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言:
嫁到好相公第三招──限期賣身。
想她這麼個聰明絕頂的奇女子,
怎麼可能為了還債就賣斷一輩子?三年已經很委屈了,
幸好她要陪伴三年的「夫君」還頗順眼,
即使雙腿殘缺,但腦袋可是出色得要命,
正好符合她不愛外貌,只愛頭腦的選婿條件,
加上他也總是以愛慕的眼神瞧她,
看到她都決定假戲真做,忍不住想為他付出更多,
卻在這時讓她偷聽到內幕──
原來他喜愛的根本不是她,全因她像極他珍藏的畫中人?
哼哼,長這麼大,她談昭君何時甘願只當別人的替身了?
所以這下想抱得她這個美人歸,他就慢、慢、等吧……
序幕
談家,洛陽有名的家族,不是因為談家富可敵國,而是因為談家那三個美人。
談家老爺談潘安,俊美瀟灑,貌勝潘安,共娶了一妻二妾,可惜妻妾早逝,只生下了三位千金,沒能為他添丁。
三女及長,個個擁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美貌,雖然性情各有不同,但是對她們的爹,都貼心孝順,莫怪縱有多少名門貴公子托媒上門求親,談老爺皆溫言婉拒,直道女兒尚小,捨不得這麼早讓她們出閣。
大多數的人都很君子、很識趣,無妨嘛!既然說年紀尚小,那就等三美人年紀大些,再上門求親便成,還是有機會的啦!
可是,並不是人人都這麼君子的!
傳言,正值壯年的宰相朱厲好美色,相府中雖已美人無數,依然四處搜羅美人進府。洛陽上任將屆一年的新任知府陳定邦,乃是宰相朱厲的門生,是個對上逢迎巴結,對下嚴厲苛刻之人,在一次偶然間,看見了談家次女談虞姬,立即驚為天人,也得知了談家三美的傳聞。
為了巴結朱厲,陳知府命人繪了美人圖,快馬送至京城朱厲手中,並在書信中將談家三美說得彷彿天女下凡,天上人間僅得此三妹,且將擇日送三美至相府。
同時陳知府上談家,丟下三百兩銀子為聘,簡言告知相爺要「迎娶」三美人為妾,便打算將人帶走。本以為輕而易舉,孰料,遭到愛女如命的談老爺強硬拒絕。
談老爺的嚴詞拒絕讓陳知府沒了面子,阻凝了他的前程,於是手腳一動,便扣了一個勾結盜匪之罪,將談家家產充公,並將談老爺收押候審。
談老爺為了保住談家的祖屋,因此債台高築,落得家徒四壁,最後,還身陷囹圄,談老爺因而氣鬱攻心,臥病牢獄之中。
乍逢家變,原本養尊處優的三美人,為了營救爹親,為了重建談家,兵分三路。
大姊談西施,在陳知府到處斷她們活路的險境下,想辦法到處湊錢養活一大家子;二姊談虞姬扮丑賣身至將軍府,得讓足以和宰相抗衡的火將軍點頭同意,幫她們父親洗刷冤屈;會拳腳功夫的么妹談昭君,則前去和債權人碧柳山莊莊主周旋,爭取更多時間。
只希望一切都來得及。
第1章
碧柳山莊
尹軾駒坐在臨窗大桌後,一手執筆,俯案批閱著二弟尹軾驊剛剛送過來的一大疊旗下商號呈上來的摺子,而大桌上,除了摺子之外,還堆疊著宛如一座座小山般的帳冊以及鋪貨、訂貨、出貨單據。
自從三年前的一場馬車意外之後,他便深居簡出,但這並不代表他不再管事,只是將主外的事全數移交給兩個弟弟處理,自己退居幕後罷了。
將最後一本摺子批閱完畢,隨手疊上那早已堆疊如山的摺子上,他又開始核對帳冊。
趁著二弟為他翻開帳冊,備上算盤的時間,他抬頭轉了轉脖子舒展頸部僵硬的肌肉,視線習慣性的望向窗外,卻以為他看見了自己珍藏的美人圖中的杏花仙子幻化成真,出現在他院子的杏花樹下。
他沒發現手上的毛筆已經掉落,在帳簿上落下了墨漬,黑糊了幾筆帳,只是瞠著眼,張著嘴,訝異的望著那美麗脫俗的窈窕身影。
那杏花似雨,落英片片,在杏花雨下的身影娉婷翩翩,那粉白裙裝、殷紅上衣,與那美麗的杏花一個模樣,更與他珍藏的圖中美人幾無差異。
但是,怎麼可能呢?還是他其實是在夢中?
一時之間,他竟有些疑惑了,分不清現在所處的是夢境,抑或是現實。
突然,她的視線朝這方望過來,他來不及轉移視線,就這麼與她對上了眼,然後,她漾出一抹微笑,朝他微微屈膝一福後,便轉身翩然離去。
當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內,尹軾駒下意識的想站起身,直到雙腳傳來無力感,他才想起,自己站不起來了。
啊……是現實。
真是可笑,都已經三年了,他竟然會因為看見一個幻影,而忘了這般切身之事!
不,那佳人不是幻影,她比畫中美人更加靈動,更加亮麗,那眼神,那微笑,那舉手投足間是那般生動,他深刻的感覺到,她是活生生的!
那麼她是誰?為何會出現在他的院裡?為何……會與畫中美人那般相似?
「大哥?」尹軾驊輕喚,撿起掉在帳冊上的毛筆,免得災情擴大,他還得花時間重謄一次。
尹軾駒這才回過神,望著二弟,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閉上。
「怎麼了?是品香坊的帳冊有問題嗎?」尹軾驊問:「是貨量還是金額不對嗎?」
「不,不是,帳冊沒問題。」他搖頭。「軾驊,你方才可有看見……」話一頭。他該怎麼問?
軾驊和軾驍是知道他畫了一幅美人圖,極為珍藏寶貝,連他們想看,他都不允。
如果他問軾驊有沒有看見他畫中的杏花仙子方才站在樹下的話,二弟肯定會馬上把大夫找上門,可這回診的不是他的身子,而是他的腦袋了。
「看見什麼?」尹軾驊疑惑。
「不,沒什麼。」他思考了一會兒,才道:「莊裡有客人嗎?」她的氣質不像是僕人,所以很有可能是莊裡的客人。
「喔!對,差點忘了。」尹軾驊突然想起。「稍早之前,談三姑娘已經抵達了,本來想依照大哥的意思將她安排住在蘭院,但是後來改成荷院了。」
「為什麼?」他疑惑,荷院就在隔壁,雖說每個院落都是獨立的,佔地也廣大,就算是「隔壁」,還是有段距離,但為何是荷院?
