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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她實在不知道月老廟前那個失物招領處有什麼好玩的,
她家的小肉丸怎麼就老愛待在那裡,
害她三不五時得去認領他回家,
結果,今天居然有人比她這個當媽的搶先一步,
瞧那光是背影就叫人不可小覷的精悍身材,
唔,對方該不會是想綁肉票勒贖吧?
不怕不怕,紅線村可是她地盤,只要她大喊一聲「救郎」,
相信全村的人都會跑來除害,可是這背影怎麼越看越眼熟,
還有那聲音也是,媽呀,原來認領小肉丸的真的是失主,
那個五年前對她始亂終棄的大渾球,
更可惡的是,他出了場車禍,什麼都記得,就是獨獨忘了她,
既然她對他這麼無足輕重,他幹麼還硬要賴在她家,
吃她的、用她的,甚至睡……她的啊!
楔子
「除了婚姻,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包括我的人、我的心、我的一切,相信我。」
相信我?!
如此自負又可笑的宣言著實諷刺,讓人聽得心口一陣抽痛,既然他願意將全世界捧到她面前,為何卻親手將她推入最不堪的處境中,成為男人身後見不得光的陰影。
他真的愛她嗎?
淚水模糊了視線,低跟露趾涼鞋踩上枯黃落葉,在秋老虎肆虐的季節,髮長及肩的秀麗女子瑟縮地雙手環胸,倍感滄涼。
她被愛情傷害了,很深、很深。
深到她不願回憶,只想遺忘,將自身隱藏蒼茫人世間,從此靜寂。
但是,這要怪誰呢?
是她,是她的錯,怨不得人,誰叫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的愛是偷來的,時間一到需要歸還,不該以為愛會永恆。
所以,她活該嘛!自作自受,愛上不該愛的人,如今的心碎是罪有應得,把愛看得太重的人注定要失去,傷痕纍纍,只因為……
愛情不是男人的唯一。
夠了,她不要了,全部還回去吧!她會走得遠遠的,不再回頭,這樣誰也傷不到她,是吧!
眼眶中的淚水如斷線珍珠般不斷滑落,淚霧似屏遮蔽前方晃動不停的金色光芒,烈日當空,眼前的事物全然看不清楚了……
可惡!可惡!要有志氣,不要再哭了,這是她自找的,如果她能管住自己的心,不一步步淪陷,奪眶而出的眼淚就不會如春天的雨心,綿綿不絕。
不哭,不哭了,抬起頭、昂起胸,她的離開是成全,不是委屈,人家本來就是一對的,合該有個好結局,串場人物該下台一鞠躬了。
可是,為什麼心這麼痛,這麼捨不得?放不下也拗不開,心心唸唸那個開口說愛她的男人。
一邊拭淚一邊哭得兩眼紅通的女子越走越慢,她陷入自己悲傷的情緒裡,渾然不覺有輛未掛車牌的銀白色轎車急駛而來,方向不變地直衝向她。
「小心—」
什麼,誰在高喊……
啊!好痛
垂淚不止的女子在眼前一黑時,看到滿手、滿眼的鮮紅,止不住的血由一個男人身上流出,而她卻看不到他的長相。
只是那熟悉的味道、大掌,她怎能忘得掉,怎麼能?她是那麼的、那麼的……
愛他。
第1章
「喂!喂!麥克風測試、麥克風測試……我啦!村長伯,助人為快樂之本的沈助本,阿旺嬸在村口撿到一隻畫貓的白布鞋……嗄?不是貓,是豹喔!哎呀!青菜啦!就是很貴的鞋子,阮水某講趕來廟口的失物招領處領,阿嘸她要拿去什麼網路拍賣,呼咱村的囝仔買冊……」
一隻過於白皙的素腕像蠕動的蚯蚓,從粉色系的暖被窩底下探出,摸呀抓的不知撈什麼,一本丟在床頭半翻開的《隋唐演義史》被抓個正著。
砰地!
當作資料,千金購買的厚重史冊從窗戶飛出,重重落地,村長伯的廣播中斷了下,發出「喔—」的長音。
鄉下人家一向起得早,一大清早雖然大呼小叫十分擾民,不過對紅線村村民而言,早上一起床若沒聽到村長伯中氣十足的大嗓門,還真是怪不習慣的,感覺似公雞忘了司晨一般。
只是呀!凡事總有個例外,譬如村長伯「不學無術」、「好吃懶做」的女兒—沈舒晨。
「乖仔,冊不要亂丟,昨晚又沒睡了是不是?跟你說身體要顧好,早睡早起別熬夜,雞精喝了沒?多喝開水多吃水果,阿松伯家的小惠生得幼綿綿、白泡泡,人家那才叫查某囡仔,哪像你睡到太陽曬屁股,頭髮也不梳……」
國語中摻雜台語,台語裡又有點台灣國語,公器私用的沈助本一點也不覺得羞慚,大大方方的將「家醜」傳揚出去,不怕人家取笑他養了一頭女兒豬。
反正幾十年鄰居了,還有什麼醜事能瞞得過人,誰家母狗幾點幾分生了幾隻小狗、誰家母雞下了幾顆蛋、誰家兒子又捧了零分考卷回家、挨了幾下竹筍炒肉絲,完全沒有任何秘密可言,幾乎在發生的瞬間傳遍整座村落。
除了村長伯的女兒在五年前偷生一個小孩沒有瞬間傳遍外,而且還非常不負責任的得了失憶症,忘了孩子的爸是何方神聖。
「天呀!頭痛死了,這是什麼世界,我才剛躺下而已……」吼!爸又在幹什麼,吃飽太閒嗎?牽牛阿伯怎麼沒來找他到廟外練外丹功?
