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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她到唐洛頎公司做企劃提案簡報時,這男人面無表情,
渾身充滿肅殺氣息,口吻輕蔑,哼!她沒在怕的,
她賣的是設計,可不是鞠躬哈腰,氣得當場瀟灑閃人,
沒想到他卻不放棄地找上門來。
他奉上合約書、支票,還開口點名要約她喝咖啡。
之後,儘管她擺明對他沒好感,他還是很愛來找她,
他要不是嗜虐成狂就是想惡整她,她得小心提防……
倪安雅這女人太有意思了,像座一點就爆發的火山,
一向心如止水的他,突然愛上了激她爆發的小遊戲,
逼她跟他喝咖啡、吃飯、出遊,天天送花搞浪漫,
看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出現,惡聲警告他離她遠一點,
他真的很開心,遊戲玩到欲罷不能,他的心失控了!
不滿足只看她氣怒多變表情,他想跟她認真交往……
第1章
大暑,氣候炙熱難熬。
窗上的冷氣機拚了老命轟轟轟轟地吼叫著,仍無法驅散空氣中沉得教人沁出一層薄汗的濕熱。忽地,悶雷乍響,啪嗒啪嗒的豆大雨珠擊上玻璃窗,午後的一陣西北雨,及時挽救了人們即將被蒸融的命運。
鈴——鈴——
鈴——鈴——
位在住宅區公寓一樓的「雅德設計工作室」電話鈴聲大作,十幾坪大的小辦公室裡只有倪安雅和助理秀秀兩人。
鈴——鈴——
電話繼續響著,無人接聽,伴著雷聲轟隆,吵得倪安雅快瘋狂。
「秀秀——電話吵死了,拔掉它!」倪安雅埋在一團堆棧傾斜的紙箱雜物中拔高喊著,兩眼充血地瞪著計算機屏幕,握著鼠標的手指已呈僵直抽搐狀態。
「改改改……一張圖是要改幾百遍啊?!腦筋不清楚、表達能力差,三心二意……說改就改,應召女郎也沒這麼好叫……」已經連續兩晚沒合眼的倪安雅,此刻不由自主地碎碎念,這是她瀕臨崩潰的前兆。
「安雅姊,電話,德慧姊打來的——」秀秀一人應付兩線電話,忙得不可開交。
「知道了!」倪安雅扒了扒已經夠亂的短髮,抓起電話即吼:「魏德慧!我警告你,『哇哈哈』的案子要是你敢再答應他們改圖,我就把你拖出去遊街示眾——」
「雅……我慘了……」魏德慧好沮喪。
「你那是什麼聲音啊?老公劈腿?」
「不是……是我出車禍了……」
「欸?!出車禍!」倪安雅霍地站起來,踢倒桌底下一堆提神飲料空瓶。「你沒事吧?肚子裡……我乾女兒沒事吧?」
「沒事……就兩台車小擦撞……唉……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沒事你唉個什麼勁兒?」倪安雅呿了聲,坐回椅子。
「我現在要去警察局做筆錄,」魏德慧說著說著又唉聲連連。「明明是那傢伙紅燈右轉,居然還反咬我超速,一下車就罵人。」
「嗆回去啊!虧你跟著我那麼多年,氣勢輸人還好意思打電話回來哭訴?」倪安雅將腳邊那堆空瓶更往桌子深處踢。
「拜託,那傢伙開奔馳,還跟什麼議員還是立委認識……哪有這麼簡單,現在這個社會啊,笑貧不笑娼,光有理也站不住腳。」
「開奔馳了不起?一樣四個輪胎,誰怕誰!」她拉長電話線,在雜物堆裡翻找她的包包。「告訴我,哪裡的警局,我現在過去。」
「不用了,這不是重點。」魏德慧立刻軟下語氣,只求她別來添亂。「『慶華』那個案子我約兩點半要過去,要麻煩你跑一趟。」
「我?」倪安雅下意識地又搔搔髮根。「別開玩笑了,你讓我跟客戶見面還不如直接把案子推了。」
「放心,已經都敲定了,你只要把我桌上寫著『慶華』的那個牛皮紙袋帶過去,交給企劃部的劉主任,裡面是完稿的光盤,地址你問一下秀秀,然後劉主任會拿設計部分的支票給你,簽收完就OK了,後續的工程我再跟她談。」
「不能改時間,等你做完筆錄?我看不如改天……」
「安雅……」魏德慧深深地歎口氣。「人家是大公司,我們……」
「我知道,我去就是了……」要不是這間客戶太大太重要得罪不得,要不是下半年的生計就靠「慶華」這間公司的案子,魏德慧也不會讓她去「拋頭露面」。「只要交光盤拿支票?」
「對,就這麼簡單。」
「可是我昨天沒回家洗澡……天氣又熱……」她百般不願出門。
「噴香水。」魏德慧沒好氣地說。
「我哪來的香水?」打從她上國中,就是一頭短髮、T恤、牛仔褲、布鞋,不穿耳洞,不戴項鏈、戒指,全身上下唯一的飾品就是一隻機械手錶,天知道魏德慧是中暑還是中邪了,居然要她噴香水?!