「談三姑娘說她喜歡杏花,咱們山莊除了正院那兒種了幾棵之外,就是大哥的杏院植滿杏樹,我想談姑娘當然不能住進杏院,於是便安排她住在荷院,也是能賞花。」
談三姑娘也愛杏花嗎?就像他的杏花仙子……
突然,尹軾駒心頭一震,難道方纔的杏花仙子,就是……談三姑娘?!
「軾驊,談三姑娘穿著粉白裙裝,殷紅衣裳嗎?」他試探地問。
尹軾驊偏頭想了一下。「之前看好像是,怎麼?大哥見過談三姑娘了?」
果然是她!
心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萬萬沒料到,談家三姑娘竟與美人圖中的美人長得那般相像,如果他早知道的話,就……
思緒一頓。就如何?
既然得知三弟軾驍對談家三姑娘有意,他這個做大哥的,當然會做主,難道早知道的話,他就不理會軾驍的感覺嗎?
撇開心中複雜紊亂的思緒,尹軾駒表情比平時更為冷沉。
不管如何,他會讓軾驍抱得美人歸,就算那個談三姑娘與他戀上多年的畫中人幾乎一個模樣,他也必須當作沒這回事。
再說,憑他這模樣,也匹配不起美人!
美人,就該配上像軾驍或軾驊那樣,有能力保護她的人才是……
「大哥若覺得讓談姑娘住在荷院不妥,我可以另外安排——」
「不用了。」尹軾駒恢復淡漠,輕聲打斷二弟。「就讓她住那兒吧。」
「大哥,你的意願比談姑娘重要,若大哥不喜歡,我會跟談姑娘說清楚的。」
「我無所謂,來者是客,既然她是軾驍喜愛的姑娘,我會多給些包容,想來院裡賞花也無妨,不過記得轉告談姑娘別接近主樓。」
尹軾驊點頭,眼底閃著不明的光彩。「我會轉告的。」
而心思無法集中的尹軾駒,並沒有發現。
「軾驍呢?」
「我暫時把他引開,剛好品香坊出了一點事,我讓驍去處理了。」
「什麼事?」尹軾駒蹙眉。品香坊是碧柳山莊旗下的商號,專司茶葉買賣,尤其以碧柳山莊自產自製的各種茶葉聞名。
「品香坊派來通知的夥計說,從江南來了一位商人,堅持要買雲頂茶,派了大批手下圍堵品香坊,批不到貨就不離開,打算讓品香坊沒法做生意。」尹軾驊不怎麼緊張的轉述。
「你讓軾驍去處理這件事,根本就是打算殺雞儆猴嗎?」他搖了搖頭,替那鬧事的人掬一把同情淚。「那人應是初次來咸陽的吧?」只有不曾與碧柳山莊接洽過生意的人才會這麼不知死活,惹上他們。
尹軾驊滿不在乎的聳肩。「應該是,我不是很清楚。」
「軾驊,你也過去吧,可不能讓軾驍鬧出了人命。」雖然對方找碴在先,但也別把事情鬧得太大。
「知道了,我等一下就過去。」尹軾驊點頭。
「不必等一下,現在馬上過去,帳冊核對完、貨單審過批好之後,會讓江容先送回帳房,你回來之後再去處理。」
「那就麻煩大哥了。」
「快去,處理好之後把軾驍一起帶回來,讓他……」尹軾駒停了一下,才繼續道:「和談三姑娘見見面,記得別讓軾驍知道我的打算。」
「好,我走了。」尹軾驊轉身匆匆離開。
看著二弟健步如飛、輕功飛縱的背影,尹軾駒手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腿,直到不見二弟蹤影,才收回了視線。
從小,他們三兄弟中,也許因為他是長子,與爹特別親近,爹一直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因此,縱使後來遵從娘親的遺言,三兄弟不曾涉足江湖,改而從商,但是一身武功是爹傳授給他們的,他們依然勤奮練功,無一日懈怠,彷彿能藉此緬懷爹,也能證實他心中的英雄是真正的存在過。
可如今,他卻得放棄練武,這種感覺就好像……他遺棄了爹一樣。
輕聲一歎,他重新執筆,繼續翻閱帳冊,一邊撥打算盤計算貨量金額,一邊核對帳目。
不久,一本帳冊核對完畢,他將帳冊堆在核對好的那一疊帳冊上頭,誰知一個不慎,堆得高高的帳簿立即傾倒,還順便弄倒了一旁堆疊如山的摺子,瞬間帳冊摺子散了一桌一地。
他急著想挽救,卻又不小心掃到桌上的算盤,算盤飛落,順著落下的力道滑開數丈遠。
「江容!」他喊著貼身侍從要他來幫忙收拾,一會兒才想起,他交代江容辦事去了。
尹軾駒只好彎身先撿拾掉在他伸手可及之處的帳冊摺子,這下可好,不僅批過沒批過的全都混在一起,又得多花時間在這上頭,光是望著那算盤掉落的距離,他就想歎氣,就算他將兩隻手臂接在一起也構不到。
現下怎麼辦?桌上的公事一堆,結果只因為掉了算盤,就讓他束手無策!
瞪著悠哉躺在地上的算盤,放在腿上的手緊握成拳,尹軾駒為自己的無能覺得惱怒!
歎了口氣,正想冒險運氣提力,移動椅子,卻突然看見一雙繡鞋停在算盤旁,接著一隻纖細柔荑拿起算盤。
他的視線跟著算盤而上,看見了方才粉白裙裝,殷紅上衣包裹著竊窕的身段,然後是那張帶著靈動淺笑,晶亮眼神的美顏。
心頭一陣劇烈震顫,神智瞬間有些暈然,他一時之間呼吸停了,人也呆了。
是她!
