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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文狀元出身,卻帶兵勝仗無數的軒轅將軍,是他也不是他,
為了避開狗官宰相識破他好認的「遺傳」外表,
找來俊美的恩人之子當?面上人物,他這「影子」功名弗居,
戰場上,他戴著猙獰面具威嚇敵人,也為掩飾真實身份,
如今他帶著血海深仇而來,她是誅他九族的皇帝之女,
在一群打扮招搖像孔雀的公主中,宛若一朵空谷幽蘭獨自存在,
當眾公主昏昏巴不得嫁給軒轅將軍時,唯她腦子獨醒說嫁不得,
他佩服她聰穎的見解,更欣賞她心繫災民,不僅給出所有家當,
還開了張救命的藥單……如果皇帝像她,哪怕國家不興吶!
但始料未及,他計劃一石三鳥搶親賜婚的丑公主,竟是她?!
臉上有疤很醜嗎?他們當軍人的,誰身上沒幾個疤的,才不醜!
而且,他對人威風凜凜,對她即「變臉」春風,差很大!
要命的是,他愛她,卻給不起她要的「專一」未來,
為了她,他是否該放棄唾手可得的天下……
第1章
紅色的高牆裡,空氣間傳出陣陣藥草味,今日天晴,藥婆們一大早就把庫房裡堆了整個冬季的藥材拿出來曬上,現下,又得趕著太陽下山之前,把藥材給收掇齊全。
屋裡,窗子全打開,幾道斜斜的陽光射進來,在紅磚地上鋪了幾片刺眼光亮。
文婆婆佝僂著背,坐在門邊的太師椅裡,臉上、手上的皺紋多到數不清,她在宮裡藥局待了快要一輩子,就這麼個方寸地,鎖住她幾十年的歲月光陰。
老一輩的御醫、藥婆們都知道,當年,她爹爹文太醫多麼受先皇重視,若不是那年宮裡流行天花,文太醫被傳染上,或許文婆婆不會在後宮待這麼久。
文婆婆天資聰穎,打小沒了母親,成天跟在父親身邊打轉,久而久之便耳濡目染,對醫藥漸漸上手,長時間下來,讀過背過的藥書、對醫理的瞭解透徹,比御醫們更上層樓。
只是宮裡規矩,藥婆不能替貴人看病,否則別說那個三品兩品,就是黃馬褂兒也穿上了。
不大的楠木桌子邊,坐著一個宮女,年紀約莫三、四十,臉色蠟黃,雙眼注視著替自己把脈的女子。
那女子年紀很輕,約莫十五、六歲,身穿一襲月白色緞繡蝴蝶紋袍服,外罩嫩***琵琶金馬甲,頭髮只簡單地用了支雲鳳紋白玉簪給固定著。
她有雙清亮透澈、隱埋無數智慧的眼睛,會讓人聯想到炎炎夏日裡的清潭,她的皮膚白細柔嫩,像上好的羊脂白玉般,她一顰一笑,靜如皎月,燦如星辰,她很美,美得沉魚落雁、美得閉月羞花。
只是……當她的左臉緩緩轉來,一塊碗大的暗紅色傷疤映躍入眼簾,破壞了她的無瑕美麗,當人們看見那塊長了肉芽,凹凸不平、猙獰可怖的傷痕時,總忍不住為她感到惋惜,就像拿起匣內上好的白玉碗,卻發現碗身缺了大口子。
那塊疤在她臉上已經很久,聽說那年宮裡發生大火,宮人搶救不及,才會留下這片觸目驚心。
她是靜璃公主曹璃,皇上的第十一個女兒,為已故德妃所出。
當今皇上育有十五名皇子、十七個帝姬,自從宰相沈知清的女兒沈麗華獲選入宮,帝心專寵,生下皇十五子念璋之後,再無喜訊傳出。
七年前,以賢德著稱的皇后仙逝,麗妃主持後宮,許多妃子被打入冷宮、或被賜死,公主們一個個往外遠送,或和親、或與邊關大臣聯姻,能在後宮生存的,都是與麗妃攀結交好之人。
而皇子當中,扣除夭折、昏庸無用者,皇長子因魘鎮之罪被貶為庶民,皇四子長期病弱,皇六子前年不知為何,竟成癡呆之人,目前僅餘皇十二子譽璋與麗妃所出之皇十五子念璋可承帝位。
當今朝廷病入膏肓,朝有宰相沈知清把持國政,廷有沈麗華專擅後宮。
皇帝昏聵,鎮日流連聲色犬馬,目不見大臣結黨營私、耳不聞****芻狗百姓。邊關連年征戰,朝廷用度無節,國庫虛空,百姓被年年高漲的賦稅所苦,流寇四竄、盜賊興起。
而官員們的大小奏章均送往宰相府,就是聖旨也大半是由沈知清擬妥,再請皇帝蓋上御印。
天下早不知是曹家還是沈家的了。
院子裡的藥婆一個不仔細,打翻了篩子上的藥材,驚起兩隻停在牆頭的雀鳥,拍打著翅膀,撲翅飛了去。
「公主,我這病嚴重嗎?」宮女出聲。
曹璃鬆開手指,細瞧她的舌苔,她的脈象沉弱,面色無華,病已久。
她輕聲問:「妳會不會經常覺得心悸、健忘?」
「是,就是這個症頭兒。」宮女臉上浮起一絲笑意。
「夜裡睡得好嗎?」
「睡不香、常作夢,常常睡到一半兒,天沒亮就醒來。」
「醒來還睡得著嗎?會不會盜汗?」
她偏頭想想,回答,「醒來便睡不著了,至於盜汗……倒是不會。」
「沒大事兒,我給妳開藥,吃幾帖就會好了。」
她拿起紙筆在藥箋上寫下,黃耆、當歸、川芎、炙甘草、柏子仁、遠志、肉桂、人參……幾味藥。
曹璃天性聰慧,三歲能識字、四歲能背詩經和百首詩詞,宮裡都稱她小神童,因此,皇上特別鍾愛她,常把她抱在膝間一起讀書,怪的是,那麼小的娃兒,也不吵不鬧,安安靜靜地挨著父皇。
她五歲起就跟在文婆婆身邊,習得一身好醫術,尤其喜歡鑽研那些罕見怪病,若不是身為公主,她早就飛出這片宮牆,行醫天下。
宮女拿著藥方子千恩萬謝地走了,曹璃望向文婆婆,見她滿意點頭,微揚眉,也跟著笑開。
「靈樞,大有長進了。」文婆婆道。
靈樞是她給她取的名字,典故來自《黃帝內經》,《黃帝內經》是現存最早的醫學理論著作,內分《素問》和《靈樞》兩部份,有文章八十一篇。
「婆婆,這藥可以,不必再添減?」曹璃問。
「若是我,我會再加一味熟地黃。」文婆婆慈藹地對她笑,拍拍她的手背。
曹璃雖貴為公主,卻是苦命孩子,母妃早喪,而殘破的容顏讓姊妹兄弟們不願同她親近,連小時候疼愛她的父皇,也因為她的缺陷,不再鍾愛。