「那就快去浴室花三分鐘沖個澡,沒時間給你拖拖拉拉了啦!」魏德慧終於失去耐性大叫。
「是!馬上去洗。」倪安雅掛斷電話,立刻衝向浴室。
說來,魏德慧才是受害者,倒了八輩子楣才會跟倪安雅成為同學、成為好友,最後還成為「雅德設計工作室」的合夥人,
當年,兩個花樣少女自學校畢業,同時考進國內數一數二的廣告公司,理當前途看俏,若不是倪安雅天生執著不懂妥協的死硬派脾氣——在學校跟教授理論,出了社會挑戰主管的耐性,老是跟客戶爭辯得臉紅耳赤——現在魏德慧也不必挺著六個月的肚子還在大太陽底下趴趴走。
扔下辭呈的那一天,倪安雅志氣滿滿、壯士斷腕地對魏德慧說:「我寧可窮到三餐吃泡麵,也不願失去尊嚴。」
魏德慧感動到痛哭流涕,頻頻點頭。「我挺你!我們有錢吃大餐,沒錢吃陽春麵,等哪一天賺大錢,我們一起去環遊世界!」
就,兩個對未來懷抱希望與夢想的年輕女孩,結伴成立了「雅德設計室」,事實證明,真的窮到只能吃泡麵的時候,是無暇顧及尊嚴的。
這行業太競爭,而懂得尊重設計師理念的客戶少之又少,很快,魏德慧便認清了現實——想要案子成交,就千萬不能讓倪安雅直接跟客戶接觸。
幾經討論,決定倪安雅負責設計,魏德慧負責對外之後,公司業務終於漸漸上了軌道,有能力再請個助理,雖然距離環遊世界的夢想還太遙遠,但總算脫離「泡麵惡夢」了。
所以,倪安雅對誰都可以理直氣壯,獨獨魏德慧,這個真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好友,她不敢有太多異議。
倪安雅手裡捏著牛皮紙袋,身上穿著洗過澡但兩天沒換的藍色長T恤、刷白舊牛仔褲,站在「慶華大樓」外,仰望這棟氣派的玻璃帷幕大樓,臉色因緊繃以及長期缺乏日照而顯得蒼白。
她擁有細瘦高的身材,一頭個性短髮,一雙睡眠時間嚴重不足導致酸澀但仍顯聰敏慧黠的眼眸,小巧直挺的鼻子底下是不嘟嘴也微翹的菱角嘴,外表看來亮麗可人;不過,很多人也往往因她的外表而受騙,誤以為她毫無攻擊性。
走進大樓向一樓櫃檯小姐表示來意,待櫃檯小姐跟企劃部劉主任確定後,拿出證件換取訪客證,登上電梯。
「大公司,見個面都這麼囉哩囉嗦的……」搭乘電梯時,倪安雅又開始不自覺地碎碎念。「哪像我們那間小小工作室,阿貓阿狗都能隨便闖進來,賣愛心筆的、賣羊乳的、推銷CD的,煩死人……」
碎碎念是倪安雅的舒壓方式,主要是她的個性「太老實」,為了避免說話過於直接而誤傷別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趁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把心裡的話全吐出來。
叮!
電梯上到十樓。
倪安雅拉拉襯衫、蹬蹬緊貼著大腿的牛仔褲,隨手撥了撥短髮,走向櫃檯小姐告訴她的2號會客室。
她等、等、等……等到左腿跨右腿,右腿又跨回左腿,半天不見人影,也沒人送杯茶來,等到心浮氣躁。
「這叫什麼國際餐飲連鎖集團,連這點服務也做不好,就算我現在是廠商,難道哪天不會變成顧客?有這種待客之道的嗎?」她心裡連連數落,衝著這點,管他「慶華」的餐廳開得再多間、再有名,她一間也不會去光顧。
「魏小姐,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企劃部劉主任人未到聲先到。「咦?不是魏小姐啊?」
「魏小姐臨時有事請我過來,敝姓倪,是『雅德』的設計師。」倪安雅站起來,禮貌地點個頭。
「啊……原來你就是倪設計師,你設計的作品大受好評耶!」劉主任人很嬌小但聲音洪亮,看來頗有主管架勢。
她上上下下將倪安雅打量了一番,見她穿著如此隨興,心中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便恢復笑臉。
「謝謝。」因為一句誇獎,倪安雅也就不計較讓她等了快二十分鐘,還差點渴死的事——有什麼比客戶理解他們的心血,更能讓設計師開心?
「倪小姐來得正好,我們市場部經理想再深入瞭解你的設計理念,請跟我來。」劉主任帶頭走往會議室。
倪安雅拚命追趕,她的腿比劉主任長,居然趕不上她的腳步。
「你知道我們過去都跟固定的廣告公司配合,這次的新產品想要有點不同火花才會舉辦試吃會,公開比稿。你們公司才成立三年吧?構思很新穎,色彩運用也很大膽,真的令人驚艷,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欣賞,老實說,這個案子我們討論很久,有點傷腦筋……」
劉主任走在前頭,嘴裡叭啦叭啦地說不停,速度快,內容拐來拐去,實在聽不出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倪安雅與人溝通的最大障礙點,明明可以直截了當說明白的事,大部分的人總要兜個大圈子,猜來猜去,累死了。
進到會議室,劉主任將倪安雅帶來的光盤放進計算機中,打開投影機,放下布幕,接著按內線。「唐經理,您可以過來了。」
時間滴滴答答,倪安雅呆坐在會議室裡聽劉主任介紹著,這次他們公司引進的意大利手工冰淇淋有多好吃,公司上下的女員工多興奮,誇獎他們市場部經理慧眼獨具,等到各大百貨公司專櫃設好將引起旋風式的購買熱潮……叭啦叭啦……
倪安雅很佩服,佩服有人講話可以滔滔不絕,不需逗點喘口氣,沒有一秒鐘是冷場的,她只覺耳朵都快化膿了。
德慧說都談妥了,只要交光盤拿支票,為何還要見什麼市場部經理?
喀啦!
會議室的門被打開,走進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子。
「唐經理,這位是『雅德』的倪設計師……」
劉主任繼續以高頻率的熱情介紹彼此,說些什麼倪安雅倒沒認真聽,她的注意力全被眼前這個身材高大壯碩、濃眉大眼、面無表情的男人吸引過去,不知道為什麼,四周彷彿因出現而瀰漫著一股「肅殺」之氣,倪安雅頓時感覺溫度驟降好幾度。
他雖氣定神閒卻掩不住鋒芒,一看就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再綜合劉主任先前說了一堆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她心裡直覺閃過不祥預感。
會不會他們其實想取消合作,但是大公司出爾反爾有礙名聲,所以派了個黑社會頭頭來擺平,嚇嚇她,讓她知難而退?
