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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10-28 14:35:08

前言:

嫁到好相公第三招──限期賣身。

想她這麼個聰明絕頂的奇女子,
怎麼可能為了還債就賣斷一輩子?三年已經很委屈了,
幸好她要陪伴三年的「夫君」還頗順眼,
即使雙腿殘缺,但腦袋可是出色得要命,
正好符合她不愛外貌,只愛頭腦的選婿條件,
加上他也總是以愛慕的眼神瞧她,
看到她都決定假戲真做,忍不住想為他付出更多,
卻在這時讓她偷聽到內幕──
原來他喜愛的根本不是她,全因她像極他珍藏的畫中人?
哼哼,長這麼大,她談昭君何時甘願只當別人的替身了?
所以這下想抱得她這個美人歸,他就慢、慢、等吧……


序幕

  談家,洛陽有名的家族,不是因為談家富可敵國,而是因為談家那三個美人。

  談家老爺談潘安,俊美瀟灑,貌勝潘安,共娶了一妻二妾,可惜妻妾早逝,只生下了三位千金,沒能為他添丁。

  三女及長,個個擁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美貌,雖然性情各有不同,但是對她們的爹,都貼心孝順,莫怪縱有多少名門貴公子托媒上門求親,談老爺皆溫言婉拒,直道女兒尚小,捨不得這麼早讓她們出閣。

  大多數的人都很君子、很識趣,無妨嘛!既然說年紀尚小,那就等三美人年紀大些,再上門求親便成,還是有機會的啦!

  可是,並不是人人都這麼君子的!

  傳言,正值壯年的宰相朱厲好美色,相府中雖已美人無數,依然四處搜羅美人進府。洛陽上任將屆一年的新任知府陳定邦,乃是宰相朱厲的門生,是個對上逢迎巴結,對下嚴厲苛刻之人,在一次偶然間,看見了談家次女談虞姬,立即驚為天人,也得知了談家三美的傳聞。

  為了巴結朱厲,陳知府命人繪了美人圖,快馬送至京城朱厲手中,並在書信中將談家三美說得彷彿天女下凡,天上人間僅得此三妹,且將擇日送三美至相府。

  同時陳知府上談家,丟下三百兩銀子為聘,簡言告知相爺要「迎娶」三美人為妾,便打算將人帶走。本以為輕而易舉,孰料,遭到愛女如命的談老爺強硬拒絕。

  談老爺的嚴詞拒絕讓陳知府沒了面子,阻凝了他的前程,於是手腳一動,便扣了一個勾結盜匪之罪,將談家家產充公,並將談老爺收押候審。

  談老爺為了保住談家的祖屋,因此債台高築,落得家徒四壁,最後,還身陷囹圄,談老爺因而氣鬱攻心,臥病牢獄之中。

  乍逢家變,原本養尊處優的三美人,為了營救爹親,為了重建談家,兵分三路。

  大姊談西施,在陳知府到處斷她們活路的險境下,想辦法到處湊錢養活一大家子;二姊談虞姬扮丑賣身至將軍府,得讓足以和宰相抗衡的火將軍點頭同意,幫她們父親洗刷冤屈;會拳腳功夫的么妹談昭君,則前去和債權人碧柳山莊莊主周旋,爭取更多時間。

  只希望一切都來得及。

第1章

  碧柳山莊

  尹軾駒坐在臨窗大桌後,一手執筆,俯案批閱著二弟尹軾驊剛剛送過來的一大疊旗下商號呈上來的摺子,而大桌上,除了摺子之外,還堆疊著宛如一座座小山般的帳冊以及鋪貨、訂貨、出貨單據。

  自從三年前的一場馬車意外之後,他便深居簡出,但這並不代表他不再管事,只是將主外的事全數移交給兩個弟弟處理,自己退居幕後罷了。

  將最後一本摺子批閱完畢,隨手疊上那早已堆疊如山的摺子上,他又開始核對帳冊。

  趁著二弟為他翻開帳冊,備上算盤的時間,他抬頭轉了轉脖子舒展頸部僵硬的肌肉,視線習慣性的望向窗外,卻以為他看見了自己珍藏的美人圖中的杏花仙子幻化成真,出現在他院子的杏花樹下。

  他沒發現手上的毛筆已經掉落,在帳簿上落下了墨漬,黑糊了幾筆帳,只是瞠著眼,張著嘴,訝異的望著那美麗脫俗的窈窕身影。

  那杏花似雨,落英片片,在杏花雨下的身影娉婷翩翩,那粉白裙裝、殷紅上衣,與那美麗的杏花一個模樣,更與他珍藏的圖中美人幾無差異。      

  但是,怎麼可能呢?還是他其實是在夢中?

  一時之間,他竟有些疑惑了,分不清現在所處的是夢境,抑或是現實。

  突然,她的視線朝這方望過來,他來不及轉移視線,就這麼與她對上了眼,然後,她漾出一抹微笑,朝他微微屈膝一福後,便轉身翩然離去。

  當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內,尹軾駒下意識的想站起身,直到雙腳傳來無力感,他才想起,自己站不起來了。

  啊……是現實。

  真是可笑,都已經三年了,他竟然會因為看見一個幻影,而忘了這般切身之事!

  不,那佳人不是幻影,她比畫中美人更加靈動,更加亮麗,那眼神,那微笑,那舉手投足間是那般生動,他深刻的感覺到,她是活生生的!

  那麼她是誰?為何會出現在他的院裡?為何……會與畫中美人那般相似?

  「大哥?」尹軾驊輕喚,撿起掉在帳冊上的毛筆,免得災情擴大,他還得花時間重謄一次。

  尹軾駒這才回過神,望著二弟,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閉上。

  「怎麼了?是品香坊的帳冊有問題嗎?」尹軾驊問:「是貨量還是金額不對嗎?」

  「不,不是,帳冊沒問題。」他搖頭。「軾驊,你方才可有看見……」話一頭。他該怎麼問?

  軾驊和軾驍是知道他畫了一幅美人圖,極為珍藏寶貝,連他們想看,他都不允。

  如果他問軾驊有沒有看見他畫中的杏花仙子方才站在樹下的話,二弟肯定會馬上把大夫找上門,可這回診的不是他的身子,而是他的腦袋了。

  「看見什麼?」尹軾驊疑惑。

  「不,沒什麼。」他思考了一會兒,才道:「莊裡有客人嗎?」她的氣質不像是僕人,所以很有可能是莊裡的客人。

  「喔!對,差點忘了。」尹軾驊突然想起。「稍早之前,談三姑娘已經抵達了,本來想依照大哥的意思將她安排住在蘭院,但是後來改成荷院了。」

  「為什麼?」他疑惑,荷院就在隔壁,雖說每個院落都是獨立的,佔地也廣大,就算是「隔壁」,還是有段距離,但為何是荷院?

  「談三姑娘說她喜歡杏花,咱們山莊除了正院那兒種了幾棵之外,就是大哥的杏院植滿杏樹,我想談姑娘當然不能住進杏院,於是便安排她住在荷院,也是能賞花。」

  談三姑娘也愛杏花嗎?就像他的杏花仙子……

  突然,尹軾駒心頭一震,難道方纔的杏花仙子,就是……談三姑娘?!

  「軾驊,談三姑娘穿著粉白裙裝,殷紅衣裳嗎?」他試探地問。

  尹軾驊偏頭想了一下。「之前看好像是,怎麼?大哥見過談三姑娘了?」

  果然是她!

  心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萬萬沒料到,談家三姑娘竟與美人圖中的美人長得那般相像,如果他早知道的話,就……

  思緒一頓。就如何?

  既然得知三弟軾驍對談家三姑娘有意,他這個做大哥的,當然會做主,難道早知道的話,他就不理會軾驍的感覺嗎?

  撇開心中複雜紊亂的思緒,尹軾駒表情比平時更為冷沉。

  不管如何,他會讓軾驍抱得美人歸,就算那個談三姑娘與他戀上多年的畫中人幾乎一個模樣,他也必須當作沒這回事。

  再說,憑他這模樣,也匹配不起美人!

  美人,就該配上像軾驍或軾驊那樣,有能力保護她的人才是……

  「大哥若覺得讓談姑娘住在荷院不妥,我可以另外安排——」

  「不用了。」尹軾駒恢復淡漠,輕聲打斷二弟。「就讓她住那兒吧。」

  「大哥,你的意願比談姑娘重要,若大哥不喜歡,我會跟談姑娘說清楚的。」

  「我無所謂,來者是客,既然她是軾驍喜愛的姑娘,我會多給些包容,想來院裡賞花也無妨,不過記得轉告談姑娘別接近主樓。」

  尹軾驊點頭,眼底閃著不明的光彩。「我會轉告的。」

  而心思無法集中的尹軾駒,並沒有發現。

  「軾驍呢?」

  「我暫時把他引開,剛好品香坊出了一點事,我讓驍去處理了。」

  「什麼事?」尹軾駒蹙眉。品香坊是碧柳山莊旗下的商號,專司茶葉買賣,尤其以碧柳山莊自產自製的各種茶葉聞名。

  「品香坊派來通知的夥計說,從江南來了一位商人,堅持要買雲頂茶,派了大批手下圍堵品香坊,批不到貨就不離開,打算讓品香坊沒法做生意。」尹軾驊不怎麼緊張的轉述。

  「你讓軾驍去處理這件事,根本就是打算殺雞儆猴嗎?」他搖了搖頭,替那鬧事的人掬一把同情淚。「那人應是初次來咸陽的吧?」只有不曾與碧柳山莊接洽過生意的人才會這麼不知死活,惹上他們。

  尹軾驊滿不在乎的聳肩。「應該是,我不是很清楚。」

  「軾驊,你也過去吧,可不能讓軾驍鬧出了人命。」雖然對方找碴在先,但也別把事情鬧得太大。

  「知道了,我等一下就過去。」尹軾驊點頭。

  「不必等一下,現在馬上過去,帳冊核對完、貨單審過批好之後,會讓江容先送回帳房,你回來之後再去處理。」

  「那就麻煩大哥了。」

  「快去,處理好之後把軾驍一起帶回來,讓他……」尹軾駒停了一下,才繼續道:「和談三姑娘見見面,記得別讓軾驍知道我的打算。」

  「好,我走了。」尹軾驊轉身匆匆離開。

  看著二弟健步如飛、輕功飛縱的背影,尹軾駒手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腿,直到不見二弟蹤影,才收回了視線。

  從小,他們三兄弟中,也許因為他是長子,與爹特別親近,爹一直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因此,縱使後來遵從娘親的遺言,三兄弟不曾涉足江湖,改而從商,但是一身武功是爹傳授給他們的,他們依然勤奮練功,無一日懈怠,彷彿能藉此緬懷爹,也能證實他心中的英雄是真正的存在過。

  可如今,他卻得放棄練武,這種感覺就好像……他遺棄了爹一樣。

  輕聲一歎,他重新執筆,繼續翻閱帳冊,一邊撥打算盤計算貨量金額,一邊核對帳目。

  不久,一本帳冊核對完畢,他將帳冊堆在核對好的那一疊帳冊上頭,誰知一個不慎,堆得高高的帳簿立即傾倒,還順便弄倒了一旁堆疊如山的摺子,瞬間帳冊摺子散了一桌一地。

  他急著想挽救,卻又不小心掃到桌上的算盤,算盤飛落,順著落下的力道滑開數丈遠。

  「江容!」他喊著貼身侍從要他來幫忙收拾,一會兒才想起,他交代江容辦事去了。

  尹軾駒只好彎身先撿拾掉在他伸手可及之處的帳冊摺子,這下可好,不僅批過沒批過的全都混在一起,又得多花時間在這上頭,光是望著那算盤掉落的距離,他就想歎氣,就算他將兩隻手臂接在一起也構不到。

  現下怎麼辦?桌上的公事一堆,結果只因為掉了算盤,就讓他束手無策!

  瞪著悠哉躺在地上的算盤,放在腿上的手緊握成拳,尹軾駒為自己的無能覺得惱怒!

  歎了口氣,正想冒險運氣提力,移動椅子,卻突然看見一雙繡鞋停在算盤旁,接著一隻纖細柔荑拿起算盤。

  他的視線跟著算盤而上,看見了方才粉白裙裝,殷紅上衣包裹著竊窕的身段,然後是那張帶著靈動淺笑,晶亮眼神的美顏。

  心頭一陣劇烈震顫,神智瞬間有些暈然,他一時之間呼吸停了,人也呆了。

  是她!

  談昭君拿著算盤,漾著淺笑走上前,故意不將算盤放在桌上,而是直接遞給他。

  「你的算盤。」她說,等著他接手。

  尹軾駒回過神來,伸手接過算盤,並狼狽的移開視線。

  「姑娘入碧柳山莊做客,難道無人告知姑娘,杏院未經傳喚,不許進入嗎?」他裝出冷漠,掩飾自己太過失控的心跳。

  「沒有耶,尹二少只說請我隨意,毋需拘束,所以我就隨意逛逛。」她一臉純真的搖了搖頭,彷彿聽不出他話中的指責。「我受邀前來貴莊,暫住在隔壁的荷院,因為看見這兒的杏花開得好美,就來這兒賞花,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這兒了。」

  「要賞花,在園子裡便可,何以擅闖屋內,這不是作客應有之道吧?」他輕斥。

  「我是聽見聲音才進來的,原來這兒不能來嗎?」談昭君故意用失望的語氣說,一雙美眸趁著他沒在瞧她,在他臉上轉著。

  這一路上,她可不是就這麼閒閒的晃來咸陽,碧柳山莊大費周章的收購了談家所有的債權,還指名要「談三姑娘」親自前來商討,顯然就是衝著她來的。

  無妨,這樣正合她意,反正本來就決定由她處理債務之事,要是他們指定的人是大姊或二姊,她反而要煩惱。

  於是,在收到二姊的平安信之後,她僅帶著貼身婢女秋楓便出發了。

  雖然不知道這位尹莊主這麼做有何目的,但是對於即將面對的對手,她當然會多方打聽,所謂知己知彼,心裡有個底,也才能知曉該如何面對。

  也因此,她打探到不少消息,同樣的,也聽到許多傳言。

  據說,碧柳山莊曾是名震江湖的武林世家,上一代當家主子尹天白乃是個少年英雄,連任了兩屆武林盟主,不過英年早逝,年僅三十九便因為調解一場武林糾紛不幸墜崖而亡,連個屍骨也尋不到,身後留下三子,當初長子尹軾駒不過十五歲。

  自此以後,碧柳山莊由尹夫人獨撐大局,撫育三子,淡出江湖,雖然江湖人士大多對其禮遇三分,不過近年來崛起的江湖新秀,因為不曾目睹過前武林盟主尹天白的豐功偉業與對武林的貢獻,對碧柳山莊便少了幾分尊重。

  尹家三兄弟令人意外的,不曾涉入江湖,倒是在商場上建立了另一片天地,其中茶與絲是碧柳山莊最賺錢的行業,擁有諸多獨創、口碑好的產品,讓碧柳山莊成為陝西六路首區一指的大商家。

  只可惜,三年前一次馬車意外,致使尹夫人喪命,長子尹軾駒身受重傷,自此,碧柳山莊由次子尹軾驊與三子尹軾驍主事,尹軾駒不曾再出現在眾人面前。

  有傳言說,尹軾駒成了殘廢,面容皆毀,因此性情大變,將自己關在屋裡不見人。

  也有傳言說,尹軾駒傷勢過重,成了活死人,癱瘓在床無法動彈。

  還有傳言說,尹軾驊和尹軾驍這對孿生兄弟趁機奪權,將重傷的兄長給軟禁了起來。

  最後甚至有傳言說,其實尹軾駒早就死了。

  現在看來,她總算知道哪些傳言是真,哪些是假。尹軾駒面貌無礙,倒是那雙腿,應該是殘了沒錯。

  聽說,尹家次子和三子是雙胞眙,長相幾乎一個模樣,而他的外貌不似雙生子俊美,而是威武陽剛、英氣颯颯的。

  對談昭君來說,從小看著自家人太過精緻的美貌,人人覺得俊美的尹軾驊,她卻覺得毫無特色可言,反而像尹軾駒這種陽剛帥氣的樣子還比較得她的緣。

  可惜他的性情似乎冷漠了點,態度有些不善……好吧,是非常不善,不過沒關係,這些都是可以改善的。

  「以後姑娘在莊裡作客的時間可到這院子賞花,但是請別進屋裡來。」尹軾駒盡可能冷淡地說著,手上忙碌的整理散落在桌上的帳冊和摺子,強迫自己的視線定在桌面上,不要一直想往她身上瞅去。

  可是,他卻感覺得到她的目光像兩枝利箭直往他身上刺,不是因為她的眼神銳利,而是他對她的感覺太過敏銳。

  她在看什麼?看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會被一個算盤難倒嗎?!

  難堪頓時一擁而上,他冷著聲下逐客令。「談姑娘,你該離開了。」

  「原來尹莊主知道我是誰啊!」談昭君輕笑調侃,當作沒聽見他的逐客令,反而走到書桌旁,將掉在大桌子這端的帳冊摺子移到他手邊。

  因為她的動作太自然,也太過理所當然,一時之間尹軾駒竟然也沒察覺不對,很順手的一一接過疊好。

  「是我吩咐邀請談姑娘到山莊作客的,豈有不知的道理。」他依舊冷聲說。

  談昭君一邊幫他整理書桌上的混亂,一邊狀似閒聊地開口。「我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尹軾駒身子倏地緊繃。是要問他的腿怎麼殘廢的嗎?畢竟會這樣開口,不就是自知要問的問題可能是對方不想回答的?

  「若我說,談姑娘對當不當問有疑慮,就別問了呢?」

  「這個……我還是得問。」她聳了聳肩,皮皮一笑。

  「既然如此,問當不當不顯矯情嗎?」他冷嘲。

  「好吧!那就依尹莊主所言,往後我不會再問『當不當』,有問題便直接問了。」

  他有這樣說嗎?

  尹軾駒忍不住終於將目光瞥向她,誰知正巧對上她一直沒有轉移的視線,瞧見她眼底毫不掩飾的調侃,更加狼狽了——為自己對她不善的態度。

  「談姑娘有問題就問吧!」他撇開眼,不再與她率真的眼神相觸。她的眼神太過筆直,就像是會穿透所有偽裝一般,讓人……心顫。

  反正就算他不說,只要她多待幾日,外頭的傳言一樣也會傳進她耳裡。

  「尹莊主知曉我談家目前的處境嗎?」談昭君順手將最後一本帳冊收拾好,便搬了張凳子來到桌旁坐下。

  尹軾駒一怔。怎麼她要問的是這個?

  不自覺的又抬眼望向她,對上那雙明眸,心頭又是一陣輕顫。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一遇見她,所有的冷靜自持全都不翼而飛了,就像個毛頭小夥子一般。

  「當然。」他雙手交叉置於下巴,力持鎮定。

  「既然如此,為何尹莊主甘冒得罪朱厲的風險,在這種非常時期與談家扯上關係,收購了談家所有的債權呢?」

  尹軾駒望著她,原本是打算讓她與軾驍相處一陣子,他相信以軾驍的條件,不會有姑娘不喜愛他,到時候再與她談條件,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不過……

  他放下手,食指在桌面上輕點,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本來想安排個時間再與你談,不過既然你都自動搬了凳子坐下準備長談一番,那就現在談吧。」他深吸了口氣。「關於談家的債務,我們可以一筆勾消。」

  「條件呢?」她直問,深知天下沒有白食的午餐。

  「條件是……」尹軾駒望著她,張口又閉上,那個早已決定的條件,竟然遲遲說不出口。「條件是……」

  「尹莊主?」談昭君有些疑惑地望著他。他似乎……難以啟齒?

  她不懂,他們不就是為了這個「條件」才如此大費周章的嗎?為什麼事到臨頭,他卻好像開不了口似的,這太奇怪了吧!

  尹軾駒心裡很是懊惱,為自己的臨陣退縮。他很清楚是為了什麼,不就是因為自己有私心嗎?就是因為知道原因,他才更加懊惱。

  「談三姑娘尚未見過我三弟,是嗎?」他又吸了口氣,才重新開口。

  「是還沒見過。」和老三尹軾驍有關嗎?「不過聽說尹三少和二少是雙生子,長相幾乎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

  「沒錯,軾驊和軾驍非常相像,所以,你見過軾驊,大概就知道軾驍長什麼模樣了,談姑娘覺得……如何?」

  「尹莊主是指?」

  「談姑娘覺得我三弟如何?」

  「我並沒有見過尹三少,而我認為,光是知道一個人的長相,並無法判定那個人『如何』。」光看他的態度,她大概已經猜到這人的條件是哪一方面的了。「尹莊主,有什麼條件請直說,毋需拐彎抹角的浪費時間。」

  尹軾駒倏地沉下臉。浪費時間?和他談話是在浪費時間,是嗎?

  「既然如此,我就直言了。」他一瞼冷酷。「只要談三姑娘嫁給我三弟,談家的債務就一筆勾消。」

  談昭君輕笑一聲,果然被她猜中了。

  「抱歉,尹莊主,我不認為自己這般廉價。」

  聞言,他挑眉。「談三姑娘可知道貴府的債款總額是多少?」

  「二十三萬六千六百八十二兩銀子。」她氣定神閒的說了一串數字。

  尹軾駒點頭。他還以為她不知道談家欠了多少債呢!

  「所以談三姑娘認為自己的身價高於這個數目?」

  談昭君懶懶的橫他一眼。「這是當然。」

  「那麼談三姑娘何不開個價?」他雙手抱胸,直接挑明的問。

  她傲然地說:「無價,就算是皇帝,也買不起談家三個女兒。」

  「是嗎?」尹軾駒冷笑一聲。「每個人都是有價碼的,差別只在於買家出不出得起而已。」

  「那麼尹莊主的價碼又是多少?」她反問。

  「我?」他自嘲一笑。「『無價』。」毫無價值。

  「尹莊主不是說每個人都有價碼的嗎?」談昭君蹙眉。「無價」這個答案,是用這種自嘲的表情口氣說的嗎?就好像他的「無價」與她的「無價」是完全不同的。

  她是「無價之寶」,那他呢?

  「談三姑娘,咱們現在談的,是你的價碼,至少,現在欠下龐大債務的人,是你談家,而不是我。」他沒有回答,只是將話題導回。「我不逼你馬上做決定,我可以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到時候若你的答案還是不變……」

  「我的答案不會變。」她不會為了銀子賣斷自己的一生。

  「話別說得太快,這三天你就好好的想想,如果不答應我開出來的還款條件,你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吧,畢竟,你眼前除了擁有自認的高身價之外,實際上一文不名,根本不可能償還這筆龐大的債款,到時候我會用什麼手段來追討談家的債款呢?」

  「我可以分期償還。」

  他冷笑地搖了搖頭。「我只接受兩種還款方式,第一,接受我開出來的條件,債款便一筆勾消。第二,一次還清所有債款。除了這兩種方式之外,其他一概拒絕。」

  談昭君瞪著他。這擺明就是要她賣斷自己!

  不說現在的談家,就算是過去,家裡也不可能一口氣拿出那麼龐大的一筆銀子啊!

  「不用急著決定,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你可以慢慢考慮。」尹軾駒拿了一本帳冊翻開,重新執筆。「我要說的已經說完,還有很多事情要忙,談姑娘可以離開了。」

  她氣沖沖的回嘴。「你說完,我可沒有!」

  「談三姑娘想說什麼?」放下筆,他一臉像是忍耐著對方無理取鬧的表情。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指名要我前來?」

  「原因我不能告訴你,至少不能由我這邊吐露,談姑娘若想知道,可以自己去問軾驍。」說著,他又垂下眼,不讓心底的悵然浮上臉。

  所以,問題在尹軾驍身上就對了!

  談昭君大概可以猜到,八成是尹軾驍不知道何時見過她,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喜歡上她,讓他這位愛當月老的大哥知道,便趁著談家有難趁虛而入,及時綁架了談家的未來。

  不愧是陝西六路上首屈一指的商人,果然無奸不成商!

  「還有問題嗎?」尹軾駒問。

  不用明說也知道又是一個逐客令。

  「沒、有!」她咬牙怒道。

  「既然沒有,就請談姑娘離開,我還有很多事要忙。」低下頭,他的視線重回帳簿,連再瞥她一眼都沒有,意思再清楚也不過了。

  她氣憤的站了起來,瞪他一眼之後,轉身離開屋子。

  只是步入庭園,順著小徑漫步在落花紛飛的杏花雨中,談昭君憤怒的心情也慢慢沉澱下來。

  這是她首次被男人驅趕,而且還是同一個人連續兩次,這樣的退場真是太難看了!

  帶著些許的不甘心回頭瞪那男人一眼,結果卻意外對上他來不及轉移的視線。

  心頭一跳,突然,她斂下怒氣,刻意漾出一抹嬌滴笑靨,抬起纖纖素手朝他揮了揮,然後瞧見他有些不自在的也朝她揮了揮手。

  哈!她忍不住笑了,沒想到他竟然會傻傻的回應,真是太有趣了!

  莫名覺得好像扳回一城,她心情總算好了一點,轉身踩著輕盈的步伐離開。

  尹軾駒目送她離去後,揮動的手倏地僵了僵,立即握拳收回,為自己方才像是被下了蠱般回應她的動作,有些窘然的抹了抹臉。

  該死!都是因為她突然對他笑得那般燦爛,讓他太過訝異,才會一時不慎失了魂。

  可回想起她方才嬌俏欣悅的美麗笑靨,黑玉般冷硬的眼眸,不自覺的盈上一抹溫暖。

第2章

  談昭君才剛踏出杏院,冷不防打橫裡竄出一道人影,嚇了她一跳,可下一瞬間,她的啞穴就被點住了。

  「談姑娘。」尹軾驊低喚,朝她拱手以禮。「抱歉,點了你的啞穴,我是怕嚇到你,惹來你的尖叫。」他好聲好氣的解釋。

  穩下心跳,她沒好氣的瞪著他。

  尹軾驊確定她情緒穩定……哦,至少沒瞧見驚嚇,才解開她的穴道。

  「我不是動不動就會尖叫的姑娘家,所以,最好不會再有下次。」一能出聲,她立刻瞪著他,嚴肅聲明。

  尹軾驊一愣,心裡很是訝異。她與方纔的模樣、氣質,相差甚多。

  是的,方才在大哥屋裡,他當然也看見她了,大哥問起時之所以裝傻,自是有其用意。

  而眼前這位冷淡嚴肅的談昭君,與方才在杏花雨中俏麗甜美的女子,有著天壤之別,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尹二少擋住我的去路,不會就是要看著我發呆吧?」談昭君蹙眉。在剛剛受了他大哥的氣之後,此刻的她一點也不想掩飾自己的情緒。

  尹軾驊回過神,對上她毫不掩飾的厭煩眼神。

  「談姑娘,你不覺得我長得俊美瀟灑嗎?」尹軾驊保持著招牌微笑,這通常十個之中能迷倒九個姑娘——不分老少,而剩下的那一個,則是瞎子。

  她卻只是翻了一個白眼。「尹二少覺得自己長得比我美嗎?」

  「這……談三姑娘的美貌甚少有人能出其右吧?更何況男人和女人的容貌是有差異的——」

  「我見過比我更美卻一點也不失男子氣概的男人,而且從小到大幾乎天天見,所以尹二少覺得,我會認為你這樣的容貌俊美嗎?」談昭君嘴角不屑的一撇。「不要坐井觀天久了,就以為頭上那片天就是全天下,就算自個兒見不多識不廣,也不要這麼急著暴露出自己的無知,好嗎?」

  尹軾驊聞言,不僅沒有絲毫不悅,心裡反而覺得有些莞爾以及萬分期待。如果談昭君對著他這張臉也完全沒有給他一絲「特別待遇」,那麼他和驍的計畫或許就能成功也說不一定……只要能說服她。

  「如果尹二少沒事,我要走了。」真是無聊!她現在確信,三年前的意外之後,碧柳山莊已由雙生子主事的傳言絕對是假的!更確信這對雙生子只是負責出去拋頭露面,賣那張臉皮罷了,真正的主事者依舊是退居幕後的尹軾駒,否則碧柳山莊早就倒了。

  「談姑娘請留步。」尹軾驟趕緊留人。「我們有事要和談姑娘討論,可以跟我來嗎?」

  「我們?」談昭君微揚眉。所以,那個尹軾驍是其中一個嗎?