談昭君拿著算盤,漾著淺笑走上前,故意不將算盤放在桌上,而是直接遞給他。
「你的算盤。」她說,等著他接手。
尹軾駒回過神來,伸手接過算盤,並狼狽的移開視線。
「姑娘入碧柳山莊做客,難道無人告知姑娘,杏院未經傳喚,不許進入嗎?」他裝出冷漠,掩飾自己太過失控的心跳。
「沒有耶,尹二少只說請我隨意,毋需拘束,所以我就隨意逛逛。」她一臉純真的搖了搖頭,彷彿聽不出他話中的指責。「我受邀前來貴莊,暫住在隔壁的荷院,因為看見這兒的杏花開得好美,就來這兒賞花,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這兒了。」
「要賞花,在園子裡便可,何以擅闖屋內,這不是作客應有之道吧?」他輕斥。
「我是聽見聲音才進來的,原來這兒不能來嗎?」談昭君故意用失望的語氣說,一雙美眸趁著他沒在瞧她,在他臉上轉著。
這一路上,她可不是就這麼閒閒的晃來咸陽,碧柳山莊大費周章的收購了談家所有的債權,還指名要「談三姑娘」親自前來商討,顯然就是衝著她來的。
無妨,這樣正合她意,反正本來就決定由她處理債務之事,要是他們指定的人是大姊或二姊,她反而要煩惱。
於是,在收到二姊的平安信之後,她僅帶著貼身婢女秋楓便出發了。
雖然不知道這位尹莊主這麼做有何目的,但是對於即將面對的對手,她當然會多方打聽,所謂知己知彼,心裡有個底,也才能知曉該如何面對。
也因此,她打探到不少消息,同樣的,也聽到許多傳言。
據說,碧柳山莊曾是名震江湖的武林世家,上一代當家主子尹天白乃是個少年英雄,連任了兩屆武林盟主,不過英年早逝,年僅三十九便因為調解一場武林糾紛不幸墜崖而亡,連個屍骨也尋不到,身後留下三子,當初長子尹軾駒不過十五歲。
自此以後,碧柳山莊由尹夫人獨撐大局,撫育三子,淡出江湖,雖然江湖人士大多對其禮遇三分,不過近年來崛起的江湖新秀,因為不曾目睹過前武林盟主尹天白的豐功偉業與對武林的貢獻,對碧柳山莊便少了幾分尊重。
尹家三兄弟令人意外的,不曾涉入江湖,倒是在商場上建立了另一片天地,其中茶與絲是碧柳山莊最賺錢的行業,擁有諸多獨創、口碑好的產品,讓碧柳山莊成為陝西六路首區一指的大商家。
只可惜,三年前一次馬車意外,致使尹夫人喪命,長子尹軾駒身受重傷,自此,碧柳山莊由次子尹軾驊與三子尹軾驍主事,尹軾駒不曾再出現在眾人面前。
有傳言說,尹軾駒成了殘廢,面容皆毀,因此性情大變,將自己關在屋裡不見人。
也有傳言說,尹軾駒傷勢過重,成了活死人,癱瘓在床無法動彈。
還有傳言說,尹軾驊和尹軾驍這對孿生兄弟趁機奪權,將重傷的兄長給軟禁了起來。
最後甚至有傳言說,其實尹軾駒早就死了。
現在看來,她總算知道哪些傳言是真,哪些是假。尹軾駒面貌無礙,倒是那雙腿,應該是殘了沒錯。
聽說,尹家次子和三子是雙胞眙,長相幾乎一個模樣,而他的外貌不似雙生子俊美,而是威武陽剛、英氣颯颯的。
對談昭君來說,從小看著自家人太過精緻的美貌,人人覺得俊美的尹軾驊,她卻覺得毫無特色可言,反而像尹軾駒這種陽剛帥氣的樣子還比較得她的緣。
可惜他的性情似乎冷漠了點,態度有些不善……好吧,是非常不善,不過沒關係,這些都是可以改善的。
「以後姑娘在莊裡作客的時間可到這院子賞花,但是請別進屋裡來。」尹軾駒盡可能冷淡地說著,手上忙碌的整理散落在桌上的帳冊和摺子,強迫自己的視線定在桌面上,不要一直想往她身上瞅去。
可是,他卻感覺得到她的目光像兩枝利箭直往他身上刺,不是因為她的眼神銳利,而是他對她的感覺太過敏銳。
她在看什麼?看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會被一個算盤難倒嗎?!
難堪頓時一擁而上,他冷著聲下逐客令。「談姑娘,你該離開了。」
「原來尹莊主知道我是誰啊!」談昭君輕笑調侃,當作沒聽見他的逐客令,反而走到書桌旁,將掉在大桌子這端的帳冊摺子移到他手邊。
因為她的動作太自然,也太過理所當然,一時之間尹軾駒竟然也沒察覺不對,很順手的一一接過疊好。
「是我吩咐邀請談姑娘到山莊作客的,豈有不知的道理。」他依舊冷聲說。
談昭君一邊幫他整理書桌上的混亂,一邊狀似閒聊地開口。「我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尹軾駒身子倏地緊繃。是要問他的腿怎麼殘廢的嗎?畢竟會這樣開口,不就是自知要問的問題可能是對方不想回答的?
「若我說,談姑娘對當不當問有疑慮,就別問了呢?」
「這個……我還是得問。」她聳了聳肩,皮皮一笑。
「既然如此,問當不當不顯矯情嗎?」他冷嘲。
「好吧!那就依尹莊主所言,往後我不會再問『當不當』,有問題便直接問了。」
他有這樣說嗎?
尹軾駒忍不住終於將目光瞥向她,誰知正巧對上她一直沒有轉移的視線,瞧見她眼底毫不掩飾的調侃,更加狼狽了——為自己對她不善的態度。
「談姑娘有問題就問吧!」他撇開眼,不再與她率真的眼神相觸。她的眼神太過筆直,就像是會穿透所有偽裝一般,讓人……心顫。
反正就算他不說,只要她多待幾日,外頭的傳言一樣也會傳進她耳裡。
「尹莊主知曉我談家目前的處境嗎?」談昭君順手將最後一本帳冊收拾好,便搬了張凳子來到桌旁坐下。
尹軾駒一怔。怎麼她要問的是這個?
不自覺的又抬眼望向她,對上那雙明眸,心頭又是一陣輕顫。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一遇見她,所有的冷靜自持全都不翼而飛了,就像個毛頭小夥子一般。
「當然。」他雙手交叉置於下巴,力持鎮定。
「既然如此,為何尹莊主甘冒得罪朱厲的風險,在這種非常時期與談家扯上關係,收購了談家所有的債權呢?」
尹軾駒望著她,原本是打算讓她與軾驍相處一陣子,他相信以軾驍的條件,不會有姑娘不喜愛他,到時候再與她談條件,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不過……
他放下手,食指在桌面上輕點,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本來想安排個時間再與你談,不過既然你都自動搬了凳子坐下準備長談一番,那就現在談吧。」他深吸了口氣。「關於談家的債務,我們可以一筆勾消。」
「條件呢?」她直問,深知天下沒有白食的午餐。
「條件是……」尹軾駒望著她,張口又閉上,那個早已決定的條件,竟然遲遲說不出口。「條件是……」
「尹莊主?」談昭君有些疑惑地望著他。他似乎……難以啟齒?
她不懂,他們不就是為了這個「條件」才如此大費周章的嗎?為什麼事到臨頭,他卻好像開不了口似的,這太奇怪了吧!
尹軾駒心裡很是懊惱,為自己的臨陣退縮。他很清楚是為了什麼,不就是因為自己有私心嗎?就是因為知道原因,他才更加懊惱。
「談三姑娘尚未見過我三弟,是嗎?」他又吸了口氣,才重新開口。
「是還沒見過。」和老三尹軾驍有關嗎?「不過聽說尹三少和二少是雙生子,長相幾乎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
「沒錯,軾驊和軾驍非常相像,所以,你見過軾驊,大概就知道軾驍長什麼模樣了,談姑娘覺得……如何?」
「尹莊主是指?」
「談姑娘覺得我三弟如何?」
「我並沒有見過尹三少,而我認為,光是知道一個人的長相,並無法判定那個人『如何』。」光看他的態度,她大概已經猜到這人的條件是哪一方面的了。「尹莊主,有什麼條件請直說,毋需拐彎抹角的浪費時間。」
尹軾駒倏地沉下臉。浪費時間?和他談話是在浪費時間,是嗎?
