,反正我們有好多好多時間。」她不怕他學不會,只怕他不想學。這句話讓他心頭溫暖起來,確實,他們要相處一輩子,除了床上互動、家事合作,也該培養些生活情趣,他總算明白她的苦心,如此一來,等他們老了也有共通興趣。

  至於她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只為了報恩?他已經沒那麼在乎了,他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即使因為「債主」的身份而娶到她,也算是他的福氣,不是嗎?

  「你在想什麼?不專心哦!」她擺出老師的架勢,翻開他的手心,輕輕打下去。

  「一點都不痛,好吧,繼續。」他振作起精神,就算很快就會眼花,也得稍微做點掙扎。

  輕快的旋律中,趙千柔提起一件事。「對了,我爸已經回家了。」

  她父親的病情穩定,昨日從醫院返家,以後只需要固定回診,也不用請特別看護了,而母親已經能打理家務,也會煮些簡單飯菜,兩個人開始另一階段的生活,比以前平淡,卻更有味。

  「哦,醫生怎麼說?」

  「說要放鬆心情,調養身體,繼續回診,這樣就好了。」癌症這種東西,總是在身心交瘁的時候出現,與其每天擔心什麼時候會發病,不如樂觀堅強地面對,把握活著的每一天。

  「嗯,醫生說得很對,這個星期天,我們一起回你家吧。」他心想自己平常工作忙,沒空回候岳父岳母,實在過意不去,如果沒有他們栽培出這樣的好女兒,他現在可能還是孤家寡人,不知道何謂幸福快樂。

  幸福快樂?這四個字很自然的就浮現腦海,他確實是個幸福的男人,能擁有這麼美好的妻子,如果還不覺得快樂的話,恐怕就該看醫生了。

  「好哇。」她很高興,他不是那種抗拒陪妻子回娘家的男人。

  一曲結束後,他伸手敲敲自己的腦袋,這回換他頭暈了。「趙老師,今天課就上到這裡吧。」

  她一臉不解地盯著他。「簡同學,你這麼快就不行了?」

  「你是不是在暗示什麼?」他抱住她,在她耳邊呵氣,把她逗得又笑又叫,最後才融化在他的熱吻中,看來他的手還是比較適合騎機車,以及在她身上製造魔法……

  早上八點,簡士凱出門上班了,趙千柔陪婆婆在廚房洗碗,閒聊著問起一件事。「媽,我記得阿凱以前會抽煙,現在怎麼不抽了?」跟丈夫獨處時,她會叫他簡士凱,但在公婆面前就喊阿凱,聽起來多了一分親切感。

  「他戒煙很久了。」劉文蕙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從畢業旅行回來以後,就突然說他不抽煙了。」

  「這樣啊……」趙千柔想到太平山的那一晚,他會不會是因為她而戒煙的?那時她說過香煙一點都不香,莫非他記在心中了?但是為什麼,下山後他就對她視若無睹,她接連兩次的主動,他都沒有正面響應,到底他是怎麼想的呢?

  「阿凱說抽煙很臭,大概是怕女生討厭吧,哈哈!」劉文蕙聳肩笑了笑。「後來他老爸也戒煙了,父子兩偶爾喝點小酒,這樣我就放心多了。」

  「太好了。」不管怎樣,這總是好事一件。

  洗完最後一個碗,劉文蕙解開圍裙,擦了擦手對媳婦問:「你是不是要去買菜?」

  「嗯,要我幫忙買東西嗎?」菜市場就在附近,走路不到十分鐘就到了。

  「我是想跟你一起去,讓那些店家老闆知道,我有這麼優秀漂亮的媳婦。」劉文蕙早就想現一下,只是之前不好意思開口。他們家這個大媳婦非常客氣,原本以為會有些距離,不過相處久了,發現她其實很好說話,沒有半點大小姐的架子。

  「好哇!」趙千柔一口答應,婆媳倆能一起上菜市場,這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劉文蕙不愧是在地師奶,整條菜市場都認識她,以後趙千柔來買菜一定打折,她們還碰到一位學生的家長在賣水果,開口就說:「趙老師,我們家小君就麻煩你多費心了。」

  劉文蕙一聽,整個人驕傲到不行。「安啦,我媳婦做事很認真,你們家小朋友算有福氣的啦。」

  家長立刻拿了兩袋水果大放送,趙千柔想要付錢卻被擋下,最後還是靠婆婆眼明手快,及時塞了幾張百元鈔票,婆媳倆立刻落跑,免得家長老闆追上來,這種感覺妙透了。兩人逛了一圈已經是收穫滿滿,一起推著推車回家。劉文蕙又問:「對了,下午你不是要回娘家上鋼琴課嗎?我跟老頭子閒著也是閒著,可不可以去看看?」

  家族中沒有其它人從事音樂工作,他們對媳婦的鋼琴課充滿好奇,左右鄰居有時也會問起,總是要親眼瞧瞧,以後才有得聊嘛。

  趙千柔連連點頭。「當然可以,我爸媽也在,他們一定會很高興。」

  「啊,那我要趕快去梳妝打扮!」劉文蕙興致高昂,一進屋就大聲呼喊。「老耶,還不快去巷口剪個頭髮,等一下我們要去親家那邊,你給我穿整齊一點。」

  簡守仁一聽手忙腳亂,「要去趙醫生那邊喔?我不知道要穿哪套衣服,你幫我選,我先去剃頭啦!」

  趙千柔對此只能苦笑,事情哪有這麼嚴重啊?不過為了慎重起見,她該先打電話跟自己爸媽說一下,希望雙方家長見面時不要太拘束。

  當天下午,除了既定的鋼琴課程,還有一場小小的家庭音樂會,趙千柔和爸媽一起合奏,趙永誠吹口琴,曾宛琳吹長笛,親子三人默契十足,學生們都大呼賺到了。

  「謝謝!」一曲奏畢,趙千柔起身鞠躬,多謝大家的鼓掌,彷彿又站到舞台上,心中滿滿的激動。這場演出真是太精彩了!除了媳婦有夠厲害,親家公和親家母也很有一套,簡守仁和劉文蕙的雙手都拍得痛了,笑容靦腆的說:「我們也想學,可以嗎?」

  「沒問題!」趙千柔以為公婆都想跟她學鋼琴,沒想到他們各自走到她爸媽面前,原來一個想學口琴,一個想學長笛,她這個鋼琴老師真漏氣!不過這樣也好,看長輩們談得興高采烈,她身為女兒和媳婦,只有替他們高興的份了。

  當天晚上七點,趙千柔打了通電話給丈夫。「士凱,你現在有空嗎?可不可以到公司門口一下?」

  「發生什麼事了?」簡士凱嚇了一跳,妻子怎麼會到公司找他,難道是出了意外?

  「我送便當來給你。」

  他鬆了口氣,心中一陣甜蜜,口頭上卻很客氣。「以後不用這麼辛苦,等我五分鐘。」

  「嗯。」既然丈夫不能提早回家,她乾脆把晚餐送過來,希望他能三餐定時,不要餓著了。

  簡士凱搭電梯下樓,來到大門口,發現站在人行道上的妻子,她居然戴著安全帽,旁邊則是一台機車!

  「我找不到停車格,只好請你下來。」趙千柔盈盈笑著,把便當袋交給丈夫。

  「你哪來的機車?你自己騎過來的?」他被嚇著了,不敢想像她在都市叢林中橫衝直撞的景象,幸好看她臉上和身上都完整無缺,應該沒有受傷或是讓別人受傷。

  她拍拍身旁的米白色機車,才騎一會兒而已,已經有了感情。「你還記得我家以前的司機嗎?當時我爸給他一筆錢,跟你爸買了一台機車,後來司機辭職了,這台機車還留在我家,我拜託我爸好久,他才肯讓我騎看看。」

  「原來如此,50C.C是不算危險,但是你騎就不一定了。」他檢視一下機車的車況,雖然是台十年的老車,不過保養得還不錯,應該沒有太常騎。

  「不相信我?我載你去兜風一下,上來吧!」她拿出另一頂安全帽,是黑色的,她知道他最喜歡黑色。

  「你行嗎?」他滿腹疑問,仍是接過安全帽戴上。一樓的機車店面,門口聚集了許多員工,大家都看得目不轉睛,沒想到董事長跟夫人的感情這麼好,一向偏愛重型機車的董事長,居然坐上夫人的輕型機車,畫面非常不搭卻又挺感人的。

  坐上車沒多久,簡士凱被妻子嚇得差點跳車,這女人一下猛催油門,一下強按煞車,根本不知道力道輕重,他不得不握住她的肩膀大叫。「你冷靜一點,不要這麼衝動!」

  趙千柔不懂自己是哪裡搞錯,機車不是一直有在前進嗎?「我就是這樣從家裡騎過來的啊,才二十分鐘,好快。」

  「慢慢來比較好。」沒發生車禍真是個奇跡,他被嚇出一身冷汗,索性把手放到她手上,實際教導她如何操作。她的身材苗條,而他又特別高打,即使他坐在後座,要親自騎車也沒問題。

  當他的嗓音在她耳邊迴盪,她不禁心跳砰然,兩人明明都有過親密關係了,她還是會因為這種小事而害羞。為了不讓自己太敏感,她提起別的話題。「對了。你爸媽以後會常去找我爸媽。」

  「為什麼?」簡士凱想不出這兩對夫妻有什麼共通處,難道岳父大人要重新開診?

  「他們去拜師學藝啊,一個學口琴,一個學長笛。」她說起今天下午的事,他聽得一愣一愣,老爸老媽居然會去學樂器,天下事真是無奇不有。

  「太神了,我完全被比下去了……」他只不過是翻翻樂譜,爸媽居然要吹奏樂器!

  「你要多加油,不可以輸給老人家!」她拍拍他的大腿。

  「好啦,你該回去工作了,我自己騎車回家沒問題的。」

  駕駛課這麼快就結束了嗎?怎麼有種依依不捨的情緒?他抱緊她,在她發間歎息,說出一句自己也嚇到的話。「我不想工作……」

  「咦?你不是很忙?」他怎麼像個孩子一樣?董事長先生莫非在撒嬌?