  「我和驍。」

  很好,她也正想和尹軾驍「好好的」談一談。

  「帶路。」在杏院裡受了他們大哥的氣,所以他們只好忍受她的壞口氣和冷臉了。

  尹軾驊領著她來到他居住的竹院,一踏進門,就看見廳內已經坐著一位和他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男人。

  想必這個就是尹軾驍了。

  「請坐。」尹軾驊客氣的說,然後走到弟弟旁邊坐下。

  談昭君在他們對面落坐,望向也正審視著她的尹軾驍。

  突然,她覺得有些奇怪,她在他眼裡,只看見評估、探測,像是在估量她的價值般,沒看到任何與「喜歡」相同或類似的情緒。

  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

  三人都沒有開口,待僕人送上茶之後,尹軾驊隨即摒退所有人,廳內頓時只剩下他們三個。

  談昭君也沉得住氣,端起方才僕人奉上的香茗,細細品嚐。

  嗯,好茶。她滿足的閉上眼,品味著那齒頰留香與回甘的美味。好久沒喝到這麼好的茶了,而且這味道似曾相識。

  啊……她想起來了!這茶她曾在一名江湖友人的住處喝過一次,那時她還想討些茶葉回家,卻被一向大方的友人婉拒了,說這茶千金難求,她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三兩,泡一泡茶請她品嚐已是知己好友才有的待遇,恕不割愛。

  沒想到碧柳山莊竟如此大方的泡這名貴的茶給客人。

  「請問,這是什麼茶?」睜開眼,她輕聲詢問。

  「雲頂茶。」尹軾驊為她解答。

  「咦?這就是雲頂茶?」她更加訝異。這個茶名,不就是她答應她的忘年之交鬼頭子要幫他買的茶嗎?

  「是的,這茶乃是碧柳山莊特產的雲頂茶,只供自家人或贈與知交飲用。」尹軾驊說,語氣裡不無驕傲。

  談昭君愣了愣,「你是說,這茶外頭買不到?」

  「沒錯,就算有銀子也買不到。」

  可惡!她就知道那鬼頭子精明得很,怎麼可能做虧本生意!

  虧他給她那塊稀有的燙傷真皮,卻只要她到咸陽時買一斤雲頂茶就行時,她還感激的回他,她會多買幾斤送他,沒想到這種茶根本是有銀子也買不到的珍貴茶種。

  現在她總算理解,當時她那麼說時,鬼頭子那詭異的笑是什麼意思了。

  現在那塊有燙疤、易容用的真皮,她已經用在二姊臉上,這下她可要傷腦筋了。

  「怎麼?這茶……不合談姑娘的味嗎?」看出她的異樣,尹軾驊問。

  「不,這是好茶。」談昭君不吝讚美,悠閒的品茗和鬼頭子的交易可以慢來,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再說。

  兩兄弟相視一眼,對於她這般沉得住氣似乎有些意外。

  又等了會兒,尹軾驊忍不住先開口。「談三姑娘不問嗎?」

  放下精緻的甕杯,她抬眼望向兩人。

  「既然尹二少專程堵我的路,請我來此一敘,自然會主動說個明白,我又何必問?」她嘲弄的輕笑。

  「好吧,我們就直言了。」尹軾驊點頭。「關於談家的債務,我們可以一筆勾消。」

  聞言,談昭君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有什麼好笑的?!」尹軾驍終於開口了,語氣滿足不耐,眼底更有著厭煩。

  她挑眉。這下她可十成十的確定,這個尹軾驍對她無意,甚至對她很有意見,既然如此,為何尹莊主要她嫁給他呢?

  他們兄弟有仇嗎?而她被扯進他們兄弟的對峙中?

  可……這還是不能解釋「為什麼是她」這個疑問。

  「驍,由我來。」尹軾驟伸手覆上弟弟放在扶手上的手,溫聲安撫,卻有種不容拒絕的氣勢。

  尹軾驍朝她瞪來一眼,不過還是撇開頭,不說話了。

  「談姑娘為何而笑?」尹軾驊客氣地問。

  「我笑,是因為尹二少方才說的那句話,我稍早之前才從你們大哥口中聽到,而且一字不差。」談昭君也不隱瞞,其實她感覺到,這對雙生子應該也知道這件事才對。

  「我們知道大哥大概跟你說了什麼。」他果然點頭。「我大哥以你嫁給驍為條件,抵銷全部債務,對吧?」

  「沒錯,他給我三天的時間考慮。」她淺淺淡笑。

  尹軾驍立刻咬牙切齒地嘶聲警告。「不許你答應!」

  「驍!」尹軾驊再次制止,然後望向談昭君。「談姑娘,我們要向談姑娘提出另一個交易,待我們說明原委之後,談姑娘可以一起考慮。」

  「也好,說來聽聽。」反正她對尹軾駒提出的「還款辦法」不能接受,就聽聽這對雙生子要說什麼吧。

  「我們的條件其實和大哥差不多,不過,對像不同,我們要談姑娘嫁給我大哥。」尹軾驊直言道出他們的條件。

  這倒有趣了!這三個兄弟是怎樣,互相替對方找老婆,而且非她不可,也太古怪了吧!

  「老實說,我現在一頭霧水,請你們把事情原由從頭到尾解釋清楚,要不然我連考慮都不想考慮。」

  「好吧!事情有些複雜,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要不,談姑娘有何疑問可直接提出,我再斟酌可不可以回答。」

  「好。首先,尹莊主為什麼要我嫁給尹三少?」

  「因為我們告訴大哥,驍戀慕談姑娘,所以大哥才會這麼做。」

  「哼!」尹軾驍從鼻孔哼了一聲,像是對這個說詞很不滿似的。

  談昭君微張著嘴。如果是這樣,就不是她以為的兄弟有仇嘍!

  「尹三少不用哼,我知道這是謊言,所以接下來的問題就是,為什麼你們要欺騙尹莊主?」

  「碧柳山莊的主事者,表面上是我們兄弟,可事實上,真正的主事者依然是大哥……」

  「看得出來。」她直言不諱。

  尹軾驟一頓,和弟弟對看了一眼,最後決定不去揣測她那句話的意思。

  「為了引你來碧柳山莊,我們想到收購談家債權的辦法,不過一下子要支出這麼龐大的銀子,做這麼大的動作,要瞞過我大哥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就乾脆找個理由,讓我大哥親自主導這件事。」尹軾驊聳聳肩。

  「我懂了。」談昭君總算理解。「你們一開始就是針對我,所以,第三個問題是,為什麼是我?而不是我大姊,或是二姊?說真的,她們都比我更適合為人妻,性情也都比我好,你們選的為什麼不是她們?」

  「就是非你不可,不過原因我們不能告訴你,你想知道,就看我大哥以後願不願意告訴你,或者你自己能不能發現了。」

  果然有某種特別的原因,而且也證實了對象非她不可,這樣事情就好辦了。

  和尹軾駒談條件她是毫無勝算,因為他已經把她的退路給封死了,但是和這對雙生子就不一樣了,光是看尹軾驍的表現,就知道他們肯定比她還擔心她會答應他們大哥開的條件,如此一來,沒有後路的反而是他們。

  「我問尹莊主這個問題的時候,他也是這麼回答。」她垂下眼,掩住眼底乍現的精光。「所以,尹莊主是誤以為尹三少戀慕我,這是屬於他三弟的隱私,他不好代言告訴我。你們呢?難道沒想過尹莊主會誤會,而你們難道就不會誤會尹莊主的意思嗎?」

  「當然不會。」尹軾驟說得斬釘截鐵。「大哥的誤會,是我們蓄意欺騙,但是我們並沒有誤會大哥,我們是有鐵證的。」

  還說不能告訴她原因呢,這不是被她給套出來了嗎?談昭君掩下得意的笑。

  所以,他們的意思是,尹軾駒戀慕她。

  說實話,比起這對俊美的雙生子,尹軾駒比較對她的眼,雖然脾氣有些反覆,不過那大概是他心中正天人交戰吧——如果他戀慕她是真的。

  至於他的身體狀況,並不在她在意的範圍裡,反正只是一樁交易。

  「之前尹莊主向我提出這個條件的時候,我拒絕了。」談昭君望向兩兄弟,看見他們詫異的表情,心裡忍不住嗤笑一聲。怎麼,自恃甚高,以為她會迫不及待的點頭嗎?

  「為何?」尹軾驊驚訝地問。縱使她對外貌標準極高,但就算驍長得奇醜無比好了,以她目前的處境,以及碧柳山莊的勢與利,她應該要迫不及待的答應下來不是嗎?為何還是拒絕了如此誘人的條件?!

  「我回答他,我沒有這麼廉價,現在,我也同樣這樣告訴你們,二十多萬兩銀子無法買斷我的一生。」她傲然地說。「不過……」又故意留了一個話尾。

  尹軾驍不耐的低咆。「有話就直說,沒必要賣關子!」

  「驍。」尹軾驊又按住弟弟放在扶手上的拳頭。

  「哼!」他輕哼一聲,撇開頭,抿唇不說話,不過緊握的拳頭慢慢的鬆了開來。

  見狀,尹軾驊又溫聲道:「談姑娘請說。」

  「一年。」談昭君伸出一隻手指。

  兩兄弟狐疑。「什麼意思?」不會是他們想的那個意思吧?

  「我嫁與令兄一年,抵銷談家全數債款,成親前先給休書,預防日後可能的變數。」

  此話一出,兩兄弟簡直不敢置信,還真是他們想的那個意思!哪有人還沒成親就先要休書的?還說什麼預防日後可能的變數,根本是認定別人會賴著她,簡直是瞧不起人嘛!

  「你不要欺人太甚了!」尹軾驍憤怒的一拍扶手,站了起來,那厚實的實木扶手瞬間裂成兩半。

  「尹三少會這般氣憤,我想大約是誤解了我的意思。」談昭君瞥了一眼那裂成、兩半的扶手,暗自想著自己的頸子可有那扶手堅固。

  嘖!一定沒有。

  「我誤解了什麼?!」尹軾驍可不認為。「你先要休書,怕日後會有變數的說詞,根本就是認為我們大哥非得賴著你不可!」

  「未來的事誰都無法掌握,我所謂的『變數』,可能性非常多,並未專指特定事件,尹三少不需要過分解讀。」談昭君平淡的說,沒有將他的怒氣放在眼裡。

  「談姑娘。」尹軾驊蹙眉望著她。「你現在是在告訴我們,你自認你的身價高到『賣身』一年便可抵那二十多萬兩銀子?」

  「我之前就說過了,二十多萬兩銀子,無法買斷我的一生,再說,我本就無意成親,斷不會為了銀子賣掉我的終身。」她說的是實話,倒不是討厭男人,而是因為談家沒有男丁,大姊又太過天真,二姊也太過溫順,都只適合養在深閨當千金小姐或是嫁人相夫教子,所以她早就決定終身不嫁,扛下家業,除非有男人願意入贅談家,又剛好她看得順眼。

  尹軾驊抬手要弟弟稍安勿躁,迫他重新坐下。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很多狀況是由不得人的。」譬如說背負著龐大債務的時候。尹軾驊冷眼望著她。

  「所以,我不得已只好賣掉自己一年,不是嗎?」她淡淡一笑,故意挑釁的說:「你們這兒若沒有比較好的條件,我大可直接答應你們大哥提出來的條件,畢竟他才是主事者,有保障多了,不是嗎?」

  此話一出,她立即可以感覺到尹軾驍散發出來的怒氣有多強烈。呵呵!

  「五年,並生下至少兩子一女。」

  「驊?!」尹軾驍不敢置信的喊。沒想到驊竟然會妥協!

  談昭君沉默了一會兒,雖然她是個黃花大閨女,可是她交遊廣闊,朋友裡形形色色、各階層人士都有,她並不無知。

  「你的意思是,尹莊主依然可以……傳宗接代?」就算見多識廣,她畢竟還是個姑娘家,猶豫了一下,選了個明白卻又不會太難以啟齒的用詞。

  尹軾驍沒好氣的又吼。「你是以為我大哥怎麼了?!」

  「稍早之前我見過令兄,他雙腿不良於行,不是嗎?」她直言。

  「是沒錯,不過大夫說,大哥在……那方面並沒有問題。」尹軾驊面上染上一層薄暈,望向弟弟,發現他也一樣,想必兩人都沒料到會和一個姑娘家談及此事。

  倒是談姑娘……

  他望向談昭君,她一個姑娘家,卻是一臉坦蕩。

  談昭君點了點頭。嘖!還以為他不行,可以做有名無實的夫妻呢,不過既然沒問題,她就不會天真的以為可以保有清白。

  「兩年,生下一個孩子,不分男女。」她說。

  「四年,至少一男一女。」尹軾驊繼續討價還價。

  她挑眉。「尹二少,你以為生孩子是在挑小豬仔嗎?能不能生都還是未知數,還由得你指定男女?」她冷淡地橫睨著他。「我只能承諾,可以生的話,至少會生下一個孩子,如果尹莊主爭氣些,一年生一個我也不會拒絕。所以,三年,至少一個孩子,不分男女,這是我最後的底線。」

  兩兄弟再次紅了臉,甚至好像椅子上長了刺似的坐立不安。

  「好,就三年,至少一個孩子。」待臉上熱度稍退,尹軾驊才點頭。「但是若三年到了,尚未有孩子,就必須等到有孩子之後才行,這點談姑娘應該同意吧?」

  談昭君考慮了一會兒,最後點頭。「好,我同意。對了,我還有個條件。」

  「你先說說看。」兩兄弟戒慎的回應。

  「這個協議,別讓我那婢女知道。」談昭君一臉嚴肅。「最好連成親的事都不要傳回洛陽,讓我的家人知道。」

  尹軾驍惱怒的嘲諷。「乾脆偷偷摸摸的嫁進來,連新娘子是誰都保密算了!」

  「也好,就依照尹三少的意思。」她嫣然一笑。「雖然我沒打算隱姓埋名,但是也不用刻意提起我是誰。」

  「你這個女人不要太過分了,難道嫁入我們尹家就這麼見不得人嗎?!你是瞧不起我大哥是不是?!」尹軾驍火大的怒瞪著她。這女人還真是過分,一而再的話中帶刺,又說別人誤解她的意思!

  「看來尹三少很容易誤解別人的意思呢!」見他又變了臉,她忍不住又笑。

  果然,又是這種說詞!尹軾驍哼了一聲。

  「我這可是為了碧柳山莊著想,別忘了我們談家目前的處境,我相信兩位也不想橫生枝節,徒惹麻煩才對。」

  「隨便你!」尹軾驍火大一甩頭,根本不相信她的說詞,所以氣得不想和她一般見識,也就懶得跟她說區區一名洛陽知府,不說根本無權也無能管到咸陽來,就算他有通天本領,讓他能管到咸陽好了,他們碧柳山莊也不放在眼裡!

  尹軾驊無奈的看著兩人,朝談昭君點了點頭,忽又想起什麼的交代。「對了,談姑娘,我們的協議,也不能讓我大哥知道。」

  「這我可以理解,尹莊主不會從我這裡得知協議內容,不過你們別忘了,他認定我是尹三少戀慕的人,你們又如何改變他的想法?」

  「這點很簡單,我只要告訴大哥,我和你相處之後,知道你只是金玉其外,虛有其表,個性極為差勁,讓我非常受不了,好幾次都想折斷你的脖子,相信我大哥就不會再對我提起要我娶你的事了。」尹軾驍像是要吐口怨氣似的說。

  談昭君忍不住笑了,她相信那些話都是他的真心話。

  「沒想到你還有一點腦子,懂得思考呢。」

  「你這傢伙!」尹軾驍氣得跳了起來。

  「驍!」尹軾驊趕緊制止他。

  「你沒聽見這女人剛剛說的話嗎?」

  「我聽見了,同樣的,我也聽見你說的話,所以,坐下。」尹軾驊依然溫聲地說。

  「可惡!」尹軾驍咒罵一聲,還是乖乖坐下。

  「談姑娘見笑了。」尹軾驊微笑道,言歸正傳。「大哥有交代過,和談姑娘談條件的事不能讓驍知道,所以只要驍表明對談姑娘幻想破滅之後,大哥應該就不會提起這件婚事了。」

  「的確,除非你們兄弟有仇。」談昭君輕笑。「不過……既然這樁協議得向你大哥保密,就代表我無法事先拿到休書了?」這有點困擾呢。

  「沒錯,要休書你得自己想辦法,不過不准用傷害我大哥的方式!」尹軾驍警告。「你若敢傷我大哥的心,我會把你的骨頭一根一根給拆了!」

  談昭君挑眉,淺淺一笑。這對雙生兄弟看起來很護著他們大哥呢。

  「外頭傳言尹家雙生子將傷重的兄長軟禁起來,趁機奪權,看來傳言不實,是吧?」她故意說。

  尹軾驍一聽,立即火大的跳了起來。「那是什麼狗屁傳言!是誰胡亂說話,我去割了他的舌頭!」

  「誰知道呢,所謂傳言,就是傳來傳去、無人知曉源頭的言論,不是嗎?」她不在意的聳肩。

  尹軾驍瞪著她。算了,外頭的傳言慢慢再來解決,先處理眼前這個女人!

  「我剛剛的警告你最好給我聽進去,並且牢牢記住!」

  「知道了。」她語調傭懶地應道。要讓一個男人放妻的方法多得是,關於這點她有三年的時間可以慢慢想,不急。「既然無法先拿到休書,那麼為免空口白話,麻煩請白紙黑字將咱們方纔的協議寫下,雙方各執一份,以為憑證。」

  她望向兄長,兩人再度以眼神交流了一會兒。

  「成。」最後,尹軾驊點頭,備妥紙墨,將方纔的協議一一寫下,遞給談昭君過目。

  她接過,確認無誤,才在後頭寫下姓名,按下指印,等著尹氏兄弟兩人前後簽下姓名,蓋上他們的大印之後,雙方各執一份收妥。

  「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了。」尹軾驊收妥契約後,突然一歎。

  「我都答應了,還會有什麼問題?」談昭君挑眉。

  尹軾驍受不了的撇唇。「你這傢伙的臉皮還真是厚!」

  「談姑娘,真正的問題在於,要如何讓大哥點頭和談姑娘成親。」

  談昭君挑眉。她應該覺得受到侮辱,畢竟想娶她談昭君的男人多如過江之鯽,這會兒她都願意點頭下嫁了,他們竟然還在苦惱他們大哥會拒絕,尤其先前他們還斬釘截鐵的認為他們大哥愛慕她呢!

  尹軾驊似乎看出她的感覺,立即解釋。「談姑娘莫要誤會,原因絕對不在你身上,是因為我大哥早已決定終身不娶了。」

  「為什麼?」

  「因為……」尹軾驊才剛開口便被弟弟打斷。

  「驊!」

  談昭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沉下臉。

  「如果有我該知道的事,你們最好現在就告訴我。」

  兩兄弟又開始用眼神交流意見,就見他們一會兒這個皺眉,一會兒那個搖頭,接著又是這個瞥一眼,那個勾一下,好一會兒之後,總算看見反對的尹軾驍終於不甘願的點頭,看來是取得了共識。

  嘖!厲害,光是用眼神就能溝通,呵!

  「談姑娘應該聽過三年前發生的馬車意外吧?」這件意外八卦可是歷久不衰,市井上人人津津樂道。

  她點頭。「是聽過。」

  「三年前的馬車事故,不僅奪走了我娘的命,我大哥也確實身受重傷,雖然傷勢已痊癒,但是卻留下了無法抹滅的缺憾——雙腿不良於行,從此他不曾踏出自己的寢院一步。

  「其實大哥的雙腿不是沒有復原的可能,大夫說了,只要勤於訓練,也有可能有站起來的一天。」尹軾驊輕聲的說。

  談昭君微蹙眉。這種說法聽起來感覺不太妙呢!

  「他自暴自棄?」她猜測,她曾見過意外傷殘的人,尤其是原本風光的人,事故後會比普通人更憤世嫉俗,覺得全天下都欠他似的。

  「不,大哥很勤於訓練自己,只是至今一直沒有起色。」

  果然!她就覺得「可能有站起來的一天」這種說法,聽起來就只是說說,安慰人罷了。

  「所以他因為這樣,就決定終身不娶?」

  「不,除此之外,也因為那場意外還傷及大哥的內腑以及全身筋脈,讓大哥再也不能練武,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你這麼說我更糊塗了,不能練武就決定終身不娶,那尋常百姓不就個個都要打光棍兒了?」這兩者怎會扯上關係呢?真是想不通啊!

  尹軾驊暗歎,「那是因為我還沒說完。」她真愛插嘴耶!

  「……那還真是抱歉,請繼續。」

  「大哥有個從小就定親的未婚妻,她一心一意就是想要大哥去競爭那個武林盟主的寶座,說什麼希望大哥能繼承先父的遺忘,可實際上是她想要當盟主夫人,所以在出事之後,得知大哥雙腿廢了,也不能再練武,立即單方面退回了信物,解除婚約。大哥曾請她前來碧柳山莊,要和她當面談清楚,結果她只命人送來一封信,大哥看了信之後,便將自己關在寢院裡,從此不再出門。」他總算說完。

  「你沒說退婚之後不到兩個月,那個女人就嫁給了一直視大哥為死對頭的司馬印!」尹軾驍忿忿地補充。

  談昭君點了點頭。每個人都有自己追求的目標,她沒有權利去評斷那位前未婚妻的行為。

  「你們不知道那封信的內容嗎?」

  「我們問過了,可是大哥不說,信也燒掉了,還阻止我們去找那個女人問個清楚,甚至後來我們打算請媒婆替大哥說其他的親事,都遭大哥拒絕。大哥不說原因,只說尹家的香火有我們傳承就行,這意思不就代表他已經決定終身不娶了嗎?」

  談昭君點頭。看來那封信的內容,肯定對尹莊主傷很大吧。

  不過,不管是前未婚妻,或是說服尹莊主,都與她無關。

  「我想,說服令兄的事,是你們的問題了,反正我給了你們三年的時間,你們自己好好斟酌吧。」

  「談三姑娘,你搞錯了,三年的期限是從成親那日算起的。」尹軾驊聲明。

  「不,是你搞錯了,三年的期限,是從契約成立的當下算起,要不然你們若得花上一年半載才能說服你們大哥,難道我還得在這裡多浪費這一年半載嗎?」她朝他們一笑。「所以,你們就加把勁說服你們大哥吧!」

  「談昭君,你已經佔盡便宜了,不要太得寸進尺!」尹軾驍惱怒。

  「我佔盡便宜?」聞言,她表情微沉,發怒地意思意思拍了一下扶手,當然沒想要有他拍裂扶手的成果。「尹三少,二十餘萬兩銀子對碧柳山莊來說是九牛一毛,而我付出的,表面上看起來只是三年的時間,可實際上卻是一個姑娘家的一生幸福,更別提還要為尹家生下至少一個孩子,以及一生背負著被休離的污名,這樁交易,到底是誰佔盡了便宜?!」

  「被休離是你自己要求的,你休想拿它做文章!」

  「那好,尹三少若真認為我得寸進尺,那麼這樁交易作罷也行,大不了我去答應尹莊主的條件,既可省下麻煩,更好過讓尹三少認為我佔便宜!」

  「談姑娘,驍心直口快,請談姑娘別與他一般見識。」尹軾驊立即出言制止。

  「尹軾驊!」尹軾驍暴跳起來,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哪裡說錯了。

  「驍!」尹軾驊壓制住他,在他耳邊低喝,「想想大哥!」

  尹軾驍張著嘴,臉孔憤怒的漲紅,可是最後硬是隱忍了下來,憤怒的扯開兄長的手,重新坐回椅子。

  談昭君見狀,也退了一步。「既然尹二少都這麼說了,我就不與令弟計較。」當作沒看見尹軾驍難看的臉色。

  她心裡清楚,他們雙方都有必須完成這個交易的需求,既然尹軾驊給了台階,她當然就順著台階下。

  「我看說服尹莊主的事交給我好了,你們只要負責讓尹莊主知道尹軾驍對我已經幻滅,我來負責讓令兄點頭答應這件婚事。」看他們兩兄弟苦惱的模樣,想必要他們說服兄長得花不少時間。她的個性素來不喜佔人便宜,也習慣將問題速戰速決,於是乾脆攬下這個任務。

  聞言,尹軾驊挑眉,尹軾驍則雙手環胸,懷疑的望著她。

  「你是打算拖延時間嗎?」尹軾驍質問。

  嘖!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談昭君心裡嗤道。

  「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從尹莊主瞭解他三弟對我已經無意之後起算,一個月之內如果尹莊主不娶我,那麼三年的期限就從成親那日起算,如何?」她不認為讓一個男人答應娶她有何困難。「或者,如果你們覺得你們可以在一個月之內說服尹莊主,那麼我就不多事了。」

  「成!」尹軾驊立即應允,「那就交給你。」

  「那麼……」她突然漾出一抹笑。「我應該勉強算是『自家人』了吧?」

  兩兄弟同時機警的戒慎起來。

  「談姑娘有什麼話直說無妨。」尹軾驊代表開口。

  「既然是『自家人』,我想應該可以撥兩斤雲頂茶給我,是吧?」呵呵,如果她能拿兩斤雲頂茶給鬼頭子的話,肯定讓鬼頭子吃驚得掉了下巴!

  「你的臉皮簡直厚比城牆!」尹軾驍不敢置信的冷言諷刺。「一兩碧柳山莊特產的雲頂茶,在黑市可叫價到千金,還不是有銀子就能買到的,你竟然一口氣要兩斤?!」

  「沒錯,這不就是自家人才享有的好處嗎?」談昭君皮皮一笑。「我想區區兩斤,應該拿得出來吧?」

  「沒錯,是拿得出來,去年的產量雖然因氣候的關係少了些,不過『區區』兩斤,我們還是有的。」尹軾驊微笑。

  「那可以給我吧?」他的笑容給她一種不妙的感覺,她有預感事情不會如她希望的順利。

  尹軾驊的笑容更大了。「當然可以。」

  聞言,她微訝,意外於他的乾脆。

  「等談姑娘不需『勉強算』,而是真正變成自家人之後,自然雙手奉上。」

  嘖,她就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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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10-28 14:37:59

第3章

  「小姐!」再一次找遞整個荷院找不著三小姐的秋楓,一見主子走進荷院園門口,立即衝上前來。「您跑到哪兒去了?秋楓到處都找不著您,可急死我了。」

  「有什麼好急的?這兒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你以為我會怎樣?」談昭君莞爾一笑,來碧柳山莊第四天了,她有哪天是乖乖待在荷院裡?怎麼秋楓還沒習慣?

