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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2:55:29

第061章 跪下的尊嚴

    富貴以往蹲地上擦那張牛角弓的時候總會樂呵呵說,人加弓就等于一把槍。

    弓箭扣弦,就等于子彈上了膛。趙鯤鵬手里那把復合弓不敢說射死野豬,射中了把陳二狗射成殘廢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陳二狗來上海後除了跟著胖子劉慶福吃了次黃浦會,就再沒接觸過上流社會的門檻,但大半年呆下來,加上小梅這位從不承認自己是公子哥的有趣紈褲時不時透出一些八卦內幕,陳二狗也大致了解一點這個社會繁華遮羞布下隱藏的陰暗污垢。

    越高度的文明衍化出更極端的野蠻。

    這道理富貴在陳二狗上高中就從嘴巴里跳出來,那個時候陳二狗和富貴都穿著草鞋上山跟畜生打交道,陳二狗沒啥體會,到了今天這句話總算應驗,例如這個武力值驚人的死人妖真要射出12根箭在他身上留下幾個鮮血淋灕的窟窿,事後也許不會沒半點動靜,但也絕對不會讓人妖淪落到蹲監獄的地步,可能是判而不罰,花錢找人頂替上去就是,甚至根本就不會驚動司法部門,總之今天這場風波對沒權沒勢沒錢的陳二狗來說是百害而無一利,是徹頭徹尾的無妄之災,根本沒機會讓他做點心理準備。

    陳二狗看著那張猙獰的漂亮臉孔,那張上了弦的復合弓,那顆尖銳的箭頭如同當年那頭渾身油脂泥垢的龐大黑瞎子的憤怒眼神,那只黑瞎子是真瞎了,瞎了一半,一只眼眶被富貴一箭射穿出一個窟窿,另一只眼楮的暴躁和憤恨,比張家寨所有叉腰罵街的潑婦都來得讓陳二狗記憶猶新,那一天陳二狗才開始心懷敬畏學會正視大山里的畜生,重新審視那座山,此刻望著人妖手中的復合弓,綽號熊子,還真像一頭黑瞎子。

    陳二狗額頭滲出汗水,卻依然壓抑下內心的恐懼,不肯轉身逃跑將後背留給這頭黑瞎子,臉上神色還算平靜,但估摸著誰都能瞧得出那是表象,道︰“鐵了心真要玩我玩到殘,才肯善罷甘休?”

    熊子沒正面回答,只是笑得像只鴨子見到了又漂亮又有錢的女客人,讓他那張桃花臉蛋愈發妖媚,道︰“我不玩弓獵,都是槍獵,不過以前摸弓也摸了兩三年,就不知道手生了沒,那得看你運氣。零點看書”

    手里只有弓沒有箭的陳二狗低聲下氣地笑道︰“要不也給我一打箭,我們玩對射,這樣刺激。”

    “別侮辱我的智商。”

    熊子也不急著射箭,饒有興致地任由陳二狗蹦作垂死掙扎,他現在終于明白貓逮著了老鼠後為什麼不急著下嘴,這麼調戲著玩才有意思,道︰“沒戲,我今天就是要讓你知道什麼叫做絕望,公平?我從來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東西,你要爭取不到,我吃飽了撐著才會施舍給你。再給你十秒鐘享受下暴風雨前的寧靜,十秒後游戲開始,死了算你倒霉算我晦氣,如果半殘了,你放心,你再喊冤叫屈我也進不了局子。賠償?沒有,所以等下跑勤快點。”

    陳二狗保持沉默,蹲下來將稍長的褲腳塞進穿久了略微寬松布鞋,做了個深呼吸,接下來就是玩一場干系到是否流血躺下的心理戰,一個閃失,也許就是一輩子的遭罪,本來一直愈演愈烈的流汗狀態這一刻竟然反常地停止,陳二狗仿佛能听見自己的呼吸聲,這一刻,他心無旁騖。

    最底線的生存,比什麼磨練都能激發潛能。

    嗖。

    第一根箭釘入木質地板,離陳二狗只有兩米遠,左手身側,這意味著陳二狗如果往左翻滾躲閃就會被射中,但事實上陳二狗依舊保持著弓身下蹲的姿勢原地不動,這一次他賭對了。熊子笑了笑,上箭拉弓,射出第二箭,與第一根箭幾乎是同一個落點,而陳二狗依然沒動,第二步兩個人都走得詭異,看得熊子帶來的那六個大漢驚心動魄,這玩意比賭車或者賭馬都要來得刺激,因為這是在賭命。

    第三次熊子做了個射向左側的假動作然後猛然橫向拉到右側,第三次射到陳二狗的左側方位,這一次陳二狗翻滾到了弓箭落點的相反位置,在一次幸免于難,那六個大老爺們甚至能看到這家伙抹了一把汗後出個一口潔白牙齒的微笑,笑容中沒有得意,比不笑還冷,與熊子臉上的笑容如出一轍,果然是人以群分,不是冤家不對頭。連贏三次,陳二狗贏在摸透了熊子的性格,而熊子根本就不理解眼前這個刁民的偏執脾性,加上一點不可或缺的運氣,陳二狗讓熊子輸得顏面盡失。

    吸取教訓的熊子接下來射完第一箭後迅速拉弓上弦,根本不給陳二狗喘息的機會,陳二狗終于開始像一頭喪家之犬奔跑撲騰起來,狼狽而淒慘,在地板上一次次與弓箭擦肩而過,卻始終沒有將後背留給欲置他于死地的蠻橫對手。

    狗急了會跳牆,只可惜趙鯤鵬早將一逃路都給封死,根本不給陳二狗這條被逼急了的瘋狗跳窗或者奪門逃命的希望。

    只是這頭從小鑽研詠春拳的黑瞎子似乎忘了,一只山跳被人逼到死路也會跳起來咬人。

    當趙鯤鵬拈起第11根箭,赫然發現這只上躥下跳亂跑一氣的瘋狗竟然撿起了一根脫靶的箭,跑得看似毫無章法,原來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放了半天煙霧彈,目標終于水落石出,同樣拉弓勾弦的陳二狗這一次終于與熊子站在同一條起跑線,咧開嘴,眯起眼,弓弦拉滿,此刻的陳二狗不再是一條誰都可以踩上一腳打上一棒的落水狗,一人一弓,爆發出一股不可小覷的威懾力。

    趙鯤鵬不笑了,直勾勾望向陳二狗,陰沉沉道︰“射完我手里這一根,再熬過最後一根,你就能解脫,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陳二狗沒有說話,弓弦如滿月,雖不如富貴拉飽那張牛角弓那般觸目驚心,但也頗具氣勢。答案一點都不復雜,他只是個沒胸襟沒度量也沒大視野大眼光的刁民,假如在張家寨被一頭狗咬了,他不會抱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念頭花時間去找磚頭砸回去,只要有可能,他就會立即撲上去咬一口,人被狗咬了,有些被生活逼瘋了的人是真的會咬回去的,陳二狗就屬于這一類。

    “再給我一打箭。”

    趙鯤鵬冷笑道,“既然你跟我玩陰的,我奉陪到底,看誰更狠。我不介意為你說話不算數一次,我丟的是信譽,你丟的可就是胳膊或者大腿了,你覺得哪一個值錢?”

    陳二狗沒有動搖,起碼表面是如此,輕緩卻堅定道︰“別忘了我手里還有一根箭,你看到哪個標靶沒有,沒有一根偏離出九環,你摸了兩三年弓,我跟你不一樣,得*這個吃飯,摸了差不多有二十年,你說我這一根箭跟你手里那根是不是有點不一樣,你有第二打甚至是第三打弓箭,那都是你的事情,我有這一根就是了。你的一條胳膊或者大腿,跟我的一條只有老天爺肯收的賤命,哪一個更值錢更精貴?”

    熊子神情陰晴不定,顯然內心在掙扎斗爭,就如陳二狗所說,趙鯤鵬覺得自己的一條胳膊比陳二狗的一條命來得重要,雖然陳二狗那一箭未必能射中,但起碼存在風險,如果是跟上海一線的大公子哥勾心斗角輸了一條胳膊,趙鯤鵬認栽,但對手是個無名小卒,他不甘心,問題的關鍵還在于這種風險不小,一個摸了將近二十年弓的家伙,往往一箭就夠了,所以趙鯤鵬猶豫,游戲成了雞肋,這讓他很惱火,卻無處發泄。

    最終,熊子放下手中弓箭,陰森道︰“給你兩個選擇,第一,賭一次,射中我,你死,射不中,還是死。第二,跟我一樣放下弓箭,給我下跪,這事情算兩清。”

    保持原來姿勢的陳二狗那張本就蒼白的臉龐愈發病態,問道︰“真能兩清,這話算數?”

    “算數。”

    似乎還想做點小動作的熊子瞥見身後朋友都一臉欣賞望向陳二狗,咬牙道︰“沒二話。”

    小梅起初很失望,覺得這個肯輕易說出磕頭下跪的狗哥甚至比不上顧炬那幫子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二世祖,在他心目中,爺們就得一諾千金得膝下有黃金,得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那才叫游俠,叫英雄,可看著陳二狗不動聲色地亡命逃竄,躲過10根箭,高翔這個二十多年全沉浸在武俠演義小說里的北京少爺似乎開始懵懵懂懂知道一點,這個世界也許本該就不存在大俠這種角色。

    沒有驚心動魄的逆轉,沒有那類神仙人物橫空出世,陳二狗在小梅的預料之外情理之中下跪了,跪得沒一絲猶豫,卻有一絲愧疚。

    那個前兩天剛花了八塊錢在路邊小理發店剃了個平頭、昨晚才自己拿針線將腳底下布鞋縫了缺口、每天要在煤餅爐子上給自己燒一個蔬菜就能吃兩碗飯的男人,終于還是下跪了,他低下頭喃喃道︰“爺爺,浮生給你丟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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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2:55:56

第062章 寥寥十一筆畫
    死灰如果有機會復燃,你就是只有一把尿一泡屎,也得趕緊把它澆滅。

    趙鯤鵬老子的老子一輩子在搏殺,整人陰人,加上被人整被人陰,六七十年輾轉騰挪,三步高升一步下跌,好歹曾經爬到了上海市的二把手,老人說出來的這句話雖然粗糙,甚至有點低俗,但卻最讓趙鯤鵬耳朵起老繭,听多了,為人處事就難免按照這個思維發展,當趙鯤鵬看到陳二狗最終選擇下跪,心中非但沒有半分得意,反而涌起一股渾身不舒服的冷颼冰涼。

    望著屈膝下跪的男人,趙鯤鵬覺得騎虎難下,他不怕那種手高眼低只會玩深沉的敗類紈褲,也不正眼瞧天不怕地不怕一味求狠的小人物,他唯獨忌憚方一鳴這類角色,雖說全上海沒幾個年輕人不忌諱方一鳴,但趙鯤鵬不是怕這個方少顯赫榮耀的家世背景,而是頭痛這種陰人的笑里藏刀,能屈能伸,就跟太極拳高手一樣,暗藏殺機,他爺爺早就說過方一鳴這孩子在政治上肯定走得遠,因為老一輩吃了不少虧才領悟到的拖字訣和推手,方一鳴年紀輕輕就爐火純青。趙鯤鵬很不喜歡方一鳴這種身上沒半點軍人脾氣的同齡人,陳二狗,也讓趙鯤鵬不自在,這條東北跑來上海覓食混飯的土狗顯然比預料中更加棘手,趙鯤鵬心中冷笑,兩清?真能化干戈為玉帛或者不計前嫌?

