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言:
上大學那一年,闇郁王子的他遇見太陽般的小桃,
他們兩個都是出身孤兒,接受同一位賀老先生贊助栽培,
一個念行銷、一個念環保工程,有幸成了套房鄰居,
但,要不是她主動打招呼,不時找機會和他聊天,
他八成還在馬裡亞納海溝搞自閉吧,
聖誕節別的情侶吃大餐,怕冷的她有他這暖床夫可躲在被窩裡,
蹭著彼此的腳,說她買地種菜的農夫理想,和他組成一個家,
生小孩、拍家庭照,做盡一般人最平凡卻是他們最渴望的幸福,
然而這一切,在大四最後一個春假畫下了休止符──
她在花東拍照發生落下海涯意外,再也沒回來,
他遍找了兩個月後,畢業傷心飛越太平洋,到世界另一端……
七年過去,他依然單身,就算恩人孫女垂涎他的配偶欄位,
也不願報恩娶那公主病超重的心機女,畢竟她不是他要的家人,
沒想到的是,回台參加一場客戶生日宴,會帶給他意外驚喜,
她活著……而且身邊多了個像她的「男子漢」!
第1章
門推開的瞬間,朱克非頓時有種上當的感覺。
他轉頭問了跟了一年多的助理,「家庭聚會?」
小助理尷尬的點點頭。
「只是至親朋友出席的……家庭聚會?」
小助理再度的尷尬點頭。
朱克非似笑非笑的盯著,「妳告訴我,這裡面哪一點像是只有至親好友出席的小小聚會?」
至少可以容納百桌的華麗宴會大廳,觸目所及至少有兩百名以上的賓客,所有的人都華服出席,上了年紀的貴婦們滿頭滿身的翡翠珠寶,男士們則非常不經意的秀出瑞士名表跟大方鑽戒。
沿著牆壁是一條長長的自助餐吧,魚子醬,生鮮明蝦,荷蘭空運蘆筍……都是在高級餐廳才能點到的食物。
穿著白衣服的侍者在裡面轉來轉去,慇勤的接待每一位客人,主人家砸錢的程度就像阿拉伯油王要娶新娘一般,極盡奢華,他甚至認出在台上彈琴的是頗有知名度的音樂家。
看著眼前這個由水晶吊燈跟玫瑰香檳裝飾的華麗世界,再想想請柬上那行——我們敬愛的齊恩淑教授六十大壽,生日小聚。朱克非不得不懷疑,請帖是不是被動過手腳。
忍不住又瞄了小助理一眼。
「哎呦老大,你不要這樣看我啦。」周姿嫻一臉惶恐,「你要想齊恩淑是什麼地位,全台灣做醫療生技的人有一半都要喊她一聲老師,她的徒子徒孫一個比一個有出息,那當然場面就會搞大嘛。」
「那妳事前知不知道場面會搞這麼大?」
「……」
「知道吧?」
「老大……董事長說不能跟你講啦,因為跟你講你就不會來了。」
周姿嫻口中的董事長叫做賀友光,是旅居在紐約的華僑,從朱克非十四歲起,就擔任他的資助人,國中,高中,大學,留美,對一個孤兒來說,那是很大的恩惠,因此,取得學位後,他理所當然的去了賀友光開設的電視購物台工作。
掌權的五年間,賀氏電視購物從單一頻道擴成三頻,全天二十四小時,賣著各種不同的民生用品。
朱克非是一個很好的行銷經理,對他來說,只有不會賣東西的人,而沒有賣不出去的東西,經他訓練出來的購物專家,可以從抹布賣到汽車,再從香水賣到油漆,在節目上打出「完售」幾乎是常態,業績好到讓人眼紅。
他是空降部隊沒錯,但是,他是最最物超所值的空降部隊。
賀友光非常喜歡他,幾乎拿他當親人看,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們情同祖孫——就像這一次,賀氏要跨入台灣的購物頻道,預備跟齊恩淑的醫療生技研究所合作推出產品,這樣重要的事情,他指派的是朱克非,而不是唯一的親人,孫女兒賀亞韶。
既然是談生意,難免會有些社交場合,朱克非有心理準備,但是,眼前的情況會不會太誇張了。
兩百多人出席,這算哪門子的生日小聚?