  「以為您會被這兒的人給軟禁起來,以債款逼您答應什麼齷齪的條件啊!」秋楓很是氣餒,自己急得差點白了頭,可小姐這幾天卻都是一臉輕鬆愜意,在山莊裡「遊山玩水」的,她猜小姐應該把整個碧柳山莊都逛遍了吧!

  最讓她犯嘀咕的是,小姐都拋下她,自己跑得不見人影。

  「不會有那種事的,碧柳山莊的三位主子都很和善,既然人家都說不用客氣,請隨意,反正我本來就坐不住,就到處逛逛,賞賞花嘍!」她輕笑,拍拍秋楓的肩,踏過綠蔭小徑,走進屋子裡。

  「賞花?」秋楓跟在後頭進屋,一臉狐疑。「小姐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賞花的?」那好像是大小姐和二小姐的興趣吧?

  「從來到碧柳山莊開始。」在窗邊的軟榻上坐下,她一手支著下頷,一手遙指遠方那高出牆頭盛開的粉白杏花。「你瞧,那杏花多美,開滿枝頭的模樣美極了,風一吹,杏花瓣像雪花般飄落,又另有一種淒涼的美。」

  秋楓愣愣的張著嘴。沒錯,那杏花是很美,可……可她現在沒心情賞花,小姐的異狀讓她心驚膽戰啊!

  她忍不住伸出手撫上小姐的額頭。奇怪,溫度很正常,沒有發熱呀!

  「秋楓,你在幹麼?」忍著翻白眼的衝動,談昭君收回遠眺的視線,橫眼望著自家丫鬟。

  「小姐,您沒生病吧?怎麼說起話來活像被二小姐附身似的?」她擔憂極了,緊張的問。

  「秋楓,你這是在詛咒二姊嗎?」談昭君冷哼。她偶爾詩情畫意一下,竟敢說她病了!找死!

  「嗄?!」秋楓驚愕,隨即驚慌的大呼冤枉。「沒有沒有,我怎麼可能詛咒二小姐!小姐您別冤枉我啊!」

  「要不,你認為什麼情形下才能找別人附身?」雙手環胸,她好整以暇的問。

  「就是……」秋楓一愣,理解了小姐的意思,慌忙搖頭。「不是的,我……我真的沒那個意思啊!小姐您要相信我,我打從七歲就賣身進談家,可以說是和小姐們一起長大的,老爺和小姐們都這般厚待我,我怎麼可能會存心詛咒二小姐?我不會的,真的!我寧願自己死也絕對不會做出這種——」

  「行了,秋楓,我只是在逗著你玩。」談昭君趕緊截斷她的話。差點忘了秋楓一急起來可是會滔滔不絕的,失算!

  秋楓這才鬆了口氣,整個人軟坐在地。

  「小姐,您真是……嚇死我了啦!」

  「是——是我不對,我跟你賠罪。」談昭君輕笑,起身親手倒了杯茶送到她面前。「來,喝杯茶壓壓驚吧。」

  「小姐,您別折煞我了。」秋楓趕緊爬了起來,心驚膽戰的搖手不敢接。

  談昭君笑笑的,故意又將茶往前送。「秋楓,我的手酸了。」

  「小姐……」秋楓苦著臉,趕緊伸手接了過來,知道小姐就是喜歡逗她。

  「好了,別苦著一張臉,活像我給你喝的是毒藥似的。」她輕笑,邁著輕快的步伐回到軟榻前坐下。

  「小姐,您有沒有和尹莊主談過債務的事啊?結果怎樣?咱們到底要在這兒住多久?」秋楓歎氣。小姐什麼都沒說,只說要暫時住下,讓她好擔心。

  她聳肩。「不知道,那麼大一筆銀子,總得有個讓人信服的說法,讓他們相信我們有能力償還,也不會存心賴帳才成啊,你說是不?所以就住到那時候嘍!」

  「這麼說也對。」秋楓點頭,不管小姐說什麼都是有道理的。「那小姐想到了沒?」

  「還沒呢。」談昭君懶洋洋的望著窗外那關不住的春色滿園,那紅杏枝頭春意鬧的美景……

  嘖!她怎麼好像真的被二姊給附身了似的。

  肯定是游手好閒太無聊,不過滿園杏花初綻的景色,真的很美……搞什麼,又來了!她有些惱的起身。

  乾脆直接去打擾那個人好了,剛好,今天正巧是她應該給答案的日子。

  思及此,她突然靈光一閃。方才從尹軾驍那兒回來時,他說昨兒個他和他大哥談過了,保證他大哥現在已經非常清楚知道他對她的感覺。

  嘻嘻,她很期待他會有什麼反應。「秋楓,我要出去走走。」

  「小姐您才剛回來……」

  「你不用跟著。」談昭君又道。

  「啊?這怎麼成呢!小姐每次都要撇下秋楓。」

  「因為我要去的地方,你不能去。」對於自己準備「勾引」尹軾駒的事,絕對不能讓秋楓知道,免得橫生枝節,壞了她的事。「你就乖乖留在這兒,不用擔心,碧柳山莊裡很安全,我不會有事的。」

  揮揮手,不等秋楓反應,她已經快步的「逃離」。

  邁著輕快的步伐,她來到杏院,踏過石板小徑,望向那扇窗,他果然又坐在那裡。

  唔,也對啦!那裡是他辦公的地方,而碧柳山莊的事業做得挺大的,他要處理的帳務貨單摺子瑣事等等的非常多,瞧他桌上老是堆得滿滿的,想必一天十二個時辰,除去就寢之外,他全都坐在那兒吧?

  談昭君不自覺的露出笑容,放慢步伐朝目標走去,視線緊鎖著他,仔細的察看他的反應。

  他察覺有人接近,而且知道是她。她肯定的想。

  光是看見他突然僵硬的身軀,暫停了一下又繼續動作的筆,然後又不打算抬頭的情形就足以證實她的猜測了。

  談昭君忍著笑,這三天她每次來,都是這樣開場的,已經習慣他刻意的忽略,不僅沒有不悅,反而因為這樣而顯得有些開心,因為他的表現很明白的告訴她,她的存在足以影響到他,這對她來說可是好現象呢!

  走到窗前,手肘靠著窗台,雙手撐著下巴,她望著依然低著頭,「非常認真」審閱摺子的男子。

  「尹莊主,我又來了。」她爽朗的開口。

  忍下歎氣的衝動,尹軾駒放下筆,這才抬起頭,可一迎上她笑盈盈的麗顏,到口的嚴厲話語怎樣也吐不出來。

  「我沒進屋喔!」她故意說。見面第一天時他自個兒說的,杏院她可隨意進入,只要別進屋就成。

  尹軾駒這會兒真的歎氣了。

  「談姑娘每次來都聲明一次,我可不記得自己有趕過談姑娘。」

  「可是我看你一臉很想趕人的表情耶!」她輕笑。

  「我說過的話就不會反悔,不過談姑娘,請別打擾我。」

  「既然都說不會反悔,這會兒我沒進屋也不成啊?」

  「談姑娘明知道別進屋不僅是別進入屋內,意思是不要打擾我,談姑娘並非駑鈍之人,不會不知我的意思,所以你是故意擾我辦公,是嗎?」面對她的笑,他不得不板起臉,阻隔自己親近她的衝動。

  聞言,談昭君笑意倏地消失,眼底盈上一抹受到傷害的神情,幽幽地望著他。「我很惹人厭嗎?」

  尹軾駒瞬間有些無措,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這種神情。他沒想到她會覺得受到傷害,她應該是很有自信,就算遭到拒絕,也會認定是他人的問題才對啊!

  「談姑娘,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算了,尹莊主不必向我解釋什麼,是我太不知分寸,我以後……」她低下頭,背過身子。「我以後不會再來打擾尹莊主了,對不起……」她舉步、在心裡暗自數著,一、二……

  「談姑娘。」尹軾駒慌張的喚住她。

  她沒有回身。「尹莊主放心,我馬上離開。」

  「你沒有打擾我,請你留下!」他妥協了,誰教他無法見她這樣黯然離去呢。

  她仍舊背對著他。「可是我不是很惹人厭嗎?尹三少看見我,就像見到不共戴天的仇人的樣子,尹莊主見了我也是一臉想趕我的表情,走到哪兒都不受歡迎,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又不是我自己願意來碧柳山莊的……」她嘴角上揚,可聲音卻顯得淒楚可憐。

  對了,軾驍!

  昨日他試探地詢問軾驍覺得她如何,沒想到軾驍對她很反彈,說對她的感覺完全破滅,每次和她見面不到一刻鐘,就很想一刀砍了她,甚至還問他為什麼要收購談家的債款,做出這種百害無一利的錯誤決定,要他盡快把債款收回,把人趕走,免得他錯手把她給殺了。

  他不知道他們兩人的互動出了什麼問題,可是任憑他如何想像,也無法弄清軾驍為何會對她這麼排斥,她明明是這麼的美好,美好到他必須用盡所有意志力,才能克制自己不洩漏對她的戀慕啊……

  可軾驍對她無意,他無法欺騙自己他沒有鬆口氣的感覺,可是如果因為軾驍對她的無禮,讓她受到這麼大的傷害,以至於連他簡單的幾句話都能傷害到她,軾驍就做得太過分了。

  「不是的,談姑娘,你很好,是我的問題,請你……」見她如此難過,他就好惱自己!「我不方便起身挽留,所以請你留下吧!」

  談昭君一怔,心裡倒愧疚了,眼眶莫名一熱。她演得太過火了,竟然讓他開口說出這話!

  她立即轉身回到窗前,「你別這麼說,我……對不起啦!我……」

  「好了,咱們都別說了。」尹軾駒知曉她為什麼道歉,真是個善良的姑娘。

  她毋需道歉的,因為他是故意那樣說,為了留下她。

  「嗯。」談昭君點頭,露出美麗的笑容,想要甩開心底悶悶的、莫名的疼痛。

  「其實我今日是來給尹莊主回覆的。」

  對了,今天是第三天,他給的期限。

  可現下軾驍根本不可能娶她……

  如果她答應了呢?他要如何收拾?直接告訴她軾驍不娶她嗎?

  他皺眉,迅速否定這樣傷人的做法。「談姑娘,請你忘了我提出的條件,這件事對你並不公平,是我太欠考慮。」

  很好,尹軾驍那傢伙果然已經處理好了,不知道他是怎麼對他大哥說的?

  想必不會太好聽,而尹軾駒聽了,對她又有什麼觀感呢?

  如果那傢伙害她「獵夫」行動更困難的話,她會找他算帳的!

  「真的嗎?」暗自思量著,她眼底擠出水光,神情有些激動地趴靠在窗台上,盈盈地望著他。「我真的……真的不用嫁給你那個脾氣火爆的野蠻弟弟了?」

  尹軾駒微訝。他知道軾驍脾氣比較差,但火爆?野蠻?這三天軾驍到底對她做了什麼,讓她對他有這種觀感?而且好像嚇得不輕,望著他的模樣好像把他當成了救命浮木般。

  「是真的,就當作沒這回事。」他立即點頭。

  「太好了……」談昭君佯裝出鬆了口氣的樣子,漾出嬌美的笑容,可不知為何,竟覺得眼眶發熱,眼前突然變得模糊。

  「談姑娘……」尹軾駒見她流下安心的淚水,心裡萬分愧疚。

  她錯愕,猛地又背過身,胡亂的抹去眼淚。奇怪,她又沒打算用眼淚這招,怎麼會……莫名其妙哭了呢?

  「我……」聲音有些破碎,她慌得更嚴重了。怎麼會這樣,她真的沒打算哭的啊!「對不起,我沒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哭,真是……好奇怪,我的眼睛……壞掉了啦……」

  「談姑娘只是安下心了。」尹軾駒輕聲道,望著她的背影,見她拚命抹眼淚,心口更加發疼。「我很抱歉。」

  「請不要這樣說。」談昭君回過身,淚水已經停了,可是臉上還有淚痕,眼眶泛紅,顯得楚楚可憐,嬌柔得惹人憐惜,但自己完全不自知。

  「是我把談姑娘逼得太緊。」見她這模樣,尹軾駒心裡滿是對她的憐惜和愧疚。她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大姑娘,乍逢家變,已經夠她慌亂了,千里迢迢的趕到這裡,又得面對他這個冷血商人的逼迫。說好聽是給她三天的時間考慮,實際上是要讓她在明知沒有其他選擇,只能葬送自己一生幸福的情況下煎熬三日,消蝕她的意志,她當然無法承受。

  「不,不是這樣的。」她搖了搖頭。「欠債還錢,理所當然,尹莊主其實已經幫了談家一個大忙,若非尹莊主收購了談家所有債權,我們談家應該已經被那些債權人給瓜分殆盡,支離破碎了。」這是事實,也是她的真心話。「尹莊主,我真的很感謝你。」

  「談姑娘不用道謝,我的動機不是要幫助談家,我是有目的的。」尹軾駒撇開臉,語氣有些差。

  她皺眉。什麼啊!她是真心道謝,他這是什麼態度?!

  心裡有些不快,正想出言相譏,卻發現他面上浮現一層暗紅,難道……他受到他人的謝意,會覺得不自在?

  心中的不快頓時一掃而空,反而覺得有趣極了,她故意探頭進窗,更加靠近他。

  「就算這樣,我還是非常感謝尹莊主。」

  「不必了,我只是以此為手段——」

  「尹莊主。」她打斷他,勾著調皮的笑,微瞇著一雙杏眼望著那層暗紅拓展到了頸子。果然如她所猜測的,他很不習慣接受他人的謝意。

  「什麼事?」他繃著聲。

  她低聲輕笑。「尹莊主只要接受謝意,說聲毋需客氣就行了。」

  「你!」聽見笑聲,尹軾駒很是窘迫,忍不住瞪她一眼,可瞧見她笑容可掬的模樣,方才瞧見她的淚便一直悶痛著的胸口,就漸漸舒緩了。

  她……還是適合這樣笑著。

  「對不住,我不應該笑的,不過……」談昭君很想忍著笑意,可是真的忍不住,她萬萬沒想到這個陽剛的大男人會有這麼可愛的一面。

  「為什麼我覺得我不會想知道談姑娘這個『不過』之後要接什麼話?」他放鬆下來,盈著暖意的眸在她美麗的笑靨上兜轉,唇角也不自覺的勾起一抹溫柔。

  「尹莊主確定不想知道?」她偏頭,頑皮的笑望著他,瞧見他溫柔的眼神,心臟驀地卜通卜通的跳快了速度。

  「一點也不想。」尹軾駒忍不住輕笑。

  哇喔!談昭君心裡低呼,愣愣的瞪著他。原來他真心笑起來是這模樣啊!

  揪著衣襟,她呆呆的想,心臟幹麼跳這麼快?可是……又覺得很開心。

  糟了,自己是怎麼了?

  「怎麼?」尹軾駒發現她一瞬也不瞬的注視,不自在的收了笑。

  「尹莊主笑起來真好看。」談昭君也不隱瞞,心想他一定會更不自在吧。

  果然。

  「別胡說了!」他撇開臉,語氣甚差的斥道。

  沒意外的,那紅艷又浮上那張很對她的眼的臉龐。

  「呵呵……」她再次忍俊不住的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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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談昭君變得很愛往杏院跑,不過都會找些合理的藉口就是。

  「你的公事好多,好像永遠都處理不完似的。」再次趴靠在窗台上,這是她每次來的位置,而且窗台邊早在幾日前便放置了一張凳子,鋪上軟墊,高度剛好適合她可以趴在窗台上,她知道,這是他吩咐僕人放置的,是他對她的體貼。

  「碧柳山莊旗下商號遍佈,每天要處理的事自然多。」尹軾駒暫時放下筆。她來,就是他緩口氣休息的時間,而最近休息的時間好像變多了。

  「尹二少和三少都沒有能力替你分擔一些工作嗎?」她微微蹙眉,替他抱不平。

  「二弟和三弟要處理商號的事,還要接洽生意,他們也是很忙的。」感覺到她的關心,尹軾駒不自覺的露出歡愉的微笑。

  那對雙生子天天往外跑,她就不相信那些商號管事夥計不能處理的事那麼多,非得他們兩個親自處理不可!

  不過她還是個外人,他對兩個弟弟也愛護有加,她不能說他們的壞話。

  「看你這麼忙,我都不好意思繼續打擾了。」她裝模作樣的歎氣。「我今天是來向尹莊主借文房四寶的,借到了就離開,不打擾尹莊主了。」

  尹軾駒挑眉。原來今天是借文房四寶?

  「這是沒問題,不過碧柳山莊看來是怠慢了,竟然連文房四寶都讓談姑娘自己到處借用,實在太不應該。」

  「尹莊主,我一點也不想因為自己找藉口來這兒,而害貴山莊的僕從遭殃。」看見他驚訝的瞠大眼,她忍不住自己招了,哈哈笑了出來。「好啦!我自己招供,尹莊主就別怪罪你家的僕人了,他們很無辜的。」

  「談姑娘……」尹軾駒心跳失了速。這樣不行,這樣下去,他會情不自禁,他的自製會潰堤,情感會一發不可收拾的!

  「不過我是真的需要文房四寶啦,現在花也賞過了,尹莊主可以借我文房四寶嗎?」看見他眸底又升起一抹疏離,談昭君適時的退了一步,不讓他升起警戒。

  他怔了怔。原來她說找藉口來這兒,是指來賞花,而不是……

  心裡暗暗失笑,他未免太自以為是了,怎麼會誤以為她是為了他?自己這模樣,她怎麼可能是為了他,他到底在妄想些什麼?!

  「那就要請談姑娘自個兒進來拿了,江容現下人不在。」他恢復從容,掩下心頭那撲天蓋地而來的濃濃失望。

  談昭君偏頭調侃,「我可以進屋啊?」說來,自從那日之後,到目前為止,她真的都沒再進屋過呢。

  尹軾駒有些尷尬。「談姑娘就不要笑話我了。」

  「那……我要進去嘍?」她再次確認。

  「請進來吧!」他給她明確的答案。

  「謝謝。」談昭君笑了開來,轉身便跑向廳門。

  尹軾駒則為她那乍現的燦爛笑容而失神,意外光是這樣便能讓她這般開懷,但是卻不意外自己因她的開懷也跟著雀躍不已。

  他很清楚,自己太過在意她了,他該怎麼遏止這般澎湃且來勢洶洶的情潮?

  「尹莊主,你的文房四寶放在哪兒呀?」談昭君彎腰,將一張笑臉橫在他面前,拉回他又遠揚的神志。

  尹軾駒暗抽了口氣,立即撇開眼,聲音緊繃地說:「就在後面那個書櫃裡。」

  「我又嚇到你了嗎?」她明知故問。

  「沒有,談姑娘拿了文房四寶之後,就可以離開了……」逐客令才下完,察覺自己的口氣不對,他趕緊又開口,「談姑娘不要誤會,因為我還有很多公事要處理,需要安靜和專注,所以……」

  「尹莊主不用解釋,我沒有誤會,看你桌上堆那麼多東西,就知道你還有得忙呢,我拿了東西就走。」她微笑,輕柔地打斷他的解釋。

  尹軾駒悄悄的鬆了口氣,望著她走到書櫃前,先拿了一疊紙,然後挑選著擺在櫃上的幾組墨硯和毛筆。

  「談姑娘,書櫃右下方第一個抽屜裡有一組墨硯,若不嫌棄的話,談姑娘在山莊作客的時間,就放在你那兒供你使用。」他沒有多想便出借他珍藏的一組墨硯。

  談昭君微訝,心裡知道妥善收放在抽屜裡的,肯定是更加名貴的。

  她蹲下身,依言打開第一個抽屜,便看見一個用紫檀雕制而成的方盒,外表樸實無華,可是光是外盒,便能看出其蘊藏的高深涵養。

  她莫名的雙手微顫,小心翼翼地打開盒蓋,當那組墨硯映入眼簾,她立時倒抽了口氣。

  「這是雙龍戲珠!」她捧著盒子站起身,驚喜的瞠大眼,眼神晶亮興奮的望著他。「這是書峰老人精心刻造,全天下僅有兩組的雙龍戲珠硯,對不對?!」

  說不驚訝是騙人的,尹軾駒沒想到她竟會知道,見她這般興奮,他也露出笑容。

  「對。」不知為何,他竟有種感覺,眼前這樣的她,是她的真性情。

  「哇喔!天啊,我的天啊!我竟然有幸得見大師精心之作!」發現自己雙手抖得厲害,她趕緊將木盒給放在桌上。「我……我不能使用它,我會把它給弄壞的!」

  「你不喜歡?」尹軾駒故意問,看見她開心驚喜的樣子,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將它送給她了,它能得到像她這般的愛好者,就算不小心給弄壞了,應該也會瞑目才對。

  「天啊,我當然喜歡!我好喜愛,可是我不能接受。」談昭君伸出十指湊到他面前。「你瞧瞧我的手,興奮得抖成這樣,不只可能會弄壞它們,連字都寫不成了,這樣我還能用它們嗎?」

  望著那纖細白嫩的修長十指,他想也不想的伸出手握住。

  「你這只是因為初見太興奮了,等習慣了,接受了,就沒問題。」他抬頭,對她微微一笑。

  他不自覺,談昭君可不,那被握住的雙手傳來他手上的溫度,有點冷涼,與她的溫熱不同,卻莫名的將她的血液燙熱,透過接觸的雙手,直接燒上她的臉頰。

  完蛋了,她怎麼會有這種反應?

  獵夫計畫明明是她在實行,怎麼好像才剛開始,自己反而先落入陷阱了?

  是錯覺吧?要不,平常對她獻慇勤的男人多得是,她不也都無動於哀,沒道理他什麼都沒做,就會讓她心頭小鹿亂撞啊!

  這不過是因為看見雙龍戲珠名硯太興奮而延伸出來的錯覺!

  應該是,肯定是……

第4章

  她真的……好美!

  尹軾駒望著眼前人,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很清楚她與圖裡的美人是不同的。

  她是這般多變,活潑俏麗,是……活生生的,而他對她與對畫中美人的感覺,也完全不一樣。

  她臉上的紅霞讓她顯得更加嬌艷動人,眼中羞澀的神情讓她多添了一股嬌柔的韻味,很難得看見她羞赧的樣子。

  而,不管是靈動俏麗,或是嬌媚含羞,都是這般的迷眩他的心智,惑亂他的情感,彷彿在她面前,他的情感,他的理智,甚至是他的神魂,都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變得受她牽動,變得因她的喜而喜,因她的憂而憂。

  沉淪,實在太過容易了,只是……

  掌心傳來一陣輕微的掙扎,打斷了尹軾駒的紊亂迷茫思緒。

  他疑惑的垂眼,入目的是一雙大掌抓握著一雙纖嫩柔荑輕撫揉捏著,他甚至還可以感覺到這雙柔荑細嫩的觸感,以及燙熱了他微涼掌心的溫度……

  他猛然察覺到,自己竟然緊握著她的手!

  忙不迭的放開,一層暗紅再次浮上他的臉。

  「失禮了,我……不是有心唐突談姑娘……」這種說詞好像詭辯,又沒人拿著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唐突人家姑娘,再說,難道他敢對她說,他是情不自禁嗎?這不就是對她承認,他對她有情?

  不可以!

  「沒關係……」談昭君拚命在心裡要自己別臉紅,這根本沒什麼好臉紅的,尤其以自己的個性來說,萬不會因為摸摸小手這種「小事」而覺得害羞,可是……為什麼臉上的熱度怎樣也不消退?!

  她的臉越垂越低,心裡羞赧的情緒不僅沒有消退,反而莫名其妙的節節攀升。

  「我……不打擾尹莊主辦公,告辭。」最後,她終於做出「落荒而逃」的舉動,捧起桌上那組珍貴的墨硯和一疊紙,匆匆告辭,倉卒離去。

  尹軾駒張口,卻沒有出聲,最後懊惱的抬手抹了抹臉,為自己唐突了佳人而懊惱。

  她生氣了嗎?他在心裡自問,旋即自答。她當然生氣,理當生氣的,他的舉動分明是非禮,難怪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像見鬼了一樣逃離他!

  可惡!他是得了什麼失心瘋?他肯定永遠都見不到她了……

  「尹莊主……」輕柔的嗓音忽然傳來。

  他猛地抬起頭,錯愕的望著又出現在窗外,依然低垂著頭站在那兒的女子。

  快點向她賠罪,請她不要見怪,向她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次!他才開口,「談姑娘,我——」

  「尹莊主。」談昭君打斷他,不過沒有抬頭。「下次尹莊主不忙的時候,我可以再過來這兒賞花嗎?」

  尹軾駒愣了愣。她是說……她還願意過來?

  沒聽見他的回應,她低低追問:「不行嗎?」

  「當然可以,今日傍晚之前,我便能把這些公事處理完畢!」回過神,他急切地說。

  談昭君露出一抹喜悅的微笑,他的急切讓她覺得很開心。

  「談姑娘,可否抬起頭來?」尹軾駒望著她的頭頂,沒有看見她的表情,他無法確定她的想法。

  她卻立即拒絕。「不要。」

  「嗅……談姑娘還在氣我對你的唐突舉止嗎?」那為何還要過來?就只因為她喜愛杏花,為了賞花不得不忍受他嗎?

  「我沒生你的氣。」這個笨蛋,就是因為想到她突然跑走會讓他誤以為她生氣了,所以她才忍著羞赧回來說這席話,他竟然還是這麼想!

  他疑惑。「那為何不抬起頭來?不是因為氣得不想看見我嗎?」

  大笨蛋!「因為我害羞,不行嗎?!」她依然沒有抬頭,羞惱地一跺腳,凶巴巴的喊完之後轉身就跑。

  尹軾駒訝異地目送她的背影。她說……她害羞?!

  原來……是這樣啊!

  所有的負面情緒一掃而空,望著她窈窕的身影,匆促的腳步,他的嘴角勾起了夫,也領悟了她又折回頭的心意。

  她真是一個善良又善解人意的姑娘。

  在她的身影即將消失在轉角處的剎那,他看見她回過頭來對他扮了一個大大的甩臉,接著便消失在轉角處。

  短暫的愕然之後,他驀地揚聲暢笑。

  奉命辦事去的江容正巧辦完事回來,才剛踏進杏院門口,便聽見主子的大笑茸,霎時因為太過驚訝而前腳絆了後腳,跌了一個五體投地。

  他驚訝到沒感覺到疼痛,手腳並用的爬起來衝進院裡,迎面匆促奔來一名姑眤,他立即認出那是山莊裡的貴客。

  「談姑娘。」江容拱手朝她行了個禮,狐疑地看著那張漂亮的臉上一片艷紅。

  談昭君胡亂朝他點了點頭,便匆匆與他擦身而過,離開了杏院。

  江容摸不著頭緒地抓了抓頭,隨即拋開疑惑,施展輕功急速往屋子方向掠去。

  縱身奔出小徑,朝屋子望去,果然看見莊主大笑的模樣。

  是真的,不是他的幻聽,也不是幻影!

  在以前,這並不稀奇,莊主本就是個性情爽朗之人,可是這三年來,別說這樣的大笑了,莊主連微笑都不真心,頂多是扯開嘴角就算一個笑容了,這……

  突然想起方才談三姑娘的異樣,他猛地回頭望向園門。是因為她嗎?