    他不是這樣心胸豁達的人,也確定陳二狗不是懂得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家伙。所以趙鯤鵬雖然撤出箭館,但沒打算真就這麼放過陳二狗,真要說為什麼,可能趙鯤鵬會說他反感一條狗出現狼一樣的眼神,這個理由看似荒誕,卻直指人心。

    “熊子,就這麼算了?”趙鯤鵬身後一個朋友笑呵呵道,還帶著點心有不甘,今天這一出雖然看得精彩,但手腳很癢地興匆匆趕來,連那小子的衣服邊都沒沾上,總是一種遺憾,他跟死黨熊子是一個時間進的部隊,不過沒靠父輩關系進比較能照應到的南京軍區,而是跑到了大老遠的沈陽軍區,跟各色各樣的東北爺們相處了四五年,暴躁脾氣比一身本事長進得要多,他這種人從不會站在小人物角度看問題,懶得花那個心思,陳二狗的下跪對他來說就是個樂,再說按照他意思下跪了還得繼續揍,一次性揍他個飽,打成殘廢大不了賠點錢就是了。

    “我跟他當然兩清了,這話算數。”

    熊子陰笑道︰“不過不是吳煌哥的帳還留著沒清算嗎,那得一點一點算,這事情沒完。”

    “熊子,是不是過了點。”趙鯤鵬六個幫手中最沉默寡言的一個男人皺眉道,叫郭一勉,很胖,但不是虛胖,個頭賊大,卻不是壯實,不過抗擊打能力特強,論單挑,熊子也怵這個打不死的胖子,郭一勉在老一輩印象中是出了名的穩重,從小到大再老實本分的吳煌也偶爾會給老頭子們惹一兩次麻煩,這家伙倒好,從小到大都一副與世無爭的彌勒佛姿態,遇到事情一笑置之,沒踫上事情也喜歡笑,愣是沒讓父輩干過一次擦**的事情,真要說出軌的事情,那就是大學時代他動了出家做和尚的念頭,家長愁白了頭發,最後和尚沒做成,近幾年倒是把佛教名山爬了個遍。

    郭一勉的說法得到其余兩個人的贊同,其中一個感慨道︰“我看那叫陳二狗的家伙也算可以,下跪的事情都做了,再沒背景沒靠山的老百姓如今也滿嘴人權平等,尤其是八十年代出生的,恐怕一輩子都沒機會干下跪的事情,旁人看著都傷自尊,是大傷,那人嘴上說不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我看也就是自我安慰,大老遠從東北跑出來混,挺不容易,熊子,煌哥不也提過,得饒人處且饒人,我看就算了,那人也不是真軟柿子讓你怎麼捏就怎麼捏,以後真鬧出了大事情,你收場容易,但畢竟檔案不好看,你這輩子真不想當個將軍?影響了大好前程,真不值得。”

    持反對意見的人立即跳出來反駁道︰“又不是要殺人全家,能折騰出屁大波浪。試想你把方一鳴給揍到病床上躺幾個月去,那鳥人會不會讓你跪一次就一筆勾銷?那家伙還不得把你女人連帶老母都給問候了,上海就準他一個人小心眼,不許我們做惡人?”

    兩幫人吵得不可開交,火藥味十足,就差沒內訌,當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內心巋然不動的趙鯤懶得理會這群死黨的爭執,獨自上車揚長而去。

    ————————

    小梅站在角落,不知所措,本來覺得已經摸透的陳二狗再次模糊起來,那一跪很大程度上顛覆了小梅的人生觀,打死他都不相信陳二狗跪得心安理得,誰都知道韓信的**之辱,但當自己面對,沒幾個人真肯鑽過對手的褲襠,畢竟中國那麼大,鑽過褲襠的爺們肯定不少,但卻只出了一個韓信。再者,下跪鑽褲襠的即使在將來真掙扎成了大梟,那恐怕也是十幾二十年後的事情,這之前還得乖乖做孬種狗熊,小梅極其確定這事情要是傳出去,陳二狗這些日子在SD酒吧建立起來的名聲威信算是徹底打水漂了。

    陳二狗起身後把箭矢扎破地板的錢一並償還給箭館老板,沉默著走出去,小梅這時候才發現他走路時候背真的有點駝。

    是肩膀上要扛的東西太多太沉重了嗎?

    小梅沒追上去,他怕以為陳二狗覺得他是在看熱鬧,小梅很後悔當初面對熊子的時候頭腦一熱就退到一旁,如果當時沒滿腦子自以為是的膚淺想法,這個時候是不是就能算真正踏入那個年輕男人的人生***?人生沒那麼多假設,小梅也不想把太多時間花在後悔上,一口氣要了十打弓箭,拉弓疾射,狠狠發泄。

    最近既不需要旁听,加上也不用在阿梅飯館打工,陳二狗恰好從廢紙收購站撿到一本沒有封面的佛教典籍,比較空閑的他便囫圇吞棗讀完了那本書,讀得很艱難。不知道是不是能稱作靈犀一動,腦海里冒出一句佛語︰世間諸災害,怖畏及眾生,悉由我執生,留彼何所為?陳二狗的文學素養經過惡補後還是很不入行家的法眼,但也大致清楚這句話在告誡眾生應當“放下我執”,放下,執著,前者需要豁達的智慧,後者是一輩子的枷鎖,陳二狗感慨這話好是好,道理也對,就是深奧晦澀了點,還有就是放入實際生活的框架後變得不太靠譜。確實,跟一個在張家寨那種氛圍下長大的狗犢子說“放下我執”,跟與路邊粉紅發廊洗頭妹大講珍惜貞操遠離**是一個性質。

    放下。

    簡單兩個字,寥寥十一筆畫。

    陳二狗想著就心酸,但又想笑,又不知道該笑話自己還是笑話別人,所以只好來到阿梅飯館要了一份炒年糕,跟王虎剩搬出去住的王解放剛請了假,據說是在崇明島逮到了鷹,正忙著伺候,所以只好讓老板親自去菜市場采購,今天老板娘陪著一起去,因為傳聞老板跟菜市場一個徐娘半老的豆腐西施眉來眼去,老板娘得去殺一殺她的銳氣。放假了考完了沒半點的負擔李唯最近只顧著跟同學閨蜜瘋玩,所以阿梅飯館只剩下廚房師傅和陳二狗以及蹲坐在樓梯口的李晟,這小兔崽子鼻青臉腫一臉衰樣,一看就知道挨了一頓飽揍。

    吃完了一份炒年糕,陳二狗又要了一份炒面,吃完了炒面又要了份蛋炒飯。

    狼吞虎咽,沒放下什麼,似乎吞下去不少東西。

    李晟跑過來蹲在椅子上看著陳二狗低頭猛吃,他托著腮幫也不打擾,等陳二狗結賬準備起身走人,他才說道︰“二狗,我被人欺負了可以找你,你被人欺負了找誰去,還找那個姓曹的神仙姐姐嗎?”

    陳二狗搖頭,第一次用一本正經的語氣對李晟說道︰“不找了,找一次就夠了,再找,就真讓她看不起了,被誰當成狗都可以,但不能讓她看不起。”來到梧桐樹下,坐在小板凳上,掏出根煙,但猶豫了下還是沒點燃,重新放回去,李晟不發一語地尾隨其後,陪著陳二狗蹲坐在路旁發呆,李晟總喜歡開小差發愣出神,上課也一樣,用園丁們的話說就是該听的從不听,即使左耳朵進去了也從右耳朵出來,不該听的全部听進去。這小屁孩還總喜歡語出驚人,說些大逆不道乖張孤僻的言論,沒少讓關詩經這類傳統教師一驚一乍,她也知道李晟聰明,但就是再苦口婆心也沒法子把他引到正道上,只能棄之不管,對于一個敢指著教導主任鼻子說你丫就一電車痴漢的小犢子來說,關詩經根本沒那個道行去降伏。

    “二狗,我不想讀書。”李晟小聲道。

    “不想讀書做什麼?”陳二狗平靜反問道。

    “跟你這樣。”李晟撇了撇嘴道,仿佛為自己的叛逆人生找到了一個最好的反面典型。

    “李晟,我其實一直沒把你當孩子看,這也是你喜歡跟我接觸的原因,很多事情,看起來挺像一回事,但其實沒那麼簡單,這個世界不是一雙拳頭就能擺平所有事情,混子一輩子都是個混子,給有權的人做條狗,給有錢的人當槍使,你能舒心?”

    “總比讀書好。”

    陳二狗沒有繼續解釋,他自己的明天還是一片漆黑,沒資格詮釋別人的人生,他只是不深不淺說了句︰“一個**帶把的男人,盡量別做以後會讓子女怨恨我們一輩子的事情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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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2:56:47

第063章 陳二狗,張三千
    陳浮生。姓陳。名浮生,綽號二狗。

    “浮生”取自“看破浮生過半心情半佛半神仙”,不姓張而姓陳。這在張家寨是件挺大逆不道的事情。因為有兩條守山犬與其形影不離。張家寨都喜歡喊這個從小吃中藥好不容易熬過18歲地陳家犢子叫作陳二狗,公守山犬白熊在一場狩獵中死了後,也有張家寨小崽子喜歡喊他陳一狗。

    男。胯下帶把,褲襠里那玩意不大不小。算不得雄偉。也不會小到讓娘們取笑,自稱王虎剩大將軍的那位小爺有這麼個說法。男人在酒桌上必須肚里有豪氣,在亂軍從中得有取上將首級的勇氣,到了床上,就得胯下有殺氣,王虎剩佩服陳二狗。說他胯下就有殺氣,要不然怎麼能把小妖沐小夭降伏得服服帖帖。雖說那妮子目前還只是個道行不深的小妖精,但好歹要臉蛋有臉蛋要氣質有氣質,王解放長得夠小白臉。可小夭照樣看不上。一個女孩懂一點圍棋不難。懂一點古詩詞不難。懂一點古箏鋼琴也不難。懂一點詩詞元曲也不難。但要每一樣都懂一點。很難。讓這樣一個女孩看上,那就是難上加難。所以王虎剩總喜歡一副伯樂姿態地夸陳二狗不簡單。屬于哪類喝老鼠敢帶刀砍貓的猛人。

    24周歲。

    躺在小墳包里的瘋癲老人說他未必能熬過18歲,大半個張家寨也咒他早死早超生,但他娘硬是把他養到了這個年齡。那個沒听到幾次“哥”這個稱呼的傻大個富貴愣是用中藥把他從閻王爺手里搶了回來。但走出張家寨之前,落榜之後。他一直不知道活著有什麼太大意義。恐怕只想攢錢買媳婦傳宗接代。走出大山,打過別人也被人打過,甚至下跪過。也終于上過女人。結束了二十多年的處男身。這才讓沒見過世面地土老帽知道做男人就該往上爬。于是虛歲26、人生都即將度過三分之一光陰地他開始掰命地吸取上海這座大城市地精髓。就跟餓慌了的窮人突然拿到手一塊肉骨頭,他是能把骨髓都吸出來的。

    一個叫做曹兼葭的女人告訴他男人得站在高處才得看得遠。道理簡單。不難理解。可當他被熊子用弓箭指著,這個道理體會得有點刻骨銘心,一個像一條竹葉青的胭脂女人居高臨下地與他說話。他事後悲哀地發現自己覺得那是理所當然地事情。其實他並不是一個習慣比他矮地女人俯視自己地孬貨。

    他之前沒用過手機沒見過電腦、沒住過旅館酒店。比神農架野人好不到哪里去,猛然站在上海城市之中。他甚至不知道下一步往哪里走。向左向右?向前還是向後?上海不是張家寨,吐口水沒人管。撒尿拉泡屎都沒人理睬,在上海廝混對于他來說就像一個接一個地人生十字路口,走錯了。也許就闖了紅燈,他不可能撞死車輛。只會是車輛撞死他。例如趙鯤鵬。

    誰都知道人該往高處走,但不是每個人都能付諸行動。在正確的方向做正確地事情,所以陳二狗很羨慕小梅和顧炬這幫人。起碼他們清晰知道自己地人生規劃,即使他們不知道。他們地父母也知道,該不該出國留學。是進入行政系統還是經商淘金。最不濟也能做個朝九晚五的白領小資。陳二狗心眼小。度量不大,人比人。他會嫉妒。會眼紅。躺在那狹窄地鋪上會瞪著那桿煙槍發呆睡不著覺,能穿幾千甚至上萬地意大利定制皮鞋,他一定不會穿回力解放鞋,能套一件什麼阿瑪什麼尼地高級服飾,他也絕對不肯穿地攤或者小商品市場殺價來地驚價衣服。曹兼葭要是哪天腦子燒壞了要給他一套高檔公寓,陳二狗一定臉不紅心不跳地接受。

    只要是是個人的確都會有或多或少地尊嚴和臉皮,但沒餓過渴過窮過寒酸過。沒跟小攤小販斤斤計較幾毛錢過。沒為水電費頭疼過,不會知道自尊那玩意,是挺奢侈的一樣東西,跟人卑躬屈膝,與人低聲下氣,誰不覺得憋屈。但生活就是喜歡把人碾來碾去不肯罷休,要不怎麼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以前陳二狗上學讀到陶淵明地《歸去來兮辭》。思想境界不高地他總覺得這個矯情,曹兼葭笑言他要是做官肯定為五斗米折腰。而且是那種賺夠了替家人全部留下後路便再無遺憾地那種貪官,雖然貪,但還知道一點為人民做點真心事實在事。陳二狗覺得這個說法很貼切。

    “三叔。該你走了。”

    梧桐樹下。坐在小板凳上正跟陳二狗下象棋地張三千托著腮幫打斷了他的沉思。

    陳二狗收回繁雜思緒。怪不得高中語文老師總恨鐵不成鋼地說他寫散文形散神更散,拿不了高分,他是個思維貌似很發散性其實很執拗的人。這種人還真不好簡單斷定為感性或者理性。他隨手走了一步棋。張三千才學會下象棋。步法稚嫩,但偶爾會有靈光一閃地驚艷路數,讓陳二狗覺得這娃是個可造之材。有機會一定要把三千丟給曹兼葭,跟著他混的。是塊璞玉也得變成一顆鵝卵石。

    張三千理了發穿上了新鞋新衣服。彷佛一下子就跟愚昧落伍貧窮地張家寨劃清了界線,他跟張勝利截然不同,張勝利就算中彩票頭獎成了千萬富翁也還是讓人覺得是張家寨人,看到張三千,陳二狗就忍不住想到這孩子地娘。跟富貴一樣。喜歡傻笑。她終于開始不傻笑是生下了張三千走入了額古納河,陳二狗在想什麼時候富貴也不傻笑。可那個時候的富貴還是富貴嗎?