一頭嚇死人的雞窩頭,兩顆充血的紅眼睛,一張女鬼似的慘白小臉,目光渙散的邋遢女子睡眼惺忪,拉過被子便往頭上蓋,想把「噪音」阻隔於外。
可惜她的鴕鳥做法起不了絲毫作用,疼女兒疼入心肝的沈助本拿起大聲公,對著女兒所在的二樓房間高聲大喊。
「晨晨呀!水蛙嬤仔都巡完水田、跳完土風舞、扛起擔架上市場賣菜了,你七少年八少年還困什麼,快起來陪你媽練練瑜珈和皮拉提斯……」
皮拉提斯是一種非固定性的連續動作,無論是徒手的地板動作,或是騰空的器桿動作,主要用意是運用專注力和控制力訓練核心肌群,藉由帶動四肢動作,一如舞者般優雅且連貫。
皮拉提斯最大的功能是健身兼養身,還能減肥塑身、紓解壓力、傷害復健、修飾全身的肌肉和線條,維持窈窕身材。
別以為鄉下人不懂這些時髦玩意,村長太太就是一個例外。
她不僅每天打扮得光鮮亮麗、漂漂亮亮的,每個禮拜還得上台北錄什麼「阿霞灶腳」,教別人怎麼做最道地的古早味菜餚,名氣之大不輸當紅明星。
四、五十歲才走紅的她因精於保養,又以瑜珈、皮拉提斯養生,外觀看來頂多三十出頭,往女兒身邊一站,簡直是一對亮眼的姊妹花。
所以呀!一帶惹人疼愛的小外孫出門,大伙都當是她小兒子,惹得她呵呵直笑,有些驕傲地說自己是「少年阿嬤」,一點也不在乎孫子沒有爸。
「錢要賺,身體更要顧好,三餐不定,阿爸擔心你三十不到就一身病,你看秋田他兒子才三十五歲,肝就不行了,腎也出了毛病,上個月差點心肌梗塞走了……啊!拍謝、拍謝,我手機響了,接一下電話……」
「……喂!我村長啦!誰找我……」沈助本的大嗓門頓了一頓,隨即︱「什麼!叫我麥講,吵到你睡覺……咦!你的聲音聽來很熟,你誰呀?」
短小輕薄的藍芽手機裡傳來懶倦的惱音。
「沈、舒、晨。」
「喔!沈小姐呀!吵到你休息真是不好意思,我在叫我女兒起床……呃!不對,你說你叫什麼名字?」真是的,年紀一大,耳朵也不靈光了,居然聽成女兒的名字。
「沈舒晨,你女兒,還有把麥克風關掉,馬上、立刻。」嗡嗡的低頻快把她逼瘋了,好想捉狂呀!
「晨晨喔!你幹麼浪費錢打手機,樓上樓下而已,你喊一聲我就聽見了,才想說哪來的沈小姐,我們村裡姓沈的人並不多……」
熱心助人的沈助本完全不懂什麼叫「家醜不外揚」,甚至寵女兒寵到不管她做什麼都引以為傲,樂與人分享她的生活瑣事。
終於受不了的沈舒晨抓著鳥窩頭,趿著一雙的藍白拖衝下樓,火大地關掉廣播器。
沈家的房子類似日式建築有一、二樓的結構,在村裡算是有錢人的那一種,田地多,房舍大,遠遠望去像鄉間民宿,美觀兼具實用性。
一樓的大客廳有三十幾坪,常常有村民來此找村長伯泡茶聊天,而廚房也不小,緊連著餐廳,把別人事當自個事的沈助本三不五時帶「朋友」回來用餐,有時一開飯十來個跑不掉。
沒辦法,失業的人太多了,過不下去的街坊鄰居比比皆是,只要他有一口飯就不忍心其他人挨餓,老打著請客為由紓解村民經濟上的貧困,順便叫人帶些米呀、豬肉的回家。
因為進進出出的人實在過繁,村長太太便把書房改成夫妻倆睡房,將二樓空間全留給唯一的女兒,怕吵到她。
「哎呀呀!我還有事要廣播,你怎麼把電源給關了,你阿水伯的斗笠不見了,我剛要發動全村找一找,他戴了十幾年,多少有感情……」
不行、不行,村仔的牛不知道有沒有跑到旺仔的菜園偷吃高麗菜,他要再廣播一下,叫大家看緊點。
沈舒晨地拔掉插頭,再用睡眠不足的紅眼睛一瞪。「爸!你看到我的黑眼圈了沒?」
一開口,「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沈助本嚇得跳起來。「啊!你的聲音怎麼這麼沙啞?感冒了嗎?快來喝澎大海,治治你的燒聲。」
「只要讓我睡飽了,我什麼事都沒有。」她張大紅腫的雙眼,想引起父親的愧疚心。
「還睡,都快中午了,趕快去洗臉、刷牙,要吃中飯了,別再賴床,都幾歲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似。」老要人跟前跟後的叮嚀。
「爸!我的工作本來就……」日夜顛倒。
一提到她的工作,沈助本又忍不住嘮叨。「那哪是工作呀!瞧你把自己折騰成什麼樣子,以前在台北當個秘書不是挺好的,幹麼突然辭職?我和你媽辛辛苦苦地把你拉拔到大學畢業不是讓你虐待自個,老窩在房裡不出門會悶出病,我看你當你媽的助理,一起去『阿霞灶腳』煮飯燒菜……」
沈舒晨的職業在一般人眼中不算一份工作,既無勞健保又無年終獎金,更別提什麼退休制度了,純「手工」,毫無保障,收入不定,按件計酬,常常把自己累個半死卻不一定得到對等報酬率。
唯一的好處是自由,不用上下班趕著打卡,不必看老闆臉色做事,隨心所欲地想什麼時候工作就什麼時候工作,時間由自己掌控。
只不過有利亦有弊,她若偷懶不工作就沒有收入,沒有收入就等於沒有錢,口袋空空就養不起兒子……
被父親推進浴室洗臉刷牙的沈舒晨驀地一怔,慢半拍的想起遭到「遺棄」甚久的兒子,神色茫然地望著鏡中清爽的清麗面容。
「爸!小肉丸呢!媽又帶他到廟口的活動中心嗎?」老媽最愛帶小孫子四處獻寶,活似她多會養孩子,養得白白胖胖又聰明伶俐。
每個禮拜天,王美霞女士會在村裡月下老人廟的活動中心,教一些婆婆媽媽練瑜珈和皮拉提斯,順便接受別人對她好身材的讚美。
「你的日子過糊塗了是不是?你媽上台北錄影了,她昨晚不是燉好了你愛吃的花生豬腳,叫你一定要記得吃。」怕老婆……呃!是老婆不怕他的沈助本不忘老婆交代的事情,一鍋冒著熱氣的花生燉豬腳端上桌,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地喋喋不休。
「我告訴你呀!咱們紅線村民風最淳樸了,那個什麼天霸集團的想來買土地做開發案,我想都不想的拒絕他們……」來再多次也沒用,他反對到底。
「天霸集團?!」沈舒晨忽地張大眼,神色恍惚地鬆開手中的漱口杯。
天霸集團、天霸集團……回音似的聲響不斷在腦海中迴盪,起霧的圓形鏡面上浮起一張俊逸絕倫的男人面孔,噙著狂妄霸氣的冷冽喊她︱
「晨晨,你要在裡頭待到幾時,老爸尿急呀!」不會又在馬桶上睡著了吧!