  「一個人吃飯很無聊,你上去陪我吃飯。」

  「這樣好嗎?會不會打擾到你工作?」上次她到他辦公室是為了向他借錢,這次卻是為了陪他吃飯,人生境遇變化還真大。

  「絕對不會。」他嘴巴是這樣說,腦子卻想著把她抱到桌上,好好品嚐一番。

  當晚,他們「加班」到十點才回家,董事長精神抖擻,夫人則渾身發軟,又是個幸福快樂的結局。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有時歡笑,有時鬥嘴,但主旋律總是輕快的,彷彿才一眨眼,結婚都三個多月了,應該是沒什麼不滿足了。十月的某個週日早上,當趙千柔醒來時,望著身旁的丈夫,忽然有感而發,他們在各方面都很合,彼此的家人也能和樂相處,身為他的妻子,她深感自己是幸運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她又太貪心了,總覺得還缺了一點東西,而且是很重要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簡士凱睜開睡眼,看到妻子若有所思的表情,「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會不會是昨晚他太超過了?下次還是別在鋼琴上亂來,那可是她心愛的寶貝,他該心存敬意才對。

  「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好不好?」除了是夫妻,他們也可以做些情侶之間的活動吧,婚前他們好像沒有真正戀愛過,婚後是不是可以有些浪漫片段呢?看電影?簡士凱呆楞了一下,他上次看電影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記得那部電影叫「鐵達尼號」,他看到一半就睡著了,只覺得音樂很動聽,大船沉了很可惜,這次會不會又在半途睡著?

  「好!」他在她臉頰印上一吻,只要能讓她開心,就算專程去睡覺也值得。

  兩人悠閒地吃過早午餐,在中午抵達電影院,不可思議的是,電影院居然大爆滿,下一場的票早就銷售一空,排隊排了半小時,他們只能買到晚上七點的票。

  「『海角七號』真有這麼好看?」簡士凱大為驚訝,這麼多人是從哪兒來的?

  「對阿,我的學生都這麼說。」趙千柔非常篤定地點頭。

  那些國小學生懂什麼?簡士凱不免懷疑,但不管怎樣,妻子喜歡最重要。

  兩人先到百貨公司採購,她買了些居家佈置的東西,他付賬付得很爽快,只要她別改裝他的機車就好,因為他們的家很適合溫馨,但他的車只適合酷。

  把戰利品搬回家以後,他們又出門來到電影院,現場的觀眾幾乎都是要看『海角七號』,真可說是國片奇跡。

  「小心點。」他摟緊妻子的肩膀,不希望兩人走散了。

  「嗯。」她抱著他的手臂,人海茫茫中,這兒就是她的港灣。眾人坐定後,燈光一暗,電影隨即開始。前半段有許多搞笑片斷,簡士凱看得很歡樂,他確定今天不會看到睡著,不過很快的,他就發現大事不妙。

  屏幕中,警察勞馬在喜宴上喝醉了,秀出照片說起他心愛的魯凱公主,旁人不知道該怎麼響應,最後在海堤旁,小女孩大大親吻了他的額頭,勞馬忽然崩潰大哭。鐵漢柔情的這一幕,讓戲院中許多雙眼都濕了,也包括趙千柔的,接下來她的哭點才要一一爆炸。

  像是日本男教師在船上寫的情書--「啊,彩虹!但願這彩虹的兩端,足以跨過海洋,連結我和你……這容不下愛情的海洋,至少還容得下相思吧!」又或者是喝醉的友子對阿嘉哭喊說「你為什麼要欺負我?」

  每一幕都足以讓趙千柔淚眼盈眶,這些愛情是多麼濃烈,而她是多麼羨慕。

  尤其在阿嘉對年輕的友子說出「留下來,或者我跟你走。」的時候,她簡直淚如泉湧,想到十年前她也期待過這句話,當時卻只能無奈地離去,只因那個人給不起,或是不願意給。

  「別哭了,我們先出去吧!」簡士凱身上的面紙都用完了,瞧她哭得雙肩顫抖,真想直接帶她離開。

  「我要繼續看。」她搖搖頭,堅持要哭到最後。電影的最後一幕,回到友子婆婆年輕的時代,站在碼頭上送別,愛人已搭船遠去。這時簡士凱轉頭看妻子的臉,果然又掉下兩行淚,現在是怎樣?看『海角七號』就得哭七次嗎?導演真是害人不淺,果真厲害啊。

  不管怎樣,電影總是要散場的,隨著片尾曲的播送,畫面也逐漸淡去,簡士凱摟著妻子的肩膀,慢慢從電影院走向停車場。「好了,別哭了,面紙都用完了,手帕也濕了。」

  他從來沒看過她這樣,到底有什麼好哭的?無論如何,拜託別再哭了,他心疼到快不能呼吸了。

  趙千柔深吸口氣,總算抹去最後一滴淚。「在英國因為天氣多變化,常會看到彩虹,英國人說在彩虹的那一端會有寶藏。」

  「啊?」她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件事?彩虹跟寶藏又有什麼關係?他想破頭也想不通。

  「導演很用心,用彩虹連結兩個時空,每個人的遺憾都得到了補償,就算只燦爛過一天,那也足夠了。」至少他們活過也愛過,擁有過一段彩虹般耀眼的回憶。他聽了無話可說,只怪自己太沒慧根,居然一點都沒察覺到,他認為整部片很輕鬆、很鄉土, 還有音樂很悅耳,其它就沒了……果然他們之間還有有段距離,並非你學我、我學你就能完全交流,她的感性和他的實際仍是無法分享。

  「我們去買原聲帶好不好?我想把琴譜寫下來。」她只要聽音樂就能寫下琴譜,算是一點小小天賦。

  「好,沒問題。」只要她不哭,什麼都好,他會苦練翻譜功力,至少這部電影的曲子都要學會,否則以後她邊彈邊哭的話,誰來幫她擦乾眼淚。

  沒有慧根又淚腺不通的他,只能用行動證明,他始終會在她身旁,無論風雨或陽光,以及彩虹。

第8章

  那天起,趙千柔每天練習『海角七號』的曲目,也拿它當成鋼琴課程之一,教導幾個比較有程度的學生,師生們都陶醉其中,音樂不分古典或現代,只要有感人的元素就是好音樂。

  後來她又帶公婆和爸媽一起去看電影,第二次看的感受更深刻,不知道為什麼,這部電影帶給她一種戀愛的心情,真的好想談戀愛啊,但是該找誰談呢?丈夫對她非常包容,從來不提欠債的事,對她爸媽也很敬重,這樁婚姻無可挑剔,她如果再要求談情說愛,會不會太奢侈了?除了戀愛,她尤其想填補過去的遺憾,如果可能,真想回到十年前,問問當時的簡士凱,是不是對她有那麼一點感覺?

  夜裡,床上又是一場溫柔的折磨,深陷其中的男女只能隨之起伏,當他終於在她體內釋放,兩人都歎了口氣,依偎在彼此懷中歇息。

  等呼吸稍微平靜些,簡士凱拿起時鐘一看,妻子能睡的時間不多了,都怪他對她太過迷戀。「抱歉,好像又拖太久了。」

  「沒關係。」她拿起床邊的毛巾替丈夫擦汗,能讓他如此熱情,是她的快樂和特權。

  「我來,你身上也都是汗。」不過都是他滴落的,他當然有責任替她擦乾,況且這也是種享受,看她潔白的肌膚透著紅潮,說有多美就有多美。

  關了床頭燈,兩人準備入睡,她在黑暗中幽幽開了口。「士凱,我想問你一件事,在十年前的那場演奏會,你明明有來,為什麼只待一下就走了?」他們已經結婚,相處得也很好,過去似乎不是那麼重要,但她就是忍不住想問。

  簡士凱沒料到妻子會在今晚提起往事,有時他也會想起過去,心中有股淡淡的感傷,然而一切都過去了,緣分不是讓他們重逢了嗎?還讓他們成為夫妻,一切都好得不得了。

  「那時候你身邊有很多人,我不想打擾。」他只是個高中留級、好不容易畢業的小子,手裡還有修機車的污漬,他有什麼資格介入她的世界?不過男人總是愛面子,他很難跟她解釋原因。

  就只是這樣而已嗎?她提起第二個問題。

  「畢業典禮那天,我們在音樂教師碰面,那時我就快要出國了,你都沒有什麼話想跟我說的?」

  「你要出國了,我只能祝你一路順風、前程似錦。」難道要他跟她說那句「留下來,或者我跟你走?」她不可能為他停留,他也沒本事跟她離開,電影跟現實人生是有段距離的。

  烏雲籠罩在心底,眼看大雨就要落下,她鼓起最後一點勇氣再問。「難道,你不期待彩虹嗎?」

  「啊?」彩虹?她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事,我懂了。」十年前,他對她就只有禮貌和祝福,連友情都談不上,至於現在……也還是別問了吧,有些事或許留白比較好。

  不會吧,他又說錯話了嗎?「你希望我怎麼樣嗎?」

  「沒有啊,我非常感謝你,應該是你要我怎麼樣,我就怎麼樣。」

  「你不用回報我什麼,只要你平安健康就好。」他不喜歡她老是提報恩,他們現在不是感情很好嗎?

  「嗯,我會保重自己,你也是,要長命百歲喔。」

  「好,我們一起變老。」在他看來,白頭偕老已經是最大的承諾,還有什麼比這件事更浪漫?只希望她可愛的小腦袋不要想太多,沒什麼比眼前更重要的了。

  話題就此結束,趙千柔暗自做了個決定,她要做個知足的妻子,不要再想一些有的沒的,丈夫對她已經有九十九分的好,為什麼她還要執著那一分不完美?就算沒有戀愛的氣息又怎樣,至少他們彼此需要、相處融洽,這是很多人都無法達到的目標。至於十年前的落寞,就繼續留在十年前吧,彩虹畢竟沒有那麼神奇,難以牽起每一段不同的時空。

  簡士凱發現一件怪事,妻子雖然跟往常一樣溫柔體貼,但就是有某些地方不對勁。

  自從看了那部電影後,她就變得怪怪的,偏偏他的悟性不佳,想不透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如果跟楊子毅提起這件事,那傢伙大概會笑掉大牙,怎麼一部電影就把他打敗了?