「你是設計師?」唐洛頎見到倪安雅不自覺地挑了挑眉。他原以為會見到一位看起來更「熱情奔放」的設計師,但眼前這名高纖細的女子,打扮得太平常隨興,跟作品有種搭不上的感覺。
「是。」倪安雅對唐洛頎那句問話的「輕視」口吻很感冒,回答他的問題時下意識地仰高了下巴,要論氣勢,她倪安雅是從來不容被看扁的。
「唐經理,您請坐。」劉主任這時已將燈光調暗,走向計算機旁移動鼠標,展示「雅德」為新產品所做的品牌識別設計。
燈光暗下的那一剎那,唐洛頎的唇角勾起了耐人尋味的弧度,他注意到了倪安雅刻意擺出的姿態,這下,跟她的作品……對味了。
「我們『朵莉絲冰淇淋』的主要消費群鎖定在都會時尚女子,強調獨樹一格、品味奢華,所以採用冷色調及亮銀色塊的設計來襯托商品的質感與個性,從包裝設計到專櫃門面以及平面廣告的風格,都採用這樣外冷內熱的強烈對比……」劉主任就著光盤裡的數據一一解說,要讓唐洛頎瞭解她對這個案子是多麼盡心盡力。
倪安雅根本不需要出面說明,劉主任的解說比她原本的設計理念精彩百倍,句句「行話」,沒有她插嘴的餘地。
唐洛頎轉頭看向坐在一旁很「鬆懈」的倪安雅,淡淡地問:「是這樣嗎?」
「沒錯!」倪安雅立刻挺起腰桿,嚇——這個男人不說話則已,一開口怎麼就覺有股「冷颼颼」的涼意從背後掃過?
「你去過意大利?」
「沒有。」倪安雅不舒服地挪了挪位置,壓抑住那股因睡眠不足、天氣太熱又前前後後等了半小時而快要爆裂的火氣。「有關係嗎?」
「沒什麼……」唐洛頎不置可否地應了聲,將視線轉回前方。
什麼跟什麼,沒去過意大利,就不夠格設計意大利品牌嗎?!倪安雅在心中吼著。
現在是一黑一白、一冷一熱唱雙簧是不是?有什麼不滿意就直接挑明了說嘛,何必虛張聲勢,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欺負他們公司小,聽不懂這種大公司的高明說話術?
倪安雅的第六感告訴她,眼前這個男人才是Keyman,也許劉主任指的那個「不欣賞」的人就是他。
她緊盯著唐洛頎臉上的每塊肌肉動作,只見他支著下顎,表情冷漠,愈看愈教人不爽,又不是死人,滿不滿意好歹也做個反應,哪有人像他這樣的?台上的人解說得口沫橫飛,他卻彷彿神遊太虛,心不在焉,一點都不尊重原創作人就在現場。
「你聽不懂嗎?」倪安雅忍不住發問了。「聽不懂劉主任的解說?」
「嗯?」唐洛頎轉向她。
「這次的設計經過我們雙方多次溝通,稿子也一修再修,但是基本的元素我堅持不改,市場上同類型的商品大多同時主打女性與小孩市場,走甜美可愛風格,既然貴公司強調引進的口味與其它家品牌截然不同,設計上當然也要更大膽,讓人留下強烈印象。」倪安雅用直接且不容質疑的口吻捍衛自己的設計。
「所謂潮流就是先引爆話題才能創造出討論熱潮,而且目前女性市場裡,『時尚』這兩個字是萬靈藥,提著有品牌的袋子在手上,就會自然而然的產生優越感,你還是認為走親切、大眾路線比較保險,那種缺乏創意的設計我沒辦法做。」
唐洛頎聽完她發表長篇大論,只挑了挑眉,嘴角微揚。
她的表情就像為了保護小雞而抵擋他這隻大老鷹攻擊的母雞。重點是,他並沒有不滿意設計,相反的,他很意外她將他引進這個商品的原始構想表現得淋漓盡致,於是好奇地想瞭解設計公司為什麼會從這樣獨特的角度去切入。
此刻,他大概懂了,原因就出在設計師是眼前這個「嗆味十足」的女人吧!
在一旁的劉主任嚇呆了,在公司裡沒人敢用這種口氣對唐經理說話;他是公司的金雞母,會下金蛋的,是董事長的長子,也是最受器重的人,那敏銳的投資嗅覺不是其它人所能望其項背的,這個發神經的女人,想搞砸公司的生意嗎?
「倪小姐,願不願意採用你的設計,唐經理握有很大的決定權,雖然我跟魏小姐談好了,但是搶著接這案子的公司還很多,何況走親切、大眾路線有不好?我就覺得冰淇淋走大眾市場是正確的,不該讓消費者產生距離感。」劉主任是對這設計風格最有意見的人,這段話看起來像替主管發聲,其實是乘機表達自己的意見。
唐洛頎原本可以解釋,要劉主任稍安勿躁,但不曉得為什麼,突然間他很想這位倪安雅小姐如何面對劉主任的「威脅」,放棄堅持或是放棄這筆生意,這個難題她將做何選擇?
倪安雅當然很懊惱,雖然她自認為只是「平鋪直敘」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但過去魏德慧已經不止一次告訴過她,每次她和客戶溝通設計時都會不自覺地拉高氣勢,像要強壓過對方,要客戶尊重設計師的專業,早早放棄那些平庸沒有靈魂的想法。
現在好啦,她又忍不住說話了,又得罪客戶了,通常收拾她的爛攤子的是魏德慧,可是她人還在警局裡,她該怎麼辦?
