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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10-28 14:19:41

前言:

這回疼他的皇後真是要玩死他了,
送了一堆美人進駐他的丞相府,說要讓他挑作妾,
害他追了好久的冰山妻子在朝堂上和他大吵一架,
又氣得遠走窮鄉僻壤去抓啥流寇,
連累他這個妻奴又得忙朝政,又得千裡迢迢追妻去,
誰知到了當地,娘子是找到了,
卻也出現個居心叵測的對手,不但想扳倒他,
還對他視如性命的愛妻存有邪念!
看著對方與他娘子越走越近,
他不小心打翻了醋桶,又惹得太座更生氣,
這下若他再不整死那個卑鄙情敵,
他就不是舉朝人人皆怕的奸詐狡猾大狐狸……


第1章

  茯苓國景壽十五年,秋。

  剛剛散了早朝,戶部侍郎張連海就叫住了工部侍郎孫放,問道:「大人聽說了嗎?海岸線上的流寇最近又鬧得猖獗了。」

  「是啊,不過這事情該是大人您操心吧?」

  他苦著臉說:「好幾天陪著曹丞相在丞相府議事,我家夫人昨天都埋怨起我來了。你說,這流寇怎麼這麼討厭?咱們茯苓國又不是多麼富庶的大國,他要打劫商船,去東嶽西嶽那邊,在咱們這裡轉了好幾個月,能有多少油水可撈?」

  孫放低聲笑道:「大人是不是想說,若他們想撈油水,還不如去丞相大人家裡撈一晚,好過在海上顛簸幾個月?」

  「這話可不是我說的。」張連海也詭笑著摀住嘴。「對了,最近丘尚書怎麼不見蹤影?也不見陛下問起。」

  「你不會直接去問丞相?」

  「我哪兒敢啊,丞相那張笑臉,誰知道到底是陰是晴?自從十天前丘尚書在朝上為了增兵駐守海岸之事和他差點吵翻之後,我就覺得丞相越來越難捉摸了,連跟他說一句話都要小心翼翼的。」

  孫放不解地問:「要說丘尚書和丞相為國事爭執也是常有的事,可丞相愛妻之名滿朝皆知,不會真的和丘尚書翻臉吧?」

  張連海撇撇嘴,「誰知道?我老家可有句話:女人不打,上房揭瓦。老婆還是要狠著點管,若爬到男人頭上去,不就成了另一個武則天了?」

  兩人正說得口沫橫飛,身後幽幽然有個清冷的聲音飄來。

  「兩位大人既然散了朝也不急著回家,就請和本相回府聊聊,本相還有事要請教。」

  這聲音本是極為優美,聽在兩位耳裡卻像是喪鐘一般,不必回頭都知道說話的人是誰。

  孫放不禁後悔自己不該停留多扯這兩句閒話,忙轉過身,擠出笑臉說:「丞相大人真是太辛苦了,每日為國為民操勞-」

  「為國盡忠,不敢言苦。」年輕的丞相立在台階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即使在心中罵著貪官、奸相,他嘴上還是拍著馬屁。「不知丞相大人今日召見小臣有什麼吩咐?」

  「二位剛才說到了近日海上的流寇,就該知道我的意思,還是先去我府中再說吧。」丞相施施然走出幾步,又回頭一笑。「張大人,麻煩和您夫人說一聲,您在朝為官,便是身許朝廷,她要想抱怨,就找陛下抱怨,要知滿朝獨守空閨的怨婦可不只她一個,沒有大人的辛苦,哪有她們買簪環首飾、胭脂水粉的閒錢?」

  「丞相說的是,拙荊膚淺,不過是一介村婦,丞相大人千萬不要和她計較。」張連海連連躬身。

  丞相微笑,「本相和她又不認識,自然不會和她計較。只是大人為人夫,總要好好管一管自己的老婆才是,民間不是有俗語說:女人不打,上房揭瓦嗎?」

  這話一出,張連海的臉色霎時像是被抹牆的白灰水狠狠地刷過兩遍,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了。

  而丞相已經噙著那慣有的俊美笑容,轉身離去,臨走時還丟下一句,「希望本相回到府中時,兩位大人不會讓本相等得太久。」

  如夢初醒的兩人立刻提起寬大的朝服,苦著臉,小跑步地跟了上去。

  月蘭村是茯苓國海境邊的一個小漁村,村子不大,只有百十來口人。因為每月初一、十五的趕海日就在本村舉行,所以每逢初一、十五,村子裡的人才會多起來,顯出一派熱鬧的景像。

  村長就算是這漁村中最大的官兒了,此刻他正忙著第二日就要到來的趕海日,指揮村民打掃自家庭院,整頓出狹長的小街。

  「王二,和你家媳婦說,要做生意就別總是擺著臭臉,否則嚇跑了客人,還去哪裡找回頭客?掙不到銀子,可別又坐在門邊哭著吵人。」

  村長擺出高高的派頭,用手一指,又喊道:「丫頭,你看你把桌子擺到哪兒去了?擋著大門,要人怎麼進出?海貨現在就擺出來,不是要曬成魚乾了?」

  正分派著,門口忽然來了幾匹馬,一看就是外鄉人,當先的一匹馬上端然穩坐的是一名女子,容顏冷艷不可方物,穿著雖然不甚華麗,但一看氣派就知道來頭不小,連她身後那幾名隨從模樣的人都氣度從容,身形筆直如劍。

  村長眼尖,立刻笑著迎過去,「這位……」他瞅了瞅那女子的髮式,嗯,已是已婚女子的盤雲髻,便將已經要吐出口的「姑娘」改為「夫人」,「這位夫人也是來本村趕海的?」

  那女子的目光幽冷,自上而下地掃了他一眼,才問:「你就是村長?」

  「是。」

  「我有事問你。」說著倏然從馬背上一躍而下,竟然也不多打招呼,就直接進了村長家的院子。

  他一楞,忙跟在後面叫道:「這位夫人,總不好這樣直闖民宅吧?有什麼話您就問……」話未說完,那女子翻著手,一錠亮晃晃的銀子就出現在他眼前,銀子就在她的掌中。

  「我要問的話,和海上流寇有關。」她沉聲說。

  村長一楞,悄悄地收了銀子,低聲回答,「那還是請夫人進屋詳談吧。」

  進了屋,他叫妻子沏了一壺茶來。

  「窮鄉僻壤的,也沒什麼好東西可以伺候。一看夫人就是來自大家名門,只是不知道夫人問及流寇做什麼?官兵最近查這些事情查得可嚴呢,勸夫人還是不要和流寇扯上關係。」

  女子淡淡地說:「我有位親戚的商船最近被流寇劫了,想找人去和流寇商議贖回來,只是不知道門路。村長有什麼辦法嗎?」

  村長乾笑幾聲。「夫人問的真是……叫我怎麼說呢?我們是守法良民,怎麼會和流寇扯上關係?」

  女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村長是不願意說,不方便說,還是覺得銀子不夠多呢?」

  他尷尬地揉鼻子,就見又一錠更加亮閃閃的金子擺上了桌,那女子也依然是淡淡冷冷的語調。

  「人貪心不足為奇,但是要記得適可而止,出了你的村子,我未必不會有別的地方去打聽聯繫流寇的方法,到時候銀子金子就都是別人的了。」

  村長盯著那錠金子,眼睛都直了。他自以為也見過一點錢,卻沒見過誰出手如此闊綽大方。嚥了幾口唾沫,他偷偷地將手伸到那錠金子前,那女子卻一下子將金子握在手中,冷笑著看他,「村長總不能白吞下這麼大的金子吧?」

  他這才終於開了口,「其實要和那些流寇碰頭也不難,初一、十五的趕海日,他們也會派人來村子裡置辦些東西,只要……」

  過了一陣,那女子才走出村長的屋子,上了馬,返身而行。

  一直在門外等候的隨從中,有一人低聲問:「夫人,事情辦妥了?」

  「嗯。」女子應了一聲。

  那隨從遞過來一張字條,「丞相的飛鴿傳書剛剛送到。」

  她隨手一接,並未立刻打開字條,只是看著那字條上細細纏著一條紅繩,不知是感慨,還是喟歎,雲淡風輕地一笑。「他若知道這村長也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又要得意揚揚了吧?」

  將那條紅繩拆下,攤開小小的字條,上面只有簡單的兩個字,卻足以讓她看得雙頰緋紅,因為那兩個字是-

  想你。

  距離月蘭村不遠的月蘭鎮上有一間小小的客棧。

  客棧唯一的上房中,幾個人圍著一張桌子,正一起看著一張大地圖。

  地圖上密密麻麻做著標記,在桌旁幾步外,剛才那名女子正負手而立,望著窗外依稀可見的海景,沉默了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過幾日我去會會那些流寇,若是能搭上線,就上船去看看。」

  桌邊的一人連忙搖頭。「夫人,這可使不得。出門前丞相千叮嚀萬囑咐,絕不許夫人單獨行動-」

  「丞相現在不在這裡,一切由我做主。剿滅流寇是大事,耽擱不得,難道還要等他學諸葛孔明,做出三個錦囊給我,我再照章行事嗎?」

  她悠然轉身,走到桌邊,用手一指,「流寇最近總是在月蘭村一帶出沒,而月蘭村本村的海船卻從未遇襲,顯然那個村長和流寇不是一般的關係,今日雖然他說了些見流寇的方法,卻未必值得全信。」

  沉吟一瞬,她又道:「曹瞻,我要接觸賊寇的事情不許和丞相提及,少則三兩日,多則七八日,我就會回來。」

  曹瞻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夫人,丞相不是說每隔一日就要夫人回信告知這邊的近況?夫人一走……」

  「我會先把回信寫好,你按日發出就行了。」女子冷艷的臉上是不容改變的堅定。「丞相堅稱海上的流寇不會傷到茯苓國,但是他卻不想想,小患總有釀成大禍的一日,今日縱容了這群流寇,明日就可能變成一支反軍,難道要到時候再後悔,犧牲更多的人力財力去剿亂平叛嗎?」

  曹瞻低著頭,心中很是不解。這一對夫婦在京城權掌朝野,就算私下再怎麼契合,一到國事之上,就如此針鋒相對。主子爺是個城府極深的人,夫人又是個倔強得賽過石頭的脾氣,真不知為何會結成夫妻?都過了兩年打打鬧鬧的日子,也還沒有分開?

  這一次為了流寇的事情,他們夫妻二人又打了賭,夫人居然在主子面前立下了軍令狀,說是一定要把流寇的底探個明白,然後剿滅乾淨。

  丞相主子暗地裡是派他們幾個心腹護送夫人來辦事,但是臨出門前他的那個笑臉,卻像是等著看夫人栽跟頭似的幸災樂禍。

  做下人的,最是難辦,夾在兩人中間,也不知道該聽誰的話,就算如今依了夫人的心,任她去和流寇接觸,日後丞相也肯定會問罪於他。

  所以,夫人要他別告訴丞相,他就肯定不說嗎?

  那是當然-不可能的。

  京城,皇宮。

  皇帝最近身子不適,每日上朝的時間都很短,總是早早退朝,回宮休息半日,下午丞相再帶著六部機要前來徵詢皇帝的意見。

  今日曹丞相來的時候,皇帝依然躺在榻上,身邊有公主夢嬌相陪。她正低聲和皇帝說著什麼,逗他開心,但皇帝雖然像是笑著,眉心卻堆蹙在一起。

  曹尚真進門時隨意一瞥,已將殿內的情形看個明白,他一邊微笑行君臣之禮,一邊對夢嬌公主眨了眨眼,她也心領神會地悄悄擺了擺手給他看。

  自小他們兩人就是玩伴,彼此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能對對方的意思瞭如指掌。

  「尚真,今日先不要說公務。」皇帝抬手示意他坐下,一手撫著夢嬌的頭髮說道:「朕正說要給你這個妹妹選個駙馬,她卻一直和朕推托著,就是不肯答應,夢嬌到底想要什麼樣的丈夫,朕不知道,你知道嗎?」

  「微臣知道。」曹尚真笑咪咪地說,「夢嬌自小就喜歡聽英雄俠客的故事,不是想嫁個英雄,就是要嫁個大俠。」

  皇帝嗤之以鼻,「草莽之寇,掛著個劫富濟貧的幌子就成了英雄大俠了?」

  夢嬌一撇嘴,「父皇是皇帝,所以就看不起那些出身低賤的人,可人家為國為民做的事情可不比父皇少。」

  皇帝眼睛一瞪,「夢嬌,朕警告你,別因為朕寵著你,你就真的敢胡亂妄想。你可是公主,要嫁,也不能嫁給那種人。」

  「知道了知道了。」她不耐煩地起身,「真是的,好好的來陪您聊天,您看您這樣絮絮叨叨的,比母後還囉唆。尚真哥哥,還是你和父皇聊你們的正事好了。父皇,兒臣先告退。」說完,她便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看著她的背影,皇帝眉頭依然深鎖,「這丫頭,總是這樣瘋瘋癲癲怎麼好?如今在宮中有朕和她母後為她撐腰,將來嫁了人,難道也要這樣作威作福一輩子?看有哪個男人敢和她好好過日子!」

  曹尚真笑著打圓場,「夢嬌心地善良,待人真誠,不愁嫁不到一個好夫婿。」

  皇帝卻看他一眼,輕歎,「當初朕原本屬意於你,可你偏偏要娶丘夜溪,一轉眼又白白耽誤了夢嬌兩年青春。」

  他知道這是皇帝不講理,胡亂攀扯責任,也不好說什麼,就笑笑回答,「微臣這等狂妄的性子,若是配了夢嬌的公主脾氣,即使成了親也必然是怨偶,只怕有一天她會休了微臣。」

  皇帝冷哼,「你現在娶的河東獅就很好嗎?在朝堂之上,也不給你這個丞相留面子,吵了一架之後,居然就藉著去宿縣賑災放糧的名義跑了,這樣的性子,也不比夢嬌好到哪裡去!」

  曹尚真依舊笑著。「去宿縣賑災的事情是兩個月前就定好的,原本是該戶部派人,但是微臣看她總是嚷著要加兵部的餉銀,一點也不體諒戶部的辛苦,所以才外派她這件差事,讓她也開闊開闊眼界,陛下千萬別誤會。」

  「哼,就是你這樣護妻,才會把她寵得越來越無法無天,早晚有一天騎到你的頭上去!」皇帝沉著臉,「若她曉得為你分半點憂,就該知道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什麼。前腳還和你為了海防爭執,後腳又去賑什麼災……那些流寇近日動向如何?還在鬧嗎?」

  「負責月蘭海防的千總楚長煙來信說,流寇的活動依然頻繁,他正在擬定作戰計劃,準備近日內就出兵伐賊。」

  「不要動不動就出兵,朝廷的錢不是讓他們隨便往水裡扔的。」皇帝的眉頭好似從未舒展過,「那個楚長煙年紀太輕,沒有多少迎敵經驗,只怕不行。」

  曹尚真笑著說:「微臣年紀也不大,陛下將江山交給我打理,莫非您日日都會不放心到寢食難安?」

  「又耍貧嘴,這世上有幾個你?」皇帝接過他遞來的幾本折子,看了幾眼就覺得頭暈眼花,便丟回給他,「你就看著辦吧,若有大的異變再來問朕。朕最近身子總是很乏,想好好休息一陣,不操這些閒心了。」

  知道皇帝這樣說的意思就是不想再處理公務,他便站起來微微躬身。「微臣告退。」

  只是他剛剛出了皇帝寢宮,夢嬌公主居然就在宮門外等他。

  「尚真哥哥,我和你說件事。」她熟稔地挽起他的手臂,笑靨如花。

  曹尚真刮了她的鼻子一下,「這表情必然又有陰謀,說吧,什麼事?」

  「我在宮裡憋得難受,想出去轉轉。」

  「去哪裡?」

  她眼珠一轉。「夜溪姊姊去了哪裡,我就要去那裡。」

  「她去宿縣賑災,那種荒涼貧瘠的地方,又沒什麼好玩的,你也要去?」

  夢嬌捂著嘴笑。「你少騙我了,這番說詞騙我父皇就好,當我不知道嗎?夜溪姊姊去了月蘭鎮一帶,必然是為了海上流寇的事情。」

  曹尚真頓時神情一凜,所有的笑容都收斂了起來,面色鐵青如石。「誰和你說的?」

  她小聲道:「你別生氣,沒人洩露你的軍機大事。是我昨天溜到兵部去找夜溪姊姊,他們說她去了宿縣,可是偏偏我看她桌案上卻擺了一份月蘭鎮的地圖,所以才套你的話。你看你這臉色,是不是叫關心則亂?哈哈,讓我套出來了吧!」

  聞言,他輕舒一口氣,自言自語,「她做事怎麼這樣馬虎?連你都看出來了,難保不會被別人發現。」

  「被我看出來又怎樣?難道我是蠢人不成?」夢嬌噘起紅唇,搖著他的手臂,「好不好?尚真哥哥,我也想去看看流寇是什麼樣的凶神惡煞。」

  他撥開她的手臂往外走。「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夢嬌頓住,「你不讓我去,我也有個大秘密不告訴你。」

  「這朝廷之中能有什麼秘密是我不知道的?」曹尚真哂笑著,腳步未停。

  她卻突然冒出了一句,「你知道流寇為什麼一直剿不滅嗎?因為朝中有他們的同黨!」

  此話一出,他倏然回頭,眸光銳利如刀。「誰?」

  歪著頭,夢嬌笑得陰險。「想知道答案,那就讓我去,我親自把秘密告訴夜溪姊姊,也免得她吃虧。」

  盯著她看了片刻,曹尚真剛剛那一瞬的嚴峻和森冷,忽地都如春風過境一般消失,笑容重新爬上了他的眼底眉梢,「你該知道我不是個會被人隨意要挾的人。夢嬌,你若是說了,我會很感激,但若是不說,我也不會強求你,只是夜溪倘若出了事,你也不要後悔。」

  他說完就這樣逕自離去,氣得夢嬌在原地轉圈,追他也不是,不追他也不是,最後只能恨恨地破口罵了一句,「曹尚真!你這只死狐狸!」

  丘夜溪這次秘密出京查訪流寇之事,除了曹尚真之外,朝內再無人知道。此次出京,她也是賭一口氣,誓要肅清這些流寇給他看看。

  成親將近兩年,想到她和曹尚真的關係,還是有點奇怪。她以前執拗的認為忠奸善惡如水火不容,所以最看不慣他這種貪污受賄比吃飯還容易的奸臣亂賊,最後卻拗不過他的反覆糾纏,動了心,付了情,終於嫁了他。

  嫁給他之後,她慢慢地改了點想法,雖然他這個人小事無德,但好在大事有節,她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地任他在朝中呼風喚雨,偶爾有實在看不下去的事情,還是會和他爭辯,哪怕是在朝堂之上,當著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也不會給他這位丞相留三分餘地。

  偏偏他就是有辦法制住她,無論在朝堂上怎樣爭辯,回到家,他都能笑咪咪地親自為她端茶遞水,捏腰捶背,伺候得無微不至,像是要把她當太上皇一樣供起來似的。

  新婚之時,她倍感甜蜜,漸漸的,心中的不安和困惑卻多了起來。

  有幾個男人喜歡被女人這樣欺負壓搾?更何況是曹尚真這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她總模模糊糊覺得,他之所以糾纏著娶到她,和兒時她不曾給過他好臉色,讓他備受挫折有關。

  若他只是把她當作一座需要力攀奪取的山峰呢?登上峰頂之後,所有風景都一覽無遺之時,還會有新鮮感嗎?

  所以她一再告誡自己,千萬不要讓他失了這份新鮮,倘若她因為成了他的妻子,就開始變成唯唯諾諾的應聲蟲,一是違背自己做人的原則,二……就會親手斷了她和曹尚真的情分。

  可是……這樣一天到晚算計著過日子,竟越來越失了當初的單純。

  每夜,他像八爪魚一樣擁著她睡覺,總習慣性地將臉頰貼在她的背上,那份依賴式的睡姿,讓她總是很想笑,可是即使笑出來了,身後的他也看不到。

  似乎,總有些話想和他說,但是又越來越不知道該怎麼說,或者,該說些什麼。

  出京,也是想透口氣,將一些過去理不清的思緒好好理一理。

  今日是趕海日,按照月蘭村村長所說,那些流寇會化裝成平民上島交易,採買生活必需品。

  丘夜溪換了一身更平民的裝束,甚至將常配的寶劍摘掉,只帶了短小的一把短匕在身上。她扮作一個女老闆,專門販賣煙草。煙草在茯苓國乃是嚴令限制交易的東西,但是因為其高額的暴利,總可以讓這些流寇為其趨之若鶩。

  到達月蘭村的時候,村中已經到處都是人。她隨意地看了看周圍的人和貨品,只專注留意那些身材魁梧,又黑又壯實的男子,看了一圈之後,漸漸將目標鎖定在正在和村長竊竊私語的幾個人。顯然,那幾人和村長是舊識。

  她沒有立刻走近,因為不想讓村長認出她來,等到那幾個人走開了些,她才慢慢靠過去。

  和那幾人打了個照面之時,其中一名男子咧開嘴怪笑,「這村子裡還有這麼標緻的娘兒們?」

  另一人笑罵,「說話收斂點,小心老大知道了又要訓你。」

  「贊人一句標緻也要挨訓?」頭一人搖著頭,「老大才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訓我。」他往前邁了兩步,似乎是想和她說話。

  丘夜溪的心頭怦怦直跳,只覺得異常興奮,想不到這麼容易就找到了這些頑寇的線索,接下來便是搭訕聊天,以做買賣為由,爭取見到對方的首領了。

  可此時,身後卻有個男聲忽然急急地插進來。「夫人,您怎麼走到這裡來了?主子正到處找您呢!」

  這聲音很是陌生,丘夜溪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有人在叫她,直到她的袖子被拉了一把,身子都被拖得向後退了幾步。

  緊接著,那男聲又在她耳畔低聲說:「丘大人,這邊的事情馬虎不得,請速速離開,萬一暴露了您的身份,後果不堪設想。」

  她一驚,側目看去,來人是個年輕男子,眉宇間英氣勃發,五官甚是俊朗。她的隨從裡沒有這樣的人啊!可是這個人又是如何得知她的真實身份?

  正在她想要詢問對方來歷時,那人卻主動一笑,更壓低聲音說:「在下是此地千總楚長煙,奉丞相大人之命,特來保護丘大人的安全。」

  一聽到「丞相」兩個字,丘夜溪就知道糟了。自己最不想讓曹尚真插手這件事,所以今天來月蘭村甚至沒有帶一個曹家的心腹護衛,可她萬萬沒想到曹尚真還留有後手,阻截自己的行動。

  唉,這個男人,還真是她命中的剋星,更是纏在她身邊的精明鬼,無時無刻陰魂不散。

  她臉一沉。「我正在做正事,請楚大人不要插手阻攔。」

  「此地是在下的管轄範圍,丘大人若是奉命督察,請先出示陛下的聖旨或者是丞相手諭,否則……恕在下不能不插這一手。」

  看這人牛皮糖似的笑容,居然和曹尚真有幾分相似,丘夜溪不禁暗暗罵著:真是什麼樣的主子用什麼樣的奴才,曹尚真手下的人都和他一樣難纏!

  今日之計,眼看是無法成行了。

第2章

  丘夜溪被楚長煙拉到千總府時,看到曹瞻已經在府門口等候,她就什麼都明白了。

  能說什麼?罵曹瞻太過忠心?不管怎樣,人家都姓曹不姓丘,會做出這等通風報信之事,實在也不奇怪。

  現在她不得不再罵一次曹尚真的陰險狡詐。當初她從龍城嫁到京城來,家臣丘思道本來為她精心挑選了幾個副將跟隨,但是曹尚真後來以「外放為官更有出息」為由,將那些丘家忠僕一一外派出京。漸漸的,她終於變成了「孤家寡人」。

  而他竟還安撫說:「你現在是曹家的少奶奶,看哪個奴才敢不聽你的話,為夫會好好替你教訓他們!」

  當然沒有人敢不聽她的話,就連他這個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都對她俯首貼耳、唯命是從了,下人們自當竭盡全力服侍她。

  不過……該出賣的時候,他們也會竭盡全力地出賣。

  走過曹瞻身邊時,他的頭低低地垂著,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她也沒有喝斥,而是淡淡問道:「曹瞻,丞相大人最近飛鴿傳書了吧?除了今日之事驚動了楚大人之外,他還說了些什麼?」

  「沒有了……哦,主子希望您盡快回京,說這邊的事情交由楚大人就行。」他因為心虛,差點語無倫次。

  丘夜溪皺皺眉,「回京?」這邊的事情剛有點眉目,怎麼就催她回京?是京中出了什麼事情嗎?