    富貴。

    如果是個一心想要富有金貴地人會不會更好?

    不義而富且貴。于陳富貴如浮雲。這難道不諷刺嗎?

    “想富貴叔了?”張三千輕聲問道。這個孩子有著跟他媽一樣讓人記憶猶新的眼楮。仿佛能洞穿人心。十年過後。張三千他娘留給陳二狗的所有印象就是一臉傻笑和一雙干淨到讓整個張家寨自慚形穢的眸子。

    “想,不知道他進了部隊能不能適應。”陳二狗感慨道,他也听說過進了部隊老兵都喜歡折騰新兵蛋子,富貴那麼大個子想躲想藏都不可能辦到,雖然說有曹兼葭這方面照應著,但陳二狗摸不透那女人心思,天曉得她會不會搬出一套天將降大任于陳富貴必先勞其筋骨地高深理論。

    陳二狗從小就看不慣外人瞧不起陳家人。他不能不睚眥必報,不能不小肚雞腸。他娘可以不在乎雞毛蒜皮。可以一輩子吃小虧,富貴可以裝傻扮痴顛。境界高到與世無爭,陳二狗不行。別人從陳家佔去一絲一毫便宜。他就得加倍討還回來,他不能讓張家寨在陳家頭上作威作福拉屎撒尿

    “富貴叔那麼聰明。肯定能出人頭地。”張三千咧開嘴笑道,笑容清澈,如果不是剃平頭地緣故。一定會被當做一個唇紅齒白的女孩。

    “能瞧出富貴聰明的人都是聰明人。”

    陳二狗笑了笑,跟張三千下棋,不像與孫大爺或者曹兼葭博弈,沒有負擔。不需要證明什麼,所以下得恬淡閑散。沒了殺伐決斷的氣焰,陳二狗象棋水平實在不咋的。反過來張三千跟起初地陳二狗一樣喜歡玉石俱焚地下法。有點頭疼地陳二狗望著棋盤殘局,感慨頗多道︰“怪不得老頭當年要給你一個張八百的名字。”

    “三千比八百好。”張三千一本正經道。

    “為啥?”

    “爹當年跟別人說花了四千多買了我娘,其實只用了三千塊,三千塊,三千,張三千,富貴叔說當年我娘听到這名字後笑得很開心,是真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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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2:57:15

第064章 你咬我啊

    生活只有在平淡無味的人看來才是空虛而平淡無味的。生活就是戰斗。

    陳二狗被張兮兮罵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這麼有哲理深度的兩句話確實也不是陳二狗創造,前一句是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名言,後一句是柯羅連科的名句,加在一起,就成了陳二狗的座右銘,很刻板僵硬,說出去別說張兮兮笑掉大牙,恐怕連小夭都覺得太落伍,畢竟現在是一個充斥高尚是高尚者墓志銘卑鄙是卑鄙通行證這類調調的社會,沒幾個年輕人會真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種書當回事。

    比如張兮兮的qq簽名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小梅是“**一桿槍,挑翻黃浦江”,小夭則稍微正常點,因為陪著父母剛去了趟古鎮西塘,寫下“小鎮一江煙雨,兩人十指勾畫”,如果陳二狗會玩qq,簽名估摸著也就是我要扼住命運的喉嚨這種言辭。

    雖然趙鯤鵬在箭館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下馬威,但起碼在小梅眼中這個打不死的東北螞蚱沒有意志消沉,斯諾克照樣玩,弓箭照樣射,酒照喝煙照抽,心理上的抗擊打能力不比身體上差,死人妖熊子似乎真的不打算繼續找陳二狗麻煩,這讓小梅暗地里松了口氣,雖說對陳二狗的欽佩有增無減,但那場風波總算把他心里那點演義情結給一干二淨地澆滅,他大致確定這個社會市井底層沒有深藏不的神仙人物,就算有,他也踫不上,跟世外高人結拜兄弟然後一起打拼闖天下最後一世榮耀,都純粹是閑得蛋疼在那里白日做夢,小梅撒泡尿照了照自己,覺得還是跟陳二狗做朋友來得靠譜,做兄弟就免了,他自認沒為兄弟兩肋插刀赴湯蹈火的義氣,沒必要打腫臉充胖子。

    陳二狗不甘心做一個只會艷羨別人飛黃騰達的窮人,他想要抓住身邊每一個機遇,于是他盡可能地去看書讀報買雜志,接觸一個又一個陌生的領域,腦海中閃現出一個個發家致富的方案策劃,然後又一個一個被自己無情推翻,樂此不疲。

    他在SD酒吧不會跟王虎剩那廝一樣只圖看幾個扭來扭曲的大**或者順手牽羊幾包煙,陳二狗花了不少手段和心思去籠絡人心和攀交被他視作有挖掘潛力的顧客,他頗為得意的一件事情就是把一個酒吧水靈女孩成功推銷給了某個偶然來到SD的大款,女孩人不錯,身材那叫一個苗條,也不是只有臉蛋的花瓶,智商不高,但情商不低,難得的是還是個處女,最大的缺點就是花錢如流水,大款是個中年離異的大叔,舍得花錢,談吐幽默,家底豐厚,在陳二狗的牽線搭橋下兩人一拍即合,據說已經開始計劃結婚,陳二狗覺得這是一筆潛力股,兩人婚姻越幸福美滿,他的潛在性回報就越豐厚,如果兩人相處是一場災難,陳二狗撐死就是浪費了點口水,不過一個懂得把女人身體用過次數和價值多少成反比的聰明女孩,想必會長期套牢那個最喜歡小鳥依人的金主,不會讓陳二狗失望。

    Sd酒吧是陳二狗唯一可以施展全身解數的地盤,可以把他在張家寨耳濡目染而來的小聰明都用出來,也可以把《厚黑學》或者蕭天石老人那本《世界偉人成功秘訣之分析》里的論點現學現用,受益匪淺,馭人七分如養狗三分如飼鷹,這便是陳二狗的最大感悟,SD酒吧雖然不大,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好歹讓陳二狗看通透了上海這座城市人情世故的一兩分,總之陳二狗竭盡全力經營四周人物的所有關系,把他們視作一顆顆潛力不同能量不同角色不同的大小棋子,陳二狗懂得確實不多,理論和實踐都很薄弱,但他最大的優點就是能把肚里那點貨發揮到極致,用百分之一百二的努力去百分之一百地完成一件事情。

    陳二狗是一只趴在窗戶上看未來的飛蛾,總以為成功離他很遠,但天曉得他會不會跌跌撞撞就被他一個踉蹌闖入成功者的***。

    厚積薄發。

    這四個字被寫成橫幅貼在牆壁上,橫幅附近就掛著爺爺遺留下來的煙桿。

    張三千這孩子很有意思,陳二狗沒見過那種在情場所向披靡的爺們,也不知道能把女人心理圍牆摧枯拉朽的情場高手是怎麼個了不得的風範,但他覺得張三千這娃有這個潛質,大到街坊鄰里的七八十歲老太婆,小到李唯這個年齡的花樣少女,都極喜歡長一張畜無害臉蛋的張三千,這孩子一有空閑就頂替王解放在阿梅飯館打工,手腳勤快,腦子靈光,肯吃苦能耐勞,讓老板娘阿梅恨不得把李晟拖出去亂棍打死然後要了這孩子做親兒子,要不是張三千才十來歲實在太小,她非把李唯嫁給他不可。

    今天老板娘阿梅和三個差不多年紀的中年婦女在二樓打麻將,張三千在一旁端茶送水伺候著,從頭到尾就沒少被這四個正到如狼似虎年齡的女人揩油,麻將是門大學問,張三千只目不轉楮看她們打了幾天,便琢磨出了點門道,對他來說這就是一個“死守上家、看住下家、整死對家,一局麻將,三個人死,只有我贏,只有你死”的游戲,殊不知他這句話已經一語道破了麻將的真諦,張三千那腦袋肯定沒遺傳父親的木訥,一切估計都歸功于那個賣到張家寨的可憐女人。

    傍晚王虎剩找到陳二狗下象棋,張三千觀戰,途中陳二狗要上個廁所就讓蹲一旁不發一語的張三千頂上,結果一不小心讓王虎剩陰溝里翻船,大意失荊州的王虎剩不肯罷休,又和十周歲不到的小孩下了一盤,雖然贏得沒有懸念,但王虎剩這期間一直在留神張三千的面相,嘖嘖稱奇,連說怪事,陳二狗和張三千都沒把他那套神棍學說當回事,懶得理睬,王虎剩既不氣餒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只顧著在一旁感慨,最後像極了引誘小妹妹的猥瑣中年大叔,笑眯眯望向張三千道︰“三千,要不以後跟我混,我教你三教九流亂七八糟的東西,反正上不了台面的玩意,我保證你樣樣精通,怎麼樣,你只需要磕個頭,認我這個師傅。磕頭只需要一個,不用磕三次,太麻煩。”

    “不學。”

    王虎剩大怒,問道︰“為啥不學,我保你一輩子享受榮華富貴,要女人有女人,要名聲有名聲。”

    忙著收拾棋子的張三千頭也不抬,不冷不熱道︰“除了娘,誰我也不磕頭。”

    王虎剩頓時焉掉,像霜打的茄子,愣是沒大道理來反駁,悻悻然道︰“你老子也不磕?”