  晚上八點多,簡士凱比平常提早回家,一進門就看到妻子的微笑。「千柔,我回來了。」

  他自己把背包放到桌上,她則接過他手上的提袋,他特別買了蛋糕回來,真好。

  「洗澡水已經放好了。」秋冬已近,水溫要提高些,她還放了柚子皮,增添清香。

  「謝謝。」他從背後抱住她,在她頸上一吻,不知道怎麼搞的,她好像離他很遠,讓他有點心慌。然而望著她的微笑,他告訴自己別想太多,沒事的,他們還是好好的。

  洗過澡,他坐到餐桌前吃飯,她已經先吃過了,仍是坐在對面陪他,因為她知道他不喜歡一個人吃飯。

  「我英國的學長回來了,他打電話給我,說他要開演奏會,想找我伴奏,你覺得我該答應嗎?」在他回來前,她才剛講完電話,但還沒做決定,想跟丈夫商量一下。

  英國的學長!簡士凱彷彿被雷劈中,一時天旋地轉、風雲變色,這位學長該不會變成他的噩夢吧?

  「你學長是英國人?」如果是英國人,應該不會停留太久才對,總有一天會回英國。

  「他父親是台灣人,母親是台灣人,他有兩個名字,中文是夏良駿,英文是Brian。」

  可惡!居然英國和台灣都吃得開,簡士凱暗自叫苦,繼續若無其事地發問:「你跟他很熟?」

  「我剛到英國的時候,人生地不熟,常拜託他幫忙,我想這次一定要好好回報。」每個留學生都有最難忘的貴人,學長就像是她的聖誕老人,如果不是學長當時已經有女友,她還以為他在追她呢!

  回報……

  這兩個字讓簡士凱有點不舒服,妻子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這原本是一種美德,此時他卻忍不住吃味。「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是啊,我都快忘記上台的感覺了,心裡有點緊張,但是也很期待。」曾有四年的時間,她在英國的一個室內樂團擔任鋼琴手,幾乎每天都要排練,因為每個月都有演出,生活雖然緊湊卻也精彩萬分,尤其是跟多位高手合奏,那種興奮感是無可比擬的。

  「那就答應吧,不要錯過機會。」看她雙眸發亮的模樣,他為自己胡思亂想而羞愧,她能有上台的機會,他應該替她高興才對。

  她就知道他是個大方的丈夫,不會限制妻子的興趣和發展。「嗯,我明天就給他回電,到時候你會來看演奏會嗎?」

  「當然,我當然要去。」妻子登台演奏,做丈夫的理當出席捧場,這次他會送上超大花束,大的讓她抱不動。

  「謝謝。」她又微笑了,眼中卻有一閃而過的寂寞,他確定自己沒看錯,卻不明白到底為什麼?他們的婚姻莫非出了問題?遲鈍的他卻找不到蛛絲馬跡,如果她為了債務不肯吐露,難道打算忍耐一輩子?

  晚飯後,她洗碗、他拖地,然後一起練琴,談談笑笑的跟平常沒兩樣,夜裡在床上時她也會有反應,所以那個寂寞的眼神,應該是他的錯覺吧?或許是被她的感性傳染,他也變得多愁善感了。

  擁抱著妻子入睡,他只希望這份幸福繼續下去,永遠永遠不要停。

  為了演奏會能成功演出,趙千柔開始密集練琴,但並未忽略自己的責任,仍盡量把家事打理好,她虧欠丈夫的太多,一輩子也還不完,只能以誠意表達了。

  至於什麼戀愛、什麼遺憾的,她會靜靜藏在心中的角落,人生沒有一百分,該珍惜自己所擁有的。

  幾天後,簡士凱晚上七點就回到家,算是結婚以來的最早紀錄,推開屋門時,卻沒有人對他說「你回來啦。」眼前一片空,無論是木製櫥櫃、布料沙發、瓷器擺設,在他眼中都變成一個空。

  他呆站了好幾秒,才慢慢把背包放在桌上,同時也看上桌上的三個保溫盒,以及一張紙條,上頭有著飄逸的字跡。

  「士凱,我去學長家練琴,晚點才回來,記得吃晚飯喔,有你喜歡的咖喱飯。千柔。」

  對了,為了那位『英國的學長』,她每週要去練琴三次,難怪今晚會不在家,他雖然有點失望卻不能抱怨,畢竟是他自己答應的,他也想看她的舞台上發揮長才。

  歎口氣,他坐在桌前,一邊吃飯一邊看公文,原本該在公司完成的事,因為想早點回家就帶回家了,可惜妻子剛好不在。抬頭一看,這個家怎麼變得好冷清?以前他一個人生活的時候並不寂寞,結婚後卻被妻子寵壞了,開始不習慣落單、不喜歡孤獨,只因為他是那麼需要她。平心而論,目前的婚姻狀態讓他非常滿意,妻子對他好得沒話說,全家上下都跟她合得來,而她每天回娘家教課,也能陪伴岳父岳母,不管她有多忙,每天晚上總會替他做飯,在床上又任他放縱激情,如果說滿分是一百分,她絕對可以得一百二十分。

  就算她的出發點是報恩,他也已經不在意了,因為現在的他們確實是幸福快樂的,為什麼?他總覺得好像還缺了點東西?都怪他的腦袋不靈光,就是想不出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吃完飯,他洗好餐具,看了看時鐘,怎麼走得那麼慢?是不是壞了?但是跟手錶一比對,根本沒問題,是他自己坐力難安。

  對了,他乾脆去接妻子回家好了,念頭一動,他立刻打電話。「千柔,你什麼時候練完?我去接你回家。」

  接到電話的趙千柔有些訝異。「咦?不用麻煩了,我搭捷運很方便的,我大概九點就可以走了。」因為學長家就在捷運站附近,交通方便,因此她今晚沒有騎機車。

  他只說了四個字,表達自己的堅持。「給我地址。」

  「好吧……」丈夫不知道為什麼如此堅持,她只好乖乖說出地址。

  「晚點見。」掛上電話後,他馬上準備出發,這個家他待不住了,沒有她在家,哪還算是家?

  騎上心愛的重型機車,他想旋風一般抵達目的地,看著表才八點半而已,但不管了,他迫不及待想見她,心中一股莫名的焦慮感,讓他決定做個無禮的客人。

  循著地址來到一間大屋前,按下門鈴,一位穿制服的男傭來開門。「請問是簡先生嗎?」

  「沒錯。」簡士凱冷冷點個頭。這位學長的家境顯然非常優渥,又有才華又有錢,這種男人太危險了,他得上緊發條準備迎敵。

  在男傭的帶領下,走過玄關、客廳和餐廳,來到房子後半部的練琴室,寬敞的空間內擺著各項樂器,還有高級音響和隔音設備,果然是專業水平。

  「士凱,你來啦。」看到丈夫,趙千柔停下雙手動作,從鋼琴前站起來。「你速度好快,沒有迷路嗎?」

  「這一帶我很熟。」開玩笑,他腦中就有自建的衛星地圖,要到哪兒都不成問題。他視線一轉,那個拿著小提琴的男人就是學長?

  「哈囉!我叫夏良駿,你也可以叫我Brian。」夏良駿一身白衣、白褲、白鞋,簡士凱看了差點想吐,難道這傢伙以為自己是白馬王子?

  「你好,夏先生。」他們有那麼熟嗎?叫什麼Brian,這裡又不是英國!

  憑著男人的直覺,夏良駿立刻感受到對方的敵意,該不會是在吃醋呢?他唇邊的笑意更加深了。「Rose,你先生真貼心,還特地來接你。」

  Rose?這是千柔的英文名字?簡士凱居然到現在才知道,強烈的挫敗感油然而生,他這個丈夫哪有什麼好?

  男傭送上紅茶和點心,夏良駿以主人的姿態招待。「簡先生,不好意思,請你先稍坐一下,演奏會快到了,這陣子必須加緊練習,可能要讓你獨守空閨一陣子。」

  「沒關係,以後我都會來接送。」輸人不輸陣,簡士凱決定要捍衛主權。

  趙千柔被丈夫的話嚇了一跳,他工作那麼忙,怎麼能每次都來接送?

  「Rose,我們繼續吧,還有兩個章節。」這時夏良駿開口提醒。

  「好,士凱,你等我喔。」趙千柔心想有話等回家再說,現在還是先練習吧。簡士凱坐到沙發上,成了唯一的觀眾,口乾舌燥的他才喝了一口茶就忘了這回事,因為鋼琴和小提琴的合奏太棒了,他非常不甘願地承認,這確實是天作之合的演出!他一輩子也做不到的事,這位夏學長卻能游刃有餘,他們兩人彷彿身在另一個國度,他卻只能隔著一段距離欣賞,還該死的被深深打動。

  最後一個音符還飄蕩在空中,簡士凱就忍不住拍手,這比他聽過的任何一張音樂CD都精彩。

  夏良駿露出瀟灑的笑容,音樂果然不分國界,可以化干戈為玉帛。「多謝,你讓我們有信心多了。」

  「希望演出時也這麼順利。」趙千柔也笑了,收好琴譜對丈夫說:「久等了,我們回家吧。」

  簡士凱站起身走向妻子,握起她神奇的雙手,鄭重其事地說:「你真得很棒。」

  「呃……謝謝。」趙千柔有點受寵若驚,這是丈夫第一次這麼稱讚她呢!