倪安雅瞄向唐洛頎,瞧見他依舊面無表情,就像等著她知難而退,瞬間,原本就少得可憐的理智通通被踢到天涯海角。
「願不願意採用我的設計,決定權在唐經理手上沒錯,但要不要賣出這個設計,決定權在我身上。」倪安雅走向計算機,取出光盤片。「我高興印出來當壁紙貼,也不接受不懂設計的人把它批評得體無完膚。」
「喂,你——」劉主任完全傻眼,這是怎麼一回事?「雅德」是什麼東西,一間只有三個人的小小工作室,能接到他們「慶華」的大案子應該感動得燒香膜拜、造橋鋪路還願才是,竟敢如此放肆,真是不識抬舉。
劉主任原本就不贊同這種風格太強烈的設計,要不是唐經理在比稿的稿件中一眼就挑中「雅德」,其它人紛紛跟著逢迎附和,他們的案子怎麼可能交到這間三流工作室手中,現在正好,倪安雅要放棄,她就順水推舟,找她熟識的廣告公司,還有回扣可拿。
「慢走,不送了。」劉主任立刻換上另一副表情。「以後,你們別想再接到我們公司的案子了。」
劉主任一句話立刻將倪安雅從反擊的中打下十八層地獄,她雖然後悔到想撞牆,也不知回公司後如何面對為這案子奔波了近兩個月的魏德慧,但大話已出,再怎麼後悔也沒用了,好馬不吃回頭草,做人不能沒有骨氣。
「我會走的,不過,還是謝謝貴公司願意給我們這次機會,受益良多。」倪安雅挺起胸膛,將光盤裝進牛皮紙袋,昂首闊步地會議室。
「唐經理,這種小公司……呿……」劉主任嗤之以鼻。「我還擔心合作到一半他們公司倒了麻煩,沒關係,我手邊還有更好的設計稿,等我一下,拿來給你看看。」
「不必了。」唐洛頎依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說:「這事我來處理。」
「跩個屁啊,在大公司上班了不起?」倪安雅離開「慶華」後直接飆車回家。
想起懷孕六個月,車子剛剛跟人發生擦撞,才做完煩死人的筆錄的魏德慧,倪安雅頓時失去勇氣回公司告訴她,「慶華」的案子吹了。
孕婦打人,她不能擋也不能還手,所以還是先回家避避風頭,明天等魏德慧心情平復些再據實以報。
她在玄關前將高跟鞋遠遠甩開,愈想愈嘔。
「跟廣告公司配合很厲害?再強的設計師一旦沒有自己想法,一味地迎合客戶需求也不過是個『美工』而已,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嫌我的設計不夠平易近人,想大眾化我吃小美冰淇淋就好了,幹麼花上百元買你一球冰淇淋?」
她爬上二樓,經過姊姊房間,注意到房門半掩,納悶地推開門。
「咦,姊,這個時間你怎麼會在家?」
倪安雅走進姊姊房內,發現她兩眼呆滯,看起來很不對勁。
「哈囉!」她在倪安蘿面前揮揮手。「你沒事吧,怎麼怪怪的?」
倪安蘿緩緩地抬起臉,茫然地看向倪安雅,站起身來。「啊……你下班了……很晚了嗎?我要去煮飯……」
「不晚,才四點而已,姊……」倪安雅將姊姊按回床上,摸摸她的額頭。「沒發燒啊,哪裡不舒服?」
「沒事,我沒事……」倪安蘿擠出十分突兀的笑臉,跟她無神的眼眸完全不搭。「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公司的事都忙完了?」
「還沒,回來洗個澡換套衣服,吃過晚飯還要回公司。」那時,魏德慧應該回家了,她「哇哈哈」的稿子還沒完成。
「真辛苦……那我還是先去做飯……」倪安蘿又想站起來。
「姊,我認識你二十幾年了,你有沒有事我會看不出來?」倪安雅直視著姊姊。「說吧,你知道我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沒問出個結果我是不會放棄的。」
倪安蘿望向妹妹明亮聰慧的眼眸,望著她俏麗自信的臉龐,像要從她臉上搜尋什麼,半晌,低下頭,徐徐地歎口氣。
「俊彥……要跟我解除婚約……」
倪安蘿有個交往五年的男友,已經訂婚,連新房都買了,預計年底要完婚,突然間,沒有理由,對方提出分手。
「蝦咪?!」倪安雅大叫。「有搞錯,不是你跟他解除婚約,是他要跟你解除婚約?!」
「嗯……」倪安蘿點頭。
「為什麼?」
「不知道……」
「那個死胖子,是吃錯藥了,還是被車撞殘了他的豬腦袋?」倪安雅嘴上不饒人地咒罵。
「他現在已經不胖了……」善良的倪安蘿責備妹妹如此形容她的「前未婚夫」,儘管她無預警地被甩了。
「拜託……你現在還在替他說話?」倪安雅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反而慶幸姊姊終於跟那個沒自信又沒出息的男人分手了。「欸!那房子怎麼辦?」
「不知道……」倪安蘿還處於解除婚約的震驚中,這些問題都來不及思考。
「他就扔著都不管了?」倪安雅知道那間新房是姊姊先拿出多年的積蓄支付頭期款,因為後續的傢俱、電器、裝潢什麼的以及婚禮的費用,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姊姊不忍心讓未婚夫負擔太重,結果現在他一句「解除婚約」,就無事一身輕了?