「董事長就是知道你不喜歡參加這種超大型宴會,才叫我別多嘴,拿請柬給你就好,就算跟事實不符合,那也是主人家騙你,不是董事長騙你。」
「妳知不知道這叫知情不報?」
「我也是拿人手軟嘛。」好歹賀老頭才是真正的大老闆啊。
「那妳知不知道,如果我要扣妳的薪水不用任何理由?」
「哎呦老大,別這樣啦,我真的很可憐耶。」每個人都用這個威脅她,賀友光說如果她敢洩漏軍情就開除她,賀亞韶說如果她沒有好好盯著朱克非,回報他有沒有跟其它女人來往,她就等著完蛋,現在朱克非又說她知情不報要扣她薪水,助理這工作,真的好難為啊啊啊啊……
可是可是,賀氏給薪水又是好得不得了,當初競爭的人可是超過二十個,什麼膚色的都有,朱克非大概是看在她也是台灣同鄉的份上,所以破格錄用她這個沒經驗的。
四百塊的周薪啊……
還有賀亞韶額外給她的間諜薪水……
「老大我發誓,我以後絕對不會背叛你。」
朱克非不置可否的看著她。
「真的啦。」周姿嫻連忙裝出最真誠的樣子,「請你相信我,以後絕對不會了——可是,這一次,就這一次,讓我們跟齊恩淑打聲招呼吧,既然是合約對象,打聲招呼,有好沒壞。」
「這不用妳說。」他人都來了,當然會打聲招呼,不然今天晚上豈不是一點收穫都沒有。
大步走入鋪著厚地毯的宴會廳,將西裝口袋的請柬交給侍者,「朱克非。」
侍者連忙在分成好幾頁的訪客名單上找出他的名字,然後貼上小花,表示此人有到。
大廳裡滿滿都是人。
朱克非攔住一個侍者,詢問了齊恩淑的位置,大步走了過去。
「齊教授您好,我是紐約賀氏代表,朱克非,祝您生日快樂。」
齊恩淑笑著接受他的祝賀,「朱先生,你好。」
「叫我克非就行了。」
「賀友光跟我說要讓得力助手過來時,我還以為至少是個中年人,沒想到這麼年輕。」齊恩淑笑著跟他說,「賀友光終於想開了。」
「賀先生一向願意給年輕人機會。」
「也要你有本事才行。」
幾句交談下來,朱克非已經感覺得出來,齊恩淑是利落型的長輩,整個人從外表到談話,都有種西化的簡潔。
不喜歡裝熟,也不喜歡裝高姿態,一是一,二是二,這讓朱克非大大鬆了口氣——他最討厭遇到那種炫耀式的長輩。
自吹自擂不說,要是有機會,還會踩一下,然後說句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諸如此類,除了年紀,看不出有什麼過人之處。
「參加這種宴會很辛苦吧。」
「哪裡,我很榮幸。」
「你不用這樣客氣,生日會是學生幫我辦的,連我都不知道他們會這麼鋪張,想走嘛,又覺得不好意思,只好在這裡吃東西,等著徒子徒孫來參拜,你如果想先走沒關係,我從來不會把勉強別人當作地位的象徵。」
朱克非忍不住想笑,這位長輩比他想像的要好相處多了,如果她的女兒有她的一半爽朗,他們會合作愉快。
既然長輩都這樣爽快,他也就不想扭捏了。
這地方,他的確不喜歡。
「那我就不客氣了。」朱克非對她微微欠身,再次說:「祝您生日快樂。」
朱克非選擇去露台抽煙。
眼前是繁華的台北市夜景。
夏夜的晚風,山上特有的涼爽氣息,都讓他覺得好熟悉,熟悉得就像從來沒有這些年的離開,熟悉得像是沛霓還在身邊,只要他一轉頭,就可以看到她眼中燦然的笑意。
沛霓喜歡夜景,喜歡星星,喜歡一切在黑夜中發光的東西。
她最喜歡握著他的手,跟他說將來的願望。
要生幾個孩子,取什麼名字,房間要怎麼佈置……
看著煙霧在黑夜中慢慢散開,朱克非驚覺即使事隔多年,想起來內心居然還是有種頓痛,細細的抽打著關於他一直深藏內心的那個部分。
沛霓……還好嗎?