  夏良駿跟著在一旁湊熱鬧。「我應該也不錯吧?」

  「嗯,演奏會一定很成功。」簡士凱無法否認,眼前這兩人才華洋溢又認真投入,說他們是音樂界的王子和公主也不為過,而他最多只能做個聽眾。

  「謝了!到時候也希望聽到你的掌聲。」夏良駿在簡士凱肩上一拍,不管彼此合不合得來,受肯定的感覺總是不賴。

  告別之後,趙千柔坐上丈夫的機車,環抱在他的腰間,依靠在他的背上,這位子是她專屬的,未來的路上不管多少波折,她始終會是他的妻子。

  兩人很快就回到家,她注意到他的表情有點悶,是工作太忙的關係嗎?「你怎麼了?是不是很累?」

  「沒事。」簡士凱無法形容自己矛盾的心情,算是又羨慕又嫉妒吧,但妻子能登台演出是件好事,她那麼期待而努力,他怎麼能說些幼稚無比的話?

  「要不要一起洗澡?我可以幫你洗頭、刷背。」妻子有責任讓丈夫快樂,她希望她能做到。

  「好!」這是個好主意,他立刻贊成。

  浴室裡起了霧氣,彷彿太平山上的白霧茫茫,但此刻是溫暖而舒適的。兩人一起在按摩浴缸裡泡澡,簡士凱握起妻子的雙手,心想這雙纖細的小手真神氣,可以在琴鍵上飛舞,也可以做飯給他吃,他這次明白自己有多幸運。

  「我幫你按摩。」他從她的脖子、肩膀到雙手逐一按揉,多謝她為他做的一切。

  「好舒服。」趙千柔閉上眼,一整天下來的疲憊都逐漸蒸發。

  「練習一定很累,今天你什麼都不准做,通通交給我。」

  「你對我這麼好,我會養成習慣的。」她半瞇著眼,有點愛困有點陶醉,雖然丈夫不會甜言蜜語,但他的行動說明了一切,她就算有些小小失落,也該小心藏好。

  「沒關係。」寵她就是他的權利,誰也別想跟他搶。

  洗完澡,他把妻子抱到床邊,拿毛巾和吹風機替她弄乾頭髮,然後讓她躺下來,倒了乳液替她抹過全身,等他做完這些事,發現她已經睡著了,想必她是累壞了吧。

  望著那睡美人一般的容顏,他無聲地對她訴說,對不起,他不會彈鋼琴、不會拉小提琴,連翻譜都還有點問題,但他會竭盡所能去愛她,但願這份不曾說出口的感情,她能懂。

  兩周後,演奏會在國家音樂廳舉行,衝著趙千柔的面子,趙家和簡家兩邊的親友都買了票,二十幾個人坐在觀眾席,前後兩、三排都是熟人,像參加喜宴一樣高興。簡家雙親是第一次來聽音樂會,他們特別訂做了新衣跟新鞋,事先還請教過媳婦趙千柔,要注意什麼禮節才不會漏氣?

  簡士凱坐在老爸老媽和岳父岳母之間,他看了表演介紹單,發現夏良駿頗有來頭,他的雙親都是音樂名家,從小栽培他成為小提琴家,音樂生涯中得獎無數,再加上俊帥的混血兒外表,可以說是音樂界的明星王子,可說是音樂界的偶像明星,難怪今晚來捧場的大多是女性。

  七點整,紅色布幕緩緩升起,一開始由夏良駿獨奏小提琴,趙千柔的鋼琴在第二首曲子才加入,隨後又是長笛、豎琴、大提琴等樂器,直到最後一曲,再次由夏良駿獨奏。

  兩個半小時的音樂會,簡士凱眼中只看得到趙千柔,彷彿回到十年前的那場演奏會,不管台上多少人、多少樂器,她始終是他心中最閃亮的那顆星。

  今晚她穿這黑色小禮服,低調素雅,不搶主角風采,卻美得讓人心折,他多想站在鋼琴旁替她翻樂譜,更接近她那雙如翅膀般飛翔的手。是的,她正在飛翔,而他深深以她為榮,甚至有種落淚的衝動。表演結束了,掌聲如雷,久久不能停息,夏良駿除了向觀眾們致敬,也對每位合奏的夥伴握手致意,唯獨對趙千柔是擁抱致意,台下的簡士凱看得咬牙切齒,這傢伙絕對是故意做給他看的!

  熱烈氣氛中,親友和粉絲們上台鮮花,每位演出者都收到了花束,其中以趙千柔的數量最多,因為婆家和娘家的人太多,送上了十幾束花,尤其是她丈夫,居然送了九十九朵玫瑰!她差點沒被也壓垮,只能拜託丈夫和小樹留在台上幫她拿花,

  謝幕謝了好幾次總算結束,所有演出者及其親友們都來到後台拍照留念,夏良駿事先已經有準備,請助理買了香檳、蛋糕、點心,趁此機會開個小小慶祝會。

  「各位,請舉起你們手中的酒杯,讓我們為音樂乾杯,為生命祝賀!」夏良駿舉起高腳杯,眾人也隨之Hign起來,此時此刻確實值得慶祝。

  大家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夏良駿也順便開起簽名會,等他好不容易簽完了,特別走到趙千柔面前,握起她的手背輕吻了一下。

  「多謝你這雙手,真是太完美了。」他合作過的鋼琴家不勝其數,但他最欣賞她的琴音,溫柔中帶著堅毅,感傷中仍有希望,可惜她好像從沒把他當男人看過,只是學妹對學長的單純情誼。

  「你也是,棒得沒話說!」趙千柔的心情仍然激動,能跟高手合作真是太過癮了,她永遠不會忘記今晚的一切。

  簡守仁和劉文蕙已經成了Brian王子的粉絲,看到王子對他們媳婦的舉動,只覺得外國人果然很浪漫,還主動上前攀談。「我們可不可以跟你要簽名?」

  「喔!我要給你們的可能不只如此。」夏良駿給簡守仁一個擁抱,還握起劉文蕙的手親吻,把他們這對老夫妻逗得樂壞了。

  趙永誠和曾宛琳原本比較內向,看到親家得到王子青睞也興奮起來跟著要簽名,畢竟如此天才難得一見,女兒能跟他同台演出真是太榮幸了。

  簡士凱在一旁看得無話可說,夏良駿這傢伙對女人和老人都有一套,確實是個人才。

  仔細想想,以夏家的能力,夏良駿要拿出一千萬並非難事,如果千柔當初找他求援,今晚可能就是夫妻同台,更有賣點,他們兩人都如此熱愛音樂,可以說是最完美的組合。簡士凱不希望自己胡思亂想,但這念頭就是盤旋不去,能拿出一千萬的男人不只有他,為什麼千柔會選擇他?現在她是不是後悔了?萬一她想換個丈夫了,他還能平靜祝福嗎?

  慶祝會進行了一個多小時,時間晚了,也該散場了,大家告別後各自回家,為這場演出畫下句點。

  開車回家的途中,簡士凱問身旁的妻子:「今晚很辛苦吧?」今天他沒騎機車,滿車廂的花束都要載回家。

  趙千柔點點頭,發出疲倦的歎息。「嗯,不過也很滿足。」

  「這幾天你好好休息,不要煮飯了,也不准做家事。」

  「是……」她微笑答應,今晚她一定會睡得很熟,演出前她緊張得不得了,結束後整個人鬆懈下來,只有一股慵懶的餘溫在心底發酵。

  「對了,夏良駿他是單身還是已婚?」他假裝若無其事地問起。

  「以前我在英國的時候,學長身邊從來不缺女伴,他好像很受歡迎。」她記得學長每次都帶不同的女生亮相,還有學姐和學妹為他爭風吃醋,但她從未加入這串行列,學長整個就是明星架式,她喜歡低調一點的人。

  「現在呢?」這才是重點啊,簡士凱在心中暗自咬牙。

  「我沒問過耶,如果他沒有女朋友,我幫他介紹好了。」她欠學長一個人情,應該找機會回報。

  妻子的話讓他又驚又喜,看來她對學長毫無興趣嘍?「你想介紹誰?」

  「我高中同學鍾宜庭,她現在剛好單身。」趙千柔靈機一動。「對了,我們乾脆找他們出來一起吃飯,你說怎麼樣?我本來就想請學長吃飯,多謝他給我這個機會。」

  「是應該感謝他,但要安排四個人都有空的時間,我想不是很容易。」他說不出自己心底的酸楚,只能隨便找個借口。

  「有心就沒問題了,交給我吧。」她又微笑了。宜庭知道這個消息一定很高興,如果學長能跟宜庭湊成一對,不也是一樁良緣?

  簡士凱只能僵硬點點頭,想到他還得見那位小提琴王子,還要跟對方一起吃飯,心情就……唉,只好當作一種修行,把自己的心鍛煉得堅強點,誰叫他的妻子太美了、太好了,其它男人又不是瞎了。

  不管怎樣,他應該對她有信心,他們說好要一起變老的,說到就要做到。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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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10-21 15:13:14

第9章

  在趙千柔的巧心安排下,四個人當真約了一起吃飯,選在一家英式風格的餐廳。鍾宜庭得知自己要被介紹給夏良駿,昨天晚上就高興得睡不著,在高中母校擔任音樂老師的她,早已聽聞這位小提琴王子的大名,演奏會那天她也有去捧場,超級感動、超級驚艷,如果能跟這樣的大明星來往,當然是求之不得嘍!