「哦,是了,我怎沒想到這個,我馬上去給她添加。」在宮裡,她處處小心,只有在婆婆面前,她才敢露出小女兒神態。
「不急,先告訴我,妳見到皇上了?」文婆婆按下她的手。
提到父皇,曹璃沉了臉色。之前,她被罰一年不准覲見,前幾日方期滿,她隨著姊姊妹妹們到寧壽宮,給皇奶奶和父皇請安,親眼看見父皇憔悴虛弱的模樣,心好痛。
「見到了。」她微點頭。
「皇帝氣色如何?」
「臉色蠟黃、嘴唇無色,他心神不寧、喜怒無常、多疑多傷,宮裡人說父皇因為憂心邊關戰爭,經常達旦不寢,才致精神耗弱。」
曹璃明白,這是對外的說詞。父皇身邊服侍的全是麗妃的人,那些話,怕是麗妃的意思。
「軒轅將軍不是打了勝仗,即日就要班師回朝?」文婆婆的話一舉戳破荒誕說詞。
朝中雖有賢臣,可惜皇帝親小人、遠君子,許多能用朝臣,皆因得罪宰相沈知清,或者不願與他同流合污,紛紛入罪。
目前,朝中唯能與沈知清抗衡的,只剩下軒轅將軍了。
這幾年他帶兵東征西討,對外,打退入侵敵軍、拓展疆域;對內,剿匪、平民亂、穩軍心,倘若沒有他,恐怕大曹早已傾滅,他是大曹百姓心中的英雄,百姓服他,朝中大臣也服氣他。
目前,沈知清尚未動他,最主要的原因是,舉國上下,除了他再沒人治得了邊關蠻夷。
聽聞軒轅將軍熟讀詩書,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雖是科考狀元,以文深受皇帝賞識,卻武藝卓越,精通兵法,在國家危急之際挺身而出,平蠻夷、打匈奴、治北圜,替大曹打出前所未有的疆域。
再說前年蝗災,蝗蟲飛過的時候,黑壓壓的一片,白日受蔽、天昏地暗,蝗蟲落到哪裡,哪裡的莊稼就被啃個精光,舉國官員都想不出應對法子。
沈知清舉文上奏,說這是天降災難,請皇帝齋戒沐浴,入住龍天寺,焚香祝禱,各地百姓也紛紛倣傚,燒香求神、消災祈福。
但福祈了,災情卻越來越嚴重,受災地區越加擴大,各地官吏紛紛上表,向朝廷告急。眼看蝗災盛行,來年將要造成饑荒,軒轅將軍上奏章,請皇帝賦予他權力,讓他下鄉救災。
皇帝准了,他一到地方上,馬上命令地方官員,要全縣百姓一到夜裡就在田里點起火堆,等蝗蟲見光飛下來就集中撲殺,這方法果然奏效,光是一個州縣便捕滅了蝗蟲十七萬擔。
於是,軒轅將軍通令全國以此法滅蟲,很快地便控制住蝗害。
蝗害過後,他馬不停蹄,四處巡視災區,鼓勵百姓廣植短期可收穫的莊稼,以解來年饑荒。
一場可見的饑荒因他消弭,他在百姓心底的地位更形重要。
可貴的是,他對官位並不在意,皇上數度要封他為右相,他多次婉拒,只說願帶兵保衛大曹江山,願為百姓犬馬。
「我明白,這些症狀全是五石散惹的禍。」
「沒錯,不停止服用五石散,皇上的症狀將會愈加嚴重,緊接著,伴隨頭痛暈吐、食慾不振、腹瀉、心痛如絞……但停服五石散,恐怕皇上連一日都撐不下去。」文婆婆歎氣,大曹怕是要改朝換代了。
五石散主要成份為鐘乳石、紫石英、白石英、硫黃、赤石脂五種藥石,服此藥後,必須冷食、飲溫酒、冷浴、散步,因又稱寒食散,食用後,會讓人全身發熱、轉弱為強,對於耽溺聲色之人尤為有效。
五石散是毒不是藥,它不會一朝致命,卻會產生迷惑人心的短期效應,何御醫為勸解皇帝停服此藥,被殺了頭,十幾個私下異議的御醫,明裡暗地遭遇到不測。
就是曹璃為此勸諫父皇,也被軟禁在寢宮,罰一個月不得外出,一年不得覲見,從那之後,再沒人敢對皇上建言。
「我以為念璋皇弟年紀尚小,麗妃不至於……」曹璃歎氣,這話明擺著,人人都知道,卻不敢說出口,怕會招來殺身之禍。
「人心貪,有了銀還想要金,有了金又想著權力,只是苦了天下蒼生百姓。」
文婆婆拄起木杖,緩緩走出門外,遙望西邊殘陽。
曹璃跟在她身後,扶著她的手臂。七歲母妃仙逝,她是文婆婆一手帶大的,這些年文婆婆成了她的親奶奶,是她最依賴的人。
「或許,我再冒一次危險,斗膽向父皇進言。」她皺眉打算。
「傻孩子,妳自幼同我學醫,依妳看,就算皇上現在停藥,還有得救嗎?」
她俯首,無言。
「靈樞,聽婆婆一句。」她回頭,深深的皺紋裡,帶著深深的智慧。
「是。」
「他日,倘若禍起蕭牆,妳就趁亂逃吧,放下公主這個身份,逃出宮,那裡有個大大的世界等著妳。」
曹璃無語。會有這麼一天嗎?她眼底浮上淡淡的悲涼。
淡紅色的夕陽照映在宮殿的金瓦上,在反射間閃閃發光,雕欄玉砌的宮殿在她眼前,泛著寒色光芒。
對著銅鏡,審視左臉上的疤痕,曹璃拿起棉布輕輕壓緊,把上面的水氣吸乾,撲上細粉,再次用食指檢查,輕點頭,大功告成。
她今日身穿銀月色曳地長裙,舒廣袖,長裙膝蓋以下繡滿爭艷孔雀,腰帶繡有飛鳳圖案,足下踩著掐金捏銀紅香繡花鞋,環珮叮噹。
頭髮梳了飛燕髻,髻上綴著由十八枚碩圓珍珠綴起的月牙環,雲髻嵯峨、綽約婀娜,是一身公主裝扮。
曹璃很少這樣子打扮,可今夜有重要的慶功宴。
皇帝在頤啟園擺宴,命公主皇子們列席,為凱旋歸來的軒轅將軍慶功,這種席宴少不了文臣們的歌功頌德、泉湧諛詞,那種歌舞昇平的粉飾假象讓她不耐煩,但聖旨下,再多的不耐也得拾掇起。
「公主,妳不覺得這身衣裳還是太素了,妳沒見到七公主、九公主,各個打扮得爭妍鬥艷吶。」箴兒道。
她家住京城,是沒落的貴族,也念過幾年書,小時候就被選進宮裡,她十三歲時跟了靜璃公主,她沒什麼公主架子,自己也樂得不學習那套卑躬屈膝的禮節。
曹璃搖頭。
若不是麗妃特地差人來傳話,她連這樣的穿戴也不肯。
她牢牢記取母妃的教導——不爭、不出頭,在後宮生存,越是低調越能保身。這也是她十幾年琢磨下來的心得,瞧那些公主姊姊、妹妹們,哪個爭出好下場?