  如果……如果談三姑娘有能力讓莊主恢復成過去的樣子,那該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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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得的,這兩天談昭君除了出門寄了封家書回洛陽之外,都窩在荷院裡沒有出去閒逛,可秋楓還是發現她的三小姐又在做奇怪的事了。

  「小姐,您畫這麼多奇怪的椅子做什麼啊?」秋楓一邊磨墨,一邊好奇地問。

  「隨便畫畫。」談昭君咕噥。

  「小姐畫的這些看起來都好奇怪喔!」秋楓已經研究了兩天,還是不太確定主子想幹麼。

  「是嗎?」不是頂認真的說。

  「是啊!明明是椅子,可這張椅子卻又多了四個輪子,看起來古怪極了。」秋楓抓抓頭。從沒看過長輪子的椅子呢。

  「是喔!」她還是心不在焉的應著。

  秋楓奇怪的看著小姐。小姐到底怎麼了?這兩天一直埋頭畫這種怪椅子,形狀雖然都大同小異,可是還是看得出一直在改變。

  「小姐,秋楓實在不想催您,可是您有沒有在想辦法啊?您天天往杏院跑,和尹莊主商談,結果到底怎樣呢?尹莊主什麼時候才會相信咱們很有誠心,不會賴帳,讓咱們能回家啊?」

  停下筆,談昭君終於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怎麼?住在這兒不好嗎?」如果秋楓不愛住在碧柳山莊,那麼就得想個藉口將她送回家了。

  「這兒很好,可畢竟不是自個兒的家嘛!」秋楓搖了搖頭。

  「那就把這兒當成自個兒的家不就成了。」

  「這怎麼成啊!」小姐這樣說太奇怪了吧,好像打算一直住下去似的。

  「怎麼不成?」談昭君斜睨著她。「我說成就成。」

  「嗄?」秋楓傻眼,忍不住咕噥。「小姐又不是碧柳山莊的女主人,哪能說成就成啊!我臉皮可沒那麼厚。」

  「很快就是了。」談昭君小聲嘀咕,雖然是暫時的。

  「什麼?」小姐的聲音含在嘴裡,她沒聽清楚。

  談昭君故意說:「我說,你的意思是說我臉皮厚嗎?」

  「哪有,我明明沒說到小姐啊!」秋楓又喊冤。

  「算了。」她揮了揮手,改變話題。「秋楓,你看看我畫的椅子,如果是你坐在上頭,要自己移動椅子,你會怎麼做?」

  「怎麼做?就站起來把椅子搬開呀!」秋楓想也不想的回答。

  「我是說你坐在椅子上……這樣說好了,假如今天你腳受傷,沒辦法站起來,你要怎麼移動?」

  「這樣啊……」秋楓歪著頭,研究著畫,好一會兒才伸手指著畫上的輪子。「可以試著轉輪子吧?不過……」她抓了張凳子坐下,手垂放下來。「輪子好像太小了,手沒那麼長呢,看來不能轉輪子。」她有些苦惱的說。

  談昭君眼兒一亮。「秋楓,你真是太聰明了!」

  「啊?真的嗎?」

  「真的,很聰明!幫我解決了問題。」

  「有嗎?我幫小姐解決了什麼問題啊?」秋楓好奇的問。

  談昭君啼笑皆非,沒有費工夫回答,直接抽掉那張畫,重新鋪了一張新紙。

  事情緣起於前天。

  她從杏院「落荒而逃」之後,窩在房裡寫家書,然後送到民信局寄回洛陽,和秋楓走在街上時,看見一輛小巧的馬車經過,那是一輛小巧的單人馬車,只容一人駕車乘坐,通常是富家或官家子弟閒著沒事賽馬車用的。

  突然間她腦袋靈光一閃,想到如果利用馬車的構造,做成一張加了輪子的椅子,讓尹軾駒坐在上頭,那麼他要移動就方便許多了。

  所以這兩天她一直在設計這種帶著輪子的椅子,修修改改的,可怎麼畫,都覺得不太滿意,畢竟在小地方移動不能利用馬拉椅子,只能靠自己,可是自己又該怎麼做,一直是她想不通的問題。直到方才秋楓這麼一說,她才想到,若要能自由移動,可以加大輪子,讓坐在上頭的人能自己轉動輪子行動!

  畫好了改良的設計,她仔細審視,覺得可行性很高,她得找那對雙生子討論一下,讓他們請個手藝好的木匠來做這張椅子。

  「小姐,如果坐在上面,我受傷的腳要放在哪兒啊?」秋楓彎身望著圖,突然問。

  「什麼意思?」

  「就是受傷的腳啊,應該放在哪裡呢?您看,如果像平常坐板凳一樣把腳放在地上的話,輪子動了,腳在地上拖著,很可能加重我的傷勢不是嗎?那如果要我抬著腿,受傷的腳拾得高嗎?就算可以,抬久了我也會很累耶!如果把椅子做高一點,讓腳懸空晃動,對我的腳傷應該也不好吧!您說是不是?」

  談昭君一愣,二話不說開始思考,好一會兒之後,才在圖上加上了她較滿意的踏腳地方。

  「那……我覺得喔,轉輪子轉久了,我的手一定會很酸很累吧!難道不能有人在後面幫我推嗎?」秋楓又說,抬手指著畫。「我想春桃或夏蓮她們都會願意幫我的忙,可是如果她們要推輪子也很不好推吧?如果推椅背,沒個抓握點好施力,也不好控制。」

  嗯,說得很有道理,所以可以在椅背上方,左右各加上一個可以手握的地方,方便後面的人幫忙推。

  所以她又在椅背上適當的地方畫上了兩個把手。

  秋楓又興奮的開口。「還有啊……」

  「你……」談昭君翻了個白眼。「拜託,有什麼想法一次說完行不行啊!」

  「這樣喔!那如果能有一個裝東西的盒子也很不錯,我可以放一些小點心或是水袋,對了對了,上頭再做一個可以插傘的地方,要不然如果突然下起雨來怎麼辦?

  「還有還有,以前我看過市集有個小販,他推著小推車,結果遇到下坡沒抓好,整個推車連同上頭的貨品全都往下坡滑,撞上牆摔壞了,如果我坐在上頭,遇到下坡的地方,手抓不緊輪子怎麼辦啊?這下若真摔了,可就不只腳受傷而已,搞不好全身骨頭都要摔斷了呢!」

  談昭君張著嘴瞪著自家丫鬟,她從來不知道秋楓其實挺聰明的,鬼點子好多。

  不過……嘖!好難,就算她畫得出來,木匠不知做不做得出來呢!畫圖簡單,實際上要做出來得花費更大的工夫,而且還有技術上的限制。

  像秋楓剛剛說的,遇到下坡要讓輪子停下的想法很好,偏偏她連想都想不出來,除了人力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可以做到。

  「不過,說到底啊,如果我腳受傷了,我只會安安分分的躺在床上養傷,才不會坐著這種輪子椅到處跑,所以小姐不用為我這麼費心了。」秋楓笑笑地總結。

  談昭君徹底無言。才剛想著她挺聰明的,現在全部收回。

  「我有說是為你做的嗎?」橫她一眼,乾脆抽掉那張亂七八糟的圖,鋪好新紙,仔細思考著方纔她提出來的一些意見,重新畫上完整的新圖。

  「咦?不是要為我做的呀?那……幹麼問人家嘛!害我想那麼多。」秋楓噘唇咕噥。

  「不滿啊?那我乾脆打斷你的腿,再做一張這種輪子椅送你,要嗎?」談昭君斜睨著她。

  「嗄?」她傻眼了,連忙搖頭。「不用了,我不要了,我還是用我的腿走路就行。」

  「哼!」

  「那……小姐是為誰做的啊?」她疑惑,她們家有誰腳受傷了嗎?

  「我不是說了,我只是隨便畫畫嗎?」談昭君敷衍。「秋楓,去幫我泡茶,茶葉去找向總管要,我要雲頂茶。」雲頂茶是受「管制」的茶葉,除了主子的地方有「備貨」,方便主子的貼身侍從可隨時取用替主子泡茶之外,若是要奉茶給客人,是必須找向總管領取的。

  那對雙生子防她防得很,交代不准荷院裡有「備貨」,預防她把茶葉納為已有,她又不想為這種事找尹軾駒告狀,雖然她確信,只要她開口,要多少他一定會給她。

  「好的。」

  「對了,順便轉告向總管,跟他說我要見尹二少和三少,請他們有空的時候通知一聲。」她得先和他們討論輪子椅的製作。

  「是,小姐。」秋楓立即領命退下。

  「啊!等等,秋楓。」她又將人喊回來。

  「小姐還有什麼交代?」

  「不用泡茶了,只要轉告向總管我找那兩兄弟就行。」兩天沒到隔壁院子去了,她直接去那邊要茶喝就好。

  「好的。」

  「去吧,我等一下也會到杏院繼續努力,你做你自個兒的事就行了。」

  秋楓張了張嘴,很想問小姐真的有在努力嗎?她實在很懷疑有誰能拒絕得了小姐,可最後還是沒問出口,因為她知道小姐不愛她問這件事。

  「我知道了。」

  目送丫鬟離開,談昭君快速收拾好桌上畫好的一大堆圖,也立刻起身離開,朝杏院走去。

  想到那天的情景,她知道自己有些反常,好似一面對尹軾駒,她就變得不再像過去那個凡事大刺刺的談昭君了,變得容易害羞,像個……像個……

  突然,她慢慢的瞠大眼睛,眼底滿是驚愕。她竟然覺得自己像個……情竇初開的姑娘!

  果然是反常了。

  立即拋開那種荒謬的想法,她只是太入戲,加上那天自己竟然衝動的朝他扮鬼臉,這種幼稚的舉動還被他看到,引來他的大笑,她覺得太丟臉了,這兩天才會乾脆躲在屋裡畫圖,才不是因為……因為……那個什麼鬼情竇初開!

  沒錯,絕對不是!

  不過休息了兩日,她是該繼續進行獵夫大計了。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尹軾駒雙手撐著兩側特製的木杖練習走路,在這依然春涼的季節,他卻早巳滿頭大汗。

  他知道自己反常了,這兩天不見談姑娘過來,他變得心浮氣躁,整日下來,往園門口望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連江容都發現他的異樣,不時用疑惑的眼神望著他。

  所以,他只好把所有心神都放在練走上頭,明明知道這雙腿已經沒救了,過去這一年來也只是適量的動一動,這兩天卻像瘋了似的,練到疲累不堪才肯罷休。

  無力的雙腿總是能將他拉回現實,成功的將他下意識的妄想給殘殺殆盡,胸臆間只餘下淡淡的苦澀。

  江容擔憂地望著主子,三年前那場馬車意外,不僅讓莊主雙腿不良於行,還因為傷勢太重,對全身腑臟筋脈造成了無法彌補的損害,以至於就算傷勢痊癒,主子的內力末失,武功也尚在,卻因為身子承受不住,再也不能隨便運功練武。平時若不妄動真氣,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是不會有事,但若妄動真氣,很可能會造成真氣逆襲,筋脈斷裂,後果不堪設想。

  若非如此,憑莊主的功力,就算雙腿殘了,照樣能飛天遁地,只可惜……唉!

  暗暗一歎,算了算時辰,他知道自己該制止主子了。

  「莊主,您已經連續練了兩個多時辰,該休息了。」

  「再一會兒。」尹軾駒沒有停下,靠雙手撐著身子的重量,費力移動無力的雙腿。他還不夠累,還無法將她逐出腦海。

  「莊主,大夫說您不能練得太累,您現下的身子承受不住的!」江容上前勸阻。

  「只要不動真氣,不提內力,就沒事。」他必須讓自己認清現實,讓自己……徹底死心。

  江容蹙眉,正在考慮要不要乾脆直接動手「請」主子休息時,耳邊聽到了園門方向傳來的腳步聲。

  他立即望向主子,就見方才屢勸不聽的人也停了下來,偏頭看向園門口,想必也聽見了聲音。

  不用明說,他們都知道來者何人。

  除了他和定時打掃的僕人之外,能不經通報便逕自進入這兒的,就只有二少和三少,以及山莊的貴客——談三姑娘了。

  二少和三少忙,經常不在莊裡,那腳步聲也不可能是他們兩人會發出的,所以只剩下談三姑娘了。

  只是……主子眼底的神情好複雜,他明明看不出主子在想些什麼,可是不知為何,卻覺得心酸。

  「莊主,要小的去請她離開嗎?」

  「不!」脫口而出之後,尹軾駒察覺到自己的口氣太過急切,緩緩的深吸了口氣。「帶我到樹下去。」

  「是。」江容上前,將主子抱起,走到幾步外、擺放在杏花樹下的一組石桌椅旁,石桌上,擺放著一局未完的棋局,那是上個月莊主和二少爺下的棋,輪到二少爺,二少爺卻無法可破,以致成了此刻的殘局。

  他讓主子坐下後,立即回身捧來巾子。「莊主,擦擦汗。」

  尹軾駒接過,抹去一頭汗水,視線不自覺的往杏林小徑飄。她應該不知道他在這兒吧?

  「江容,你先去沏壺雲頂茶,用今年的春茶。」知道她喜愛雲頂茶,他想讓她品嚐最極致甘醇的春茶。

  江容詫異,雲頂茶因為特殊的地理條件,種植的面積本就有限,雖然一年可采收四季,可是產量都不多,以至於一直以來都未曾在市面上販售過,而四季當中,又以春茶產量最少,味道卻是最好,為最頂級的雲頂茶。

  因為二少和三少說他們的舌頭不像莊主那般厲害,根本喝不出來冬茶和春茶有何差別,所以他們喝冬茶就行了,因此雲頂春茶一直以來都只有莊主這邊獨有,只是大夥兒都知道,那是二少和三少敬愛兄長的托詞罷了。

  「莊主,雲頂春茶今年總量僅得八斤,非常珍貴,您……」

  「照我的吩咐去做。」尹軾駒打斷他,沉聲命令。

  「是。」江容微凜,收拾好巾子,領命退下。

第5章

  坐在石椅上,尹軾駒有些懊惱的閉了閉眼。

  他到底在幹什麼?

  稍早之前還在告訴自己不該妄想,要徹底死心,結果才聽到她的腳步聲,便這般急匆匆的想要投其所好,想要討好她,難道他真的妄想與她……

  睜開眼,低頭望著自己的腿,眉頭微微蹙起。他可以嗎?

  「原來你在這裡啊!」

  他猛地抬起頭來,望著從杏林小徑走出來的美麗佳人,她身上帶著杏花的花瓣和香氣,漾著朝陽般燦爛的笑容望著他,原本是一步步的走著,之後便加快了速度,最後邁著輕快的步伐跑了起來,就好像……迫不及待的想來到他面前一樣。

  「我到屋子那邊找不著你,還想著你會上哪兒去呢。」談昭君來到石桌旁,微喘著氣,面頰淡淡暈紅。「幸好碰見剛好回屋子的江容,他才告訴我你在這兒。」

  尹軾駒愣愣的望著她,知道自己思念她,可是見到她之後,他才領悟到思念兩個字,根本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尹莊主,你怎麼了?我該不會又嚇到尹莊主了吧?」她巧笑倩兮地凝望著他,他的眼神充滿情狂,讓她不自覺的梗了呼吸,有些倉皇的低下頭,避開了那像是要將她吞噬的眼神。

  尹軾駒回過神,連忙收斂自己太過外露的情緒。

  才相識不久,怎會……怎會有這般強烈的情感?

  接下來呢?他該怎麼做?

  尹軾駒,你要什麼?他在心裡自問。要死心,或者……要她?

  他要什麼一直以來都很明確,但是……他的手不自覺的又撫向雙腿。這樣的自己,她會願意給他機會嗎?

  倉皇避開視線的談昭君,一低頭便看見擺在桌上的棋局。

  「你在下棋啊?」快速的大略縱覽了一下局勢,白子的棋力頂多算還好,可是她對於執黑子的棋力更有興趣。

  尹軾駒瞧她看得認真,脫口問:「你會下棋嗎?」

  「略懂皮毛罷了。」微仰起下巴,嫩紅的唇瓣淺淺勾起,露出一抹與她客氣的話完全相反的表情。

  他看出來了,感興趣的望著她。

  「要不要試試接續這一局?」他問,拋開心中紊亂的情緒。就把握每次與她相處的機會,暫時別去想那些吧。

  談昭君躍躍欲試。「可以嗎?」

  「我邀請談姑娘了,不是嗎?」他微笑地回答。

  「這是你跟誰下的棋?」她立即在他對面坐下。

  「和軾驊。」

  「為何成殘局?」她好奇地問,一邊偏頭端詳盤中的局勢。

  「因為軾驊無法可解。」

  談昭君沉吟,「這樣啊……」她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棋盤上,沒有注意到尹軾駒的眼神一直專注地凝望著她。「你執黑子還是白子?」

  「黑子。」尹軾駒邊說邊將他這邊的白子與她那邊的黑子交換。之前和軾驊下棋,軾驊是坐在他現在這個位置。

  果然是他!談昭君對自己猜中很是開心。

  「所以我是白子。」點了點頭,她認真的研究棋局。

  「行嗎?」他故意問。

  談昭君聞言挑眉,立即抬起頭望向他,一對上他帶著挑釁的眸,不自覺的揚高下巴,露出一抹不服輸的表情。

  「不試試怎知道?」

  「如果你想執黑子也成。」盤面上,黑子佔了絕對優勢。

  「不。」她拒絕,思索一番後,露出了有把握的笑容。「要開始了?」

  「請。」尹軾駒一笑,好整以暇。

  她執起一顆白子,在棋局中下了一步,隨即得意的笑望著他。

  「該你了。」

  尹軾駒訝異的望著盤中殘局不僅已遭她白子所破,而且這顆白子的攻勢更是凌厲。抬眼迎上她得意的笑,他不由自主地跟著勾起唇。

  「單就談姑娘下的這一子,我便能斷定,談姑娘的棋力比起軾驊高明許多。」他不吝讚賞,對於她下的這一子給予極高的評價。

  「尹莊主過獎了,就不知比起尹莊主如何?」

  「這個嘛……」他莞爾一笑,將她的話丟還給她,「不試試怎知道?」

  聞言,談昭君忍不住嬌笑出聲。

  「尹莊主說的沒錯,不試試永遠不會知道結果如何,也許事情會大出人意料之外也說不一定呢!」她笑盈盈的望著他。

  尹軾駒心頭一動,帶著些許采究的眼神望著她。

  為何他會有一種她是意有所指、話中有話的感覺?彷彿她現在說的,不是下棋,而是其他。

  這時談昭君突然說:「對了,先告訴你,我下棋從未輸過喔。」

  他訝異挑眉,被轉移了注意力。這談姑娘好狂的口氣啊!

  「談姑娘應該聽過『驕兵必敗』這句話吧?」他輕笑,從缽中執起一黑子在盤中下了一步,瞬間便又化掉了白子凌厲的攻勢。

  談昭君眼底有著滿滿的讚賞和難掩的興奮,思路敏捷的又捻起一顆白子,彷彿不用思考般的與他在盤中廝殺了起來。

  「那是因為實力不足,只懂得吹牛,我可不一樣。」她自信的笑道,眼神閃了閃,一個點子瞬間成形。「你可知道為何上我家求親的人多得足以踏破我家門檻,卻無人能成功的原因?」

  尹軾駒執黑子的手一頓。當然會有很多人向她求親,他並不意外,只是心頭酸酸澀澀的,百般不是滋味罷了。

  「為何?」他問,平復起伏的情緒之後,才放下黑子。

  「因為我設下了條件,向我求親者,需與我對弈三局,采三戰兩勝,只要能勝我,我便嫁給誰。」這並非謊言,只是她沒說清楚,求親者想得到與她對弈的機會,必須先經過她爹那關才成,而至今尚無人能成功獲得爹爹點頭同意。

  尹軾駒錯愕。她說什麼?只要與她對弈勝出,她便允諾親事?!

  「荒唐!終身大事,談姑娘怎可如此冒險!」他輕斥。為何她的家人沒有阻止她這般莽撞荒唐的舉止?

  談昭君輕笑,「冒險嗎?」執起白子,佈於一險處,她瞬間改變了尹軾驊之前造成這一片白子領地的危機。

  「當然冒險!若那人是販夫走卒、乞丐傷殘呢?如此豈不葬送談姑娘的一生幸福F:」他狀似平靜的說,可在缽中欲執黑子的手,卻將黑子抓得緊緊的。

  「或許吧,不過很可惜,至今還無人能與我對弈到第三局,我也還沒嫁人。」她嬌笑回應,這也是真的,只不過至今與她對弈采三戰兩勝的人,都不是求親的人就是了。

  也就是說,就像她之前說的,她至今尚無敗績。尹軾駒聽出她的意思。

  「事有萬一,人外有人,等事情真的發生了,談姑娘會欲哭無淚的。」

  「尹莊主錯了。」她卻搖了搖頭。「外在的條件向來不在我們姊妹擇親的範圍內,我們姊妹挑的,是這兒,還有這兒。」她比了比腦袋,再比了比心口。「只要他腦袋裡的東西多過我,我便會甘心折服,而擁有一顆真摯的心,更勝過外表的俊美無儔。」

  她不在意外在條件,只在乎男人有沒有聰明才智,對她有沒有真心?

  希望,在尹軾駒胸口熊熊燃起。

  那麼,他可以嗎?他自問。

  不試試怎知道?腦海裡浮現她微揚著下巴,帶著不服輸的表情說這句話的可愛模樣,他的心跳緩緩加速,是期待,是興奮,更是緊張。

  她至今尚無敗績,很巧的,打從十三歲起,他在對弈中,也不曾敗過。

  「若今日這盤棋我勝出呢?」尹軾駒炯炯有神地盯著她,話就這麼隨口說出。

  談昭君心裡歡呼一聲。他果然踏入她布好的陷阱了!

  「不可能。」她故意抬起下巴,擺出自信滿滿的樣子。

  「那就假設一下吧。」原本脫口而出之後有一絲後悔的尹軾駒,在瞧見她的模樣後,那一絲絲後悔立即煙消雲散。「如果我勝了呢?」

  「我自己開出的條件,我當然會遵守,乾脆,也毋需三戰兩勝,咱們以這局定輸贏,如果這局棋你贏了,我就嫁給你。」談昭君雲淡風輕的下戰書,「那麼若我贏了呢?」

  「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只要你說出口,我就替你辦到。」

  「任何事?」

  「任何事。」尹軾駒微笑以對。

  她故意問:「就算我要你殺人放火、作奸犯科,或是要天上月這種不合理的要求,你也答應?」

  「沒錯。」他輕笑。「不過,我知道你不會提出那種條件。」

  「那可不一定,也許……」垂下眼,談昭君的語調變得有些冰冷。「如果我要你幫我殺掉洛陽知府陳定邦和宰相朱厲呢?」殺掉這兩人,談家的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誰知尹軾駒毫不猶豫的點頭。「可以。」

  「答應得這般乾脆,你就這麼篤定我不會對你提出這種要求嗎?」她嘲諷一笑。「我並不善良,是真的思考過這條路,之所以沒有執行,是因為我的武功不高,我甚至打算過自己送上門,再伺機殺掉朱厲,若非知道這麼做會讓家人非常傷心,我早就……」

  緊捏著白子的手被輕輕覆上,她冷漠的抬起眼,迎上他憐惜的眼神,心頭狠狠一震,再也說不下去了。

  「談姑娘,雖然我如今足不出戶,不管山莊之事,但還是號令得了眾人,如果你現在還想暗中除掉那兩個人,那麼不用贏得這局棋,我立即命人去處理,而且絕對不會牽連到談家。」他認真的說。

  眼底的寒霜緩緩退去,最後,她歎了口氣。

  「不……」她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已經打消那種想法,否則我不會出現在這裡。」

  尹軾駒點頭,收回手。

  「抱歉,不談這個了,咱們言歸正傳。我答應你提出來的賭注。」她乾脆的應允,因為這不是重點,這局棋的輸贏早已決定了。「你贏,我就嫁給你,我贏,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放心,絕對合理且是你能力所及的。」

  「談姑娘也請放心,我不會要求你馬上拜堂,我們可以先相處一些時間,等我們彼此皆無疑慮之後再成親。」他只想取得與她在一起的機會,而不是以此迫她下嫁。

  「不要說得好像你已經贏了似的,尹莊主。」

  他雙眼炯然有神地望著她,對自己的棋藝有信心。「我會贏的。」

  「那咱們就走著瞧吧!」談昭君的心跳加快,這一刻,她因他那專注且勢在必得的眼神而心跳不已。

  於是,棋局繼續,雙方你來我往,廝殺了一個多時辰。

  然後,棋局結束,談昭君輸了,這是意料中的結果。

  她原本就打算輸給他,好定下兩人的婚事,甚至早已打算要放水,偷偷讓他一、兩子,沒想到……她是真的輸了!

  在棋局進行中,她在他高超棋藝的步步進逼之下,不知不覺間也盡了全力下這盤棋,結果卻還是以半子之差輸了,這,在她的意料之外。

  「我……輸了!」望著盤面,她喃喃自語,這震驚是貨真價實的。

  尹軾駒見她彷彿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心頭微微一刺,漫起一股澀然。

  她太過自信,不認為自己會輸,所以才這般爽快的許下承諾,如今怕是後悔了,無法接受與他這樣的人定下婚約,是吧?

  若真是如此,他又怎能迫她?

  他試過了,結果雖然不如意,但至少試過了。

  「其實這局棋對你並不公平,這是一局殘局,白子原就趨於劣勢,你接手之後扭轉了劣勢,認真說來,僅半子之差的結果,該是你勝了。」他聲調低啞地說。

  談昭君抬頭望向他,他隨即垂下眼,避開她的視線,但是她已經看見他黯然的眼神,以及嘴角那抹苦澀的笑。

  「你錯了。」她認真的說。「我是全覽棋局後,認為自己有勝算才接下你的挑戰,最後輸了,不代表我高估自己或錯估盤勢,而是你確實棋高一著。」

  尹軾駒訝異的抬眼,對上她的。

  是他看錯了嗎?她眼底那抹異常晶亮的光芒,是一種類似……崇拜的眼神嗎?

  「我從來沒想過有人能贏我……哦,這句話的意思不是說我自認棋藝天下無敵,而是以我的生活環境能碰到的人來評斷的。」談昭君解釋。

  「我瞭解。」尹軾駒輕聲地說。

  「你能體會就算讓對方數子,甚至十几子,下子亦多所保留,可沒三兩下對方還是兵敗如山倒,那種不費心思下棋都能贏,毫無樂趣與成就感可言的棋局有多令人沮喪嗎?」雙手撐著下巴,她笑盈盈地望著他。

  尹軾駒聞言忍不住笑了。「是的,我能體會。」

  「我就知道你懂。」談昭君興奮地望著他。「天啊!我好久沒有下棋下得這般痛快了!」

  「你……很開心?」她輸了棋,也輸了她的婚事,不後侮嗎?

  「我當然開心,你看不出來嗎?」她表現得還不明顯嗎?她在他面前是毫無掩飾地表現出她的真性情啊!

  尹軾駒緩緩地露出笑容。「看起來確實如此。」

  「你呢?我可有讓你失望?」談昭君反問。

  「這局棋,是我這麼多年來下得最痛快的一局。」

  這話立時讓談昭君漾出了燦爛的笑。

  「噯,尹莊主,你知道嗎?」

  「知道何事?」尹軾駒疑問。沒頭沒腦的,知道什麼?