  夏良駿也明白學妹趙千柔的用意,但他不拒絕也不主動,對於撮合的話題總是神秘微笑,讓人摸不清他在想什麼。不過,至少有音樂這個共同話題,餐桌上仍是氣氛愉快。

  「Brian下次在台灣演出的話,可以考慮找我合奏喔,我也是學鋼琴的。」鍾宜庭自我推薦。

  「要看曲目上的安排,以後如果有機會,當然大家可以切磋一下。」

  夏良駿回答得不著邊際,趙千柔趕緊幫好友說話,「宜庭很厲害的!不管再怎麼困難的曲子,她都能很快上手,不像我要練習那麼久。」

  當他們聊到比較專業的話題,簡士凱沒什麼可說的,只能低頭用餐,幸好妻子不是在他耳邊低語,或是在餐桌下捏捏他的手,讓他感覺沒那麼置身事外。

  吃了兩個小時,總算解決了主餐,在等甜點和咖啡的時候,有個熟悉的開朗聲音傳來:「咦,這麼巧?」

  眾人的視線投射過去,原來是楊子毅,他是這家餐廳的股東,今天剛好過來看業績報告。沒錯,他這個人什麼都玩、什麼都行,成天趴趴走,就是定不下來。

  看到老友出現,簡士凱驚訝之餘也稍微回神,主動幫眾人介紹,「這位是楊子毅,我的國小同學,也是我們公司的股東兼顧問,他的頭銜太多了,說也說不完。」

  「啊,我記得你!美女新娘的美女伴娘。」楊子毅先指向鍾宜庭,又轉向夏良駿說:「夏先生,我有去看你的表演,但是我不敢到後台去,我本來買了一束花,後來送給我旁邊的美女了。」

  有楊子毅的地方就沒有冷場,大家臉上都是笑意,趙千柔主動邀請道:「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嫂子說的話,我當然要聽!」楊子毅恭敬不如從命,自動坐到四人中間,服務生看到餐廳股東入座,當然更加慇勤地招待,奉上免費茶點與熱飲。

  楊子毅搖身一變成了主角,不過今天他不想多談自己,轉向趙千柔說:「嫂子啊,我聽公司員工說,你常做便當送去給阿凱,我都快羨慕死了!」

  趙千柔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我只是怕他會餓肚子。」

  「真好命,我不知道到何年何月才能有這種好運。」楊子毅搖頭歎息,感慨萬千。

  「你可以多認識一些人啊,像今天我們介紹夏先生跟鍾小姐認識,你說他們看起來是不是很配呢?」趙千柔明白好友鍾宜庭的心意,言語間一直想把這兩人湊成對。

  楊子毅對相親的兩位主角點個頭,「嗯,鍾小姐美麗大方,夏先生風度翩翩,確實是金童玉女,不過我也不差,怎麼都沒有人要幫我介紹?」

  「你喜歡怎樣的對象?我幫你留意。」既然是丈夫的好友,趙千柔當然要多幫忙。

  「我喜歡柔中帶剛的女人,就像嫂子一樣。」簡士凱正想警告這傢伙別太超過,夏良駿卻先開了口,「Rose是獨一無二的,只要聽她的琴音就知道,她那雙手和她那顆心,是無可取代的。」

  此話一出,旁人聽得有些驚愕,怎麼好像話中有話?挺曖昧的。

  「夏先生真有眼光,可惜嫂子已經是嫂子了,除非阿凱英年早逝。」楊子毅故意在老友的肩上重重一拍,「阿凱,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幸運啊?」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簡士凱不想再聽下去了,因為他不知道要揍誰才好。

  他站起身離座,卻沒走向洗手間,反而到櫃檯買單,這一頓理當由他請客,再怎麼說,夏良駿確實有恩於他的妻子,讓千柔在台上得到了莫大的成就感。

  楊子毅跟著走過來,看到老友掏錢付帳,立刻對他致上謝意,「多謝你讓我賺大錢,下次一定要再來捧場!不過,我們明明叫了咖啡和紅茶,但是我好像聞到有人在喝醋的味道?」

  「夠了。」簡士凱忍耐的極限已到,再多一分緊繃就要爆炸了。

  「說來也真妙,夏先生對嫂子挺有意思的,我看鍾小姐應該沒什麼希望。」楊子毅的預感一向很準,人跟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這麼微妙,鍾小姐有意於夏先生,偏偏夏先生欣賞他嫂子。

  聽到這句話,簡士凱頭冒青筋,忽然低吼:「不行!」

  「啊?什麼不行?」

  「我等一下就帶千柔回家,你留下來跟夏先生競爭鍾小姐。」

  「兄弟不是這樣做的吧?這也太為難我了!」楊子毅抱頭哀號,他純粹是路過想看場好戲,完全不想成為劇中人物啊。

  「就這樣,我欠你一個人情。」簡士凱已經鐵了心,他非把妻子帶走不可,再繼續待下去的話,他恐怕會拆了這家餐廳!

  「為什麼我們要急著回家?」走向停車場的途中,趙千柔忍不住詢問丈夫,難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簡士凱牽著妻子的手,盡量不著痕跡地解釋,「阿毅他對你同學也有興趣,人家現在是三角戀愛,我們是已婚夫妻,還是先迴避一下。」喔?趙千柔完全看不出有這麼回事,如果是真的也很有趣,她忍不住脫口而出心中的感受,「好羨慕喔!」

  戀愛,多麼讓人懷念的兩個字,彷彿青春一去不回,而今她的婚姻和家庭都很美滿,可是關於戀愛的酸甜苦辣就淡了一些。

  「啊?」他剛才聽到什麼?似乎是某個關鍵的線索?

  「我有點羨慕宜庭,有兩個這麼好的男人想追她。」以前她在英國也交過男友,也有熱戀和分手,但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現在她已經是人妻了。

  他停下腳步,表情忽然沉重下來,「我對你不好嗎?」

  「你對我很好啊,這是兩件事,你別誤會。」看丈夫臉色不對,她連忙解釋。

  「你也想被追求?還是想談戀愛?」

  「沒有,我才沒有這樣想。」就算她曾經想過,也只能是想而已,沒有人是完美的,他如此包容她、愛護她,即使缺了點浪漫,也不該強求。

  他瞇起眼,不相信她的說詞,「那你為什麼不敢看我?」平常她不是這樣說話的。

  「沒事啦!你不是要開車嗎?車子就在前面。」今晚她穿了一套洋裝,因此丈夫開車載她出門,以免她的裙擺飛起。希望他別再追根究底,以後她不會再提了。他用遙控鎖打開車門,結束了這個話題,心底卻不斷地納悶著,難道他少給了妻子戀愛的感覺?她才會因此羨慕別的女人?

  不行,他不能讓妻子不滿,他必須做點什麼,為了防範以後有更多的「學長」或「王子」出現,他一定要築起銅牆鐵壁,捍衛城河!

  週三的顧問時間還沒到,簡士凱已經等不及了,主動打電話詢問老友,「那天怎麼樣?你有沒有把那傢伙打敗?」

  「憑我的本事,鍾小姐當然是選擇我嘍!」他楊子毅是何等人物?至今從沒有嘗過敗仗,不過當然也可能是夏良駿並無此意,輕輕鬆鬆就把相親對像拱手讓人。

  「幹得好!」只要能打敗夏良駿,不管用哪種方式,都能讓他感到痛快。

  「不過我幹麼這樣做啊?害我現在騎虎難下了。」楊子毅愛玩歸愛玩,卻無意玩弄人心。

  「假戲真做也不錯,到時候你們結婚,婚宴和蜜月都由我出。」簡士凱自發現已婚的種種好處,也希望身旁親友通通來嘗試,不過當然嘍,要找到像他妻子這麼完美的女人可不容易。

  「想用錢砸我?根本就是算準了我不會結婚,哼!」楊子毅一直是單身主義,談談戀愛無妨,結婚就免談,但現在問題也不在他身上,「嫂子呢,你們沒什麼問題吧?」

  「她好像有心事,不肯告訴我,我也想不出她有什麼不滿,我們現在有共同的興趣,雙方家人又相處得不錯,或許有了孩子她會好一點吧。」那天回家後,他們倆跟往常一樣過日子,每個人都說他們是完美夫妻,他苦思良久仍找不到問題。

  「嫂子會不會跟你前兩任女友一樣,開始發現你很無聊、很木頭、很智障?」

  「麻煩你,不必形容得太清楚。」不提還好,一提起來,簡士凱的憂患意識立刻攀升幾百倍,過去兩任女友離開他的理由都一樣,就是悶,無趣又無味。

  「女人心海底針,勸你最好別太自信,等翻船了你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楊子毅隨口提出一個問題,「你有沒有跟她說過謝謝?」

  「有,常說。」每次她替他付出,他都會說謝謝,他確實心存感激。

  「算你還有點良心,那你有沒有說過她很漂亮?」

  「好像沒有。」這種事還用得說嗎?她每天看鏡子應該都會覺得自己很漂亮,況且他在床上那麼熱情,她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有多大?

  「那有沒有說過你愛她?不能沒有她?」這都是基本常識,楊子毅覺得自己好像在教國小學生。

  「從來沒有。」這種台詞亂噁心的,他打死也說不出口。

  「唉。」楊子毅長歎口氣,這傢伙根本無可救藥。「隨你的意思,等哪天嫂子跑了,你再考慮要不要說吧。」

  「她才不會跑掉!」婚前她就說過了,除非他不要她,否則她絕對不會離開,就算她是為了報恩,他還是一樣需要她,不可能不要她。

  「最好是這樣啦。」楊子毅冷笑幾聲,不怎麼樂觀。

  簡士凱懶得爭論這個問題,反正不會發生的事情就是不會發生。「對了,你相信彩虹的另一端會有寶藏嗎?」

  「哈?」楊子毅嚇了一大跳,這實在不像他認識的阿凱。「你是頭殼壞去嘍?怎麼會說出這麼詩情畫意的話?」

  「你有沒有看過[海角七號]?看完這部電影以後,千柔不只哭了,還說一些跟彩虹有關的事,但是我聽不懂。」他只知道彩虹是一種光學現象,當陽光照射到空中的雨點,光線會被折射和反射,形成七彩的半圓拱形,但這跟寶藏有什麼關係?

  「原來如此——…」音樂才女和機車董事長之間,畢竟還是有些難以溝通的地方。楊子毅深感同情,只能試著簡單解釋。「彩虹在各種創作中,可以說是一種理想的象徵,不管你是追求夢想或愛情,都該勇敢去實現,在彩虹的另一端、在遙遠的那一邊,就能發掘你最想要的寶藏。除此之外,彩虹連結了天空和土地、海洋和島嶼,所以也有思念某段時空的意思。」

  簡士凱聽了沉默片刻,皺起眉頭說:「這是什麼鬼話——…」

  朽木不可雕也,楊大師氣得快中風,幹麼浪費時間跟這傢伙鬼扯?「雨過天睛就會有彩虹,這你總該懂了吧?」

  「好了好了,我懂了。」不懂也要懂,大家都懂,就只有他不懂,那怎麼行?