晨晨,是的,他總是倨傲地揚笑,以不可一世的姿態低喚她的小名,幽深的黑眸中承滿對她的愛意和寵溺,不時火熱地盯著她不放,彷彿要一口吃了她……
不,不能再想了,她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注定無法相守,他們愛過一回也就足夠了,多想只會令自己難過。
掬起一把冷水往臉上一潑,沈舒晨的雙肩微微顫動,她強壓抑住以往的記憶,不敢再去回想,泛紅的眼眶有著不堪回首的沉痛。
吸了吸鼻,她對著鏡子中的自己打氣,佯裝不受往事影響地揚著一抹笑。
只是,有著不正常白皙的笑容是那麼委屈,令人心疼,彷彿失巢的母鳥,找不回年少曾有的純真和無邪。
「看看你,一臉無精打彩的樣子,想找你去拉布條抗議都不成,好好的女孩也不找個正經的工作做做,就算你不工作,我沈助本會少你一口飯吃嗎?」瞧瞧多揪心呀!瘦得不長肉,風一吹就飄走了。
「爸!我上樓睡個回籠覺……」精神委靡、戰鬥力銳減的沈舒晨打了個哈欠,一副懶樣。
看到女兒的不上進,沈助本沒好氣地踩住她拖鞋。「不用找你兒子嗎?八成又去了那裡。」
「哪裡……喔!那裡。」她表情先是迷惘,繼而困惑。
那個地方有什麼好玩的?怎麼老往那裡鑽,沒瞧他膩過。
「還不去找回來,你這當媽的一點責任感也沒有,想當年……」
一上了年紀就喜歡回想當年,仍帶困意的沈舒晨一聽到父親又開始「落落長」的當年種種,當下如雷灌頂,什麼精神都提了上來,故做緩慢,其實走得很快地往外衝。
她並不怕念,有父母的孩子最幸福,當初若非爸媽展開雙手包容她,給予無私的寵愛,以母雞護小雞的方式擋住村裡的流言蜚語,她也沒有勇氣生下世人所不容的兒子,更遑論是帶大他。
親恩大過天,因為有他們,她才能無風無雨的度過每一天,做著自己想做的事,過著平靜無波的生活。
可是……唉!怎麼日子越過越無力了,老是覺得煩,卡稿的痛苦誰人知。
二十八歲的沈舒晨有不錯的文學底子,誤打誤中的成了羅曼史作家,雖然她胸無大志,只想寫來自娛,不過人有一失必有一得,莫名其妙地大受歡迎,短短幾年間變成當紅的暢銷天後。
這是她始料未及的事,同時也讓她有了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正當她一邊恍神,一邊走在長滿雜草的田埂上,幾輛少見的高級轎車從遠處快速駛近,呼嘯而過進入剛鋪上柏油的紅線村。
驀地,一張冷峻臉孔掠過眼前,窗戶半降的車內有個男人抬起頭,氣勢凜冽地朝前望去,車窗外,一雙秋水眸子霎時染上錯愕、驚惶又害怕的情緒。
「是他不,不會的,應該是太陽太大了,我眼花了。」
「像。」
「好像。」
「真的很像。」
「簡直是一模一樣嘛!」
「對呀!只差尺寸不同而已,根本是父子。」
「人人這下可要開心了,他老爸終於迷途知返,要來領他回家了。」
「不過這個男人也未免太狠心了,居然忍心拋棄這麼可愛的孩子,穿得體面有什麼用,還不是人面獸心,村長伯的女兒肯定是被騙失身。」
「就是嘛!還有臉回來找兒子,換成是我早羞愧得自殺了……」
一下車,踏上滿佈綠意的土地,羅劭然先聽到一陣不算小的抽氣聲,而後是一道道不友善的目光,窸窸窣窣的交頭接耳,對著他的方向指指點點。
原以為迎接他的是大規模抗議活動,以行動來排斥外來的財團,抵死不讓純淨的故鄉惹上市儈之氣。
但是,他們看他的眼光似乎透著一絲詭異,雖然有著譴責和怨怪,卻不是全然的排擠,反而像在……埋怨,埋怨他來太遲?
這是怎麼一回事?一個、兩個、三個……幾乎所有看到他的村民都只有一種表情,那就是以眼神暗示他該往哪走。
見鬼了,這些人全瘋了嗎?還主動指路,到底想做什麼?