  「我啊,已經開始期待未來的日子了。」

  他一愣,喜悅在下一刻充滿胸口,可還是很小心的再次問:「你真的……不後悔嗎?」

  「怎麼可能會後悔?尹莊主沒瞧見我開心得想要飛上天嗎?」談昭君奇怪的斜眼睨著他。她說的是真的,她確實很開心很期待,還發現她成功獵夫,反倒能開始履行和那對雙生子的協議這點,竟不是讓她最開心的。

  「是嗎?」尹軾駒不禁鬆了口氣。

  「當然是。」她笑答。「那麼,就開始準備婚禮吧!」

  「談姑娘,我並不急著……」

  「可是事情既已決定,為什麼要拖延?」

  「畢竟談姑娘與我認識不深,若能讓談姑娘有多一點的時間可以——」

  「尹莊主,有多少夫妻,在成親之前能先認識相處瞭解的?」談昭君打斷他。「還不是都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到洞房花燭夜,新郎倌掀開喜帕之後,兩人丁第一次相見,我們已經是很好的了,相處了這些日子,多少對對方都有些瞭解,個是嗎?」

  他無法反駁,這確實是大多數夫妻的狀況。

  「我還挺喜歡尹莊主的,除非尹莊主討厭我,那就又另當別論了。」

  她……喜歡他?!

  尹軾駒幾乎無法壓抑自己內心的狂喜。他竟然能聽到她說……喜歡他?!

  「尹莊主真的……討厭我嗎?」談昭君突然問,笑靨微斂,眉間染上一抹憂。「你後侮做這個賭注?覺得和我這種麻煩人物扯上關係沒好處,不想……」

  「不!不是的,我沒有討厭你,也沒有後悔。」他打斷她,抬手溫柔的以指腹化開她輕顰的眉。「談姑娘別胡思亂想,你忘了嗎?這場對弈和賭注是我主動提起的,談家的處境我早就知曉,也是我主動插手,若嫌麻煩,根本就不會開始。我只是……」話一頓,他黯然地想收回手。

  談昭君伸手拉住他,不讓他收回,也不讓他把話吞回去。

  「只是什麼?」

  「談姑娘……」掌心傳來的溫熱觸威,讓他身子也跟著一熱。「我的雙腿行動不便,你真的不要再多些時間考慮清楚嗎?」

  聞言,談昭君忍不住咯咯嬌笑。

  「尹莊主,誠如你說的,我也是一樣的道理,我早就知道你的雙腿不良於行,我若介意,根本不會答應你的提議,甚至連答應親事的條件都不會提起。」

  「那是因為你沒想到會輸給我——」

  「話是沒錯,但是打一開始看到那盤殘局,我便分析過盤上局勢,對於執黑早者的弈棋能力,我是心裡有數的。」這是事實,只是她沒想到在那盤棋局上,黑早還是有所保留,以配合白子的功力。「我這邊完全沒問題,但若尹莊主心裡頭有一絲絲不情願,我也不能強迫你非娶我不可。」她以退為進。

  「我並沒有!」尹軾駒急切地說,旋即輕輕的吁了口氣,這是安下心的歎息。「若談姑娘真的想清楚,那麼這樁親事就這麼定下,我會讓軾驊代我到洛陽,向令尊提親——」

  「不用了,尹莊主忘了嗎?我爹人在大牢裡。」

  這倒是,他一時之間竟然忘了。

  「以我家目前的處境,我要成親的事最好別張揚,以免橫生枝節,所以就先在這兒拜堂,其他的,等我家問題解決了之後再說吧。」

  尹軾駒雖然覺得不太妥,不過最後還是點頭同意。「就依談姑娘的意思。」

  「那就勞煩尹莊主開口,請二少和三少開始準備婚禮,好嗎?」說著,她臉頰泛起兩朵嫣紅,露出赧然的笑容。

  她羞赧的表現讓尹軾駒心裡微微自責,他竟然一直讓她說出那些該由他來說的話。

  「好,我會交代他們的。」

  談昭君聞言,驀地朝他嫣然一笑。

  她的笑容是如此甜美,教他無法自抑的心頭怦然。

  沒關係,就算目前她只是因為輸了一局棋,遵守承諾下嫁,往後的日子,他也會傾盡心力對待她,讓她不會有後悔這個決定的一天。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10-28 14:42:17

第6章

  尹軾驊和尹軾驍在外頭忙了一天,才剛踏進家門,總管便立即上前。

  「二少爺,三少爺,莊主請兩位回府之後,到杏院見他。」總管恭敬的稟報。

  兩兄弟詫異的相視一眼,遣退總管之後,兩人往杏院走去。

  「驊,你認為大哥為什麼事找我們?」尹軾驍主動發問。

  「我也不知道。」尹軾驊也難掩憂心,大哥很少這樣。

  「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知道了咱們與談姑娘的協議?」尹軾驍皺眉。

  他搖了搖頭。「可能性不大。」

  「可也不是沒有可能,對吧?」

  「反正……去了就知道了。」

  就算不安,他們還是來到杏院,只是,他們完全沒想到,事情和他們猜想的實在天差地遠,可也是一樣讓他們吃驚。

  「大哥要和談姑娘……成親?!」尹軾驊望向坐在他身旁的弟弟,看見了和他如出一轍的驚愕神情。

  不會吧?!

  想當初她誇口說給她一個月的時間時,他們心裡都覺得絕對不可能,沒想到一個月都還沒到,竟然就讓大哥點頭同意了!

  是談姑娘的說服力真這麼厲害?還是大哥太不堪一擊?

  「對,婚事要麻煩你們替我準備。」尹軾駒望著兩個弟弟驚訝的樣子,他是不是說得太直接,嚇到他們了?

  尹軾驊咳了一聲,勉強鎮定下心神。「大哥和談姑娘已經談妥了嗎?」

  「是已經談妥。」

  「大哥怎會突然決定要與談姑娘成親?」尹軾驍很想知道談昭君到底是用什麼辦法讓大哥同意的。

  聞言,尹軾駒心頭突然泛起一股不安,想到之前軾驍戀慕談姑娘,後來見了面之後變得討厭她,談姑娘對軾驍好像也沒什麼好話,兩人似乎有些水火不容,這會兒……軾驍會不會反對這樁親事?

  「軾驍……」他欲言又止。

  「怎樣?」不明所以的尹軾驍好奇地問。

  「如果你不贊成的話,我……」

  「大哥,沒這回事!」尹軾驊立即打插。「驍怎麼可能會不贊成呢,對吧,驍。」

  「對啊,大哥你想太多了,我沒有不贊成,只是好奇而已。」他抓抓頭。

  「是嗎?這樣啊……」尹軾駒這才鬆了口氣。「那就好。」

  「大哥,那傢伙……我是說談姑娘,她該不會用了什麼卑鄙的手段,逼得大哥不得不娶她吧?」尹軾驍忍不住問。以談昭君的狡詐,肯定是用了卑鄙手段沒錯!

  「卑鄙……手段?」尹軾駒詫異。他沒聽錯吧?軾驍真的是這麼說的嗎?

  「對啊,談姑娘該不會是對大哥霸王硬上弓,然後這大哥負責吧?」撫著下巴,他繼續猜測可能性。

  尹軾駒不敢置信地喊道:「軾驍,你在胡說什麼!談姑娘怎麼可能對我做那種事?!我是個大男人啊!」

  「可是那傢伙陰險狡詐——」

  「驍!」尹軾驊受不了的制止弟弟。他是打算破壞這樁婚事是嗎?

  「軾驍,你……就這麼討厭談姑娘嗎?」尹軾駒語重心長地問。

  「大哥,沒這回事,驍沒有討厭她,我們都覺得她很好。」尹軾驊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迫他閉上嘴巴。「成親的準備就交給我們處理,我們絕對會辦得妥妥貼貼,大哥只要等著當新郎倌就成了。」

  可尹軾駒沒被他唬弄過去。「那你們喜歡她嗎?」

  「嗯?」兩人頓時語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要聽實話,軾驊,軾驍。」尹軾駒沉聲要求。

  尹軾驊有些為難。「大哥,談姑娘……是個好姑娘。」

  「我們喜不喜歡並不重要,只要大哥喜歡就行了。」尹軾驍心直口快的道。

  「這種敷衍的答案,不是我要的。」他搖了搖頭。

  尹軾驊歎氣。「好吧!我們老實說了,只要大哥承諾,不會因為我們說了什麼而取消婚事的話。」

  「說吧!」尹軾駒並沒有承諾。

  「說真的,我們真的不討厭談姑娘,尤其她又是個絕色佳人,要討厭她,除非她的性格惡劣到了極點才有可能。」尹軾驊小心地遣詞用宇。「可是不討厭,並不代表喜歡,人的情感複雜多了,不是非黑即白。」

  「我們對談姑娘的感覺,有欣賞,有敬重。」尹軾驍接口,保留「氣得牙癢癢的」以及「很想折斷她的頸子」這些感受。「我們欣賞她的聰慧有主見,敬重她一個姑娘家不畏強權,一肩扛起重擔,但是喜歡……」

  彼此對看一眼,他們同時搖了搖頭。

  「老實說,我們覺得她的個性太強勢了些,我和驍都覺得,還是溫柔的姑娘比較惹人喜愛。」最後,尹軾驊做了總結。

  「可就像我說的,只要大哥喜歡就行,不用顧慮我們的感覺啦!」尹軾驍再次強調。

  尹軾駒沉默地望著他們,腦海裡忽地閃過一個念頭。

  「軾驍,你老實告訴我,你真的曾經喜愛過談姑娘嗎?」

  「嗄?」雙生子對看了一眼,背脊同時冒出冷汗。怎麼突然轉到這個話題了?!

  尹軾驍盡量保持表面上的平靜,謹慎地問:「大哥為何突然問這個問題?」

  「因為我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輪流審視著兩個弟弟的表情,軾驊隱藏得比較好,但是軾驍眼底的心虛卻是一清二楚……

  果然有問題,軾驍從來沒有戀慕過談姑娘!

  「為什麼騙我?」他不解。

  「我們不知道大哥在說什麼……」尹軾驊還想裝傻,可是對上大哥銳利的眸,話尾就不自覺的虛了。

  尹軾駒看著他們眼神飄忽,不敢直視自己,驀然問,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你們……看過我畫的那幅美人圖了。」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不管他們是無意間或專程調查,總之是發現了談三姑娘與圖中美人驚人的相似,因此決定干預談家事,將談三姑娘引來碧柳山莊的吧。

  兩人心虛的垂下頭,默認了。

  「所以一切都是你們設計的。」尹軾駒歎息。「我猜,你們原本是打算自己插手談家的事,引談姑娘來此,可是發現這麼大的事不可能瞞過我,便乾脆騙我軾驍喜歡談三姑娘,讓我自己出手。我說的沒錯吧?」

  「嗯。」尹軾驊也歎氣。他早就知道,只要讓大哥抓到一點線頭,就一定會抽絲剝繭,全盤破解的,唉!

  「所以,一切都是……為了我。」這兩個弟弟啊……

  「要不是為了大哥,我怎麼可能委屈自己說什麼喜歡那個傢伙啊!」尹軾驍嗤道,也不再隱瞞。

  「她很好,而且往後她就是你們的大嫂,別再用『那個傢伙』稱呼她。」尹軾駒輕聲但嚴肅地提醒。

  尹軾驍一窒,摸摸鼻子。「好啦!知道了。」

  「大哥,你不生我們的氣嗎?」尹軾驊問。

  「你們這般為我費盡心思,我怎還會生你們的氣呢?」他對他們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

  看見大哥真心的笑容,兩人同時鼻子微酸。

  「大哥,你……真的很喜愛談姑娘,對吧?」尹軾驊啞聲問。

  面上閃過一絲不自在,不過尹軾駒還是點頭。

  「我很喜愛她,只不過……」撫著腿,他眼神微黯。「配不上她。」

  「才沒那回事!」尹軾驍立時大喊。「如果她敢這麼說大哥,我一定……」

  「軾驍,談姑娘不曾嫌棄過,對我的殘缺好像也完全不在意,是我自己……自慚形穢。」打斷三弟威脅的話語,他不希望她受到兩個弟弟的誤解。

  「既然如此,大哥就不必想太多,比起外在條件,我覺得談姑娘似乎更著重男子內在的涵養和智識才能,她對我們這兩個萬人迷可是非常不假辭色,還說我們坐井觀天,沒知識兼沒見識偏偏又自以為是……大哥,你也笑得太過分了吧?」看見大哥拚命隱忍還是露了笑聲,尹軾驊忍不住抗議。

  尹軾駒呵呵低笑。他知道弟弟們被這樣說很不公平,他們沒她說的那麼差勁,不過……老天,他真的……好喜歡她!

  「她其實很溫柔的。」總算笑夠了之後,他才揩揩眼角笑出來的淚說道。

  「我們好久……沒見到大哥這般暢快的笑了。」尹軾驊突然低聲的說。

  「如果談姑娘能讓大哥這麼快樂,我……我也會勉強喜愛她啦!」咬了咬牙,尹軾驍含恨承諾。

  「謝謝你們。」尹軾駒心裡很是感動,伸出手,一手握住一個。

  「那我們就開始準備婚事了,大哥有沒有什麼要交代的?」

  「毋需太過鋪張,有監於談家目前的狀況,談姑娘說她不希望婚事太過張揚,我尊重她的意思。」

  「知道了,我們會盡量。」尹軾驊點了點頭。「那我們下去了,大哥早點安歇吧!」

  「嗯。」

  「江容,好好照顧莊主。」他又交代。

  「小的明白。」江容恭敬的回應。

  兄弟倆踏出杏院,同時吁了口氣。

  「幸好大哥沒有聯想到我們也和談姑娘談條件的事。」尹軾驊捏了一把冷汗。

  「是啊!嚇死我了。」尹軾驍也抹抹額上的冷汗。「不過……我擔心大哥遲早會聯想到這一層。」

  尹軾驊搖頭,一臉憂心。「我比較擔心的是,大哥看來是愛上談姑娘了,到時候時間一到,談姑娘離開,大哥……要怎麼辦?」

  聞言,尹軾驍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許到那時,大哥對談姑娘的迷戀就清醒了。」

  「迷戀?」尹軾驊偏頭望著他。「你認為大哥對談姑娘只是一時的迷戀?」

  「不是嗎?大哥喜歡的是那幅美人圖裡的美人,要不是談昭君和圖中美人那麼相似,大哥怎麼可能會喜歡她那種人啊!」

  尹軾驊搖了搖頭。驍太天真了,一張圖和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可能相同?或許一開始是因為相似的外貌而受吸引,但是只要稍一相處,就能很清楚的感受到其中的天差地遠,談姑娘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慾,有喜怒哀樂,他知道大哥愛上的是談姑娘,而不是幻化成人的畫中仙。

  不過對驍說這些是沒用的,驍對談姑娘真的……很有意見,唉!

  「你搖頭是什麼意思?」尹軾驍蹙眉。

  他順著弟弟的話說:「沒什麼,我只是想,如果大哥沒清醒呢?」

  「還不簡單,到時候想辦法讓談昭君繼續留下來下就好了。」

  「想辦法?能想什麼辦法改變談姑娘的決定?」尹軾驊沒有弟弟那麼樂觀。

  「既然談姑娘能輕而易舉的讓大哥點頭同意成親,現在也只能相信她會遵守承諾,以不會傷害大哥的方式離開了。」

  「如果……」

  「什麼?」尹軾驊想知道弟弟未說完的話。

  「如果那傢伙愛上大哥,應該就不會想離開了,對吧!」他望向哥哥。

  尹軾驊一頓,訝異的微張嘴,須臾,慢慢閉上,露出一抹笑。

  「對,沒錯,雖然感情的事不由人控制,但這不也是一種優勢?談姑娘似乎忘了把自己的感情算計進去了。」他低低笑開。

  尹軾驍點頭。「三年的時間,其實很長,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也許……不用等到三年,就會有結果出現了。」

  「什麼結果出現?」突然,他們身後傳來一個疑問。

  兩兄弟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就看見站在不遠處的談昭君。

  她是什麼時候來的?來了多久了?他們武功不弱,為何沒有發現她的接近?最重要的是,她聽見了多少?

  談昭君雙手環胸,橫眼睨著他們。「你們在發什麼呆啊?」

  「沒什麼。」尹軾驊敷衍帶過。「談姑娘怎會在這裡?要找大哥嗎?」

  「不是,我是要找你們,聽總管說你們來杏院,所以就過來了。」她邊說邊輪流審視眼前兩張幾乎一樣的臉。

  「談姑娘找我們有事?」

  「當然有事!」她有些不滿的抱怨。「我找你們很多天了,向總管沒有轉告兩位嗎?」

  「向總管說過,談姑娘請我們有空的時候通知你一聲。」

  聞言,她不滿地挑眉。「所以你是在告訴我,這麼多天了,你們連一點時間也抽不出來嘍?」

  「你以為我們像你一樣閒著沒事做嗎?!」尹軾驍立即不客氣的回嘴。

  「有能者,事半功倍,就像尹莊主;而無能者,則事倍功半,像……」她斜睨著他們。「兩位。」

  「你這傢伙!」尹軾驍摩拳擦掌的跨一步上前,不料被哥哥一擋。

  「驍,冷靜!」尹軾驊低喝,面對她挑開講,「談姑娘找我們有何事就直說吧,別再故意挑釁驍,好嗎?」

  「唷,被你給看穿了呢。」談昭君毫不避諱的承認自己是故意挑釁,聳聳肩。「抱歉啊,看見尹莊主天天被公事纏身,忙得焦頭爛額,兩位卻日日在外頭逍遙,游手好閒,我就是忍不住想要替他出口怨氣。」

  尹軾驍火大的回吼。「我們什麼時候在外頭逍遙,游手好閒了?!」

  「天天啊!我明明說得很清楚,你不僅腦袋不行,還耳背啊!」

  「你——」

  「驍!」尹軾驊覺得這陣子歎氣的次數比他過去歎氣的總和都要多。「好了,談姑娘,求求你放過我們吧。」

  「好吧!看在尹二少求我的份上,言歸正傳,我有事要和你們討論一下,跟我來。」說完,她轉身便往荷院走。

  「這……這個傢伙,我真想扭斷她的脖子!」展動十指,尹軾驍咬牙切齒。

  「行了,驍,別忘了她是未來大嫂,而且她是在替大哥抱不平,你沒發現嗎?」尹軾驊笑了,就是因為發現這點,所以他才會放下身段「求她」放過他們。

  聞言,尹軾驍一愣。說的也是,她的確是在替大哥抱不平呢!

  「這是不是代表她對大哥……」

  「嗯。」尹軾驊點頭。

  「好吧,看在大哥的份上,我就不和她計較——」

  「你們兩個,還杵在那兒做什麼?想當人柱的話,我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

  發現兩人沒跟上,談昭君回頭喊。

  「……可惡!我還是想掐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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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楓,你先下去。」一進屋,談昭君立即吩咐。

  秋楓一愣,瞧見兩位尹少爺跟在小姐後頭,心裡有些遲疑。「小姐……」

  「去幫我備些點心和茶,等一下我應該會需要。」和這對雙生子討論完之後,她會需要補充一點食物。

  「是。」秋楓只得領命退下。

  「你們過來。」待丫鬟退下之後,談昭君立即朝兩兄弟招手,將她忙了幾天,最後終於定案的設計圖給攤放在桌上。

  兩兄弟上前,看了眼那不知是何物的畫,狐疑的望向她。

  「這是什麼鬼東西啊?」尹軾驍率先鬼叫起來。

  尹軾驊也問:「你說有事,就是要我們來看這張奇怪的圖?」

  「不是,是請你們來鬼叫的。」她沒好氣的白了兩人奸幾眼。

  「好吧,是我失言,請問談姑娘這圖……有何用意?」尹軾驊端詳著圖上那奇怪的椅子……應該是椅子吧,雖然它長了兩個大大的輪子,前方還有兩個小輪子。

  「你們可有識得手藝好的木匠?我要試著做出這張椅子。」

  他更疑惑了。「人是有,不過這椅子是做什麼用的?」

  「給尹莊主用的。」

  「給大哥?」尹軾驍詫異。

  「只要尹莊主坐在這張椅子上頭,就可以自由行動,你們不覺得這樣會很方便嗎?」

  兩兄弟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的開始審視畫中那張怪椅子,越看,就越覺得這方法可行。

  「找人的事我來負責。」尹軾驊立即說。「不過,我想要成形可能有些困難,一些細節還是要由你負責和木匠討論。」

  「我知道。」她爽快點頭同意。「你要多久才能找到人?」

  「人是有幾個現成的,不過得先讓他們看看圖,看他們有沒有這個能力。」

  「這是當然,這幅畫你就拿去吧。」談昭君將畫捲起,交給他。「我希望能在我和尹莊主成親之前完成。」

  「我盡量,但不敢保證,畢竟時間不多。」他點頭,將畫收下。

  「等等。」尹軾驍突然抬手制止他們的討論。「這件事大哥知道嗎?」

  談昭君搖了搖頭。「尚未與尹莊主提起過,怎麼?」

  「我不認為大哥會願意坐這張椅子到處走。」

  她皺眉。「為什麼不願意?」

  「大哥自尊心極高,坐上這張椅子,不就是昭告天下,他是個殘廢嗎?」

  「我瞭解,不過我請問尹三少,整個碧柳山莊,有誰不知尹莊主雙腿殘了?」談昭君好整以暇地反問。

  尹軾驍頓時無言,確實眾人都知道。

  「我再請問,整個咸陽城,又有誰認為尹莊主完好如昔的呢?」她又問。

  他再次無言,臉色更難看了。

  「很好,既然早就天下皆知,請問,又何須避諱?」談昭君雙手環胸睨著兩人。「反正你們只要照我的話去做,負責找到能做出這張椅子的人就行了,至於尹莊主那邊,我一點也沒指望你們,我會自己負責。」

  「好,人我會負責找到。」尹軾驊點頭,及時按住又差點暴跳的弟弟。「驍,準備婚禮的事就交給你了,我們分頭進行。」

  「知道了。」尹軾驍只得臭著臉答應下來,望向談昭君。「你是真的不在乎大哥雙腿不良於行,還是因為反正只有三年,所以大哥怎樣都無所謂?」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你這不是廢話嗎?!」他不耐的吼道。

  「真話是,兩者皆是。」她聳聳肩。

  「什麼叫兩者皆是?你敷衍我啊!」

  她嘖了一聲。「男人重要的是腦袋裡的東西,從我拒絕尹莊主開的條件——嫁給你,卻和你們做了協議,答應嫁給尹莊主時,你們就應該瞭解我重視的是什麼才對。」她斜睨他,不忘順口再損他一下。「再說,反正我也只是暫時的尹夫人,就不必去管介不介意這個問題了,這就是我所謂的『兩者皆是』,現下,尹三少懂了沒有啊?」

  「你的意思是,如果這樁婚姻是一輩子的,你就會介意了?」他皺眉。

  「唉——」談昭君長長的一歎。「我是對的,男人重要的果然是腦袋裡的東西,我無法想像和只有四肢發達卻腦袋空空的男人一起生活,不要說一輩子或是三年,三天我都受不了。」

  「你這傢伙,話不直說在打什麼啞謎啊?」尹軾驍氣極。

  「驍,談姑娘的意思是,她不會介意。」尹軾驊趕緊介入,免得驍被損猶不自知。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只希望你們不要有什麼『非份之想』,我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有人不遵守承諾想來陰的,我當然也沒必要遵守什麼保密協議了,是吧?」她逕自甜笑。「到時候……我相信尹莊主也不會要我還錢,我應該可以馬上無債一身輕的回家。」

  「談姑娘不必威脅我們,我們並沒有想做什麼。」尹軾驊笑答。因為感情的事啊,根本不需旁人插手。

  「呵呵,沒有當然是最好了。」她笑意盎然,眼神卻冷漠地望著他們。「好啦,你們可以下去了,各自辦事去,別耽誤了。」

  尹軾驍又被她的態度給惹毛了,正想張嘴斥責,卻被兄長及時掩住。

  「那我們就離開了。」他拖著弟弟快速離去。

  到了外頭,尹軾驍才掙開他的箝制。

  「驊!你幹什麼阻止我?!」

  「因為談姑娘不知道為什麼很火大,你沒看見她嘴巴笑著,語氣輕鬆,可是眼神卻冷冰冰的嗎?」

  「我沒注意,就算這樣,難道你還怕她不成?」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背脊發涼,她的眼神讓我想起以前大哥被惹火時,準備『大開殺戒』的眼神,所以當下決定有多遠就閃多遠,孬一點也無所謂。」尹軾驊搖了搖頭。「還有啊,以後你就別老是和她過不去,她……」

  「我什麼時候和她過不去了?明明都是她先開始的!」

  「我知道,她故意挑釁你,但是你也別老是傻傻的跳入她的陷阱啊!氣不過的話,就想想大哥吧,你不希望大哥知道你們不和吧?」

  此話一出,尹軾驍抿緊唇,沉默了。

  「驍,你不覺得談姑娘其實很替大哥著想嗎?」

  「就因為畫了這張輪子椅嗎?」他冷哼。「做不做得成還是個問題咧!」

  「你以為這張圖是信手拈來隨便畫畫的?」

  「難不成還費盡心思嗎?」

  尹軾驊望著他,心中突然有些認同談昭君,他覺得驍的腦袋一碰到她好像就變成空殼般,只想著要和她鬥,卻偏偏老是被激得暴跳如雷。

  「你以為她只畫這張圖啊?你沒看見桌子後面的地上疊了一大疊廢紙嗎?」尹軾驊無奈的搖了搖頭。「她給我的這張是最後的完成圖,這些天她肯定是絞盡腦汁,才畫出最後這張的。」

  「就算這樣又怎樣?」

  「你還真是……」他的弟弟真的變笨了嗎?「我的意思是,談姑娘若對大哥無意,只想著三年一到無債一身輕離去,根本就沒必要這般費盡心思!」

  尹軾驍這會才總算明白過來。「你是說……那傢伙喜歡大哥?」

  呼——總算打通他的死腦筋了。

  「我想……」尹軾驊笑了。「八九不離十嘍!」

  而屋裡——

  兩兄弟離開之後,談昭君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盈上一層冰霜。

  「可惡!」

  所有自從聽到兩兄弟的交談時所隱忍下來的怒氣,此時全數爆發出來。

  她談昭君,竟然只是一張死圖的替代品!

  尹軾駒竟然是因為她像畫中的美人才喜歡她,根本不是因為真正的她!

  原本,以她的個性,不在乎的人與事根本不會挑起她的情緒波動,照理說,這件事她理當也不會在乎才對,親事本是一樁交易,管他真正喜歡的人是誰,反正她三年一到就走人,不是真的喜歡上她反而對她比較有利。

  可偏偏她生氣了,而且還氣得不輕,察覺自己的憤怒時,她才終於願意承認,她根本已經喜歡上尹軾駒了!

  也因為如此,她無法接受自己是替代品的事實,尤其只是一幅畫,這怒火根本是一發不可收拾!

  美人圖是嗎?她像美人圖裡的美人是嗎?

  很好,她一定會讓他深刻的體會到,她和畫中美人有多麼的不一樣!