深吸一口煙,朱克非慢慢瞇起眼。
沛霓姓程,跟他一樣,姓氏的來由都是跟著院長。
她很聰明,對環保工程很有興趣,而這樣的興趣也讓她得到了企業贊助,得以進入大學。
在大學相識,同樣是在育幼院長大的他們在陷入情網後,很快有了一致的人生目標——想要家,想要一個充滿孩子笑聲的客廳。
要常常照相,留住每一刻歡樂時光。
幫孩子做成長記錄,拍攝錄像帶。
讓家成為全世界最溫暖的地方。
沛霓有條小被子,從小抱到大,每天晚上得蹭蹭那條小被子才能睡,她最大的樂趣是蹭著那條破小被子跟他描述將來的夢想,無論多小的事情,一旦從她口中說出來就顯得有趣萬分。
兩人都覺得彼此的出現是上天對他們的補償,也許因為生命中曾有缺失,兩人對這個圓滿都十分珍惜,小心翼翼的保護,同學們只知道他有個女朋友,但沒人知道她是誰,沛霓也是。
育幼院中的「弟妹」偶爾會來看她,有個跟她特別好的妹妹甚至會在這裡睡一晚,但是他與他們都不曾見過。
不是不願意公開,而是,想要等到一切都成熟。
時機,年齡都對的時候,再來宣佈。
原本計劃好大學畢業要結婚,但在沛霓跟學弟妹去花東拍照做資料時,意外發生了,她滑下十幾公尺高的海涯,再沒回來過。
她沒有家人,因此不甘心的只有他。
二十三歲的男孩子,無權無勢,能做得很有限,在他花了兩個多月翻遍海岸之後,終於接受了事實。
海洋沒有盡頭,沛霓落水那天,有大浪。
當地的人跟他說,這片海涯綿延數里,即使會游泳,也未必有那樣的體力在大浪中前進數公里找到可以上岸的地方。
沛霓一直在訓練自己跑馬拉松,她有足夠的體力,可是,她不會游泳。
她連最簡單的漂浮都不會。
接著就是賀友光問他要不要來美國。
他想了想,也好,反正他對台北已無眷戀。
七年過去,他依然單身,賀友光幾次想撮合他跟孫女賀亞韶,但都沒成功。
他不想為了結婚而結婚。
如果哪一天,他步入禮堂,那一定是因為他深愛站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女人,想跟她過一輩子,而不是為了其它的任何原因……
「嗨。」孩子稚嫩的聲音闖入他的思緒,「你也被媽媽罵了嗎?」
朱克非回過神。
跟他說話的是一個大概才一百公分大的小男孩,看不太清楚相貌,只隱約見到有雙大眼睛。
「你是不是也被媽媽罵了,所以一個人在這裡難過?」
童言童語讓他忍不住莞爾。
如果可以,他倒真希望自己是被媽媽罵,只可惜他是從襁褓就被棄養,沒有見過親生母親的模樣。
少年時代,這件事情讓他很不好受,埋怨過,也懷恨過,可是跟沛霓相遇後,慢慢被她影響。
她總說,那一定是不得已的。
要築構未來,不要沉溺在無法改變的過去。
就這樣慢慢的,他覺得自己也被改變了,跟沛霓在一起的那四年,他學會了寬容,也學會了不要埋怨,少年時期只要有人提到父母親必定冷眼以對,但現在,他已經知道毋需那樣尖銳。
朱克非蹲下身子,平視小男孩的眼睛,「你是齊恩淑教授的孫子?」
這麼大的場面,應該沒人會帶孩子來,除非是壽星家人。
果不其然,小男孩點了點頭,「她是我外婆。」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呢?」
「我剛剛被媽媽罵了,所以想來這裡透透氣,沒想到居然有人比我早。」小男孩煞有其事的歎了一口氣,「我們這樣算是天涯淪落人吧。」
人小鬼大的說法,讓朱克非忍不住好笑——奇怪,小孩子都這樣嗎?還是齊家的教育讓他這樣異於常人?
「你幾歲了?」
「六歲。」小孩看著他,「你呢?」
「三十。」
「好老。」
朱克非睜大眼睛。老?