在後宮,平安是最大的福份。
「可是好不容易有機會見到軒轅將軍吶,聽說將軍面如冠玉、俊朗不凡、堅毅沉穩、英氣逼人,這麼好的夫婿誰不愛?有人傳說,七公主、九公主都私下讓她們的母妃向皇上進言,希望皇上能賜婚。」
可不?這樣的英雄人物,誰不芳心暗許。但賜婚豈是誰說了算,總要麗妃點頭才能成局。
曹璃輕笑,指指臉上傷疤,神態間不見自卑。「所以嘍,可不能讓我委屈了將軍。」
「公主很美的,若不是、若不是……」
「偏偏就是呀。」她揮手揮掉箴兒的不平,轉移話題,「箴兒,妳爹的病好了嗎?」
「聽哥哥說,服下公主的藥方,病好了五成。」箴兒的哥哥武功不差,在禁衛軍裡當差,透過他,她可以時常得到家裡的消息。
「那好,再服個三日,我幫他改藥方,調養身子。」
「謝謝公主,哥哥說公主是我們家的大恩人,要我盡心服侍,他日公主大婚,一定要帶上箴兒,箴兒要一輩子陪著公主。」
「別多說,快走吧,耽誤了,誰都擔不起罪。」這場宴席是麗妃一手辦的,誰敢遲了。
攢起一方綢帕,她走在前頭。
離開寢宮,穿過御花園,不時有幾個穿著暗青衣裳的太監,和梳著髻、低眉踩著小碎步的宮娥,神色匆匆地與她們擦身而過。
走進頤啟園,宴席尚未開始,皇上和麗妃還沒到,曹璃隨著領事太監走到公****間落坐。箴兒沒誇張,果然是珠環翠繞、鳳冠袍服,飾玉蝶花鈿、鸞鳳金步搖,每個都是百中選一的難得美人。
她沒加入大夥兒的話題,只向箴兒伸伸手,箴兒從袖子裡拿出醫書,她接過手即低頭看書。
「琳姊姊,妳這鸞鳳金步搖好看得緊。」九公主笑得燦爛。
「是啊,上回我為父皇表演了一曲綵衣舞,父皇賞下的。」七公主用一把綢扇掩住小嘴,有意無意地調了調發間的八寶琉璃旒金簪。
「父皇賞罰分明,有功,賞!有過,誰也逃不掉。」十公主接話。
「沒錯,今夜不就是為了賞軒轅將軍才辦的宴會。」九公主道。
「聽說還備下七彩煙火。」
「妳別以為這些吃喝玩的就是賞賜,今晚,父皇還要大大賞賜軒轅將軍呢。」
「黃金?白銀?再賞下去,將軍富可敵國了。」十二公主用一方繡帕壓了壓唇。
「不,這回父皇要賞個公主給將軍。」九公主咯咯笑著,頸子上的金項圈震得發出清脆聲響。
「公主?賜婚嗎?」十二公主錯愕。難怪大家都把最好的往身上穿戴。
這幾年,軒轅將軍不是四處討伐征戰,就是在各州縣裡忙著,留在京城的日子十指可數,即便皇上有意賜婚也難成事。
今日,四方戰事平定,外無敵軍虎視眈眈、內無饑民造反,自是提起賜婚的大好時機,屆時,將軍成為皇帝的女婿,焉能有二心?
「是哪位公主?我怎麼沒聽到風聲?」十公主湊近,壓低聲音問。
九公主笑而不語,七公主斜了她一眼,同樣的成竹在胸。
自始至終,曹璃都沒抬頭,她暗自琢磨著,不管是哪個公主嫁給軒轅將軍,下場都是艱辛。是禍非福呀,只可惜,身在其中看不清、辨不明。
搖頭,她把心思重新放在藥書上,嘴裡低聲背記——
「眉稜骨眼眶痛者。肝血虛。見光則痛。逍遙散主之。
「心悸者。血少而虛火煽也。七福飲主之。
「口渴者。血虛液燥也。甘露飲主之。」
軒轅克一身戎裝、風塵僕僕,連將軍府都還沒有回,就趕至頤啟園。
他身後跟著一個男子,同樣的戎裝,同樣的威風凜凜,他們走近,公主群們發出幾陣低呼聲。
瞧,軒轅將軍丰神俊朗、面若冠玉,他有兩道清秀修長的眉毛,鼻樑直挺,他精神奕奕、笑容溫潤,這樣的男子,不像將軍,倒像個文官,偏人家就是打過無數勝仗的威武大將軍。
公主們連忙迎上前去,躬身萬福,低語細言。
有的溫柔婉約,有的甜美可人,有的面容姣好,有的氣質出眾,身處百花中,焉能不陶醉。
「將軍,別來無恙?」七公主柔聲問。
他們……見過?他擰眉想了半天,才想起兩年前,他們的確在御書房裡匆匆見過一面。
「七公主。」軒轅克輕頷首,略一招呼。
他露出笑意,猶如春風拂過,讓百花笑得彎了腰肢。
「聽說這次大戰蠻夷,軒轅將軍親身涉險,救回被挾為人質的邊城守將?」九公主擠開七公主,插入他們之間。
「是。」他略略退開一步,難消美人恩。
「父皇說英雄出少年,大曹有軒轅將軍,必能保住萬年江山。」十公主道。
「謝皇上謬讚。」
他拱手,眼光掠過,發現一名身著公主服飾的女子,低頭細讀著自己的書冊,完全無視他的存在,眉微揚,眼底露出一抹興味。
從他站的位置望去,只能看見她的側臉,即便如此,仍能辨別出她是個極美的女子,遠山眉、點絳唇,說不出的端莊嫻雅,她專注的眼神讓他對她手裡那本書冊也起了興趣。
她身邊的宮女湊到她耳邊,不知說了什麼,只見她輕輕搖頭,翻了書頁繼續往下讀,那個小宮女也不像普通宮女戒慎戒嚴般乖乖退到一旁,反而不依地跺著腳,還想同她爭些什麼?
有意思!後宮裡還有這樣一號人物,他進出後宮多次,居然沒發現。
「軒轅將軍,你在看什麼?」九公主靠過來,伸手搭上軒轅克的手臂。
「沒什麼。」
七公主不甘示弱,也拉住他的衣袖。「將軍何不同我們說說戰場上的事兒,我們很感興趣呢。」
軒轅克被眾佳麗環繞,脫不開身,而背後的侍衛彷彿什麼都沒看見似地,仍然寒著一張臉,面無表情。
突然,箴兒跌跌撞撞衝到他面前,嘴裡連聲嚷嚷,「小心,我的青蛇跑掉了,公主們別被牠咬了。」
青蛇公主們聽到這兩個字,花容失色,紛紛退開幾步。
小宮女還低著頭,繼續在軒轅克身前四處找她的小青蛇。
「這裡怎麼會有蛇?」九公主怒斥。
「那是……那是我們公主要入藥的,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下子……」箴兒眼底透露出一絲狡黠,抬頭向軒轅將軍瞄過一眼。
他回望她,失笑。她則對他眨眨眼,笑得滿臉賊。
「不懂規矩的丫頭,誰讓妳把蛇帶到這裡,要是傷了人,妳擔待得起嗎?」七公主揚起手就要往箴兒臉上打去,軒轅克及時抓住,救下她。
「那是藥婆剛送來,奴婢急著和公主出門,心想小青蛇滿乖的,帶在身上造不了反,誰知道……」她的臉全皺在一起。「溫柔美麗的公主們,看在軒轅將軍的份上,饒了奴婢一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各位公主,請放心,軒轅克必不會讓青蛇傷了各位。」
說話同時,他朝曹璃方向望去,她讀書讀得正專心,彷彿沒發現週遭發生什麼事情,更沒發現服侍自己的宮女跑到外面生事。
軒轅克低下身和小宮女一起尋找著小青蛇。
找著找著,他耳邊突然有人輕聲道:「軒轅將軍,宮裡所有公主都沒人可以比得上我們家公主,她既美貌又聰慧,念了很多書,絕對不是個草包……」
意思是,其它公主都是草包?軒轅克又想笑了,這個宮女沒被好好教導,主子恐怕要擔不少責任。
「我們公主心地善良,有一身好本領,最喜歡幫助別人,她救過很多人哦,箴兒沒騙你,如果將軍不信,你去打聽打聽,我們公主是……」她還在極力推銷自己家的公主。
但她還沒來得及說出靜璃公主四個字,皇帝和麗妃娘娘先到了。
執事太監高喊一聲「皇上、娘娘駕到」之後,皇子公主和臣子們紛紛列席,軒轅克坐的地方離曹璃有些距離,況且她被排在公主席次之末,被幾個花枝招展的公主們一擋,他根本看不見她的身影。
他對這個美貌聰慧、不是草包的公主更有興趣了,望不見她,微微的遺憾填在胸口。
冗長的賀詞,不實的奉承,句句讚頌著皇帝的豐功偉業,文官們的話哄得皇帝龍心大悅……曹璃輕歎,這種場合真讓人厭煩!