  進了千總府,楚長煙命人上茶,客氣地笑著說:「丘大人是兵部尚書,本是我的頂頭上司,按說您的事情下官無權越級干涉,但是您也知道丞相大人的命令,下官不敢違抗,若是今天有得罪之處,還請大人海涵。」

  喝著茶,她心中雖然無奈,也不好發作,「你不用和我客氣,我也不會記你的仇。這次來,我本不想驚動任何人,對你在這邊處置海上流寇的事情並沒有任何問責的意思,你先坐下說話吧。」

  他這才坐下。

  丘夜溪繼續說道:「我在京中聽過楚大人的英名和故事,前年你剿匪有功,陛下召你入京,封了千總的官銜,說起來你入朝資格還在我之前,海上這邊的事情我不懂,還要向你請教。」

  「丘大人太客氣了,大人一門忠烈,守城多年,是我等武將的楷模。」

  她聽得心不在焉,向來不擅長這些官場的客套話,只是跟了曹尚真之後才學了幾句,隨手拿來應付之後,就轉移了話題。

  「楚大人,恕我直言問一句,大人對海上流寇日益猖獗之事怎麼看?」

  她雙眸熠熠,凝視著眼前人。

  楚長煙蹙眉低頭,「這些流寇多是周圍鄰國無依無靠的窮人,起先只是買了幾艘漁船,裝扮成漁民,伺機搶些商船,但是近些年規模越來越大,好像是被什麼人幕後操縱著,這一兩年又一直和我們茯苓國過不去,只怕來者不善。」

  丘夜溪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和丞相說過這些悍匪不可留,一定要肅清剿滅,但是丞相做事太過拖拖拉拉,連個剿匪的方案都還要等上三五個月。聽說楚大人治理水軍多年,和流寇也打過不少交道,依你之見該怎樣做?」

  她話雖然問得客氣,但是他明白這話裡已經有質詢的味道了。

  楚長煙深思了片刻才回答。「下官也曾經和大人一樣試圖和流寇接觸,但是接觸了一兩次,發現他們認錢不認人,既不想被招安也很難一舉剿滅,因為他們有十來艘船、千人左右的人力,平時並不集結在一起,如果下手不夠周密,肯定會有漏網之魚。

  「去年我們曾經在海上和流寇交戰,用炮擊沉了幾艘他們的船,結果這些流寇竟然半夜摸進千總府,意圖行刺我來報復,雖然最終沒有得手,卻也殺了幾個府中侍衛,可見他們的窮凶極惡,心狠手辣。」

  聞言,她難掩訝異地說:「怎麼在京內的記錄中不曾看到這件事?」

  他笑了笑,「流寇行刺之事是對下官的私怨,既然沒有真正得手,下官沒有在意,也就沒有上傳邸報。」

  「這可不行。」丘夜溪嚴肅地搖頭,「雖是私怨,也是因為公務而起,萬一真的出了事,無根無由,朝廷都不知道從何查起。」

  「是,下官知道了。」

  他明朗地笑著,這笑容清澈坦白,讓她很有好感,於是語氣又緩了幾分。「今日之事先到這裡吧,既然楚大人介入,我就不便再多插手,只是希望大人能派一兩個心腹想辦法潛入流寇中,做朝廷的耳目,方便我們日後行事。」

  「這件事大人就請放心吧。」

  丘夜溪一笑,「看來你心中有數,那就按照你的方法做吧。我要過些日子再回京,也許近日還會來打攪大人。」

  見她似是要走,楚長煙連忙說:「大人既然到了下官的轄地,不如就住在千總府,也好有個照應。月蘭鎮那裡也是流寇常去的地方,只怕不安全。」

  「無妨。」她很堅決的婉拒了楚長煙的邀請。

  簡單話別之後,就帶著曹瞻回了月蘭鎮的客棧。

  路上,她又問了一次。「丞相的信中真的沒有再說別的?」

  曹瞻將那封密信掏出,交到她手中。

  信上寫得簡單,除了讓曹瞻去找楚長煙阻斕她接觸流寇之事,以及要她盡快回京之外,再沒有多餘的話。

  這還真不像是曹尚真的作風,他這個人向來是除了交代公事之外,還會說兩句肉麻的甜言蜜語給她聽,這一次,怎麼寫得如此簡單清淡?丘夜溪心中不由得悵然若失。曹瞻偷偷瞥她,小聲問:「夫人,我們是不是準備回京了?」

  「出京一次,一無所獲就回去,你以為這是我此行的目的嗎?」她冷冷反問,將信揉了幾下,臉上像是掛著幾分氣惱,然後昂著頭,再也不發一語了。

  京城。

  曹尚真的面前是一份詳細的朝廷官員檔案。

  近三年之內,朝廷內所有官員的調派、職位的陞遷、生老病死,都在其中,密密麻麻,足有幾百頁之多。

  其實根本不需要看這些東西,他心中早對所有人都有數,只是聽了夢嬌的話之後,他不得不重新思量一遍朝中人事。

  夢嬌的話向來不必全信,但是他卻不能不防。夜溪就在月蘭村,一封急著要她回京的密信只怕不能將她拉回來,這個妻子的脾氣之倔他是深深領教的,當初要不是他死纏斕打,夜溪定會一直將他當作朝廷中最大的對手,非把他扳倒不可。這次放她出京治寇,他早料著她肯定會碰釘子,一個在陸上逞慣了威風的人,在海上不見得能施展得開拳腳,若是碰了釘子最好,就會知道做人不該太過耿直,日後也會給他這個夫婿點面子。

  只是這女人不會越挫越勇,最後戰至力竭都不肯低頭承認失敗吧?他苦笑,心裡的答案再清楚不過。

  攤在他面前最上面的檔案,是楚長煙的。

  楚長煙,景壽十年因參加武舉而入朝中做官,祖上是興州人,世代為農。他先是從一個小小的宮廷侍衛做起,做了一年就被外派到月蘭村,做了校尉,然後靠著軍功級級陞遷,最終做到了千總。

  他入朝的時候楚長煙已經在京外做官,所以以前他並未對此多留意過,只是這個人靠月蘭村最近,而月蘭村似乎是流寇上岸聚集的一個點,這些事情,連距離月蘭村千百裡遠的他都知道,身為當地駐軍多年的千總楚長煙豈會不知?若他知道,為何剿匪之事遲遲沒有行動?若朝中真的有內奸,會和楚長煙有關嗎?

  夜溪是否會從楚長煙身上感受到蛛絲馬跡?

  楚長煙若有問題,是否會對夜溪不利?若內奸不是楚長煙,又會是誰?心中有千萬思緒飛快轉著,最後,那張清俊如華的臉上,驀然多了絲滿意的笑容。

  清晨一大早,丘夜溪正在客棧用早飯,就見楚長煙帶著幾個隨從從客棧外走進來。

  「丘大人,今日若是不忙的話,和下官去個地方如何?」楚長煙笑咪咪地站到桌邊。

  她訝異地問:「去哪裡?」

  「去了就知道了。」他神神秘秘的微笑。

  丘夜溪自從那日在月蘭村被楚長煙阻止之後,這幾日她並沒有閒著,一直在打聽關於此人的事情。

  出京之前,曹尚真並沒有針對此人和她做過多的描述,但是初見之下,她覺得這人很是精明幹練,堪為大用,卻不知道為什麼到現在都對流寇之事沒有很好的解決。和百姓探聽了一番之後,她發現這個人的風評還不錯,雖然只是駐軍守將,但是也會幫著地方興修水利,開墾農田,甚至處理地方上雞毛蒜皮的案子,比縣太爺還得民心。

  所以他今日來找她,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跟隨對方一起去看看。

  結果楚長煙帶她來到一個小小的鋪子,店舖像是賣些海貨,老闆長著一張很有福相的圓臉,見到他就點頭哈腰,「這位公子要買什麼?」

  他扮作丘夜溪身邊的一個隨從,回頭指著她說:「是我家夫人要看看山貨,老闆有嗎?」

  老闆的眼睛立時瞇成一條縫,「什麼山貨?我們這裡只賣海貨啊。」

  楚長煙小聲說:「是三爺介紹我們來的。」

  那老闆又變了臉色,更加地點頭哈腰,「既然是三爺介紹的,那就裡面請。」

  丘夜溪不明白楚長煙的葫蘆裡在賣什麼藥,但也知不便說話,就默默地跟了進去。

  剛進後院的一問小屋子,只見老闆悄悄捧出一柄火槍,小心翼翼地拿給她看,「夫人請看,這可是上好的貨色,剛剛送到。」

  丘夜溪陡然大震。火槍?這是朝廷都罕有的東西,因為是西洋傳來的,威力很大,所以曹尚真甚至考慮是否要斥巨資購買。而這小小鋪子中的老闆,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她按捺住心頭的詫異,故作淡漠地問:「這東西你有多少?」

  老闆不答反問:「夫人想要多少?」

  她正在沉吟該如何應對,楚長煙便開口接話,「我們家夫人不是本國人,想多買點帶回去,但是又怕不安全。你們負責押運嗎?錢不是問題。」

  老闆再笑,「押運這事不難,只要多付點銀子,自然有人幫您運。」

  「不怕官兵追查?」丘夜溪的聲音一沉。

  老闆笑得得意。「夫人不知道,我們自然有路子,官兵也不怕。何況有了這些火槍,官兵又能怎麼樣?只是這價格……真的是不便宜,大約二十兩銀子一把,不知道你們出不出得起?」

  二十兩銀子?丘夜溪暗自吃驚。她聽曹尚真說朝廷若是要買這種槍,價格應在十兩銀子一把左右,這老闆要價居然如此暴利?

  那邊楚長煙還在漫不經心地殺價,一副真要談買賣的樣子,她的心頭卻越來越緊張。老闆的口氣,不僅有辦法買到西洋火槍,更有辦法將火槍送出伏苓國,還不怕海上運輸的不便,莫非……這老闆和海上的流寇有勾結?

  楚長煙談了一陣,搖頭說老闆不夠實在,丘夜溪看出他的意思是要自己離開,就站起身,故作淡漠地說:「先走吧,改天再來。」

  於是他跟著她一起出了店舖。老闆還在後頭補充說:「你們今日若是不定下,日後自然有別的買主。」

  丘夜溪驀地回頭,「還有什麼人會要?」

  她的目光酷寒,讓那老闆看得嚇了一跳,想笑又不敢笑了,囁嚅了一陣才說:「這個就不方便和夫人說了。亂世之秋,總有人想買來防身吧。」

  默然地走了很遠,等楚長煙跟來,她才低聲問:「你認為他和流寇有關係?」

  「應該是確鑿無疑,否則老闆弄不來這些洋槍,也沒辦法把它們弄走。不過現在最怕的是,這批槍會被流寇拿來大規模使用,朝廷中還沒有火槍,武力已經不足以和流寇匹敵了。」

  他的話正是丘夜溪心頭的為難之處。她皺著眉,想著自己是不是該立刻把這些事情寫下來寄給曹尚真,還是先行返京,將這些事情交給楚長煙處理。回到客棧的時候,楚長煙再次邀請,「大人應該看出這小小的月蘭鎮也有很多危險,還是住到下官府中吧。」

  她依然搖頭,「若有危險,到哪裡都是危險,我現在沒有暴露行蹤,反而是外面安全些。」

  聞言,他有點焦急地說:「可是大人,倘若您有了意外,要下官怎麼和丞相交代?」他著急之下竟斕在她面前,讓她連客棧都進不去了。

  丘夜溪遲疑了一瞬,才慢聲道:「楚大人,請讓開。」

  這聲音平靜卻有威懾力,楚長煙皺了皺眉,卻再也不敢阻斕,只好側開身。

  「那問店,請大人派人密切監視,倘若有任何異動都不要放過,絕不能讓那批槍被人買走,哪怕一把,也是朝廷的禍害。」

  楚長煙只好答應著,帶人離開。

  又在路邊站了片刻,丘夜溪細細地理著有點紛亂的思緒,一邊想著,才一邊緩步走進客棧。.客棧中客人寥寥無幾,掌櫃的和她打招呼說話她也沒留意聽,直到走上二樓,剛要伸手推門,她的房門卻倏地從裡被人拉開,她一恍神,就被人拉住了雙手,接著就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唇立即被人佔據,連半點掙扎呻吟的聲音都不被允許發出,一雙游魚般的手掌熟練地在她的曲線上遊走,配合著唇上的力度和溫度,將她所有的思緒統統打亂。

  她好不容易透出一口氣,便憤怒地一腳踩在那人的腳背上,待那人痛呼抱著腳退開幾步,才惡狠狠地盯著那人,一字字道:「曹丞相,您丟下朝政,輕身犯險,想過後果嗎?」

  那個被罵的人跌坐在一張椅子上,一邊揉著腳背,一邊笑嘻嘻地斜睨她,假意抱怨,「這麼多日不見,也不會和為夫我好好親熱一下,一見面就下手這樣重。」

  這人正是權傾朝野的丞相-  曹尚真。

  丘夜溪始終盯著他。「為什麼會來?」

  「我不是給你字條說明原因了嗎?」

  「字條?哪一張?」她疑惑地蹙起眉。

  「想你了啊。」他嘻皮笑臉的樣子沒有半點真誠,丘夜溪雖然端著冷臉,卻實在狠不下心再去責難他。他平日裡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忙,絕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跑出來,只是為了見她一面……不對,一定是有事情!

  「京中出事了?」

  「京中有我,能出什麼事情?」他伸手把她拉過來,順勢按坐在自己膝上,嗅吻著她的髮際,還故意吹氣去呵她的癢。

  「那是我這邊有問題?」她何其敏感,立即再問,壓根不受影響。

  他含糊回答,沒有再否認,「唔……就算是吧。」

  「是什麼事情?」她倏然跳起來,轉身問他。

  曹尚真卻皺著眉頭,老大不高興地啾著她,「剛才和你拉扯了半天的那個人,就是楚長煙吧?」

  「拉扯?我們幾時拉扯過了?」她沒好氣地說。

  「雖然手上沒有拉扯,眼神可是拉扯了好一陣了。夜溪,你剛出京就背著為夫和別的男人這樣勾勾搭搭,太不將我放在眼裡了吧?」

  他一出現就扣了頂帽子給她,丘夜溪恨得咬牙切齒,抬手就要一巴掌甩過去,卻早被他料到,輕輕鬆鬆便擒住她的手腕。

  「你還好意思說我?出京之前,皇後要送你的那幾個小妾,你都已經消受過了吧?」她勃然大怒的低吼。

  曹尚真哈哈一笑,將她一把抱住,按到旁邊的床上去,靈巧地解著她衣服的扣子,一邊低喘著說:「我就知道你是為了這件事生氣才執意出京。你真的不該冤枉我,皇後是心疼我們曹家,你嫁過來兩年,肚皮沒有動靜,她怕我們家斷了後。」

  「怕斷後你就休了我,再另娶一房,有我在,你休想納妾!」丘夜溪劇烈掙扎著,兩個人用的力氣都大,她已經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幾下。

  「只怕又要瘀青了。」曹尚真委委屈屈地咕噥,可手下的便宜可是一點也沒少占,傾身附上她的嬌軀,唇已經像烙鐵一樣滾燙地印在她皮膚上。

  即使已經成親兩年,丘夜溪的身體依舊敏感,立刻像是染了酒暈似的,又紅又燙。

  雖然她激烈抵抗,但他依然不怕死的往她身體裡擠,直到她被迫放棄抵抗,向他倒戈,他才鬆了些力氣,擁著她輕輕喘息,又低低地笑著,竭盡所能地在纏綿之時討好她。

  「你少用這種方法搪塞我……」幾度糾纏之後,她依然瞪著他,只是那目光卻不是真正的冰冷。有幾個女人可以在心愛的男人面前真的冷得起來?再冷再硬的外表也不過是一種偽裝罷了,偽裝掩飾的是自己那顆早已淪陷的嬌嫩的心。

  丘夜溪一手捏住他白皙滑膩的臉頰,逼著他和自己對視,「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皇後讓你來休妻?還是我這裡有通敵的叛徒?」

  曹向真的黑眸中本來噙滿的都是笑意,聽到她最後一句話,笑意卻忽然凝固。

  「叛徒?你聽到什麼風聲了?」

  她咬咬唇,將今日在那間詭異小店中看到聽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說給他聽。

  他默默地聽著,眉骨微微下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那小店的老闆應該是和流寇認識的,只是我總覺得這種事……官家也逃不了責任。本地的縣官、知府,難道一點風聲都不知道?」

  她的質問並沒有立刻得到響應,曹向真想了想才問:「楚長煙怎麼說?」

  「他能怎麼說?剛剛才發現線索,便領著我去看,然後勸我搬到他那裡住,說是怕外面危險。我讓他派人盯死那間店,有任何異動再告訴我。」曹尚真點點頭,又笑了。「你想得很周到。」

  看著他,丘夜溪總覺得他的笑容背後必然還有別的深意,但是他卻似乎不急於說。

  想起來真是不公平到令人生氣!她的心思,從來沒有能夠瞞過他的,可他的心思,卻沒有幾件能叫她猜得中。

  「這邊的事情到底怎樣?你親自出馬,一定是知道什麼內幕消息了。」她想從他口中套話,他卻笑著翻了個身,把她抱到懷中。

  「談不上什麼內幕消息,只是在京中懲得久了,也想出來看看。」

  「陛下就這樣輕易放你出來?」

  「我說我要巡視海防,不放心下面的人,要親自看看才能確定。陛下現在對海防的事情看得最重,雖然有些勉強,但還是答應了。」

  丘夜溪仍是覺得古怪,還想再問,外面卻忽地有人「砰砰」地拍打門,然後有個女孩子的聲音叫著,「尚真哥哥,你和嫂子親熱完了沒有?」

  聞聲,丘夜溪又是驚怒又是羞惱,瞪著眼前人,「你怎麼把夢嬌公主都帶出來了?」

  他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她一定要跟來。」

  「說好了我到這邊的事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你對她……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她冷著臉,推開他,急忙將衣服穿好。

  「生氣了?」曹尚真下了地,單膝跪在她面前幫她穿鞋子。「是氣她,還是氣她娘?」

  抿緊唇,她沒有回答。

  躍起身,他又覆住她的唇,溫柔地低聲保證,「你放心,皇後挑的那些女人,我連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婚前我為你清清白白,婚後也絕對忠貞不二。」

  「……你就會花言巧語唬弄我。真話從來不和我說。」聽到他的告白,丘夜溪心中笑著,嘴上卻依舊嘟嚷了幾句,「沒有孩子又不是我的錯,誰知道是不是你的問題。」

  曹尚真呵呵笑了起來,「夜溪也會反擊了?好,就算是我的過錯吧。出京前,娘娘給了我些秘藥,說是宮中流傳的秘方,那些嬪妃為了保住皇帝的寵愛就會吃那些秘藥,據說吃了之後便能盡快生下皇子。」

  她嗤之以鼻。「鬼藥,我才不信。」

  「鬼藥還是仙藥,回頭吃了不就知道?」他色迷迷地打量著她的小腹,「我就不信,以我曹尚真的聰明俊秀,和你丘夜溪的美麗神勇,會生不出一個鍾靈毓秀、風華絕代的孩子來!」

  「呸,不要臉!」丘夜溪紅了臉,悴他一口,將他推開。

  等到兩人都重新著裝完畢,她才拉開房門,只見夢嬌百無聊賴地站在外面,趴著客棧的欄杆向樓下張望著打發時間。

  聽到開門聲,她一回頭,看到兩個人時先是楞了楞,然後指著他們就咯咯笑了起來。

  丘夜溪不明就裡,疑惑地看著身邊人,曹尚真起初也不明白,但是看了看妻子,就曖昧地也跟著笑了。

  見兩人都在笑,她更加困惑,忍不住問:「怎麼了?」

  曹尚真慢悠悠地伸出一手,將她的領口拉了拉,「沒什麼。」

  這個動作令她忽然明白,定然是這個傢伙在自己的脖子上留下的那些痕跡讓夢嬌看出兩人剛才在屋中的「春光」了!饒是她平時再如何冷面,這一回臉上也掛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飛快地跑回房間內,猛地把門甩上。門外,夢嬌已經笑倒在曹尚真的肩膀上。

  他慢悠悠地推開她的頭說:「雲英未嫁的大姑娘,什麼該看,什麼不該看,自己也不注意點。」

  「心疼你老婆,還是怕晚些時候被她河東獅吼?」秋波流動,她看著他笑道,「我雖然還沒嫁人,但這些事情知道的卻不比你少。倒是夜溪姊姊,怎麼臉皮還是這麼薄?」

  「她和你自然不一樣。」他又不動聲色地撥開她拉著自己的手。

  夢嬌歎著氣點頭。「是啊,我們自然是不同,否則你不會死心塌地非要娶她不可。只是我不知道她到底好在哪裡?」

  曹尚真微微一笑。「她的好,只要我一人知道就好,其它人若是懂得欣賞,可就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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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10-28 14:22:26

第3章

  晚間,曹尚真說要在鎮子裡轉轉,丘夜溪猜他是想去那間經營火槍的小店,於是便問:「你來這裡的事情有沒有告訴楚長煙?」

  「暫時沒有,不過……早晚他會知道,也不是什麼秘密。」他回道,笑得有些古怪。

  走在街上,四周很清靜,這裡畢竟不是繁華的京城,就連做小買賣的店舖都很少。

  丘夜溪指著不遠處的暗巷說:「從那裡過去,走不了幾步就到那間店了。」

  「哦。」他瞥了一眼,拉著她,「那我們走別的路,不要經過那裡。」

  她疑惑不解。「不去嗎?」

  曹尚真笑道:「白天你剛和楚長煙去詢過價,晚上又拉著我去,不怕會讓人起疑嗎?」

  「那你想轉什麼?」丘夜溪更加不解。

  「只是想和你一起散散步而已,在京城中認識我們的人那麼多,兩個朝廷一品大臣手牽手出來逛街,我不怕,只是你肯定會尷尬。」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握住她的手,親親熱熱地在大街上遊走。

  雖然這裡不過是個小鎮,但是民風純樸,丘夜溪感覺得到周圍偶爾走過的行人都略帶詫異地看著他們夫妻這般親熱的樣子,不覺紅了臉,低聲斥道:「放開手,讓人看笑話了。」

  「老夫老妻的,笑話什麼?」曹尚真卻將手握得更緊。「唉,這裡也沒有京城的糖葫蘆,剛才店家的飯菜做的著實不好吃。」

  他感慨而不滿地搖著頭,好不容易看到前面有家小吃店,趕快拉著她過去。

  「店家,這餅是什麼餡兒的?」他指著店家門口擺出的一筐酥餅間。

  店家看了看眼前這一對俊美得像畫中人一樣的人物,又看了看兩人緊握的十指,笑道:「都是豆沙餡兒的,二位是外地來的吧?這可是本地的特產,叫『  老婆餅』。」

  「老婆餅?」曹尚真大感興趣,急忙追問:「有沒有相公餅?」

  「那倒沒有。」那老闆笑得臉上皺紋都擠成一堆,從筐裡拿起一塊餅遞給他,「客官可以先嘗嘗,不好吃的話就當我家奉送,不要錢。」

  他眼睛一亮,像是聽到有什麼便宜可佔似的,立刻將那餅接過來,一分為二,遞給丘夜溪一半,「夜溪,你也嘗嘗。」

  她看了眼那老闆並不算乾淨的手,皺皺眉,「我不想吃。」

  曹尚真立刻將他那一半餅塞入口中,很不斯文地大嚼了幾口,含糊不清地說:「嗯,好吃。老闆,再給我包三個,我要當宵夜!」

  老闆笑得更開心,立刻又包了三個餅遞到他手裡。他照價付了錢後,並不急著走,反而和老闆話起了家常。

  「老闆,這裡有沒有什麼地方是可以開買賣的?」

  「公子您是要到這裡開買賣嗎?」老闆歪著頭想了想,又擺擺手,「這裡地方小,人也少,您看就我這麼一個餅店,一天賣不出一百個餅,勉強度日而已。」

  「可是我在京城的時候,聽說月蘭村這裡的日子過得不錯啊,去年還見這裡的知府大搖大擺地到京城述職,車馬隨從一大堆人,個個都挺光鮮的。」

  老闆苦笑,「咱們窮人當然沒辦法和知府比。不過也不能說知府不好,好歹本地的苛捐雜稅不像別的地方那麼重,逢年過節,知府也會給各家商戶一個小紅包,這倒是事實,也算是知府的善舉吧。」

  曹尚真睜大眼睛。「那知府的銀子從哪裡來?朝廷那點俸祿夠他這樣發嗎?」

  「知府的錢從哪兒來我可不敢亂說。」四下看了看,老闆才小聲說:「不過這裡靠海,時不時會有些海盜上岸,好在這些海盜只劫商船,不劫百姓,所以本地治安還好,只是公子要想開買賣就要小心了,看公子的樣子,若開了買賣,生意必定不小,就怕被海盜們盯上可就糟了。」

  「多謝老伯您提醒。」曹尚真笑咪咪地道了謝,才拉著丘夜溪走開。

  「你懷疑知府有問題?」一離開那店家,她立即問。

  「隨便問問,多打聽打聽沒有壞處。」

  看到前面有個胭脂水粉鋪,曹尚真又拉著她進了鋪子裡。

  「老闆,有上好的胭脂嗎?」他大聲詢問。

  老闆從後面櫃檯裡捧出幾個漂亮的胭脂盒子,端到他們面前,「有啊,這都是本店剛進的貨,只有本地的心昌紳大戶人家才用得起。」看了看那些盒子,曹尚真訝異地挑高眉問:「哦?是明月坊的東西?這在京城都賣得好貴的。老闆,你們這個小小的月蘭鎮,有人用得起它們嗎?進貨不怕賠錢啊?」

  老闆以為他看不起自家的買賣,很高傲地說:「怎麼沒人買?知府老爺家的夫人小姐每個月都會從我這裡買上好幾十兩銀子的胭脂水粉呢!別說這明月坊的東西了,就是海外的,她們買起來也都不眨眼,否則我這小店豈能堅持到現在?」

  曹尚真恍然大悟地點頭,「原來是知府老爺家關照的店,那我可要好好選選。夜溪,你快看看,喜歡哪種香料?這胭脂的顏色不錯,塗在你的臉上肯定好看。」

  他就像細心丈夫似的,用無名指挑起一點胭脂,要塗在妻子臉上。

  丘夜溪向來不喜歡這種東西,想躲開,但是見老闆頗有興味地看著她,想起曹尚真此舉應是為了掩人耳目,就勉為其難地站住,讓他細細地為自己塗抹一番。

  半晌,曹尚真頗為得意地欣賞了一下自己的「大作」,掏出錢來買了那盒胭脂,這才攬著她走回他們所住的客棧。

  「這樣看來,這裡的知府的確是個有錢人。」丘夜溪低聲說。

  「有錢不見得是罪,你並不知道人家的錢是怎麼來的。」他卻沒急著下定論。

  她白他一眼,「能怎樣來?還不是和你一樣,貪污受賄得來的。」

  「我的錢可是下面人心甘情願送給我的,沒有一次是我逼著人家相送。」曹尚真居然對自己的惡劣行為還振振有詞。

  丘夜溪再白他一眼,「現在你想怎樣?去查訪此地知府的問題?」

  「我們兩個人在這裡勢單力薄,能查的有限,不如交給楚長煙去查好了。」伸了個懶腰,他漫不經心地說。

  「交給楚長煙?」丘夜溪一楞,「你是說我們就不管了?」

  曹尚真淡淡說道:「強龍不壓地頭蛇。當初我就和你說過,這裡的事情有楚長煙,他好歹和流寇打了這幾年的交道,比你明白許多門道,你硬要插手,只怕顯得越層干政,是下面官員最反感的事情。」

  他又攬著她肩膀低笑,「你就先讓楚長煙去做。他做好了,是你兵部尚書的光榮,搞砸了,你申斥幾句,也無損你的官位,自然有相公我罩著你,何必讓自己這麼辛苦?」

  丘夜溪沉默著,沒有立刻和他辯解。她知道他其實是關心自己才會這樣說。在公事和人際關係上,他向來比自己有經驗、有道理,但是這件事既然她已經插手,又怎麼可能不繼續下去?更何況她身為兵部尚書,海上剿匪本就是兵部的職責,若讓她將責任推給下面的人,甩手不理,也不是她丘家為人處事的作風。看她眉心蹙得緊密,曹尚真知道她心中不贊同自己的意思,也不急於一下子說服她,只是無意間抬起頭,看到他們所住的客棧門前停著一匹馬和一個馬僮,忽然心頭一動。

  「好啊,你們夫婦倆跑到外面閒逛,把我丟在這裡不聞不問。」

  剛踏入客棧,大堂裡就響起夢嬌公主嬌嗔的聲音。丘夜溪看到坐在夢嬌身邊的人竟然是楚長煙,微微一怔。

  她沒想到他一天之內跑來兩次,而且看夢嬌和他同坐一桌的樣子,像是早就認識了似的。

  又看了眼曹尚真,用目光詢問他的意思,可他並沒有看她,而是笑著說:「有楚大人陪你,你還會無聊嗎?」

  楚長煙已經站起來,大堂內沒有一個客人,連前台的老闆和夥計都不知道去了哪裡,顯然是被他特意遣走的,所以他說話也沒有特別避諱,對著曹尚真恭恭敬敬地拱手。「丞相大人突然造訪,卑職惶恐。怎麼不先派人送封信來?」

  曹尚真笑著將丘夜溪推到身前,「還不是為了我這個脾氣倔強的娘子?出來這麼些天都不回家,我只好親自來接。楚大人不必和我客氣,你是武將,我是文臣,你只需要和夜溪行禮就好。」

  楚長煙看了眼丘夜溪羞窘尷尬的臉色,又看了下他們兩人依然緊握的雙手。顯然丘夜溪在努力掙脫,但是曹尚真卻握得很緊。

  於是他朗朗笑道:「我們小小的月蘭鎮也不知是怎麼了,朝廷中的擎天巨擘一下子都來了。」

  曹尚真歪著身子坐下,「此地沒有外人,我就叫你一聲長煙。你和我們家夜溪也認識幾日了,幫我勸勸她,好好的京裡尚書不當,非要跑出來搞得自己好像巡按御史、衙門捕頭似的,查什麼海盜流寇?我早說這些人對朝廷不會有大礙,折騰些日子自然就會散去,何必操心費力?」

  丘夜溪瞪了他一眼,「小惡不懲,就會有釀成大禍的一天。你就這樣幫陛下治國的?」

  「我曾和你說過,活在這世上,明哲保身最重要,你總是這樣強硬地和所有人為敵,就像琴弦繃得太緊,早晚斷掉,到時候傷的人不知道是別人還是你自己。」

  他堆著笑望著她,「夜溪,你可知道為夫我是最心疼你的?」她凝視著他的眼,心中慢慢思量他剛才的這番話。不是生氣他的話太過自私,而是奇怪他為什麼要在楚長煙面前說這些事情?