  走著瞧吧!

第7章

  尹軾駒望著攤放在桌上的美人圖,眼裡看著翩然飛舞於杏花林中的畫中人,腦袋裡想著的,卻是談昭君。

  她已經六天不曾踏入杏院了,也就是說,他已經六天沒見到她了。

  命江容去請她,卻撲了空,她的婢女秋楓說,她每天天一亮便出去,通常都到天全黑了才會回來,他留了口信,也只得到回覆說她很忙。

  他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能不安的一日過一日,想著她是不是後悔了?

  「莊主。」江容匆匆走了進來,急切的喚。

  「什麼事?」尹軾駒將美人圖捲起,收進畫篋中,將布簾放下後,才吩咐道:「把畫篋搬回去。」

  江容上前,將畫篋搬下,放回它原有的位置才稟報。「莊主,談姑娘來了。」

  她來了!

  尹軾駒一喜,翹首引領,卻不見那娉婷身影。

  「在哪兒?」他急問。

  「在……武堂。」江容猶豫了下。武堂是以前莊主練武的場地,位於杏院最後方的建築,自從莊主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練武了之後,就不曾再去過,也無人敢提及此地,怕觸到莊主的傷心處。

  「武堂?」他詫異。「她去那兒做什麼?」

  「小的也不清楚,談姑娘說……請莊主去一趟。」

  「要我過去?」尹軾駒蹙眉,表情微沉。她……想做什麼?

  「是的。」江容應道,擔憂地望著莊主。

  「江容,你去請談姑娘過來,就說我有事要和她談一談。」

  「這……」江容一臉為難。

  「怎麼?」

  「莊主,談姑娘說,除非莊主先到武堂,否則她不會過來,還說……她在武堂等莊主一炷香的時間,一炷香後莊主若沒到,她就離開。」

  「離開?」尹軾駒一震。「離開杏院?還是……」他問不出口,也不敢問出口。

  江容趕緊說清楚。「是離開杏院。」

  他這才鬆了口氣,不過心中的疑惑依然無解。她到底想做什麼?

  「莊主,談姑娘是真的在武堂門前插了一炷香,從小的離開趕過來到現在,過了差不多一刻了,您……要去嗎?」江容忐忐詢問。

  他想見她,渴望見她,而且不管她想做什麼,他相信她不會存心傷他。

  「為何不去?」這麼一想,尹軾駒立即做出決定。「準備一下,我們到武堂去。」

  江容領命,立即拿出籐制背椅,將主子抱上椅,蹲下身連人帶椅背起,朝武堂快步走去。

  來到武堂門口,果真看見一炷香插在泥地裡,還剩半炷多。

  「尹莊主來得比我料想得快。」談昭君站在門口,嘴角掛著淺笑。還以為他會掙扎一些時候呢。

  尹軾駒偏頭望過去,眉頭微微蹙起。怎麼六日不見,她竟消瘦了?!

  「江容,放我下來。」他低聲吩咐。

  談昭君搖了搖頭,轉身便走進門。「不用放下了,直接進來吧。」

  「莊主?」江容詢問主子的意思。

  「進去吧!」尹軾駒立即說,完全忘了什麼「觸景傷情」的情緒。

  六日,對相思來說很長,可是實際上也不過「才」六日,卻已看得出她明顯消瘦,她是怎麼了?這六日都沒吃沒喝嗎?

  江容領命,將人背進武堂,入門前訝異的低頭望了一眼。奇怪,門檻怎麼不見了?而且什麼時候這兒鋪上了一塊斜坡板?

  見他不動,尹軾駒疑惑。「怎麼了?」

  「莊主,門檻不見了呢。」江容據實以告。

  尹軾駒低頭一看,也挑起眉。「什麼時候改的?」

  「小的也不清楚。」

  「算了,先進去吧。」

  「是。」江容跨步走進武堂,在談昭君指定的地方將人放下。

  尹軾駒抬頭望著心上人,六日不見,相思若狂,可是此刻,他心中最掛意的,是她為何消瘦?為何憔悴?眼下暗影為何如此明顯?

  「談姑娘……」

  她抬手,制止他說話。

  「我現在在生尹莊主的氣,不想聽你說話。」她坦率直言,決定要要任性、要刁蠻,讓他搞清楚,她不是美人圖裡沒有生命又沒有性子的紙娃娃!

  尹軾駒一震,錯愕的微張嘴。她不想聽他說話,那麼……他要如何問她「為什麼生我的氣」?要怎麼問她「我做錯了什麼」?

  「你消瘦很多,病了嗎?」最後敵不過關心,他還是一臉擔憂地開口詢問。

  談昭君瞪他。「你沒聽見我剛剛說的話嗎?」

  「我聽見了。」他的視線還是膠著在她臉上。「談姑娘多久沒睡了?」

  「我說我在生你的氣,你沒聽見嗎?!」

  「我有聽見。」他伸長手拉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近,仰頭望著她。「告訴我,你生病了嗎?還是發生什麼事?」

  「你這個……呴!真是……」談昭君大吼,可是吼了一半便洩氣了,抽回手,乾脆席地坐了下來,抬眼瞪他。「看來你根本不在乎我為什麼生氣。」她雙手抱胸,故意這麼說。

  果真,尹軾駒眼底閃過一抹驚慌。

  「談姑娘,我很在意,可是我更在意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抬手輕柔的觸碰她的臉頰,他的拇指輕輕劃過她眼下的暗影。「你這幾日可有攬鏡自照?知不知道自己變成什麼模樣了?」

  「很醜啊?傷了尹莊主的眼了是嗎?」她輕諷。

  他蹙眉,雙手捧著她的臉將她拉近。「我確定你真的在生我的氣了。」

  「喂!你想扭斷我的脖子啊?」談昭君抗議,狠狠的瞪他一眼。「我當然真的在生氣,難道你以為我是在跟你說假的啊?」翻了一個白眼,她拉下他的手,揉了揉頸子。可惡,他一定是故意的!

  他疑問,「為什麼?」想不透自己什麼時候惹她不開心了。

  「哼!不說,你自己好好想吧!」跳了起來,她轉身步離。

  「談姑娘!」尹軾駒緊張的喚道,以為她要離開,可是沒有,他看見她走到不遠處一個用布匹蓋著的不明物前。

  那是什麼?方纔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她身上,沒注意到武堂裡何時多了那東西。

  「我要送你一個禮物。」站在一旁,談昭君嚴肅的望著他。

  他挑眉。「談姑娘不是在生我的氣嗎?」

  「這是兩回事!」她臉上微窘,接著狠狠瞪他。「不要岔開話題啦!」

  尹軾駒忍不住笑了。她……好可愛。

  再次見識她多變的性情和樣貌,他發現自己更喜愛她了。

  「可惡!」看他笑了,談昭君又差點破功。「果然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她咕噥,這樣想生氣想吵架都很沒勁耶!

  「讓我看看你送我的禮物吧,談姑娘。」尹軾駒微笑說。

  她只好不甘不願的點頭,伸手抽開布匹。

  當「禮物」揭開時,尹軾駒初時有些狐疑,但在仔細的審視之後,漸漸的,眼底有了領悟,大約知曉了這個「禮物」的用途。

  他表情瞬間冷了下來。

  「江容,回房。」他冷沉地下令。

  江容立即上前,背起主子,擔憂地瞥了一眼談姑娘,也猜出那東西是做什麼用的了。他很驚訝談姑娘竟然會想要莊主坐著那東西四處招搖,她到底在想什麼啊?存心羞辱莊主嗎?

  「站住!」談昭君低喝,抬眼望著坐在背椅上的男人。「這個禮物你沒有拒絕接受的權利,否則……我再也不理你了!」

  尹軾駒回視著她,沉痛被隱藏在冷酷之下。

  「江容,還站著做什麼?回房!」他冷凝地命令。

  「是,莊主。」

  「尹軾駒!」談昭君倏地大喊,就這麼瞪著他,為自己的心意遭到這樣的對待痛心,但真正讓她傷心的,卻是他無視於她的威脅。

  他根本不在乎她理不理他,因為她不過是替代品,一幅美人圖的替代品,是吧……

  眼前漸漸一片模糊,然後清明,再模糊,又清明,她淚如雨下卻不自覺,只是固執的睜著眼,直視那雙冷硬的眸,直至他們出了武堂。

  無力的跌坐地上,她掩面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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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淚融化了他武裝起的冷硬,那傷心的哭泣聲,擊潰了他高築的自尊。

  尹軾駒閉了閉眼,輕聲一歎。

  「江容。」

  江容停下腳步,耳裡也聽見了武堂內傳來的啜泣聲。

  「進去吧。」他無法忍受讓她這般傷心,只得壓下心裡的自卑情緒。

  江容領命,不禁鬆了口氣。「是,莊主。」

  再次踏進武堂,他下意識的放輕腳步,在距離談姑娘約兩步遠將主子放下,從頭到尾,談姑娘都沒察覺,只是掩面啜泣著。

  尹軾駒揮手,示意他先退下,望著眼前坐在地上掩面哭泣的傷心人兒,他心中甚是自責,他因為自尊……不,是自卑,他因為自卑,竟然選擇傷害她!

  「別哭了。」他低聲開口。

  談昭君猛地抬起頭來,淚眼朦朧地望著不知何時又回來的人。

  「你……」她哽咽,「你……不是……走了嗎?」

  「你在哭,我怎麼走得開?」尹軾駒抬手輕輕抹去她的淚。

  「我說……你走了,就不理你,可……你還是……走了……」她傷心控訴。

  「是我不對,折了你的心意。」抹不乾她奔流的淚水,他心疼極了。「別哭了,我不離開,你要送我禮物,我接受,你別再哭了。」

  聞言,談昭君跪起,溫柔地捧著他的頰,一雙哭紅的眼專注地望著他不捨的眸。

  「你覺得,我送這個禮物,是為了羞辱你嗎?」她輕聲問。

  他搖頭,「你不會這樣的。」這點他毫不懷疑。

  「你知道我不會這樣,可還是覺得受到羞辱,是嗎?」

  輕輕的拉下她的手,握在手中,他低下頭,溫柔地摩挲著。

  那是他自己的問題,因為他自慚形穢,坐在普通的椅子上,縱使行動不便,表面上他還是像常人一樣,可一旦坐上那張椅子,就像在向天下人宣告他是個殘廢一樣,將自己最自卑的地方暴露出來……

  「尹軾駒,看著我!」

  他一頓,緩緩的抬起頭來迎上她的眸。只有她,敢對他這般無禮,而且囂張的這般理直氣壯。

  「你給我聽清楚,沒有人能羞辱你,能羞辱你的,只有你自己。」談昭君嚴肅的說:「雙腿殘了又怎樣?很丟臉嗎?就得認命的窩在自個兒房裡見不得人嗎?」

  「談姑娘……」

  她一手搗住他的唇。

  「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你給我乖乖的聽著!我告訴你,以後我要怎樣的生活。」她認真的凝視著他。

  「以後,我要和你下棋、畫畫;我陪你看帳批摺子、你教我怎麼做生意;我教訓你那兩個不成材的弟弟時,你要挺我,和我站在同一陣線;你不能練武,可以教我,我來練,以後由我保護你;我還要你分出大半的公事給你弟弟,多出來的時間要陪我散步、賞花、踏青,還要一起上街,參加節慶,不管是上元燈節、牡丹時節、端午競龍舟、盂蘭盆會、天長節、中秋賞月等等,我都不許你錯過,除非我懶得出門。」

  尹軾駒心頭酸澀,眼眶有些發熱,她一邊說著,他腦子裡便一邊想著那畫面,如果可以做到,那該有多好,如果早些認識她,在自己殘了之前就能識得她,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陪她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可是現在……太遲了。

  「不要說你做不到!」她厲聲一喝,站起身,走到那張輪子椅後,將它推到他面前。「有它,你就辦得到!」

  尹軾駒瞪著那張椅子,彷彿它是吃人的怪物似的,身子僵著,無法動彈,連手都無法伸出去。

  「軾駒。」她低柔的輕喚他的名。

  他渾身一震,抬眼望向她,清楚看見她眼底的溫柔。

  「我最希望的,是我們拜堂的時候,你能『自己』和我拜堂。」她朝他伸出一隻手,柔聲低語,「為我試試,好不好?」

  自己和她拜堂,坐上這張椅子?

  瞪著那張怪椅子,再望向她伸至他面前的手,尹軾駒突然眼微瞇,看見她手心及指頭上皆佈滿細小的傷痕。

  「你的手是怎麼回事?」他抓住她的手,急切地問。

  她故意坦言不諱。「有些細節工匠不知道怎麼處理,點子是我想的,圖是我畫的,只有我知道我要的是怎樣的東西,所以我和他們一起研究,思考怎麼做,一起動手,這些是不小心讓木頭給劃傷的。」

  「為了我……」深吸了口氣,尹軾駒硬是壓下衝上眼眶的熱浪,卻壓抑不了滿心的激動。

  他已經猜到她為什麼消瘦憔悴,為什麼一臉疲倦了,這幾日她是早出晚歸,廢寢忘食的在為他做這張能讓他自由行動的椅子,就連武堂大門的門檻和斜坡,也都是為了讓他坐上這張椅子能自由出入才改建的吧。

  「傻瓜,就為了我,這麼費盡心思,你真的……好傻……」

  「才不是為了你呢!」朝他皺了皺鼻子,她坐上那張輪子椅,轉動著輪子,在他四周繞了幾圈,又用這兩天練習的成果,來個原地轉圈,然後分毫不差的停在他面前。

  尹軾駒訝異的看著她流暢的控制那張輪子椅,沒想到這椅子竟能動得這麼順暢。

  「我是為了我自己,我不是說要你陪我做很多事嗎?」她笑了,起身將輪子椅推到他旁邊。「為我試試,好嗎?」

  看了那張椅子一會,他才啞聲說道:「我不知道怎麼上去。」

  「這大概需要練習,不過現在……」她停頓了下,抬眼望著他。「我叫江容進來,可以嗎?」

  深吸了幾口氣,尹軾駒才慢慢的點頭。

  談昭君欣喜,衝動的張手環抱住他,迎上他驚訝的眼眸之後,才紅著臉放開,跑到大門口叫人去了。

  看著她高興的模樣,尹軾駒心裡的掙扎突然間消散了,想著她方才靈活控制椅子的樣子,不由自主的,腦海中浮現他陪著她一起散步、賞花、踏青,以及做好多事的景象。

  他心中開始有了期待。不是不可能,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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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柳山莊最近大肆修整,日夜趕工,將所有階梯或門檻等障礙剷除,不是改成平地就是加上平緩的斜坡,好方便莊主的「座駕」四處跑,而首先完工的地方,就是杏院和荷院。

  成親的事也同時如火如荼的準備著,據說,等山莊整修完工那日,就是莊主成親的日子。

  為此,大夥兒都忙得焦頭爛額,連談昭君也不例外,因為她要走遍山莊,記下所有需要改建的地方,量好尺寸,負責畫改建圖。

  很忙,不過總有結束的時候,就像現在。

  畫完最後一處,談昭君筆一丟,站起身,整個人往窗邊的軟榻撲了上去——內室的床榻離得比較遠。

  「我快累死了,好累好累喔!」她趴在榻上大嚷。「秋楓,幫我揉揉,我的脖子好像要斷了。」

  「小姐,您畫了整整一夜耶,連覺也沒睡,不累才怪呢。」秋楓咕噥著,走到軟楊前替主子按摩。

  「我想要快點結束啊!」

  秋楓取笑。「快點結束好去找尹莊主,是嗎?」

  「對啊!」她很老實的承認。

  「小姐,您真的要這樣偷偷摸摸的嫁人啊?老爺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的。」秋楓歎氣。

  「有什麼辦法,爹現在人在大牢裡啊!」她嘟嘍著回話,按摩的力道剛剛好,讓她舒服得眼睛都閉上了。

  「那可以等救出老爺之後再成親嘛!有必要這麼急,一定要馬上成親嗎?」她實在搞不懂,怎麼會決定得這麼倉卒,一點也不像三小姐。

  閉著眼,她語調轉沉。「秋楓,這件事你不用多嘴。」

  「可是小姐,秋楓很擔心啊!自從來到碧柳山莊之後,您變得都不像秋楓認識的三小姐了。」

  談昭君疑惑,「有嗎?」除了在尹軾駒面前,她偶爾會故意展現自己的美貌之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一樣啊!還嚴重到不像以前的自己,太誇張了吧?

  「當然有,以前三小姐對男人總是不屑一顧,可是現在卻天天往杏院跑,主動去纏著尹莊主,還替他做了那麼多事,以前的三小姐根本不可能為一個男人付出這麼多的。」

  「那是因為我喜歡他呀!」她理所當然的回道。雖然纏著尹軾駒是因為獵夫計畫所需,但是其他事,完全是出自她的真心,還是在她對自己承認喜歡上他之前就已經開始做的了。

  「小姐,你真不害臊!」說的人沒臉紅,聽的人倒是紅了臉。

  「這是事實啊,有什麼好害臊的?」談昭君打了個呵欠。「好啦,我睡一下,你不用留在這兒了。」

  「那秋楓下去了。」拿來棉被替小姐蓋上,她才悄悄的退出臥房。

  空氣飄來淡淡的花香,談昭君睡意漸濃……

  「喂!丫頭!」突然,一聲沙啞的叫喚傳來。

  聞聲,談昭君猛地睜開眼,睡意全消,忙不迭的從榻上爬了起來,就看見窗台上坐著一個……老頭子。

  「鬼頭子!你怎麼會在這裡?」她驚訝地喊。「哇!你今天這張臉皮好可愛喔!這些皺紋皺得好均勻,整張臉找不到一個地方是不皺的耶!」嘖嘖稱奇的端詳著那張臉皮。

  鬼頭子其實是她替他取的綽號,誰要他當初問他怎麼稱呼,他要說不記得了,反正不管是真的不記得,還是不想告訴她都沒關係,就是一個稱呼嘛,再取一個就是了。

  而她之所以會叫他鬼頭子,和他年紀無關,而是因為他總是鬼頭鬼腦的,盡想些鬼主意。

  「你是怎麼進來的?碧柳山莊的守衛還算不錯耶!你沒被人攔下嗎?」

  「拜託,我鬼頭子是何方神聖,那些個小鬼連我的影子也瞧不見。」鬼頭子冷哼地說,很是神氣。

  「是喔是喔,您神功蓋世,天下第一,行了吧!」談昭君敷衍的很,一點也不相信,因為除了輕功之外,她從沒見過鬼頭子使過什麼武功,倒是易容術一流就是了。「你來找我?」

  鬼頭子屈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廢話,我人不是在這裡嗎?」

  「很痛耶!」談昭君搗著額頭抗議。「你找我幹麼啦!」

  「聽說你要嫁人啦?」

  「你消息還真靈通,怎麼知道是我?」她還以為外面的人只知道尹軾駒要成親而已。

  「本來不知道,外頭只傳說碧柳山莊莊主要成親了,不過我現在知道了。」他一臉奸笑。

  談昭君翻了一個白眼。「所以咧?」

  「既然你都要成為莊主夫人了,那欠我的一斤雲頂茶快快還來吧!」

  「原來是來討債的啊!」她歎氣。「好啦,晚上你再過來拿。」看來還是要和尹軾駒要茶了。

  「款!丫頭,你成親是為了還債嗎?」鬼頭子突然問。

  「一開始是,不過現下不是了啦!」她也不隱瞞,她和鬼頭子是忘年之交,偶爾互相要陰謀玩玩,不過很少隱瞞對方。

  鬼頭子嘻嘻笑。「是喔,丫頭喜歡上人家了。」

  「是啊,不行啊?」

  「行啊,當然行,再行也不過了,倒是你未來相公到底行不行啊?」說到最後,他竟開起黃腔來了。

  「聽說是行啦,不過還是要等洞房花燭夜過後才知道。」混久了,她早就對這種話題無動於衷。「你要在咸陽待多久啊?要不要我叫人準備客房讓你住下?」

  「不用準備客房了,我習慣以天為蓋,等拿到雲頂茶,喝完你的喜酒就走。」鬼頭子忙搖手拒絕。

  「好吧。」談昭君也不勉強他。「我這邊沒有親人在,有你在,我也覺得安心些。」

  「哎唷!臭丫頭,你不要存心害我哭啦!」鬼頭子裝模作樣的揉了揉鼻子。「算了算了,招呼打過了,我走啦!」話一說完,人已經一溜煙不見了。

  眨了眨眼,談昭君吁口氣,重新趴到榻上,可是睡意卻早跑光了。

  「算了,去杏院。」

第8章

  「我要一斤雲頂茶。」一進杏院,談昭君便開門見山,直截了當的說。

  俯首案前的尹軾駒聞聲,只點了點頭,便開口吩咐江容。

  「江容,去拿一斤雲頂茶過來。」

  「莊主,小的去向總管拿可好?」因為總管那兒的雲頂茶是最劣等——當然是跟雲頂茶比,和其他茶種比,還是勝過許多的。

  「不用了,拿我這邊的。」

  談昭君好奇了。「怎麼?哪兒的雲頂茶有差別嗎?」

  「莊主這兒的,是今年的春茶,總管那兒的,是去年的夏茶,至於二少和三少那兒,則是冬茶。」

  「那秋茶呢?」聽說雲頂茶是一年四季皆可采收的。

  「秋茶是送禮用的,早就沒了。」

  「喔,所以呢?」其實這麼一聽,她大概已經瞭解是怎麼回事,還是故意問。

  「雲頂茶等級分成四等,最頂級的,就是春茶,之後是冬茶,然後是秋茶,最後是夏茶。」江容傻呼呼解釋。

  「喔!所以我只配喝夏茶,你是這個意思,是吧?」她笑咪咪的折了折手指。

  「呃?」江容頓時語塞,收到主子給他的一個「活該」的眼神,更是欲哭無淚。「小的……去備茶,春茶。」說完,火速溜了。

  「直接拿去荷院,放我桌上,謝謝。」談昭君對著他的背影喊。

  「是!」江容喊著回應,可人已經閃到後面去了。

  「嘻嘻。」談昭君見狀,忍不住笑了。哼哼,嚇死你!

  「江容沒那個意思,因為春茶的產量一直以來都很少,所以只有我這兒有。」

  「我知道他沒這意思。」她也沒有生氣,只是耍著他玩罷了。「今年春茶產量多少?」產量少,至少也有百來斤吧?

  「八斤。」

  「嗄?」她本以為自己聽錯,見尹軾駒淺笑點頭,才確定沒聽錯。「這麼少?那你問也不問就拿一斤給我?!」

  「沒必要問,你要就給你,沒關係的。」他好脾氣的笑。

  看他這樣,談昭君反而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主動把用意告知他。「我是要送人的,送給我一個忘年之交,我的武功就是他教的。」

  「是你師父?」

  「不是,沒拜師,他也只是口頭上教我而已。」所以她才說沒見過他的武功啊!

  「沒關係,你要送,就是有送的必要。」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她笑望著他。「你對我真好。」

  尹軾駒對她一笑,又繼續低頭批摺子了。

  支手撐著下頷,望著他逕自忙碌,不知道過了多久,談昭君漸漸覺得無聊了。

  「聽說梅莊牡丹園裡的那株花王今兒個開花了呢。」

  「是嗎?」尹軾駒隨口回了聲,批好一本摺子放到一旁,又立即拿了另一本,可尚未翻開,就被一隻纖細玉手給搶走了。「昭君?」

  「尹莊主,你是不是忘了我還在生你的氣啊?」將摺子丟到一旁,她杏眼圓瞠地瞪他。

  「生我的氣?」尹軾駒很是錯愕。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不是才對他說「你對我真好」,怎麼無緣無故的就生氣了?「為什麼?」

  「啕!你根本沒在想我生什麼氣對不對?」談昭君馬上變得氣呼呼的。「那天在武堂,我不是要你自己想嗎?你根本不在乎!」

  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那時候那件事啊!可是我以為……已經沒事了。」

  「怎麼可能沒事!你有向我解釋過了嗎?沒有嘛!你根本連我為什麼事生氣都不知道!」她雙手環胸,氣鼓了臉。

  他有些頭疼。「昭君,你就直接告訴我是什麼事惹你生氣的,不就好了?」

  「不要,你自己想,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事,自己招認。」她故意不說,只是抽走他手上的筆,丟到一旁。「現在,我要去梅莊賞牡丹。」

  「我派兩名護衛陪你們去——」

  「不,我要你陪我去。」

  尹軾駒臉上閃過一絲為難。

  她歎道:「你還是不想出門啊……」

  「不是的。雖然有點膽怯沒錯,不過我已經答應過你會去嘗試,就會去做。」在她面前,承認自己膽怯竟是這麼自然的一件事。「可我實在分不開身,等我把事情處理完,我們再出去,好嗎?」他無奈的望了一眼滿桌的公事。

  「不好。」她立即否決。「除非把碧柳山莊的生意結束一半以上,否則你的公事是永遠都做不完的。」

  「至少讓我把桌上這些先處理好……」

  「到時候天都已經黑了,賞什麼花啊!」談昭君撇唇,突然靈光一閃。「只要把桌上的公事解決,你就陪我出去?」

  「嗯。」他點頭。

  「那簡單!」狡猾一笑,她立即回頭大叫。「江容,去找五個僕人過來。」一邊吩咐,她也一邊動手,一連抽出幾本摺子,堆成一小疊放在大桌上最左邊。

  「哦?」才剛進門的江容望向主子。

  尹軾駒雖然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不過還是對他點頭,要他照辦。

  待江容領命出去找人,尹軾駒才問:「昭君,你叫僕人來打算做什麼?他們不可能幫我批閱這些帳冊摺子的。」

  「這我當然知道,我哪會做這種笨事啊!」談昭君白了他一眼,看見江容領著五個僕人快步趕回來,立即開心的招手。「你們通通過來,一人搬一疊,把它們搬回帳房,交給二少爺和三少爺處理。」

  尹軾駒總算瞭解她的「解決辦法」。

  「昭君,軾驊和軾驍很忙……」

  「沒有你忙,而且他們是光棍,沒有未婚妻需要陪,你不一樣。」她理直氣壯的指揮著僕人。「最左邊那疊留下來,其他全部搬光。」

  未婚妻……聽聞她這般自稱,尹軾駒眼神柔了,表情也柔了。

  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東西沒三兩下被搬得只剩她挑出來的一小疊,他忍俊不住的笑問:「所以,這些就是我今日的工作了?」

  「對,等你陪我賞花回來,我再陪你處理公事。」談昭君很夠義氣的一拍胸脯。

  想像二弟和三弟看見那些被搬回去的東西時可能會有的表情,尹軾駒就忍不住想笑。「軾驍會發狂的,我看我們就趕緊出門吧。」

  「江容,快點替莊主準備。」談昭君開心的跳了起來,看見江容剛好回來,立即吩咐。「我也回荷院準備,一刻之後杏院門口集合。」

  「好。」目送她雀躍的背影離去,尹軾駒笑容不減。

  他知道現下每個人都忙得焦頭爛額,連她也都幫著一起忙,已經好些日子陪著他沒出過門了,而他補償她的方法,就只是在忙完公事後,陪她下棋。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儘管他心中對於出門依然覺得忐忑,他還是答應她。而看見她開心的樣子,就算這趟出門會讓自己成為注目焦點,甚至被人指指點點,他也不在乎了。

  「莊主,小的幫您更衣。」江容捧著衣裳,這是自從出事之後,莊主第一次出莊,連他都跟著緊張起來。「莊主請放心,雖然外頭不像山莊裡到處都改了斜坡,但是小的人高馬大又力氣大,遇到階梯什麼的,小的還是拾得起輪子椅的。」

  「嗯,那就勞煩你了,江容。」他點頭微笑。其實江容原本是他的護衛,出事之後江容自責那日沒有跟在他身邊,所以堅持留下做他的侍從,照顧他的起居,對江容來說,實在是大材小用了。「等會兒軾驍應該會過來,我們動作得快一點。」

  不到一刻,一行四人在杏院入口碰頭,浩浩蕩蕩的從後門溜了。

  同一時刻,帳房裡突地傳來一聲怒吼,緊接著尹軾驍衝了出來,朝杏院飛掠而去。

  只可惜,慢了一步,杏院已是人去樓空,不見人影。

  他立即又衝到隔壁荷院,也不見談昭君和她那個婢女。

  他火大的隨手抓來一個荷院的僕人。「人呢?!」

  「三少爺是指……談姑娘嗎?」婢女確認。

  「廢話!她人呢?莊主是不是和她在一起?」

  「是的,方才江容推著莊主的輪子椅,秋楓也跟著,談姑娘則陪在莊主身側,兩人還手牽著手呢!」婢女想到方纔的景象,忍不住掩嘴笑,忘了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談姑娘說梅莊牡丹園的花王終於開花了,所以方纔他們四個往後門出去,要到梅莊賞牡丹呢。」

  尹軾驍頓時傻了。到梅莊賞花?