「既然如此,我就直言了。」他一瞼冷酷。「只要談三姑娘嫁給我三弟,談家的債務就一筆勾消。」
談昭君輕笑一聲,果然被她猜中了。
「抱歉,尹莊主,我不認為自己這般廉價。」
聞言,他挑眉。「談三姑娘可知道貴府的債款總額是多少?」
「二十三萬六千六百八十二兩銀子。」她氣定神閒的說了一串數字。
尹軾駒點頭。他還以為她不知道談家欠了多少債呢!
「所以談三姑娘認為自己的身價高於這個數目?」
談昭君懶懶的橫他一眼。「這是當然。」
「那麼談三姑娘何不開個價?」他雙手抱胸,直接挑明的問。
她傲然地說:「無價,就算是皇帝,也買不起談家三個女兒。」
「是嗎?」尹軾駒冷笑一聲。「每個人都是有價碼的,差別只在於買家出不出得起而已。」
「那麼尹莊主的價碼又是多少?」她反問。
「我?」他自嘲一笑。「『無價』。」毫無價值。
「尹莊主不是說每個人都有價碼的嗎?」談昭君蹙眉。「無價」這個答案,是用這種自嘲的表情口氣說的嗎?就好像他的「無價」與她的「無價」是完全不同的。
她是「無價之寶」,那他呢?
「談三姑娘,咱們現在談的,是你的價碼,至少,現在欠下龐大債務的人,是你談家,而不是我。」他沒有回答,只是將話題導回。「我不逼你馬上做決定,我可以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到時候若你的答案還是不變……」
「我的答案不會變。」她不會為了銀子賣斷自己的一生。
「話別說得太快,這三天你就好好的想想,如果不答應我開出來的還款條件,你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吧,畢竟,你眼前除了擁有自認的高身價之外,實際上一文不名,根本不可能償還這筆龐大的債款,到時候我會用什麼手段來追討談家的債款呢?」
「我可以分期償還。」
他冷笑地搖了搖頭。「我只接受兩種還款方式,第一,接受我開出來的條件,債款便一筆勾消。第二,一次還清所有債款。除了這兩種方式之外,其他一概拒絕。」
談昭君瞪著他。這擺明就是要她賣斷自己!
不說現在的談家,就算是過去,家裡也不可能一口氣拿出那麼龐大的一筆銀子啊!
「不用急著決定,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你可以慢慢考慮。」尹軾駒拿了一本帳冊翻開,重新執筆。「我要說的已經說完,還有很多事情要忙,談姑娘可以離開了。」
她氣沖沖的回嘴。「你說完,我可沒有!」
「談三姑娘想說什麼?」放下筆,他一臉像是忍耐著對方無理取鬧的表情。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指名要我前來?」
「原因我不能告訴你,至少不能由我這邊吐露,談姑娘若想知道,可以自己去問軾驍。」說著,他又垂下眼,不讓心底的悵然浮上臉。
所以,問題在尹軾驍身上就對了!
談昭君大概可以猜到,八成是尹軾驍不知道何時見過她,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喜歡上她,讓他這位愛當月老的大哥知道,便趁著談家有難趁虛而入,及時綁架了談家的未來。
不愧是陝西六路上首屈一指的商人,果然無奸不成商!
「還有問題嗎?」尹軾駒問。
不用明說也知道又是一個逐客令。
「沒、有!」她咬牙怒道。
「既然沒有,就請談姑娘離開,我還有很多事要忙。」低下頭,他的視線重回帳簿,連再瞥她一眼都沒有,意思再清楚也不過了。
她氣憤的站了起來,瞪他一眼之後,轉身離開屋子。
只是步入庭園,順著小徑漫步在落花紛飛的杏花雨中,談昭君憤怒的心情也慢慢沉澱下來。
這是她首次被男人驅趕,而且還是同一個人連續兩次,這樣的退場真是太難看了!
帶著些許的不甘心回頭瞪那男人一眼,結果卻意外對上他來不及轉移的視線。
心頭一跳,突然,她斂下怒氣,刻意漾出一抹嬌滴笑靨,抬起纖纖素手朝他揮了揮,然後瞧見他有些不自在的也朝她揮了揮手。
哈!她忍不住笑了,沒想到他竟然會傻傻的回應,真是太有趣了!
莫名覺得好像扳回一城,她心情總算好了一點,轉身踩著輕盈的步伐離開。
尹軾駒目送她離去後,揮動的手倏地僵了僵,立即握拳收回,為自己方才像是被下了蠱般回應她的動作,有些窘然的抹了抹臉。
該死!都是因為她突然對他笑得那般燦爛,讓他太過訝異,才會一時不慎失了魂。
可回想起她方才嬌俏欣悅的美麗笑靨,黑玉般冷硬的眼眸,不自覺的盈上一抹溫暖。
第2章
談昭君才剛踏出杏院,冷不防打橫裡竄出一道人影,嚇了她一跳,可下一瞬間,她的啞穴就被點住了。
「談姑娘。」尹軾驊低喚,朝她拱手以禮。「抱歉,點了你的啞穴,我是怕嚇到你,惹來你的尖叫。」他好聲好氣的解釋。
穩下心跳,她沒好氣的瞪著他。
尹軾驊確定她情緒穩定……哦,至少沒瞧見驚嚇,才解開她的穴道。
「我不是動不動就會尖叫的姑娘家,所以,最好不會再有下次。」一能出聲,她立刻瞪著他,嚴肅聲明。
尹軾驊一愣,心裡很是訝異。她與方纔的模樣、氣質,相差甚多。
是的,方才在大哥屋裡,他當然也看見她了,大哥問起時之所以裝傻,自是有其用意。
而眼前這位冷淡嚴肅的談昭君,與方才在杏花雨中俏麗甜美的女子,有著天壤之別,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尹二少擋住我的去路,不會就是要看著我發呆吧?」談昭君蹙眉。在剛剛受了他大哥的氣之後,此刻的她一點也不想掩飾自己的情緒。
尹軾驊回過神,對上她毫不掩飾的厭煩眼神。
「談姑娘,你不覺得我長得俊美瀟灑嗎?」尹軾驊保持著招牌微笑,這通常十個之中能迷倒九個姑娘——不分老少,而剩下的那一個,則是瞎子。
她卻只是翻了一個白眼。「尹二少覺得自己長得比我美嗎?」
「這……談三姑娘的美貌甚少有人能出其右吧?更何況男人和女人的容貌是有差異的——」
「我見過比我更美卻一點也不失男子氣概的男人,而且從小到大幾乎天天見,所以尹二少覺得,我會認為你這樣的容貌俊美嗎?」談昭君嘴角不屑的一撇。「不要坐井觀天久了,就以為頭上那片天就是全天下,就算自個兒見不多識不廣,也不要這麼急著暴露出自己的無知,好嗎?」
尹軾驊聞言,不僅沒有絲毫不悅,心裡反而覺得有些莞爾以及萬分期待。如果談昭君對著他這張臉也完全沒有給他一絲「特別待遇」,那麼他和驍的計畫或許就能成功也說不一定……只要能說服她。
「如果尹二少沒事,我要走了。」真是無聊!她現在確信,三年前的意外之後,碧柳山莊已由雙生子主事的傳言絕對是假的!更確信這對雙生子只是負責出去拋頭露面,賣那張臉皮罷了,真正的主事者依舊是退居幕後的尹軾駒,否則碧柳山莊早就倒了。
「談姑娘請留步。」尹軾驟趕緊留人。「我們有事要和談姑娘討論,可以跟我來嗎?」
「我們?」談昭君微揚眉。所以,那個尹軾驍是其中一個嗎?