靜觀其變的羅劭然並未打破沉默,漠視地望著山脈貫穿,清溪流過的小村落。
「總裁,這裡就是紅線村,前方那一座廟和附近農地便是開發預定地,我們已買下三分之二的土地,只有少數地主不肯出售。」
神色緊張的開發部經理以眼角偷覷頂頭上司的側臉,手心微冒著冷汗。
「就這麼一塊地你談了快一年還談不下來,公司發給你的豐厚薪水你領得不汗顏嗎?周經理?」
一聽毫不留情的指責,周經理的汗流得更凶了。「報……報告總裁,不是屬下辦事不力,而是有些村民實在太頑固了,怎麼都不願賣地,還說……還說……」
「說什麼,別吞吞吐吐。」他浪費時間前來不是為了聽廢話,上百億的投資就等破土。
總裁大人聲一低,他連忙取出幾份文件。「村……村長帶頭說他死後要葬在自己的土地上,誰要敢來挖他的墳土,他第一個找人拚命。」
「荒謬。」他不耐煩的低斥,不把「誓死如歸」的瘋話當一回事。
「總裁,紅線村的村民並不多,可是非常推崇熱心助人的村長,以他馬首是瞻,通常只要是他決定的事情,其他人少有意見。」這是他觀察幾個月所得的成果。
「你的意思是說,說服了村長,一切便可迎刃而解,毫無阻礙?」羅劭然的聲音很冷,不帶一絲溫度。
「是的,總裁。」奇怪,總裁的聲調明明一如往常,為什麼會有陣冷意襲上背脊?
驟地,他臉色一沉。「你不想要開發經理這位置儘管開口,我絕不留人。」
「總……總裁……」周經理驚得臉發白,汗如雨下。
「連一個小小的村長也擺不平,公司要你何用,你知道這一延遲將損失多少金錢。」成本的計算,人事的支出,董事會的壓力,一間兼具養生的度假飯店真那麼難推動嗎?
不以為然的羅劭然在一干下屬的伴隨下,以評估的眼神審視四周的環境,他用的是商人的眼光進行考量,不論有形或無形物都可買賣。
沒有人不愛錢,這是人性的弱點,誰不想奢靡過日,舒舒服服地揮霍,死守著一塊一年賺不到十萬元的土地相當愚蠢。
「這……」周經理欲哭無淚地想辯解,可是一接觸到寒冽的視線,含在舌間的話又嚥下咽喉。
「提高價錢,一次不成再一次,直到他滿意為止。」不能再拖了,開發案誓在必行。
「可是……」苦著臉的周經理忍不住一吐苦水。「我開出市價的十倍,他們朝我丟雞蛋,說他們不賣祖宗牌位,還把棺材抬出來,問我需要幾具,他們免費奉送外加十輛花車送葬。」
被罵、被趕還不算什麼,來了這幾回,他不是遭臭水潑了一身,便是有人放狗追趕,他才一表明身份,整桶餿食當頭淋下,狼狽不堪地落荒而逃。
錢,真的很好用,他費盡心力的說服大部份村民賣地,一張高額支票的確令人心動,為利所惑的人不在少數,私下跟集團簽定合約。
只是村長一個不點頭,其他人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和他們接頭,只能作賊似的暗著來,明著仍和村長站在一陣線,以免被當成叛徒。
「金錢的魅力向來驚人,我不信有人能不為所動,抵抗得了誘惑……」羅劭然驀地停下腳步,眸心微瞇地盯著某一處。「那是什麼?」
「什麼什麼……」順著上司的視線往前一看,周經理不大的眼睛也瞇了。「好像是……呃!垃圾堆吧!」
怎麼這麼沒公德心,亂丟垃圾,有礙觀瞻。
「你確定?」似乎有什麼在動。
談不上是何種感覺,彷彿無形中有股力量在拉扯,催促他往前走。
「應該是,誰會沒事把棉被、籐椅、玩具、漂流木往廟口擱……咦!總裁,你要去哪裡?等……等等我……」走那麼快幹什麼?腿長的欺負腿短。
周經理的身高不算矮,好歹有一百七十公分,但比起來羅劭然將近一百八十七公分的頎長身形,他那顆圓呼呼的肚子就顯得笨重,沒法像上司一樣輕靈優雅,即使快步疾行也充滿不容小覷的氣勢。
等他好不容易氣喘吁吁地從後趕至時,他先看向氣度非凡的上司,畢竟一堆「垃圾」有何好看,總裁大人才是他該關注的對象。
但是,一瞧見那張峻冷的面孔,他冷不防的倒抽了口氣,驚悚地起了陣哆嗦。
發……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總裁的臉色變得好奇怪,宛如一筆到手的合約被對手搶走。
「嘿!我叫沉人人,就是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人人,今年五歲,你是我爸爸嗎?你要領我回去。」
誰,誰在喊爸爸?
軟綿綿的童音像麥芽糖一樣惹人喜歡,狀況外的周經理看到「失物招領處」五個大字,接著頭一低,他再次抽氣。
這……這根本是小一號的總裁大人,他……呃!他們……未免太像了?
不只他驚訝不已,在心裡認定有雙圓圓大眼的小男孩是總裁的私生子,就連羅劭然也震撼得說不出話來,向來冷靜的黑眸出現不尋常的波動。
當沉人人甜甜地喊了一聲「爸爸」,他居然湧上一陣淚意,情不自禁地撫上曬得有點黑的小臉,粗黝指尖微顫著,有些不相信他是活的生物。
「你是我爸爸對不對?我是人人,我等你好久好久了,你怎麼不來接我?」嗯!他應該是爸爸沒錯,他看起來都快哭了。
「我……」不是你父親。他說不出口,卻有種想抱緊他的衝動。
一種父子天性油然而生,羅劭然的理智告訴他,這名可愛天真的小男孩並非他所生,斷無可能是親生子,他不會忘了曾有個兒子,可是……望著那雙滿是好奇和孺慕的稚眼,他胸口的一處堅硬崩塌了,忍不住想疼惜他。
「沒關係啦!爸爸,我原諒你,你一定是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工作,沒辦法趕回來陪人人,我會體諒你的。」嘻……他有爸爸了,小胖不能再笑他是沒人要的孩子。
虛歲五歲的沉人人已經念幼稚園,他老氣橫秋的小大人口氣引人發噱,非常有「度量」的安慰好高、好高的男人,笑得咧開少了一顆門牙的小嘴巴。
不過他坐在失物堆裡快兩、三個小時,對一個五歲的小孩來說真的很不容易,因為見到帥帥的「爸爸」太興奮,他想跳起來抱住好大、好大的手,不讓他離開,誰知腿麻了,往前一撲。
見狀的羅劭然根本不曉得自己得了什麼失心瘋,失去平靜的衝上前,在不足一百公分高的小人兒落地前,大掌一撈,輕鬆地抱入懷中。
好聞的乳香味鑽進鼻翼,他莫名地感到一絲激動,不自覺地收攏雙臂。
一瞬間,為人父的感動湧上心頭,雖然他知道這不是他的孩子。
「哇!爸爸!你真厲害,人人好崇拜你喔!你的手比我的大好多好多,而且有爸爸的味道,我喜歡你當我爸爸,以後人人也有爸爸了。」
他開心地環抱男人緊實的肩,在他下巴處快樂地咯咯笑。
「你沒有爸爸……」這麼小的孩子居然沒了父親,他的母親到底在幹什麼?