  所以,大哥坐著那張輪子椅……出門了?!

  談昭君啊談昭君!算你行!

  「好!我尹軾驍這下真心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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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使牡丹時節已接近尾聲,依然到處都是牡丹,街上仕女個個戴插奇花,爭奇鬥艷,這斗花之舉,著實有趣得緊。

  結果,他們沒上梅莊賞牡丹,而是留在街上逛大街。

  意料中的,一道道好奇驚訝的目光往他們投射過來,全都往尹軾駒的座駕瞧,他們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東西,加上有人認出尹軾駒,於是開始有人竊竊私語,指指點點了起來。

  尹軾駒神情冷硬,面無表情,偏偏談昭君像是無所覺般,一手拉著他的手,開開心心的光顧每個攤子,不時微彎身徵詢他的意見,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模樣,漸漸的,吸引走了絕大部分在尹軾駒身上的好奇目光,這種情況讓他終於稍稍放鬆了些。

  「哎呀!這不是軾駒賢侄嗎?」突然,一個宏亮的聲音傳來,緊接著,一名中年漢子撥開人群,走到他們面前。「賢侄,真的是你啊!」

  尹軾駒才剛放鬆了的神情立即又變得僵硬。

  繃著聲,他客氣的拱手以禮。「司馬前輩。」

  司馬?談昭君微挑眉,這姓氏有點耳熟。

  「好久不見你了,自從……」司馬盛一臉緬懷的神情。

  「軾駒,這位是?」談昭君不疾不徐地打斷來人準備開始的「想當年」。

  「咦?這姑娘……」司馬盛這時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女人,原本對被打斷話很不高興,可這定睛一瞧,不得了,驚為天人啊!怎麼有這麼美的姑娘,饒是他見多識廣,像這般的美貌,依然是少見。

  「司馬前輩,這位是晚輩的未婚妻;昭君,這位是司馬前輩,司馬府是有名的武林世家,對江湖武林貢獻良多。」尹軾駒為兩人介紹,緊張的神情緩和了些,變得較為自然。

  「未婚妻」三個字落入眾人的耳裡,那竊竊私語聲更加響亮了。

  「這可不得了,沒想到賢侄竟能得此佳人,真是可喜可賀。」司馬盛臉僵了下,立時又恢復笑臉。「對了,午膳我在瑞升酒樓擺了幾桌酒席,請賢侄務必賞光。」司馬盛開口邀請,從懷裡抽出一張請柬遞給他。

  尹軾駒略看了一眼請柬內容。「原來是司馬前輩添了金孫,恭喜前輩。」

  「呵呵,那不肖子總算也做了一件對司馬家有貢獻的事啦!」司馬盛呵呵直笑,從神情就能看得出來這只是客氣的說法,那個「不肖子」應當是讓他非常引以為傲的。

  「司馬前輩客氣了,印兄人品不凡,司馬前輩理當引以為傲才是。」尹軾駒淡笑以對。

  「哪裡,若非那場事故,賢侄一定比印兒更有成就的,印兒也不會有機會娶到水菱……」說到此,司馬盛表情突然顯得有些尷尬,還瞥了談昭君一眼。「不談這個,賢侄一定要來,知道嗎?」

  「多謝前輩,不過——」

  「沒有不過,賢侄不來,就是瞧不起我!」司馬盛強硬的截斷他的話。

  「這……」尹軾駒有些為難,抬眼望向一旁的未婚妻。他是無所謂,可她若不願,他也不想勉強她。「昭君?」

  「你做主就行了。」談昭君露出一抹嬌美的微笑,既然他願意當眾尊重她,她當然也會給他十足的面子,而且……

  「司馬」加上「印」這個名字,勾起了她的記憶,不就是那雙生子氣得牙癢癢,說視尹軾駒為死對頭的司馬印嗎?

  如果她沒記錯,他的前未婚妻嫁的人就是司馬印。

  尹軾駒審視著她,確定她無一絲勉強之後,才點頭。

  「那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他向司馬盛拱手,接受他的邀請。

  「太好了,那麼午時正,瑞升酒樓,一定要來,你和印兒也很久沒見了吧,今天就多喝幾杯。」司馬盛哈哈笑,拍了拍他的肩後,才大笑著走了。

  看著司馬盛的背影,談昭君眼底閃過一絲冷光。

  那男人的話讓她聽了非常不爽快,什麼叫做「若非那場事故,賢侄一定比印兒更有成就」?這不擺明了說,他家兒子比尹軾駒有成就嗎?

  哼!黃鼠狼一隻!

  還有,那個「水菱」應該就是尹軾駒的前未婚妻吧?

  憑方纔那只黃鼠狼說到一半的話,她就確信黃鼠狼知道他兒子娶了他「賢侄」的未婚妻,這樣竟然還有臉請「賢侄」去喝什麼滿月酒,到底是存什麼心啊!

  「昭君,怎麼了?」察覺她雖保持著微笑,可眼底似乎有些不悅,尹軾駒體貼的說:「你若不想去,我可以讓軾驊送個禮過去賠罪,你不必勉強自己。」

  「你呢?」她反問,低頭審視著他。

  「我無所謂,司馬前輩是以前爹的好友,我和司馬印亦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朋友,既然出了莊,又知道了這件喜事,去道賀一聲也是禮數。」他自然的說,沒有一絲勉強。

  談昭君挑眉望著他,不語。

  「怎麼了?」他終於察覺不對。

  「你對司馬印……」話一頓,發現週遭好奇刺探的視線太多,所有人都拉長著耳朵想聽最新的八卦,她眉一挑,只是說:「我累了,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一下。」

  「那就到品香坊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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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四人來到生意興隆的品香坊門口,看著大門好幾階的階梯,江容立即打算將人連椅抬起。

  「慢!」談昭君制止他。「你去請管事的出來。」

  「昭君?」尹軾駒也不解。

  「這次聽我的。」她對他微笑。

  江容立即走進品香坊。只一會兒,品香坊的管事便急匆匆的衝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好幾位坊裡的夥計,全都神情激動,一看見外頭的人果真是他們莊主,管事的一雙老眼立即泛紅。

  「莊主,真的是您啊!小的……小的好久沒見著您了,您看起來……很好,很好……」戚管事激動得話也說不全。

  「戚老,軾駒挺想念您泡的紫陽毛尖呢!」尹軾駒微笑頷首。

  他的話立即惹得戚管事老淚縱橫,一邊抹著淚,一邊又哭又笑地說:「今兒個小的就為莊主親手泡一壺毛尖,今年的春茶剛製成,正好請莊主品品。」

  「戚管事。」談昭君終於開口。

  戚管事聞聲,這才注意到一旁的姑娘,這一看,驚訝的瞠著眼。「這……莫非這位就是未來的莊主夫人?!」

  「是的,戚老,她就是軾駒的未婚妻。昭君,戚老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他泡的茶可是一等一的好,改天帶些雲頂茶過來請戚老泡一壺,你會發現比你現下喝的好喝一倍。」

  「我非常期待。」她溫柔淺笑,看得出這個戚管事對尹軾駒是真心疼愛尊敬的。

  她低頭望了一眼身邊人,瞧見他也剛好仰頭對她一笑,她微微紅了臉,趕緊抬頭,望向視線在他們倆身上來回,然後露出欣慰笑容的戚管事。

  「戚管事,勞煩你找兩塊長木板靠在階梯上,好方便莊主出入。」

  「咦?」戚管事狐疑,這才看見自家主子坐著的奇怪椅子。「好稀奇的椅子,這樣確實挺方便的!」戚管事一邊讚道,一邊吩咐一旁的夥計找木板。

  「這是夫人替莊主設計的。」江容特地點出。

  「咦?是夫人設計的?!夫人,您真是太厲害,太聰明了!」戚管事大力讚賞,也跟著改口稱夫人。

  秋楓忍不住也爆料。「小姐可是不眠不休累了好幾日夜,畫了好幾百張圖,最後才終於完成的呢。」那些日子她可是心疼的要命,偏偏小姐不許她說。

  「秋楓!」談昭君瞪了婢女一眼。

  尹軾駒握緊她的手,她立即低頭望向他安撫。「才沒秋楓說得那麼誇張,別聽她的。」

  「人家才沒胡說呢……」

  「你要我趕你回去嗎?」她輕聲威脅,外加一記冷眼。

  秋楓噘唇,不敢再說了。

  「來了來了,木板來了!」夥計們抬著兩塊木板跑了回來。

  談昭君指揮他們將木板依照椅子的寬度擺好放穩,這才示意江容把人推進去。

  江容輕輕鬆鬆的推著輪子椅上階梯,果然比運氣搬動整張椅子輕鬆許多,相信莊主坐起來也比較舒適。

  「戚管事。」談昭君沒有跟著進去,反而又喚住戚管事。「勞煩戚管事依照這樣的寬度,用石版鋪個斜坡,坡度盡量緩些,若空間不夠,可以做成弧形,往旁邊拉長……」看見他一臉茫然,好像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她在心裡微微一歎,不過還是笑道:「這樣好了,我回山莊之後會畫張圖差人送過來,到時候就勞煩戚管事請工人照著做,若出入方便的話,往後莊主就會常常過來了。」最後,她灑下魚餌。

  「好,小的一定馬上請工人改建!」戚管事立即興匆匆的應允。

  露出甜美的笑靨,她這才招呼管事進門。「進去吧,莊主等著戚管事泡的好茶呢。」

  待進了茶坊,他們挑了一處僻靜角落的位置,坐定後,戚管事立即下去準備,夥計們則搬來屏風,為他們這方與外圍的桌位做了區隔,讓他們多了點私密。

  「謝謝你。」談昭君突然說。

  尹軾駒一臉疑惑。「為何謝我?」

  「謝謝你剛剛在門外放手讓我處理。」他的行為給了所有人一個明確的意思,就是她是個說話有份量,可以做主的莊主夫人。

  尹軾駒窘迫地撇開臉,不自覺的又變了口氣。

  「我只是不知道你想做什麼,才沒說話的。」

  她噗哧一笑。「尹莊主,你又來了,坦然的接受謝意很困難嗎?」

  他赧然,「要說謝,也該是我謝你,你為我做了很多……」

  「好了。」談昭君打斷他,故意假裝不自在的搔搔頭。「我知道你的感覺了,這樣的確讓人不好意思。」

  尹軾駒不禁失笑,不再顧忌那些阻隔不了的探視眼光,放鬆了下來。

  戚管事備好茶具,親自為他們泡茶,瞧他功夫處處講究,泡出來的茶果真高人一等,之後,他又和尹軾駒閒聊了一會兒,才因為店裡繁忙,下去做事。

  「秋楓,我知道你不喜歡喝茶,不用在這兒陪我,自己去逛逛吧。」談昭君說,朝尹軾駒伸出手。「錢袋給我。」

  他也沒多問,解下錢袋交給她。

  談昭君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才打開錢袋,掏了幾塊碎銀遞給秋楓。

  「拿去,想買什麼不用客氣,這是尹莊主賞給你的。」

  「嗄?可是……我對這兒又不熟,會迷路的……」接過碎銀,秋楓還在猶豫。

  「江容,你陪秋楓姑娘去吧。」尹軾駒立即說。

  「是,莊主。」江容領命,知道在這兒莊主不需要伺候。

  「去吧!」談昭君推了推自家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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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10-28 14:45:05

第9章

  終於將兩人支開後,談昭君端起杯子,輕啜了口茶,視線在尹軾駒臉上溜了一圈,對上他的眸,淺淺一笑。

  「你有問題想問我嗎?」她主動開口。

  「嗯。」尹軾駒點頭。「昭君,你知道司馬印,是嗎?」

  「從二少和三少口中聽了一些。」談昭君也不隱瞞。「我想你大概也猜得到他們會說什麼,你有想要補充的嗎?」

  沉默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

  「我和他本來是好友,可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便事事與我競爭,不管我做什麼,他總會跟著做,非與我一別苗頭不可,偏偏……」停頓下來,他沒有再說下去。

  「偏偏又總是不如你,是嗎?」

  他歎了口氣,算是默認。

  「結果因為這樣,他更仇視我,後來我才知道,是他爹。司馬前輩總是故意拿我激他,這樣的怨氣日積月累,終至成仇。」

  「你呢?」談昭君問,司馬印怎麼想與她無關,她只想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尤其是在司馬印搶了他的未婚妻之後。

  「我對他無怨無仇。」

  單手托腮,談昭君偏頭斜睨著他。「是嗎?那……水菱呢?」

  他訝異的望著她。「你怎麼知道……也是軾驊他們說的?」

  「他們沒提到名字,是司馬老頭剛剛說的。」

  他蹙眉。「昭君,司馬前輩是武林中有名望的前輩,你不——」

  「水菱就是你的未婚妻吧。」她打斷他,不想聽他說教。

  「是『前』未婚妻,我的未婚妻姓談名昭君。」他迅速伸手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纖手,不讓她離開他一點。「出事後她主動退婚,我並沒有怨怪她,反而還鬆了口氣,如果她誓死非嫁我不可,我反而要煩惱了,因為我永遠不可能實現她的想望。」

  「她有何想望?」

  「她一直希望我能跟隨我爹的腳步……」

  「她希望你早死?」她一愕。

  尹軾駒忍俊不住。「不是,她希望我能角逐武林盟主的位置,讓她成為盟主夫人。」

  「可是你卻發生了馬車意外,不僅不能走路,也從此不能練武了。」

  「不是的,就算沒發生意外,也不可能。」他搖了搖頭。「因為我爹過世時,在爹的靈堂前,我們三兄弟便在我娘面前發誓,這輩子不會涉足江湖,不管武林事,因此就算我沒有變成這樣,也不可能完成她的希望。」

  「所以你是鬆口氣,沒有怨恨?」

  「沒錯。」

  「那為什麼你那兩個弟弟卻說,你被退婚後還打算請前未婚妻過府一敘,結果人家送來一封信,讓你受到沉重的打擊,從此足不出戶,且決定終身不娶?」

  這回換尹軾駒一愕。「我沒有那種決定,要不然你是什麼?」

  「這樣說好了,那封被你燒掉的信寫些什麼?」足不出戶是事實,那封信一定傷害到他才對!

  「事情已經過去,就別再提了。」他不想再提過去的事,因為真的已經過去了。

  她也不再逼問。「好吧,我不問內容,只問你還在意那封信裡寫的鬼話嗎?」

  「已經不在意了。」他搖頭,對她微微一笑。「我無法否認,那封信確實滿傷人的,那些字句依然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記憶裡,以至於在遇見你,又愛上你的時候,讓我裹足不前,不過我已經走出來了,現在我有你,這樣就足夠。」

  「真的不在意了?」

  他笑。「如果還在意的話,我就不會想娶你,不會在這裡了。」

  「看來我功勞不小。」談昭君傲然地仰起下巴。

  見她故做傲慢的可愛模樣,他忍不住又笑了。「不是不小,是全都是你的功勞。」

  「所以,就算等會兒宴無好宴,你也應該沒問題,是嗎?」

  原來拐彎抹角說了這麼多,是因為她在擔心他啊!

  真是令人感動。

  「不會的,司馬前輩他——」

  「是一隻黃鼠狼。」談昭君接口。「他是始作俑者,在兒子心裡種下怨恨嫉妒的種子,還假惺惺的說什麼『若非那場事故,賢侄一定比印兒更有成就』。」她模仿司馬盛說話的語氣。「我是不知道那司馬印有什麼大成就,不過我不認為現今和你同輩的人,有誰的成就能勝過碧柳山莊的尹莊主。」

  尹軾駒聞言,心裡好暖好暖,那股暖流順著血液流竄全身,連眼眶都發熱了。

  「你這樣……讓我實在很難想到,我到底做了什麼事惹你生氣。」他故意轉移話題,也想解決這件事。

  談昭君果然沉下臉,撇了撇唇。

  「你擅長丹青嗎?」她終於給他提示。

  「尚可……」一頓,他心頭閃過一抹不安。難道……

  「想到了?」她冷著聲,連眼神都蒙上一層冰霜。

  這下尹軾駒非常確定,她……真的很生氣。

  這是他第一次見識到她的怒氣,而他,這輩子都不想看見她再一次用這樣冰冷的眼神看他。

  「昭君,你……知道了?」

  掙開他的手,她冷冰冰的說:「知道什麼?知道你喜歡的是那幅美人圖裡的美人?還是知道我談昭君只不過是一幅畫的替代品?」

  「不是的!」他焦急的辯解。

  「你敢否認我和你畫的美人不像嗎?」

  「你們很像,幾乎同一個模樣,只是畫裡的人較年少……」

  她故意找碴。「所以你是嫌我年紀大了?」

  「不是這樣!你們很像是事實,可是我連自己是什麼時候、為什麼會畫那幅畫都不記得了啊!」尹軾駒焦急的推著輪子椅到她身旁,再度緊緊的握住她的手,不讓她掙脫。

  「你不記得?」談昭君錯愕。「為什麼?」

  「因為那場馬車事故讓我失去了一些記憶,那幅畫的落款,是在馬車事故前一個月,而我失去的大約是那半年的記憶,連事故怎麼發生的也不記得了。」

  原來他不只失去娘親,失去雙腿,失去武功,失去未婚妻,遺失去了記憶!

  那場事故奪走他太多太多的東西了。

  「聽我說。」尹軾駒像是怕她不聽似的,急匆匆的解釋。「我承認這三年來每每看著那幅畫,心裡就有絲悸動,甚至在夢裡都會夢見畫中的景象,也不否認初次在杏院見著你時,有過錯覺,可是當真正與你接觸之後,我識得更多變的你,越瞭解你,就越喜愛你,這種深刻的情感是實在的,和喜歡畫中人那縹緲不實的情感是完全不同的,你談昭君,永遠不可能成為任何人的替代品啊!」

  談昭君心頭悸動。「就算我任性、傲慢、刁蠻、無理取鬧,這些樣貌你也喜歡?」

  他為難的說:「我擔心說實話,你會惱羞成怒。」

  「我只聽實話,至於會不會惱羞成怒,我不保證。」她又故意要任性,用鼻孔哼氣。

  見狀,尹軾駒忍不住咧嘴笑了。「我覺得那些樣貌的你,很可愛,就像現在這樣。」

  此話一出,紅暈慢慢浮上她的臉。

  「你……你眼睛有毛病啊!」談昭君果真惱羞成怒,抬手拍打他。

  「可是我真的這麼覺得啊!其實你惱羞成怒的樣子也很可愛呢,紅艷艷的臉蛋,美極了。」發現她的軟化,尹軾駒總算放了心,也有了故意鬧她的心情。

  「你還說!你還說!」見他目不轉睛地笑望著她,那眼底濃得化不開的情意,讓談昭君的臉更紅。「不許看我了!」

  「可是你好美,我捨不得栘開視線。」

  「你!」這下她的臉幾乎都要著火了,沒有細想,她直接將臉埋進他的懷裡。「哼!這樣你就看不見了吧!」

  尹軾駒一怔,旋即低低的笑了起來,抬手環抱住她的肩。

  「回去我要看那幅畫。」她悶悶的說。

  「好。」他答允。「別生我的氣了,好嗎?」低聲懇求。

  「……我考慮看看。」其實她已經不生他的氣了。

  他低笑,聽出了她真正的意思。

  「你彆扭的樣子我也喜愛。」他在她耳邊悄悄說。

  談昭君紅通通的臉頓時埋得更深,「你還說!」這傢伙!

  「昭君。」

  「幹麼啦!」口氣有些差。

  尹軾駒微微一笑,知道她害羞了。

  可既然要害羞,就讓她害羞個夠吧!

  他一手勾起她的下巴,慢慢的俯身,輕輕的,溫柔的吻上她的唇。

  買了一堆零嘴回來打算當茶點的秋楓,站在屏風後頭,不時的探頭,不敢上前打擾,臉兒也紅撲撲的,最後被一旁的江容給拉開兩步。

  於是兩人就背對著屏風站在那兒,一邊吃著零嘴,一邊替兩個主子……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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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鴻門宴」的時辰近了。

  「莊主,您真的要去?」江容推著輪子椅走出品香坊,還是不放心。

  「江容,你很囉唆呢!」回答的是談昭君,她都不知道原來江容有當老媽子的本事。

  「夫人,您不知道,那些人……」

  她笑。「有我在,沒問題啦!」

  秋楓忍不住咕噥。「小姐,要我說,有你在問題才大咧?!」

  「沒人要你說話,你閉嘴。」她沒好氣的瞪了扯她後腿的婢女一眼。

  「嗚,人家又沒亂說,小姐長得那麼美,要是那些江湖人看上小姐怎麼辦?咱們的花拳繡腿可擋不了人家一招,江容護了莊主,就護不了小姐啦!」秋楓委屈的說。

  「我自己能保護自己!」

  「您那是三腳貓功夫耶!」

  「鬼頭子說他教我的這套功夫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一種對方強,我的拳法就強,不費力、適合姑娘家學的功夫!」談昭君雖然這麼說,卻也同樣不怎麼相信鬼頭子的話。

  「那鬼頭子的話能信喔?我看小姐像在跳舞,我和小姐對打過耶,小姐的拳頭明明軟綿綿的。」她一點也不看好。

  「那是因為你的拳頭軟綿綿的!」

  「小姐的功夫才是名副其實的花拳繡腿。」

  談昭君生氣了。「你很煩耶!怕的話,你回去好了!」

  尹軾駒和江容兩人無奈的對看,這對主僕還真愛鬥嘴。

  「秋楓,你不用擔心,司馬家在武林上頗有地位,在那種場合,不會有人敢鬧事的。」最後尹軾駒實在看不下去,決定出聲制止這對越吵感情越好的主僕。

  「聽見沒有?!」談昭君哼了一聲。「從現在開始,你要跟,就給我閉緊嘴巴,再囉唆一個字,我馬上把你趕回洛陽去!」

  秋楓噘了噘唇,最後不甚情願的閉緊嘴。

  「走吧!」擺平婢女,談昭君開心的說,親暱的拉過尹軾駒的手,兩人並行。

  街上依然熙來攘往,投注在他們身上的視線也依然不少,但是他們已經沒人在意了。

  「咦?小姐……」突地,秋楓又出聲。

  談昭君立即威脅。「秋楓,你要我把你趕回家嗎?」

  「不是啦!小姐,您瞧那間店舖。」她指著一家名為「珠玉閣」的鋪子。「您瞧,他門口階梯擺上了兩塊木板呢!」

  「咦?」談昭君訝異的望過去,果然看見店家門前的階梯,就像品香坊一樣擺上了木板。「軾駒,那是碧柳山莊的鋪子嗎?」

  「不是。」他也頗詫異。

  談昭君感興趣的問:「賣什麼的?」

  「珠玉閣是專賣各種玉器玉飾的。」咸陽城的老字號,所以他曉得。

  「這家鋪子老闆很聰明喔!既然人家都『恭迎』咱們了,反正離鴻門宴的時辰還有一點時間,進去逛逛吧!」她笑說。

  於是,他們走進珠玉閣,然後,聰明的鋪子老闆做成了一筆金額比去年一整年收入還多的生意,歡天喜地的恭送財神爺出門。

  「那些玉器玉飾,小的會妥善的送到碧柳山莊。」

  「對了,劉老闆,晚一點我會送一張門口的改建圖到品香坊,如果你也需要的話,可以到品香坊去找戚管事要。」臨去前,談昭君回眸輕笑。

  劉老闆高興的打躬作揖。「多謝夫人,小的一定會去,多謝尹莊主,夫人!」

  談昭君低頭對尹軾駒微笑,繼續往瑞升酒樓走去。

  「讓你破費了。」一路上,她低聲的說。

  「不打緊,你為我做的比那個多太多了。」他壓下心中的激動。

  「嘻嘻,你猜會不會過幾天,街上的鋪子全都擺上木板啊?」談昭君開玩笑。

  「呵,我只能說三個字。」

  她斜睨著他。「哪三個字?不可能嗎?」

  「不是,是『盡量買』。」

  「哈哈,那你可要隨身攜帶一大疊的銀票了。」她哈哈一笑。

  「莊主,夫人,到了。」江容停了下來,輕聲提醒他們。

  談昭君望向街旁華麗氣派的酒樓,就見大門旁貼著一張紅紙,寫著「司馬府滿月酒席」。

  「整家酒樓都被包下來了?」她有些吃驚。

  「應該是。」尹軾駒平靜地說。「進去吧。」

  秋楓問:「小姐,要叫人來放木板嗎?」

  「不必了,今兒個這裡咱們不是主角,尹莊主得我此佳人已經夠讓人嫉妒了,若又搶了人家的風采,肯定會被懷恨在心。」她低頭對尹軾駒甜甜一笑。「你說對吧,尹莊主?」

  尹軾駒忍不住失笑。「你說的都對。」

  「嘻嘻,我說的當然對。」談昭君驕傲的抬了抬下巴,想到他說他覺得她驕傲的樣子很可愛,忍不住臉上又是一片薄暈。

  她嬌嗔地橫了他一眼,才轉向江容。「江容,交給你了。」

  「是。」江容領命。「莊主,坐穩了。」

  渾身一運氣,他將內力灌注於雙手上,握緊把手,下一瞬間便連人帶椅抬起,送上階梯,直接過了門檻,才將輪子椅放了下來。

  「哇喔!」談昭君低呼。「看起來好輕鬆的樣子。」

  「等等,客倌。」跑堂小二看見有人進門,趕緊上前。「對不住,今兒個瑞升酒樓已經被司馬府包下了,請諸位——」

  談昭君將請柬遞給小二。

  「咦?可是……」小二接過請柬,有些不知所措,回頭望向堂內的桌位。「幾位請先稍待片刻,小的去去就來,去去就來。」

  目送小二慌慌張張的跑走,四人一頭霧水。

  「你們覺得是怎麼回事?」談昭君沉聲問。

  「怎麼回事都無所謂,既來之,則安之。」尹軾駒依舊保持著淺淺的微笑。

  「在街上,司馬老頭是說『午時正』沒錯吧?」談昭君微微彎身,在他耳旁低問。

  尹軾駒點頭,已放棄糾正未婚妻的稱呼了。

  她輕聲的說:「現在午時正才剛到吧?裡頭已經坐滿了賓客,沒想到江湖人士都這麼守時啊!」

  「那是因為請柬上寫的時辰,是午時一到入席。」他早就察覺了。

  「嗄?」談昭君一愣,瞬間理解,咬牙低咆。「果然,我就說那老傢伙是只黃鼠狼,不安好心,難怪小二哥一臉無措,因為沒位子了!」

  「哎呀,賢侄啊,你們總算來了!」司馬盛高喊著,一臉歡欣的跟著小二走過來。

  尹軾駒微笑。「對不住,司馬前輩,晚輩來遲了。」

  裡頭賓客投來許多視線,有的人不識尹軾駒,有的人認出了他,更有很多人的視線落在談昭君臉上,一臉驚艷。

  「司馬前輩,這是送給您金孫的見面禮,小小禮物,不成敬意。」尹軾駒將方纔在珠玉閣買的一樣玉飾奉上。

  「賢侄人來就是我們的榮幸了,還帶什麼禮呢!」司馬盛呵呵笑著收下,隨手就要交給一旁跟著的僕人。

  「晚輩聽說前輩想購買一塊升龍玉珮,方才剛好在珠玉閣瞧見,就買了下來,雖然可能和前輩想要的不同。」

  司馬盛的手一僵,立即收回盒子,打開一看,瞬時睜大了眼,眼下的肌肉微微抽動,好一會兒才又笑了開來。

  「真是漂亮,確實和我想要的不同,不過有些相似,賢侄這般費心,我就收下了,以後千萬別這麼破費。」他皮笑肉不笑的說:「來來來,我幫兩位留了位子,和我們同桌,到時候賢侄也可以和印兒多聊聊,喝兩杯。」

  「多謝。」尹軾駒拱手。

  司馬盛轉身帶路,擠過桌與桌間不大的縫隙。

  「莊主。」江容才推了兩步,便無法前進了。

  談昭君漾著嬌美的笑,在尹軾駒耳邊咬牙低語。「黃鼠狼是存心的!」

  「各位好漢,請稍微移動一下,讓尹莊主過去。」小二趕緊上前對其他人說。

  「搞什麼?」

  「不方便就早點來啊!現在才來是怎樣?偉大啊?」

  「幹什麼出來麻煩別人!」

  「抱歉抱歉,請讓讓,多謝。」小二抹著汗,鞠躬哈腰。

  「怎麼回事?」司馬盛總算又回頭走來。「哎呀!真是對不住,賢侄,是我疏忽了。」

  尹軾駒依然淺淺地笑著。「前輩請別這麼說,是軾駒給您帶來麻煩了。」

  「這還真是……」司馬盛看著他的「代步工具」,搖著頭,轉身對眾江湖人士高聲道:「各位,我這賢侄乃是碧柳山莊莊主,相信在座各位還是有人記得吧?賢侄因為意外受了傷,雙腿殘廢了,行動不便,就勞煩各位給個方便,移個位,讓他過去。」

  尹軾駒及時握住談昭君的手,抬起頭對她輕輕的搖了搖,制止她的衝動。

  談昭君確實差點爆發。這個死老頭!改天她一定要整死他!