「算了,再想想辦法吧。」倪安蘿不哭也不生氣,只是呆呆地搖頭,茫茫然地像尊木偶沒有任何情緒。
「那傢伙電話給我,我找他談去。」
「別……」倪安蘿阻止妹妹。「他一定有他的苦衷,不要為難他……」
「厚——你怎麼這麼呆!管他什麼苦衷,婚都訂了,差點就要結了,現在突然搞這一出,現在的男人真賤,就算白紙黑字簽了合約,說反悔就反悔,我不能讓你吃悶虧,非得把他揍扁不可!」
倪安雅罵這些話時,心中隱隱浮現「慶華」那個要死不活的唐經理,分不清楚是氣誰比較多,總之,有話就要說,有理就要爭,有些人就是欺善怕惡,她絕不容許家人被欺負。
「別這樣,過去他也為我付出很多……」倪安蘿寧可人負我,不要我負人,她的未婚夫都下跪請求原諒,她還能怪他什麼。
「昏倒……是你為他付出很多吧!」倪安雅也不是不瞭解她大姊的脾氣好到應該列入金氏紀錄,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要替大姊出一口氣,搞什麼,這個世界要滅了吧!這麼好的女人都會被甩,世間還有什麼天理?
「我沒事的……過一陣子就沒事了……我煮飯去……」倪安蘿走到房門口,轉身叮嚀妹妹。「別告訴爸媽……我不想他們傷心。」
「我,你也別想太多,還有我在,男人靠不住,我讓你靠!」倪安雅拍拍自己的胸膛。
「謝謝。」倪安蘿微微一笑。
倪安雅見姊姊像縷幽魂似地飄出房間,明明痛到不行還要假裝沒事,憤恨地用力捶向床墊。
「那個死胖子……」她咬牙切齒地發誓。「要是讓我逮到,非把他碎屍萬段不可!」
第2章
啾啾啾……啾啾……
窗外,麻雀在樹上跳躍覓食,陽光一點一點灑入屋內,漸漸地巷道內出現車輛輪胎壓過坑坑疤疤的柏油路彈起的金屬撞擊聲,公寓住戶送小孩上學,左右鄰居歐巴桑聚在一起臭罵昨晚連續劇裡的那個壞女人……
「啊——我睡著了——」倪安雅從吵雜聲中驚醒,因為起身用力過猛,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她慌張地搖動滑鼠將睡著的螢幕叫醒,看看進度。
「呼……原來完工了……」精神一鬆懈,她又趴回桌面繼續補眠。
睡沒多久,魏德慧和秀秀便進公司了。
知道倪安雅又熬夜趕稿子,兩人相視一眼同時放輕聲音,以免吵醒她。
魏德慧好笑地看著睡到打呼的倪安雅,這女人,平時要她改稿總得好說歹說、威脅利誘、曉以大義,得安撫她天生叛逆的怪脾氣,不過,她嘴上念歸念,還是會拚了命地交出即使違背自己心意但絕不馬虎的作品。
就是因為這股傻勁,魏德慧心甘願情意支持她。;
倪安雅睡得很沈,不過惡夢連連;愈接近中午溫度愈高,她睡出一身汗,夢裡被魏德慧追打、被客戶指著鼻子摔稿子,被大姊的未婚夫一臉橫肉還耀武揚威的神情氣得破口大罵——
「王八蛋——我詛咒你胖到卡在門中出不了房間——」
倪安雅罵完,也醒了。
坐起身來,茫然地看向盯著她瞧的魏德慧和秀秀。「你們看我幹麼?」
「噗……」另外兩個女人驟然捧腹大笑。
「哎唷……」魏德慧不小心笑閃了腰。
「喂,你沒事吧?」倪安雅趕緊衝到魏德慧身邊,讓她坐下。「都快當媽的人了,別老是笑得花枝亂顫,顧點形象,拜託……」
「都不知道是誰害的。」魏德慧白她一眼。「你連睡覺也能跟人吵架,又哪個王八蛋惹你啦?」
「呃……」魏德慧一說,倪安雅驀然記起她昨天闖的禍。「你車禍的事……處理得怎麼樣?」
「和解,沒事了,他還賠我修車費。」魏德慧得意地笑。「我原本堅持不和解、不賠錢,打算跟他耗,明明不是我的錯我為什麼要賠錢,你都不知道那個人多囂張,在警局裡蹺著二郎腿打電話,有意無意地透露他跟某某警察局局長很熟,昨晚還跟哪個議員吃飯,他的婚禮證婚人是某某金控董事長,我才不鳥他,有錢人不是都時間寶貴嗎?我們在警察局裡坐了三個小時,他就投降了,哈哈。」
「幹得好!這種以為開名車生命就比別人值錢的王八蛋,就是需要這樣治。」
「都是跟你學的,你教得好。」魏德慧掩嘴一笑。「你呢?『慶華』的支票拿回來了嗎?」
「喔……昨天啊……」倪安雅不著痕跡地悄悄往旁邊挪,就怕魏德慧生氣,她衝過來掐死她沒關係,萬一動了胎氣可就不得了了。「出了點技術上的問題,所以……」
「不會吧?收張支票能出什麼技術上的問題?」魏德慧果然抓狂了,站起來。
「我還想著這個案子夠我安心坐月子,我們三個人暫時不必露宿街頭——」
「你千萬別衝動,聽我說……」倪安雅繼續往門口退去。「你知道……設計師最痛恨的事是什麼?就是花了幾個星期的心血,熬夜設計出來的圖被一個門外漢質疑……」
她邊說邊退,忽地,後腦撞上了硬物,感覺辦公室裡的光線莫名其妙地變暗,轉身往後一看——
「啊——是你——」她大叫,食指不自覺地指向出現在公司門口的高大男子。
「面無表情的唐經理——」
唐洛頎自下車就聽見這間工作室裡鬧烘烘的氣氛,走到門口先是被紮實地撞了一下,而後被指著鼻子形容為「面無表情」……
這也是他納悶的原因,納悶倪安雅昨天為何拒絕將設計圖交給他們,而後更是怒氣沖沖離開?他從頭到尾沒批評、沒貶低,沒有任何意見,頂多只「挑了一下眉毛」。
不過,朋友常說他不說話的時候表情過於嚴肅,加上他一頭烏黑的自然鬈發、健碩的體魄和太深的五官輪廓,看起來簡直像駭人的「意大利黑手黨」。
倪安雅拉高脖子,用力瞪著他,就是這個人沒事突然冒出來,說什麼要更瞭解設計師的想法,害得她支票沒拿到,無顏面對江東父老。
他低頭迎向她的注視,不解,為什麼她總是氣呼呼的?