一抹模糊的影像忽地從眼前晃過,彷彿帶著甜美的銀鈴笑聲,微微失神的羅劭然努力想捉回一閃而過的畫面,但是劇烈的頭痛無預警的一抽,令他無法多想。
只是,聽著小孩子天真的歡笑聲,他不禁想著,這男孩的媽媽是誰,他認識她嗎?
腦子裡才轉著這意念,身後傳來驚惶失措的女子嬌柔聲。
「你……不管你是誰,快……快把我兒子放下,不要想綁架小肉丸勒贖,我……我只要大聲一喊,全村子的人都會馬上跑來,把你打成肉餅。」這背影,看來好熟悉,好像是……他?
「小肉丸……」不知為何,他竟然想笑,飽含驚懼的軟膩嗓音讓他有種懷念的感覺。
這聲音、這聲音……面色微白的沈舒晨慌張地退了兩步,捂著左胸像心臟病快要發作。「你……你是……不是,不是他,他怎麼會來?一定是我太緊張了,搞錯了……喝!你……真的是你,你來幹什麼」
背著光的男人一回頭,一張睡眠不足的清麗小臉倏地面無血色,慘然地瞪大雙眼。
第2章
「我認識妳。」說不上那是何種感覺,卻讓人熱源湧現,逼進心窩,融化了千年不化的冰山,涓涓細流帶來暖意,以及一絲不經意的悸動。
很久很久沒有對女人產生興趣,甚至是慾念,自從五年前發生那場車禍後,似乎身體的某一部份也受到創傷了,向來來者不拒的花花公子變得厭惡女子的靠近,總覺得濃妝艷抹的她們不夠乾淨、很髒。
朋友說,這叫「厭女症」,對女人有高度潔癖,老天在譴罰他玩弄女人心,因此對女人冷感。
可是一見到脂粉未施的她,那顆以為死寂的心忽然復活,下腹一陣火熱,慾望來得毫無預警,而且猛烈。她認識他,無庸置疑,不然她不會驚愕無比地指著他鼻頭,問他為什麼來,又一臉恐慌地搶走他懷中的男孩,直嚷著那不是他兒子,小肉丸是她一個人的。
那麼慌亂,那麼恐懼,那麼的……悲切,好像他傷她甚重,重到她不願意和他有任何交集。
若是他的推斷無誤,那他真有個兒子嗎?
相似的五官,相似的輪廓,相信沒人能否認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除非他有雙胞胎兄弟,否則,那個孩子的父親必然是他。
問題是,他不記得她,在三十二年的歲月裡,他的記憶中沒有她的印象,全然空白,她是如何偷了他的種,生下神似他的小孩。
「你……你不要再跟著我,我都說小肉丸不是你的,你一直跟在我後頭幹什麼?快滾回去你們繁華的大都市,我們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還跟,他煩不煩呀!
沈舒晨的心跳很快,臉頰微泛桃色,她屏氣不敢大口呼吸,將視線定在地面,不看那個曾讓她愛得心發酸、身發軟的男人。真是不公平,這麼多年不見,他還是意氣風發地令人腿軟,俊美無儔地勾動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忍不住多了幾分遐想。
他是來找她的嗎?
或者,是為了小肉丸而來。
可惡、可惡,好像她還愛他似的,她才不在乎他為了什麼,反正他們之間一點關係也沒有,他仍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而她不過是路邊的雜草,哪能高攀。
越想越心酸的沈舒晨低著頭走路,她很想怨他的無情,卻因為愛得太深而無從怨起,暗自發酸。
「他喊我爸爸。」羅劭然擋在面前,作勢要抱過她口中的小肉丸。
其實他只想分擔她手上的重量,一個五歲的小孩雖然不算重,但抱久了也會造成負荷。
但是一見到他伸長兩臂,而懷中的笨兒子不斷爸爸、爸爸的直喊,懷疑他有不良企圖的沈舒晨氣惱在心,硬是不讓他接手。
「他喊好玩的不行呀!每個他看順眼的男人,他都叫爸爸,你又不是第一個。」她有些賭氣地想繞過他,眼不見為淨。
「他叫我爸爸。」羅劭然不悅的沉下眼,對她無所謂的語氣感到慍惱。
「那又怎樣,他想叫哪一個人爸爸是由我決定,你哪根蔥、哪根蒜,想要兒子不會自己去生一個呀!反正多得是排隊等候的女人。」不缺她……不缺她……
想著、想著,她又鼻酸了,一幕幕叫人心痛的畫面快速地飛掠。
當年她怎麼會那麼傻,答應好友監視她花心的未婚夫,結果她沒做到所托付的事反而賠上自己,同時失去友情和愛情。
如果有後悔藥,她一定第一個購買,絕不答應芝芝的要求,讓自己愛上不該愛的人。
「他是我兒子。」他肯定的說道。
在母親懷裡的沈人人一臉古靈精怪,不安份地動來動去,他一雙骨碌碌的眼睛不停轉動,一下子看看氣憤不已的媽媽,一下子偷瞧長得跟他一樣好看的「爸爸」,小腦袋瓜子打著大人不知道的主意。
「你……你憑什麼說他是你兒子,小肉丸是我懷胎十月,忍著將近二十小時劇痛才生下的一塊肉,你要不要臉呀?隨便亂認兒子……」在他深沉目光的注視下,她越說越心虛,聲音也越來越小。
對啦!他是有權利知道兒子的存在,畢竟少了他的「貢獻」,她肚子也不會大起來,多了個名為「兒子」的生物。
可是他要兒子也要得太光明正大,讓人好不服氣,當初是他托芝芝要斷得乾淨,不要以為還有機會復合,他不過貪新鮮玩玩而已,是她太認真了,不懂成人世界的遊戲規矩。
所以她走了,很有骨氣的不回頭求他,就算懷孕生產的事讓她怕得要死,她仍一個人咬牙硬撐,不向任何人訴苦,惶惶不安的成了新手媽媽。
「妳想驗DNA也無妨。」羅劭然這句話原本是想止住她的歇斯底里,沒想到卻引起她極大的反應。
雖然想不起來,出於成功商人的直覺與人生歷練,讓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眼前護子的小母獅一定和他有所牽連,甚至是他厭惡其它女人的主因,在他放蕩的人生中,他一向小心的玩樂,絕不讓一絲「意外」流出。而她卻懷了他的孩子。那就表示他太想要她,以致忘了做防護,讓珍貴的種子留在她身體,她對他的意義絕對並非一般女人。
還有一種可能,那是……
他愛她。
愛她嗎?