    張三千平靜道︰“不磕。”

    王虎剩大將軍氣漲紅了脖子,道︰“你個一根筋的狗犢子,不識好歹。”

    張三千撇了撇嘴,蹲在地上學著陳二狗疊棋子,道︰“就不學,有本事你咬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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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2:57:42

第065章 賣女兒,一千萬
    大多數升斗小民的生活都是一杯溫吞開水,喝下去燙不死人,也沒法子讓局外人感到冰徹心扉,偶爾有幾個手高眼低的草根野心家會捶胸頓足,罵老天不長眼埋沒了自己這樣胸有乾坤的人才,貧民陳二狗沒那麼多不切實際的想法,現在的他在看書啃饅頭之余只會去痛恨一下應該挨千刀的暑假,因為暑假讓SD酒吧關門,暑假讓小夭被父母帶回了家,最關鍵的是暑假讓有電風扇都不太舍得整晚吹風的陳二狗差點悶熱出一身痱子,習慣了大東北的冰天雪地,這南方的夏天實在太毒,張三千這孩子已經中暑好幾次,病怏怏沒精神,不過他最大的樂趣就是陪著陳二狗讀書看報,陳二狗特地買了毛筆墨水教他練字,從一開始的蚯蚓爬路到後來的中規中矩,進步神速,讓陳二狗刮目相看,張三千跟陳二狗不一樣,他對數理化一類的東西興趣不大,陳二狗甩給他的幾本《宏觀經濟學》《邏輯學》都沒能讓他感受到數字公式的迷人,倒是對文字有一種近乎痴迷的沉,《推背圖》和《呻吟語》被顛來倒去翻了好幾遍,陳二狗有做書摘的習慣,所以後來張三千就成了一名盡心盡職的小書童。

    一個滿腦子掙錢發家思想的剃平頭刁民,一個唇紅齒白一身靈氣的剃平頭小孩,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洗臉刷牙一起看書練字,就差沒一起洗澡撒尿,張三千就跟陳二狗兒子一樣在懵懵懂懂之中踩進了上海的門檻,陳二狗雖然沒有大出息,但總算給這個張家寨唯一能跟富貴說上話的孩子一個不富裕不浮躁的安靜港灣,也是功德一件。

    “世人皆知笑人。笑人不妨,笑到是處便難,到可以笑人時則更難。三叔,這句話啥意思?”黃昏時刻,張三千盤膝坐地,用毛筆在廢舊報紙上寫下一段《呻吟語》中的語句,坐姿端周,提筆中正,像模像樣。對張三千來說每一個漢字都像是一座寶藏和迷宮,擁有和破解了它們,彷佛就能夠了解世界,當這些字組合成詞和句後,尤為精彩,張三千練字和陳二狗一樣喜歡用繁體,用二狗的話說就是繁體字才有練字練心的靈犀,張三千當然不懂這些大道理,對他來說繁體字繁瑣晦澀,更有征服感。

    “這句話意思就是說誰都知道笑話別人,但笑話到點子上不容易,有資格笑話別人就更難了。打個比方,張家寨所有人都笑話你富貴叔,說他傻,這就沒到點子上,他們也沒那個資格,所以他們笑得越歡,就越傻。”靠著牆壁研究一本《商界》合訂本中一大串經濟術語的陳二狗隨口解釋道。

    張三千似懂非懂,將那句話寫了一整張報紙。

    他喜歡墨水的氣味,喜歡的程度就跟討厭張勝利口臭的程度一樣。但張勝利唾沫四濺地說話不需要花錢,這一瓶墨水得好幾塊錢,所以張三千不是每一個字一絲不苟,而是每一筆一畫都極為用心,對那些可能用六安一品齋毛筆和徽州宣紙的有錢孩子來說,少則一個鐘頭的練字往往是一種負擔,張三千也有負擔,他是怕浪費三叔一分錢,兩者負擔的差別天壤之別。

    陳二狗看到張三千汗流滿面的樣子,打開電風扇朝向這孩子,摸了摸他腦袋道︰“撼大摧堅,講究個徐徐下手。這話也是你那本書里面的,我覺得很有味道,它告訴你做大事得一步一個腳印,一口吃不成胖子,只會讓人噎死。三千,我們是上海不折不扣的外地窮人,過日子不能不精打細算,滴水穿石鐵杵磨針這種事情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敢說,畢竟我來上海沒多久,沒見識過,但上一輩傳下來的話肯定沒壞處,用一個李晟那小崽子嘴里神仙姐姐的話說,你跟我一樣,都是個極端到畸形的完美主義者,至于啥是極端到畸形,啥是完美主義者,我也沒看到有官方解釋,就不跟你瞎說了,免得誤人子弟,反正就是那意思,有空你自己琢磨,你三叔語文不精,只能做把你領進門的師傅,以後的修行靠個人。”

    “三叔,听說王虎剩和王解放忙著熬鷹,我想去看看,成嗎?”張三千輕聲問道。

    “不成。”

    陳二狗毫不猶豫拒絕,嚴肅道︰“三千,斗鷹走狗的事情我這種混人做一做還行,三叔今天把話撂在這里,以後你不能賭博,不能玩街頭那些游戲機,不能看武俠小說,不能打架斗毆,受了再大的委屈不能哭,但也不能像在張家寨那樣耍狠玩命,你給三叔老老實實做個良民,你要敢隨便死了殘了我回張家寨讓王虎剩把你娘的墳給刨了,听到沒?”

    張三千怯生生道︰“三叔,別刨我娘的,刨我爹的墳成不成?”

    陳二狗賞給他一個板栗,道︰“***,一起刨!”

    張三千皺著小臉,乖乖埋頭練字。

    吹著暖風,張三千很想把電風扇擺向光膀子看書的三叔,可他不敢。

    ——————————

    張兮兮暑假特無所事事,除了昏天暗地睡覺就是在狗窩里沒日沒夜的連續看一部連她自己都覺得極沒有營養的青春偶像劇,韓國的,台灣的,美國的,來者不拒,越腦殘越好,看片的時候張兮兮恨不得天雷陣陣,直接一個雷砸下來干脆把她渡劫飛升了算數。男朋友顧炬陪著父母去了香港,張兮兮不覺得寧波那個家是家,干脆留在小公寓做個躺孤墳里的頹廢野鬼。她這種無業游民很可恥,除了為國家做點消費貢獻就再拿不出半點有價值的存在意義,今天她依然妝也沒化,只穿著件睡衣窩在沙發里看一部叫《終極三國》堪稱集腦殘大成者的偶像劇,張兮兮越看越怒,看了半天愣是沒找到讓她心動的花瓶帥哥,這讓她很惱火,劇情可以2逼,對白可以雞皮疙瘩,導演怎麼連弄兩個像樣點的小白臉出來撐門面這麼基本的常識都不懂。

    在張兮兮狠狠撕咬牛肉干的時候門鈴響起,前不久她在淘寶買了幾套二戰德國海軍戰列艦模型,估計是送貨上門了,懶洋洋回房間把內衣穿上,這才開門,卻是一張她寧肯回去看美劇《緋聞少女》也不願意看到的臉孔,一個中年男人,撇開極有品位的穿著不說,身上就有著一股讓18歲花痴女孩以及40歲熟女都怦然心動的成功者氣質,那塊猶抱琵琶半遮面出一小截的非仿冒江詩丹頓手表掩蓋了他身材微矮的缺陷,鮮亮衣著也讓他不太起眼的容貌起眼了好幾分,張兮兮見到他立即拉下臉,轉身走回沙發,沒說一句話。

    男人也沒有走進房間,只是站在門口打量了一圈公寓裝飾,最後把視線停留在張兮兮身上,皺眉道︰“不打算回家了?”

    張兮兮盯著電視屏幕,不動聲色道︰“是。”

    中年男人與沐小夭父親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成熟男人,他遠比溫文爾雅的宋杰銘要強勢,一看就是一個很大男子主義的上位者,在某個領域或者***頤指氣使慣了,說話難免讓人刺耳,“這種地方是人住的嗎?”

    要放在往常張兮兮肯定拍案怒起,跟這個男人頂撞上幾句,可此刻她腦海中想象了一下陳二狗的狗窩,心想我這要不是人住的地方那陳二狗那不就成了垃圾房,這個想法讓張兮兮很有滿足感,她不怒反笑的詭異表現讓男人心里吃了一驚,猶豫了一下還是踏進房間坐在沙發邊緣,也沒指望張兮兮會給他倒杯茶,輕微嘆了口氣,緩緩道︰“晚飯吃了沒?沒吃就陪我一起去上海新天地,你明朝叔叔要請客,指明了要捎上你,你青梅竹馬的小號帶了女朋友來上海,你就不想見一見?”

    張兮兮啃完了繼續啃薯片,道︰“你要不去,我早屁顛屁顛跑去幫小號鑒定女朋友了,沒我認可,那些庸脂俗粉就別想上小號的大床,更別想進明朝叔叔的家門。”

    中年男人對張兮兮這番孩子氣的言語哭笑不得,本來心里那點不滿頓時煙消雲散,眼神柔和地觀察許久不見的她,他其實也知道自己的刻薄語氣和尖銳眼神往往因為在商場呆久了回到家里一時半會改變不了,所以總讓這孩子抵觸,但江山易改秉性難移,這習慣就跟抽煙一樣,他想改可總改不過來,打趣道︰“其實你和小號挺般配,明朝叔叔也總暗示我要你做他家兒媳婦,你有沒有想法?”

    張兮兮依然不死不活的神情,淡漠道︰“小號那賤人給我做小弟弟可以,做老公,他還得再去中科大回爐改造個十幾年,中科大少年班出來的除了變態還是變態,那小賤人有暴力傾向,我可不想被他分尸。”

    中年男人無可奈何道︰“別說那麼過分,明朝叔叔听到了非敲你板栗。”

    張兮兮撇過頭,望向這個她該喊一聲父親的男人,問道︰“你還不走?”

    男人起身,他知道這個女兒不是在開玩笑或者試探,是真的下了逐客令,他這些年也不是沒想過服軟,順從兮兮的意思生活,但跟女兒打了十來年戰爭,兩個人都適應了爭鋒相對,他是一個喜歡在任何領域都無休止廝殺的男人,她也不是一個多陪陪多說話就會開心的單純女兒,所以兩個人就一直冷戰下來,他暫時不打算認輸,道︰“你有小號的手機,要是改變主意就打電話給他。”

    就在這位能讓張兮兮一輩子揮金如土的男人準備轉身離開之際,一個年輕男人開門而進,這讓他重新坐回沙發,一個能有這棟公寓鑰匙的男人,張兮兮父親印象中沐小夭沒有男朋友,兮兮也不習慣給男人公寓的鑰匙,難道說這個看上去貌不驚人的寒磣家伙強大到讓女兒改變了原則?這是件挺有趣的事情,但同時也是一件不值得開心的事情,他張大楷的女婿,怎麼都得比他強,這個窮小子算哪門子蔥?

    “介紹一下。”

    張兮兮跳下沙發,跑向手拿鑰匙一頭霧水的那個牲口,背對著父親的她不停朝他使眼色,然後極其自然地挽住他手臂,轉身一臉燦爛笑容地望向父親張大楷,道︰“這是我新男朋友,他姓陳,綽號二狗,你樂意不樂意都只能喊他陳二狗。你要沒意見,我打算跟他結婚,當然,你有意見也不頂屁用,結婚這事情我自己說了算。”

    “結婚?”

    見慣了驚濤駭浪的張大楷神情自若,坐在沙發上打量陳二狗,不急不躁,雖然第一時間就是想到讓人把這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王八蛋打斷手腳,但表面上依舊是不溫不火,將近三十年的商海沉浮,早就把張大楷磨礪成城府極深的老妖,平靜道︰“可以。我只有一個要求,交給我一千萬的聘禮,我就放人,兮兮你如果覺得一千萬埋汰了你,我不介意這個男人多付給我一點。”

    “一千萬?”

    張兮兮嫵媚嫵媚地側臉望向雲里霧里的陳二狗,柔柔弱弱像極了剛剛墜入愛河的小媳婦,雖然一只小手死死捏住陳二狗的腰部,他只要敢趁機揩油就可以用出張兮兮獨門絕學九陰白骨爪,但臉上甜膩如蜜,道︰“二狗,你願意為我拿出一千萬塊錢嗎?”

    陳二狗保持僵硬笑臉,也不知道這一男一女演的是哪一出,咬牙切齒地輕聲對張兮兮說道︰“一千萬?給你一千塊我都是閑得蛋疼的煞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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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2:58:09

第066章 打遍天下無敵手

    張兮兮從陳二狗嘴里注定得不到一擲千金的豪爽話語,所以她那顆不喜歡思考深奧問題的腦袋只能自娛自樂地想象陳二狗沖冠一怒為兮兮,然後跟她爸兩個人你一黑心拳我一撩陰腿糾纏廝殺折騰到頭破血流,最好魚死破,沒心沒肺的張兮兮肯定高呼萬歲。她只顧著胡思亂想,不清楚真相的陳二狗也忌憚沙發上那中年男人陰沉沉的氣焰,掌握主動的張大楷似乎正尋思著如何拾掇修理陳二狗,一時間三人都不說話,氛圍詭異。

    張大楷沒想要這里跟無法無天的女兒以及那個小人物浪費時間的意圖,走之前放出一句狠話,“年輕人,我沒拿到手一千萬之前,你要是敢上我女兒的床,我打斷你第三條腿,信不信隨你。現在行情不好,給兩三萬就能買人一條胳膊,我這個人沒什麼本事,就是有錢,買你一百條手腳都可以眼楮都不眨一下。”

    孫大爺的豁達,孫滿弓的晦暗,宋杰鳴的儒雅,死人妖熊子的跋扈,小梅的荒誕,再加上這個橫空出世的張兮兮父親那種蠻橫,都讓陳二狗大開眼界,怎麼看這些大城市里的人物都能跟大山里的畜生對上號,如果說孫滿弓是頭鼎盛時期的東北虎,那麼孫大爺則是掉了牙齒的暮年東北虎,宋杰鳴是鹿,趙鯤鵬是黑瞎子,小梅是 子,而張大楷就是一頭野豬,所有人都有資本俯視陳二狗這只默默無聞的野山跳。

    當張大楷走出房間,陳二狗剛想享受一下張兮兮胸部那團軟肉擠壓手臂的愜意感覺,這剛把他當槍使喚了一次的娘們便蹦蹦跳跳回到沙發繼續看她的偶像劇,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陳二狗來公寓是要到小夭房間拿幾本書,結果就被張兮兮無巧不成書地陷害了一次,這妮子心里正偷著樂,她巴不得跟江浙一帶道上不少大佬關系不錯的父親當場就把陳二狗那糟蹋了小夭的骯髒玩意閹掉,瞧著莫名其妙被恐嚇了一次的陳二狗撓著頭走進小夭房間,強忍住捧腹大笑沖動的張兮兮在沙發上翻來滾去,也懶得管會不會春光乍泄,等陳二狗拿書出來,張兮兮又已經恢復淑女不能再淑女的姿態,嗓音冰冷地提醒道︰“別瞎看本格格穿睡衣的曼妙身姿,再看小心我甩三萬塊給我老爹,讓他打斷你老二的同時再挖掉你那雙賊眉鼠眼。”

    陳二狗嘀咕道︰“真應了一句話,上梁不正下梁歪。”

    “誰下梁歪了?”