相較於唐洛頎的無動於衷,倪安雅的怒氣顯得莫名其妙,一個銅板根本拍不響,這個男人是顏面神經失調嗎,怎麼都沒表情的?
而且,頭仰著太久,會暈,這傢伙身高肯定超過一百八十公分!
「不請客人進去坐?」唐洛碩越過倪安雅的頭頂,看進這間比他們公司放清潔用品的雜物間還亂的小小辦公室。
「客人?」即將成為人母的魏德慧立刻展現歐巴桑氣質,將全身繃得緊緊的倪安雅推到一旁去。「秀秀,整理一下會客桌。」
倪安雅跟在唐洛頎身後,待他坐下立刻質問:「你來有什麼事?」
「沒有茶嗎?」他泰然自若地交疊起雙腿,淡然問道。
「我昨天去你們公司也沒有茶喝,而且等你等劉主任一共浪費了我半個小時的時間,為什麼你來我們公司我得端茶請你喝?」按理說,她應該快想辦法把昨天搞砸的案子再「逢迎奉承」搶救回來,但是,她就是做不到。
面對這麼一個長相凶神惡煞的男人,至少她也該感到害怕,可是,她不知哪條神經「秀逗」了,現在只想激出他一點表情,哪怕是生氣也好。
「是這樣?」這是她昨天生氣的原因——因為沒有喝到茶?
「正常應該要道歉的吧!」她瞪著他,卻意外發現他的眼眸好深、好黑,會電人似的,重點是,除了長得「好像」很兇惡,眼神卻是平和的。
「對不起。」他很乾脆地道歉。
「咦?」魏德慧一聽倪安雅提起「昨天」、「劉主任」,立刻聯想到「慶華」,可能是重要客戶。「安雅……這位是?」
「『慶華』的市場部經理,最後決定不採用我們設計的『幕後黑手』。」倪安雅故意嘲諷地說。
「啊……原來是唐經理,久仰大名,您今天怎麼會親自到我們公司來?」不愧是要當媽的人,所有考量絕對以「現實問題」為優先,口吻之客氣啊!
「昨天倪小姐忘了將光碟留下。」唐洛頎回答魏德慧的問題,眼睛卻看著倪安雅。
「抱歉抱歉,我們的疏失還讓您特地跑一趟,」魏德慧推推站在一旁發愣的倪安雅。「光碟去拿來。」
「你們不是想走親切大眾的甜美路線?」倪安雅裝腔作勢地想挽回一點面子,雖然她很想衝到座位把光碟取來,跪下叩謝他,免去她被魏德慧「擂死」的大恩大德。
「的確有部分的意見是如此,但最後還是採用你的設計,這個決定沒變。」
「採用我們的設計是因為喜歡嗎?」這是她的堅持,每個作品都像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不能將自己的孩子交給一個不愛孩子的人。
「事實上,我第一眼就愛上它了。」他直視她的眼眸說道。
唐洛頤注意到倪安雅的臉上瞬間散發出柔和的光采,她是真的重視自己的作品,也為自己的作品驕傲。
「既然你都這麼有誠意了……」她仰起下巴,緩緩地走回座位,盡量不流露出勝利的狂喜,從包包裡拿出光碟,回來遞給唐洛頎。
他從她手中接來,光碟卻仍被她緊捏在手。
他挑起眉毛看她。
「支票呢?」哇……對著唐洛頤說這句話,感覺好像在黑社會裡做毒品和槍枝買賣。
「支票我再過去拿……沒關係……」魏德慧掰開倪安雅捏在光碟上的手指,卑躬屈膝地說。
「我帶來了。」唐洛頎從西裝暗袋中取出支票,交給倪安雅。
不知道為什麼,他從公司離開時就有預感倪安雅會「刁難」他,看來,他們雖然僅見過一次面,他還挺能猜中她的個性。
「你看金額對嗎?」倪安雅將支票轉交給魏德慧,心中暗暗嘀咕著,她態度如此惡劣,這樣他都不生氣?
「對、對、對……」魏德慧拿到支票後,只想著這下能安心坐月子了,銘感五內。
這場意外風波總算平息了。
「陪我去喝杯咖啡。」唐洛碩對倪安雅說。
「啥?」這聲驚訝發自在場的三個女人,現在是發生了什麼事?
回過神,倪安雅正想罵他「神經病」,卻被魏德慧搶先一步攔了下來。「沒問題,你昨晚又熬夜加班,應該去喝杯咖啡提提神。」
說罷,她便將倪安雅推出門外,陪著笑臉說:「唐經理慢走,有空再來啊……」
倪安雅凝於魏德慧身懷六甲不敢反抗,竟就被她推出門去「接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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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安雅在唐洛頎身後追趕得好辛苦——他手長腳手,步伐又快,大白天頂著三十幾度高溫,在大馬路上急走,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害她一早還沒進食的胃差點嘔出膽汁。
唐洛頎左拐右彎,半晌才停下腳步,回頭問遠遠落在後方的倪安雅:「你們這裡沒有咖啡館?」
她口乾舌燥、氣喘吁吁,想脫下低跟涼鞋砸昏他。「想知道哪裡有咖啡館可以直接問我啊!不知道路還走那麼快,你有病啊!」
「在哪裡?」他問了。
她快瘋掉,一手撐著膝蓋,一手指向後方。「兩條巷子……左轉有一間……」
「嗯。」他轉身往回走,很快便找到了賣咖啡的地方。
兩人坐下後,侍者前來點餐。
「兩杯冰咖啡,水先上來,快……」倪安雅一句話便打發走侍者。
「等一下……」唐洛頎仍舊從容閒適地看了下MENU,彷彿剛才是倪安雅背他過來,他一點都不喘。「我要藍山咖啡,謝謝。」
合上MENU後,他抬起頭才發現倪安雅一直瞪著他。
他揚起眉,還是不解,為什麼她又生氣?