心口輕漾漣漪,一絲似甜似酸的情緒滑過心頭。要是他真的愛過她,那麼他怎麼容許她離開他,還帶著肚裡的孩子?
思及此,羅劭然迫切地想找回失去的記憶。在他車禍前究竟發生什麼事?為何獨獨遺忘了這一段?
「做人不要太過份,羅劭然,你以為我會像以前一樣好欺負,乖乖地等你有空再來施捨我一點愛嗎?是你叫我走得遠遠的,永遠永遠不要再見面,你說你最怕糾纏不清,死賴著你不放的女人,我成全你了,不哭不鬧的分手,你還想怎麼樣……」
「果然……」是他的兒子,她和他的孩子。「你知道生孩子有多痛嗎?人家有老公陪產,我卻是孤零零地躺在生產台,醫生說是難產,要我爸媽決定要留下哪一個,比起未曾謀面的孫子,我爸媽當然選擇保住女兒,可是我不肯,我苦苦哀求他們,那時候……嗚……我好害怕,想要孩子又怕他沒媽照顧,更怕自己就這麼死去……你在哪裡,你在哪裡……兒子是我用命換來的,你憑什麼跟我搶……」
她說著說著頓感委屈,當時沒流的眼淚一併爆發,哭得瀝淅嘩啦,慘不忍睹,抽噎不止地沒發覺懷中的小肉丸子不見了,只顧著捶打令她傷心害怕的男人。
「呼吸、吐氣、呼吸、吐氣,緩和氣息,妳太激動了。」明明哭得很醜,為何她此時看來非常可愛,誘人食指大動?
吃了她。
本能的,羅劭然低下頭,吻住那兩片顫抖的蝶唇,帶著呵護和疼惜,輕輕地吮吸,哺喂純男性的氣味。在他身後排成兩列的下屬瞧見他出人意表的舉動,個個像被雷劈中似地呆若木雞,張口結舌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霸集團的總裁冷酷實際、霸道狂妄,在他尚未接任總裁一職前是社交圈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只要他看上眼的女人無不手到擒來。
只是容易到手的獵物他並不珍惜,一旦過了賞味期便隨手丟棄,從不見他對任何一人有過多餘的關切,用錢打發是常有的事。
一場車禍讓人以為他轉性了,或是……呃,不行了,所以才收斂浪蕩行徑,不近女色,專心在事業上,沒想到,原來他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就……就是你害的,你還敢開口,你……等等,你剛剛……吻我?」後知後覺的沈舒晨撫著唇瓣,豆大的淚珠掛在眼眶。
俯下身,他吻去瑩瑩晶淚。「對,我吻了妳,妳有何意見?」
「你……你……」她驀地兩頰飛紅,你了老半天才找回失蹤的氣音。「你怎麼可以吻我?我們又不是男女朋友。」
「但我們之間有個孩子。」令人意外地,他一點也不排斥吻她,而且有上癮的趨勢,好似這殷紅小口本來就屬於他所有。
「那是……那是……」她忽然口吃,找不出話反駁。
「我相信我們是在相愛情況下才孕育孩子,他融合了妳、我的血,擁有父母的驕傲。」口才極佳的羅劭然不讓她逃避,兩眼緊盯著清麗嬌顏。
「我……我……」看著兒子稚嫩的臉,父子倆相似得如出一轍的眼眸,她沒去當兒子的面說出他們是被這個狠心的男人給拋棄的。
沈舒晨撇過頭,故意裝做左邊的風景比較美,不想因一時心軟而重蹈覆轍,淪落萬劫不復之地。
「媽媽,爸爸回來了耶!我有爸爸了,我們一起回家。」人小鬼大的沈人人拉拉母親的衣服,他認為能用單手抱他的爸爸很偉大,比給他糖果的外公還要高大有力。
小孩子的心很容易偏袒,不管有沒有相處過,他們還是偏向自己的父母,渴望爸媽的愛。
「回家……」她低喃著,回眸看了眼仍讓她心情起伏不定的男人,「沈人人,幼兒園的老師沒教過不能隨便靠近陌生人嗎?」
「可是他是爸爸吶!才不是陌生人。」他兩手圈著羅劭然的脖子,一副不懂他明明沒做錯事,媽媽為什麼生氣的困惑模樣。
「你以前見過他嗎?」
他回答得很老實。「沒有。」
「他養過你、抱過你、餵過你吃奶、陪你玩嗎?」這是機會教育,免得哪天被人拐去賣。
他遲疑了下,怯生生的望向「爸爸」,攏緊的小手臂有些鬆動。「你是我爸爸對吧!以後你會疼我,陪我是不是?」
「是,你想要什麼,爸爸都會給你。」毫無遲疑,他一口應允。
「耶!爸爸真好,我愛爸爸,沈人人的爸爸是天下最好的爸爸,我們要永遠永遠在一起。」他開心地大叫,手舞足蹈。
相較孩子的興奮,那個當媽的臉色可不怎麼好。
「好什麼好,你爸爸是有老婆的,他不可能永遠永遠和你在一起,除非你想叫別人媽媽。」小沒良心,父子都是同一德行。
「什麼,爸爸結婚了?」
「他不會叫別人媽媽。」
應該是一種天性吧!一大一小兩張嘴同時一張,一個錯愕,一個收起討好的甜笑,爬下粗壯的手臂,走回母親的身邊,扁起嘴。
「羅劭然,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既然你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我們沒有你也過得很好。」她澀然地說道,悄悄地將兒子往後一挪,做出他敢搶,她立即抱起兒子狂奔回家的動作。