    張兮兮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貓站在沙發上朝陳二狗張牙舞爪,“你說上梁不正我不說什麼,可你一個低收入低素質低海拔的三低人員憑什麼說高修養高情商高收入的三高人才?”

    張兮兮最看不慣陳二狗對她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情,看到這牲口竟然敢一臉鄙夷地打算徑直走出房子,胸中涌起滔天怒火的她拎起抱枕就砸向陳二狗,砸了一個後感覺特過癮渾身舒坦,立即砸第二個,很快不等陳二狗走到房門口就砸光了沙發上五六個抱枕,當張兮兮準備去果盤拿水果,忍無可忍的陳二狗轉身盯著張兮兮,恨不得用手里的書把這娘們砸成植物人,陰森森道︰“張兮兮,上次你跟小夭父母潑髒水我還沒跟你算賬,你再這麼潑婦小心我把你就地正法了。”

    張兮兮撲閃著漂亮眸子,故意伸了個懶腰,因為穿睡衣的緣故,那曲線就跟沒穿衣服沒啥差別,她胸部雙峰發育得本就驕傲,那麼一伸腰,愈發巍峨,男人都喜歡登山,攀登高山,還不就是圖個征服感,張兮兮那兩座山峰就很能引誘男人的原始欲望,這妞咬著嘴唇媚兮兮望向陳二狗,唯恐天下不亂道︰“來啊,推倒我啊,強暴我啊,拿皮鞭抽我啊,你不來就不是男人。”

    陳二狗笑眯眯道︰“就算阿梅飯館王語嫣這麼說我興許心一橫就上了,可你這麼說,我還真就不做這個男人,格格您自個兒慢慢玩,我不陪你變態。”

    張兮兮一**坐在沙發上冷笑道︰“有賊心沒賊膽。”

    “糾正一下,是有賊膽沒賊心。”

    陳二狗搖了搖頭,捧著書靠在門口,也不管張兮兮是不是抗議排斥,自顧自點燃了一根煙,抽了一口,道︰“張兮兮,那男人是你父親?挺霸道一人,我慶幸不是被你看上,而是被小夭看中,起碼小夭她媽雖然不講理了一點,但也不會動不動就讓我拿出一千萬或者卸掉我手腳。不過你也別嫌我多話,你爸對我是凶了點,但對你真沒像小夭對我說的那樣不近人情,你這人就是只刺蝟,整天喜歡刺人,刺來刺去其實還不是刺自己,我說你變態真不是冤枉你。”

    “我喜歡。”

    張兮兮啃著薯片,盯著液晶屏幕面無表情道︰“你又不是我男人,趕緊給我滾蛋。你以後少對我說教,我覺得惡心,你要真瞧我不順眼,就像個爺們一點,打我罵我都成,求你千萬別用這種法子來膈應我。”

    吞雲吐霧的陳二狗笑道︰“你真有受虐傾向?”

    “有病。”

    張兮兮翻了個白臉罵道︰“趕緊給本格格爬遠點,否則我就跟小夭說你玷污了我,我可真干得出這種事情,看到時候小夭是相信你還是相信我,反正我演戲在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都能把你說到相信你強暴了我。”

    陳二狗感慨道︰“小梅果然沒說錯,你是個貨真價實的賤人,攤上你的男人,肯定是祖上沒積德。”

    張兮兮站起來,一只手繞到背後撩起睡衣,也不怕走光,突然將偷偷揭開扣子的大紅色胸罩掏出來,猛然砸向陳二狗,終于看到陳二狗措手不及後瞠目結舌的模樣,她笑得很神經質,“我就是賤人,又放蕩又沒腦子,你一個東北旮旯的小農民能把本格格怎麼樣?滿世界衛道士偽君子都可以看不起我,可偏僻就你這麼個混蛋二百五沒資格說我賤。”

    狼狽不堪的陳二狗落荒而逃,這娘們真是不可理喻的神經病,這缺德又缺心眼的事情都干得出來。

    不過說實話那妞胸部確實比小夭來得波濤洶涌,但兔子不吃窩邊草,陳二狗是只野山跳,所以這就是他的原則,再說張兮兮要真能被男人輕松吞下肚子就不是張兮兮了,陳二狗自認沒那個本事和精力去應付一個瘋女人。

    累壞的張兮兮趴在沙發上,先是癲狂大笑,隨即像是在嚎啕大哭,天曉得她是在哭還是在笑,反正偌大一個世界也沒有人關系她是死是活。

    ————————

    天橋底,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跟一個長得性別模糊的稍小孩子坐在地上發呆,前者鼻青臉腫,拖著一雙大拇腳指都出來的髒球鞋,雖然衣衫凌亂,但眉宇間沒絲毫頹喪,後者氣定神閑,如同一個局外人,睜大眼楮望著車來車往,也不理會身旁同伴眼中的錯愕和敬佩,一臉崇拜長得很虎的孩子抹了把臉,道︰“三千,剛才的事情你別跟我媽說,你這次救了我,以後我肯定會報答。”

    “不用。”

    “二狗說別人敬我一尺我就得還敬他一丈,欺我一分就必須還欺他兩分,他說來說去就這句話最中听。剛才在游戲廳外要不是你出手,我鐵定過不了這一關,挨一頓飽揍是小事,丟了面子就糗大了。對了,你還懂功夫?誰教你的,是二狗?”

    這對小屁孩顯然就是闖了禍的李晟和以及無意間幫他擦了**的張三千。

    張三千平靜道︰“是富貴叔,不是三叔。在我們張家寨,富貴叔打遍天下無敵手。”

    十歲的小孩子哪里能知道天下到底有多大,江湖到底有多深。

    李晟比劃了一個掌心向前手指微屈的手勢套路,道︰“這是什麼拳?”

    張三千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跟著富貴叔蹲了幾年馬步,再就是學了幾路拳法,好像叫八極拳,還有種三叔稱作劈掛拳,三叔他說過‘八極加劈掛,神鬼都害怕’,反正富貴叔打架最厲害,附近六七個村子就沒人敢惹他,因為他們都說富貴叔能單手掀翻一頭野豬。”

    李晟驚恐質疑道︰“吹牛瞎掰的吧?”

    張三千雖然年齡比李晟小,可說話談吐顯然要比已經夠老成的李晟還要老氣橫秋,“我跟你吹牛圖個什麼?富貴叔就是猛,三叔就是有文化,你要不信,以後離我遠點,我還懶得跟你說話,今天的事情你要敢告訴我三叔,我非揍你。”

    李晟吐了吐舌頭,道︰“打死我也不說,三千,要不我以後跟你混,我本來吧想把我姐送給你三叔,結果他不要,要不給你?”

    張三千轉過頭,盯著李晟,把這個賣姐求榮的小兔崽子看得毛骨悚然,張三千轉過頭,繼續望著那些光怪陸離的鋼鐵機器,道︰“女人不是東西,說送就送,說賣就賣,賣再多的錢也證明不了值錢。”

    “三千,你打算以後做什麼?”

    “拉二胡。”

    “你沒病吧,拉二胡能混飯吃?我就像要做你們東北喬四爺或者以前上海灘黃金榮那樣的大老爺們,我要以後上海大混混小混混見著我,都得喊聲李爺,女人一天換一個,車一天換一輛,你看,多拉風。”

    張三千伸手撫摸著腳邊那只黑色守山犬的腦袋,眼楮里沒有李晟的炙熱,也沒有李晟腦袋里看多了黑幫電影種下的野心種子,輕聲道︰“反正我只听三叔的,他就說拉二胡挺好。”

    ————————————

    小人物沒有跌宕起伏的人生總是一溜煙就從每天吃著青菜豆腐的齒間跑掉,仿佛才放了個屁的功夫兩個月的暑假便一閃而逝,SD酒吧終于重新開張,剛回到附近幾所野雞學校的大學生口袋里總是很飽滿,所以酒吧的生意格外好。

    陳二狗來到SD,鐵打的軍營流水的兵,酒吧也是如此,總有漂亮女孩吃不了這個苦或者受不了調戲或者攀上了高枝,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一撥一撥離開,同時又有一批一批的水靈美眉被胖子劉慶福的闊綽薪水勾引進SD,這次SD就換了不少新面孔,興許是陳二狗儼然已經聲名在外,見到他後那些陌生的嬌艷服務員都會帶著點敬畏和一點好奇畢恭畢敬喊狗哥。王虎剩猛虎下山一般如饑似渴地搜尋大**女孩,小梅和張兮兮今天都來到酒吧給陳二狗捧場,後者本來不願意來,但小夭嚴正聲明必須第一時間替她傳話,沒辦法只能跑SD的張兮兮沒好氣告訴陳二狗,小夭因為外婆身體問題必須拖延幾天返校,陳二狗如今一看到張兮兮就想到這女人解下胸罩砸人的彪悍形象,張兮兮似乎沒什麼兩樣,對陳二狗該罵的一定罵能作賤的一定作賤,但眼楮里總歸是有點不太一樣的玩味,這東西藏得深,小梅都沒能體會出來。

    老板劉胖子也來到酒吧,身旁除了那個風騷入骨的熟女雁子,這一次劉胖子臉上沒堆著彌勒佛笑容,雁子也出奇地沒朝陳二狗拋媚眼,劉胖子找到陳二狗,告訴他門外有人找他,最後還意味深長說了聲“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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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2:58:31

第067章 好一條喪家之犬
    雁子是個不折不扣的熟女,熟女得靠歲月慢慢浸染才能燻陶出味道,還得靠與不少男人身體上或者精神上的深層交流才可以稱得上成熟。成熟能夠帶來視野和底蘊。而底蘊彰顯城府。這種女人除非有特殊癖好否則極少對青澀男孩下手。但這位熟女偏偏撞了邪似的看上了來到上海兩眼抹黑不知道何去何從地陳二狗,也不介意跟他有一夜魚水之歡。這一點純粹把她當做玩物的劉胖子也知道。  他樂得雁子能勾搭上背景神秘兮兮地陳二狗,然後借勢讓自己上位。在上海一個姿色妖艷地女人不算什麼。手里有了鈔票。就能買到一切。這是紙金迷的大上海最顛撲不破的法則。不過雁子早過了少女思春地年齡,早把性和愛分得一清二楚。二狗就算哪天僥幸能夠在她白嫩豐腴的身子上翻滾折騰,也不可能讓她去觸踫愛那個字眼,要真能,間接證明陳二狗地道行足以乘鶴飛升。也就不用在社會底層掙扎摸爬了。

    她這樣一個實際而勢利地成熟女人。望著陳二狗好像天生微微駝背的背影,竟然有點傷感,嘆息道︰“劉胖子。你說他這一去是不是就沒機會再見面了?我怎麼瞧著怪淒驚的。按理說我這種走路上恨不得從乞丐碗里搶錢地毒婦沒道理這麼軟心腸的。”

    胖子劉慶福忙著應付周圍走過的幾個酒吧常客,瞥了眼介于被包養女人和情婦兩者關系之間的妞。點燃一根煙道︰“雁子。他要回不來,你就死了那條跟他一夜情地心思,要能回來,你就算跟他當著我的面玩老漢推車或者觀音坐蓮。我都可以做到不聞不問。”