「我和驍。」
很好,她也正想和尹軾驍「好好的」談一談。
「帶路。」在杏院裡受了他們大哥的氣,所以他們只好忍受她的壞口氣和冷臉了。
尹軾驊領著她來到他居住的竹院,一踏進門,就看見廳內已經坐著一位和他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男人。
想必這個就是尹軾驍了。
「請坐。」尹軾驊客氣的說,然後走到弟弟旁邊坐下。
談昭君在他們對面落坐,望向也正審視著她的尹軾驍。
突然,她覺得有些奇怪,她在他眼裡,只看見評估、探測,像是在估量她的價值般,沒看到任何與「喜歡」相同或類似的情緒。
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
三人都沒有開口,待僕人送上茶之後,尹軾驊隨即摒退所有人,廳內頓時只剩下他們三個。
談昭君也沉得住氣,端起方才僕人奉上的香茗,細細品嚐。
嗯,好茶。她滿足的閉上眼,品味著那齒頰留香與回甘的美味。好久沒喝到這麼好的茶了,而且這味道似曾相識。
啊……她想起來了!這茶她曾在一名江湖友人的住處喝過一次,那時她還想討些茶葉回家,卻被一向大方的友人婉拒了,說這茶千金難求,她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三兩,泡一泡茶請她品嚐已是知己好友才有的待遇,恕不割愛。
沒想到碧柳山莊竟如此大方的泡這名貴的茶給客人。
「請問,這是什麼茶?」睜開眼,她輕聲詢問。
「雲頂茶。」尹軾驊為她解答。
「咦?這就是雲頂茶?」她更加訝異。這個茶名,不就是她答應她的忘年之交鬼頭子要幫他買的茶嗎?
「是的,這茶乃是碧柳山莊特產的雲頂茶,只供自家人或贈與知交飲用。」尹軾驊說,語氣裡不無驕傲。
談昭君愣了愣,「你是說,這茶外頭買不到?」
「沒錯,就算有銀子也買不到。」
可惡!她就知道那鬼頭子精明得很,怎麼可能做虧本生意!
虧他給她那塊稀有的燙傷真皮,卻只要她到咸陽時買一斤雲頂茶就行時,她還感激的回他,她會多買幾斤送他,沒想到這種茶根本是有銀子也買不到的珍貴茶種。
現在她總算理解,當時她那麼說時,鬼頭子那詭異的笑是什麼意思了。
現在那塊有燙疤、易容用的真皮,她已經用在二姊臉上,這下她可要傷腦筋了。
「怎麼?這茶……不合談姑娘的味嗎?」看出她的異樣,尹軾驊問。
「不,這是好茶。」談昭君不吝讚美,悠閒的品茗和鬼頭子的交易可以慢來,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再說。
兩兄弟相視一眼,對於她這般沉得住氣似乎有些意外。
又等了會兒,尹軾驊忍不住先開口。「談三姑娘不問嗎?」
放下精緻的甕杯,她抬眼望向兩人。
「既然尹二少專程堵我的路,請我來此一敘,自然會主動說個明白,我又何必問?」她嘲弄的輕笑。
「好吧,我們就直言了。」尹軾驊點頭。「關於談家的債務,我們可以一筆勾消。」
聞言,談昭君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有什麼好笑的?!」尹軾驍終於開口了,語氣滿足不耐,眼底更有著厭煩。
她挑眉。這下她可十成十的確定,這個尹軾驍對她無意,甚至對她很有意見,既然如此,為何尹莊主要她嫁給他呢?
他們兄弟有仇嗎?而她被扯進他們兄弟的對峙中?
可……這還是不能解釋「為什麼是她」這個疑問。
「驍,由我來。」尹軾驟伸手覆上弟弟放在扶手上的手,溫聲安撫,卻有種不容拒絕的氣勢。
尹軾驍朝她瞪來一眼,不過還是撇開頭,不說話了。
「談姑娘為何而笑?」尹軾驊客氣地問。
「我笑,是因為尹二少方才說的那句話,我稍早之前才從你們大哥口中聽到,而且一字不差。」談昭君也不隱瞞,其實她感覺到,這對雙生子應該也知道這件事才對。
「我們知道大哥大概跟你說了什麼。」他果然點頭。「我大哥以你嫁給驍為條件,抵銷全部債務,對吧?」
「沒錯,他給我三天的時間考慮。」她淺淺淡笑。
尹軾驍立刻咬牙切齒地嘶聲警告。「不許你答應!」
「驍!」尹軾驊再次制止,然後望向談昭君。「談姑娘,我們要向談姑娘提出另一個交易,待我們說明原委之後,談姑娘可以一起考慮。」
「也好,說來聽聽。」反正她對尹軾駒提出的「還款辦法」不能接受,就聽聽這對雙生子要說什麼吧。
「我們的條件其實和大哥差不多,不過,對像不同,我們要談姑娘嫁給我大哥。」尹軾驊直言道出他們的條件。
這倒有趣了!這三個兄弟是怎樣,互相替對方找老婆,而且非她不可,也太古怪了吧!
「老實說,我現在一頭霧水,請你們把事情原由從頭到尾解釋清楚,要不然我連考慮都不想考慮。」
「好吧!事情有些複雜,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要不,談姑娘有何疑問可直接提出,我再斟酌可不可以回答。」
「好。首先,尹莊主為什麼要我嫁給尹三少?」
「因為我們告訴大哥,驍戀慕談姑娘,所以大哥才會這麼做。」
「哼!」尹軾驍從鼻孔哼了一聲,像是對這個說詞很不滿似的。
談昭君微張著嘴。如果是這樣,就不是她以為的兄弟有仇嘍!