她只是瞪,死命地瞪,也不曉得這些氣是打哪兒來的,就覺得他在整她,從昨天的面無表情到今天特地送支票到工作室,然後莫名其妙地找她喝咖啡,接著拖著她在熱死人的柏油路上「逛大街」,他把她耍得團團轉,自己卻一派優雅,像個沒事人。
說要喝咖啡,到了咖啡廳,坐下來又不說話。
「想說什麼,快說。」倪安雅喝光服務生送來的白開水,潤了喉終於能夠發出聲音了。
「為什麼熬夜加班?」唐洛頎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害得倪安雅差點被口水嗆到。
「你會不會管太寬?我熬夜加班還得向你報告?我們工作室生意太好,客戶搶破了頭就為了等設計師,也就是本人我的設計圖,這樣回答行不行?」
他淡淡地扯開嘴角笑。「你脾氣好像不太好。」
「您說話真是太婉轉了,本姑娘的脾氣不是不大好,是很不好,而且看到你就火大。」
「為什麼?」這是他找她出來喝咖啡的原因,他很好奇。
過去,從來沒有人給過他臉色看,無論男女,而她卻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出現敵意,更別提從剛才到現在,所有時間她都用在「瞪他」這件事情上。
「為什麼?」她嗤笑一聲,笑完心中也閃過疑惑——對啊,為什麼?
靜下心想想,其實他昨天也沒說什麼得罪她的話,基本上連話都沒說幾句——為什麼留在她腦中的印象是他不喜歡她的設計?
「可能是你的表情太機車。」她只能歸咎於這個原因。
「你說我面無表情。」
「沒錯,就是面無表情很機車。」
「喔……」原來是表情太少。
他天性如此。
唐洛頎家境優渥、父母疼愛,從小考試次次考第一,體育樣樣拿手,留學回國後就到父親的公司上班,擔任主管工作輕鬆愉快,底下員工服從,交往過的女朋友也很順從,至今的人生沒有令他情緒大起大落的理由。
所以,遇見倪安雅,對這個像活火山隨時會噴發熔漿、無時無刻不處於戰鬥狀態的女人,感到十分新奇。
她是如何保持如此「飽滿」的精神?
服務生送上咖啡,唐洛頎慢條斯理地聞香、淺酌,細細品味包覆著味蕾的甘醇酸苦;倪安雅則拿起杯裡的攪拌棒,將浮在冰塊上的鮮奶油與冰咖啡胡亂翻攪一通,接著就著吸管一口氣將咖啡全數吸進肚子裡,吸到底後還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完全不顧形象。
「我喝完了,您慢用。」她從牛仔褲的後方口袋翻出兩百元鈔票,擱在桌上。「這是我的咖啡錢,再見!」
在她起身之前,唐洛頎倏地握住她的手。
「幹麼?」她瞪著他寬大的手。
「為什麼這麼急著走?」他對她的反應,對她的一切都很感興趣,而他們都還沒開始聊天,怎麼她就要走了?
「先生……我還有工作,不像你這麼有閒情逸致。」她咬牙切齒地說。「你要我陪你喝咖啡,我喝完了,還有什麼事?」
要不是勉強看在他是客戶的面子上,光是他亂吃她豆腐這件事,她早就拿起桌上的花瓶敲昏他了。
「你的工作需要一直都這麼忙?忙到好好坐下來喝杯咖啡的時間都沒有?」他不瞭解,為什麼許多人老是把「工作很忙」掛在嘴邊,工作對他而言一向很簡單,沒什麼挑戰性,他也不需要為了賺更多錢而讓自己忙到沒時間休息。
「你這不是廢話,不忙哪來的飯吃?」她實在很懷疑他的智商。
「你沒飯吃?」他眼中流露出同情。
「我是比喻!」倪安雅快瘋子,誰快把這個人帶回療養院啊!「工作是為了賺錢,賺錢是為了吃飯、生活、付員工薪水,每天眼睛一睜開哪樣不需要花錢,不工作哪來的錢,懂了沒?外國人!」
她當然也想悠哉悠哉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窩在畫室畫一整天畫,可以到海邊呆坐一整天,可以上山聽聽蟲鳴鳥叫,吸吸森林裡的芬多精;但,這就是人生,可以做自己感興趣的工作該知足了,她不會去想太多自己能力不及的事。
「我請你吃飯。」他理所當然地回答。
「神經病!」她手刀一劈,將他一直握著她的大手劈開。「你跟我什麼關係,我幹麼讓你請吃飯?」
「如果一定要有什麼關係,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做他的女朋友,別說是吃飯,想要什麼他都可以為她實現。
「嚇——」她一雙眼瞪得比牛還大,感覺跟這個人完全沒有共同的「語言」可以溝通。「你到底是打哪兒來的?」
他突然笑了,被她生動誇張的表情逗笑了。「你真的很有趣。」
「對,我還經常綵衣娛親、臥冰求鯉、打虎救父——」她再繼續跟他瞎掰下去,連她都要住進療養院了。「咱們以後就相見不如懷念吧,告辭!」
倪安雅腳底抹油,趕緊遠離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唐洛頎倒也沒追出去,只是將她擱在桌上、縐巴巴的兩百元鈔票攤開舖平,然後收進皮夾裡,當作是她留給他的紀念品。
想見面,以後多的是機會。
笑容自他唇畔逐漸擴大,最後他忍不住仰頭大笑。在他眼裡,或許她更像動物園裡不停地跳上跳下、隨便逗弄一下就齜牙咧嘴的猴子。