好不容易阿諛賀詞結束,皇帝和麗妃舉杯,晚宴正式開始,舞姬上場,一曲一曲舞著太平盛世,人人笑逐顏開,熱熱鬧鬧的場合裡,唯獨曹璃蹙眉鬱鬱。
好不容易,趁著沒人注意,她讓箴兒稟告平日還算看顧自己的妍妃,說她有幾分醉意,要到園裡走走。
妍妃應了,曹璃帶著箴兒從宴會中溜開,也不敢走太遠,就怕父皇臨時召喚,明知可能性不大,她仍然小心翼翼,不落人口實。
曹璃在附近尋了一座亭子歇下,遠望會場裡的歌舞昇平,忍不住歎息。
「怎麼了,公主不開心?」箴兒在一旁問。
「箴兒,妳知道今年春汛,河水FL,淹沒秦淮一帶數十萬頃農地嗎?」
「奴婢聽說了。」
「百姓無家可歸,大水沖垮了房子,百姓流離失所,孤兒嗷嗷待哺。最可怕的是瘟疫四起,至今已死了幾萬條人命。」
這是王御醫從秦淮帶回來的消息,他說在那裡,缺糧缺藥,性命不如螻蟻。
「不是已經開倉賑糧了嗎?」
「那倉裡還有多少糧?那些糧裡又有多少是未腐能用的,吃下去,是救命還是傷命?那些貪官污吏不知百姓疾苦,一個個戴上歡樂面具在這裡歌功頌德,盛讚天顏……」曹璃歎息。
「這事兒,皇上知道嗎?」
她搖頭,就算父皇知道,恐怕也力不從心了吧。「箴兒,妳知道今日的宴會,花了內務府多少銀子?」
「不知。」
「加上待會兒施放的煙火,共要十八萬三千兩,這些銀子若是換成藥材送往秦淮,能救下多少性命呵,偏是吃吃喝喝一夜給花去。」她往後靠上樑柱,冰冰的柱子帶起幾分涼意。
「這事兒,咱們也使不上力,公主就別想了。」
是啊,是使不上力,秦淮那麼遠,她到不了,只能遙想。
「公主,還是想想軒轅將軍吧,奴婢看見他了,將軍果如傳說中一般,俊美無儔,不如……公主拜託妍妃,請她在皇上面前說話,把公主許配給將軍。」箴兒興致勃勃道。
「我不是說過,此事別再提了嗎?」
「為啥不提?公主已屆適婚之齡,況且不論心地、才學、見識都比其它公主好,不過就是塊疤兒,將軍要是有頭腦,怎麼也得選公主您啊。
「不管,公主不肯提,箴兒要為您出這個頭,妍妃受恩於德妃娘娘,薔妃的病,御醫看不好,還是公主投的藥石才救回一命,十五皇子墜馬差點兒成了跛子,也是公主醫好的,光是這些恩情,她們都該為公主說項。」
「傻箴兒,軒轅將軍是嫁不得的。」她看著一心為主的固執丫頭,歎氣搖頭。
「為什麼嫁不得?那麼好的一個人。」才見一眼,自己的心到現在還卜通卜通亂跳不止,要是公主能嫁給將軍,就再好不過了。
「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次,聽過後,馬上忘掉,知否?」曹璃拉住她認真地交代。
「奴婢知道。」箴兒因她的鄭重正色起來。
曹璃壓低聲音,低語道:「眼前朝廷有兩大支柱,一是宰相沈知清、一是將軍軒轅克,宰相黨羽眾多,學生滿天下,而將軍得民心、有志之士以他馬首是瞻。
「試想,倘若時局有變,會變成什麼樣子?宰相與將軍連手,擁麗妃之子念璋為帝,從此專擅朝政,雖為大曹天下,實為沈家天下?或者宰相與將軍抗衡,戰火四起、民不聊生?
「不管未來發展成什麼樣子,軒轅克必與父皇為敵,到時,夾在中間的公主豈能好做?所以,軒轅將軍嫁不得。」
「怎麼會這樣,是不是公主多慮?」箴兒急問。
「我倒希望真是自己多慮……記住,這些話半句都不能洩露出去,一洩露便坐實了禍國之心,若真是為我好,就什麼話都不要多說。」
「要不,公主把這些話告訴皇上去,讓皇上小心提防宰相和軒轅將軍。」
曹璃苦笑。現下,父皇除了麗妃和宰相,還聽得進誰的話?
「記不記得小鏡子?」
「記得,他在雍和宮當差,前陣子犯了事,被亂棍打死。」
「知道他犯了什麼?」
「不知。」
「他在背後說了一件事。」
「啥事?」
「麗妃的弟弟強搶民女且虐殺而亡,那女子還不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兒,而是京城謝太傅之女,這件事鬧大了,謝太傅上朝告御狀,沒想到皇上二話不說,把案子交給沈宰相審理,試想,父親會怎麼審自己的兒子?」
「自然是不了了之。」箴兒接話。
「若是不了了之就算了,謝太傅因此得罪了宰相,被判誣告,他不甘心,在獄裡上吊身亡,太傅家裡上下七十餘口,發配邊疆的發配邊疆、充軍的充軍,無一倖免。當時,小鏡子在背後同人說起這事兒,不巧被麗妃親耳聽見,下場……」她頓了頓,湊近箴兒恐嚇道:「妳是知道的。」
「那、那公主還說……」她急得跺腳,掩住公主的鼻口,引頸四下張望。
曹璃笑著推開她的手。「知道嚴重了?」
「知道了。」
「還托不托人去為我的婚事說項?」她狡獪問。
「不托、不托了,箴兒再也不敢自作主張。」箴兒朝著主子高舉五指。
「公主好見識。」
一道陌生男音突地傳來,丫頭一驚,連忙護在主子身前。
從陰暗處走出一名黑衫男子,他有一道剛毅的下巴,挺直的鼻樑如鬼斧劃過,深目薄唇,不怒自威,斜飛長眉之下,眼睛隱含熠熠鋒芒,神威凜凜,宛若天神。
第2章
書房裡,四名男子對坐。
在慶功宴裡出席的軒轅克、軒轅竟分列其中,一個神色淡定、氣度溫和;一個英氣勃發、有著王者威勢。
另外兩名是軒轅竟的謀士,一為邱燮文,三十歲左右,面容俊朗,雙目清冽,一派的溫文儒雅;另一名喚尉遲光,他有雙倔強的雙眼,像結了冰的水面,令人無法知道冰面不是暗流湍急。
或是平靜如鏡。
「改農為桑本是個利民方略,卻讓這一票人搞得烏煙瘴氣,著實可恨!」邱燮文恨恨道。
這個策略是軒轅克為皇帝獻上的,本意由朝廷調糧至秦淮借予百姓,讓百姓無後顧之憂,安心將農田改為桑田,這樣,每年生產的桑葉便可養出蠶繭千萬,再交由織造廠生產絲綢數十萬,高價賣到海外。
若政策順利推行下去的話,一方面能彌補國庫虧空,另一方面百姓可以增加五至六倍的營收,這本是雙贏的方略,沒想到上瞞下貪,竟搞出民亂。
「三十船的糧米硬被沈家如下,一貪便是八十萬兩,還向上報了個盜寇劫糧,百姓等不到借糧自然不肯改植桑苗,官員居然下令,趁春季潮訊炸毀堰門,淹了幾十縣百姓。」
軒轅克歎氣。再好的政策交給這群短利小人去辦,也會辦出大口子!