  流寇之事,他們曾在朝廷上有過爭執,雖然曹尚真沒有和她推心置腹地深談,但是以她對他的瞭解,也知道他對這件事絕沒有他說的那樣輕率看待,更何況,他們和楚長煙都是初識並無深交,在這種人面前,他從來不說真話,此刻這番說詞,莫非也是在做戲給對方看?

  那又是為什麼,他信不過楚長煙嗎?

  她的沉默讓夢嬌以為是她不願意回去,於是慎怪著曹尚真。「尚真哥哥,一定是你得罪了夜溪姊姊,所以她才不願意和你回去。夜溪姊姊,我們走,不和他們男人坐在一起了。」

  丘夜溪不解地任她拉起自己,「去哪兒?」

  「去樓上坐坐,我有些話要和你說呢。」夢嬌對她眨了眨眼。

  遲疑了一下,她才點點頭。

  曹尚真笑咪咪地看著兩個女人的背影上樓,問身邊的人,「京城的女人都是這樣刁蠻,像野馬似的難以馴服。是不是?」

  楚長煙斟酌著回答,「卑職沒有和京城的女人有過過多的交往,依在下來看,丘尚書為人正直、光明磊落,一心忠君為國,有點小女兒的心思也無傷大雅。」

  曹尚真瞥他一眼,「你對我們家夜溪倒是滿瞭解的。不過她這個脾氣在朝中真的是不佔便宜,我寧可她回家相夫教子,乖乖地別給我惹事。」

  他微微笑道:「若丘尚書是肯乖乖相夫教子的那種溫婉女人,丞相大人當初就不會娶她吧?」

  聞言,曹尚真也報以一笑。「你好像也很瞭解我?唉,我們倆的親事是父母做主,也沒有反對的餘地,不過你也能想到,平日總是一堆應聲蟲圍在我身邊,偶爾遇到了一個這樣敢和我槓上的女人,按照民間土話來說,就是-  還真的挺夠勁兒的。」

  他笑得賊兮兮的,楚長煙也就陪著他笑。

  接著,曹尚真話題一轉,「流寇的事情,就還是請長煙你接著忙吧,該剿的時候就剿,朝廷每年都會給兵部撥銀子,不用一用,難道要白白放著?陛下喜歡聽戰功,你就多寫點喜報給陛下聽,累積些戰功,日後我也好調你入京。至於流寇能不能肅清並不著急,中原那邊和異族打仗,一打就是上百年,也沒見有幾次肅清的,不必真的把他們當回事。」

  「是。」楚長煙深得領悟般起身致意,「多謝曹丞相栽培。」

  「不必客氣。其實要栽培你的也不是我,出京前陛下還和我問起你,你是從宮裡出來的,陛下對你還有印象,一直說你年少有為,堪為大用,我倒沒有想到,你和夢嬌也是舊識?」

  「那年陛下召我入京,封我為千總的時候,曾和公主有過一面之緣。」

  曹尚真似笑非笑地點頭。「我們夢嬌心高氣傲,不輕易和人交朋友,我瞧她剛才看你的眼神像是很讚許,所以即使沒有我,我看你將來要想高就也不成問題。」

  此話一出,楚長煙誠惶誠恐似的立即低頭拱手。「卑職是丞相大人手下之臣,不敢走旁門左道。」

  「若是你和公主的交情能再深點,說不定……就不是什麼旁門左道。」

  曹尚真說得曖昧隱諱,可楚長煙仍舊垂著頭,並未響應,彷彿沒有聽懂似的。

  「你有什麼話要和我說?」丘夜溪看她一進了屋子,忽然變得扭扭捏捏起來,就知道她拉自己上樓絕不是像她說的那麼簡單-  只是為了給自己解圍而已。囁嚅了半天,夢嬌才小聲問道:「我聽說我母后要給尚真哥哥納妾?」

  丘夜溪立刻白了臉色。

  夢嬌忙笑著挽她的手臂,「你別生氣,我聽了之後也替你生氣。我母后啊,就是太疼尚真哥哥了,這些年一直把他當兒子疼,天冷了,下雨了,還老記掛著他有沒有添衣服。這半年裡我老聽母后叨念,說你們一直沒有個孩子,只怕不好。曹家三代單傳,她怕……咳咳,你明白我的意思,對吧?」

  她不吭聲,只是別開臉看著窗外。

  拍著胸口,夢嬌豪氣干雲的接著說:「當然,我尚真哥哥雖然有些頑劣,但對你絕對癡情,這一點我敢打包票。他若是敢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我就先幫你閹了他!」

  聽她說成那樣,丘夜溪再也沒辦法板起臉了,撲哧一笑,「你特意從京城跑到這窮鄉僻壤,不是來為他當說客,勸我回去的吧?一定還有別的事情,就別和我顧左右而言他了,你該知道,我是最沒有耐性的。」

  這一句話出口,夢嬌卻忽然紅了臉,這讓她很是納悶。認識這位公主這麼長時間,只沒見過她不敢說的、不敢做的,倒想不出有什麼事情能讓她臉紅的。

  但彼此都是女孩子,轉念一想她就明白了,於是低聲問:「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歡,只是近來常想起他。」夢嬌終於支支吾吾地說出口。

  「誰?」問出這個字,看著她的表情,回想剛才樓下的情景,忽地瞭然,「該不會是那個楚長煙吧?」果然,夢嬌的表情更加露出一副小女兒嬌態。

  「你可別說出去,我沒和別人說過,就連我父皇母后都不知道,尚真哥哥也不知道。我騙他說你這邊有流寇的同黨,他才肯帶我過來,否則我怎麼可能從宮裡出得來?」

  「這種謊你都敢撒?」丘夜溪頗為意外地看了看她、又笑了。「你想瞞父皇母后不難,要瞞住曹尚真……可不容易。為了這個楚長煙,你這個公主的尊貴身份和面子都可以不要了?」

  夢嬌嬌慎地指著她控訴,「你看你現在都被他帶壞了,壞笑起來的樣子和他一模一樣,果然是夫妻連心。」

  「瞎說!」別開臉,丘夜溪嘴角的笑意依然扯得高高的。「我和你說這件事,可是把你當作朋友看待。你知道我自小出身宮廷,也沒什麼朋友,父皇母后那邊我也不能直接去說,想找個人商量都找不到。」夢嬌總是快活的表情上掠過一抹黯然。「這就是做公主千歲的好處了。」

  丘夜溪的心像是被這抹黯然籠罩住,夢嬌的這一句話瞬間打動了她。

  「那你和我說這件事是想怎樣?總不會要我去替你說媒吧?」這種事情她可是從來沒做過,也不會做。

  她抿著嘴笑,「是想讓你幫我參謀參謀,說到底,我對楚長煙也不是很瞭解,只是當年他進京時,我們在御花園裡見了一面,聊了幾句而已,後來關於他的事情我都是從外面打聽來的,我不知道如果我貿然選中了這個人交託後半生,是否太過輕率?」

  「你讓我幫你選駙馬?」丘夜溪啞然失笑,「我只怕沒有這種眼光。」

  夢嬌急急地說:「起碼楚長煙這個人的好壞你該說得出吧?畢竟你也來這裡不少日子了。」回想楚長煙的一言一行,似乎也找不出有什麼大過錯,但是這個結論她仍不能隨便做出,曹尚真那邊應該比她更瞭解。思慮了很久,她才緩緩說:「這件事我會慢慢幫你留意,你也不能著急,識人辨人不是個簡單的事情。你為什麼不去問曹尚真?他才是這方面的高手。」

  「尚真哥哥也是初來此地,和楚長煙並不會很熟,更何況……女孩子家的事情怎麼好去問他?再說他那個人向來要強,要從他口中聽到對別人的讚美,那可比讓他少貪點銀子還難。」

  聽夢嬌唱作俱佳地對曹尚真一番描畫,果然是形神兼備,丘夜溪再也憋不住,清脆的笑聲溢出朱唇。

  直到天色昏黃,楚長煙回了千總府,夢嬌也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她看到曹尚真時還是會想到夢嬌的話,唇角依舊蕩漾著笑。

  曹尚真早看出不對勁,並不著急問她,而是托著腮笑嘻嘻地望著她,直到看得她渾身都不自在起來,瞪他一眼問:「老看我做什麼?」

  「不看娘子,難道要我去看別的女人嗎?」他輕浮地貧嘴。「夜溪今天很愛笑啊,我以前都不知道夢嬌那麼會逗人開心。」

  「她平日裡還少逗你開心嗎?」她淡淡地扯著嘴角,笑意變成酸意。

  他笑著去拉她的手,「我真喜歡夜溪為了我吃醋的樣子,這樣的夜溪不再是一塊石頭,而是一個真正的女人。我最喜歡這樣複雜又完美的夜溪。」

  她扭了幾下身子,還是被他拉到懷裡去了。其實她心中又何嘗不想這樣,就故意順水推舟地靠著他,坐在他的膝蓋上,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今天你在楚長煙面前故意說那些話是為什麼?你信不過他?」

  「對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這是我的做人準則,除了對娘子你。」

  她皺起眉。「那你還放心讓他對付流寇之事?」

  「除了他,再找不到第二個人適合他現在的位置,不交給他做還能給誰?難道你要留守在這裡,一直到把所有的流寇都殺光?」他笑著回答。

  丘夜溪想了一陣,還是將夢嬌的心思說出來,然後問他,「你覺得這事有可能嗎?」

  曹尚真挑眉,像是有些意外,但並不吃驚,「我就說夢嬌非要和我一起來這裡必定是有別的心思,還編出那麼嚇人的謊話騙我,希望……不會被她歪打正著。」

  見她蹙著眉,似乎想問他關於內奸同黨的事情。他立刻阻斷這話題,接著說:「只是沒想到這丫頭不聲不響地竟然給自己選了夫婿,按說夢嬌身為公主,她的婚事是由陛下決定的,楚長煙雖然坐到了千總的位置,要娶公主還不是很容易。他的家世太過簡單,毫無身份背景,稍有些政績,卻無驕人功勳,陛下不會選他的。」

  「那……就是說,夢嬌只是無望的單相思?」

  「也不盡然,若楚長煙有個機會可以大大施展一番拳腳,讓陛下高看他一眼,我在旁邊再推波助瀾一番,這件事要成也很容易。」

  聽他說得如此簡單,丘夜溪不禁替夢嬌鬆了口氣,「既然如此,我要夢嬌不必擔心?」

  「什麼話都不要和她說,眼下這件事還難以定論,楚長煙這個人……」

  他話音未落,眼角好像捕捉到了什麼影子一閃而過,他謹慎又警惕地繃緊了全身肌肉,低聲說:「小心,窗外好像有人。」

  「窗外?」她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子。今夜外面無月,屋內又點著燈,外面幾乎什麼都看不到。「胡說,這裡是二樓,怎麼可能有人?難道是鬼?」

  曹尚真擺擺手,示意她先不要說話,然後將她拉下自己的腿,輕輕地躡足走到窗邊,剛要抬手關窗,一把寒如雪、冷如風的劍刃就筆直地插向他的胸口!丘夜溪看到,驚呼一聲撲了過來,曹尚真像是努力避開,卻還是被劍尖刺中了胸口,轉眼間,已經痛呼呻吟著倒在地板上。

  待她撲到窗邊時,只看到一個黑影從窗外樓下的街角閃過,但是曹尚真這邊受了傷,她沒辦法去追刺客,只能回身搶看他的傷勢。

  只見他月白色的衣衫上已經透出了血跡。

  這一生她是第二次遭遇這樣的驚嚇了,第一次是兩年前宮中起火,這男人不顧大火未滅,搶入內宮去救太子。

  兩次,都是因為曹尚真,如此疼痛地牽動著她的心。

  「尚真,你怎麼樣?」她的三魂七魄已經驚得飛散,一雙手拚命扯開他的衣服。

  但就在此時,原本看起來虛弱無力,瀕臨垂死邊緣的人忽然抬起頭,輕聲說:「噓-  別擔心,傷勢不重,只是劍尖劃破了點皮。」

  她一怔,看著他的笑,這才想起他是身負武功的,這一劍他也該躲得開。

  「為什麼不躲?」她怒喝,這種惱怒比起外人行刺更讓她難消心頭之恨。難道他不知道,傷了他一點,比砍斷她的手腳更讓她傷心欲絕?他怎麼可以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曹尚真強撐著坐起身,一手摟著她的脖頸,紅色的血染到她的衣服上,兩個人的衣服立刻都變得血跡斑斑,看起來很是嚇人,但是最嚇人的卻是彼此的臉色。

  「我要知道是誰想殺我。」他的黑眸湛湛,眸中都是冷厲的寒意。

第4章

  這是丘夜溪第三次伺候曹尚真了,她覺得自己大概是上輩子欠了這男人什麼,所以這一生上天才派他來懲治自己。婚前他不讓她有安生日子,婚後也總是驚心動魄。

  現在他受了傷,雖然知道這傷勢不重,但是為了在人前做戲,她也要表現得萬分關切,特別是從一早叫了早飯在屋中同吃,結果被夢嬌發現他受傷的事情之後,緊接著把楚長煙也驚動,急急忙忙趕來,這個戲,更是不得不繼續演下去。

  說起演戲,她當然比不了曹尚真,大概也怕她露餡兒,所以他只交代她一個動作-  「你只要坐在我身邊,一直握著我的手,百般柔情地看著我就好了。」

  他笑嘻嘻地指導,讓丘夜溪很想在那張笑臉上揉上幾把。這個人似乎從來都不把自己的生死當回事,明明知道窗外有人,居然還去冒險關窗戶,分明是故意給敵人機會,想到這裡,她都不禁打個冷顫。莫非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受這一劍,好找個借口去查他想查的事情?夢嬌不知道根由,一看他換下的血衣,眼淚就流了下來,在屋子裡轉著圈痛罵著,「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你在京城官場得罪的人,跑到這裡搞暗殺嗎?等我回京稟告父皇,一定要砍了這個刺客的頭!不!抄家!滅他九族!」

  曹尚真嘿嘿地笑著,一邊笑一邊咳嗽,「也許只是個小毛賊,早就看上了你夜溪姊姊,半夜獵色不成,所以殺人洩憤。」

  「嗯,也有這個可能。找這裡的縣令,知府,不!找楚長煙來,我要親自審問他們到底是怎麼管理這地方的?不僅海上有流寇,陸地上居然還有這樣的悍匪!成何體統?」

  她越說越生氣,一甩手,把桌上的茶杯都摔到了地上。

  正發著脾氣的時候,楚長煙也趕到了,一看到屋裡的情形,像是也嚇了一跳,「怎麼回事?」

  夢嬌一看到他,所有的怒火都擠在眉毛中間,指著他鼻子就衝了過去,「楚長煙,虧我還把你當作一名響噹噹的人物!當年你剿滅盜匪的那點本事都哪兒去了,怎麼會讓此地冒出這樣膽大妄為的刺客,公然行刺朝廷大臣?若是尚真哥哥有個三長兩短,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曹尚真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軟軟地靠著妻子的肩膀,打斷她的話,「公主殿下,您就別在這裡為我打抱不平了,這事也不能怪楚大人,若是他治理無方才有這樣的惡人,那我這個丞相更難辭其咎。」

  「哼!人家為你說話,你還不領情!」夢嬌氣呼呼地摔門而去。

  他抱歉地對楚長煙笑了笑,「這位公主殿下的脾氣向來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其實她對你並無半點惡意。」

  「的確是卑職失職。只是此地從來沒出過這樣的事情,月蘭鎮是個小鎮,連武館都沒有,也不是武林人士的聚集地,怎麼會有人深夜攜帶利刃刺傷丞相大人?」

  輕輕呻吟了一下,曹尚真變換個姿勢,淡淡地問:「你怎麼就能斷言是武林人士所做?難道就不能是普通的匪徒?」

  楚長煙頓了頓,「月蘭鎮如此不起眼,有錢的人家也沒幾個,盜匪就是下手,也該去繁華些的大城。丘大人武功不弱,能當著她的面傷了曹大人……」

  「當時夜溪不在我身邊。」曹尚真一歎,「若她在,我也不至於受傷。唉,娶個會武功的老婆本來以為可以防身,沒想到關鍵時刻還是要靠自己。」

  他隨口扯謊,只覺得自己的後腰被狠狠地指了一把,一下疼得叫了起來,讓楚長煙驚得連忙問:「丞相大人的傷勢很重嗎?是否看過大夫了?我去把我府裡的大夫找來。」

  「不必了。」曹尚真白哲的臉上多了幾分粉嫩的紅潤,「我不習慣被外人在身上摸來摸去,有夜溪陪著我就行。唉,這件事可千萬別告訴陛下,萬一消息傳開,以後我在那些文武百官面前可沒法做人了,那些人中有些人恨我恨得牙癢癢,估計還會在後面拍手,罵那匪徒下手太輕呢。」

  「怎麼會?丞相為國事操勞,鞠躬盡瘁,卑職在這裡都聽到不少關於丞相大人的事跡,朝中官員想必也莫不仰慕尊崇。」

  楚長煙悄悄看向丘夜溪,就見她不發一語,眉心緊蹙,一隻手握著丈夫的手,另一隻手繞在他的身後,像是幫他支撐著身體,兩個人緊緊依偎,相扶相攜的樣子如畫一般的美。

  他垂下眼,思忖著問道:「雖然大人英明睿智,對伏苓國忠心無二,但是卑職也怕有些奸佞小人誤解了大人苦心,會不會因為官場上政見不同,就對大人挾私報復?」

  曹尚真歎氣。「這可真是難免,哪怕是藺相如、商鞅,不管後世如何讚揚,當朝也難免是是非非。剛剛夜溪已經訓了我半天了,怪我不該在朝中鋒芒太露,可是我坐在丞相這位置上,就算再怎麼低調,總會被人怨恨,所謂高處不勝寒嘛。」

  「卑職明白大人的難處。只是想麻煩大人想一想,丞相大人出京的消息之前曾經透露給誰知道?這裡面有沒有怨恨您的人?會不會是對方派來的刺客,意圖行刺大人?」

  他歪著頭想了一陣就擺手,「這可不能亂猜。唉,算了,好在昨夜沒出大事,這幾天我再休息一下就帶夜溪回京去。」

  「那我今日加派人手看護這座客棧。」

  曹尚真又擺手,「不要,那豈不驚動客棧內所有的客人和鎮上的百姓了?還是低調些吧。」

  丘夜溪保持一個姿勢時間長了,饒是她練武出身,也坐得有些腰酸背痛,稍稍動了動,他立刻感覺到了,滿懷歉意地看著她。

  「夜溪,這一夜也把你折騰壞了,看你的眼圈都黑了,若不是我昨天在你臉上塗了點胭脂,只怕你這臉色都不能看了。」在外人面前,他竟然毫不避諱地托起她的臉頰下端,拇指順勢向上攀沿,輕輕地幫她按壓著太陽穴的位置,還柔聲問:「怎麼樣?舒服點嗎?」

  丘夜溪不自在地推開他的手,「在楚大人面前你還敢動手動腳的。」

  「怕什麼?長煙又不是外人。」曹尚真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還對他笑了笑,「別看我家夜溪做事雷厲風行,其實臉皮最薄。」

  楚長煙也跟著笑,目光投注在丘夜溪的臉上。

  待他總算離開,曹尚真卻輕輕推了妻子一下,「去和他聊聊。」

  「聊什麼?」她不解地問。

  「聊什麼都行。你出了門,他自然有話和你說,若是無話,那你就和他閒聊兩句。」

  丘夜溪狐疑地看著他,不解他的用意,但還是聽了他的話,跟在楚長煙的後面出了房門。

  到了樓梯口時,楚長煙已經下了樓,她遲疑了一瞬,正不知該找什麼理由和他說話,他已經聽到動靜回頭,看到她時,笑著揚聲問:「還有事嗎?」

  客棧大堂是公開場合,丘夜溪知道他不便當著外人的面直接稱呼自己的官銜,更不能直呼自己的名字,就快步走下樓,使了個眼色,將他引領到客棧的大門外,低聲問:「那批火槍的事情怎麼樣了?」

  「老闆還未出手,像是在等買家。」他也壓低了聲音回答。

  「還是早日想辦法把槍收繳走才好,留在那裡終是個禍患。」看著眼前年輕俊朗的臉,想起夢嬌的心事,她忍不住話題一轉,問道:「楚大人是否成親了?」

  楚長煙先是微怔,之後才回答,「尚未娶妻。」

  「有意中人了嗎?」

  他一笑,「整日待在軍營,能看到的都是男人,哪有遇到意中人的機會?」

  點點頭,她沒有再追問下去。畢竟不能現在就直接問人家是否喜歡夢嬌,若他一口拒絕,以後的事情倒不好辦了。

  望著她深思的樣子,楚長煙又笑問:「丘大人莫非是想為我做媒?」

  心思一下子被說中了一半,倒叫丘夜溪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她努力抿抿唇,抬頭看了眼二樓那扇半開半閉的窗子。曹尚真就在那裡偷窺他們談話吧?

  「楚大人心中的佳人是怎樣的?」她只好不答反問。

  楚長煙黑眸幽沉,如墨色般油潤,邪邪的笑容和他平日正襟危坐、沉穩幹練的樣子不大相符。凝視著她,他緩緩說:「若是有緣,我希望能早一步碰到一個如丘大人這樣的奇女子。」

  此話一出,丘夜溪才忽然發現,他的目光中竟然也有種銳利的東西,和曹尚真頗為相似,好像一下子就能刺中她的心頭,讓她悚然一驚。

  「楚長煙說什麼嚇人的話了,讓你這樣心不在焉?」曹尚真倚著床欄,看著妻子默默倒了一杯茶,但是茶水都溢出來了她都沒有注意到,幸好茶水是涼的,否則一定會燙到她的手。

  丘夜溪看他一眼,「為什麼要我去和他說話?」

  「打探一下。有些話他未必和我說,卻有可能和你說。」

  她蹙眉。「為什麼?」

  「人人都知道你性子耿直,不會有我這麼多花花腸子。」他提起自己的惡名還頗為洋洋得意。

  丘夜溪無奈的走到他身邊,打開衣襟看了眼傷口上包裹的白布,血液沒有再外滲,看來已無大礙。曹尚真幽幽地抬頭看著她,倏然將她拉倒,然後反身壓住。「小心傷口!」她急忙提醒。

  他卻不管不顧地壓住她的身體,只是拚命從她口中汲取芳香的溫暖,輾轉吸吮著,不肯鬆開。

  丘夜溪有些喘不過氣了,他這樣強勢的表現,和平日裡胡鬧的樣子有些不同。

  兩年裡他只有一次這樣霸道蠻橫地強佔過自己,就是他們的洞房夜。那一次他一邊侵入她的身體,一邊嘟嘟嚷嚷地說:「夜溪從此就是我的夜溪了,別人再也休想染指你一下。」

  那夜他很著急匆忙,兩個人又因為都是第一次,所以都沒有來得及品味魚水之歡的樂趣,只是快快地佔了彼此的身子,以為這樣就再也逃不出對方的手心。

  可這一次,他又急什麼?

  怕碰到他的傷口,所以她由著他折騰,但外面大亮的天色讓她有些不適應,時不時地側過頭去看身後的窗子,想著是不是該把窗子關上。

  這樣的心不在焉曹尚真感覺到了,停了所有動作,不滿地將她的臉扳了回來,「窗外有什麼可看的?」

  「光天化日的,你不要臉,我還要呢。」她本想像平日那樣笑罵他幾句,卻覺得今天的氣氛詭異,因為他一直皺著眉看她,目光一閃一閃的,好像藏著什麼話。

  「怎麼了?」她疑惑地問。

  他舔著唇角,那裡沾上了她臉上的一點胭脂,「夜溪,你是我的。」

  她不解地挑眉。「嗯?」現在他怎麼又說這句老話?