  「前輩,毋需勞煩各位江湖好漢,不麻煩的話,就在門邊的桌位挪個位子給我們就行了。」他不疾不徐的說。

  「這……賢侄,我可是專程為你們留了大位呢!」

  「這樣會方便些,前輩還請見諒。」他依舊微笑。

  「行了,我們這裡可以騰出位置。」靠門邊的桌位上,有兩個大漢倏地站起身,指揮著同桌的人挪動。「司馬莊主,咱們這桌你就挑四個去吧,尹莊主他們留下。」

  「賢侄……唉!好吧,賢侄確實是不方便。」司馬盛狀似無限惋惜。「懷香公子,瑤琴仙子,半真老和醉煙客,不嫌棄的話,請跟老夫一塊兒來吧。」

  很快的,四人離去,空出了四個位置。

  「來,尹莊主請坐,這位美姑娘也坐。」

  「多謝。」尹軾駒示意江容坐到秋楓身旁,將兩位姑娘夾在他們中間。

  「在下刀霸,這是我兄弟劍狂,尹莊主可還記得咱們兄弟?」刀霸閒聊,一雙眼不時的飄向談昭君。

  「當然記得,五年前見過一面,兩位的醉雞是軾駒目前吃過最美味的雞肉料理,至今難忘。」他微笑,不著痕跡的微側身,狀似與刀霸面對相談,實則是擋住對方落在談昭君身上的眼神。

  「哈哈哈,尹莊主好記性。」刀霸開心的大笑。「不介紹一下身邊這位大美人是誰嗎?」

  「昭君姑娘是軾駒的未婚妻。」尹軾駒聲稍揚,拱手以禮道:「成親時,碧柳山莊會備有數百桌流水席,三天三夜不熄灶,請在座諸位來喝杯水酒。」

  「哈哈,恭喜恭喜,尹莊主能娶到這樣的大美人,真是好福氣啊!」

  談昭君保持著微笑,桌下的手,輕輕的握住他的,立即感覺到他緊緊的回握。

  她偏頭對他嬌媚一笑,真的好以他為榮,所以……數百桌流水席,三天三夜不熄灶的事,就暫時不和他計較,回去再說。

  這方兀自熱鬧,主桌那方,卻有一道帶著恨意的視線穿過眾人,直射在尹軾駒身上。

第10章

  幸好是坐在門邊,所以當宴席結束,尹軾駒等人很順利的先走一步。

  一出到大街,談昭君立即嗚嗚嗚的低吼幾聲,發洩一下心中積壓的火氣。

  「我就說那黃鼠狼不安好心,被我料中了吧!」她氣得咬牙切齒。「還有,黃鼠狼的兒子是怎樣?咱們是奸了他的妻還是殺了他的子,幹麼一雙眼老是往咱們瞪啊?」至於尹軾駒的「前未婚妻」則沒見著人,也許還在坐月子吧。

  「好了,別氣了。」尹軾駒牽著她的手,語調依然平平靜靜。

  她偏頭看他。「你……都不生氣啊?」

  「沒什麼好生氣了,當我已經不在意的時候,雙腿就不再是我的弱點。」他捏了捏她的手。「你也別生氣了,看你生氣,我還比較在意。」

  「既然你都不在意,那我也沒什麼好氣的,就當作是看了場猴戲吧,感謝黃鼠狼父子賣力的演出。」她總算恢復笑容。

  「小姐,你們看!」秋楓突然大叫。「好多木板!」

  咦?不是吧?

  放眼望去,街道兩旁,竟然有一半以上的店家在門口擺上了木板,這……

  「咦咦?對了,剛剛咱們走出瑞升酒樓,好像……也很順利耶!江容沒有施展神力。」談昭君突然想到。

  「對啕!都沒注意。」秋楓也說。

  「哈哈,剛剛還說幾天後,結果現下不到兩個時辰,尹莊主就攻陷了大半的店舖,真是魅力無邊啊!」談昭君忍不住調侃。

  「這下怎麼辦?」尹軾駒有些煩惱了。「每家都進去逛一逛?」

  「你瘋啦?等咱們逛完每一家,天都黑了。」

  「那就……」他抬眼望著她,隱忍笑意。

  「當然是溜啦!」談昭君立即說。「江容,帶路,回山莊的方向哪裡比較偏僻往哪裡走。」

  「是。」江容馬上一轉,推著椅子鑽入巷子。

  尹軾駒笑著說:「其實我沒關係的,花些銀子無所謂。」

  「你無所謂,我有!」談昭君加快腳步跟著。「真是的,一定是在珠玉閣出手太大方了。對了,那個滿月禮真的不是黃鼠狼要買卻買不起的東西嗎?」

  「那不重要。」尹軾駒不想太不給面子,便轉移話題。「江容,沒必要這麼趕,慢下來。」

  「是。」

  「吁……呼呼……喘死我了。」秋楓趕得上氣不接下氣。「咱們是在……逃難嗎……」

  「昭君,還好嗎?」尹軾駒關心地問也是上氣不接下氣的未婚妻。

  「幸好……我做的輪子椅很堅固。」她喘著氣,偏頭望了望四周。「這條小路果然很偏僻,沒有其他人,很好。」

  很好?

  正當三人疑惑時,談昭君倏地直接坐上尹軾駒的腿。

  「好啦,這樣就不累了。」她甜甜一笑。

  尹軾駒不自在的紅了臉。「昭君……」

  「反正沒人看見。」在他胸膛尋了個位子窩靠,她舒服的閉上眼睛。

  尹軾駒才想叫她起來,低頭卻看見她眼下的暗影。她夜裡又沒睡了?

  他立即吩咐。「江容,把夾層放的那件披風給我。」

  江容立即彎身拿出披風。

  尹軾駒打開披風,輕輕的披在她身上。「你休息,到家的時候再叫你。」他溫柔地說。

  「嗯。」他的胸膛太過舒服,她一閉上眼就睜不開了,只低低的應道,很快便睡著了。

  「江容,穩著點推。」尹軾駒悄聲交代。

  「知道。」江容也壓低聲音。

  秋楓小聲在一旁說明。「小姐咋兒夜裡畫了整夜的改建圖。」

  他就猜到是這樣。

  心疼的歎息,尹軾駒替她蓋好披風,保護地將她擁在懷裡。

  「莊主!」沒多久,江容突然緊張的低喊,人也一閃,擋在他面前。

  尹軾駒回神,抬眼看見前方擋了個人,靜下心,定睛細瞧,認出了三年多不見的司馬印。

  不,方才在瑞升酒樓裡,已遠遠的和他打了個照面了。

  「印兄,恭喜喜獲麟子。」他拱手道賀。

  司馬印卻咬著牙,憤怒質問:「為什麼?!」

  「印兄此話何意?」

  「你為什麼又出現?我好不容易讓你消失三年,你為什麼不就這麼老死在碧柳山莊裡?!」司馬印怒吼,充血的眼裡滿是憤恨。

  「別動。」察覺懷裡的人兒已經醒轉,尹軾駒圈鎖著她,不讓她妄動,低聲警生口。

  談昭君難得的聽話不動,不過全身警戒,方才司馬印的話,讓她產生了不好的聯想。

  「印兄方纔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尹軾駒沉聲問:「你讓我消失三年,是什麼意思?」

  「你還不懂嗎?」司馬印蔑笑,恨恨地瞪著他。

  「是你……製造了那場馬車事故?」

  「既生我司馬印,何生你尹軾駒?從小,你就是我的背上芒刺,總是刺著我,讓我坐不安穩,睡不安枕,從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很想殺了你!好多次,我都有機會殺掉你,我忍下了,可是最後卻證明我錯了!你該死!真的該死!

  「你明明有能力,卻偏偏要去做什麼銅臭生意人,你侮辱了像我這種辛勤練武,拚了命,絞盡腦汁想在武林爭得一席之地的人,這難道不可恨?!」

  「人各有志,這你也不懂嗎?!」尹軾駒咬牙。

  「就你不可以!」司馬印怒吼,像是發了瘋似的步步逼近他們。「我總是拚命和你爭和你搶,每次在得意終於贏過你的時候,就會馬上發現,原來我之所以能得到,是因為你不要了!不管是武林地位,或者是潘水菱,全都是你棄如敝屣的,我卻得意的以為是我贏了,這難道不可恨?!」

  「所以,你就製造了那場馬車意外?」尹軾駒冷聲質問。「你怎能因為這樣,就做出那種泯滅人性的事?你害死了我娘啊!」

  「那又怎樣?是你的錯!全都是你的錯!如果沒有你,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他的面孔扭曲,臉上儘是猙獰的恨意。「你今天是故意帶著她來炫耀的吧?炫耀你的未婚妻比潘水菱美上千百倍,嘲笑我撿你不要的破鞋還視若珍寶,對不對?!」

  「秋楓,馬上帶莊主和夫人離開,這裡我來擋!」江容壓低聲音交代。

  「……好……好,我……」秋楓慌張的抓住輪子椅的把手,打算把主子們拉走。

  「江容,你不是他的對手。」尹軾駒一手壓住輪子,才低頭輕喚。「昭君,起來。」

  談昭君抬起頭來,直勾勾的望著他。「你打算怎麼做?」

  尹軾駒凝望著她,知道自己這次在劫難逃了。

  掩下心中的痛,他對她露出一抹笑。

  「我愛你,你知道吧?」他低語,在她唇上印下一個吻,不等她反應,稍一運氣,將她丟給江容。「江容,帶著夫人盡速回莊。」

  「不!」談昭君不敢置信地瞠大眼。

  「莊主,您……」

  「這是命令!」尹軾駒故意說:「江容,這是你欠我的,三年前你怠忽職守,讓我變成這樣,現在,你必須還我,聽從我的命令,帶她回莊!」

  「我不要!你敢把我攆走,我跟你沒完沒了!」談昭君氣得大喊。

  「莊主……」江容一臉哀慟,抓住掙扎的夫人。

  「江容,她……是我的命。」尹軾駒抬手抓住江容的臂膀,凜聲說:「這次,請你保護好我的命!」

  「不准!」談昭君劇烈掙扎著。「你不可以這樣對我!你想做什麼?你不能動武啊!」熱淚湧上她的眼眶。

  「快走!」尹軾駒不看她,直接命令手下。

  「莊主……」江容動容,「是!小的遵命!」他轉身,用另一手撈住秋楓,飛縱離去。

  「我不走!我不走!」談昭君拚命掙扎,拍打著箝制在腰上的手,對著越離越遠的尹軾駒大喊,「尹軾駒!不准你做傻事,聽見沒有?!軾駒——」

  「沒用的。」司馬印古怪的笑了起來。「就算現在你讓她走,未來的日子我還是會抓到她,除非她一輩子躲在碧柳山莊裡頭不出門。」

  「她與我們之間的恩怨無關!」

  「那就算她倒楣好了,誰教她要和你扯上關係,成為你的未婚妻呢?你不知道我就是愛搶你的東西嗎?」司馬印笑得瘋狂。

  尹軾駒厲聲警告。「你若敢動她,我不會放過你的!」

  「你?」司馬印仰天大笑。「尹軾駒,偉大的尹莊主,你武功盡失不是嗎?你能拿我如何呢?」

  他沒有武功盡失,他武功內力都在,只是不能使用,否則很可能會筋脈盡斷而亡,可是,他至少還有時問出招,對於認為他武功廢了的司馬印,一招便已足夠!

  傾盡全力的一招,是為了和司馬印同歸於盡,只要能保住昭君就好了,她或許會愧疚,會自責,會傷心,但是時間是治癒一切的良藥,她終究會釋懷的,畢竟她只是一個無辜被他牽連的人。

  所以,他最後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事情因他而起,也該由他來了結。

  機會只有一次!尹軾駒提高警覺,蓄勢待發。

  「既然你看起來像活得不耐煩,我就好心一點成全你。」司馬印擺出架式,「我想只需要一掌,就能了結你脆弱的性命。」

  「住手——」尖銳的叫喊忽地傳來,尹軾駒猛然回頭,就見談昭君已經掙脫江容,施展著不怎樣的輕功飛奔回來了。

  「不要過來!」他驚慌的大喊。

  「來得好!我就直接把她拿下,雖然殺掉她挺可惜,不過當著你的面奪走『你的命』,那種快意,我忍不住想嘗嘗。」司馬印陰狠的笑著。

  「司馬印,你直接衝著我來!」他怒紅了眼。江容人呢?為什麼讓她掙脫?為什麼沒有追回來?!

  「你留在最後,放心,不會讓你久等的。」司馬印飛身而起,掠向飛奔而來的談昭君。

  「不——」尹軾駒立即運起內力,可下一瞬間,穴道竟被制住,只見一名老人家從他椅後鑽到他面前,笑嘻嘻的朝他比個噤聲的手勢。

  鬼頭子笑嘻嘻的望向談昭君的方向,凝聚內力揚聲喊,「丫頭!迴光反照內功心法第二層,出拳!」

  談昭君聽見他的聲音明顯一頓,可下一瞬間仍舊依言打出一個軟綿綿的拳頭,正面迎向司馬印運足十成內力的轟天掌。

  「昭君——」尹軾駒哀慟的大吼,下一瞬間,內力衝破穴道,他連人帶椅拔身而起,直接飛掠向兩人。

  「哎呀!不好!」鬼頭子懊惱的一叫,趕緊飛身跟上。

  一切都在同一時間發生,當尹軾駒飛沖而上的同時,轟天掌也對上軟綿綿的拳頭,令人意外的是,下一瞬間司馬印猛地噴出一口血水,承受了自己十成的內力反噬,向後翻跌,仰天倒在地上,氣若游絲。

  「軾駒!」談昭君沒理會他,也沒心思慶賀自己果真不是三腳貓,只是驚慌的看見情人朝她飛沖而來,沒有細想就想以螳臂當車。

  「丫頭快閃!」鬼頭子大喊,後起先至,早一步擋在她之前,翠手接住尹軾駒的輪子椅,順著力道化去那蘊含的內力,將椅子放下的同時,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點上尹軾駒週身大穴,化去他體內亂竄的真氣,這才緩了息,鬆了口氣。

  「昭……」噗地一聲,尹軾駒噴出一口血,可是他無暇顧及自己,焦急的想知道她是否安好。「昭君……你……」

  「笨蛋!你這個大笨蛋!你是想死啊!」談昭君撲到他身前,驚慌地抓著袖子替他抹去鮮血,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是真的想死對不對,你竟然要丟下我自己去死!」

  「丫頭,他不會死啦,我剛剛及時化掉了他體內的真氣了。」鬼頭子在一旁安撫。

  談昭君還愣愣的,回不了神。「真的?」

  「真的真的,死不了的。」鬼頭子點頭保證。

  她這才腿一軟,跌坐在地。

  「昭君,你怎樣?有沒有……受傷?」尹軾駒急忙問,雖然胸口沉悶地痛著,不過知道內傷很輕微。

  談昭君卻不理他,慢慢的站起身,臉上依然帶著淚,可是眼底卻冷若冰霜。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是嗎?」她冷冷的看著他。「既然尹莊主這麼急切的想捨下我,那我又何必自作多情,想與你同生共死?」

  「昭君……」心頭一顫,他又再次看見她這樣的眼神!「不是的,這件事……因我而起,我不能拖累你……」

  「放屁!」她大吼。「我說過我能保護自己,為什麼不相信我?!」

  「因為關心則亂,因為……我捨不得你受傷,那會讓我比死更痛苦。」尹軾駒討好的朝她伸出手。「昭君,我……」嘴角溢出一絲血,他身子一晃,手無力的垂了下來。

  「軾駒!」見狀,談昭君再也顧不得生氣,立即撲上去抱住往前軟倒的他。「軾駒?怎麼樣了?不是說沒事嗎?怎麼又吐血了?鬼頭子,怎麼回事?!」

  「大概是受了內傷,加上情緒過於激動,心慌意亂,真氣岔了位,加重傷勢吧。」鬼頭子一派輕鬆的說。

  「那怎麼辦?」

  「當然是要讓他安心靜養啦!保持心情愉快是首要之務。」

  「我……沒事,昭君……是我不對,你……別生我的氣……」尹軾駒氣息有些虛弱,他並沒有這麼嚴重,不過被一道無形的氣勁擊中胸口,化開了胸口鬱結之氣,將瘀血給吐了出來,只是不知為什麼突然全身無力。

  「好了,別說了,我現在不氣你了。」她急著安撫。「你坐好,我們回去。」

  「江容……他們呢?」

  「被我用迷藥迷昏了,剛剛倒在街上。」

  尹軾駒真的不知該說什麼了,只好閉上眼。「等一下記得派人把他們扛回去,再請人通知司馬盛,來把司馬印接回去。」

  「軾駒,你不打算報仇嗎?」她輕聲問。

  「你已經替我報仇了。」尹軾駒抬起眼,溫柔的凝望著她,抬手輕撫她的頰。「謝謝你,總是為我做這麼多。」

  她故意瞪他。「我早就說過了,有我在,沒問題啦!」

  「我有問題。」鬼頭子突然舉手。

  「你有什麼問題?」

  「我等於救了兩位的命,你們要報答我。」他當場討恩情。

  「一年送你一斤雲頂茶,夠好了吧?」

  「什麼?一年一斤?沒想到堂堂碧柳山莊莊主加上第一美人談昭君,兩條命竟然只值一斤雲頂茶啊!」鬼頭子直搖頭。

  談昭君壓根不吃這套。「鬼頭子,不要在那裡做戲了,一年一斤,活到老,領到老,這種待遇連皇帝都沒有,該滿足了,再嫌棄的話,我擺爛,你也拿我沒轍。」

  「唷唷!別這麼嗆嘛!一斤就一斤,不過我要春茶,要不然至少也要冬茶,知道嗎?」

  「行了,知道了。」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五月十七,碧柳山莊的改建工程順利完工。

  這一日,鑼鼓喧天,碧柳山莊莊主迎娶美嬌娘。

  正當新郎來到荷院,準備迎接新娘至大廳拜堂之際,一封自洛陽捎來的信送到,談昭君立即掀開喜帕,迫不及待的拆閱。

  看著信裡寫的好消息,她開心的撲進新郎倌懷裡,主動坐上他的腿,將那封信交給他。

  「我們家就快否極泰來了。」她開心的說。

  尹軾駒看著信的內容,知曉她洛陽家中一切安好,談家的困境似乎也有人暗中相助,即將圓滿解決了。

  他該為她開心,也真的為她開心,可是心中卻有另一股不安的情緒形成。

  比起信中她大姊所說的貴人,他似乎沒能為她做些什麼,反而都是她為他付出,自己有的,也只是手握談家的債權而已。

  「你不開心?」談昭君偏頭望著他。

  「我當然為你開心,只是發現……我什麼都沒能為你做,覺得自己比不上你大姊信中所說的那位貴人。」

  「你想為我做什麼嗎?」她突然一笑。「你是可以為我做一些事。」

  「什麼事?」

  她從衣襟內袋抽出一直隨身攜帶,那份與雙生子簽訂的協議書。

  「第一件事,你可以幫我把這份合約取消。」

  尹軾駒狐疑的打開,當他逐條看著內容時,臉色從震驚,慢慢變得蒼白,最後沉痛的抬眼望向她。「這是……什麼?這……你是因為……」

  微瞇眼,她輕聲警告。「你想說什麼最好三思,話一旦說出口,就收不回去嘍!」

  尹軾駒一震,望著她坦蕩蕩的眸,思考著她的警告,震驚的情緒才慢慢平復下來。

  「看到這種東西,震驚是理所當然的,就算我因此懷疑什麼,應該也是正常反應。」他吁了口氣,額頭輕抵著她的。「不過……我相信你,你為我付出的一切,不是一紙合約能指使的,那些都是出自你的真心。」

  「算你聰明。」談昭君哼了哼,主動噘唇吻了他一下。「你若懷疑我,今天這堂也不用拜了。」

  尹軾駒暗暗鬆了口氣。

  「既然我家看來應該沒事,這份協議就沒有必要存在了,再過一段時間,我們就能把債款還清。」她故意說。

  「這份協議本來就沒有必要存在。」尹軾駒馬上將協議書撕毀。「我也會去找軾驊,將他們那一份撕毀,這樣這個協議便取消了。」

  「所以……我可以不用嫁給你了。」談昭君說著,就要從他腿上站起。

  尹軾駒立即抓住她的手反駁。「錯了,這份合約取消,你可以不用遵守三年之約要我休妻。」

  談昭君聞言,這才笑開。「好吧,看在你自信滿滿的份上,你這關通過了。」

  「原來你在考我啊!」他恍然大悟。

  「第二件事,我大姊信上說,現在還不能回去,等可以回去時,她會寫信通知我,到時候,你要陪我回去小住一段時間。」

  他慷慨允諾。「這是當然。」

  「你確定可以?公事呢?」她故意問。

  「軾驊和軾驍需要多磨練。」隱約間好像聽見軾驍的抗議聲,他們……在外頭嗎?

  「他們的確需要。好,第三件事,要完成是非常困難的,從古至今,能做到的人並不多,你確定要接受我這個條件嗎?」

  「說吧!」他答得毫不猶豫。

  「聽好了,我要你承諾,一輩子愛我,寵我,包容我,並且從一而終。」

  尹軾駒揚笑。「我承諾。」

  「答應的這麼簡單,好像讓人無法信服呢!」

  他眼底盈滿深情地凝望著她。

  「因為對我來說,這件事再簡單不過了,簡單到像呼吸一樣。」

  好感動喔!談昭君漾出絕美的笑容。

  「那麼,第四件事,吻我。」

  「我很樂意。」他立即傾身吻住那紅嫩的唇瓣。

  荷院外頭,秋楓和江容擋住所有想來催促的人。

  「你們不可以進去。」秋楓很盡責的站在門口。

  尹軾驍瞪著這膽大包天的臭丫頭,乾脆揚聲大吼,「大哥!吉時已到,你們還要多久啊?洞房要留到拜堂後才行,你別現在就被大嫂給吃了啊!」

  一陣哄堂大笑響起,所有人笑不可抑,歡笑傳遍了整個碧柳山莊,相信,未來一定會更美好。

尾聲

  在成親兩個月之後,談昭君才終於想起她尚未見過丈夫的那幅美人圖。

  於是尹軾駒拿出塵封的美人圖交給她。

  「咦?這……」看著畫中人,她驚訝的張開嘴,好一會兒才一臉古怪的望向夫君。「這是我。」

  「是你?」他也很訝異。

  「大概是我十五、六歲的時候。我記得這座杏花林,我在那裡練武,奇怪了,那兒平時人煙罕至,你怎麼會在那兒呢?」

  「我失去那半年的記憶,不記得了。」尹軾駒望著她。「所以是你,從頭到尾都是你,也許我夢中那些片段其實不是夢,而是我的記憶。」

  「如果當初你就喜歡我,為何沒有出面呢?」談昭君自言自語,因為他失去記憶,問也是白問。

  「我可以以我的個性來推斷可能性。」尹軾駒將她攬進懷裡。「因為那時候我還有婚約在身,以我的個性,就算那時已經愛上你……不,應該說,尤其是愛上你,我更不可能去招惹你,所以我會先回來解決自己的問題,等解決之後,再前去追求你。」

  談昭君點頭,他的確有可能這樣做。「結果沒想到一場馬車事故讓你失去了記憶,只留下這幅畫。」

  「現在,你心裡不會老是有個疙瘩了吧!」尹軾駒微笑。

  「我才沒有呢!」她才不承認。「對了,等咱們回洛陽的時候,我帶你到那個地方,也許你會想起什麼也說不一定。」

  「東西都整理好了嗎?」

  「嗯,秋楓都整理好了,她啊,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呢。」窩在丈夫的懷裡,談昭君滿足的歎息。「收到大姊的信,我好驚訝喔,沒想到大姊和二姊竟然都成親了。」

  「你也是啊!」尹軾駒笑著摟緊嬌妻。

  「對啊,我也是。」談昭君也輕笑。「大姊說二姊正準備回家呢,我們一家終於要團圓了。」

  「還有我呢,別把我忘了。」他連忙提醒。

  「才不會忘了你呢!」她仰頭吻住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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