「州府無糧,百姓為了填飽肚子,將土地賤賣給富商,這一個官商勾結,又不知製造出多少個百萬大富官。」尉遲光面容閃過憤慨。
「百姓賣地換那點糧米能撐多少日子?再加上大水淹過,疫病四起,還能不激起民變?更可恨的是,沈狗竟要我領兵鎮壓。大哥,我們士兵的軍刀是用來對付敵人的,不是用來對付百姓!」 軒轅克不禁痛恨起惡人當道。
這才是秦淮水災的真正原因。一時間,四人無語。
軒轅竟走到窗邊,望見屋外那幾株新栽的蘭花,開滿一串串白色花朵,風吹,雪白的花辦迎風舞動,那樣純潔乾淨的白,讓他想起那位像幽蘭般的公主,想起她對眼前情勢的料估。
眼前朝廷有兩大支柱,一定宰相沈知清,一是將軍軒轅克,宰相黨羽眾多,學生滿天下,而將軍得民心,有志之士以他馬首是瞻。試想,倘若時局有變,會成什麼樣子……多聰慧的女子,未顯、未露的事,都能讓她摸出門路,他的野心,連沈家老狗都尚未看清,她竟能猜出幾分端倪。
沒錯,他就是昨夜軒轅昨夜將軍貼身侍衛的男子,他叫軒轅竟,是軒轅克的兄長。
事實上,他與軒轅克並無血親關係,他是藺輔國的甲子,藺子竟。
十五年前,沈知清與藺輔國是朝廷政敵,兩人同朝為官,政見經常相左,藺輔國為人正直剛毅,看不起八面玲瓏,多方斂財的沈知清,在他眼底,沈知清不過是皇帝身邊的弄臣。
沒想到沈知清官位一天比一天高,待他掌握了權勢,第一個要對付的人,自然是與他過不去的政敵。
藺輔國倒了,滿門抄斬,罪是通敵叛國。
很可笑的罪名,全朝文武百官都可能為財、為權叛國,獨獨藺畏國不可能,他輕名利、重道德,深知他為人的都明白,這根本是誣告。
十五年前,軒轅克的父親並無官銜,他只是一名殷商,卻冒死救下藺子竟,將他帶回家裡,改名軒轅竟。軒轅老爺與夫人商量後,對外稱軒轅竟是軒轅老爺兄長的遺腹子,母親病死後,投靠叔父。
就這樣,他與軒轅克、軒轅鈺互稱兄弟姐妹,一起長大。
軒轅克擅長文,軒轅竟擅長武,軒轅克考上狀元受皇帝重用,他在朝廷裡參與朝政,與沈宰相虛與委蛇,只要與宮裡有關的事,都由他出頭。
幾年前,東北有戰事,皇帝問了滿朝文武,竟無人敢領兵出征,在軒轅竟的授意下,軒轅克毛遂自薦,沒想到這一戰,戰出名聲,一個文狀元居然成為大將軍。
而軒轅一介布衣,不爭取功名,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與父親藺輔國容貌有九成相似,為了不打草驚蛇,讓沈知清有所警覺,他屈居幕後。
在外,軒轅竟領兵打仗,發號施令時,總戴著面具,他宣稱,軒轅將軍面相儒雅,無法震懾敵人,所以戴著猙獰面具,用以威嚇群敵,除非像尉遲光、邱燮文這些近身謀士,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他擅長兵法,打仗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若真要稱一聲軒轅將軍,指的該是軒轅竟而非軒轅克。
從懷裡掏出一紙藥箋,他遞給精通醫理的邱燮文過目。
「邱先生,你瞧瞧,這藥方對秦淮疫病可有效用?」
邱燮文接過藥箋細讀,「治熱少寒多、自汗肢冷者:前湖、紫胡各八分、桂心、桔梗、半夏各六分、黃耆、干葛、甘草各四分、姜、棗。治勞瘧表虛裡損,真元未復;川芎、當歸、鱉甲、茯苓、青皮、陳皮……」
越讀,他臉上的笑容越加擴大。
他搖頭晃腦地,將藥方細讀三次,忍不住撫掌自語,「高明、高明……將軍,這麼高明的藥方從何得來?」
高明?她不是說自己略通醫理?原來,她的略通醫理等同於高明!軒轅竟但笑不語。
「這藥方若早點出現,災民就不會死傷慘重了。」後燮文像得到珍寶似地,一遍遍閱讀藥方子。
「邱先生的意思是這方子可用?」 軒轅竟問。
「何只可用,是好用得很,他日倘若有機會,煩請將軍替在下引薦這開藥方之人。」
他沒回答邱燮文,轉身對軒轅克說:「克弟,你得走秦淮一趟。」
「大哥要我去平民變?」他皺眉問道。
「不,我要你去殺貪官、殺道台、殺知縣……把所有的一丘之貉通通斬殺於尚方寶劍之下。」他從牆上取下皇帝御賜的寶劍。
「大哥要與沈知清下面為敵?」 軒轅克問。
「不會下面為敵的。」 軒轅竟笑得篤定自信。
「怎麼可能?除巡撫之外,秦淮地區幾乎都是沈知清的人,我們這麼一搞,還能不樹敵?」
「記住,那些人巡撫要砍、要殺的,與軒轅將軍無關,至於巡撫大人,他是麗妃推薦的,與你更是沒關係;最重要的是,你接下來要做的事,都是直接受命於麗妃。」
他看出沈知清和麗妃之間出現猜忌,雖是父女,彼此之間已有了防備,所以他讓克弟向麗妃推薦崔巡撫,並在每個適當的時機裡見縫插針。
「記住,行前透過麗妃向皇上討一道聖旨,讓崔巡撫總理秦淮事務、大小官吏聽他命令行事。這次,你帶上邱先生和魏將軍、李統領,一面醫治瘟疫,一面從那些官吏裡面找出幾個清廉可用的,把改農為桑的政策給落實起來。」
軒轅克點頭。「我明白大哥的意思,但無糧、無銀,這政策實在難以推行。」
「不是還有三十船糧米嗎?」 軒轅竟冷笑道,眼光轉到尉遲光身上,他略一頷首,兩人心意已通。
「你要去搶劫沈知清?不會吧,這下子不翻臉都難。」
「別傻了,那時你帶著聖旨出皇差,人在秦淮一帶,怎麼可能推動沈知清!搶糧米之人是賊寇,不是官兵,何況他不是向皇帝呈報,說三十船糧米早被盜匪洗劫一空?」
這暗虧,沈知清不吞也得吞下,他總不至於大張旗鼓,尋回早就被吞沒的八十萬兩白銀吧。這叫黑吃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知道了,我會照大哥的意思辦。」 軒轅克微微一笑。「對了,皇上不只要我領兵平民亂,也要我迎娶靜璃公主,不知這旨意, 遵是不遵?」
話說到這裡,凝重氣氛轉為輕鬆。這非國家大事,所有人都看得不重。
「我不信皇上賜婚,麗妃沒意思,她不是被克將軍迷昏頭了?」邱燮文同他開玩笑。
「沒錯,她連『一旦我皇兒登基為帝,必以身相許』這話兒都說上了,怎麼會不被我迷昏頭!」 軒轅克打開摺扇,輕搖,一派的風流斯文。
「既然如此,她怎麼會擺一個情到你身邊,這不是自找麻煩?」邱燮文問。
「麗妮說,反正皇帝早晚要為我賜婚,而這一位靜璃公主是個人見人厭的丑姑娘,把她嫁給我,她比較不擔心。她還說,為了補償,一定會為公主準備豐厚嫁妝。」
「看來這是筆穩賺不賠的生意,一定得接。」邱燮文道。
「可聖旨裡的賜婚對象是『軒轅將軍』,不知道公主娶進門來,是歸大哥還是小弟?」向大哥拱了拱手。
「自然是歸二哥。」
門被推開,一個嬌俏姑娘走進來,她是軒轅鈺,彎月眉,杏核眼,鵝蛋臉,笑盈盈的臉上掛上兩個深深的酒窩。
「為什麼歸我?」 軒轅克明知故問。
「因為大哥歸鈺兒的呀!」她跳著跑到軒轅竟身前,勾住他粗粗的手臂,把臉貼在他臂膀上。
「知道、知道,誰不曉得,大哥被一塊桂花糕給訂走了終身?」
他溺愛地看著妹妹,笑了。她呀,是他們全家人的寶!