  「你是我的。」他忽然勾唇一笑,狠狠地撞進她的身體裡,在一番狂肆的掠奪後,激情又化為溫暖濕潤的蠕動,墊伏在彼此的身體之中。

  為了他的劍傷,丘夜溪已經一夜沒有休息好,白天還要應付那些外面的人,現在更是睏倦得眼皮都睜不開了。

  看出她臉上的困意和疲憊,曹尚真伸臂將她攬抱在懷裡,小心地避開傷口,讓她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蜷臥。

  「夜溪,你知道嗎?」他把玩著她的一縷秀髮,慢悠悠地說:「雖然我可以裝得很大方,但我的心眼兒其實非常小,小得只能裝下你一個。」她打了個哈欠,迷糊地咕噥一聲。

  「你什麼時候大方過了?」去年地方鬧乾旱,皇帝帶頭開國庫賑災,還暗示要臣子們都跟著一起捐錢。這傢伙表面上積極響應,說要帶頭捐出一年的俸銀,但是鬼都知道那不過千把兩銀子的俸銀,不過是要進曹府時給曹家門房的打點錢而已,他若是抖抖衣縫,掉出來的銀子都不只萬兩以上。

  他當然知道她話裡的意思,於是深幽地笑了。「你不覺得我對你一直很大方的嗎?你要什麼我都會雙手捧到你面前,我願意讓全天下人都欣賞我這個美麗又能幹的娘子,但是,絕不允許別人覬覦。」

  「誰會覬覦我?」她含含糊糊地應聲,大腦已經開始遲鈍,「他們覬覦的都是你的財產和官位而已。」

  他吻了吻她的鬢角,輕聲笑道:「傻丫頭,你就什麼都沒看出來?沒看出來也好,你不是那個人的對手,還是交給我來辦吧。」

  「唔唔,交給你辦,都給你辦……」她已經是半夢半醒,自己說了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在將身體再度深埋在那一個溫暖堅毅的胸膛中時,還不忘提醒自己不要碰傷了他。這個男人總是讓她操心、煩心,又-  次次動心。兩年了,居然還沒有變。

  丘夜溪不甘心就這樣莫名其妙被人算計,她隱約覺得自己和曹尚真被人盯上,而曹尚真又好像知道些秘密,卻不告訴她。她向來有股韌勁,想要做到的事情,就是千難萬險也要做到。

  所以第二天她找了個機會溜出客棧,先去買了幾塊那男人愛吃的老婆餅,才獨自一人到了那間賣火槍的小店門前。

  門前靜悄悄的,她想不出楚長煙會派人藏在哪裡監視。周圍的其它店舖或民宅裡嗎?

  正想著是不是該繞到哪裡去找個好的角度監視一陣子這間店舖,或是再想辦法調查,沒想到店舖的老闆忽然走了出來,像是正好要出門,驀然與她打了個照面,他楞了楞,然後笑道:「夫人又來了?可是要來看貨?」

  丘夜溪不好躲避,只好點點頭。「嗯,想再看一下。」

  「我就說我家的貨最是難得,貨品上乘。夫人裡面請。」用眼角餘光打量了一下四周,倘若楚長煙的探子就在附近,應該會把自己進入這間店的消息告訴他吧?

  雖然遲疑,丘夜溪還是邁步走了進去。

  老闆躬著身,將她一路領進後院。

  只是推開上次她進入的那問屋門,她便赫然驚呆住!

  屋內竟然還坐著兩個人,而這兩人就是前次在漁村她見到的那兩名流寇!她立刻盤算著該怎樣脫身。

  那流寇一眼看到她卻哈哈笑道:「怎麼又是這標緻的娘兒們?老闆,這不會是你媳婦吧?」

  「別亂說,我怎麼配得上這麼尊貴的夫人?」老闆笑笑地踱著方步跟了進來,反手將門一關,「你們知道她是誰嗎?人家可是京城裡響噹噹的大人物啊。」

  聞言,丘夜溪登時倒抽了一口涼氣。自己從來沒有告訴過老闆她來自京城,聽老闆的口氣卻好似已經知曉了她的身世,她來不及多想自己的身份是如何暴露的,隨身的寶劍短匕都沒有帶出來,只能一拳打向那老闆的面門,企圖開門衝出去。沒想到那看似平常的老闆竟然也是有功夫的人,早做了準備,不但避開那拳,還大喊一聲,「留下她!她是官府的人!」

  身後那兩名流寇反應極快,一人抽出一把腰刀就砍了過來。

  丘夜溪沉著應對,抄起旁邊一把凳子反丟向身後,砸中一人,但是屋門要向內拉,她的身子不得不倒退一步,就在此時,第二把刀已經砍了下來,她旋身避開,一腳踢在那流寇的手腕上,將他的刀踢飛出去,門開了一條縫,她已如電般掠出。

  掠出這間房屋,本已不怕有人再追上來,她相信那些流寇不過是烏合之眾,沒有多少真功夫,但就在一時大意之間,耳畔傳來幾聲尖銳的破空之聲,像是有人使了暗器。

  她險險翻身避開了其中幾枚,卻被另一枚打中手臂,這暗器上不知是淬了毒還是麻藥,一下子她半邊身子就不能動了,再一瞬,連意識都變得模糊起來,只覺恍惚中有個人跳到她的身後,那聲音很是悠遠沙啞,「把人抬進去!」

  那人是流寇的首領嗎?若她身陷這些人的手,而且身份還暴露了,只怕……凶多吉少。可最要命的是,如果她已經暴露了,曹尚真也可能會被發現,他還不知道這邊的情形呢,不行,得想辦法告訴他,想辦法……

  曹尚真一早發現妻子出門,心頭就莫名惴惴不安,總好像心神不寧似的。他命令曹瞻去找人,將她立刻帶回來,但是曹瞻出去轉了一圈,說是沒有看到夫人的影子。

  他飛快地在心中分析。夜溪能去的地方不多,肯定和調查刺殺他的人有關,而到了這月蘭鎮附近她遇到過的人和事,都已經和他說過,她唯一可疑的地方就是那間私售火槍的小店。她會去那裡嗎?

  正要自己親自去找,楚長煙便急匆匆地跑來,他大汗淋漓,氣喘吁吁,開口就問:「丘大人在這裡嗎?」

  「怎麼?」曹尚真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事情不妙。

  他遞過來一封信。「這是有人剛送到千總府的,送信的人交了信就走了,我正在派人追查,但是還沒有線索。」

  曹尚真打開那封信,上面赫然寫著-  

  丘夜溪已在我手,交一百萬兩銀子即可贖人。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幾遍,驀地笑開。「夜溪出去買東西,很快就回來,這是什麼麼人在故弄玄虛?」

  楚長煙遞過來另一個紙包,「來人送信時連這個一起送來,卑職不知道是什麼,這是什麼意思,丞相大人您……」  

  那紙包中竟然是老婆餅。

  曹尚真的瞳眸倏然像浸到了寒潭墨池之中,緊緊握著那包餅,久久不發一語。

  「若丘尚書真的出了事,卑職這就派人全鎮搜捕!」看出他的臉色,楚長煙也知道事態嚴重了。

  可又過了半晌,他居然重新露出一個笑容。「不必這麼費力,綁匪不過是想要一百萬兩銀子而已,我給得起,咱們就慢慢等好了,等到對方說什麼時候交錢。」

  楚長煙擦著汗,戰戰兢兢的說:「丞相大人,一百萬兩可不是小數目,您……隨身帶著這麼多錢?卑職的意思是,若今日放了他們,豈不是要縱虎歸山?只怕他們的胃口越來越大,下次不知要開價多少,也許還會直接綁架您,要挾朝廷。」

  「那你想怎樣?」他斜睨著他,「難道要不顧夜溪的安危嗎?」

  「卑職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先等綁匪的下一封信,但是卑職還是想暗中全鎮搜尋。這鎮子不大,應該能找得到。若找到了線索,卑職就來告訴丞相大人,至於下一步如何行事,全聽大人您的意思。」

  「對方不會給你找人的機會。」曹尚真將那張字箋放在鼻尖前輕輕地嗅了下。

  「這紙上有海水的味道,難道你沒有聞到?」

  楚長煙楞住,「大人的意思是……」

  「只怕夜溪是被那些海上流寇抓住了,而且,已經偷運到了海上。」他的手指輕揮,將那張紙丟在旁邊的桌上。

  讓楚長煙不解的是,他此刻的表情並沒有過多的焦慮和緊張,那一抹噙在唇邊的笑意就像是已經看穿什麼似的,胸有成竹。

  這時曹尚真忽然將目光調向他,「楚大人,您手中有多少兵馬?」

  「步軍一千,水軍一千,大小船隻約二十艘。」

  曹尚真輕輕笑了,笑得令人莫名心驚膽跳。「長煙,你該準備和這些流寇開戰了。」

  「有炮嗎?」

  「有,十門船炮。」

  他點點頭,「請大人現在點兵吧。」

  「啊?」楚長煙怔住,「大人您……」

第5章

  丘夜溪知道自己錯了。這是她生平最大的一次失敗,敗在輕敵和漫不經心。從昏迷中甦醒過來時,她聽到了風聲和海浪聲,立刻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因為她的整個身子都像是在雲端裡飄搖著,搖得她想吐。

  「夫人醒了嗎?」一個小姑娘的聲音響起,接著一掬清涼的水灑在她的額頭,讓她陡然清醒過來。

  睜開眼,就看到一個穿著布衣裙的漁家女,一雙圓圓的眼睛黑白分明,非常有神,嘴角處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怎麼這裡會有這麼伶俐可愛的女孩子?她一時間有點恍惚。

  「夫人,我們老大說了,如果您醒了,就讓您先吃點東西。」

  這話讓丘夜溪完全驚醒。原來自己真的是在流寇的船上!

  「你們老大在哪裡?」她坐起身,原本酸麻的半邊身子也好了不少,只是全身依舊軟軟的,應該能簡單行走,卻沒辦法凝聚力量。漁家女看出她的心思,巧笑嫣然,「我們老大說現在不方便見您,要您好好休息,不要想逃跑,這裡畢竟是在海上,就算您會泅水,要游回月蘭村都要一個時辰,你的體力肯定堅持不了這麼長的時間。」

  丘夜溪咬著牙怒問:「你們老大抓我想做什麼?」

  「夫人是聰明人,當然明白我們老大的意思,自然是想拿夫人換錢嘍。」女孩子說得流利,全無半點忸怩之態。

  她低頭思忖,若只是拿她換錢,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相信曹尚真出得起,但是事情真的有這麼簡單嗎?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份到底暴露到什麼程度?曹尚真現在又是否安全?

  那女孩兒端過來一些食物,都是很清淡的漁家飯,看著那些飯菜,她皺著眉頭。

  女孩兒又笑,「肯定不會在飯裡下毒的,放心吧,我們老大還指望您能換到高價呢,更何況您現在中了軟骨散,也不需要再下毒了。」

  「軟骨散?」念著這個奇怪的名字,她想不起這種古怪的麻藥是否是伏苓國本國的東西,可為什麼以前從未聽說過?

  「這種藥是專門給肉票吃的,你們富貴人家當然不會有了。」那女孩的每句話都說在丘夜溪的心口上。

  看她一眼,丘夜溪軟軟地捧起飯碗,那碗中有菜有肉,魚肉都是剔乾淨魚刺的,看得出這個流寇匪首安排得非常周到。

  「你們老大叫什麼?」她慢慢地吃,隨口問。

  「老大就叫老大,我們從來不問老大的名字。」女孩笑著說,「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鈴鐺,這幾日就專門伺候夫人您了。」

  鈴鐺盤腿坐在船艙中,看著她慢慢將飯菜吃了大半,發現她吃不下了,就伸手幫她收拾。「我們老大說了,夫人家中是有身份地位的,平日裡這些事情都有人伺候,讓我也要伺候好。」

  「你們老大說我值多少錢了嗎?」她冷笑。

  「沒有。不過我們老大還說夫人的相公是個大人物,有得是錢,叫……富可敵國?所以無論和他要多少錢,他都會給的。」

  丘夜溪的心更沉。看來自己和曹尚真的身份已經徹底暴露,否則匪首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抬起頭,可以透過船艙的窗子看到外面層層湧起的海浪。

  別說她根本就是個旱鴨子,從來不會泅水,就算她會,這茫茫海面,憑一人之力也是無法逃生的,這一條路肯定行不通。

  這時鈴鐺在她身後說:「夫人需要什麼就和我說,我就在船艙外面。」

  見她準備離開,丘夜溪倏然凝聚起所有的力氣,將她一把拉倒,托盤、飯碗自然摔了一地。她抓起一枝筷子,直抵在她的咽喉上,厲聲說:「想辦法讓我走,否則你現在就死在這兒!」

  鈴鐺雖然起初有些吃驚,但是立刻就神色正常,還笑著說:「夫人別鬧了。我們老大說過您很厲害,可沒有說過您這麼愚蠢。」

  丘夜溪眉心一凝。愚蠢?

  「您看您發出這麼大的聲音,外面都沒有人進來,您以為是外面沒有看守您的人嗎?錯了,外面至少有不下十個人負責您的安全。只不過老大有令,不許他們輕易對您出手,別說您現在這點力氣連我都打不過,就算您殺了我,走出去了,您還是死路一條。」鈴鐺說著,忽然出手如電撥開筷子,嬌聲笑著一躍站了起來。「若是以前,我大概打不過您,可是您現在是半個廢人,連船上的小貓小狗都未必能打得過,勸您

  還是舒舒服服地休息,養養體力,等到您相公送錢過來,我們也好完完整整地把您送過去,我們可不希望讓人家說我們不講信用傷了您。」

  「流寇也配談信用?」丘夜溪鄙夷地冷笑,筷子已經被搶走,她手邊再也沒有武器可以防身,索性倒回自己曾躺過的那張褥子上。

  其實她之所以發難,只是想探探這群流寇的深淺,如果鈴鐺所說不錯,外面的確有十個人在看守她,那這群流寇的訓練有素,紀律嚴明,還在她所想之上。連鈴鐺這樣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女孩子都如此沉著鎮定,頗有大將風度了,難怪流寇和官軍糾纏數年都能全身而退。

  現在她暫時沒有辦法脫身,只能等下一步局勢發生變化的時候再尋找機會了。

  想也知道曹尚真不會坐以待斃,可他會出什麼奇招來救自己呢?

  楚長煙已經調齊了人馬,在千總府後院的一間密室內,曹尚真並沒有和他研究事態的發展,而是要來紙筆,慢悠悠地開始寫字。楚長煙悄悄湊過去看,結果都是一些不知所云的情詩。什麼「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他看得一頭霧水。丘夜溪又不在此地,寫這些東西能給誰看?

  「大人,下一步怎麼辦?」最後他終於按捺不住的開口詢問。

  曹尚真已經寫滿了一張紙,此刻又拿過一張紙,重新蘸了筆,好整以暇的反問:「賊人還沒有第二封信嗎?」

  就像是配合好要響應他這句話似的,很快就有個千總府的士兵跑來稟報:第二封密信也已送到,這一回是被人順著牆丟進來的。

  楚長湮沒有拆信,趕緊捧到曹尚真面前,他捏起信封一角,撕開一道口子,抽出信紙,看了一眼就哼道:「要錢還真是急。」便將信丟給楚長煙。

  他看了一眼,只見上面寫著!明日午時前將一百萬兩紋銀備妥。

  「明日午時前就要現錢,搜幹了你們小鎮也不會有這一百萬兩銀子,明擺著若不是這群綁匪太傻,就是他們壓根不想交人。」

  「大人想怎樣做?或許卑職可以去鄰縣求助,然後我們再和綁匪要求延長交款時間,丘大人的安危總是首位。」

  「對方要錢我們就一定乖乖地給嗎?」曹尚真忽然沉下臉來,「到現在我都不知道夜溪的死活,萬一夜溪已經……難道要我白白送錢過去?」

  楚長煙怔了怔,「那,丞相的意思是……」

  「來而不往非禮也。他們既然送信過來,我們為何不能送信回去?」

  他攤開一張新紙,提筆寫了一段文字,然後又抽過一張紙,再寫了一段,才一起交給他,「交給那些綁匪。」

  「啊?綁匪已經無影無蹤,送信之人又都是匆匆來、匆匆走,只怕……」

  曹尚真冷笑,「長煙,你是嚇傻了嗎?這點腦子都不會動?對方肯定派人在你的千總府附近監視著呢。你不用著急,我現在也不想捉這些跑腿的小嘍囉,你只要將這封信順著剛才他們丟信進來的牆再丟出去,肯定有人會撿走,你也不要派人跟,免得打草驚蛇。」楚長煙匆匆瀏覽了下那兩張紙上的字,第一張是一闕短詞。

  無限事,終須方寸詩。

  且記掛,三生銘心志。

  縱烈日驕陽,

  秋月寒霜,

  朝夕執卿手,

  料才付,

  斷腸癡。

  第二張則是寫給綁匪首領的,要求對方將這闕小詞交到丘夜溪手裡,並要丘夜溪手書回信,確認安全,否則不能交錢贖人。

  信中他措詞嚴厲,甚至以丞相之名威脅綁匪,一旦他們做出對丘夜溪不利的事情,一切後果要他們自行承擔。楚長煙看到這封信不免擔心,「丞相大人,這樣一來對方可就知道丘尚書是誰,也知道您是誰了。」

  「你以為我不寫這封信他們就不知道了嗎?」曹尚真的笑容已沒有一點溫暖。

  「就這樣送去,我也給他們一個期限,今夜子時前,我要答覆,否則長煙就點齊兵馬,和我出海剿匪吧。」

  兩個時辰之後,這封信果然送到丘夜溪面前。鈴鐺將信交到她手上,努了努嘴。「聽說這是你相公寫的,要我們老大轉交給你,你看後必須回信,否則他就當我們已經殺了你,一文錢都不會付的。」

  丘夜溪有些吃驚,她算來算去,就沒算到他的下一步棋是這樣下的。將信接過來,看了一遍,她的唇角微微地勾了起來-  這隻狐狸,果然還是隻狐狸。

  鈴鐺看出她的表情有了變化,卻不知其意,也湊過來看,但她識字不多,所以看不大懂。「這上面寫了什麼?就這麼幾個字,是你相公給你的信?」

  丘夜溪淡淡說:「是他以前寫給我的一首情詩,如今寫來讓我安心。有筆墨嗎?我回信給他。」鈴鐺已經準備好了筆墨紙硯,丘夜溪想了想,落筆寫下-  

  溪與君,才知髻齡,便恨道相異。揮劍欲了終難了,方知此生無意。

  若待兩地煩憂,

  爭難化作無情,

  思思唸唸也成趣。

  原來無非情無期。

  「帶回去吧,我相公認得我的筆跡。」說完便向後一倒,沒有去看鈴鐺狐疑的表情,直到聽見腳步聲越來越遠,她唇邊的笑容才真正綻開。如此危機關頭,虧他還想得出這樣的遊戲傳遞信息。平日裡兩人在官場上鬥得煩了,有時候她會氣得一夜不想理他,那時候他就會寫些情詩來逗她開心,再後來,他乾脆把情詩寫成有趣的嵌字詩,讓她一邊看詩,一邊猜詩中的另一層意思,旁人若不知道,根本不會注意詩中真正要表達的含意。

  剛剛曹尚真的那闕小詞裡,第一句話摘出第一個字是「無」,第二句摘出第二個字是「須」,第三句摘出第三個字是「掛」,第四句摘出第四個字是「心」。不過「縱烈日驕陽、秋月寒霜」這一句又用了拆字法,將「明」字拆成了日月兩個字,最末一句則用了同音字,將所有的藏字都找出來後就合成了一句話-  

  無須掛心,明朝才吃。

  吃什麼?自然是吃掉這群膽大妄為,竟敢綁架朝廷命官的流寇了!

  於是她也依樣回了一闋小詞,告訴他,「溪知道了,無憂,勿念吾。」

  若非心意相通,此時此刻,他們不會用這種方法向對方傳達讓彼此安心的訊息,然後靜靜地籌劃與敵人決戰的方法,也要靜靜地等待,等待決戰的時刻,因為那一刻,便是夫妻重逢之時。

  曹尚真看到那封回信後,幽幽笑了。

  楚長煙一直跟隨在旁,看到他的笑容後便問:「這確實是尚書大人親筆?」

  「嗯,說的都是我們過往的事情,旁人是不知道的,也造假不來。」他將信小心迭好,貼身收藏。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夢嬌公主的聲音。「我尚真哥哥是不是在這裡?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告訴我?」

  「這位公主大人還真是個麻煩。」曹尚真蹙起眉,擺擺手,「長煙,你替我去擋住她吧。」

  楚長煙囁嚅著說:「卑職與公主並不相熟,而且公主的脾氣……」

  「你去,她自然會聽你的。」他笑得詭異。

  於是只好硬著頭皮出來,迎面夢嬌公主裙鋸飄擺,已經飛身趕到。

  「楚長煙,尚真哥哥是不是在這邊?」她橫眉豎目的問:「夜溪姊姊出了事,為什麼沒人告訴我?難道把我當外人了嗎?」

  「公主殿下請留步,曹丞相現在不在這裡。」楚長煙伸臂一擋。「丞相大人去海防視察備戰船隻的情況,囑咐下官留下來和公主說明。」聞言,夢嬌臉上的怒火立刻平息了下去,迭聲問:「難道是那些流寇干的?」

  「應該是。」

  她氣得跺腳,嚴斥,「這些流寇太可惡了!楚大人,你一定要把他們繩之以法才好!」

  「公主放心,下官一定會盡力去辦的。」他對著她微笑,「現在公主是要先回客棧休息,還是在下官府中等候消息?」

  看著他的笑臉,夢嬌雙頰忽然紅了起來,說話也失了剛才的乾脆爽快,變得忸怩了,「我、我還是留在這裡等消息吧,你這邊的消息總是到得快一點。」

  「那就請公主先到偏房休息吧,這裡亂糟糟的,副將經常會來,都是些粗人,怕驚了公主的駕。」他笑著將她引領出這片院子。

  夢嬌走了幾步,回頭看了他一眼,小聲說:「你別老跟在我身後,像個奴才似的。」

  「公主殿下是君,下官是臣,君臣之禮不可蝓。」他恭敬地說。夢嬌卻不高興了,伸手拉他,「什麼君臣之禮?君在外還宮規有所不受呢!既然你那麼尊敬我,那我是君,我要你靠過來,你就要靠過來。」楚長煙只好和她並肩走在一起。

  「這次這件事你若是辦好,我尚真哥哥肯定會特別感激你。」夢嬌道,「說不定還會升你的職,調你入京。你想進京嗎?」

  「這些事情下官不敢想,身為伏苓人,只想為國為民多做幾件事。」

  她不耐煩地說:「我是問你想不想入京。」

  楚長煙想了想,答道:「月蘭這裡民風純樸,說實話,下官著實不想離開。京城那裡是能人匯聚之地,下官又是個實心眼的人,只怕……沒有那種手腕遊走其中。」

  「若我想讓你入京,你會不會去?」她衝口而出的話,讓兩個人都楞住了。

  看著對面那張粉面含春的臉,他依稀明白什麼,但不好說破,只得裝傻,「下官……感謝公主抬愛。但是若讓陛下知道公主身在後宮卻結交外臣,對殿下您的前途……」

  「我又不是太子,也不想搶奪皇位,還怕什麼前途?」夢嬌心直口快,索性撕開薄薄的臉皮,直接問:「我若是讓你入京做我的人,你幹不幹?」

  她豁出去的一問,讓楚長煙更加尷尬了。「公主……下官才疏學淺,當不起公主厚愛。」

  他委婉的拒絕讓夢嬌很受傷,但她緊抿著唇齒,沒有哭,也沒有立刻發作,只是深深地凝視著他,一點頭,「你有你的志向,我不勉強,但是……我會讓你改變你的志向的。」

  楚長煙對於這忽然從天而降的艷福措手不及,夢嬌公主強勢的命令之姿又讓他哭笑不得,這時候他才明白丘夜溪為什麼要問自己是否娶妻,也明白曹尚真為什麼要讓他出來應對公主了。

  原來這對夫妻早將他算計其中?

  望著那執著熱烈的眼神,他心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不能為我所有,何不為我所用?

  曹尚真這一夜都沒有告訴楚長煙自己的計劃,只在第二天一大早忽然派人來找他。

  「長煙,帶上你的人,和我出海去會會那群流寇。」

  「可是丞相大人,流寇不是要求今天午時之前要備好……」

  「那件事不用著急,自然會有人送錢過來。」曹尚真笑咪咪地負手而立,彷彿已胸有成竹。「我不習慣海上風浪,身上之傷也沒有痊癒,所以還要麻煩你一路護持了。」

  楚長煙只好陪同他一起去了海邊。

  昨夜備好的人馬船炮都在等候,兩人才上了一艘大船,曹尚真就說:「不必升起番號,還是不要讓賊人知道我們在哪兒。」

  「大人知道流寇在哪兒?我們這麼貿然出海,萬一不明方向,會耽誤付錢時間的。」

  「先出海看看風景,反正流寇也不難找。」曹尚真居然笑得一臉輕鬆。

  這時楚長煙發現跟在他們身後的曹府家丁,其中兩人手上提了一個大箱子,箱子上蓋著黑布,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

  「大人,這些東西都是要帶上船的?」

  「這可是我的寶貝,跟著我從京城一路來這裡,絕不能丟下。」他拍著黑布笑,「沒有它們,我就換不回夜溪了。」難道箱子裡裝的都是金銀財寶?楚長煙狐疑地多看了幾眼,但是既然丞相沒有展示的意思,他也不能多問。

  船隊出了海,在海上慢悠悠地轉了一圈,曹尚真站在船頭上,迎著海風,看著剛剛升起的紅日,興致頗濃。

  「以前我和夜溪總是一早就要起床上早朝,從宮裡回家時已經近午時,她曾和我說,她在邊關的時候最喜歡看邊關紅日,無論是初升還是西沉,伴著茫茫大漠,別有意境,可惜,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後她卻失了這份樂趣。」

  看他一副感慨樣,楚長煙安慰道:「等救回丘尚書,一切都有可能實現。」

  曹尚真瞥他一眼,「說得好,但願借你吉言了。」他忽然一揮手,叫道:「曹瞻,把箱子打開吧。」

  楚長煙一回頭,只見曹瞻抽開蓋在箱子上的黑布,將箱子的頂蓋打開,倏然間,一大群鴿子就從箱中躍身而出!

  他簡直看呆了,沒想到上司竟然會從京城中帶出這麼多鴿子。此時那些鴿子已全都飛走,只有一隻黑色羽毛的鴿子落在曹尚真手上。他極為親暱地撫摸著那鴿子的羽毛,從袖中掏出一卷早已準備好的紙條,綁在鴿腿上,和那鴿子隅唱私語。「找不回夜溪,本相可是會治你的罪哦。」

  接著一抖手,那如黑色精靈的鴿子立即振翅而起,隨著鴿群一起飛向茫茫大海的盡頭。

  曹尚真回頭笑著招呼,「長煙,我們就坐在這裡等吧。或者,你這裡有沒有魚竿?我很想親自釣一條魚,回頭做給夜溪吃,說是我親自釣的,也有面子。」

  他依舊笑得燦爛,全然不在意楚長煙震驚的表情。

  矇矇矓矓中,一縷朝陽透過舷窗打在臉上,丘夜溪被那股暖意逼得睜開眼。這一夜她睡得很好,因為深信那人自然有辦法救她,所以全無擔心。朝陽的光芒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所以睜開眼之後不到須臾她又閉上,靜靜感受那種溫暖。

  小時候,父親曾經帶著她躺在邊關大漠上,一邊看天邊落日,一邊教她背誦千古名篇「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或是一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離開龍城之後,在京城中少有這份愜意和時間重溫兒時的樂趣。每日曹尚真醒得比她還早,總是躡手躡腳地起身,下床著衣。成親之後她有一次偷看他悄悄穿衣的樣子,終於忍俊不禁,笑著問他怎麼像做賊一樣?