  這時楊子毅的手機有插撥,他看了一眼。「鍾小姐在找我,先這樣了,拜!」

  掛上電話後,簡士凱心中仍是一團迷霧,也許一個顧問不夠,應該再找第二個,多聽別人的經驗談,先蕪存菁,好作為自己的借鏡。一不做二不休,他乾脆打通電話給老弟。「阿彬,我有事想問你。」

  「好啊,等我一下。」簡育彬剛好在外拜訪客戶,一邊走向停車場,一邊講電話。「什麼事?」

  簡士凱猶豫了幾秒才開口。「你有沒有常跟可欣說她很漂亮?」

  「噗!」簡育彬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現在這是整人節目還是搞笑單元?「你問這什麼問題?」

  「你回答我就對了。」簡士凱畢竟有身為兄長的尊嚴,教他怎麼吐出實情?

  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麼事情,簡育彬很樂意跟老哥分享心得。「女人都愛聽好聽的,男人最好就像魔鏡一樣,每天都說她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

  「這樣啊——…」簡士凱佩服老弟,這種話也說得出口,他繼續追問:「你會不會常說你愛她,不能沒有她?」

  「我會說更好的,比如說,我愛你愛到死,你是我的星星太陽月亮,就算要我唱歌也行。」簡育彬身為業務經理,要是口才不好就糟了,更何況他跟老婆是戀愛結婚的,說這些話再然不過。

  「嗯,我懂了。」就是要越誇張越好,道理很簡單,但做起可難了。

  「怎麼啦?你跟大嫂有什麼問題?」簡育彬可不希望老哥被拋棄,離婚的男人要找對象更難了。

  「沒有,我們很好。」

  「等你們的好消息啦!」也該是時候了,大哥和大嫂結婚半年,應該快要有喜訊了。像

  「多謝。」掛上電話,簡士凱做出決定,拿出隨身筆記本,用鋼筆寫出具體目標。

  一,你很漂亮,二,我非常愛你,三,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完美!」霎時間他充滿雄心壯志,彷彿勝券在握,不過,從確定目標到真正實踐,可能就像追逐彩虹另一端,需要很大的勇氣,以及很好的運氣。

  晚上吃過飯後,簡士凱和趙千柔窩在沙發上一邊看書一邊聽音樂,享受夫妻間平淡卻有味的生活。立體音響在室內播送著,帕華洛帝正好唱到「O  Soie  Mio我的太陽」,簡士凱想起自己的決心,於是他摸了摸妻子的手,對也呼喚「千柔。」

  「嗯?」趙千柔抬起頭,不知道丈夫要做什麼。

  「你很漂亮。」從很久以前他就這麼覺得,但在太平山的那一晚,他卻沒有坦率回答,一個從小就住在他家附近的公主,忽然躺在自己身旁,傻小子只有心慌意亂的份。

  「啊?」她第一次聽他稱讚她的外表,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也不曉得他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我說,你、很、漂、亮。」他聲音太小了嗎?那就用力一點好了。

  「喔!謝謝,你也是很帥啊。」他是不是發燒了?她摸摸他的額頭,溫度並不算高,應該沒什麼不對勁吧。

  算了,今天就到此為止,下次再練習吧,他滿腔熱火立刻被澆熄,心想自己真是太失敗了。

  如此沮喪過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輕喚:「千柔。」

  「嗯?」她微笑抬頭,丈夫這會又有什麼台詞,應該很有趣。

  「當初你打算賣房子的時候,如果沒在路上遇見我,你會怎麼辦?」以前他沒想過這件事,但自從夏良駿出現後,他莫名其妙就常思考這問題。居然是這麼嚴肅的話題,她思考一會兒才回答。「我會繼續找買家,因為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你有沒有想過,可以找其它人借錢?比如說夏良駿,他家境好像不錯。」

  「我才不敢呢?」他從沒想過要找學長,就算她認識別的有錢人,也不可能向人家開口,畢竟是一筆很大的金額,也不確定是否還得起。

  「為什麼?」簡士凱有點諒訝,他以為她第一個就會想夏良駒,畢竟他們有交情,又是音樂同好,夏良駿看起來也挺闊氣的。

  「我跟他又沒有什麼特別關係,這樣拜託他太奇怪了。」她臉皮可是很薄的,當初如果不是遇到士凱,她可能就把房子交給中介出售,低價也沒關係,抽成也無所謂,最重要是得拿到錢。

  「如果他知道你家的情況,主動說要借錢給你呢?」

  「嗯……我可能會接受吧。」當時她已經走投無路,如果房子一直賣不掉,也只得硬著頭皮借錢了。

  「然後你也會跟他結婚?」聽到這番話,趙千柔整個人無法動彈,他剛剛說了什麼?他剛剛說了什麼?他以為她為了錯錢,就可以跟任何人結婚嗎?她之所以想跟他成為夫妻,除了報答他的恩情,更是因為她從十年前就喜歡他,從來沒忘記過他,然而他卻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你怎麼了?」他還沒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她試著讓自己保持冷靜,她那顆太想愛的心絕對不能讓他看出來,否則只是奢求,以及失落。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跟他結婚,但我會努力工作還錢。」

  「喔。」他點個頭,決定不再多問,妻子的臉色不太好看,或許他想得太多了,反正不曾發生的事,又何必去苦苦追究。

  「衣服快洗好了,我去看一下。」她放下書本,走向後陽台,只讓看到她的背影,如此一來,她眼中的哀傷才不會流露。

  話題就到此結束,簡士凱心想自己需要多加練習,乾脆上網查一下情話範例,不過光是一句「你很漂亮」就說得那麼失敗,更高難度的話該怎麼開口?

  夜裡,夫妻倆躺上床後,他想在妻子身上彈奏一曲,卻聽到她說:「抱歉,我今天有點頭痛,明天好嗎?」

  「當然,你好好休息。」他絕對可以忍耐的,她的身體健康最重要,仔細想想,這是她第一次拒絕他,以往除非是經期來了,她從來不曾說不,可見她現在真的很舒服,可能是教課和家務讓她太疲憊了。從明天開始,他除了要練習說好聽的話,還要多做點家事,就先從洗衣服學起好了,他連洗衣機都不知道要怎麼操作,總是依賴她的照顧,這樣是不行的。

  同床異夢的戀人們,繼續在迷霧中尋找出口,誰也猜不到明天會怎樣,但願他們還能繼續相愛……

第10章

  「恭喜,你懷孕了。」當趙千柔從醫生手中接過檢驗報告,雙手不禁微微顫抖,在她肚子裡居然有個小生命了!

  「這裡有些注意事項,你拿回去研究一下。」醫生桌上有幾份數據,是為了新手媽媽準備的。

  「謝謝,謝謝醫生!」趙千柔鞠躬致謝後,踏著虛軟的腳步離開診所,在回家的路上,感覺天空特別藍,陽光特別暖,真想告訴全世界,她懷孕了!

  爸媽和公婆如果知道了一定很高興,但她第一個最想告訴丈夫,不知道他聽到消息時會是什麼表情?是呆若木雞呢?還是大喊大叫?

  這兩天她心裡有些小疙瘩,不願意跟丈夫肌膚相親,他可能還不知道,他無意說出的那幾句話,已經深深傷了她的心。過往的遺憾她可以隱藏,但現在她對他全心全意,他卻以為只要有人願意借她錢,就可以跟她結婚,完全不懂女人是感覺的動物,如果沒有感覺,再多錢也買不到真心。

  然而,她並不打算對他抱怨,人多少都會有缺點,她自己也不是完美的,更何況她虧欠他那麼多,小小的忍耐也是應該的。

  以後有了孩子,她不會那麼期待戀愛的感覺,至少她的婚姻和家庭是完整的,這就夠了。

  現在她該思考的問題是,她該怎麼告訴丈夫呢?對了,她可以回家做個便當,送到公司給他,順便跟他提起這個好消息,希望他會跟她一樣快樂。

  「如果海會說話,如果風愛上沙,如果有些想念遺忘在某個長假,我會聆聽浪花,讓風吹過頭髮,任記憶裡的愛情在時間潮汐袒喧嘩……」

  踩著輕快的步伐,她哼起近來最愛的一首歌,屬於國境之南的海角七號。

  無論如何,她總是可以藉著電影,歌曲和小說,回到少女的時代,以及愛情的年代。

  下午一點十分,簡士凱匆匆回到公司,今天他跟顧問有約,他已經遲到十分鐘。打開辦公室的門,他看到楊子毅坐在董事長的辦公桌後,這不算什麼,他們兩隨便習慣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吃便當?」更奇怪的是。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而且那個便當盒非常眼熟!

  「是嫂子做的,超贊啦!」楊子毅拿紙巾擦過嘴角,還比出大拇指。

  「她是做給我的吧?你居然偷吃!」簡士凱立刻拍桌,就算是老友,這也太超過了!

  楊子毅打了個飽嗝,滿不在乎的說:「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有沒有跟她說你愛她?」

  「還沒,但是我說了她很漂亮,而且我說了兩次!」簡士凱回答得有點心虛,因為那效果根本就是笑果。

  「很了不起嗎?為什麼還不說你愛她,不能沒有她?」搞什麼東西拖拖拉拉,扭扭捏捏,最後一點愛都被消磨殆盡了!

  「我正打算今天要說,你急什麼?」簡士凱不懂,這傢伙為了這件事偷吃他的便當?

  「嫂子剛剛來過,後來又走了,好像很難過,我看她都快哭了。」楊子毅今天提早到了辦公室,剛好跟嫂子碰上面,在他「循循善誘」的屬化下,她透露了些許傷感情緒,於是他決定來點特效藥,好讓愛情提早真相大白。

  「為什麼?」簡士凱升起一股不按的預風。「你跟她說了什麼?」

  「我說你不愛她,你只是可憐她,不忍心拒絕她這個大小姐,既然你是債主大爺,娶一個碩士老婆也不錯,以後小孩應該會比較聰明,也省了請鋼琴家教的錢,對了,我還說其實你愛的是我。」

  「楊子毅!你胡說八道什麼鬼?!」他們什麼時候演出了斷背山,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大串鬼話未免太傷人了。怎麼可以說給他最愛的女人聽?