「一塊桂花糕訂走終身,些許怎講?」不明就裡的邱燮文提問。
「當時大哥初到我家,趕了幾個日夜的長路,餓得慌,一進門,鈺兒正好捧著剛出爐的桂花糕,爹爹順手把糕餅遞給大哥。」
「鈺兒不依,扯住大哥的袖子不讓他吃,可大哥哪顧得上,一口就將糕餅塞進嘴裡,鈺兒脾氣來了,哭鬧著說:『你吃我的桂花糕,以後就要當我的夫君。』大哥約莫是餓得神智不清了,居然當下應允,從此以後就賴不掉啦!這個小丫頭,可認定了大哥。」
「有這麼好吃的桂花糕?鈺姑娘,你教教邱大哥怎麼做,讓邱大哥也去拐個邱大嫂回來。」
「邱大哥壞,老愛欺負鈺兒。」 軒轅鈺斜眼望向尉遲光,笑得滿臉甜。「還是尉遲哥哥好,從不取笑鈺兒。」
他回看她,冷冷的眼眸添了暖意,硬硬的嘴角彎出弧度。
「誰敢取笑你?告訴大哥,大哥替你出氣。」嚴肅的軒轅竟也笑開。
如果他和尉遲光是寒冰,那麼鈺兒就是融冰的大太陽,在她身邊,所有人都會覺得愉快幸福。
看著她的甜美,軒轅竟想起那個聰明公主。女媧這人,造出天差地別的姑娘,鈺兒天真爛漫,而她……聰慧得讓人心疼。
她那樣洞察世情、那樣悲天憫人、幽居深宮、足不出門,卻知曉天下事,為天下人哀悉,這種女人難得。
「聽到嘍,大哥要替我出頭呢。二哥,你就認命吧,那個丑公主你得自個兒收下了。」 軒轅鈺笑盈盈的說。
「那我以後豈不是沒有好日子可過?」他的苦臉,惹笑了小妹。
「怕什麼?大哥給我撐腰,我給二哥撐腰,那個公主嫂嫂要是敢擺架子,我就給她三餐定時加料,整得她死不死,活不活的;若是公主嫂嫂不自恃身份、乖乖過日子、少惹事,我呢,就勉勉強強給她個安居樂業。」她清脆的聲音像串串鈴聲,好不悅耳。
「向來,最會惹事的人是鈺兒姑娘吧。」邱燮文笑道。
「左一句公主嫂嫂、右一句公主嫂嫂,你二哥我可還沒決定要不要奉旨。」 軒轅克溫溫潤潤地笑著。
「二哥可以不奉旨嗎?聖旨不是比天還要大?」她納悶地看著軒轅竟問。
「鈺兒說得對,聖旨比天還要大,這個親,你二哥非結不可。」
他拍拍她的頭髮回笑道。
「太不公平了吧!我這等相貌居然要我去娶個無鹽女,怎麼都說不過去!」 軒轅克扇子咱地一收,說不出的風流瀟灑。
「別怕,公主為大,我們把她娶回來擺著供著,早晚三炷清香讓她聞聞就好,到時,大哥再為二哥特色一個美女嫦娥小妾,公主總不能到皇帝面前告御狀,說將軍大人碰都不碰她吧?」
「你這丫頭,滿腦子古怪。」他用扇柄點點她的額頭。
「皇帝是不是讓禮部尚書、麗妮的哥哥沈傅超來操辦大婚典禮?」 軒轅竟問。
「沒錯。」這下子,沈家不知道又要從中撈到多少好處了?國庫通沈家庫房,這是當今朝廷最大的問題!
「待秦淮改農植桑的政策順利推行之後,這個婚禮至少要拖到立秋才能進行吧。」 軒轅竟沉吟。
「差不多。」軒轅克同意。
「很好,到時兵強馬肥,咱們軒轅軍也該找點事活動活動筋骨了。」 軒轅竟微點頭。
「將軍是什麼意思?」尉遲光問。
「搶親!」他話鋒一出,驚住在場的人。
「為什麼要搶?反正公主早晚都要嫁到我們家裡, 搶她,豈不是多此一舉?」
軒轅鈺不明白,滿臉納悶地看住大哥。
「大哥是讓未秧村裡的駐軍去搶?」 軒轅克念頭一轉,問。
「沒錯。」他讚許地看向二弟。
「為什麼要這麼做?」
「第一,我們需要那筆嫁妝,充當軍餉;第二,這件事可以讓沈家父子面上無光,若能讓皇帝因此降罪沈家,更是額外收穫;第三,被搶的公主失了清白,皇帝還能把她嫁進將軍府嗎?如果皇帝執意讓她嫁進門,那就不是恩賜而是侮辱了!」
軒轅竟看著二弟一口氣說完。
「將軍好計謀,這下子既不委屈克將軍,又可以讓沈家難看,再加上憑空而來的軍餉,真是一石三鳥。」邱燮文一擊掌,樂道。
「太好了!大哥救我一回,下次,我定還報大哥。」
見大家那麼高興、軒轅竟有話壓在心底,沒說出口。計劃是他提的,他道理推翻,只是委屈了待嫁公主。
的確,搶親是一石三鳥之計,既飽了囊袋又實了軍餉,只不過對靜璃公主而言是禍不是福。被搶之後,她將面臨什麼樣的命運?再回後宮?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失去清白的公主會得到什麼樣的待遇,可想而知。
不回後宮?一個被豢養了十幾年的嬌貴籠鳥,一旦放到這個花花世界,能活得下去?
軒轅竟明白,這心思是歸人之仁,成大事者,得懂得權衡利弊,分得清孰輕孰重,得把百姓國家擺在前頭,至於其他……都是次要。
他薄唇微抿,不苟言笑,靜靜起身離開書房,走進園子。
站在梨樹下,他沉默不語,想起櫃子上的木盒。
木盒是小宮女交給他的,除了藥單,裡面還有一些珠翠寶玉和幾十兩銀子。
臨行前,小宮女不放心地細細叮囑,說那是她家公主所有的家當,連德妃娘娘留給公主的也都在裡面,盼他善加使用,好好幫助災民。
不像其他女人只關心閨閣裡的小事情,她有遠見,有看法,她一心繫著百姓,如果皇帝也像她那樣,哪怕國家不興!
濃濃的眉頭鎖緊,想起她對小宮女說的話。當所有人都巴著能嫁給軒轅將軍時,她一語道破軒轅將軍不能嫁,這麼聰穎的女子偏出生在宮廷,若是太平盛世也就罷了,又遭逢亂世。
會是她嗎/她是賜婚公主?
軒轅竟失笑。如果她醜,那麼那群笑得花枝亂顫,打扮得像招搖孔雀的公主,一個個不都是鬼了!