  他只是笑得開心地說:「想讓你多睡一會兒。再過半個時辰就該上朝了。」

  這樣她怎麼可能睡得著?更何況她又不是貪睡的人。每天因為他起身在前,所以她起身梳洗的時候總是他在旁邊幫忙,不是幫她穿鞋就是幫她梳頭,但是兩人的嘴上也不閒著,討論的都是朝政國事,待天邊泛起昏紅的光芒之後,他們就會一起吃早飯,攜手出門。

  有一次她看著那一輪紅通通的圓日發楞,他問她在想什麼,她悵然地說:「想邊關的明月清風,想邊關的長河落日。」

  嫁了人,總要捨棄一些東西,頭一年她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悵然的事情很多,第二年,慢慢習慣了京城的生活,倒將龍城的事情忘了一半,以至於丘思道後來進京看她,說起龍城的一些人時,她還常常發楞,要想好一陣子才能想起來他說的是誰。

  「夜溪,你的心裡是不是還很想念龍城?」有一次曹尚真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古怪,忽然問她這個問題。她一語不發,點了點頭。「等忙完這一段,我陪你回龍城去一趟,就算是回家省親,好不好?」他溫柔的聲音隨著唇瓣在她的耳垂摩掌。

  她苦笑,「別逗我了,我們現在走得開嗎?」

  一個丞相,一個兵部尚書,大半江山在他們手裡,脫身一兩日都難,要回龍城可不是三五日的事情。

  這事剛剛說完沒多久,一場風波便忽然而至。

  向來疼愛曹尚真的皇后娘娘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幾個女子,說是別國原本要進貢給皇上的,皇上身體不好承受不起,要轉送給曹尚真,還暗示她,若不能為曹家多子多孫,就要包容大度,幫丈夫接納這幾個女人做妾。

  她氣得幾個晚上不理他,在朝堂上又藉著公事和他大吵了一架,並強行要求到月蘭村解決流寇之事,總算是發洩了這口怨氣。

  雖然她知道這條路是自己選的,本就沒有道理指責什麼人,曹尚真更是冤枉得很,平白被她訓斥,但是……說到底,是這個人太能蠱惑人心,上至皇帝皇后,下至宮女家奴,哪一個不是把他捧上天?結果他也蠱惑了她,讓她丟棄過往一切,跟著他一世糾纏。以前她明明是邊關明月下的一隻驕鷹,現在卻成了養在曹府深宅的一隻金絲雀了。

  所以不是他的錯,也是他的錯,不生他的氣,又可以去和誰發洩她的不滿和幽怨?總不能讓她和皇后翻臉吧?

  不過……這兩年,她給他的溫柔也實在是太少,若這一次風波平息,她與他平安重逢,應該和他道個歉,多多體諒他的辛苦,以後也不再這樣任性……

  「好奇怪、天上那是什麼?」艙外突地響起幾個男人的驚呼聲。

  丘夜溪順勢瞇起眼看,只見暗紅的天邊飛過來一群白色的鳥兒,雖不算多,但也至少有幾十隻。

  她的血液忽然開始沸騰,壓抑不住的興奮讓她差點叫出來。

  會是嗎?這群鳥兒,會是她在京城豢養訓練的那群白鴿嗎?可是此地距離京城那麼遙遠,也沒有聽曹尚真說帶著它們一起來了啊?

  這群鳥兒路過這艘船時在四周兜了一個圈子,齊齊地收翅落了下來。

  「哎呀,是群鴿子!落下來了!怎麼樣?要不要抓兩隻烤來吃?」流寇們笑著商量,也許有人已經動手了。丘夜溪暗暗握緊拳頭,已經肯定這群鳥兒的來歷。去年她和曹尚真無意中提起自己在邊關曾經訓練過一些白鴿,以備戰時傳遞情報,他聽了非常感興趣,一定要她在京城裡也訓練一批,以便各郡縣之間傳送機要文件。

  這群鴿子她訓練了一年,倘若的確是京中那一批,那麼帶頭的鴿子就該是-  

  倏然間,一個黑影落在船艙窗口,她盯著那只黑色的鴿子,輕聲笑喚,「黑面。」

  那只鴿子一下子就落到她手邊。她伸出手,鴿子又飛到她的手掌上,在鴿腳上綁著一個小小的紙卷,她輕顫著手解下,展開之後就是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以炮為號,伺機而動,制住船中匪首。若不成功,便示弱待援。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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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10-28 14:26:07

第6章

  楚長煙看著曹尚真優哉游哉釣魚的樣子,生平第一次知道一個人可怕,能可怕到什麼程度。如此緊迫關頭還能談笑自若,讓他想起一句詞-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若曹尚真手上有扇子,眼前的情景還真的和那詞頗為契合。同樣是在海上,同樣是強敵在前,同樣的青年才俊,同樣的大權在握,也同樣的泰然處之。

  「長煙,你還沒有魚上鉤嗎?」曹尚真偏頭笑他,「我這裡可已經釣了三條了,看來你今天有些神不守舍,心不在焉啊。」

  「卑職沒有丞相大人這麼好的定力。」他也笑,眼角餘光忽然看到天邊飛來一隻黑色的鴿子,應該就是最後放走的那一隻吧?

  曹尚真也看到了,對著天空招招手,那鴿子就落在他的手腕上。他從鴿子腳上取下一張字條,打開來卻忽然緊瞇起瞳眸,像是被什麼刺到了眼睛,銳利的寒意是楚長煙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握著紙條沉思片刻,他忽地將魚竿一丟,對楚長煙說:「千總大人,叫船隊改道,流寇已經找到了。」

  「當真?」他心頭一緊。

  曹尚真再度放飛那只黑色的鴿子,淡淡說;「跟著它走,就能找到夜溪。」

  鈴鐺跑進船艙,興奮的對丘夜溪說:「也不知道從哪裡來了那一群鴿子,好奇怪,每一隻都漂亮得不得了,又精明得像鬼似的,怎麼抓也抓不到。」

  她微微一笑。「那要看它們的主人是誰,也許就是個漂亮的精明鬼。」

  鈴鐺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又將話題扯回正事上。「我們老大要你相公今天午時交銀子,時候差不多快到了,你說你家相公會付錢嗎?」

  「說不好。這個人……有時候很樞門。」她的笑像鮮花盛開一樣。

  鈴鐺忽然注意到她的手指上有抹古怪的紅色,忙撲過來抓她的手一看,只見在她的食指上竟然有一道很深的口子,鮮血還在不斷往外湧。「怎麼回事?」她嚇一跳,到處找東西想辦法幫她止血。

  「被你這船板上的釘子劃了一下。」丘夜溪說得輕描淡寫。

  鈴鐺很是不安,「老大一再吩咐說不能擅自動你,若是讓你少了根頭髮,我們可要倒霉的,是哪根釘子那麼討厭?」

  丘夜溪任她幫自己包紮,嘴角始終掛著笑。

  黑面該帶著她的字條回去了吧?她已經說明自己中了麻藥,無法行動。曹尚真又該怎樣應對呢?

  幾十艘官船在海上飛速前行,很快就在茫茫海面上發現了七八艘船隻。隨著官船越來越靠近那些船,一直在船頭領路的黑面忽然在空中不停原地拍動翅膀,像是在召喚著什麼,不一會工夫,原本落在丘夜溪所在船隻的那數十隻白鴿也沖天而起,飛到了黑面這邊。

  雪白的羽翅在空中飛舞,伴著藍天白雲和清澈深邃的大海,鮮紅色的船帆,煞是好看。曹尚真笑著用手一指。

  「找到了!」

  「大人確定是這裡嗎?」楚長煙看似還有些遲疑,「萬一認錯了……」

  「你是此片海域的統領,例行公事上船檢查總不是什麼難事吧?」他斜睨著他,「就算是搞錯了又能怎樣?對方還敢說個不字?」他抬了抬下巴,「想辦法通知那艘藍色的船,告訴他們我們要派人上船搜查一名逃犯。」

  楚長煙依言放了小船,命兩名官軍過去傳話,不料那小船剛走到一半,對面那艘藍色大船卻開始急速倒退而行,像是忙著逃匿,而另外幾艘船也開始向不同的方向撒離。

  「果然有鬼。」曹尚真噙著冷笑,「楚大人,請把你的船炮亮出來。」

  「啊?」楚長煙一征,「丞相大人……」

  「總要給對方點警告,才好讓他們知道我們不是在開玩笑。」曹尚真用手一指,「就朝那邊,開三炮。」

  楚長煙驚嚷,「大人!可是丘尚書不是有可能在那邊的船上?萬一誤傷……」

  他冷幽幽地盯著他,「我知道你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我說的沒錯吧?」

  心中一震,楚長煙咬著牙低下頭去,「那……卑職遵命。」

  震耳欲聾的炮聲隨著掀起的巨浪一起在丘夜溪的船邊震響。鈴鐺倏地蒼白了臉色,急急從船艙外跑進來,拉起她道:「瘋了瘋了!官船瘋了!居然向我們開炮!」原本丘夜溪盤腿坐在船板上,被她一拉並沒有站起來,卻差點摔倒。「我走不動,你忘了嗎?」她冷冷地看著眼前人。

  鈴鐺恍然大悟,拍著腦門叫道:「這可怎麼好?老大又不在!」

  「你們就不能派人去和官船周旋一下?現在這樣一味逃跑肯定是逃不掉的,難道你們和官船的交道打得還少嗎?」

  她卻說:「你不懂,我們不怕官船,但是今天這官船……有古怪。」她揚聲問著艙外,「還沒有和老大聯絡上嗎?」

  「老大一直沒有回音-  」艙外也有人喊。

  看這個女孩子真的像是慌了,丘夜溪慢慢開口,「要不要我教你一個辦法?」

  「你?」鈴鐺質疑地盯著她。

  「你只需假扮做海上的普通漁船,混過官軍的檢查不就行了?只要你們船上沒有見不得人的東西,還怕官軍胡亂抓人嗎?」

  皺著眉,鈴鐺細白整齊的牙齒緊緊咬著下唇,她一邊思考,一邊偷看丘夜溪的反應,然後問:「你為什麼要出這個主意?」

  「因為我要活著見到我家相公。」她將臉別向窗外,「你們可以不採納我的意見,結果就是同歸於盡而已。」

  鈴鐺咬著牙,又向外問:「官船追來了嗎?」

  「還在追,就快追上了!」外面的人立即回話。

  「拿出火槍!」鈴鐺急道,「若他們上船-  」

  「原來你們有火槍。」丘夜溪悠然開口,「但是幾把火槍能有什麼用?外面的官船已經將你們圍死了吧?」

  「船上的火槍一旦被他們搜出來,我們豈不是要束手就擒?」

  鈴鐺躍起身,剛要出艙,忽然腳下一麻,雙腿軟倒。

  「怎麼回事?」她一楞,看見來到身邊的丘夜溪,只見她手中握著一枚長長的鐵釘。「是你幹的?!」

  丘夜溪看著她,語氣肯定的說:「你就是這船的首領。」原本她以為鈴鐺只是個小小的丫鬟,但是剛才聽她和外面人的對話,便豁然明白了鈴鐺的真實身份。那枚她用來割破手指的釘子被她費勁力氣從窗欞上撬拔了下來,剛才她在鈴鐺的後腳跟戳了一下,幸好鈴鐺習慣光著腳在船上跑來跑去,這一下正好紮在她的腳上穴道,封閉她下本身的經脈,讓她也和她一樣不能行動自如。

  鈴鐺瞪著她,咬牙切齒地怒罵,「老大只說你相公很狡猾,卻沒說你也是這麼狡猾的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丘夜溪淡笑了。「整天和狐狸一樣的人在一起,要是一直是實心眼,豈不是要天天吃虧?」

  「你想幹什麼?」

  「叫船停下來。」她語調冷沉,「船停下,我可以保你一船人的平安,否則,我們就同歸於盡。」

  「你不怕死?,」鈴鐺才不信,「你讓我停船,其實是想害我們,大不了咱們就同歸於盡,哼!你見不到你相公,我也見不到我老大,誰怕誰?」

  沒想到這女孩子居然如此強悍,身體被制還死不投降,丘夜溪思忖了一瞬,緩緩靠近她的身體。

  鈴鐺警惕地瞪著她,「你要幹什麼?」

  「既然你不怕死,那我現在就先殺了你吧。」她笑著將手中那枚釘子慢慢移到她脖頸後面,冰涼尖利的釘子就紮在鈴鐺的皮膚上,她感覺得到鈴鐺的身子在顫抖,但是依然倔強得不投降。

  正當鈴鐺要大聲喊叫,讓外面的同夥聽到時,丘夜溪已經紮了下去。

  艙外的人遲遲沒有等到下一步命令,在外面叫了鈴鐺幾聲,其中一人就下艙來看,驚駭地發現鈴鐺和丘夜溪都軟軟地倒在艙板上,不省人事。那人急忙走過來伸手去拉鈴鐺,發現拉不起來,又去探她的鼻息,就在這時,裝作昏迷的丘夜溪趁機用同樣方法扎中了這人腰上的穴道,這名流寇也倒了下來。

  此人身上還攜帶著一把刀,丘夜溪將他的腰刀抽出,抵在鈴鐺的脖子上,大聲喊道:「外面的人聽著!你們老大已經被我制住,若想讓她活命,就立刻停船!」

  外面的人聽到,都跑到船艙口看,丘夜溪又喝道:「誰也不許下來,否則我立刻就砍了鈴鐺的手腳!」

  雖然不能下艙,但是艙裡的情況依然可以一覽無遺,見她所言不假,那幾名流寇登時面面相覦,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丘夜溪的眼神比手中的刀鋒還要冰冷,「若你們停船,我保證你們安全,否則官軍炮火的厲害你們是看到的,匪不與官斗的道理你們也該知道,後果如何,值不值得賠上你們的性命,自己去想。但你們的時間已經不多。」

  就在這時,又一發炮彈落在距離大船七八丈外的地方,雖然距離比較遠,但大海的波浪已經打進了船艙之中。

  其中一人終於忍不住大叫,「停船吧!老大會救我們的!總不能我們和這女人都死在這海上!」

  一人發了話,其它幾人也就默許了。

  於是船終於開始減速。

  曹尚真遠遠地看到那艘藍船已經停下,嘴角立即上揚,他拉起楚長煙的手,親熱地說:「長煙,和我一起過去看看。」

  「丞相大人還是不要去,悍匪凶殘,萬一傷到大人貴體……」楚長煙的阻斕毫無用處,曹尚真一意孤行,命令自己所在的大船盡快向那艘藍船靠攏。而其它流寇的船隻已經被官船驅逐得只顧四散逃跑,不敢靠近。當兩船終於靠攏在一起時,楚長煙下令,「將船上的人都扣押起來!上船搜找是否有丘尚書?」

  「不必麻煩,我親自去找。」曹尚真鬆開他,大步地走上兩船中剛剛搭好的木板。

  木板狹窄,海上風浪不定,船身一直在搖晃,剛才還說自己怕顛簸的人卻走得如履平地。

  他走到船上看了看,叫過一名流寇問:「船中是否有位夫人?」

  那流寇本不想說,但他的目光比刀鋒還要讓人不敢直視,只得低下頭,「在下層的船艙中。」

  曹尚真幾步奔到船的最底層,拉開艙門,一眼就看到艙內的妻子。

  丘夜溪雖然聽到外面的動靜,還是不敢大意,手中依然緊握著刀柄,死死抵在鈴鐺肩頭,直到彼此對視上的那刻,才都聽到對方輕呼出的那一口氣。

  曹尚真不耐煩地用腳踢開倒在妻子面前的流寇,拿下她手中的刀,將她一把攬抱在懷裡,低聲問:「能走嗎?」

  「使不出太多力氣,也許勉強能走。」她輕聲回答。他再沒說話,將她抱起,從艙中一躍出來。「丞相,這些流寇怎麼處置?」跟隨在他身邊的曹瞻因為自家夫人被綁之事一直自責不已,此時看她被平安救出,心中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但也格外地痛恨這群流寇。

  曹尚真勾起嘴角,「全都綁起手腳丟到海裡去餵魚!」

  「不行!」丘夜溪出聲阻止,「我已經說過,如果他們肯停船,就保他們平安的。」

  「和流寇講條件,那是與虎謀皮。」他不停步地走回官船之上。

  她堅持道:「做事不講信用,比小人還不如,以後誰還肯為你賣命?」

  「又要和我鬥嘴!」他哼了一聲,「我向來就不是君子,也不怕別人罵我是小人,這叫兵不厭詐,他們上當是他們愚蠢!」

  丘夜溪瞪著他,原本想再說幾句狠話,但是看他眉心堆蹙,不像平日嘻皮笑臉那樣好說話,於是她眼珠一轉,也改了策略,將語調放得輕柔許多。「尚真,好歹我平安回來,你就別讓我為難,給他們一條活路,好不好?」

  這樣溫柔的妻子倒讓曹尚真不自在了,他疑惑地看著她,「那些流寇給你吃了什麼藥?連你說話的樣子都變了。」

  楚長煙這時在旁開口,「既然丘尚書平安回來,那些流寇不如交給我吧,總要留著活口審問。這一批流寇中似乎沒有最大的首領。」

  曹尚真深深看他一眼,「好吧,就看在楚大人的面子上,暫時留他們一命,但是若讓我知道他們日後重操舊業,長煙,可別說官場上我故意為難你。」

  他抱著妻子走進官船中早已備好的一間客艙。

  丘夜溪默默啾著他。睽違不過一日的俊容,比起平日多了些凝重和冷峻,這件事真的讓他如此震怒?

  「尚真,你身上的傷怎麼樣了?指泛樣把我抱來抱去,只怕傷口又會裂開,讓我看看……」

  「閉嘴!」他忽然低吼,然後拉起她的手指,找到那道傷口,陰沉著臉色問:「這手指是你自己劃破的,還是他們幹的?」

  「要給你留話,我又沒有筆墨,只能出此下策。」她終於知道他氣什麼了。

  他氣呼呼地瞪著她,「傻瓜!就算沒有辦法給我傳話,也不能做這種自殘身體的事情。」

  「這沒什麼,習武之人誰的身上沒有些傷痕?在邊關的時候……」

  「不許再提什麼邊關打仗!你現在是我曹尚真的妻子,我若護你不周全就是我無能!」他倏然堵住她的唇,緊吻了上去。

  但力道之大,讓她幾乎不能呼吸,也不能思考,軟軟的身子甚至連抱住他的力量都沒有。

  「夜溪,這一次真的讓我擔心死了,你知道嗎?」他在她耳邊低喃,「若因為我的疏忽讓你離開了我,我會痛恨自己一輩子。」

  「對不起。」她喘息著,將深埋在心中已久的歉意傾訴出來,「是我太任意行事,當初應該先問過你的。」

  「以後就都聽我的吧。」他趁勢開始談條件,狡詐的笑容重新爬上眼底眉梢。

  他似乎抱她抱得太緊了,她的胸口悶著喘不過氣,知道他是在引逗自己,也不那麼容易就上當。

  她一邊思忖著該怎樣響應他,一邊想讓自己多吸點空氣,好不容易舉起一手輕輕摸上那張堪比桃花的精緻面容,她嚅動著雙唇,想說話,卻覺得眼前開始模糊。

  「尚……」她想叫他的名字,卻眼前一黑,獰然昏厥。

  好溫暖-  

  丘夜溪的心底一直繚繞著這種感覺。再沒有顛簸起伏的船身,和吵鬧不休的海浪聲,胸口憋悶的感覺也減輕了許多,全身都像是浸泡在一池溫泉中,舒暢得所有毛孔都張開了。

  這裡是哪裡?她不是在流寇的船上嗎?對,她已經逃出來了,曹尚真親自去救她的……

  她的大腦緩緩運轉起來,神智也一點點恢復。

  稍稍動了動手指,手卻被一個又軟又暖的東西纏住,她側目去看,原來是一個人的手正握著她的手指-  那根被釘子割破的手指。

  那個人……一直都還在她身邊嗎?

  她側過頭,果然看到曹尚真的俊容。

  好有趣,又好奇怪。兒時她跳水救人生了病,他在她床邊守著,便是這樣的睡容,多少年過去,他們都已成人,但是眼前的景象卻還和兒時的如此相似。只是當年她厭煩他厭煩得要命,如今她卻只想緊緊握住這個人的手,再不讓他為自己這樣著急。

  她的手指一動,曹尚真便醒過來,揉了揉困眼,立刻展開笑顏,「夜溪醒來了?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沒什麼,就是很累。那個藥……」

  「已經解了。」他的眼波流動,如寶石一般光華明麗,「好在楚長煙這裡有解藥。」

  她動了動身子,似乎是比之前多了許多力氣,但是他的雙臂圈在她身體兩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彷彿她現在依然是讓他不放心的病人似的。

  「怎麼了,這麼奇怪地看著我?」她笑,他現在這種古怪的表情她從沒見過,好像是極為欣喜,又極為不安。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能讓這個權傾朝野的大奸臣不安嗎?

  他的一隻手摩掌著她的唇瓣,舔著唇角,「夜溪,這幾日有沒有覺得身體不舒服?在落到流寇手中之前。」

  「沒覺得。」她不解他為何會這樣問,想了好一陣才又說:「若有,就是聞到海水裡的魚腥味會有點噁心,不過也不覺得有多難忍。」春天般燦爛的顏色就這樣在曹尚真的臉上盛放,他輕輕地、小心地抱著她,不讓自己壓到她,且柔聲說:「以後別騎馬了,和我一起坐車吧。回京之後我和陛下說,讓你暫時也別去兵部,朝中有我一人其實已經足夠。」

  「為什麼?」她不滿地推開他,「就因為我這一次失手?哎呀,對了,那些火槍-  」

  他笑著打斷她的話,「所有火槍都已經收繳了,無論是店裡的,還是流寇船上的,你放心吧,以後也不要再操心這些,只要好好養好你的身體,明年給我曹府生下一個絕頂聰明漂亮的小丞相就好了。」

  「又說這件事,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丘夜溪起先還懵懂無知,但下一瞬,忽然意識到他笑容背後的另一層含意,一下子呆怔住,楞了好久才吞吞吐吐地問:「你、你的意思是……我,我有身孕了?」

  曹尚真點點頭,唇瓣輕輕貼著她的,「我已經叫千總府的兩個大夫給你把過脈了,確認無疑。夜溪,你有喜了。」

  巨大的喜悅襲來,讓丘夜溪獰不及防,她被動地響應著他這一次深深的長吻,感受他輕輕蓋在自己小腹那隻手上溫暖的體溫。她終於有喜了?真的嗎?在成親兩年之後,終於有了他的骨肉?一個屬於他們兩人的孩子?

  「早知道你有了身孕,當初就不該讓你出京跑這麼遠的路,這一路又一直在生我的氣、生皇后的氣,也不知道孩子出生之後的脾氣,是不是像你一樣又冷漠又暴躁。」

  他挖苦她,手掌已經悄悄滑進她的身體。

  「幹什麼?」她的臉又熱了,「都已經有孩子了,你還想幹什麼?」

  「大夫說沒關係的,你的身體強壯得像頭牛,只要我們自己小心就好。」

  「你才像牛!這種事情居然去問大夫……真不要臉!」她反手打了他一下,拳頭卻落入他的手中。

  生孩子之前的纏綿顯然會越來越少,這一次他們都小心翼翼地像是生怕把對方碰碎,只是輾轉時的呼吸,糾纏時的低吟又讓彼此幾乎失了分寸。

  「以後都聽我的,好不好?」他居然還沒忘了這個話題,邊喘息著,邊誘導她的答案。

  丘夜溪看看自己的身體。現在雖然瞧不出有什麼變化,但用不了多久就會大腹便便了,到時候行動不能自如,豈不是要任他擺佈?

  「只要你不做為禍朝綱的事情,我就聽你的。」即使如此,她當然也要提出自己的條件。

  曹尚真欣喜地張開手,托起她的身子,讓自己和她更加密合。「我本來也沒想做個篡位奪權的亂黨叛賊,怎麼會為禍朝綱?」

  她趁機和他聊起朝政。「那……太常縣縣令做了五年縣令,為什麼一直不被晉陞,是不是你擋著他的路?」

  「那牆頭草一樣的小人,我若提了他,倒霉的是我。」

  「你就這樣記仇?好歹他也是個做事的人。」

  「我看不順眼的人,一輩子別想讓我再理睬!」

  「那什麼人你才看得順眼?楚長煙嗎?」

  他將眉尾挑得高高的,「你很看重他?」

  「也許他會成為你的左膀右臂。」她不置可否。「楚長煙倒像是個能信得過的人。」

  曹尚真卻古怪地笑了,「夜溪,你看人的本事向來不准。」

  「嗯?」微一顰眉,還沒追問他這句話的意思,他已經加快在她身上點火的速度,在本就燃燒得旺盛的情火上狠狠又添上一把乾柴。

  終於,丘夜溪被他攪擾得再也沒有力氣多說一句話,過度的激情,讓她最不喜歡的嬌吟聲也溢出唇瓣。

  曾經她希望自己是個強得可以凌駕於所有男人之上的女人,如今她卻還是在一個男人的身下臣服。只是這個男人讓她臣服得心甘情願,就算她曾經是邊關一隻翱翔的雛鷹,如今再也不想從他的懷中振翅離開……

  曹尚真輕輕撥開散落在妻子額前的一縷黑髮,溫柔地凝視她恬靜的睡容。靜靜的四周除了他們的呼吸,本來不該再有半點聲音,但是他卻依稀可以聽到一個輕巧的足音在門外悄然離去。

  或許伴著那足音離開的,還有一聲悠長的歎息吧?

  他的唇邊又勾起得意深沉的微笑,在他春意盎然的俊容上久久繚繞著,徘徊不去。

  夜溪是他的專寵,從來就不會給別人任何染指的機會,若是有人想對她動半點歪腦筋,他定會讓對方輸得一敗塗地!