「尹三少不用哼,我知道這是謊言,所以接下來的問題就是,為什麼你們要欺騙尹莊主?」
「碧柳山莊的主事者,表面上是我們兄弟,可事實上,真正的主事者依然是大哥……」
「看得出來。」她直言不諱。
尹軾驟一頓,和弟弟對看了一眼,最後決定不去揣測她那句話的意思。
「為了引你來碧柳山莊,我們想到收購談家債權的辦法,不過一下子要支出這麼龐大的銀子,做這麼大的動作,要瞞過我大哥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就乾脆找個理由,讓我大哥親自主導這件事。」尹軾驊聳聳肩。
「我懂了。」談昭君總算理解。「你們一開始就是針對我,所以,第三個問題是,為什麼是我?而不是我大姊,或是二姊?說真的,她們都比我更適合為人妻,性情也都比我好,你們選的為什麼不是她們?」
「就是非你不可,不過原因我們不能告訴你,你想知道,就看我大哥以後願不願意告訴你,或者你自己能不能發現了。」
果然有某種特別的原因,而且也證實了對象非她不可,這樣事情就好辦了。
和尹軾駒談條件她是毫無勝算,因為他已經把她的退路給封死了,但是和這對雙生子就不一樣了,光是看尹軾驍的表現,就知道他們肯定比她還擔心她會答應他們大哥開的條件,如此一來,沒有後路的反而是他們。
「我問尹莊主這個問題的時候,他也是這麼回答。」她垂下眼,掩住眼底乍現的精光。「所以,尹莊主是誤以為尹三少戀慕我,這是屬於他三弟的隱私,他不好代言告訴我。你們呢?難道沒想過尹莊主會誤會,而你們難道就不會誤會尹莊主的意思嗎?」
「當然不會。」尹軾驟說得斬釘截鐵。「大哥的誤會,是我們蓄意欺騙,但是我們並沒有誤會大哥,我們是有鐵證的。」
還說不能告訴她原因呢,這不是被她給套出來了嗎?談昭君掩下得意的笑。
所以,他們的意思是,尹軾駒戀慕她。
說實話,比起這對俊美的雙生子,尹軾駒比較對她的眼,雖然脾氣有些反覆,不過那大概是他心中正天人交戰吧——如果他戀慕她是真的。
至於他的身體狀況,並不在她在意的範圍裡,反正只是一樁交易。
「之前尹莊主向我提出這個條件的時候,我拒絕了。」談昭君望向兩兄弟,看見他們詫異的表情,心裡忍不住嗤笑一聲。怎麼,自恃甚高,以為她會迫不及待的點頭嗎?
「為何?」尹軾驊驚訝地問。縱使她對外貌標準極高,但就算驍長得奇醜無比好了,以她目前的處境,以及碧柳山莊的勢與利,她應該要迫不及待的答應下來不是嗎?為何還是拒絕了如此誘人的條件?!
「我回答他,我沒有這麼廉價,現在,我也同樣這樣告訴你們,二十多萬兩銀子無法買斷我的一生。」她傲然地說。「不過……」又故意留了一個話尾。
尹軾驍不耐的低咆。「有話就直說,沒必要賣關子!」
「驍。」尹軾驊又按住弟弟放在扶手上的拳頭。
「哼!」他輕哼一聲,撇開頭,抿唇不說話,不過緊握的拳頭慢慢的鬆了開來。
見狀,尹軾驊又溫聲道:「談姑娘請說。」
「一年。」談昭君伸出一隻手指。
兩兄弟狐疑。「什麼意思?」不會是他們想的那個意思吧?
「我嫁與令兄一年,抵銷談家全數債款,成親前先給休書,預防日後可能的變數。」
此話一出,兩兄弟簡直不敢置信,還真是他們想的那個意思!哪有人還沒成親就先要休書的?還說什麼預防日後可能的變數,根本是認定別人會賴著她,簡直是瞧不起人嘛!
「你不要欺人太甚了!」尹軾驍憤怒的一拍扶手,站了起來,那厚實的實木扶手瞬間裂成兩半。
「尹三少會這般氣憤,我想大約是誤解了我的意思。」談昭君瞥了一眼那裂成、兩半的扶手,暗自想著自己的頸子可有那扶手堅固。
嘖!一定沒有。
「我誤解了什麼?!」尹軾驍可不認為。「你先要休書,怕日後會有變數的說詞,根本就是認為我們大哥非得賴著你不可!」
「未來的事誰都無法掌握,我所謂的『變數』,可能性非常多,並未專指特定事件,尹三少不需要過分解讀。」談昭君平淡的說,沒有將他的怒氣放在眼裡。
「談姑娘。」尹軾驊蹙眉望著她。「你現在是在告訴我們,你自認你的身價高到『賣身』一年便可抵那二十多萬兩銀子?」
「我之前就說過了,二十多萬兩銀子,無法買斷我的一生,再說,我本就無意成親,斷不會為了銀子賣掉我的終身。」她說的是實話,倒不是討厭男人,而是因為談家沒有男丁,大姊又太過天真,二姊也太過溫順,都只適合養在深閨當千金小姐或是嫁人相夫教子,所以她早就決定終身不嫁,扛下家業,除非有男人願意入贅談家,又剛好她看得順眼。
尹軾驊抬手要弟弟稍安勿躁,迫他重新坐下。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很多狀況是由不得人的。」譬如說背負著龐大債務的時候。尹軾驊冷眼望著她。
「所以,我不得已只好賣掉自己一年,不是嗎?」她淡淡一笑,故意挑釁的說:「你們這兒若沒有比較好的條件,我大可直接答應你們大哥提出來的條件,畢竟他才是主事者,有保障多了,不是嗎?」
此話一出,她立即可以感覺到尹軾驍散發出來的怒氣有多強烈。呵呵!
「五年,並生下至少兩子一女。」
「驊?!」尹軾驍不敢置信的喊。沒想到驊竟然會妥協!