「大哥,你在笑什麼?」
他一轉身,發覺鈺兒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出來,衝著他嫣然一笑。
「大哥,你知不知道我好擔心哦。」她愛撒嬌地在他懷裡說話。
「擔心什麼?」他拍拍她的頭,親暱問。
「外頭漂亮的姑娘那麼多,你每次出府就是三、五個月,我怕你被外面的壞姑娘給拐走了。」她拉起他的腰帶把玩著。
「我是去打仗,不是去玩樂,哪有心情去招惹別的姑娘。何況,再漂亮的姑娘都比不上我們家的鈺兒。」
他明白,鈺兒被他寵壞了,有時任性驕縱過頭,不懂得體貼別人,但疼了十幾年,怕是改不了龐她的習慣,也罷,就溺著吧,她還能多壞?
「可邱大哥說,軍營裡有軍妓,要是她們壞,想勾引大哥呢?」
軒轅鈺嘟起嘴巴,可憐兮兮地說。
「傻氣!他們勾引不了你大哥。」他捏捏她可愛的小臉。
「那樣最好,大哥可不能忘記,你說好要娶我的,他日,你成了親王,我便要當王妃,你當上皇帝,我就要當皇后的。」
「不要忘的。」軒轅竟拍拍她的臉。
「我知道大哥最信守承諾了。」
沒錯,就是信守承諾!他氫承諾看得比自己的命重要,他承諾過娶她,不管他們之間是不是男女之情,是友誼或兄妹之情,只要鈺兒想嫁,他就永遠不會改口。
書房裡,邱燮文還對著曹璃那只藥方醉心不已,尉遲光站在窗口,靜靜注視軒轅竟和軒轅鈺的身影,他臉上雖然波瀾不興,心底卻是細細密密地,像被千萬根針氣刺般疼痛著。
而軒轅克則是對著牆上的仕女畫,聯想起那個專心讀書、完全無視於俊秀將軍的公主。
她不語,卻可見其雍容氣度;不動作,卻能觀其高貴氣質。
他們之間,連一面之緣都稱不上,可他對她,卻無法忘懷……會不會是她?
軒轅克想來就是輕笑搖搖頭。唉,當然不是了!她那樣美麗,像一朵清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怎會是麗妃口裡的丑姑娘。
那麼,會是誰呢?他逐一回想著那天見過的公主們,但不管是誰,他都同情那即將在政治鬥爭裡被犧牲的公主。
聖旨下達那刻起,曹璃就亂了套子。
怎麼會是她呢?她長成這副模樣,適齡的公主那麼多,美貌者更不乏其人,怎地挑上她/這不是委屈人嘛!軒轅將軍蓋世功勳,要賜婚,自該賜一個才貌雙全、賢淑溫順的公主才是。
她幾次求見爺皇,爺皇無暇召見,她越想越不對,想去向麗妃娘娘求情,但在飛舞園裡撞見那一幕,讓她的心涼透了。
親眼看見麗妮娘娘靠在軒轅克懷裡,笑得張狂,親眼看見軒轅克環住麗妃娘娘的纖腰,在她臉上輕吻。
麗妃娘娘說:「我不把宮裡最醜的公主嫁給你,難不成把最美的嫁給你?哼,我才不為難自己呢,嫁個丑公主給你,讓你倒盡胃口,你才會天天惦記著我……一旦將軍助我兒登基,麗兒必將以身相許,從此朝朝暮暮、比翼雙飛。」
曹璃雙手捂緊張了嘴巴,不教自己發出半點聲響,她心知肚明,一旦發出聲響,性命必然不保。
軟了腿,跌坐在草叢裡,她自嘲,原來雀屏中選是因為夠丑,而不是自己聰慧賢德。她苦笑著,一動也不動,靜靜聽著他們的對話。
一首詩、幾闕詞,交頸鴛鴦在園子裡喁喁私語,直到日暮西山、星月東昇,麗軒轅克離開後,她才有了力氣。
她猜得沒錯,軒轅克將與沈家、麗妃聯手,謀害父皇、篡奪皇位……腦子一團亂,她努力鎮定,告訴自己,「應該勇敢一點,自己必須為大曹盡一份心力,不能眼睜睜看著狀況發生,卻不做任何動作,就算做這些會害了自己,也不能保持沉默。」
雖知明哲保身才是最正確的做法,但她無法坐視不理。
於是她天天求見父皇,都被拒於門外,她想過無法法子,都沒有辦法接近,最後還是文婆婆的當天棒喝,才讓她瞬間清醒。
「遲了,大勢已去,早在皇上聽不進去任何人的勸說,執意服用五石散時,結局已經注定,眼前的情勢,不是誰可以挽回的了。」
愁腸百結,心亂如麻,在試過所有能試的辦法卻徒勞無功後,她放棄了,不再作無謂反抗,只是,心怨著。
傳說不如眼見,誰知軒轅克竟是這般人物,什麼熟讀詩書,博古通今,假的!
博古通今,飽讀詩書之人,怎會淫人妻子、罔顧君臣之倫常?
上知天文、下右地理?假的!懂天懂地,必心存敬畏,心存敬畏者,盡然理解冥冥之間,有天道循環、生生不息。這樣的人,怎會放任自己與沈知清同流合污!
武藝卓越又如何?精通兵法又如何?沒了道德尊嚴,這種男人再有能力,都不過虛言。
偏偏她將藥方和積攬的財物全托給了軒轅克的貼身侍衛,人說物以類聚,什麼樣的主子就會有什麼樣的身邊人,錢財是身外物,她恨不上心,恨上心的是……所托非人。
畢竟女人頭髮長、見識淺。幾句言語就信了人,一股子惱恨不禁泛上心間。
是誰說相由心生?若真是相由心生,軒轅克就不該長成俊逸不凡、濕潤如水,那個不怒自威、雙眼隱含鋒芒的男子,就不該歸於他麾下,為心術不正之人效命。
都說一丘之貉,那麼他也是……想起他,她的心輕顫著。憑什麼呢?憑什麼那雙眼似能予她安定的力量?憑什麼她就是無緣無故信了他,信他會同自己一般,苦民所苦、憂民所憂?
「公主,你怎麼了,還在擔心皇上賜婚嗎?文婆婆不是說了,事已至此,只能隨遇而安。何況軒轅將軍是個英雄,他替百姓做那麼多事,大家都很感念他呢。」
箴兒倒了一盞茶,走到她身邊。
隨遇而安,好簡單的一句話,可實行起來有多麼困難!從出生到現在,十六年了,她沒離開過宮裡一步,也不知道嫁進將軍府、嫁給一個對父皇有著二心的男人,會是什麼光景?至於他為百姓做事……想起麗妃,她不知該相信什麼了。
「公主,別擔心,說不定事情還會有變數。」箴兒樂觀道。
「什麼變數?」曹璃失笑,真羨慕她的天真。
「聽說軒轅將軍要被派到秦淮公幹,等他回來,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後的事了,這期間,公主再去求麗妃娘娘,說不定麗妃娘娘能說得動皇上,不讓公主嫁了。反正,別的公主,每個都想嫁嘛。」
曹璃搖頭歎息。婚事是麗妃娘娘定下的,再無轉圜餘地。
自從聖旨一下,七公主、九公主、十公主們輪流上她的寢宮鬧事,她們指責她用妖法,蠱惑父皇,將她賜給軒轅將軍。她有滿肚子苦說不出口,誰知,她也是萬般個不情願啊。
「我沒事,去園子裡走走吧,我想吹風。」她帶著一支笛子往園裡去。
她穿著一身素色月華裙,簡單的雙髻上連支簪子都沒有,只有腰間掛著一個祥雲流蘇作為點綴。
踏著月色,不知不覺間,她走向那日經過的飛舞園,未走至門口,忽地覺得不對,連忙匆匆拉了箴兒離開。
「公主,你怎麼了?以往公主想吹笛子,不都是到飛舞園裡嗎?那裡不會有人的。」
是啊,她在想什麼?軒轅克再大膽,也不至於三番兩次到這裡與麗妃密會吧。
搖搖頭,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沒事,只是想換個地方,飛舞園個的迎風亭滿好的,咱們去那裡坐坐。」
「是。」
曹璃一路向前走去,草上的露水濕了她的繡鞋,她突然想起文婆婆的鞋子有些舊了。在大婚之前,她先找時間替婆婆縫幾件襖子、納兩又鞋吧。
「公主,往後其他公主們要是再來尋事,咱們可怎麼辦才好?」箴兒走著走著,突地一問。
「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忍忍也就應付地過去了。」她煩的不是姐姐妹妹們,而是推卻不去的婚事。
「就這樣嗎?萬一應付不過來呢?」
「放心,自古以來,金以剛折,水以柔全,你一心息事,對方再橫也會有個限度……」但一想起麗妃,只怕權勢誘人,蠻橫無度吶!