他才三十,放眼整個宴會場地,他應該是最年輕的男士,沒想到在小朋友眼中,他這個青年才俊只有兩個字,好老。
不過比起這個正在換牙的小朋友,的確是老了也沒錯。
他對小朋友伸出手,「我叫朱克非。」
「我叫陳東黎,媽咪叫我陳寶貝。」
「陳東黎小朋友,外面蚊子多,我們還是進去裡面吹冷氣吧。」
小朋友已經在露台出現快五分鐘,齊恩淑的女兒應該已經到處在找兒子了。
「也好。」小朋友歎了一聲,「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我總不能躲我媽咪一輩子。」
「你怎麼惹她生氣了?」
「唉,就是有個人跟我媽咪在聊天,想約她出去玩,可是我不喜歡他,就把柳橙汁弄在他身上。」
朱克非笑了笑,想,如果齊恩淑的女婿知道了,一定覺得很開心,兒子這樣護著自己,「你做得很好啊。」
「真的嗎?」
「如果有人想約會媽咪,不用客氣。」
「嗯。」
「不過直接倒果汁這樣不好,太明顯了,下次如果還是這樣,你就一直,一直,一直站在媽咪身邊,這樣就好了。」
再白目的男人,也沒辦法當著孩子的面跟他媽示愛。
小孩頗有懷疑,「真的嗎?」
「下次試試看就知道了。」
「如果有用的話,那我就請你吃麗寶飯店的蜂蜜鬆餅。」
不愧是齊恩淑的孫子,一出手就是麗寶飯店的鬆餅——他剛好就下榻在麗寶,已經住了幾天,知道鬆餅是下午茶的招牌,很多女孩子都喜歡。
牽著小朋友的小手進入大廳,明亮的燈光下看到小孩子的容貌。
明亮的眼睛,可愛的嘴巴。
小小臉蛋,粉嫩得很,要是穿上洋裝,就是個小女孩了。
家人大概也知道這點,所以給他穿上了小襯衫跟格子褲,白色襪子黑皮鞋,頭髮也剪得短短的,讓性別一望即知。
挺拔的穿著,但五官怎麼看怎麼是個小女生……
朱克非突然怔住——這孩子,怎麼越看越像沛霓?
他有著沛霓圓圓的眼睛,圓圓的嘴巴,鼻子挺挺的,相連的薄耳垂……
相似的容貌讓他的心一下柔軟下來,當下只覺得上天對他還是不錯的,讓他遇到一個像她的孩子。
他摸了摸孩子的頭,「去找媽咪吧,跟媽咪解釋說不是故意的。」
「嗯。」
小孩走了幾步,又回頭對他搖搖手,「叔叔再見。」
冗長的生日宴會終於走到尾聲。
賓客開始三三兩兩散去。
基於禮貌,朱克非決定等到三分之二人數散場之後,再去跟齊恩淑告辭。
「老大。」儼然已經吃撐的周姿嫻一臉酒足飯飽後的紅潤氣色,「我們什麼時候走?」
「等剩下六十個人的時候。」
周姿嫻哇的一聲,「那豈不是還要很久?」
「所以我說等啊。」
「既然還要等的話,那我跟你講一下我剛剛收集到的情報好了。」
朱克非不置可否的發出一個單音,因為根據他的經驗,周姿嫻的情報都是八卦,小老婆,外遇,兄弟鬩牆,姊妹亂鬥之類的東西。
周姿嫻壓低聲音,小聲的說:「原來,齊恩淑的女兒,就是要跟你談合約的那個經理,她不是齊恩淑親生,是領養的。」
他就知道。
「聽說齊恩淑前幾年跟朋友去花東海釣,沒釣到魚,卻釣到一個人,更神奇的是,那人被救上來後,不知道撞到哪裡還是怎麼樣,居然一問三不知,全身檢查過後醫生說懷孕兩個多月,那女孩自己都被嚇到,連哭好幾天,齊恩淑信佛嘛,心腸本來就軟,又覺得這樣冥冥之中是緣分,見那女孩這麼可憐,就收她當女兒了。」
朱克非不以為然的說:「怎麼可能有這種事,那女孩沒家人嗎?孩子不見了難道不會找?」
何況,花東的浪他是見識過的,哪有人這樣好運氣?
「老大,這你又說對了,齊恩淑後來有報案,神奇的波麗士大人比對失蹤人口之後,有找到那女孩的真實身份,戶籍台北,是國立大學的學生,聽說,為了拍照交報告不小心落海,沒家人,是個孤兒,所以沒人找,當初報案協尋的好像是男朋友。」
花東海邊,為了拍照不小心落海,沒有家人,報案的是當時的男朋友——朱克非不相信巧合,這世界沒那樣多的巧合……
可是,他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見為憑,眼見……為憑。
他已經看到了。
站在齊恩淑旁邊的小少婦,兩人挽著手說話,就像一對真正的母女一樣,神色親密。
那是程沛霓。
雖然已經七年不見,雖然他們距離遙遠,但他知道她是。
周姿嫻剛說了什麼?那個女孩子頭部受創,什麼都不記得了?