談昭君沉默了一會兒,雖然她是個黃花大閨女,可是她交遊廣闊,朋友裡形形色色、各階層人士都有,她並不無知。
「你的意思是,尹莊主依然可以……傳宗接代?」就算見多識廣,她畢竟還是個姑娘家,猶豫了一下,選了個明白卻又不會太難以啟齒的用詞。
尹軾驍沒好氣的又吼。「你是以為我大哥怎麼了?!」
「稍早之前我見過令兄,他雙腿不良於行,不是嗎?」她直言。
「是沒錯,不過大夫說,大哥在……那方面並沒有問題。」尹軾驊面上染上一層薄暈,望向弟弟,發現他也一樣,想必兩人都沒料到會和一個姑娘家談及此事。
倒是談姑娘……
他望向談昭君,她一個姑娘家,卻是一臉坦蕩。
談昭君點了點頭。嘖!還以為他不行,可以做有名無實的夫妻呢,不過既然沒問題,她就不會天真的以為可以保有清白。
「兩年,生下一個孩子,不分男女。」她說。
「四年,至少一男一女。」尹軾驊繼續討價還價。
她挑眉。「尹二少,你以為生孩子是在挑小豬仔嗎?能不能生都還是未知數,還由得你指定男女?」她冷淡地橫睨著他。「我只能承諾,可以生的話,至少會生下一個孩子,如果尹莊主爭氣些,一年生一個我也不會拒絕。所以,三年,至少一個孩子,不分男女,這是我最後的底線。」
兩兄弟再次紅了臉,甚至好像椅子上長了刺似的坐立不安。
「好,就三年,至少一個孩子。」待臉上熱度稍退,尹軾驊才點頭。「但是若三年到了,尚未有孩子,就必須等到有孩子之後才行,這點談姑娘應該同意吧?」
談昭君考慮了一會兒,最後點頭。「好,我同意。對了,我還有個條件。」
「你先說說看。」兩兄弟戒慎的回應。
「這個協議,別讓我那婢女知道。」談昭君一臉嚴肅。「最好連成親的事都不要傳回洛陽,讓我的家人知道。」
尹軾驍惱怒的嘲諷。「乾脆偷偷摸摸的嫁進來,連新娘子是誰都保密算了!」
「也好,就依照尹三少的意思。」她嫣然一笑。「雖然我沒打算隱姓埋名,但是也不用刻意提起我是誰。」
「你這個女人不要太過分了,難道嫁入我們尹家就這麼見不得人嗎?!你是瞧不起我大哥是不是?!」尹軾驍火大的怒瞪著她。這女人還真是過分,一而再的話中帶刺,又說別人誤解她的意思!
「看來尹三少很容易誤解別人的意思呢!」見他又變了臉,她忍不住又笑。
果然,又是這種說詞!尹軾驍哼了一聲。
「我這可是為了碧柳山莊著想,別忘了我們談家目前的處境,我相信兩位也不想橫生枝節,徒惹麻煩才對。」
「隨便你!」尹軾驍火大一甩頭,根本不相信她的說詞,所以氣得不想和她一般見識,也就懶得跟她說區區一名洛陽知府,不說根本無權也無能管到咸陽來,就算他有通天本領,讓他能管到咸陽好了,他們碧柳山莊也不放在眼裡!
尹軾驊無奈的看著兩人,朝談昭君點了點頭,忽又想起什麼的交代。「對了,談姑娘,我們的協議,也不能讓我大哥知道。」
「這我可以理解,尹莊主不會從我這裡得知協議內容,不過你們別忘了,他認定我是尹三少戀慕的人,你們又如何改變他的想法?」
「這點很簡單,我只要告訴大哥,我和你相處之後,知道你只是金玉其外,虛有其表,個性極為差勁,讓我非常受不了,好幾次都想折斷你的脖子,相信我大哥就不會再對我提起要我娶你的事了。」尹軾驍像是要吐口怨氣似的說。
談昭君忍不住笑了,她相信那些話都是他的真心話。
「沒想到你還有一點腦子,懂得思考呢。」
「你這傢伙!」尹軾驍氣得跳了起來。
「驍!」尹軾驊趕緊制止他。
「你沒聽見這女人剛剛說的話嗎?」
「我聽見了,同樣的,我也聽見你說的話,所以,坐下。」尹軾驊依然溫聲地說。
「可惡!」尹軾驍咒罵一聲,還是乖乖坐下。
「談姑娘見笑了。」尹軾驊微笑道,言歸正傳。「大哥有交代過,和談姑娘談條件的事不能讓驍知道,所以只要驍表明對談姑娘幻想破滅之後,大哥應該就不會提起這件婚事了。」
「的確,除非你們兄弟有仇。」談昭君輕笑。「不過……既然這樁協議得向你大哥保密,就代表我無法事先拿到休書了?」這有點困擾呢。
「沒錯,要休書你得自己想辦法,不過不准用傷害我大哥的方式!」尹軾驍警告。「你若敢傷我大哥的心,我會把你的骨頭一根一根給拆了!」
談昭君挑眉,淺淺一笑。這對雙生兄弟看起來很護著他們大哥呢。
「外頭傳言尹家雙生子將傷重的兄長軟禁起來,趁機奪權,看來傳言不實,是吧?」她故意說。
尹軾驍一聽,立即火大的跳了起來。「那是什麼狗屁傳言!是誰胡亂說話,我去割了他的舌頭!」
「誰知道呢,所謂傳言,就是傳來傳去、無人知曉源頭的言論,不是嗎?」她不在意的聳肩。
尹軾驍瞪著她。算了,外頭的傳言慢慢再來解決,先處理眼前這個女人!
「我剛剛的警告你最好給我聽進去,並且牢牢記住!」
「知道了。」她語調傭懶地應道。要讓一個男人放妻的方法多得是,關於這點她有三年的時間可以慢慢想,不急。「既然無法先拿到休書,那麼為免空口白話,麻煩請白紙黑字將咱們方纔的協議寫下,雙方各執一份,以為憑證。」
她望向兄長,兩人再度以眼神交流了一會兒。
「成。」最後,尹軾驊點頭,備妥紙墨,將方纔的協議一一寫下,遞給談昭君過目。
她接過,確認無誤,才在後頭寫下姓名,按下指印,等著尹氏兄弟兩人前後簽下姓名,蓋上他們的大印之後,雙方各執一份收妥。
「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了。」尹軾驊收妥契約後,突然一歎。
「我都答應了,還會有什麼問題?」談昭君挑眉。
尹軾驍受不了的撇唇。「你這傢伙的臉皮還真是厚!」
「談姑娘,真正的問題在於,要如何讓大哥點頭和談姑娘成親。」
談昭君挑眉。她應該覺得受到侮辱,畢竟想娶她談昭君的男人多如過江之鯽,這會兒她都願意點頭下嫁了,他們竟然還在苦惱他們大哥會拒絕,尤其先前他們還斬釘截鐵的認為他們大哥愛慕她呢!
尹軾驊似乎看出她的感覺,立即解釋。「談姑娘莫要誤會,原因絕對不在你身上,是因為我大哥早已決定終身不娶了。」
「為什麼?」
「因為……」尹軾驊才剛開口便被弟弟打斷。
「驊!」
談昭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沉下臉。
「如果有我該知道的事,你們最好現在就告訴我。」
兩兄弟又開始用眼神交流意見,就見他們一會兒這個皺眉,一會兒那個搖頭,接著又是這個瞥一眼,那個勾一下,好一會兒之後,總算看見反對的尹軾驍終於不甘願的點頭,看來是取得了共識。
嘖!厲害,光是用眼神就能溝通,呵!