「誰說我有了自己的家庭。」商場上的人都知道他未婚,單身至今。
她一聽,不太高興地板起臉。「你又想騙人了,我不會上當的,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你別想來搶。」
「我什麼時候騙過妳,我確實沒結過婚。」實言遭到質疑,羅劭然狂肆的一面微揚,略帶不快。
她不信地揚高分貝。「芝芝親自把你們的喜帖送到我手上,邀請我參加你們在普吉島的婚禮。」芝芝……
「妳去了?」沈舒晨火大的踩了他一腳。
「當然沒去,誰會去看最愛的男人挽著其它女人的手步入禮堂,在神的面前宣誓一生一世至死不悔的誓言。」
他欺人太甚,居然為了徹底斷了她的癡戀,請她務必蒞臨。
「原來妳愛我。」他嘴角一勾,心口糾結多年的郁氣驀地一舒。
「我……我才不愛……唔!你……不要亂……唔……吻……」逼近的黑影在眼前放大,來不及逃脫的她又被吻了。
這一次吻得很深,深到她由原先的掙扎、恐慌,漸漸地虛軟,鼓噪的心如注入湖泊的洪流,因他而失去自制。
要推開愛過的男人何其困難,尤其天天面對一張相似的小臉,想忘也忘不了,說不愛了是自欺欺人,她自始至終只愛過他一個人。
「告訴我,妳的名字。」羅劭然低望著嫣紅嬌容,對她有著超乎想像的渴望。
「嘎?」怔了怔,腦中一片空白,有只小蟲在囈咬她跳動的心房。
「你去死!羅劭然,你竟然……竟然忘了我是誰- 」羅劭然得到的回答是被一把推進水田,一隻綠色青蛙兩腿一彈,跳上他鼻頭,咽咽咽地似在嘲笑他沒大腦,噗了一聲又跳走。
芝芝是沈舒晨大學最好的朋友之一,也是茂億集團千金,全名叫童凱芝。透過政策聯姻關係,她成了羅劭然名義上的未婚妻。
可是風評不佳的羅劭然是出了名的花心,只要是女人都想沾一沾,不論對方是否是有主的,都很難逃過他的手掌心,因此有了「女性殺手」之稱。
有個這麼愛招蜂引蝶的未婚夫,任誰也無法安下心。為了掌控他的行蹤,童凱芝特意拜託正要找工作的好友,安排她到天霸集團上班,就近成為羅劭然的秘書,監視他一舉一動,盡可能地不讓他和外頭的狐狸精攪和在一起。
但是心機下得重不見得事事如意,意外總來得叫人措手不及。
一個是縱橫情場多年的俊逸男子,一個是飄逸清新的出塵佳人,兩人朝夕相處,難免不會擦出火花,這是童凱芝始料未及的。沈舒晨錯在被愛情迷昏了頭,相信羅劭然所言,羅、童兩家的婚約建立在合作關係上,他不愛童凱芝,唯有她才是他的最愛。
但是他忘了告訴她,即使童凱芝並非所愛,不過時間一到,他還是會娶她為妻,結合兩大集團創造更大的利益,而她沈舒晨只是婚姻制度外的小點綴。
更傻的是,她以為童凱芝也不愛羅劭然,之所以找她來監視他,只是不想自己的未婚夫每天跟不同的女人見報,他們的婚事只是掩人耳目,一達到同盟的目的便各自尋找幸福,所以她才義無反顧的投入全部愛戀,全心全意地愛著說要給她全世界的男人。
可惜好夢由來最易醒,她被自己的天真打敗了,若不是童凱芝惡狠狠地指責她橫刀奪愛,羅劭然脫口而出婚禮誓在必行,要她多容忍,她還傻傻地認定這個男人是她的唯一
「哼!真的失憶了嗎?這麼無恥的謊言也說得出口,他當每個人都是傻瓜,任由他搓圓搓扁。」偏偏是她,他記得所有人,從小到大發生的任何事,唯獨遺忘為了他生下一個孩子的她,這種可笑的借口誰會相信。
在他心中,她真那麼微不足道嗎?輕輕一抹便一筆勾銷,不復記憶也無所謂,反正她不過是他生命中的過客,一、點、也、不、重、要。
計算機屏幕上寥寥幾行字,從兩個小時前到現在仍無進展,它反映出一張忿忿不平的麗容,不甘心在所愛的男人心裡竟是一片空白。
她知道那場車禍,也明瞭在危急之際推了她一把的人是他,可是卻沒人肯告訴她他傷重與否,只有一張絕情的信要她別再纏他,他口中的愛是哄騙女人的仗倆,他不可能為一個對他事業沒幫助的小女人而放棄眼前的利益,童凱芝才是他今生的伴侶。
心碎了,也覺悟了,她是在離開後才發現懷孕了,但是受的傷太重,她沒力氣再去自取其辱,吞下黯然和苦澀,選擇無人同行的道路。
一度,她考慮拿掉肚子裡的孩子,因為太痛了,超過她能負荷的界線,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勇敢的走下去。所幸有父母的愛一路支撐著,開明老媽的開解,萬能老爸的寵愛和照顧,讓她慢慢走出晦暗的陰霾,迎接陽光。
「如果妳的工作是發呆,我建議妳起來走動走動,四肢不動容易有關節毛病。」
突起男音清朗好聽,宛如清泉流過石澗,濺發出低沉卻飄揚的悅耳聲響。
但對恍神中的沈舒晨而言,她可就嚇得不輕,喝到涼的熱茶一個失手,全往面前的鍵盤一潑,整個屏幕出現不規則的跳動。
而後為了搶救剛完成的三章稿子,她匆忙中錯手,居然按下刪除檔案的按鍵,畫面一陣反白,一個字也沒留下,只有開稿前的書名。
她為時已晚的想到包含昨天、前天所寫的內容尚未存檔,她嘔心瀝血犧牲三天三夜不睡拚出的原稿,全都報銷了。
是誰害的?