    雁子微澀輕笑道︰“你真大度。”

    胖子故作瀟灑地聳了聳肩,道︰“那是因為直覺告訴我這次陳二狗沒太大機會翻身。”

    如果劉胖子知道陳二狗其實沒半點靠山後台地真相。那麼他一定會惡狠狠吐口水詛咒陳二狗被亂拳打成肉醬或者直接亂刀砍死,陳二狗走出酒吧看到四輛面包車二三十號人。都是生面孔。一個個就像是跟陳二狗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瞧見他走出酒吧。二話不說便一股腦涌向陳二狗。玩得就是人海戰術,看這架勢不打殘陳二狗根本不會善罷甘休。

    陳二狗又不傻。逞英雄沖進去打翻兩三個大漢然後被剩下二十多號大漢輪成狗熊?對方作勢干脆。這廝也不拖泥帶水。根本懶得問哥們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之類的客套話。撒丫子跑路。他那種被野豬黑熊攆出來逼出來地速度沒得說。讓那一群亡命之徒追得氣喘吁吁。群眾力量大這句話害苦了陳二狗。二三十號人的確沒一個能追上陳二狗,但可以分批分頭圍堵他。還有幾個在群架斗毆中善于不斷鍛煉智商的混混干脆轉身開啟一輛吉利牌面包車,最終還是將已經成功翻牆遁入一所野雞大學的陳二狗堵死在一個操場陰暗角落,除了陳二狗所有人都忙著彎身喘氣。其中一個跳腳罵道︰“龜兒子。真能跑,老子當年拿過省運動會百米第一都跑不過你。等下打折你腿,看你還能不能蹦,媽地這輩子最恨長得比我帥還要跑得比我快地小白臉,草。還讓不讓人活了。”

    干架一個狠字不是沒用,就像陳二狗一腿掀翻頭一個沖上來的混混,力道大。角度刁,直接把人踢趴下,虧得那家伙還算爺們。即使滿地打滾。也沒哭爹喊娘。但光靠一個狠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一口氣撐過三個人的攻勢後。隨即而來的便是所有人不耐煩地一哄而上,陳二狗從來都不擅長正面作戰,苦不堪言。在張家寨給別人下黑拳也許在今天都一口氣得到了報應。黑虎掏心猴子摘桃亂七八糟的下三濫路子都朝陳二狗使出來。要不是陳二狗久經考驗打慣了群架,這一輪下來就得趴地上任人魚肉,那時就算一人一腳。也能把陳二狗踹出內出血,他這種長時間靠中藥維持的貌似強健其實孱弱的身子,根本經不起持續折磨。

    “我王虎剩大將軍從不干錦上添花地事情。從來都做火上澆油或者雪中送炭地事情。前者對敵人。後者對哥們。”

    這是王虎剩喝時地豪言。講得好听。陳二狗一直沒太放心上,但危急關頭,當他看到王解放拎著一根來歷不明的鋼管殺進包圍圈,著實被感動了一次。王解放打架不太講究路數,也沒陳二狗那麼多陰損招式。但鋼管在手。出手效率極高。沒幾下功夫就把幾個原先還以為他是自己人的打手給干翻了。

    王解放朝陳二狗吼道︰“你走,小爺打電話喊警察了。我給你斷後。你別擔心我。撐過十分鐘就沒事了。”

    陳二狗是當真會跑路的那種人,他才不會留下來非要跟王解放死在一塊,那種江湖義氣他陳二狗適應不了,可能這輩子都沒那境界。

    王解放出現得毫無征兆。打人本領摧枯拉朽。抗擊打能力也恐怖。一時間樹立起不可撼動的偉岸形象,加上警察這個詞匯刺激到不少人的神經。為陳二狗的撤退爭取到不少時間,而且陳二狗說跑就跑。也讓他們措手不及,見過沒義氣的。真沒見過這麼沒義氣的。他娘的連客套話都不說一句就一個人撤了。

    陳二狗順利突出重圍,可接下來該跑往哪里?他不想像一只無頭蒼蠅亂撞。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地地方,再說那里也有他最在乎的東西。陳二狗跑回了狗窩。結果看到了一個人,其實他寧肯轉頭去面對那二三十號興許只知道他名字和面孔地地痞流氓。也不願意面對面跟眼前這人單挑交鋒。

    熊子。趙鯤鵬。

    這個死人妖正站在房間觀察牆壁上那張寫有“厚積薄發”四個毛筆草書的驚價宣紙。

    趙鯤鵬轉頭瞥了眼臉色愈發慘白地陳二狗,似笑非笑道︰“不想問問看為什麼我不守承諾?”

    陳二狗反問道︰“有意義嗎?”

    趙鯤鵬沒頭沒腦冒出一句︰“我現在突然能體會吳煌經常放在嘴邊的一句話。小人物不傻。缺的只是機遇。以前我總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麼一點都像個高干子弟。也不理解他近乎畸形的樸素和低調圖什麼,現在看到你的表情,我認為以後我也會收斂一點,但那是今天以後的事情,今天。我還得把你廢掉。”

    兔子急了會咬人。野山跳急了更會咬人。但山跳的可悲在于它就算能咬人,卻未必能改變哪怕是一點點命運。

    趙鯤鵬大笑。那張如三月桃花妖艷地臉蛋在昏黃燈光下交織著猙獰和得意。猖狂道︰“都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可惜我家沒這個傳統,我就要把你逼到絕路,狗急了跳牆。你跳一個給我看看?”

    ——————

    四雙手,一張桌子,一副象牙麻將。

    三雙手指上戴有價值不菲的鑽戒或者翡翠戒指,三個手腕上分別戴有卡迪亞、伯爵和寶璣手表。那雙不戴戒指地手最縴弱。白皙手腕上既沒有手表也沒有鐲子。只系有一根紅繩子。

    《色戒》中,一群上流社會的闊太太們打地是小牌,謀劃的卻是男人的事業。這張桌子上的三個女人也不例外。滿嘴都是城市規劃、股市基金和上海人事調動。听得出來。這三位富太太背後的男人都屬于典型功成名就地標志性人物。否則也拿不出錢讓她們玩動輒一局輸掉好幾千大洋地麻將。

    說話最少贏錢也是最少地手腕上系著紅繩的女人,這雙手的主人說話最含蓄。笑容溫婉恬淡。不半點鋒芒。很容易讓人誤以為她就算是一條蛇。也是五彩斑斕體型嬌小的無毒小花蛇,這個女人身後站著個很難讓人釋懷地光頭男人,那一顆光頭上的艷紅蓮花紋路令人瞠目結舌,他接到一個手機走到樓梯口接听,回到女人身旁,彎身輕聲道︰“剛得到消息,有人要整姓陳地。”

    河北佬蒙沖。

    這個變態在上海各個***里的名聲都不小,毀譽參半,讓人又懼又恨。

    讓他心甘情願低頭弓身的自然就是竹葉青。

    她不動聲色道︰“我還知道要玩陳二狗的叫趙鯤鵬。是趙陽潮老市長的寶貝孫子。而且那個三世祖在警備區很吃香。”

    蒙沖愕然。

    竹葉青壓低聲音媚笑道︰“你很奇怪?他雇的打手是我喊去的人,我能不清楚嗎,我吩咐過了。下手可以狠點。但別弄死,也別弄出終身殘廢,其余地我一概不管,怎麼,你還想讓我照顧那小子。可能嗎?我就是喜歡看到他被蹂躪的樣子。逼良為娼或者把一個自我感覺良好地刁民逼成一頭喪心病狂地瘋狗不是很有趣嗎?”

    蒙沖輕輕嘆息,其中地意味不知道是悲哀還是惋惜。

    竹葉青拇指和食指摩挲著一枚剛摸來地“東風”。眯起眼楮道︰“好一條喪家之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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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2:59:01

第068章 小人物的脊梁
    百萬富翁削尖了腦袋想要擠進千萬富翁,千萬富翁想著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去和億萬富翁杯觥交錯,億萬富翁想要和執掌生殺大權的政要共富貴享榮耀,商場,政界,見不得光的地下世界,交織出一個個門檻不同等級森嚴的大小圍城,身在其中,辛酸苦辣,是福是禍,沒人說得清楚,但圍城外永遠擠滿踮起腳跟伸長脖子張望的繼承者。

    一個晚上從竹葉青手里贏走七萬的三個女人,在竹葉青眼中一個比雞干淨不了多少,喜歡一個月包養一個小白臉,另一個肩膀上扛著顆豬腦袋的丑陋女人只知道錢,六親不認,最大的樂趣就是購買一個又一個的保險箱,然後堆滿現金,還有一個倒是個聰明女人,可精明過了頭,反而面目可憎。

    蒙沖看竹葉青打麻將是輸多贏少,確切說是看著她打了近千盤,贏的次數加起來也許不超過一雙手,對竹葉青來說打麻將贏錢比輸錢還容易很多,因為輸錢是大學問,就跟下圍棋不讓一子輸得不痕跡一樣,得花大心思,有大機巧。能坐在她家麻將桌上的女人沒一個缺錢,往往打麻將贏個彩頭是很其次的事情,在四個女人中勾心斗角勝出才是最大的樂趣,竹葉青要輸,而且輸得讓人看不出放水,蒙沖知道誰要是能破天荒讓竹葉青贏錢,這說明被竹葉青當作了心腹,是朋友,朋友這詞在社會上泛濫成災,可在竹葉青這里很稀罕,蒙沖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替她賣命將近十年,也不敢說自己是這女人的心腹,只能心甘情願以竹葉青門下走狗自居。

    竹葉青把三個女人送出門,回到客廳,讓蒙沖拿出一壺酒,她這輩子從不喝茅台或者五糧液,再醇的都不沾一滴,只喝一種手工作坊里釀出來的竹葉青,外人也許會覺得不地道,嗤之以鼻,但她就認準了那個味,小酌一口,坐在黃楊木椅上,“趙鯤鵬,綽號熊子,能打,很能打。有個比較靠譜的小道消息說南京軍區有個老家伙想要把他送到北京第38軍某部,那老頭估計是真起了愛才之心,否則趙老爺子退下來這麼多年在上海真談不上什麼話語權,沒必要賣這麼大一個情面。說來說去,思來想去,我都不理解這麼一個將來肯定出息不小的三世祖怎麼就跟一頭黑瞎子似的,非跟那條不起眼的土狗過不去,命里犯沖?”

    蒙沖笑道︰“既然是一頭黑瞎子,就沒道理可言了。中國民多官也多,所以生出大一幫子二世祖三世祖,一樣米養百樣人,能出幾個像方一鳴這樣陰陽怪氣笑里藏刀的年輕人,上海也就能出趙鯤鵬那樣不計後果的莽撞青年,要不都像方一鳴那樣奸詐或者都跟胡小花那樣敗家,上海也就忒沒勁了。”

    竹葉青點了點頭,瞥了眼五大三粗卻一口甦州糯弱口音的光頭男人,道︰“蒙蟲,似乎你對姓陳的挺上心。”

    蒙沖摸了摸那顆光頭,咧嘴笑道︰“我喜歡他名字,陳二狗。”

    竹葉青一小口一小口喝著酒壺里的燒酒,這酒初入口不烈,但入肺後就開始灼燒,後勁足,放下酒壺,她擦了擦嘴唇,那抹猩紅尤為醒目,道︰“本來我以為這家伙還能靠著點運氣和小聰明在上海爬幾年,爬到一個不高不低的位置,到時候跌下去可能不會死,頂多半殘,接下來要麼破而後立小有成就,要麼一蹶不振徹底報廢,沒想到這麼快就出現了一個趙鯤鵬,強龍斗不過地頭蛇,何況還只是條沒啥殺傷力的東北野雞脖野,怎麼跟地頭蛇斗?”