「談姑娘應該聽過三年前發生的馬車意外吧?」這件意外八卦可是歷久不衰,市井上人人津津樂道。
她點頭。「是聽過。」
「三年前的馬車事故,不僅奪走了我娘的命,我大哥也確實身受重傷,雖然傷勢已痊癒,但是卻留下了無法抹滅的缺憾——雙腿不良於行,從此他不曾踏出自己的寢院一步。
「其實大哥的雙腿不是沒有復原的可能,大夫說了,只要勤於訓練,也有可能有站起來的一天。」尹軾驊輕聲的說。
談昭君微蹙眉。這種說法聽起來感覺不太妙呢!
「他自暴自棄?」她猜測,她曾見過意外傷殘的人,尤其是原本風光的人,事故後會比普通人更憤世嫉俗,覺得全天下都欠他似的。
「不,大哥很勤於訓練自己,只是至今一直沒有起色。」
果然!她就覺得「可能有站起來的一天」這種說法,聽起來就只是說說,安慰人罷了。
「所以他因為這樣,就決定終身不娶?」
「不,除此之外,也因為那場意外還傷及大哥的內腑以及全身筋脈,讓大哥再也不能練武,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你這麼說我更糊塗了,不能練武就決定終身不娶,那尋常百姓不就個個都要打光棍兒了?」這兩者怎會扯上關係呢?真是想不通啊!
尹軾驊暗歎,「那是因為我還沒說完。」她真愛插嘴耶!
「……那還真是抱歉,請繼續。」
「大哥有個從小就定親的未婚妻,她一心一意就是想要大哥去競爭那個武林盟主的寶座,說什麼希望大哥能繼承先父的遺忘,可實際上是她想要當盟主夫人,所以在出事之後,得知大哥雙腿廢了,也不能再練武,立即單方面退回了信物,解除婚約。大哥曾請她前來碧柳山莊,要和她當面談清楚,結果她只命人送來一封信,大哥看了信之後,便將自己關在寢院裡,從此不再出門。」他總算說完。
「你沒說退婚之後不到兩個月,那個女人就嫁給了一直視大哥為死對頭的司馬印!」尹軾驍忿忿地補充。
談昭君點了點頭。每個人都有自己追求的目標,她沒有權利去評斷那位前未婚妻的行為。
「你們不知道那封信的內容嗎?」
「我們問過了,可是大哥不說,信也燒掉了,還阻止我們去找那個女人問個清楚,甚至後來我們打算請媒婆替大哥說其他的親事,都遭大哥拒絕。大哥不說原因,只說尹家的香火有我們傳承就行,這意思不就代表他已經決定終身不娶了嗎?」
談昭君點頭。看來那封信的內容,肯定對尹莊主傷很大吧。
不過,不管是前未婚妻,或是說服尹莊主,都與她無關。
「我想,說服令兄的事,是你們的問題了,反正我給了你們三年的時間,你們自己好好斟酌吧。」
「談三姑娘,你搞錯了,三年的期限是從成親那日算起的。」尹軾驊聲明。
「不,是你搞錯了,三年的期限,是從契約成立的當下算起,要不然你們若得花上一年半載才能說服你們大哥,難道我還得在這裡多浪費這一年半載嗎?」她朝他們一笑。「所以,你們就加把勁說服你們大哥吧!」
「談昭君,你已經佔盡便宜了,不要太得寸進尺!」尹軾驍惱怒。
「我佔盡便宜?」聞言,她表情微沉,發怒地意思意思拍了一下扶手,當然沒想要有他拍裂扶手的成果。「尹三少,二十餘萬兩銀子對碧柳山莊來說是九牛一毛,而我付出的,表面上看起來只是三年的時間,可實際上卻是一個姑娘家的一生幸福,更別提還要為尹家生下至少一個孩子,以及一生背負著被休離的污名,這樁交易,到底是誰佔盡了便宜?!」
「被休離是你自己要求的,你休想拿它做文章!」
「那好,尹三少若真認為我得寸進尺,那麼這樁交易作罷也行,大不了我去答應尹莊主的條件,既可省下麻煩,更好過讓尹三少認為我佔便宜!」
「談姑娘,驍心直口快,請談姑娘別與他一般見識。」尹軾驊立即出言制止。
「尹軾驊!」尹軾驍暴跳起來,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哪裡說錯了。
「驍!」尹軾驊壓制住他,在他耳邊低喝,「想想大哥!」
尹軾驍張著嘴,臉孔憤怒的漲紅,可是最後硬是隱忍了下來,憤怒的扯開兄長的手,重新坐回椅子。
談昭君見狀,也退了一步。「既然尹二少都這麼說了,我就不與令弟計較。」當作沒看見尹軾驍難看的臉色。
她心裡清楚,他們雙方都有必須完成這個交易的需求,既然尹軾驊給了台階,她當然就順著台階下。
「我看說服尹莊主的事交給我好了,你們只要負責讓尹莊主知道尹軾驍對我已經幻滅,我來負責讓令兄點頭答應這件婚事。」看他們兩兄弟苦惱的模樣,想必要他們說服兄長得花不少時間。她的個性素來不喜佔人便宜,也習慣將問題速戰速決,於是乾脆攬下這個任務。
聞言,尹軾驊挑眉,尹軾驍則雙手環胸,懷疑的望著她。
「你是打算拖延時間嗎?」尹軾驍質問。
嘖!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談昭君心裡嗤道。
「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從尹莊主瞭解他三弟對我已經無意之後起算,一個月之內如果尹莊主不娶我,那麼三年的期限就從成親那日起算,如何?」她不認為讓一個男人答應娶她有何困難。「或者,如果你們覺得你們可以在一個月之內說服尹莊主,那麼我就不多事了。」
「成!」尹軾驊立即應允,「那就交給你。」
「那麼……」她突然漾出一抹笑。「我應該勉強算是『自家人』了吧?」
兩兄弟同時機警的戒慎起來。
「談姑娘有什麼話直說無妨。」尹軾驊代表開口。
「既然是『自家人』,我想應該可以撥兩斤雲頂茶給我,是吧?」呵呵,如果她能拿兩斤雲頂茶給鬼頭子的話,肯定讓鬼頭子吃驚得掉了下巴!
「你的臉皮簡直厚比城牆!」尹軾驍不敢置信的冷言諷刺。「一兩碧柳山莊特產的雲頂茶,在黑市可叫價到千金,還不是有銀子就能買到的,你竟然一口氣要兩斤?!」
「沒錯,這不就是自家人才享有的好處嗎?」談昭君皮皮一笑。「我想區區兩斤,應該拿得出來吧?」
「沒錯,是拿得出來,去年的產量雖然因氣候的關係少了些,不過『區區』兩斤,我們還是有的。」尹軾驊微笑。
「那可以給我吧?」他的笑容給她一種不妙的感覺,她有預感事情不會如她希望的順利。
尹軾驊的笑容更大了。「當然可以。」
聞言,她微訝,意外於他的乾脆。
「等談姑娘不需『勉強算』,而是真正變成自家人之後,自然雙手奉上。」
嘖,她就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 |
|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