第7章

  經過幾日的奔波,曹尚真和丘夜溪總算回到了京城。剛剛回府,父親曹清譽就急急來找他們,「尚真,你走後皇后派人來問過你幾次,關於那幾名給你準備的小妾你是怎樣安置的……你一直不在,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他笑答,「這有什麼難回答的?照實說就好了,娘娘又不是外人。」

  曹清譽看了一眼媳婦,很無奈的揉了揉額際,「難道要我和娘娘說,你把她賞賜給你的美人丟到農莊做苦力了?」

  丘夜溪一楞,脫口問:「怎麼回事?」

  曹尚真兩手一攤,「誰讓娘娘丟了這幾個女人來離間你我夫妻的感情?害得為夫我要千里尋妻,更讓你平白生了這一場氣。我若是把那些女人送回給娘娘,娘娘又要和陛下打架,留她們在府中,以後又難免是你我之間的禍端,所以送她們去農莊,離我們遠遠的,就什麼是非都沒有了。」

  她心中甜滋滋的,嘴上卻故意說:「要是讓娘娘知道你這樣安排,辜負她的美意,你小心她治罪於你。」

  他眨了眨眼,「那我現在就下令把那幾個美人接回來?」

  「你敢?!」她立即杏目圓睜,情急之下還一把揪住他的胳膊。

  曹尚真忙笑著順勢攬過她。「放心吧,孩兒他娘,我這輩子只對你忠貞不二,不會變心,你怎麼從來都不信我?」

  看慣了兩人的打情罵俏,曹清譽早已見怪不怪,倒是兒子這句「孩兒他娘」讓他萬分驚喜,上下不停地打量著兒媳婦。

  「怎麼回事?夜溪,你有喜了嗎?」

  丘夜溪垂下頭,向來強悍的她此時也難免露出女兒家的嬌羞之態。

  她推了身邊人一把,「你說,我懵懵懂懂的,沒有你明白。」

  曹尚真這才笑著將妻子已經有孕的事情說了個明白。

  曹清譽喜形於色,拍著大腿連聲說好,「我們曹家終於有後了。夜溪,你這是大功一件!」

  「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她更加不好意思起來。

  曹尚真護著老婆,「爹,你可不要給夜溪壓力,倘若第一胎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孩,也絕不許你瞧不起她。」

  「自然自然。」曹清譽這時候一切以媳婦為大,「頭胎是女孩也好,一兒一女一枝花,再生兒子就健壯些。」

  丘夜溪聽得臉紅得像蝦子似的,只想躲回房中,但是這時候宮裡的太監忽然來傳話,說陛下急著召見他們。

  曹尚真苦笑,「一刻都不得清閒。」

  她卻聽出不對勁,「陛下同時召見我們兩人?難道他已經知道我們兩個人是去一樣的地方,一起回來的?」

  「陛下又不傻,耳目更不只一兩人,夢嬌那個大嘴巴只怕也一回宮就說漏了出去。你不必怕,這次你算是剿匪有功,陛下也不能怎麼樣,到時候入了宮,你就看我的眼色,一切有我就好。」

  入了宮,皇帝見到他們的時候表情還算和善,丘夜溪有些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了下來。

  「尚真,一路辛苦了。」皇帝的氣色和他們出京前一樣不好,看著丘夜溪,他又問:「既然是去剿匪,為什麼要瞞著朕?還怕朕在流寇那邊賣了你嗎?」

  她立刻聽出皇帝的語氣不對,剛要解釋,曹尚真便接話,「陛下請勿動怒。因為前陣子剿匪一直磕磕絆絆,我懷疑是朝內有人和流寇勾結,故意洩露軍情,所以一直想秘密派人去辦這件事,剛好夜溪自動請纓,她原本久居龍城,後來又隨我入京,月蘭村那邊的人都不認識她,查起案子來比較容易,微臣拗不過她一片赤誠,便答應了。」

  「這麼說來,你們在朝堂上吵架之事,也是為了掩人耳目而故意演的戲了?」

  「是。」

  靜默了片刻,皇帝輕出一口氣,「你們演得好啊,連朕都騙了。皇后那邊還特地來問朕你們夫妻之間是否有了大矛盾,要朕先替換下夜溪,免得你們夫妻再為國事爭執,鬧得家中不和。」

  丘夜溪一驚,意識到皇帝今天這番說詞的真正含意。兩年前,皇帝曾經因為忌憚他們夫妻的權力而有意讓她辭官,雖然她當時一口答應,但是後來因為發生了變故,皇帝大概覺得他們夫妻忠心可表日月,朝內一時間又無人可以頂替,便不再提起,如今舊事重提,莫非……

  曹尚真也聽出來了,但他依然不驚不躁,淡淡笑道:「陛下和娘娘真是為我們操心了,微臣實在不敢當。其實就算陛下不提,微臣今天也要代夜溪向陛下告假呢。」

  「告假?」丘夜溪和皇帝同時盯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笑說:「有個好消息還沒有來得及稟告陛下,夜溪已經有身孕了。」

  「哦?是嗎?果然是個好消息。」皇帝的臉上露出些笑容。「你們成親兩年,子嗣之事一直是皇后的心頭大事,這一次總算可以讓她安心些,也免得再出花樣折騰你們。」

  曹尚真知道皇帝所說的「花樣」,必然是將那幾名外邦進貢的美女轉送給他的事情。雖然皇帝身體病弱,已無福消受,但是眼睜睜地看著原本送給自己的美女卻要違心轉送給臣子,一國之君的心頭必然仍有不快。

  他笑著安撫,「陛下和皇后娘娘待微臣之恩,微臣銘感於心。子嗣之事真是著急不得。好在現在夜溪已經有孕,微臣也想讓她輕鬆些,兵部的事情繁瑣,她不適宜再天天去兵部操勞,微臣有意委派一名重臣協助夜溪處理軍務,不知道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聽了這番話,思忖了片刻,「你想的的確周到,只是不知道心中是否已經有了人選?」

  「兵部侍郎為人老練沉穩,在朝中也頗有威望,無論軍功還是政務,都足以服眾,所以微臣的意思是讓他和夜溪一起處理兵部之事。」

  皇帝卻搖搖頭,「尚真,你幾時做事變得這麼畏首畏尾了?你年紀輕輕入仕,該多任用些年輕的新秀才對,用那些老骨頭做什麼?」

  曹尚真抬起頭,心中掠過一絲不安。平日裡,都是他推薦什麼人,皇帝立刻就答應了,但是今日皇帝卻否決了他的意思,莫非皇帝心中已經另有人選?

  身為臣子,他不能反對,只能笑道:「是,微臣做事膽怯了,只是不知道陛下心中屬意誰?」

  皇帝漫不經心似的說:「這一回你們海上剿寇如此成功,不是和那個千總楚長煙關係密切嗎?你看此人如何?」

  楚長煙?眼中幽光一閃,曹尚真嘴上的笑容未退。「陛下前日不是還說他太年輕,怕他不堪大用嗎?」

  皇帝也笑,「但是你當時也反駁了朕,若論年紀,你還比他年輕些,你都能做丞相了,他為何不能做個侍郎?」

  他暗中咬了咬牙,「原來陛下連封官之號都已經想好了,那微臣自然是遵旨行事。楚大人年少有為,有勇有謀,多到京城來歷練歷練總是好的,微臣這就去擬寫詔書,要他近日入京。」

  「詔書朕已經寫好了。」皇帝的眼神幽沉不見底色,「剛剛命人送到了你的丞相府,你回去就能看到。」

  聞言,曹尚真笑得更燦爛,「陛下真是體恤微臣一路的辛苦,都為微臣設想好了,那微臣就謝陛下寵愛有加,這就回去看詔書。」

  說著便拉起妻子,退出皇帝的寢宮。

  丘夜溪一直沉默著,自始至終沒有說話,她看著丈夫,瞧他的臉色不太好,清冷得好像罩上一層寒霜。她很久沒有見過他這種表情了,平日裡就算是遇到再大的困難,他都微笑以對的。

  「陛下又對你起疑了,是嗎?」她輕聲問。他們依舊在皇宮之中,四周可能還有皇帝的耳目,不便大聲說話。

  曹尚真輕哼,「連你都看出來了?看來你對揣摩人心之道已經深諳其理。」

  「總跟著你,難免要學點不三不四的東西。」她故意用話逗他,因為不想看到他深鎖的眉。

  他終於對她展顏一笑,「沒什麼大不了的,陛下時不時就要犯疑心病,這一次他只是想提拔楚長煙,日後好看著我而已。」

  「陛下今日為何如此看重楚長煙?」

  「只怕是夢嬌那丫頭在陛下耳邊吹風了吧。」他想了想,又無所謂地擺擺手,「叫他來也無妨,我還怕他能翻出我的手掌心不成?」

  「楚長煙那個人……沒什麼可怕的吧?」她回想著在月蘭鎮那邊的事情,「這次若不是有他-  」

  「嗯,多虧了有他。」曹尚真又露出古怪詭異的笑,「我是要多謝他。」

  自從有了身孕,丘夜溪的日子真是變得不一樣了。既然向陛下告了假,曹尚真說就要把這個假請得堂而皇之。所以每日她不用再像平日那樣早早起床上朝,可以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天大亮了再起身,起身之後,家中七八個婢女圍著她轉,像是恨不得把她捧成皇太后。

  但她著實不習慣這種生活,她是起早起慣了的人,自小父親就教導她-一日之計在於晨,並且要她每日一早就要習武強身。

  結果現在只要她一摸劍柄,婢女們就都會圍過來,一個個如臨大敵似的阻攔她說:「夫人,千萬不能練劍啊!要是讓丞相知道,我們可就活不了了。」

  她沒辦法,只好放下劍,當然騎馬就更不可能了,就算是曹尚真不阻斕,她自己也要為這來之不易的孩子著想。

  每隔三日,她會去兵部一趟,兵部侍郎比起以往,對她更為謙恭客氣,不只是他,自從她懷孕的消息傳出,曹府門前的車馬比起以往就更多了,大部份是來給她送山珍海味和補藥的。

  有一次曹尚真下朝回來,正好趕上工部尚書送來禮盒,打開後看了眼,他不禁笑道:「夜溪,你好大的面子啊,這根人參是龐大人的鎮宅之寶,前年我爹生病,我想斥巨資購買,他都推三阻四地不肯轉讓,如今卻為了你拿出來了。」她對這些東西一點都不看重,多少盒子箱子外面送來了,她也就是堆成一堆,甚至沒有打開過,看他捧著那根人華像如獲至寶的模樣,嗤之以鼻的說:「小門小戶沒這些東西吃,孩子生下來也一樣健壯,吃了這些不見得就能變成三頭六臂。」

  「三頭六臂的是妖怪,我家兒子可不要做妖怪。」他和她眨著眼,低下身子貼在她的小腹上,「怎麼聽不出動靜來?」

  她紅著臉推開他,「才剛多大,就能聽出動靜來?」然後她想起一事,皺著眉和他說:「尚真,我在家裡待得太悶了,想出去轉轉。」

  「好啊,我陪你。」

  丘夜溪搖頭。「你忙你的正事去,我是說平日裡你不在家的時候,我也要出去轉轉。」

  「去哪裡轉?」

  這倒問住了她,眨著眼睛想了半天,苦笑著又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知道。」他笑著挽住她的手臂,「娘娘要見你。」

  「啊?」一聽說皇后娘娘要見她,她就發怵。以前皇后因為她嫁給曹尚真,沒有讓他成為她的女婿,一直對自己很不滿,要不是後來皇帝一度要動曹尚真,讓皇后娘娘著了急,又來找她商量,兩個人之間的關係總算有點改變,只怕到現在她還是皇后的眼中釘。

  但是前一陣子,皇后要給曹尚真納妾的事情再度讓她耿耿於懷,而曹尚真豈會不明白她的心思,便笑著安撫她道:「你怕她做什麼?現在你有我曹家的骨肉,皇后再也挑不出你半點錯,說不定還要感謝你給曹府添丁呢。」

  「我是要給你生兒子,又不要她感謝。」她嘟嚷著,知道躲不過,只好去了。

  曹尚真護著她進到春瀾宮,皇后對丘夜溪的態度果然大不同以往。

  一看到他們來,她甚至親自過來迎接,一把握住丘夜溪的手,小聲問:「最近感覺如何?胃口好不好?當年尚真他娘懷他的時候,說尚真在她肚子裡可不安份,害得她一直嘔吐,東西也吃不下,生怕最後尚真生出來會有毛病,好在你看這孩子現在活蹦亂跳,一點事也沒有。」

  丘夜溪忍不住笑了,「看來尚真在娘肚子裡的時候,就是個壞胚子。」

  皇后皺皺眉,「你怎麼能這麼說自己的丈夫?尚真可是好孩子。」

  「他有多好,娘娘當然知道,他有多壞,娘娘也知道。」她淡淡回應,偷瞥了丈夫一眼,就見他負手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兩個深愛他的女人。

  「娘娘,在夜溪眼中我就是個壞人,您越是說我好,她就越是說我壞,您就別和她爭了。倒是我一早就上朝面聖,到現在還沒吃飯呢,娘娘能不能賞口飯吃?」

  一聽到他說肚子餓,皇后立刻將和丘夜溪鬥嘴的事放到一邊,笑著說:「早就準備好點心等你了,就知道你一來這裡就會喊餓,御膳房那邊我也吩咐過了,你愛吃的菜給你做了四五樣,夠吃吧?」

  「夠吃了,果然還是娘娘最疼我。」曹尚真哄皇后可是拿手的,三兩句好話灌下去,皇后娘娘就能樂成一朵花。

  於是丘夜溪和曹尚真就在春瀾宮吃了飯,皇后娘娘一邊忙著給丘夜溪布菜,一邊又照顧著曹尚真,生怕他吃得不好。

  丘夜溪偷眼看他,一直都很奇怪為什麼世上會有他這樣的人,好像在哪裡都可以混得如魚得水。

  飯剛吃完,夢嬌公主就來了,一進宮門,便撒嬌地叫嚷起來。「母后,您又偏心尚真哥哥了,我要御膳房做一碗銀耳蓮子湯,結果他們竟然做了三份先送到您這邊。」

  皇后笑斥,「誰讓你不先到母后這邊來吃的?」

  曹尚真慢悠悠地喝著湯,頭也不抬,懶洋洋地說:「誰敢怠慢公主您啊,您現在可是大權在握,陛下眼中的頭號謀臣,只要您說句話,微臣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和公主殿下爭一碗湯。」

  他這口氣不同以往,怪得厲害,殿內的三個女人都狐疑地看向他。

  夢嬌嬌笑道:「尚真哥哥是怎麼了?今早在朝堂上被父皇訓斥了嗎?」

  「微臣為國事甘願鞠躬盡瘁,若有辦事不力,陛下斥責也是為微臣好,不敢有半點怨言。」將湯碗一推,他拉起妻子,躬身道:「多謝娘娘賜飯,尚真還有事情不敢再叨擾,這就告辭。」

  「尚真,怎麼了?你和夢嬌有彆扭,可別和我發脾氣。」皇后連聲叫喚,又問女兒,「夢嬌,你怎麼得罪你尚真哥哥了?」

  「我何時得罪過他?」她不懂,連忙追了出去。「尚真哥哥,把話說清楚,別這麼和我說話,讓我摸不著頭緒呀!」

  曹尚真已經出了宮門,腳步一頓,冷冷淡淡地看著她,「公主以前說對政務沒興趣,可如今看來卻不是。微臣只有一句話,以後公主若想提拔誰,麻煩請提前告知微臣,免得微臣在陛下面前枉做了惡人。」

  夢嬌聞言,臉色一下子變了,垂著頭,捏著衣角,「你是說楚長煙的事情嗎?我只是和父皇那麼隨口一提,並沒有要害你做惡人的意思啊。」她又急急拉住他,「父皇怪你什麼了?我也是想給你找個幫手啊。」

  他慢條斯理的抽回手。「多謝公主好心。不過……公主殿下不覺得這個幫手該由微臣自己選定嗎?」

  咬咬牙,她索性丟掉女兒家的矜持,開誠佈公的說:「你也知道我的心思,我就不瞞你了。我要讓楚長煙進京,才能再謀以後,剛好父皇也問我此行的事情,我便順道說了他幾句好話,怎麼會擋了你的路?你還怕他礙著你發財嗎?」

  曹尚真哼哼一笑。「公主殿下早早言明,又何必有這場誤會?難道微臣就不能提拔楚千總嗎?哦,現在該叫他楚侍郎,日後就是楚駙馬了。至於他會不會礙著我發財,我倒不擔心,這世上也沒有誰能擋得了我的路,若擋著了,我不會一腳踢開嗎?」

  說罷,他就挽著妻子大步走離。

  丘夜溪不禁蹙眉道:「有必要和夢嬌搞得這樣僵嗎?她是公主,總要讓著她幾分。」

  他卻搖頭,「無妨,她雖然是公主,但自小我們兩人就像兄妹一樣。今天這件事我必須給她幾句狠話,免得她日後糊里糊塗的,再被別人利用。」

  「被人利用?」她狐疑地看他半晌,「莫非,你是說楚長煙?」

  此時,兩人已經上了馬車,曹尚真看著面前垂下的車簾,淡淡道:「那人絕不簡單。」

  大約過了十天,丘夜溪例行去兵部巡視,剛進兵部大門就看到一道熟悉身影,她楞了楞,脫口叫道:「楚大人?」

  那人笑著走過來,「丘大人,別來無恙?」

  看他已經換成侍郎的官衣,她笑問:「來京城幾天了?我還是第一次見你。」

  「昨天到的。先去面見陛下謝恩,本來要去拜見丞相和尚書大人的,但是陛下催我先到兵部熟悉情況,就拖了一日,沒想到還是在這裡見到大人了。」他打量著她,微笑說:「聽說大人有喜了?我還沒有備好賀禮-  」

  「那些東西還是免了吧。」她受不了的擺擺手,「官場是個染缸,你在月蘭鎖那邊本來還是一股清流,到了這邊不要先急著學那樣污穢的東西。」

  楚長煙的眸光閃爍,似笑非笑,「多謝大人還把我當作清流。官場之上……總有些事會讓人身不由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身不由己是借口。千百年來難道就沒有清官嗎?他們為何沒有身不由己?」

  丘夜溪撇撇嘴,「只是要做清官當然很難,要忍得了清貧之外,還要忍得住官場的寂寞。」她又笑了笑,「不過楚大人不必擔心這個,以楚大人的能力,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做人上人,到時候就是別人巴結你了。」

  他苦笑道:「丘大人這是拿我打趣了。我年紀輕,資歷低,一沒後台,二沒背景,要做到大人您說的那個位置可不容易。不過下官也沒有多少野心,如今這個侍郎之位能保住就好了,若想日後有再大的富貴,就要仰仗丞相大人相助。」

  「你別多心,我所說你的日後與尚真無關。」她歪著頭,難得笑得曖昧,「難道楚大人以為這次調你入京是尚真的意思?」

  楚長煙看著她的笑容良久,才反問:「難道不是嗎?」

  「陛下叫你進宮,什麼都沒有和你說?」

  「沒有,陛下只是要我腳踏實地做人,不要結黨營私,別的就沒說什麼。」丘夜溪還未再說話,忽然門口就有士兵稟報說夢嬌公主到了,要見楚長煙。

  「你命中的貴人來了。」她又笑了起來,「我先走了,你們慢聊。」

  「大人留步!」楚長煙不知為何有點急躁,伸手一拉,正好拉住她的手臂,她不解地看向他,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動作逾矩了,忙鬆開手,小聲說:「下官和這個公主大人不熟,她說話又……總是出人意表,下官怕說錯話,得罪了公主,尚書大人能不能多留一陣,幫我斡旋一下?」

  「若說天下人都會得罪夢嬌公主,我信,只除了一人,就是楚大人您。」她轉頭笑看向甫進門的夢嬌,「夢嬌公主最近果然是對朝政感興趣了,居然會到兵部,以前您不是說兵部最沒意思嗎?」

  夢嬌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丘夜溪,楞了楞之後先是有點尷尬,然後又笑著跑過來,「嫂子,你怎麼也來了?我還以為尚真哥哥不許你出門呢。」

  「我領的可是你父皇的俸祿,他說不出門,我就不出門了嗎?」她一笑,「你和楚大人慢慢聊,我出來的時間也長了,正要回去。楚大人剛到京城,這裡有什麼好玩好吃的,你不妨和他介紹介紹,只是別讓他像你那個尚真哥哥一樣,學一大堆不三不四的東西最好。」

  「尚真哥哥……」夢嬌忽然拉著她到一邊,小聲說:「尚真哥哥還在生我的氣嗎?」

  「早就不氣了。他敢和你真生氣嗎?」拍拍她的臉頰,她好聲安撫,「只是陛下順他意思順慣了,偶爾逆他一次,他不習慣罷了。這樣也好,總要讓他認清誰是君,誰是臣吧。」

  「話倒也不是這麼說。」夢嬌皺皺眉,「其實我真的一點和他作對的意思都沒有,誰知道是不是父皇又給了他什麼氣受?」

  「別想這些了,去辦你的正事要緊。」丘夜溪反手推了她一把,將毫無防備的她差點推進楚長煙懷裡。

  夢嬌臉紅心跳地站在他面前,抬頭看他一眼,才支吾著說:「怎麼到了京城,入了宮,也不和我打聲招呼?還要我特意來看你?」

  「公主是後宮宮眷,微臣是外臣,沒有公主的鈞旨,微臣怎麼敢貿然冒犯?」

  「就會和我胡扯!你明知道我等你等得多著急……」她悴了他一下,長長的睫毛不停眨動,最初的那點羞澀過去之後,她又得意地笑了,「在月蘭的時候我和你保證過,一定會把你調入京中,你看我沒有食言吧?」

  「多謝公主厚愛,只是微臣實在無以為報。」

  「誰要你的報答?」她再瞥他一眼,輕聲說:「我要的……只是你這個人。」

  楚長煙的黑眸閃爍,直至眼角餘光再也看不到丘夜溪的身影,才輕輕喟歎了一下,低聲道:「微臣之命已經在月蘭的時候許給公主殿下了,難道公主忘了?」

  他悄悄握住夢嬌的手,夢嬌全身抖了抖,但沒有掙脫,笑靨反而如花般燦爛盛放。

第8章

  曹尚真這一日回府沒有在寢室中看到妻子丘夜溪,便問婢女們,「少夫人去哪兒了?」

  一個婢女捂著嘴偷笑,「夫人去了廚房。」

  「去廚房?」他不解地挑眉。夜溪向來對吃喝不怎麼看重,再精美的食物她都不會多看一眼,家中的事務也向來疏懶,怎麼會跑到廚房去?

  因為好奇,他也去了廚房。

  只見廚房裡除了她,只有一個廚娘在那裡幫忙,那個廚娘一眼看到他,剛要叫喊,曹尚真便豎起食指在唇邊,示意對方噤聲,然後悄悄靠向背對自己的妻子,想探個究竟。

  原來丘夜溪正在和一團麵粉較勁,她認真地揉著麵團,並將旁邊備好的一盆豆沙餡包進去。因為從來沒有做過這種工作,她又想將豆沙餡兒包多一些進去,結果一直不得要領,包來包去,能成功的卻沒有幾個。曹尚真忍俊不禁笑出了聲,她這才發現一直藏在她身後的男人。

  「什麼時候來的?故意不出聲,想嚇唬人嗎?」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怎麼想忙這些事情?」他靠過來,貼站在她身後,那個廚娘早已識時務地退出去了,廚房中只剩下他們兩人。

  「只是想試試看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原以為挺簡單的,沒想到會這麼難!」她沮喪地將又一個失敗的作品丟下。

  他從身後環過手臂,重新撿起那個難看得皮餡不分的麵團,笑問:「你是不是想做那個老婆餅?」

  她不語,只是盯著麵團,緊抿唇。

  他一笑,也抓過一麵團,「你是第一次做這件事,做不好也沒什麼奇怪的。」

  「你會?」她訝異地看著他居然挽起袖子,像要大幹一場似的。

  「不會。」他在她面前很坦白,「但是可以試試看,凡事都有第一次嘛。」說完,便開始和她一起研究起如何揉麵團,如何包餡兒。

  丘夜溪也從最初的挫敗感中迅速恢復,和他一起慢慢的,興致勃勃地動手做起老婆餅。

  「不行不行,你的餡包得太大,你知道老婆餅多少錢一個嗎?這樣包餡要賠本的。」沒多久,曹尚真就開始挑她毛病。

  她不服氣地說:「你這個奸臣,做買賣也必然是奸商!這又不是拿出去賣的,誰會在乎餡多餡少?」

  「但是你不記得老婆餅的口感之所以好吃,不是因為豆沙餡多,而是因為皮薄鬆脆嗎?」他也有他的道理,「你該想想怎麼把面皮烙得脆薄一些。」

  「我問過廚娘,她們說麵團裡還要放點東西……是什麼來著?」她一時間想不起來,皺著眉抱怨,「我現在的記性越來越差了。」

  曹尚真笑著安慰,「皇后娘娘說,懷孕的女人多少會變得有些健忘。」

  但丘夜溪還是很不開心,「萬一我生完了這個孩子,忘性還是這麼大,那該怎麼辦?」

  「只要你別忘了我就好。」他偷親了她的唇瓣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順勢還踏了些麵粉到她臉上。丘夜溪豈會甘願被他戲弄,回手也丟了一些麵粉到他的臉上,氣罵著,「看你還用這張桃花臉去引誘誰?」

  「只引誘你。」他按住她的手,熱絡的呼吸與她的交織在一起,引得彼此又是一陣氣息紊亂,唇舌上都是濡濕的麵粉香。

  老婆餅最終還是仰仗廚娘才能幫他們做好,但多少有自己的辛苦在裡面,兩個人吃餅的時候都覺得別有一番滋味,因為那是一種說不出的幸福。

  「今天我去兵部看到楚長煙已經來了,你怎麼也不先告訴我一聲?」丘夜溪說起白天的事情,「湊巧夢嬌也去兵部找他,看來她是動了真心,你要不要幫忙?」

  「你對楚長煙很感興趣?」曹尚真低著頭吃餅,聲音有點悶悶的。「我告訴過你那個人不簡單,你怎麼好像還很賞識他似的?」

  「能坐到這個位置的人有幾個是簡單的?」丘夜溪這兩年對官場的事情也看得更透徹了些。「但他好歹也算是個精忠報國的人,會成為你的得力助手,你又何必一開始就把他當作敵人?就算他是陛下看重的、夢嬌看重的,也不見得就是你的敵人啊,說到底,陛下還是倚仗你的,夢嬌更無意和你為敵。」

  曹尚真卻冷冷一笑,「夜溪,你看人總是這樣膚淺。陛下為何要調他進京?難道僅僅是因為他是夢嬌保薦的嗎?陛下可不是傻瓜,不會因為夢嬌那個蠢丫頭的兩句話就提拔一個人。」

  「可是你當初不是……」

  「我當初是不想讓你太擔心,也不是很確定他的來由,不過依這兩日的情形來看。我當日的猜測沒錯。」

  「什麼猜測?」

  「他是陛下派在你我身邊的臥底。」

  「啊?」她一驚,「什麼意思?」

  「就是用來監視我們的眼線而已。」拍了拍有點飽脹的肚子,他只是淺笑道:「看你如臨大敵的樣子,我說他翻不出我手掌心的,你還擔心什麼?」

  丘夜溪思忖片刻,又開口,「尚真,你是不是太緊張了?總要提防身邊所有的人?其實楚長煙這個人不壞,他對你我一直都很尊敬……」

  他倏然抬起眼瞥向她,「他對你是很尊敬,對我,是裝得很尊敬。」

  「這話是什麼意思?」她臉一沉,「怎麼一說到他,你就很不高興的樣子,還老是用這種古古怪怪的口氣說我和他。你到底想說什麼?曹尚真,你不是個不痛快的人。」

  「好啊,要我不古怪也很容易。」他直視著她的眼,「你倒是說說看,當初在月蘭村,我遇刺之後讓你出門去和他聊聊,你們倆在客棧門前聊了幾句,楚長煙曾經和你說過什麼話,讓你那天回到房裡都神思恍惚的?」

  丘夜溪避開不談。「那麼久遠的事情,我怎麼記得?」

  他卻哼了一聲,「你不說,並不是你不記得。沒關係,其實我那天在樓上也多少聽到了一些,他說他希望能早一日遇到你這樣的女子,換句話說,也就是你這樣的女子才是他心中的佳偶,是不是?」

  她驚跳起來,被設計的感覺令她怒道:「曹尚真,你真是莫名其妙-當初是你要我去和他聊天,也不說個緣由,現在又來和我翻舊帳,就算他說過這話又怎樣?那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與我何干?」

  曹尚真淡淡地笑,笑中是冰冷的顏色,「你急什麼?我也沒說你和他之間就一定有曖昧。對自己妻子我還是有自信的,你的眼光再差,也不可能捨我選他,只是當時我問你時,你卻不和我說明,是不是在你的心中,其實多少也有些竊喜和得意呢?」

  丘夜溪頓時白了臉色,手緊握成拳。「你平日裡不和我說的事情可多了,也不知道你心中有多少竊喜和得意?」

  丟下手中只吃了一半的老婆餅,她氣沖沖的拂袖而去。

  曹尚真坐了一會兒,不禁苦笑。怎麼今日這麼好的氣氛偏偏叫他搞砸了?夜溪難得親自下廚為他做餅,他本想好好讚美她一番,只是偶然提及楚長煙,卻讓他心裡很不舒服,不知不覺說話都變得刻薄了。

  以往他只對自己最看不順眼的人才會奚落幾句,沒想到這一次會用在自己最愛女人的身上。唉,只顧逞一時之快,全然沒顧後果,今天惹毛了娘子大人,明日不知道要用幾座山的好話才能哄得老婆回心轉意。

  振奮起精神,他叫來下人問:「看到夫人了嗎?」

  「夫人出門去了。」

  「知道夫人去哪兒了嗎?」

  下人遲疑著,最後垂著頭小聲道:「夫人是騎馬走的。」

  「什麼?」他眉毛一擰,「誰給夫人備的馬?」

  「夫人自己去馬廄的,誰也攔不住她……」

  「可有人去跟著?」

  「張虎和孫飛都悄悄跟去了。張虎剛才已捎了口信回來,說夫人去了兵部。」

  曹尚真的眉心沒有打開,沉吟半晌,霍然起身,「叫馬房備馬車。」

  他可不想將兩人的問題留到以後解決。是及時認錯道歉還是拖上三五日,搞到兩人僵得不能再僵的時候再後悔?他不是笨人,當然會選擇前者。更何況,哄老婆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戲,否則夜溪當日又怎麼會被他娶到手?