    蒙沖試探性問道︰“要不要我暗中出手,控制一下事態,盡量不鬧出人命?也好讓陳二狗吃了大虧也不至于大傷元氣,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有。”

    “他不值得你出手,一個小人物的生活就該有小人物的姿態,以及被踩被吐口水的覺悟。你插手,味道就變了,二鍋頭是不上檔次,但起碼能入口,勾兌了大牌酒莊的葡萄酒,反而非驢非馬。”

    竹葉青搖了搖頭,直接拒絕了蒙沖的提議,喃喃道︰“不過有些男人的脊梁,可以壓彎,但不會折斷。我這輩子見過一個,還想見第二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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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旁觀者看來,在上位者看來,那些為生活奔波卻碌碌無為的老百姓始終是滑稽可笑的,十七世紀葛拉西安教士所著的《智慧書》中早就一陣見血指出,“世界有一半在嘲笑另一半,其實全世界都是傻瓜”,一個月拿一兩千塊的藍領嘲笑工地上的民工或者路旁的清潔工,在辦公室吹空調的白領不屑日曬雨淋滿城市跑業務的藍領,金領階層鄙夷不求上進小富即安的白領,站在財富金字塔頂端的人則心中冷笑望著替他們打工的金領同志們,在熊子眼中,陳二狗的人生是荒誕而卑微的,東北小地方進了城先是在一家小飯館打雜工,然後走了狗屎運打了一架去給人罩場子,一個月能拿五六千,據說曾經還每天坐四個多鐘頭去大學城旁听,但這些又能算什麼呢?拼搏?還是掙扎?熊子望著“厚積薄發”那四個字,覺得真諷刺,厚積,得努力打拼十年?二十年?或者干脆是一輩子?薄發,怎麼個薄發,一個月薪水破萬,在大上海有自己的房子,還是娶個城里人老婆?

    小人物真該死。

    尤其是有野心的小角色,正是這類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把一座座大城市搞得烏煙瘴氣。熊子沒著急把陳二狗打趴下,他不否認這個年輕男人比起尋常進了城埋頭淘金的農民要有趣很多,腦子不錯,也能耍狠,關鍵時刻懂得隱忍,熊子甚至偶然想如果這個人生在了高干大院,十幾二十年燻陶下來,指不定就是上海第二號方一鳴,但這樣更該死。

    熊子微笑道︰“你要不再下跪一次,說不定我心一軟,就放過你了。”

    陳二狗卷起袖口,手臂上赫然用繩帶捆綁有一把刀柄斑駁的匕首,這個雙手剖過 子山鹿野豬甚至黑瞎子的野山跳死死盯著趙鯤鵬,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中磕出來,“早料到會有今天,今天老子不給你這頭畜生放點血,我就不進爺爺幫我挑的那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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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2:59:21

第069章 當浮一大白

    富貴曾經有一頭精心飼養的母蒼鷹,那只鷹爪子下還沒逃脫過獵物,一抓一準,但有一次逮一只老山跳的時候折了,記得山跳被獵鷹一個俯沖抓住屁股的時候沒有回頭,因為那樣會被鷹抓瞎眼楮,它反而拖拽著爪子陷進肉里的獵鷹朝一片酸棗林鑽,那只兔鷹起初不肯松開爪子,等到被蒺藜刺和棗刺扎疼,才想要放棄狡猾的山跳,但晚了,越掙扎越受傷,被針刺荊棘扎得血肉模糊,羽毛七零八落,跌落在棗林,奄奄一息,陳二狗和富貴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斃命。

    熊子沒見識過,興許見到了那幅場景也只是覺得有趣,不會往深處想,他跟家族在甦北如同一方土皇帝的吳煌不一樣,和“好大一棵樹”在東南沿海根深蒂固的談心更不同,熊子沒有太多的眼光和精力往下看,他得使勁往前看,朝上看,否則家族到了他這一代就毀了,某種意義上來說黑瞎子正因為瞎,才最讓人忌憚,但不是每一次瞎眼都能笑到最後,趙家老爺子不講究做人留一線也從不說得饒人處且饒人,但起碼也不會把人往死里逼,更不會逼到了死路絕境還吐口水。

    但如吳煌所說熊子二十多年順,太順了,雖然練詠春拳吃了點苦,進了部隊也肯賣命,但事業上情感上都一帆風順,踩過比他背景深厚的紈褲,玩過漂亮氣質的美人,掀翻過軍區最好的偵察兵,前途一片大好,說得上前程似錦,所以吳煌談心這些看人看事全面一些的旁觀者也一直覺得這樣的年輕人傲一點跋扈一點不算大錯。

    熊子看著陳二狗一點一點扯開繃帶,有點想笑,但又笑不出來,第一次見到有人處心積慮在手臂上綁一匕首,是黔驢技窮還是放手一搏?熊子無所謂,就算陳二狗手上拿槍,近身後依然只有被放倒的份,如果給他一張復合弓,熊子興許會頭疼,拿匕首能頂屁用,扭了扭脖子,熊子準備一分鐘內扭斷那只持有匕首的手腕,然後打殘陳二狗兩條腿,廢了這東北土狗一手兩腿,熊子不信以後還能折騰出什麼花樣。

    手持匕首,只能近戰。

    詠春拳到了巔峰,被熊子師傅稱作近身搏擊天下第一,熊子沒那境界,但對付陳二狗綽綽有余,獰笑著沖過去,就在熊子納悶這廝為什麼沒有垂死掙扎那種暴戾反抗的時候,一手格擋住持有匕首的手臂,另一手剛想要給陳二狗脖頸重創一擊,突然眼前一花,眼楮一陣刺痛,他這一失神的瞬間,局勢便讓人措手不及的驚人逆轉,陳二狗一腿踹中他腹部,將熊子踢出去好幾步,不給對手喘息的機會,左手從口袋拿出第二包用塑料袋包裹的面粉狀物品,五指呈爪一捏,袋子便破碎,粉末在他掌心四濺,再次砸向中了陰損毒手的熊子,憤怒咆哮的熊子成了一頭名副其實的黑瞎子,那是石灰,石灰進了眼楮,那種疼,痛徹心扉。

    熊子一退再退,那張漂亮如桃花的女性臉孔沾滿石灰,像一只被人丟進臭水溝的名貴波斯貓,盡管竭力保持它的風度,但一切光鮮黯淡褪下,只剩荒誕,暴躁,仇恨,趙鯤鵬人性中最丑陋的陰暗面一一原形畢,如果有機會翻身,頭腦一熱興許刨人祖墳、殺人全家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陳二狗沒時間去感嘆一個漂亮男人的臉譜另一面,匕首在他手心靈活一轉,迅速瞥了眼靠在牆壁下的熊子,深呼吸一口,手中匕首在空中劃出一道筆直線路,嗖,刺入熊子腹部,打定主意痛打落水狗的陳二狗左手從口袋掏出第三包石灰,右手拎起一條椅子,走上前幾步,先石灰後木椅,把陷入瘋癲暴怒狀態的熊子砸趴下,熊子掙扎著爬向角落,雙手護住腹部,窩在牆角閉著眼楮,除了怒和恨,還有面對陳二狗第一次涌出的恐懼,那條木椅把他額角砸出了淋灕鮮血,加上一臉石灰,狼狽而淒涼,原先中性容顏如一瓣嬌艷桃花,變得凋零不堪,一個小動作,都會讓他劇痛難忍,眼楮,頭部,插有匕首的腹部,熊子甚至不知道哪里更痛,但腹部那柄匕首,仿佛在汲取他的生命,一大口一大口,吞食血液,他能清晰感受到血液流出身體帶來的無力感,所以熊子很怕,第一次察覺到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就像那把該死的匕首一樣觸手可及。

    “要殺我還有個最後的機會,拔出那把匕首,運氣好爬起來後還能捅死我,但你肯定也死,對你來說最好也就是我們同歸于盡。”

    做了這一切驚世駭俗舉止的陳二狗臉上竟然平靜如一灘死水,像拎一條死狗一樣提著熊子的腳拖到他那張破敗草席上。熊子不敢大口喘氣,他爬不起來,也不想爬起來,因為每一口呼吸都是在揮霍自己的生命。陳二狗蹲下來,望著那張鮮血和石灰黏稠後的可憐臉孔,曾經這張臉上只有自負、傲慢和富家子弟特有的玩世不恭,陳二狗心眼小,比熊子更小,就跟張家寨那麼小,他伸出手,狠狠甩了熊子一個耳光,第二下,第三下,最後足足扇了十次,直到熊子滿嘴血跡,陳二狗顫顫微微從右邊褲袋掏出一包煙,因為左邊都塞滿了石灰袋,石灰是讓張三千從工地上撿來的,袋子是每天早上買肉包剩下的,隨身攜帶,就等著今天,點燃一根煙,陳二狗深深吸了一口,再沒有開口說話,陷入沉思,等到一根煙抽了一半,他將那半截煙放到熊子浸染鮮血的兩根手指之間,沉聲道︰“我只是個小人物,來上海只為掙點小錢,討個臉蛋過得去屁股大能生男娃的小媳婦,平平安安過上吃了一頓不用擔心下一頓的日子,沒想跟你斗,跟你玩命,我真玩不起,你說你逼我做什麼?玩廢打殘了我,能帶給你錢?還是帶給你名聲?你真是自作孽,該死啊。”

    陳二狗沒再理會一臉悲憤和絕望的熊子,從一本書堆中抽出一本《拿破侖大傳》,把夾在其中的那張存折小心翼翼放入口袋,然後拿下掛在牆壁上的旱煙槍,在上海闖蕩了將近一年,也就這兩樣身外物丟不掉。

    陳二狗走到門口,又轉身來到熊子身邊蹲下,笑容陰沉沉地找到他口袋里手機,一把摔成粉碎,然後才跑出去房子,留下終于心如死灰的熊子,他不認為自己能爬出去喊救命,他能做的似乎就只能是等死。

    王虎剩和張三千站在門口,陳二狗也不解釋什麼,道︰“虎剩,你帶著三千和解放現在就離開上海,我怕事後那犢子身後的那幫人對你們也下手,我就不跟你們一起了,要死也不能拉你們陪葬,以後張三千就交給你了。我現在得去找一下張兮兮,有事情要交代她。”

    似乎早有準備的王虎剩搖頭道︰“要死死一塊,二狗,這事情你別想一個人扛,給你煙抽的那天起就沒想過要從你身上拿榮華富貴,不一起走可以,三天後在南京匯合,我那里有點關系,能讓我們混碗安穩飯吃。我清晨八點在鐘山雞鳴寺等你,每隔三天去一次,只要到了南京,就可以安枕無憂,身份證暫住證之類的我都可以幫你和三千搞掂,好了,就這麼說定,不廢話,大家一起跑路。”

    沒半點婆婆媽媽的王虎剩也不給陳二狗拒絕的機會,立即帶著張三千去找王解放。

    出了大事情,才體現出這位小爺在關鍵時刻的胸有成竹。

    陳二狗則跑去公寓找張兮兮。

    下了出租車,跑到公寓,陳二狗祈禱那妞沒發神經地一個人跑出去泡吧逛夜店,還好,運氣不錯,這女人依然穿著睡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玻璃茶幾上堆滿了模型盒子和六七艘成型的艦船,陳二狗懂點軍事,知道那叫戰列艦和巡洋艦,當然他當然不知道什麼“俾斯麥號”戰列艦或者《斯佩爾伯爵》號戰列巡洋艦,雖然好奇這個承認自己膚淺花瓶的富家浪蕩女為什麼肯花時間在組裝這模型上,但沒時間也沒那個欲望去了解另一個世界的女人,站在門口說道︰“張兮兮,轉告小夭,讓她休學一年,這一年不要來上海,不要問我為什麼,總之我不是在開玩笑,你要願意,再替我跟她說聲對不起,不願意就算了。”

    張兮兮目瞪口呆地望著這個一頭汗水、手里握著一桿老煙槍的男人,她第一時間竟然沒覺得他瘋了,于是她覺得自己瘋了,然後她跳下沙發,從地上那條牛仔褲掏出一個Gucci的精致錢包,抽出一張工行的牡丹卡,丟給陳二狗,道︰“密碼是我那卡號的後六位,你也別問我為什麼,就當我借你的,用了多少你自己記清楚,以後老老實實連本帶利還給我。你要是不收下那卡,信不信我就打電話報警。到了外地你千萬別用你自己的卡或者存折取錢,會被逮住的。好了,你可以給本格格滾了,該干嘛干嘛去。”

    于是陳二狗繼續跑路。

    八成跟陳二狗一樣瘋了的張兮兮拿起一艘“歐根親王”號模型躺在沙發上,翹著兩條白白嫩嫩的漂亮小腿,噘著嘴巴自言自語道︰“都嚴重到連夜跑路的地步了,是殺人還是放火了?也不知道趁這個機會把我推倒,反正又不需要幾分鐘,你可以速戰速決呀,然後我就可以告訴自己,一個弱女子被一個罪犯強暴,我也沒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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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上海某棟別墅內,一個女人正在喂養一條玻璃籠子里的眼鏡蛇,籠子出奇的大,那條蛇也不如一般寵物那般溫順,充滿了野性和靈氣,投放進籠子的不是雞鴨或者兔子這類餌,而是一只黃鼬,這玩意也是能咬死蛇的,女人饒有興致地欣賞兩者相斗。

    眼神嫵媚得清澈,不膩,點到即止,恰到好處,這很考驗女人的底蘊,尋常女人就算修煉一輩子也沒這功力。如果一個女人在欣賞一幅水墨山水畫或者凝視心愛的男人,有這種眼神,對旁觀者來說是件賞心悅目的事情,但她所看的卻是赤裸裸的廝殺。她身後某位光頭河北佬對此見怪不怪,接到一個電話後,來到她身邊,臉色古怪道︰“那家南京軍區下屬醫院剛走出來一個吳煌,又躺進去一個趙鯤鵬,一個是陳富貴干的,一個是陳二狗做的,這對兄弟下手一個比一個狠。”

    上海喜歡養蛇的女人也許不少,但喜歡養毒蛇並且一口氣養了八條的肯定只有竹葉青。

    她轉身,臉上似乎有一抹不可思議,略微錯愕道︰“橫著進醫院的不是陳二狗,是趙鯤鵬?”