「拜偉大的波麗士大人之賜,齊恩淑拿到了不少數據,原本想找那個男朋友,想說讓他們見面,也許乾女兒會想起什麼,結果你知道發生什麼事嗎?」
朱克非聲音乾澀,「那個男的出國了。」
「對∼∼老大你怎麼知道?吼,後來有聯絡到幾個同學來看她,可那女孩就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但要說她喪失記憶,又不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還會講英文,會開車,計算機沒問題,也還記得自己以前喜歡的歌,但是看到同學就是喊不出名字,講什麼通通沒印象,醫生說是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沒錯,齊恩淑決定順其自然了。」
沛霓跟齊恩淑還在說話。
突然間,一個小男孩擠進兩人之間,仰著臉,蹬著腳,搖晃著沛霓的手,儼然是在撒嬌。
就是剛剛跟他在露台聊天的小男孩,六歲的……不是陳東黎,是程東籬。
那是她的孩子。
也是他的孩子。
第2章
十年前
朱克非環顧著這間小套房——這就是他未來四年要居住的地方。
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有自己的桌子,自己的床,自己的空間,感覺很奇特,但平心而論,他還是高興的。
就像大多數的青少年,他也渴望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
洗澡時不用排隊,想睡覺時不用擔心別人吵。
賀友光是一個很善良的資助人,他有錢,也從不吝嗇這些身外之物,他給這些受資助的孩子比一般人還要好上一些的物質生活——當他知道朱克非申請了學校宿舍後,立刻從紐約打了電話給他,讓他把宿舍退掉。
那麼多人擠在一間,吵吵鬧鬧,怎麼唸書?
老先生說,他在大學附近有投資一棟學生套房住宅,剛剛完工,預備今年開始招租,他留了兩間,一間給他,一間給另外一個孩子。
是個女生,跟他一樣是育幼院長大。
不同的是,朱克非一心想著要回報賀友光,於是選擇了自己並不感興趣的行銷,希望將來能學以致用,另外一個孩子很顯然不是這樣想,念的是怎麼看都與生意無關的環保工程。
老先生並不介意,念什麼都不要緊,重要的是堂堂正正做人。
有時間多唸書,時間很多的話就修兩個學位,或者學習外文,有需要就說,不准打工。
就這樣,朱克非生平第一次有了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
桌子,椅子,床鋪,衣櫥——雖然都是在系統傢俱店買的現成品,但他還是很高興。
他一直以為要等到自己開始工作,才能有這樣一個地方。
夏日午後的陽光,淺藍色的窗簾,漂亮的木質地板……
朱克非攤成大字形的躺在床上,在音響裡放入鋼琴樂,冷氣充足的環境中,他覺得十分寧靜。
從小到大,第一次覺得這樣放鬆。
他可以躺在床上聽音樂,想點事情,或者什麼都不想的發呆,不用擔心有人會來打擾,自己決定吃飯的時間,洗澡的時間,讀書的時間,而不是配合團體生活的照表操課……
半夢半醒之間,他聽到了些微聲響。
嗑答,咚咚,磕答……
朱克非慢慢醒了過來。
聲音來自牆壁的那頭,直覺告訴他,對方正在搬運傢俱——這棟大樓總共有八十間學生套房,搬進搬出再平常不過。
他對敦親睦鄰這種事情一向沒興趣,於是他只是把音樂調大了些,然後埋頭繼續睡。
隱隱約約,聽到陣笑聲。
是個女孩子。
朱克非跟鄰居第一次說話在半個多月後,等電梯的時光中。
中庭裡,夏末明亮的陽光讓他得以清楚看見她的容貌——圓圓的眼睛,圓圓的嘴巴,嘴角彎彎,不笑也像是在笑,眼睛有種水波流動。
女孩對他一笑,表情中有著靦腆,「我叫程沛霓。」
朱克非在心裡想著,我沒興趣知道。
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好命小孩——這棟學生公寓是賀友光買來投資的,既然是投資,當然以賺錢為主,設備完善不用說,坪數甚至足以夠夫妻一起生活,租金每月一萬五,並不是一般家庭可以負擔得起。