很奇怪,見到她,他的心情似乎特別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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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熱死人的天氣,一樣轟隆隆吵死人卻一點也不涼的冷氣,倪安雅手中抓著一張先前被她捏縐扔進垃圾桶又撿回來的紙張,額上的眉毛差不多打了十多個死結。
「為什麼賣『碗粿』就一定要在美食展的攤位上貼滿空碗?」她看著業者用幼稚園程度畫出來的草圖。
「表示很好吃、賣到碗都空了……」魏德慧正面臨一個案子開始最痛苦的「溝通」,要說服倪安雅按照客戶的要求降低她所謂的「美感」,就像生孩子一樣,得先經過好幾次陣痛。
「照片呢?我們拍還是……」
「客戶說為了節省費用,就用他們之前印刷包裝盒拍的那張照片。」沒辦法,小公司只能接到小案子,這行業很競爭啊,連還在學校唸書的學生都出來削價搶飯碗。
「解析度不夠,他們清楚印刷出來的品質嗎?」倪安雅出乎意料地平靜。
「知道……只是個小展覽,能省盡量省……」
「嗯。」倪安雅點點頭,起身走到窗邊。
「這樣OK?沒問題了?」魏德慧撫著圓滾滾的肚皮,屏息問道。
「神啊——」倪安雅突然對著窗上的冷氣大叫。「請賜予我心靈的平靜,去接受我所不能改變的事;請賜予我行動的勇氣,去改變我所不能接受的事;並賜我智慧,去忽略那些令我倒胃,讓我想扁人的傢伙!啊——啊——」
魏德慧眼秀秀早已預先準備搗住耳朵,互吐舌頭扮個鬼臉。
倪安雅鬼吼鬼叫完,心情舒坦了,點頭說道:「接。」
另外兩個女人悄悄地比了個「YA」,表示過關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為了乾女兒的奶粉尿布錢,為了大姊的房子,唉……為五斗米折腰也是應該的,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倪安雅回到座位上不停地低聲碎碎念。「嘖,偉大……」
聽到這兒,魏德慧忍不住噗哧一笑,笑完又不禁同情起倪安雅。
明明就是才華洋溢的大美女,在學校也是每次參加設計比賽每次得獎的風雲人物,現在卻整個人格分裂,坐在像垃圾堆的辦公區有如年過五十的歐巴桑般自言自語。
倪安雅太有個性、有太多想法,過於固執、黑白分明的性格使得她與這個現實社會格格不入,要不就徹底放棄,隨波逐流,要不就躲進深山裡孤芳自賞,然而她又是個家庭責任感超重的人,不能任性過活,不能讓父母姊妹為她擔心,所以,經常處於天人交戰的火爆狀態。
「請問……倪安雅小姐是哪位?」門口忽然來了一對老夫婦,手裡捧著一束超大的玫瑰花束。
「哇……有人送花?」年輕的秀秀情不自禁地被艷麗的玫瑰吸引過去。「誰送的啊?這麼大手筆……」
「什麼事?」倪安雅從「垃圾堆」裡探出頭。
「有位先生請我們代送花來給您,麻煩您在這裡簽收。」老人家皮膚黝黑,臉上全是歲月刻下的痕跡。
「秀秀,幫我簽一下。」倪安雅又低下頭,雖然有點意外卻完全不想知道是誰送的。
她也曾被瘋狂追求過,儘管這些年追求者漸漸少了,但收到花這種事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怪了……奼女也有人送花。」魏德慧好奇地拿起花束上的卡片,一片空白,只簽下名字。「唐洛頤是誰啊……」她思忖著,腦中靈光一閃。「啊——是『慶華』的唐經理!」
難怪他昨天特地到公司來,還約安雅出去喝咖啡,原來是一見鍾情!
「喂、喂……」魏德慧一臉曖昧地將卡片交給倪安雅。 「有人FALL IN LOVE嘍……那個唐經理看起來不錯,一表人才啊,又MAN,很適合你。」
魏德慧多希望倪安雅能像個「正常女人」談個「正常戀愛」,看看能不能將她扭曲的性格調整過來,但是,自從「那個事件」過後,她幾乎是不近「男色」了。
「你是懷孕後變笨了是不是?哪裡看起來不錯?他有病的。」
「請問這些花要放哪裡?」送花的老夫婦又問。
兩人轉頭看向門口,才發現花不只老人手中抱著的那一束,後面還有……滿滿一輛「三輪車」!
倪安雅連忙起身和秀秀幫忙兩位老人家將花全數搬進屋內,原本就又擠又小的辦公室頓時完全失去行走的空間,全都被紅色、粉紅色的玫瑰給塞滿了。
「哇……」秀秀拿出手機拚命拍,長這麼大沒見過如此壯觀的花海,實在太浪漫了!
不只倪安雅,魏德慧也傻眼。「你剛才說那個唐經理有病……」
「你現在懂了吧!居然讓老人家送花來。」倪安雅莫名地火冒三丈。「給我『慶華』的電話。」
「你想幹麼?他們的案子還沒結束,後制的金額還很大。」魏德慧抵死不從。
「煩死人了——」倪安雅狂抓頭髮。
「秀秀,帶著我們的宣傳DM,一張DM一朵花,把這些花送出去吧!」魏德慧提議。
「這點子倒是不錯……」倪安雅這才稍稍消了氣。「全送完,眼不見為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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