  丘夜溪生著氣,卻沒地方發洩。嫁到京城裡來最大的壞處,就是在這裡除了曹尚真,她可以說是舉目無親。官場認識的全都是大老爺們,女眷也只認得皇后和夢嬌,那兩人都算是曹尚真的家人,不能投靠。

  思來想去,她只有去兵部,那裡好歹是她掌權的地方,就算不和人聊天,也可以找個地方自己靜靜地獨處幾天。

  她不明白曹尚真今天是怎麼回事?本來前一刻兩個人還開開心心地吃著餅,下一刻,他卻冷言冷語地挖苦楚長煙和她的關係。她不懂,以他的聰明,和他們之間這兩年的相處,難道他還會懷疑自己和楚長煙能有什麼曖昧?明明深知她的為人,還故意給她安罪名,這個人不僅是個奸臣,還是個混球!

  來到兵部,她發現兵部的人都很詫異,大概是上午她剛剛來過,照理說會隔幾日再來,怎麼不過半天時間就又回來了,而且上午走的時候她還高高興興,現在卻是滿面寒霜。

  她也不和人多打招呼,逕自進了後院,她的辦公屬地。

  一進議事堂,就碰到楚長煙正在和戶部侍郎張連海低聲聊著什麼,看到她直闖進來,兩個人都像是被驚得震了一下,同時起身。

  「丘大人,您怎麼……」張連海的眼神有點慌亂,磕磕絆絆地跑過來。

  丘夜溪不願意多說話,揮了揮手,「你們忙你們的,我去後院,不必管我。」

  說完便穿過議事堂,再進了後院的廂房秋思齋。

  這是一間南北向的房子,屋內因為不大受陽光照射,所以室內清冷,也是丘夜溪平日在兵部辦公之外最愛休憩的場所。

  屋內只有一張榻,一張桌,兩把椅子,條案。窗紙是翠綠的竹影紗,透過窗紙,可以看到外面幾竿斜斜長著的竹子。

  室內室外入眼的都是清涼,讓她燥熱的心也一下子涼了下來。或許曹尚真今日的話也並非沒有來由。楚長煙那個人她接觸時日較短,並不很瞭解,只是單看對方的一言一行,便認為對方是個可以信賴的人,可曹尚真身居丞相,總攬六部,平日裡閱人無數,也知道許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固然在政務上他會有些陰謀詭計,但並不會冤枉好人,若非楚長煙真有點什麼事情,他也不會隨隨便便懷疑。

  可是楚長煙真的會是皇帝派到他們身邊的臥底嗎?他自己又是怎麼想的?

  正想著,忽地有人叩門,聽聲音正是楚長煙。

  她本來想自己靜一靜,但是想了想還是開了門,平心靜氣地問:「楚大人有事嗎?」

  就見他親自端著托盤,盤上是一杯茶,笑著說:「怕尚書大人口渴,所以來送杯茶給大人潤潤喉,還有些公事想要請教,不知道大人是否有空願意指點?」

  她一歎,「進來吧。」

  房門徹底拉開,楚長煙走了進來,將托盤放下。「大人去而復返,是不是也有些公事尚未完成?不知道下官有什麼能夠幫得上您的?」

  丘夜溪看著他,想了一陣,「長煙,你先坐下吧,我正好心裡煩悶,也想找人聊聊。」

  她極少直呼楚長煙的名字,這讓他面露詫異之外,似乎還有幾分不明的精光自眼中閃過。

  於是他在她身邊的椅子坐下,目光炯炯地凝視著她。

  丘夜溪再歎口氣,「長煙,你們男人是不是心情不好時就會找人出氣?」

  他一笑,「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我爹在世時倒是常這樣說我娘,他說這是女人的毛病。」

  「看來男女都一樣。」她苦笑著搖搖頭,「不過有些事情明明沒有,為什麼一生起氣來就要無中生有?全然不顧對方的感受。」

  楚長湮沒有回答,而是試探著問:「大人是在說誰?該不會是丞相吧?」

  她蹙著眉心,「除了他還能有誰?」

  他頓了頓,說:「曹丞相日理萬機,所思所想難免比我們要多些,下官從旁觀看,丞相大人對您是一片深情,若是有什麼話傷了您,也必然不是有心。」

  丘夜溪的睫毛輕拍,黑眸打量著眼前人,連聲音都變得輕柔,「沒想到你這麼會說話,難怪夢嬌那麼喜歡你。」

  這回卻換楚長煙歎氣了,「大人何必總把我和公主連在一起?公主殿下錯愛是公主殿下的事情,我正想著是否和陛下遞交辭呈呢,下官還是想回月蘭去。」

  「為什麼?」丘夜溪難掩詫異,「你好不容易才到京城來,正是鴻圖大展的時候,何必浪費這個機會?」

  「因為下官不想日後被人說是靠著關係才坐到這個位置。」他年輕俊朗的臉上都是倔傲之氣。

  丘夜溪笑著拍拍他的手背,「長煙,你就不要小孩子脾氣了。雖然是公主在陛下面前力薦,但也是你這次剿匪有功,陛下才會看重你。你若是辭官,一會傷了夢嬌的心,二會傷了陛下,三,也會傷了我。」

  「傷了您?為何?」

  「你來我兵部上任,如今還不到三天就要走,讓陛下知道了,豈不是要懷疑我不能容人?長煙,你該不會讓我平白背這個黑鍋吧?」她繼續道:「我現在有了身孕,行動不便,也想趁機休息休息,兵部的老人居功自傲,向來和我不大對盤,如今我正需要你這樣年輕有為的人來幫我,結果你卻要走……」

  楚長煙忙道:「若是大人需要我,我就留下來。」

  她微微一笑。「這才對。你剛才說有公事要問我,不知道是什麼事?」

  「哦,對了,這半年的兵部糧餉,我查了一下,每個月都是月底才從戶部撥發出來,再送到下面人的手中還要耽誤不少時日,不知道能否奏請改為每月月初撥發餉銀?」

  聞言,丘夜溪也皺眉了。「這件事我已經和尚真說過很多次了,將軍們還沒什麼影響,士兵多是靠這點糧餉度日,若是能月初就領到餉銀當然是最好。但是他總是找一大堆的理由和我推托,就是不肯讓戶部改日子。」

  楚長煙沉默了一陣,小聲說:「下官以前曾聽到一個謠言,雖然不信是真的,但還是要和大人您說一下。外面一直傳言,上層有人動用國庫的銀子為自己放高利貸,所以才會延發餉銀,這個謠言在軍中流傳甚廣,不知道大人是否可以和丞相大人轉述?都說無風不起浪,若是戶部確實有人做這種貪污舞弊之事,丞相大人就一定要想辦法徹查。」

  「嗯,我會和他說的。」丘夜溪回應得漫不經心,又喃喃自語,「只怕監守自盜最是難查。」兩個人一時無語,心中都各自想著事情。

  又過了一陣,楚長煙抬起頭笑道:「這些煩心事下官其實不該拿來煩大人,您現在安胎養身是最重要的。」

  「沒什麼,我還是兵部的尚書,這些事情本就該我煩心。」端起茶杯喝了口,她意外地睜大眼誇讚,「這茶味道不錯,以前我怎麼沒有喝過?」

  「這是我從月蘭鎮帶來的茶葉,這茶葉只在當地才有。不是什麼名貴的茶種,但喝來有凝神靜氣的作用,口感甘甜,我向來喝這種茶喝習慣了,所以就帶了一些來。」

  「能不能送我一點?」丘夜溪笑問。

  「當然,大人既然喜歡,明日我就包上幾斤叫人送到府上去。」

  「那我先謝了。」

  兩個人笑著對視時,門板忽然被人敲了敲,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我沒打攪二位吧?」

  屋內的人同時抬頭看向門口,一個人背對著陽光站在那裡,陽光在他身上鑲了一條亮亮的金邊,反襯著他的面目模糊,看不清五官,也看不清表情。但是他們都知道他是誰。

  「丞相大人。」楚長煙先起了身,丘夜溪卻別過臉去,看都不看他。

  曹尚真邁步走進,俊容上掛著一抹神秘的微笑,「夜溪,以後要出門好歹和門房的人打聲招呼,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費勁?」

  「你手下眼線那麼多,會不知道我去哪兒了?」她冷言冷語嘲諷他。

  「讓長煙見笑了。」曹尚真緩步走近,目光不曾放在楚長煙身上,只是拉住丘夜溪的手,用寵溺的笑容看著她,「夜溪今日正和我鬧脾氣呢。」

  「夫妻之間總是難免,我爹娘以前就愛爭執,但是我娘說夫妻沒有隔夜仇,尚書大人和丞相都是深明大義的人,不要為了點小事就傷感情。卑職先告退了。」

  說完,他便識時務地離開,還順手關上門。

  曹尚真低頭看著妻子青白的臉,「好巧,又遇上他。」

  「你不來就看不到他!」

  「我偏要來,我可不想白白便宜了別人。」

  丘夜溪猛一回頭,怒氣又湧上心頭,「你怕便宜他什麼?」

  他的嘴角一勾,倏然將她拉進懷中,緊緊吻住她的唇瓣,感覺得到她在掙扎,他就摟得更緊一些,舔吮過她的唇舌,又輕咬她的脖頸和耳垂,手掌撫弄著她的後背,讓她僵硬冰冷的身體慢慢變得柔軟暖和起來。

  「別生我的氣了,夜溪,我道歉。」他柔聲撫慰,「你難道還不懂我的心?我只是吃醋而已。」

  「吃醋?」她瞪他一眼,「為了楚長煙吃醋?值得嗎?你不是說他處處都不如你?」

  「他當然不如我,但是你看他的時候卻比對我要好很多,你沒注意到嗎?」他獗著嘴,委委屈屈的說。

  「我對他比對你好?瞎說!」她沉著臉,心中卻有些得意。向來都是他招蜂引蝶惹她生氣,如今也有他吃醋嫉妒的時候?

  「那當然了,你看著他的時候老是笑咪咪的。」他察覺到她的口氣和態度已經有了些微改變,他更加用撒嬌的口氣發洩自己的不滿,「但是你對我老是繃著臉,少有笑容。」

  丘夜溪輕哼,「無關緊要的人我才會對他笑。不就是我的下屬嗎?我一天到晚對他板著臉,以後怎麼和人家長期相處?」

  「你該知道他對你有私慾,這時候就該離他遠一點。」

  她推開他不老實的手,「你別無賴-當初是你推我去接近他,現在又怪我。有本事你把他從兵部調走,我也就不必和他見面說話。」

  曹尚真嘻嘻笑著。「當初我是想試探一下,看他是不是真的對你有異心,確定之後,我才好對他動手。好吧,算我錯了,應該換我去色誘他,就不會有今日之爭了。」

  「原來你還有斷袖之癖。」丘夜溪嘲弄,露出一個鄙夷的笑容,「我聽說朝內有股不正之風,有些有錢的富豪最愛豢養男寵,你是不是也背著我做了那種事情,嗯?」她危險的瞇起眼。

  「唉,我說我婚前婚後都對你忠貞不二,你怎麼總是不信我?」他很可憐的抱緊她,「一句玩笑都能拿來打趣我,朝內朝外只有你最敢嘲諷我,偏偏我還不敢回嘴,看來這輩子我要被你吃定了。」

  「什麼不敢回嘴?今天你都說了我那麼多句風涼話,現在又故意來討好賣乖,是你吃定了我才對。」她不滿地指了他一下。

  他早就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吃軟不吃硬,最恨他的甜言蜜語,也最怕他的甜言蜜語。這個人,就是讓她愛恨交加,所以才不能自拔。

  他討好的將胳膊伸給她,「好吧,都說孕婦脾氣最大,你若是想掐我洩恨,就隨便你掐,反正相公我的身體都是你的了,何必在乎這一點皮肉之苦?」

  她斜睨著他的笑臉,頑劣之心頓起,拉過他的胳膊,掀開衣服,在他白皙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哎呀,你還真咬!」曹尚真痛呼一聲,抽回手臂時看到兩排牙印。「原來這就是嚙臂之盟,不知道是哪個古人發明的蠢事。」

  「哼,看你這口是心非的樣子,剛剛還說隨我掐,不在乎皮肉之苦,現在又怕疼了?」丘夜溪鄙夷地看著他,嘴邊卻都是笑容。

  「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你咬了我一口,我也該還禮答謝!」他壞笑著一下子撲過來扯開她的衣襟,在她的肩頭輕輕咬了一口。

  「就知道你又想壞事。」她用手擋著他的嘴唇,不讓他再有進一步舉動,和他說起正事,「楚長煙……可能真的有問題。」

  「嗯?」他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她,「你知道什麼了?」

  「剛才我和他聊了兩句,他似乎正在和張連海查戶部餉銀遲發是否是被人拿去放了高利貸的事情。你說,這是不是你幹的?」

  曹尚真一笑。「我就是再傻也不會賺這種錢,不僅要驚動一大堆人,將來給他們分銀子,還會落下把柄讓人查證,錢賺得不多,操心卻不少。」

  「還有,楚長煙說他本想辭職回月蘭村,但是讓我暫時留下了。」

  他撇撇嘴,「這麼捨不得他?他要走最好。」

  丘夜溪輕輕刮了他的臉一下,「我怎麼是捨不得他?還不是為你著想?你當初不願意他進京,現在他剛來就鬧著要走的,陛下會怎麼看你?」

  「能替為夫著想了,不錯,有進步。」他這才開心的笑開,「你放心吧,他那樣狡猾的人怎麼會把剛剛到手的美差一手甩掉?他說要走只是故意說給你聽,當然算準你不會讓他走的,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今天下了朝我先去皇后娘娘那裡,她和我說夢嬌昨日去找她,想讓她為自己和楚長煙主婚。」

  「啊?」這事完全在丘夜溪的意料之外,「夢嬌怎麼這麼著急?」

  「大姑娘想出嫁當然會心急,尤其好不容易遇到個意中人,誰像你這樣,還端著架子要我三追四追,苦苦糾纏才能到手。」

  她白他一眼,「後悔了?」

  「怎麼敢!」曹尚真連忙抱住她,把頭埋在她肩窩,含糊不清的咕噥,「這輩子早許給你了,你後悔我都不會後悔的。」

  丘夜溪好氣又好笑的拍拍他的頭。「那夢嬌那件事皇后怎麼說?」

  「娘娘當然也覺得楚長煙比起我來說,還差得遠啦!可是我既然已經娶了你,總不能讓夢嬌嫁過來做小的吧?所以她是有意思答應夢嬌,但是被我否決了。」

  「你否決了?」她睜大眼。「你憑什麼否決?」

  「就憑楚長煙來歷神秘,在月蘭鎮行事更加神秘。」

  「來歷神秘?」丘夜溪更加不解,稍稍推開他。

  「他一直說自己是伏苓興州人,但是我派人查過他的家鄉,方圓百里之內沒有一戶楚姓人家,也沒有人認得他,或是聽說過他的名字。」

  「即便如此,也不能說他來歷神秘啊。」

  「他在月蘭鎮那邊鎮守海境,以他的能力,和官軍的兵力及裝備,本不該剿匪那麼久卻毫無大建樹,分明有貽誤戰機、拖延戰況之嫌。尤其,那鎮上有人販賣火槍,這件事雖然是流寇所為,但是他身為地方總兵,絕對難逃其責。夜溪,我和你坦白說吧,『官匪一家』這四個字在我心中向來是至理名言。」

  丘夜溪暗自心驚,卻不敢深思,只是想了半晌才問:「你該不會懷疑他和流寇有勾結吧?」

  曹尚真拉開自己的衣服,露出前日在月蘭鎮所受的那一處劍傷,「這一劍是誰刺的還未有定論,但是……只怕他難逃干係。」

  「為什麼?」

  「因為……直覺。」曹尚真笑著將衣服穿好,「我的直覺向來很準,不信,我們可以打個賭。」

  「賭什麼?」

  「賭他一定會暗中搜集於我不利的證據,就像當年你要扳倒我一樣。也許,還遠沒有這麼簡單。」他打量著她,又詭異地笑了,「說不定他還會討好你,從你這裡搜集線索。」

  「去,又沒正經!」她最討厭聽他再提這個話題。

  「我說的是正經事。只是你要自己把持,注意分寸,別讓相公以外的人佔了便宜。」他拍著她的肩膀,深思片刻,「或許,我們該連手佈個局,如此,再狡猾的狐狸都會露出尾巴。」

  丘夜溪靜了會,突地擰他的臉頰,哼聲道;「天下尾巴最大的那條狐狸,不就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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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10-28 14:28:03

第10章

  丘夜溪看曹尚真回來時一臉掩飾不住的喜色,不禁好奇。他深夜被急召入宮,還讓她擔心了一下,以為是皇帝又對他有什麼意見,叫他入宮受訓,但是如今他的表情可以說明她的擔心是白操心了。

  「陛下總不會給你升職了吧?」她打趣,也知道他當到丞相已經是位列極品,不可能再升了。

  曹尚真笑著拉住她的手,哼著小曲兒,打著拍子,一邊問:「夜溪,害了你的人,你一般都會怎樣回報?」

  她剛想說個「殺」字,但是猶豫了下,換了說詞,「那要看他怎樣害我。」

  「把你抓起來,狠狠折磨。」

  「那就把他丟進牢裡。」她笑笑,「不過這事現在不該是我操心吧?我如今只想給孩子積德,缺德的事情你自己去做就好了。」

  曹尚真撇撇嘴,「怎見得就是你積德我缺德了?都說了是害你的人,我們要報復也不算缺德啊。」

  「你是不是抓住誰了?」她猜測著,看他唇角笑意更深,便知道自己猜中了。

  「該不會是抓住楚長煙了吧?」

  「楚長煙現在是夢嬌的心頭肉、掌中寶,沒有大錯在身,我不會輕易動他。」

  他低聲問:「還記得當初把你關在船中的那個女孩嗎?」

  「鈴鐺?」她對這個名字印象深刻,「她不是被關在月蘭那邊的牢裡了?」

  他淡淡笑道:「有人把她放出來了。」

  丘夜溪吃了一驚,「放出來?誰?這麼大膽?竟敢觸犯國法?」

  「月蘭曾是誰的地盤?你以為誰能放她出來?」

  她微微蹙眉,「你是說楚長煙?可是他……」

  「他若是流寇幕後的真正主使,悄悄放走鈴鐺一點也不奇怪。」

  丘夜溪斜眼看他,「你有證據?該不會你又抓住她了吧?」

  他笑著點頭。「她若是乖乖在月蘭混飯吃,我也抓不住她,可她偏偏不怕死的到京城來。京城是什麼地方?到處都是我的人,她一入城門就已經被人留意,近日她又總去楚長煙所住的驛館出沒,你覺得這意味著什麼?」沉默了片刻,想起鈴鐺當日寧死也不投降的樣子,她又說:「不過你若想從她口中套出些什麼有用的消息,只怕是不能。」

  「為何?」這下換成曹尚真詫異了。

  「她對她後面的那個老大格外敬重,不會輕易出賣的。」

  咬著指尖,他瞳眸幽幽閃爍,「這倒沒什麼,就算她指認了,楚長煙也可以反過來說她誣賴,故意污蔑朝中大臣。」

  「那你……」她又不明白了,既然他將這結果想得如此清楚,還有什麼可高興的?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夜溪,你這樣的忠臣良將,最恨的是什麼?」

  「你這樣的奸臣。」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曹尚真對這個封號早已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對啊,這世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我的同夥,一種是我的敵人。眾人視我為禍國奸臣,就自然要把自己標榜為忠臣良將,而忠臣良將最講究的又是『忠義』二字,對君王忠,對朋友義。你想,他若知道鈴鐺在我手中,能坐視不管嗎?」

  丘夜溪這時才全明白了,「原來你是要把鈴鐺當作誘餌去釣他上鉤。」

  「以他的那點聰明,應該不會直接找我要人。你猜猜他會怎樣應對?」

  她撥開他的手,「你是七竅玲瓏心,當然猜得出,要我猜什麼?」曹尚真轉著眼珠,篤定一笑,「我猜……他會來找你幫忙。」  

  「為何?」

  「因為你這幾日對他示好之後,他該把你視作他的同類,下一步大概就是要策反你了。」

  曹尚真猜得不錯。當楚長煙知道鈴鐺意外被捕之後,一時間有點慌了,倒不是怕她會出賣自己,而是擔心鈴鐺小小年紀受不了刑部的嚴刑摧殘。

  鈴鐺跟著他不過三兩年,卻對他十分敬重信服,又因為為人機靈,所以他才會將一艘船的首領位置交給她這個女孩家擔任。

  這一回他叫鈴鐺入京,本來也想著她是女孩,京中沒有幾人認得她,丘夜溪雖然見過她,兩人卻沒有什麼機會碰面。鈴鐺的女兒身可做為掩護,有任何事情行動起來都比較方便,萬萬沒想到才不過幾天,她就被人捉了。現在他操心的事情有兩件-  一、捉住鈴鐺的人是否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還是因為別的紛爭而捉她?如果是因為別的事情,他還方便營救,可如果知道了鈴鐺的真實身份,那麼用不了多久,他私縱鈴鐺的事情就會被追查出來,她的性命也可能不保。

  二、下令捉住鈴鐺的人是誰?是曹尚真,還是九城提督?這個答案當然比較好猜,卻是他最不願意面對的。如果是九城提督或是刑部兵部什麼人,事情都好辦,若是曹尚真那隻狐狸,事情就會特別麻煩棘手。

  曹尚真應該會猜到一些,但沒有實質證據證明他和鈴鐺的關係,他那個人也不會妄動的。

  那麼這件事現在該求助於誰?夢嬌嗎?只怕不行。

  昨天很晚的時候,夢嬌冒險溜出宮來看他,一見面就哭哭啼啼,說是皇帝和皇后不同意她下嫁,原因則沒有明說。

  他懷疑這裡面曹尚真搞鬼的因素居多,但是也因此可以看清一件事-  夢嬌對皇帝的影響終究有限,在國事上,皇帝更多的還是要仰仗曹尚真,所以要扳倒曹尚真就顯得更加艱難。

  「曹尚真-  」楚長煙惡狠狠地念著這個名字,恨不得在齒間咬碎,「難道你就沒有半點弱點嗎?」

  一瞬間,他想起了丘夜溪。倘若他的眼睛沒有騙他,倘若曹尚真這一輩子待人虛偽,只有對丘夜溪一人是真誠的;倘若曹尚真還不是一個趕盡殺絕的人;倘若老天還給他留了轉圓的餘地……那麼,或許他能扳回這一城!