  「是啊,我是胡說八道,這樣你才有機會跟她表白,其實你是非常非常愛她的。」這就是楊子毅的用意,對某些遲鈍的人來說,就是得下猛藥才有效。

  「天啊,我快被你搞瘋了!千柔她一定很傷心,要是她哭了,我絕對不放過你!」簡士凱的計劃都被這傢伙破壞了,早知道,他今早出門前就先跟千柔告白,無奈千金難買早知道。

  「不急,不急,你還是先去找她吧。」楊子毅當然明白自己惹了什麼禍,但他就是有料事如神的本領,現在簡士凱哪有空管他?

  確實,簡士凱沒時間跟這詐騙高手鬼扯,他轉身就飛奔下樓,連電梯也等不得,只因為他心急如焚!

  看到好友為愛瘋狂的模樣,楊子毅蓋上便當盒,自言自語:「結婚好像挺不錯的,乾脆我也來結婚看看,先找出全天下最幸運的女人吧。」

  最近認識的那位鍾宜庭小姐,不曉得夠不夠幸運呢?

  簡士凱衝到公司大門口,赫然發現自己的愛駒不在眼前,幾名員工看到董事長氣喘吁吁,正想上前詢問發生什麼事了?只見他表情慌張,開口就問:「我今天是開車來的,誰的機車可以借我騎?」

  開車太慢了,只有騎車才能搭配他急促的心跳,開車還得系安全帶,他卻緊張得快呼吸不過來了。

  「董事長,這太機車是我在騎的,如果不嫌棄就請拿去用吧。」某個熱心的店員走上前,把安全帽和鑰匙呈上去。

  「謝了!」簡士凱隨即跨上車背,像個英勇騎士般奔馳而去,雖然那是一台裝有菜藍的小50機車……

  滿臉問號的員工們留在原地,從來沒看過董事長這副模樣,是不是他家裡出了什麼事?不久前夫人才神色黯然地離開,莫非這是一場愛的捉迷藏?

  不管是哪款車種,只要是機車,簡士凱總能騎得跟飛得一樣,途中飄起了小雨,但他沒空停下來穿雨衣,就當是他該受的折磨,誰叫他連說愛的勇氣都沒有?

  當他騎車回到家,看到爸媽坐在門廊前,立刻下車問:「你們有沒有看到千柔?」

  簡守仁先喝了口茶,才慢吞吞地回答。「她提著行李箱回娘家了,說是要回去住一陣子。」

  「你們怎麼沒留她?」簡士凱一聽心驚膽跳,難道千柔要離開他了?她曾說過除非他不要她,否則她絕對不會離開。這次真的誤會大了,他絕對是要她的啊!

  劉文蕙忍不住替媳婦說話:「人家在哭耶!我們看了都好心疼,誰知道你對她做了什麼好事?還是先讓她回娘家休息,免得在這裡受你的氣。」「我是無辜的!」天地良心,浩然正氣,怎麼能冤枉他的真情?

  「你是無辜的,那她是有罪的嘍?她對你做了什麼壞事?」劉文蕙哼了一聲反問。

  「沒有,她對我很好。」簡士凱無法否認這一點。「唉,我跟你們說不清楚,我現在就去找她!」

  看兒子又騎車飛馳而去,急得也沒帶件雨衣,簡守仁轉向老婆問:「老耶,你說阿凱到底做了什麼?」

  劉文蕙聳聳肩:「誰知道?反正他嘴笨,說不出什麼好聽的,乾脆用唱的好了。」

  「唱歌?嘖嘖,他行嗎?」不提還好,越想越好笑,夫妻兩忍不住哈哈大笑,真希望有這份耳福啊。

  三分鐘後,渾身濕透的簡士凱停車在岳父岳母家門前,用力按下門鈴,他必須盡快向妻子解釋,否則她越哭越傷心,教他如何捨得。來開門的人是趙永誠,他面無表情地問:「你找誰?」岳父冷淡的口氣讓簡士凱心頭一沉,同時也深感愧疚。「爸,我是來找千柔的。」

  「她在房間,她說不想見你。」趙永城的回應依舊冷漠,但是開了門讓女婿進屋。

  「爸,媽,對不起,千柔她誤會我了,我得跟她解釋清楚。」都怪楊子毅那個混帳,要是害了他沒了老婆,以後連朋友也不用做了。

  「不行,除非她願意見你,否則你只能待在客廳,我會給你一杯熱茶。」基於禮貌,女婿來了就該接待,但基於親情,女兒哭了就該保護,趙永誠分得非常清楚。這傢伙竟敢讓千柔掉眼淚,沒在大門口給他吃閉門羹就不錯了。

  「啊?」簡士凱一時不知所措,如果他不能進房門,只能待在客廳,該怎麼做才能讓千柔有反應?對了,可以用音樂,她應該聽得到。

  他視線一轉,看到客廳有兩台鋼琴,以及兩位正在練琴的小朋友。

  「小朋友,不好意思,鋼琴借我用一下。」當他走到鋼琴前面,看到自己濕答答又長粗繭的雙手,才想起來他不會彈鋼琴,可惡!會修機車,會開公司有什麼用?最要緊的是要會傳情達意啊!山不轉路轉,他決定徵求救兵。「小朋友,你們會不會彈琴?請你們幫我伴奏,拜託了!」

  兩個小學生一男一女,很有默契地一起望向師丈。「要我們彈哪一首?」

  簡士凱打開琴譜一看,果然有妻子的最愛。「有了,就是這一首!」

  剛好學生們最近學過這首歌。因此乖乖點頭,開始彈奏。

  趙永誠和曾宛琳坐在沙發上,欣賞這場史無前例的演唱會,看看女婿能搞出什麼花樣。

  「如果海會說話,如果風愛上砂……慘了,簡士凱暗自叫苦,前面這段他不太會唱,那不管了,他轉頭向一旁的伴奏下達指令。「麻煩直接跳到副歌。」

  兩個小學生面有難色,硬生生地停下,轉入一下段旋律。

  「當陽光再次回到那飄著雨的國境之南,我會試著把那一年的故事,再接下去說完,陽光再次離開那太晴朗的國境之南。你會不會把你曾帶走的愛,在告別前用微笑全歸還……海很藍,星光燦爛,我仍空著我的臂彎,天很寬,在我獨自唱歌的夜晚,請原諒我的愛,訴說得太緩慢……」呼……總算唱完了,簡士凱身上除了雨水就是汗水,他已經竭盡所能了,兩位小朋友也彈得相當辛苦,因為師丈根本是走音大王。

  砰的一聲。房門開了,臉上掛著兩行淚的趙千柔出現了,開口第一句就是:「阿嘉唱得比你好聽多了,你的音感也太差了吧!」

  「我又不是演員,也不是歌星,我已經盡力了!」該死,楊子毅居然讓他的妻子哭成這樣,下次見面就是好友開戰的時候了。

  趙永誠和曾宛琳互看一眼,接下來的戲碼實在不適合小孩,因此他們站起來說:「小朋友,今天提早下課,下次再給你們補課,回家的路上要小心喔!」

  「阿嘉、友子、拜拜。」小學生們都很懂事,對老師和師丈揮手告別。

  送走了學生們,趙家夫婦決定撐傘去散步,乾脆到親家那邊坐坐,也可以轉述一下剛才的奇景,女婿的演唱出乎意料的成功,雖然音樂水平不高,但聽得出來有放感情。

  感情是音樂最動人的元素,不管有沒有天分,至少能打動某顆有共鳴的心。

  就這樣,大門一關,只剩下他們這一對了,簡士凱放聲高歌的勇氣突然沒了,雙手不安地交搓著。

  「千柔,你聽我說……楊子毅他是騙你的。」

  趙千柔怒目望向丈夫,眼中仍含著淚。「你不愛我,不用他說,我也感覺得出來,反正只要是有錢人,我跟誰結婚都一樣,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這種見錢眼開的人!如果我有辦法跟學長借錢,你就用不著管我了,真抱歉我讓你為難了!」

  當她興沖沖地想跟丈夫說好消息,卻碰巧遇上楊子毅聽完大師的分析,她整個人都醒了,當然她知道同志那句話是開玩笑的,只是她必須面對現實,她的丈夫對她有情有義,卻少了那麼一點愛。

  「你……你真的誤會了。」他不是那個意思,他只是對自己沒信心,而且有點妒忌那個夏學長。

  「我才沒有誤會!十年前我就等著你一句話,你卻只願意給我祝福,都怪我自作多情!還以為在太平山的時候,我們曾經有一份說不出口的感情,但事實證明,我大錯特錯!」事到如今她沒什麼好壓抑的,想說的就說,想吼的就吼吧!

  他呆住了,第一次看到妻子大吼大叫,原來她除了溫柔可人,還有如此激動的一面。

  說真的,她開罵起來還挺辣的,有股耀眼的生命力,讓她美麗得不可思議。不,現在不是對妻子驚艷的時候,他必須趕緊為自己澄清。

  「過去是我沒有勇氣,所以不敢把你留下,直到現在,我都認為你太美好了,我根本配不上你。」

  「是嗎?」她對他的話頗為懷疑。「那你愛我嗎?」

  不過是三個字。對任何人來說都不算困難吧,過去他說不出口,現在他還有什麼苦衷?