「我真想把那晚的話同她們說說,誰愛嫁軒轅將軍自個兒嫁去,咱們公主才不想嫁呢。」葳兒噘起嘴。
曹璃笑了笑,搖頭。本無風流事,枉擔風流名呵,人世間怎就這麼複雜?「如果你的舌頭還想留在嘴裡,話就少說些。」她笑著恐嚇她。
「就是知道不能說,才苦嘛。」箴兒扁了扁嘴。
走進迎風亭,曹璃拿出笛子,一曲清音,舒暢了身心,洗滌煩擾無數……她一再告訴自己,世間本就有許多的無可奈何,她只能放下,無法事事齊全。
於是,在曲音中,忘記被下毒的父皇、忘記沈家的貪酷,忘記大曹將危,她一心沉溺於音樂。
曲罷,她遙望遠方新月,那一撇彎彎,那淡淡的皎潔,照不明人世,也灌不清人心污穢。
悠揚的曲子隨著夜風吹散,守在飛舞園裡的軒轅竟被如流水船清澈的音樂深深吸引,他不懂得音律,但這首曲子炫惑了他的心。
朝園子裡一采,二弟和麗妃相談甚歡,他相信,今晚拿到他們想要的聖旨並不難,麗妃全心信任二弟,認定二弟是可以托付之人。
輕身一縱,他躍出飛舞園,遠遠地,他看見涼亭裡的女子。
月華落下,照映她一身銀光,宛如下凡仙女般,清靈婉秀。
是她!快意不自覺攀上,再度相遇,不明所以地,他滿心歡喜。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經驗,他沒在遇見某個人時,會這般歡欣。使出輕功,他飛快竄到她身邊。
「公主好興致。」
曹璃回眸。是他,自稱軒轅將軍貼身護衛的男子。
他們眼睛彷彿盛滿了夜的黑漆,深邃而睿智,讓人永遠猜不透這雙眸子背後,藏的是喜樂或哀怒,是天堂或地獄?
她不懂,這樣正氣凜然的男人,怎肯為軒轅克作嫁?她蹙了眉,說不出胸口的遺憾。
「公主認不得在下了?」 軒轅竟挪近步子,走到她身前。
他在,意味著軒轅克也在附近?往飛舞園方向望去。她的膽戰心驚並非全無道理,那是直覺,而不是一朝被蛇咬?
曹璃不語,抿緊唇,眼光不肯與他對望。
「公主托給在下的珠寶已與這次的賑災藥材一起南下,軒轅將軍徵如了百名大夫,不日,就可以開始醫治百姓,請公主靜待佳音。」他沉穩道。
「先生說的是實話還是謊話?」目光一凜,她對上他。
「在下不懂公主的意思。」他的目光像老鷹打量著小雞,猛犬盯死了貓咪,讓她再也無法逃離。
但她並不畏怯,挺胸,一字字、一句句,說得分明。「天高皇帝遠,臣子報喜不報憂,不知先生是真的為百姓做事,或只是虛晃一招?」她說「先生」,絕口不提軒轅將軍,因為她再也不信任那個人。
不過,她完全忘記自己才提醒過箴兒,舌頭要留在嘴裡,便得謹言慎行,結果在他面前,她總是容易失去分寸,卸下面具。
「怎會是虛晃一招?百姓等著軒轅將軍南下賑災,已經等了很久。」 軒轅竟擰了眉,不理解她何來的想法。
「軒轅將軍真會辦好差事,或只是打著旗幟,沽名釣譽?」
「公主不信任軒轅將軍?」他忍不住失笑。軒轅將軍的聲名遠播,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好官司,她不該例外。
「皇上不就是因為信任,才會派大臣出去辦差,誰知庸官辦砸了差事,全往朝廷推,於是百姓怨恨從生,於是官逼民變,於是皇帝成了眾矢之的,大家以為換了皇帝便可以國富民安,誰知,只要做學問的是同一批人,當官的還是同一種心態,無論換誰起來當皇帝,都不會有所改變。」曹璃口氣不善地說。
她所指的,正是軒轅克投靠沈知清和麗妃,就算十五皇弟真坐上帝位又如何?
掌權把權的,仍然是那票豺狼虎豹,百姓的好日子,仍然遙遙無期。
「公主所言甚是。」掩不住的激賞在軒轅竟眼底跳躍,每次見到她,總有新驚喜。「但公主可曾讀過《離騷》?屈原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然君王不明辨是非,讒言遮蔽賢明,奸佞傷害公正,誠信被猜疑,中心遭譭謗,這樣的君王,臣子怎能不怨?百姓怎能不盼著上天派來新日?」
他指的是自己的父親,為國為民,地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
「先生怎知新日比舊日強?」這幾年沈知清的惡行惡為還會少了嗎?國家一旦落入他手中,哪有好下場?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愛笑的軒轅竟,竟露出一絲笑意,他發覺與她爭辯是件有趣的事。
他執意為軒轅克效勞?曹璃忍不住勸說:「古有良禽擇木而棲,先生若有才幹,何不投靠真正為百姓做事的人?」
「公主對軒轅將軍似有敵意?」他似笑非笑說。
他的回話讓她明白,自己過頭了。只是個素昧平生的男子呵……淡下語調,她輕聲道:「先生言重,本公主又不認識軒轅將軍,何來敵意?」
「沒錯,單從謠言認識一個人,太膚淺也太偏頗。」
「先生怎知我是從謠言裡認識軒轅將軍?怎知我不是眼見為憑、耳聞為證?偏頗的恐怕是將軍吧。」
「真相?公主從何處得來真相?」
「又目所見、又耳所聞,都不見得是真相,或許公主還得多方求證,才不會受蒙蔽。」
他的話像一顆石子投進她心湖,激起陣陣漣漪。可能嗎……連親眼所見都不是真相,那麼,還有什麼事情是可以信、值得信的?
他呢?她可以信他、能信他嗎?
這日之後,軒轅竟總是不時想起她,想好怕義正辭嚴、想好怕正氣凜然、想她發怒時的小臉。
他細細玩味著與她說過的每個字句,越想,心越欣然。好幾次,他想要冒險闖入後宮,與她再舌戰三百回。
這種想法當然幼稚、不合宜,但這個突如其來的幼稚,讓他感到前所未有過的幸福。
幸福……對,就是幸福,與爹娘在世時哄他、愛他的感覺相似,即使她的口氣與爹娘相差千里;就像跟哥哥弟弟爭得面紅耳赤,卻心滿意足的感受……他想她,沒道理地想著。
他想見她的面、想待在她身邊、想把對爹爹的承諾拋開,把她帶回自己的桃花源。他想了很多,雖然到最後都被理智強力壓下,但他發誓,總有一天,他要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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