  他立刻手書一封信,命人送到丞相府,言明必須親手交到丘夜溪手中,並立等丘夜溪回話。

  一個時辰之後,丘夜溪來到清風茶樓的二樓包廂,楚長煙就在這裡等著她。「長煙,匆匆忙忙叫我出來,有什麼事嗎?」她坐定後問。

  楚長煙像是難以啟齒,支吾了半天才說:「下官遇到一件難事,一時間不知道該找誰幫忙,只好來求助大人您。」

  「什麼事?」

  「我的一位表親,說來慚愧……年紀輕輕,誤入歧途,最近在京城中好像犯了點事情,被抓了起來。她父母早喪,我這個表兄實在不忍見她這麼小的年紀就一輩子耗在牢房之中。」

  丘夜溪訝異地問:「你的表親?叫什麼名字?」

  「這個……」楚長煙一歎,「叫鈴鐺。」

  「鈴鐺?」丘夜溪一驚,「是……」

  「是,我也是前日救大人出來時,才意外發現多年不見的表妹,竟然成了流寇中的一員。但是她已經全然悔悟,要痛改前非,對於前次得罪大人的事情也非常懊惱,願意戴罪立功,挖出流寇的幕後主使。所以我想盡辦法將她從牢裡弄出,叫到京城來。本來按她所說,近日他們流寇的首領會在京城碰頭,但是沒想到她剛一露面,就不知道被京城的哪位大人物捉走了,時至今日,她關在何處我也不知道。」

  她秀眉堆蹙,「這件事茲事體大,你和丞相說過嗎?」

  「就因為茲事體大,所以下官不敢和丞相講。大人可還記得當初在海上,丞相大人本是想將鈴鐺溺海的……」

  丘夜溪點點頭,但眉頭蹙得更緊,「這件事比較難辦。我知道你是想讓我救鈴鐺,但人若是尚真抓的,我也沒辦法放人,我既沒這個權力打聽,也沒這個權力干涉。」

  楚長煙低聲道:「我今日找大人來,不需要大人您親自動手放人,只是想請大人幫一個小忙。」

  「什麼忙?」

  「大人可還記得前日我和大人說軍餉遲發的事情?」

  「嗯,又怎樣?」

  他一笑。「日前有戶部的一位大人和我說,他那裡有證據,證明此事與丞相大人有關。我不想得罪丞相大人,本來已經駁了對方想和我連手的意圖。但是因為今日之事,我想能否和丞相大人做個交換?我將對方的證據交給丞相大人,而丞相大人把鈴鐺放出來。」

  丘夜溪看著他。「這件事你可以直接去和尚真談,本不需要和我說的。」

  「但是交換之前,還有一個重要的證據在下必須獲得。」

  「什麼?」

  「丞相大人的手跡。那份證據上有丞相大人手批的一句話:『知道了,酌情自定。』」

  丘夜溪恍然大悟瞠大眼,「原來你叫我出來,是叫我偷一份尚真的筆跡?可是你憑什麼以為我會幫著你去陷害我丈夫?也許今日這鈴鐺的事情是你用來誘導我,意圖謀得證據,好對尚真不利的。」

  楚長煙苦笑,「在下是螢燭之火,初到京城,怎麼敢妄想和丞相鬥?但是正如我剛才所言,鈴鐺年幼無知,誤入歧途,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因為這件小事就毀了一生。我知道尚書大人是忠良之後,最見不得無辜之人受苦,丞相大人平素的行為或許也有尚書大人看不慣的時候,卻因為他是您托身之良人而無法指責。今日我就利用這件小事,一半是為了救鈴鐺,一半也算是提醒丞相,以免丞相大人日後鑄成大錯。我保證,只要事情解決,鈴鐺平安放出,丞相的手跡我會完璧歸趙,絕不濫用。」

  丘夜溪聞言像是陷入痛苦掙扎中,雙手按著桌角,想了好一陣,才勉強點頭,「好吧,我試試看,你等我消息。但是你要保證,絕不會傷尚真的性命。」

  楚長煙連聲答應,「下官絕對不會!若有違背誓言,願遭天譴。」

  「……明日午時之前,我給你消息。」

  次日清晨一大早,楚長煙就在驛館中收到一份據說是丘夜溪送來的信函。拆開之後,裡面赫然是一封信,乃是曹尚真親筆批給某地方縣令的批示,其中恰好就有一句-  知道了,日後再有同等事務,可酌情自定,毋需上報。他如獲至寶,將那份批示緊緊捏在手中,像是捏住了曹尚真的命脈一樣,立刻起身出門。

  曹尚真今日告假沒有上朝,請假的理由是感染風寒。但此時他卻坐在家中的水榭旁邊,優哉游哉地撥著琴弦,似乎全然不在意水上的風涼會加重病體。

  丘夜溪倒裹著一襲披風坐在旁邊,斜斜地看他,「你就這樣鎮定,一點都不擔心?你應該猜得出他拿走那信之後會怎樣,一點也不怕?」

  看了看地上的影子,他笑容更加悠閒,「大概再過不了半個時辰,宮裡就會差人來叫我進去問話了。夜溪,倘若陛下今日要將我問斬,你可要將孩子拉拔大,別讓我曹家斷了香火。」

  她伸腳踹了他的腿一下,狠瞪他,「就不會說些好聽的,非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你又不信神佛,怕什麼吉利不吉利的?」他涎著笑臉湊過身來,在她唇上啄了啄。「你今日千萬別出門。」

  「怎麼?」

  「我怕楚長煙一戰失利後會狗急跳牆,做些齷齪下流的事情。」

  「難道你還怕他會拿我做人質?我才不信。」她鄙夷地撇嘴,「他雖然看你不順眼,一心要扳倒你,也不會這麼做。」

  「為什麼?」

  「你不是常說我們這些忠臣良將以忠義自居嗎?其實除了忠義,我們還以俠義自居,俠義之人不會做這種不仁不義的下三濫事情。」

  「不會最好。」他伸了個懶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此時,果然有宮中太監來傳話,說皇帝召見曹尚真,要他立刻入宮。

  曹尚真嘻嘻一笑,「看夫君我神機妙算,是不是快趕上諸葛亮了?」

  丘夜溪有點擔心地和他一道起身,整了整他的襟口領口,柔聲說:「要小心。你做事總是太自負,只怕早晚有栽跟頭的一天。」

  攬住她的腰,他柔聲道:「錯了夜溪,你到現在還是不瞭解我。其實我只是在外人面前裝得很自負,因為只有表現得越強大,敵人才會越怕。但是這種自負並非是盲目自大,因為自大的人只能得意一時,自信的人才可以得意一世。」

  她也抱住他的後背,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心跳還是這樣平靜有規律,全然沒有紊亂的跡象,由此可見,他此時的心態也如常一樣沉著冷靜,沒有半點緊張或興奮。

  只是身為他的妻,她還是會為他擔心。她知道只要他在朝中一日,這樣擔心受怕的日子就永遠會有,但是他既然選擇了這種富有挑戰和刺激的生活,她又選擇了他,就只有一生追隨了。

  曹尚真入宮時,看到夢嬌神思恍惚的在前面走著,就過去拉了她一把,笑道:「夢嬌,怎麼了?小心腳下石頭絆了腳。」

  夢嬌看他一眼,又垂下頭,「是真的嗎,尚真哥哥?」

  「什麼?」他被問得一頭霧水。

  「母后說楚長煙出身有問題,怕他是專門來害我的人,你說這會是真的嗎?」

  看夢嬌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曹尚真倒不忍說出真相了。他撫著她的頭頂,柔聲問:「你真的很喜歡他?」

  「嗯,我這一生還從未這樣喜歡過一個人,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來給他看。」

  「那你覺得他也是這樣喜歡你的嗎?」

  想了好半天,她沮喪的搖搖頭,「我不知道。剛才從母后那裡出來,我就一直在想,似乎都是我纏著他,他才對我好的,我不確定他對我究竟有多少真心。」

  曹尚真思忖著,沉聲說:「好吧,你若信得過尚真哥哥,我幫你去考驗考驗,若他對你有真情,我就幫你去和皇帝皇后說情,可若我覺得這人對你是虛情假意,勸你也早早放手吧。」

  看夢嬌還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沒有再說話,就跟著太監入了即將開打的戰場。

  在皇帝寢宮中,如曹尚真所料,楚長煙垂首肅立在榻旁,兩個人好像剛剛經過一番長談。

  一見到他進來,皇帝什麼也沒說,先將兩件東西甩了過來,丟在他腳下,「尚真,你怎樣解釋這件事?」

  曹尚真慢悠悠地撿起了那兩件東西。一件是川北郡的將軍王成德寫給他的親筆信,告知他已經將軍餉放貸得來的收入分出一部份紅利,存入曹家經營的錢莊,另一件,就是夜溪今日從他那裡「偷」出來的,批給太常縣縣令的親筆批示。他握著那兩份文件,笑問:「陛下,這是怎麼回事?」

  「朕正要問你。尚真,朕是如此地信賴你,才將滿朝大小事情都交由你管,可是你竟然罔顧王法,將餉銀挪為私用,以謀私利,你、你真是太讓朕失望了!」

  曹尚真沒有因為皇帝的雷霆之怒而有絲毫慌張,他晃了晃那兩封信,「陛下就因為這幾張紙就要定微臣之罪嗎?怎知道這不是什麼人捏造出來,誹謗微臣的?」

  他看了眼站在旁邊的楚長煙,又說:「若因為這兩份文件上的筆跡像微臣的,就要定微臣的大罪,那微臣這裡也有點東西與楚侍郎有關,不知道楚侍郎是否敢過目一看呢?」

  楚長煙今日本來勝券在握,沒想到他會忽然變出個東西要自己看,不覺楞了一下,本能地回答,「下官問心無愧,不知道有什麼東西是不敢看的。」

  曹尚真一笑,從袖子中也拿出兩封信。「其中一封是微臣前日請月蘭鎮的知府從楚侍郎的千總府中尋找到的公文,另一封,是從近日在京城中捉獲的一名流寇身上搜到,流寇首領給與她的密信。兩篇文章雖然內容不同,落款不同,但是那一筆小楷柔中帶剛,瀟灑飄逸,不是一般人能模仿得了的。」

  當皇帝看到他呈上來的信之後也楞了,任誰都看得出來,這的確是出自同一人手筆。

  曹尚真搖著頭歎氣,「那名流寇也真是處心積慮,太過大膽了。因為憎恨楚大人剿寇之舉,所以當楚大人陞遷至京城之後,一直刻意跟隨,還偽造信件,故意露出破綻讓我的手下人擒獲,以圖污蔑楚大人的清譽。楚大人,在下和你也是生死之交了,你以為我會信得過賊人這小小的仗倆,然後到陛下面前中傷你嗎?」

  楚長煙心中一冷,驟然沉了下去。他千算萬算,也沒想到曹尚真竟然會提前預知自己的動作,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果然皇帝看完這兩封信後,立刻對他之前拿來的東西充滿懷疑,反問道:「長煙,王成德將軍的那封信是誰給你的?」

  楚長煙思忖著,還沒有開口,曹尚真就搶先道:「微臣知道。那是王成德將軍手下的一名副將,因為妒恨將軍,所以造出來污蔑將軍與我的。楚大人不明就裡,得到這封信,又出於忠君愛國,一心維護朝綱,未經查證就急忙拿來給陛下看了。這件事,微臣不怪楚大人魯莽,只能贊陛下識人辨人一流,選中了楚大人這等英年才俊與微臣一同匡輔明君。」

  他三兩句就將一場危機化於無形,不僅給了楚長煙台階下,還連帶著拍了皇帝的馬屁。

  皇帝也知道這其中有古怪。前日曹尚真還懷疑楚長煙的身份有問題,緊接著楚長煙就帶來了這些書信狀告曹尚真,最詭異的是,曹尚真居然也有準備來反將他一軍。

  但或許這只是兩名臣子的明爭暗鬥,為的不過是在帝王面前的寵幸,讓他們鬥得狠一些也沒什麼不好,兩虎相爭之下,彼此牽制,反而不會出現一人獨尊的朝中局面。如此一想,他就睜一眼閉一眼,喝斥了幾句楚長煙的魯莽,又含含糊糊地安撫了曹尚真幾句,就讓他們退下了。

  曹尚真出了宮門,立即撲哧一笑,看著前方僵硬的背影悠然開口,「楚侍郎請留步,本相還有話說。」

  楚長煙面色青白如鐵,側過臉來,恨聲嘲弄,「丞相今日大勝,不知道還有何見教?」

  「你知道你今日輸在哪兒了?」踱步過來,他輕聲說:「輸在輕敵。你一直低估我,高估你自己。楚長煙,你剛到京城才幾日,就以為人脈上能廣得過我?你以為那封王成德的信怎麼會到你的手裡?」

  他一驚,瞪著他,「該不會是你安排?」

  曹尚真又露出那燦斕得讓人憤怒的笑容,「我早就知道你在查戶部兵部那點餉銀,也知道你早就懷疑我,不過這事情你真的懷疑錯了,雖然是有人挪用餉銀,但與我無關,那點銀子我還不放在眼裡。

  「只是你既然盡全力要在這事上查我,我自然也要配合你的努力,演好這一齣戲。你再想想,你前腳讓夜溪偷我的筆跡,不到半天工夫她就送來一封信,信上字跡內容與你所需居然相差無幾。這不是太巧了嗎?簡直是不可思議。」

  楚長煙頓時心痛得抽了起來,「難道丘尚書也……」

  他連連笑著點頭。「夜溪是我老婆,這輩子除了我,別的男人她不會看在眼裡的,當然是我說什麼她就照做,怎麼可能背著我和別的男人連手?這叫謀害親夫,她那樣善良的人可做不出這種事。」

  「再善良的綿羊,若是助紂為虐,就會變成豺狼!」他恨得咬牙切齒,「這麼說來,你是不準備釋放鈴鐺了?」

  曹尚真瞇著眼笑。「可以放,只要你說一句話。」

  「什麼話?」

  「說你-  就是流寇之首。」

  楚長煙咬緊牙,冷冷一笑。「休想!」

  「那,就讓她那個女孩子在冰冷的刑部大牢裡過到老吧,一年四季也有人給她飯吃,不怕風雨,好過在海上奔波。」

  看著他得意揚揚地笑著走開,楚長煙忽然揚聲說:「曹尚真,別以為你事事都可以掌控,你要做奸佞小人,算準了別人都是笨蛋?我可不能眼看著你們曹家就這樣一代代為害伙苓!」

  步子一停,過了片刻,他緩緩轉過臉來,笑容凝結,眸光如雪,「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楚長煙冷笑著,「你若真的疼愛你老婆,也許知道丘夜溪最近最愛喝的是什麼茶,你可知道那茶葉有什麼好處?」話落,曹尚真便在眨眼間閃身到他面前,五指如鉤,緊緊指住他的脖子,一字字低吼,「你若是敢對夜溪不利,對我曹家子孫不利,我保證,你那些流寇弟兄,一個一個,一個一個,都會身首異處,不得好死,讓他們陪著你的忠良俠義之名,一起『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待曹尚真迅速離去之後,楚長煙呼了口氣,剛剛逼在眼前的壓力如山,如海,如雷,如電,讓他一瞬間險些窒息,不過他又非常開心,終於在那張可惡的笑臉上看到了他想看的天崩地裂,方寸大亂。

  丘夜溪果然是曹尚真的罩門,就如打蛇要打七寸,要想對付曹尚真,就要先對付丘夜溪。

  他哈哈一笑,咧開嘴想將笑聲放得更大些,冷不防眼前好像有片艷紅的影子,從花木扶疏之間輕輕地轉了出來,只是和那些鮮艷的秋菊顏色相襯的,卻是一張素白如紙的俏麗面容。

  這張臉,這個人的出現,讓他驀然呆住,久久無語,很顯然,她已經聽到了他們剛才的對話。

  夢嬌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仰起頭,彷彿不認得他似的將他仔仔細細看了好一陣,才慢慢張開口,冷冷吐出兩個字,「卑鄙!」

  像被人猛地砸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倒退一步。她白著臉,眸中全是心死後的冷然,「算我看錯你了,從此以後,你我恩斷義絕。」

  夢嬌轉過身,竟再無留戀地疾步而去,只是依稀間可以看到她的肩膀抖動,猶如秋葉中瑟瑟發抖的花枝,令人心碎。

  看著那倔強僵直的背影,楚長煙好像聽到自己胸口中有什麼東西墜落了,跌碎在眼前,緊接著蔓延全身的,是一種他從未有過的痛感……

尾聲

  曹尚真如旋風般衝回府邸,直衝回後院的廂房。丘夜溪本來正在喝茶,一看到他的眼神狂亂,滿臉是從未有過的震驚和惶恐,也嚇了一大跳,剛剛要問他出了什麼事,他就奔過來一把將她手中的茶杯打落,連帶著茶壺都狠狠丟到窗外,然後緊緊抱住她,將她一直拉到床榻之上。

  「太醫,進來!」他對著門外大吼,一個戰戰兢兢的太醫立即拎著藥箱,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曹尚真近乎粗魯地拉開丘夜溪的袖子,按到床榻邊,即刻命令,「把脈!」

  丘夜溪完全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是被動地被他按住了胳膊手腕,任由自己像個娃娃似的讓人擺佈,因為曹尚真的反應太過反常,以前她從未在他身上見過,所以也不敢多問什麼,只好一切先由著他去做。好不容易,太醫把脈把了足有半盞茶的工夫,才哆哆嗦嗦的說:「夫人的脈象平和,胎兒安好,沒有任何異動的徵兆。」

  「沒有?」曹尚真皺緊眉頭,「你可要診清楚了,有一絲一毫的差錯,我都要滅你全家!」

  這威脅太過嚇人,太醫只好又花了半盞茶工夫把脈,依然搖著頭說:「的確脈象正常。也許老臣老朽,醫術淺薄,但是依老臣數十年的行醫經驗來看,夫人這一胎安好,他日必可順利降生,丞相毋需擔心。」

  曹尚真依然狐疑地看看妻子,又看看太醫,似是不能相信。

  丘夜溪按捺不住,將手抽了回來,有些不高興了。「你到底怎麼回事?沒頭沒腦的,難道一定要孩子有事你才放心?」

  他揮揮手叫太醫退下,然後嚴肅地問:「楚長煙給你的茶葉,你喝了多少?」

  「茶葉?」她楞了一會兒才明白他問的是什麼,「你忘了嗎?他給我茶葉的時候你正在吃醋,我怕你以後醋意大發又亂生氣,所以他的茶葉我都交給下人收起來了,沒有再喝過。」

  聞言,他才長出一口大氣,滿頭的虛汗都沒有來得及擦,就雙腳一軟的癱坐在椅子上,只是依然不忘咬牙切齒地咒罵,「楚長煙那個卑鄙小人,我不整死他,就不姓曹!」

  「怎麼了?」丘夜溪急忙將手按在他的手背上,「今日他在陛下面前陷害你成功?」

  「哼,我已經計劃周詳,他怎麼可能陷害成功?只是可惡的是,他竟然拿你來威脅我!」

  丘夜溪不明就裡,還要再問,卻有家丁來報,楚長煙到丞相府門口求見。

  曹尚真頓時雙手緊握成拳,馬上就要衝了出去,「他好大的膽子,竟然還敢前來?!」

  她按住他的手用了幾分力氣制止,沉聲說:「你想清楚了,難道你現在就要抓他入獄?」

  他回視她,慢慢平靜下來,最後反用另一隻手蓋在她手背上,哼哼一笑。

  「你等著看吧。」

  楚長煙站在丞相府後花園中,天色已經暗淡下來,今日無月無星,後花園中也顯得灰暗。曹尚真一襲深藍色的便裝出現,手中還握著一柄劍。他把劍拋給楚長煙,「出手吧。」

  「出手?」握住劍,他不解他此舉的意思。

  曹尚真冷道:「你不是想殺我嗎?賀長風。」

  賀長風……這個潛藏在心底多年的名字赫然被念出,讓楚長煙全身一震,瞳眸緊縮,死死盯著他。

  「不明白我怎麼會知道你的真名實姓?我告訴你,天下沒有永遠的秘密。」曹尚真看著他,就像老鷹看著口邊食物一樣蔑視,「你以為你的人都是鐵板一塊嗎?我告訴你,只要有人群聚集的地方,就有唯利是圖的人和大義滅親的人。那些流寇原本是為了錢才跟著你,如今我用更多的錢引誘,自然會有人倒戈相向。

  「月蘭鎮的知府也是個貪圖錢財的小人,早就看你不順眼,我稍加施恩,他就為我所用,你在月蘭鎮和什麼人常見面,最愛去什麼地方,他也幫我調查得一清二楚。當然,若因此要查到你的身世本也不算容易,只是要感謝你這張臉,和你老爹長得不知何其相像,以至於張連海那隻老狐狸一早就開始懷疑,然後向我通報。」

  看到他越來越慘白的臉色,曹尚真深沉地笑著。「你以為張連海是能被你輕易拉攏過去的嗎?若連你都能拉攏得了他,我絕不會讓這種危險人物留在夜溪的身邊。」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你在佈局!」楚長煙恨不得一劍就刺向他的胸口。

  曹尚真瞥了眼他撐緊劍柄的手,淡淡道:「彼此彼此,你不是也一直在給朝廷佈局嗎?什麼剿滅流寇,無非是你欺上瞞下,培植自己的勢力對抗朝廷,最終妄想用來和我對抗的一步棋而已。醒醒吧,你以為你冤枉嗎?當初你爹不是也想整死我爹?若非我爹機敏,提前發現,如今懷著血海深仇,喊著要向你家報仇雪恨的人說不定就是我了。」

  楚長煙剛要張口罵,曹尚真又道:「別以為就你是忠良,我早和夜溪說過,憑著一股義氣和世人為敵的人不是聰明人,而是笨人。滿朝之中,有幾人喜歡你這種脾氣?願意與你為友?說不定何時就要被你硬拉著膛進渾水,被迫做個比干屈原,身首異處。留名青史又怎樣?人家要的是現在的榮華富貴,要保住的是現在這顆腦袋。」

  「別把人都想得和你一樣卑鄙齷齪,總會有清流不融於濁水!」

  他點點頭。「好啊,我相信會有這種人,但是你們能不能鬥得過我可就要好好思量斟酌,就憑你現在這點本事要整倒我,哼,那是癡人說夢!」忽而他又瞇起眼笑,續道:「我忘了問你,我胸口上的這一刺是你刺的吧?不必急於否認。你不是忠臣良將嗎?你不是俠義中人嗎?你不是直臣不二嗎?說謊做偽該是你不屑的事情。你就算否認也無妨,我受你這一刺,就是為了留點你的證據在我身上,讓你賴也賴不掉。」

  「什麼證據?」楚長煙狐疑,全然沒發現自己已經掉進了他的圈套。

  「你是練武之人,難道不知道每個人用劍都會有各自的風格,無論是刺出的角度、劍刃的角度,乃至劍鋒染血的氣味,都與別人不同。有本事你再刺我一劍,看看我這一劍,和上一次神秘人刺我那一劍是否一樣。」

  楚長煙的眉心抖動,「你……危言聳聽,我才不信!」

  「不信你就刺啊,太醫還在我府中,他可以當場判定。」

  捏著劍柄,他只覺手指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冰冷,還抖得厲害。

  忽然,丘夜溪從曹尚真的身後閃出,一把拉住他向後退,又氣又急地罵,「你瘋了!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一次次地糟蹋,也不問問我的意見,你說你的身子早給了我,就是這麼個給法嗎?」曹尚真歎著氣,將她拉到自己身後,「我是很想給你個完整無缺的自己,只是有人偏偏不要我好好活著,我該怎麼辦?」

  丘夜溪側跨一步,秋水明眸竟似暗夜中唯一的星光,映照著楚長煙寒雪般的冷容。

  「楚大人,你給我的茶葉中是否有問題?」她平靜地問。剛才她思量了一會,就明白曹尚真為何那樣氣勢洶洶地打翻茶杯茶壺,追問茶葉的原因。

  見楚長煙沉著臉不回答,她又道:「楚大人,初次相識,我便知道大人會是個不容小觀的人物,只是沒想到你會是尚真的勁敵。我相信大人本性如我一樣耿直,容不得奸佞小人,但是在茶葉中下毒之事,大人應該做不出,想來該是大人一時氣惱,用來嚇唬尚真的謊話吧?」

  他雖然依舊沒有回答,但眼低垂,倒像是默認了。

  於是丘夜溪又柔聲說:「大人若心中還將我視作朋友,就聽我一句勸,離開這裡,放棄你的念頭,起碼現在你不是尚真的對手,何必白白犧牲?」

  盯著她,楚長煙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黯然,「丘大人,我一直以為你……會是個明大義的女子,可是怎麼竟然嫁了他……」

  「很簡單,因為我喜歡他,離不開他,心中除了他,再也容不下別人。」這番坦率告白除了讓楚長煙震動,也讓曹尚真欣喜若狂,恨不得立時就將她抱在懷中。

  丘夜溪直視著他,「在你身邊,其實也有這樣的人,如我愛尚真這般愛著你,可是你卻沒有珍惜。你可知人的一生如朝露曇花般短促,若錯過了命中那人,只怕就再也遇不到了,難道你不會後悔嗎?」

  凝視兩人良久,楚長煙忽然仰頭長歎一聲,「時不待我,命該如此。」說罷便丟下劍,轉身而去。

  她心有餘悸地看著那柄劍,推了曹尚真一把,「你怎麼這麼魯莽?他若是真的用劍刺你,你當真不躲?剛才那套什麼刺劍傷痕一人一樣的說詞,都是騙他的吧?他竟然還信?」

  「他已經心神大亂,我說什麼他都會半信半疑的。」他笑了笑,將那柄劍撿起來。「你這個孕婦還是少看這些刀啊劍的東西吧。」

  「有你這個相公,只怕我這孩子還會生得心驚膽戰!」她猶不放心地看著已經不見楚長煙影子的花園門口,「你想他會放棄嗎?」

  「自然不會。」曹尚真懶洋洋地笑了笑,「要一個人放棄他心中執著了多年的夢想,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不過他有把柄捏在我手裡,以後行事就不會太魯莽,肯定要三思而後行。」

  「那個鈴鐺你放不放?」

  他低頭問:「你想讓我放還是不放?」

  丘夜溪思忖著,「那丫頭古靈精怪,放出來對楚長煙是如虎添翼,但是……我又覺得那丫頭不是壞人,小小年紀就坐牢,實在可憐。」

  「這算是求情嗎?」他笑得古怪,「夜溪說的話我向來聽,只是你也該給我點好處。」

  「什麼好處?」她吊起眼眉,那抹壞笑她看了著實刺眼。「我肚子裡都給你懷了孩子,你還想要多大的好處?」

  咬著她的耳垂,曹尚真輕聲嘟嚷,「我都忍好幾天了,好歹今晚你也該給我點甜頭吧?」

  「你不僅是奸臣,還是色鬼!」丘夜溪羞得反手推他,卻被他一把抱起,掙扎不過,只好由他盡興「享受」知道他這幾天過得實在緊張,就讓這一夜縱情當作是給他的補償好了,希望這樣頻繁的親熱不會教壞了他們尚未出生的孩子。

  只是她偶爾會想,這孩子日後生出來,到底性子會像誰多一些呢?

  是像耿直如劍一樣的她,還是像多智近妖的他?

  也許又是一個讓人頭疼的小妖孽吧?

  而伏苓國的故事,屬於她的,屬於曹尚真的,屬於楚長煙的,屬於夢嬌的,顯然還沒有結束。

  那又該是怎樣的一個未來?

  一切,尚未可知。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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