再看看她的衣服,雖然看不到什麼名牌標示,但質料跟剪裁也不是三五百塊可以打發的,最重要的是她臉上的表情,青春明亮,儼然不知人間疾苦。
貧困的育幼院生活讓朱克非對好命的小孩一向有種非我族類的感覺,不喜歡跟他們來往,不喜歡聽到他們談及美好家庭的溫暖故事。
所以當眼前這個稚氣未脫的女生跟他示好時,他只是微微點頭。
見他冷淡以對,少女也不生氣,指著他剛剛從警衛處拿的掛號信封說:「我也有一個。」
朱克非揚起眉,臉上露出懷疑——那是賀氏的會計室寄來的支票,信封上印有公司的代表圖案,很容易辨識。
每個月他都會收到這樣的一個信封,是他一個月的生活費。
她也有一個,那意思就是……就是……
但她看起來完全不像。
她明亮美好得像是被捧在掌心長大的一般。
「我叫程沛霓。」她又說了一次,對他伸出手,「我也是受到賀先生贊助的學生,我們……當好朋友吧。」
聽到「當好朋友」,朱克非這時才有一點點她是同類的感覺。
育幼院長大的孩子,比一般人敏感,早熟,也比一般人容易感到孤獨,當同學們笑著抱怨自己的老爸老媽管得多嚴,弟妹多欠揍時,他們只能想像,在學校受了委屈可以撲進某人懷裡撒嬌是什麼感覺,覺得一個小蘿蔔煩得要死,但有什麼好吃好玩第一個就想留給他又是什麼感覺。
他伸出手,「朱克非。」
纖細的少女手心帶著些微的暖意。
那個夏末午後,當他躺在床鋪上聽著偉瓦第時,第一次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專心在音樂裡。
那一層又一層的音樂成了背景,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她微笑著伸出手的樣子。
感覺有點怪。
不到喜歡的地步,但好像又有點忘不掉。
朱克非原本以為過幾天就會淡去,但機率完全沒有下降,隨著兩人進出大樓頻繁的偶遇與閒聊,他開始覺得心中有個相框,裡面放了她的照片,他隨時隨地都會看到她的樣子。
相同的背景,相同的校園,他們能聊的事情很多。
有次他看到一位修女來找她,兩人握著手在中庭聊天,修女很老了,戴著眼鏡,表情慈愛的拍著她的手背,跟她說話。
他聽見修女叫她小桃。
沛霓後來跟他說,教會在郊區,從小到大,他們吃的蔬菜都是大家一起種出來的,也種一些簡單的花卉賣錢,也因為這樣,修女們給所有的孩子都取了植物小名,黃槐,小杏,小南瓜,空心菜,松柏……希望孩子們跟大地和平共處,記住土地給予的恩惠。
「所以,大家都叫妳小桃嗎?」
沛霓點了點頭,臉上突然出現不好意思的神色,「很像古裝片的丫頭名字啦,我知道。」
真不明白為什麼很多古裝片的丫頭不是叫小桃就是叫春桃。
「不會,挺可愛的。」
沛霓微有懷疑的問:「真的?」
她的小名曾經帶給大家很多的歡樂。
「真的。」
看他一臉認真的點頭保證,沛霓忍不住笑了,「雖然是丫頭名,但無論如何都比小苦瓜好——不知道是不是叫小苦瓜的原因,那個小朋友的臉後來就真的長得很像苦瓜,感覺是永澤跟籐木的綜合體。」
接著又跟他解釋永澤跟籐木是櫻桃小丸子裡的角色。
櫻桃小丸子真的很好笑,但她最愛的還是一部日本的熱血女教師漫畫。
「如果能拍成日劇就好了。」沛霓一臉希望的這麼說。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覺得兩人見面比例非常高,幾乎兩天一次,有時甚至連續好幾天都會見到,見了面,聊幾句——就只是這樣簡單的聊天而已,但朱克非卻覺得很舒服。
因為他們是同一種人,對這個世界的複雜心情只有他們能懂,不同的是,修女用滿滿的愛將沛霓教育得很好。
她像個小太陽,對一切充滿著感謝。
喜歡跟她說話,喜歡聽她說話,喜歡她看著他,對他笑。
當時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那種感覺就叫晴天。 |
|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