惡狠狠的視線一拋,瞪向斜眉一挑的男人,不承認是自己大意忘記將半本書稿的文字存入計算機,才會造成無法挽救的空前大災難。
「看來老天都要妳休息一下,老待在計算機桌前容易搞自閉,我看妳離肢體僵硬、老化的日子不遠了。」羅劭然舉起冒著熱氣的咖啡,狀似諷刺的一敬。
「少說風涼話,沒事滾一邊去,我沒本事學你一樣會賺錢,只能打打字賺點小錢養家活口,就算我打到四肢殘廢也不關你事,滿意了吧!」她說得一臉兇惡,一副她不工作馬上會餓死似的。
「我養妳。」一出口,他眉頭微皺,不解為何對她毫無防備,舌尖一溜竟無惱意。
她露出敬謝不敏的表情。「你應該走了才是,還賴在我家做什麼?」
「村長十分熱心,他留我多住幾天。」他回答的理由相當正當,卻讓人不難察覺其中的企圖。
事實是村長一見到他神似人人的長相,立即火冒三丈地抄起扁擔,準備棒打薄情郎,就算沒打殘也要他爬著出村。
不過他相認不到三小時的兒子馬上淚眼汪汪,哭喊著別打爸爸,寵孫寵上天的村長只好氣惱地丟下武器,連忙抱起愛孫秀秀。而村長太太則明智多了,還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和他談談,一得知他未婚多金,頭銜是總裁,嘴角那抹笑可就顯得親切,不時上下打量他。他一提起借宿一事,兩票對一票通過,老婆的一聲輕哼,村長的雜音消失無縱,只敢用眼角餘光殺他。
只是他留下的目的不光是認子尋親,主要是找回曾遺失的記憶,五年來唯一令他感興趣的女人,他怎能輕易放過?
至於土地問題,他則一點也不擔心,人都住進最難纏的村長家中,還愁沒機會改變他古板的舊觀念嗎?
「你到底要不要臉,這麼扯的借口也說得出口?分明是你硬賴著不走,我爸媽見趕不走你才假意留客,你居然好意思厚著臉皮,把人家的客套當客氣,真的住下了。」他都不會感到不自在,順理成章當自己家。
沈舒晨氣呼呼地想搶救數據,對他一派輕鬆的神色是氣得咬牙切齒,超想踹他幾腳,叫他滾回台北自生自滅,別老在她面前晃。
但她清楚得很,想歸想卻沒膽付諸行動,根據她五年前跟他相處的經驗,十之八九佔不了上風,反而被他吃得死死的,沒一次討得了便宜。不是她太弄,是她有自知之明,石頭和雞蛋互撞,想也知道結果,她不會笨到以卵擊石,自找苦吃,讓他逮到機會欺負她。
驀地,一幕綺情畫面不經意跳入腦海中,赤裸的寬背下是一雙皙嫩雪足,激情難耐地勾住奮力挺前的雄腰,嬌嚶的呻吟聲充斥一室……
不想臉紅的粉頰莫名燙得足以煎蛋,她側過身故意裝得忙碌,不讓身後的男人看出她仍為他動情的證據。
「長輩的請求我不好拒絕,何況我們的關係匪淺,拉近點距離也算是好事。」
冷峻面容微揚一絲柔軟線條,看得出他在笑。
「你……你說什麼關係,我還要留……留點名聲做人。」巨大的陰影罩下,她驚慌地抱著計算機逃竄。
「妳很怕我?」雖然很不應該,但他忍不住想笑,她逃走的姿態真的太可愛,不像生過孩子的女人。
「誰怕你。」說不怕的小女人一說完,雙肩一顫,宛如見到貓的老鼠,拚命閃躲。「我是懶得理你,不想和你們站在雲層頂端的大人物打交道。」
「我不知道妳會自卑。」羅劭然的口氣是取笑,但是霸氣的一面卻不太滿意她的閃避。
她不該怕他,甚至是畏怯他,他們曾共同孕育出一個孩子,肌膚相親共枕一床,世上沒有人比他更親近她,他們是五歲男孩的父母。
「誰在你面前不自卑,不論外表或家世都高人一等,我們這些小螞蟻哪敢不敬畏三分。」她說著反話,語氣是三分嘲意。
沈舒晨並不覺得自己矮人一截,相反地,她以己為傲,至少她能自食其力養活自己和兒子,不依賴別人的憐憫,即使孩子沒有父親,一樣養得活潑健康,沒讓人看輕。
「妳是我孩子的媽。」他伸手一攬,將纖柔身子摟在胸前。
怔了怔,她定睛不語,心裡有著酸,有著澀,有著難以抹去的苦。
盈盈雙眸說出她心底的委屈。
「很抱歉,我忘了妳,但是,這個滋味我忘不了。」羅劭然一如張狂的海盜,掠奪不容忽視的蜜津。
心,無法受到控制,她明知不該落入他溫柔的陷阱中,可是不爭氣的,她還是抗拒不了他狂妄的強取豪奪,不由自主地沉溺在他強而有力的雙臂中。
女人,總是被愛所毀,為愛燃燒殆盡,不允許自己的存在,只有全心付出的那個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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