  「我…」他才猶豫了一秒鐘。她就要關上房門,他急忙衝上前,雙手卡在門縫中,就算會痛也得撐下去。「你別關門,聽我說!」

  她安靜著、凝視著、期待著,等他說出那句話。

  屋外風雨飄搖,屋內空氣彷彿凝結,終於他開口了。「我愛你,從十年前我就愛上你了。」

  她太過驚訝,忘了鬆開門,他只得忍著手痛,咬牙訴說:「」我以為你跟夏良駿比較適合,因為他是音樂天才,一表人才又有錢財,哪像我是個大老粗,如果你在賣房子的時候遇到他,我絕對會被比下去……「

  事到如今,男子漢的尊嚴全丟到一旁去,要是沒了老婆,他生命中還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你怎麼會這麼想?」奇也怪哉,她真不懂他在胡思亂想什麼?那種明星般的男人她毫無興趣,她欣賞的是溫柔踏實的男子漢。

  「因為……好痛!」老天爺,他雖然不會彈鋼琴,還是很需要這雙手啊。

  「對不起!」她立刻拉開房門,握住他的雙手檢視。「都變經腫了,是不是很痛?」

  或許是她錯怪他了,他為她唱了那首歌,還被她夾傷了雙手,如果沒有一點在乎,又怎麼會如此瘋狂?

  「手痛不算什麼,你的眼淚才讓我心痛。」他伸手輕輕撫過她的淚痕,有點怕弄髒了她。「以前我常覺得我修機車,手很髒,如果沒有洗乾淨,就沒有資格碰你。」

  「你……」怎麼會傻成這樣?他的手是工作者的手,跟她彈鋼琴的手一樣,都是認真而美麗的。

  他想起過往點滴,記憶仍然鮮明。「小學的時候,我就開始幫忙修機子,穿著舊衣服,沾滿了黑色機油,而你是醫生家的女兒,你常穿著白色的蕾絲洋裝,坐車經過我家門口,每次看到你的側面,我都覺得好像在作夢,你是那麼遙不可及,像公主一樣,卻會出現在我夢裡。當你要出國的時候,我多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我不敢去面對,我沒有權利牽絆你。」

  她聽得大為驚奇,原來他早就注意到她的存在,甚至會夢到她,多麼純情的男孩啊。

  「後來我們再次重逢,我不危房你只是為了報恩而跟我結婚,雖然你對我溫柔又體貼,但是我對自己信心不夠,怕婚後你會對我失望,尤其看到你跟夏學長一起合奏,更讓我覺得自己好沒用,我連翻譜都有困難,連唱歌也會走音。」

  「其實你唱得不錯啦,比我想像中好很多。」她是說真的,撇開荒腔走板跟技巧問題,他中氣十足而且情感豐富,最重要的是,他居然知道這是她最愛的歌,可見他一直把她放在心上。

  「我不夠浪漫又不懂說話,但我相信,我們可以白頭偕老,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放棄你的手。」這就是他的承諾,他不會唱歌彈琴,但他會堅持到最後。

  「就算被門壓住?」

  「沒錯!」小事一樁,他把雙手握緊又張開,瞧,不是好好的嗎?聽到這兒,她又熱淚盈眶,卻是為了完全不同的原因,她主動投入他的懷抱,他卻緊張起來,不敢把她擁緊。

  「我全身又是雨又是汗,味道不好聞。」

  「你那時候是為了戒煙的吧?」她已經摸透這男人的心,再也沒有迷惘的地方。

  「我喜歡你為我淋雨,為我流汗,因為你在乎我,才會東奔西跑的,還在路上淋了雨。」

  他應該是騎車才會淋雨,想到他在一路上的心急,她怎麼能不憐惜這樣濕透的他?

  「可是……」他還是不太自在,但他無法抗拒。當她拿起手帕替他擦去額前的水滴,動作輕柔,眼神朦朧,彷彿回到太平山上,時空交融之間,兩人的嘴唇也越來越近。

  「啊!彩虹。」

  「咦?」她幾乎閉上的雙眼忽然睜大。

  「你快看,有彩虹!」他牽著她走到窗邊,外頭風雨已歇,天邊出現一道彩虹,在冬日陽光中閃耀,美得像貼畫。

  「好美。」彩虹總出現在風雨之後,彷彿是對人間的祝福。

  他抓抓自己的平頭,不太好意思地說:「呃……其實我還是不太懂彩劃的涵義,但我會努力去研究的。」她拍拍他那張表情無辜的臉,像面對一個努力上進的學生。「不用特別研究了,因為我們已經抵達彩虹的另一端,那就是夢想實現的地方。」

  他傻傻笑著,聽得似懂非懂,而她則提起別的話題。「對了,我們的孩子該取什麼名字?」

  「男的叫阿嘉,女的叫友子。」他當然從善如流,只要妻子喜歡就好。

  「你說真的?」

  「為什麼這麼問?難道說你有了?」他還以為她只是聊聊,但那神秘的微笑似乎藏著什麼?

  她笑而不答,輕輕點個頭。

  他忽然無法呼吸,呆愣幾秒鐘才回過神來,抱頭大叫:「真的?我們要當爸爸媽媽了?天哪,我居然還讓你掉那麼多眼淚,你快坐下來,不你應該躺下來!」

  他立刻扶妻子坐到床邊,仔仔細細審視她的身體。「你手腳冰冷,脈搏又跳得好快,要不要去看醫生?」

  「我已經看過醫生了,醫生說我沒問題,現在是因為我跟我愛的男人在一起,又緊張又興奮,當然會有這種反應。」又哭又笑的,難免耗費體力,但是他的愛正不斷為她充電。

  「你說……你愛我?」他何德何能,竟能得到她所愛?

  她凝望著他,一字一句說出心意。「如果不是遇見你,我就算欠了上億的債,也不敢跟對方結婚,沒有愛,怎麼能免強在一起?因為我愛你,才會傷心,才會快樂,還會掉眼淚,你就是我最想愛的男人,其它人不管是誰都比不上你。」

  她可知道這幾句話對他意義多麼重大?在他心中那個缺管自信的男孩,再也不用懷疑自己了,他跟公主確實是相愛的,童話就在現實中發生了。

  眼眶發熱的他,趕在淚水落下之前,伸手把她擁進懷中,嘴唇終於貼進彼此,而心也是,就在彩虹的另一端,找到愛情故事的第一章。

  週日午後,在趙家的客廳兼音樂教室中,舉辦了一場家庭音樂會。

  趙千柔彈鋼琴,簡士凱翻琴譜,趙永誠和親家公吹口琴,曾宛琳和親家母吹長笛。簡家老二簡育彬擔任司儀,必要時也會高唱幾句,他老婆陶可欣負責搖鈴鼓,至於他們的兩個孩子,就負責哈哈大笑和拍手尖叫。這場業餘的音樂會相當成功,親友和鄰居都來捧場,楊子毅和鍾宜庭也出席了,但他們坐得很遠,因為她發現他並非真心追求,痛下決定立刻分手,而他慘遭人生第一次滑鐵盧之後,痛定思痛,決定重新來過,總有一天要把她追回來。

  最特別的一位聽眾算是夏良駿,他身為知名的小提琴王子,卻來欣賞家庭音樂會,當然也免不了被拱出來彈奏一曲。

  「我準備開始做世界巡迴演出,可能有一、兩年不能回台灣,危房大家還能記得我。」離情依依的氣氛中,夏良駿把小提琴放到肩上。「我想把這首曲子送給各位,作為告別的禮物。」

  音符一傳出來,原來是首耳熟能說的曲子,大家也跟著哼唱起來。「男孩看見野玫瑰,荒地上的野玫瑰,清早盛開真鮮美……」

  簡士凱一聽就知道暗藏玄機,因為玫瑰就是ROSE,ROSE就是趙千柔,這位小提琴王子果然有一套!下次他也要來學這首歌,就算他還沒有勇氣公開獻唱,至少可以在床上唱給妻子聽。

  趙千柔一手握著丈夫的手,一手摸著自己的腹部,她擁有愛她的丈夫,還有大家都愛的小孩,她已經是最幸福的女人。至於才氣縱橫的學長,只要有心,一定也會找到他的最愛。

  每個男孩都會遇見屬於他的野玫瑰,也許有刺、也許會受傷,唯有愛可以,馴化彼此。

  在孩子出生前,簡士凱和趙千柔決定補度蜜月旅行,目的地選定宜蘭,再次來到「太平山森林公園」,住進太平山莊,搭乘黃色蹦蹦車,走在森林步道上,彷彿回到了過去。

  「小心點。」他牽著妻子的手,隨時注意她的步伐,唯恐她又踩空了,現在她可是個准媽媽呢,他要保護的人變多了,但他也變得更強了,愛是永不匱乏的。

  「嗯。」有他在,她一點也不怕,只是不禁想提起往事。「士凱,畢業旅行的時候,你對我有什麼感覺?」

  「我覺得你很天真、很有趣。」她有天真浪漫的一面,也有自己的一套原則,什麼都講求公平,讓他覺得非常有趣。

  「就這樣?」她有點失望。

  「你要我說什麼?」他還是直接問好了,猜謎這種事他不太擅長。

  「當然是很漂亮。很迷人啊!」

  「呃……當然是這樣沒錯。」那時候他的焦點總是偷偷鎖定在她身上,幸好沒被她發現。

  看他面露害羞,她故意追問。「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就有一點喜歡我?」

  「……」真的要在這裡說出來嗎?要是被路過的遊客聽到怎麼辦?

  「啊,我說錯了,其實你應該暗戀我很久了吧?」

  「別鬧我了。」如果是晚上兩人在臥房中,他可以放心說出口,但現在是光天化日,步道上隨時有人會過來,當真有點為難。

  「不管啦,你告訴我嘛!」她嘟起嘴,撒嬌要求。

  情急之下,他只得用熱吻封住她的嘴,談情說愛本來就不是他的強項,但他可以用身體力行,讓她明白他的愛情有多深。如果其它遊客看到這一幕,希望他們能諒解,熱戀中的人難免比較瘋狂。

  不擅言詞的丈夫只會用這招,卻有辦法讓她忘了自己要說什麼,雖然她不會每天聽到他唱歌或說愛,但她非常確定,彼此的手永遠不會  放開,他們將一起牽手走完人生路。

  霧散了,霧又浮現了,無論在什麼天氣,在戀人們的心頭,總有一道彩虹連結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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