    光頭佬蒙沖笑著點點頭,帶著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撓了撓頭,道︰“如果不是那熊子的一個死黨听到了風聲,打電話去發現關機,察覺到不對勁趕到陳二狗那房子,找到了躺在草席上的熊子,恐怕再晚就不是送急癥室而是直接送火葬場了,也算那小子倒霉,據說一照面就被陳二狗用石灰撲瞎了眼楮,然後一刀捅在腹部,這也就算了,陳二狗那家伙跑路的時候還沒忘記把他手機摔碎,也沒把匕首拔出來,這不等于讓熊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等死嗎,二狗這一手,真他娘的毒,夠種。”

    “蒙蟲,給我拿壺酒,最好的。”

    竹葉青坐到客廳的黃楊木椅子上,呢喃道︰“好一個狼子野心狠手腕,當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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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2:59:40

第070章 我還會回來

    陳二狗清晰記得第一次用獵刀給 子開膛,得先小心翼翼從胸骨下窩處割開一道小口,然後用左手雙指抻進肚皮下撐開,刀子再從兩手指縫隙中向上挑著拉開柔軟而雪白的肚皮,這樣才可以避免割破腸子和肚子,而後掏出熱乎乎的一大團子完整腸子和肚兒,整個過程得用巧勁,後來那柄留在熊子腹部的凶器便成了專用解剖刀,他手下剝皮抽筋的 子山跳無數,說句實話,把趙家公子捅翻在地後不是沒把他當做一 子對付的沖動,別說挑斷手筋腳筋,就是把整張人皮給扒下來也不是難事,但陳二狗終究沒那膽量,他信命,怕死後下地獄進油鍋不得超生,所以沒直接捅死熊子,而是把他的命交給老天爺,死了,陳二狗也不後悔犯殺人罪,因為是老天爺要收熊子,人賤天收,沒死,只能說老天爺不答應,也算給熊子給他自己都留了一條後路,道上講究斬草除根政界忌諱放虎歸山之類的,陳二狗一個小旮旯好不容易熬到今天的小農民,不懂,他娘是個差不多可以形容為憐蛾不點燈為鼠常留飯的婦人,殺頭豬宰只雞都要念叨半天,一輩子慈悲為懷,陳二狗能有今天這適應大城市的勢利念頭和涼薄心態,還多虧了張家寨那幫子賤民刁民二十年如一日不遺余力地罵他咒他不待見他冷嘲熱諷他,你讓陳二狗這樣只在校慶上見過鄉長、到了上海只在電視上瞻仰大人物風采的家伙具備殺伐決斷或者不教天下負我的大梟氣焰,苛求了點,就跟讓陳二狗一個晚上糟蹋小夭六七次是一個道理。

    從頭到尾張三千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看到王虎剩的一臉肅穆以及王解放的一身傷痕,還有三叔跟他們離別時的決絕,又出大事情了,否則王虎剩不會把黑豺留在阿梅飯館,王解放也不會把好不容易從崇明島逮到後熬了一段時間的鷹都放棄,張三千不喜歡這種窒息的感覺,被王虎剩牽著跑,到了火車站,買了去南京的票,很擠,得蹲過道,張三千終于能歇一口氣,像一個被拐賣的小孩縮在王虎剩大將軍和小白臉王解放之間,問道︰“虎剩哥,三叔咋了?”

    “小孩子別問。”

    王虎剩搖頭道,興許是跑得太急,那讓人覺得用了一整瓶發膠的中分頭都變得凌亂不堪,讓人捧腹。王解放繃著一張臉,仰望著天花板,刨過墳殺過人,跑路是經常的事情,倒沒有太多感慨,只不過跟著王虎剩一起像當年那般流民盜匪一樣跨省亂竄,賊有感覺,雖然算是平白無故挨了一頓揍,但一個字,值。

    張三千大怒,朝王虎剩就是一記當膛炮捶,把那位小爺打得差點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趕緊喝了口從一塊錢砍價到九毛的礦泉水,這是張三千到上海後養成的新習慣,一听王虎剩瞎貧就直接武力相向,他的一拳可不是撓癢癢,貨真價實的八極拳架子,稚嫩歸稚嫩,但要擱李晟身上早趴下了。

    一個大屁股水靈妞一晃一晃地從過道穿過,胸部一蕩一蕩,屁股一扭一扭,晃蕩得讓人眼花繚亂,臉蛋挺精致,就是妝濃艷了點,手里那路易威登的挎包行家一眼就看出是水貨,但王虎剩哪里管這個,兩眼巴巴盯著那屁股,狂咽口水,恨不得把眼珠子貼在那妞的屁股上去,那美眉斜眼瞥到這個土老帽那頂這個漢奸頭的腦袋像雷達一樣跟著她引以為傲的屁股轉動,立馬不樂意了,小聲罵道︰“臭不要臉,流氓。”

    王虎剩一听也怒了,但不是對那大屁股美眉發飆,而是針對一直仰頭望著天花板發呆的王解放,一巴掌拍在王解放腦袋上,罵道︰“听見沒,人家罵你流氓,讓你瞎瞧女人,沒出息。”

    遭受無妄之災的王解放哪里敢對小爺小心眼發脾氣,立即把矛頭朝向那個花瓶,冷嘲熱諷道︰“沒錢的騷貨,弄只假冒的LV糊弄誰啊,我這種農民都知道那是假貨,也不怕寒磣人,你男人要沒錢給你買真貨,我給你買,問題是你屁股值那麼多錢嗎,讓爺連續玩兩個晚上,可以考慮下。”

    吃軟怕硬的女人一點不怕長相很慫很鄉土的王虎剩,但對口出髒言一臉匪氣的小白臉王解放還真有點忌憚,一听這話,滿腹惱羞成怒,卻愣是不敢反駁,趕緊逃走。王虎剩一直看不順眼王解放這胯下比他有殺氣的龜兒子在女人面前那一身王霸之氣,一見那大屁股妞又被嚇跑了,立即栽贓道︰“三千,賞他一炮捶,他昨天說你三叔壞話。”

    張三千照做,所幸王解放抗擊打能力強,加上是王虎剩指使,他沒放心上。其實王解放挺喜歡這苦命孩子,不僅僅是憐憫,這個孩子身上有種讓他這種亡命之徒喜歡的味道,小爺總說三歲看老,三千這孩子雖然才十歲,但估計現在讓他跟著陳二狗去刨墳都敢二話不說跳下去,是個肯鑽牛角尖不出來的狼崽子。

    張三千突然小臉悲戚,輕聲問道︰“虎剩哥,南京,就是被日本鬼子屠殺了三十萬人的城市嗎?”

    王虎剩點了點頭,在懂點風水會點堪輿的他看來,秦淮河流淌著的不是文人騷客眼中的旖旎風情,而是一江猩紅血水,濃艷悲愴如殘陽。

    張三千低下腦袋,呢喃道︰“三十萬啊。”

    王虎剩笑道︰“你又不知道三十萬是個什麼概念,學大人感慨個啥。”

    張三千抬頭,平靜道︰“我知道,張家寨剛好150個人,兩千個張家寨加起來就是三十萬,富貴叔說三十萬具死人,能把我們村外的額古納河填滿。”

    王虎剩靠著過道牆壁,自言自語道︰“南京是二狗的福地,去了準沒錯。”

    “虎剩哥,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我命賤,會克人,張家寨都說是我克死了我娘,四歲的時候克死了我爹,九歲的時候克死了大叔,現在三叔又出事了,我不想去南京,想回張家寨。三叔到哪,我就不去那。”

    “胡扯。”

    王虎剩怒道︰“你克誰都不克你三叔。你別想一個人偷跑回張家寨,就算要回去,也得見著了二狗,這事情只能他說了算,張三千,你記住,你名字是你三叔給的,按照我那邊的規矩你的半條命也就是二狗給的,你甭想逃,听到沒?”

    張三千把頭埋在膝蓋里,沉默不語。

    ——————————————

    陳二狗在火車站猶豫了幾分鐘,本來打算一個人去深圳打拼,甚至想過要去內蒙古投奔一面之緣的孫滿弓可,可一想到王虎剩那張不容置疑的臉龐,和張三千稚嫩孱弱的背影,最終還是買了去南京的車票,白熊死了,三千那娃就像陳二狗的第二條狗,拋不下,舍不掉,陳二狗對狗,永遠比對人有感情。

    熊子是死是活,現在都顧不上了,听天由命,坐在火車靠窗位置,陳二狗那雙手現在都還在抖,捅人畢竟不是殺一只 子,但抖歸抖,不純粹是後怕,還夾雜有一兩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這讓陳二狗很詫異,因為這說明捅人放血對他來說是件很容易上手的事,多砍幾次,多放點血,就跟剝 子一樣,很快就能習以為常,望著窗外呼嘯而過的夜景,陳二狗偷偷摸了摸口袋里的存折。

    沒人留意這個穿著樸實的年輕男人,對他的關注還不如對他手上那桿煙槍多,誰會想到這麼個不起眼的外地民工夾著尾巴逃離上海之前,曾將一個彪悍三世祖捅翻在地,讓一個長得嬌媚如美人的人妖一輩子心懷恐懼。

    陳二狗對著窗戶揚起一個笑臉。

    上海,我還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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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3:00:26

第二卷

第一章 雞鳴寺,胭脂井;般若牆,蟲兒飛

    “販夫走卒皆有六朝煙水氣”,能讓朱自清先生如此評說的城市,只有六朝古都南京。

    大雨滂沱,氣勢磅礡,黑雲壓城,讓第一次來到南京城的陳二狗直皺眉頭,清晨從100殺價到70塊錢一晚的小旅館出發,拿出昨天在南京火車站地上撿到的一張地圖,跟旅館老板娘借了把雨傘沖向雞鳴寺,等他走到那座被稱作的雞籠山的地方,已經渾身濕透成了落湯雞,本以為有這麼個古意盎然名字的古剎一定位于僻靜深山,沒想到這雞籠山周邊鬧市的緊,讓兩手抖索得抽根煙都沒辦法的陳二狗用王虎剩大將軍的口頭禪破口大罵︰“操大爺的,還雞鳴,真**忽悠人。”

    陳二狗蹲在地上躲在雨傘里,不肯上山,因為門票需要五塊,他不肯花這個錢,本來跟王虎剩約定了該後天才在雞鳴寺見面,但小旅館一天得70塊錢,住得陳二狗心疼,所以奢望王虎剩能早來雞鳴寺跟他匯合,也好幫他省下兩天住宿費,所幸口袋里那包昨晚剛買的廉價硬殼煙沒有遭殃,否則他一定會把王虎剩祖宗八代都罵遍。

    “舉頭三尺有神明,大雨天的你敢亂罵這南朝第一古剎,就不怕直接一個雷劈下來砸死你?”

    說話的人言語中滿是打趣意味,這讓正煩躁沒法子抽根煙的陳二狗越發惱火,再者陳二狗真信命,這句話恰巧戳中了他的軟肋,蹲地上的陳二狗有些心虛地微微抬起雨傘,只能看到一雙小腿,還有一雙繡花布鞋,麻料褲子,精致大雅,讓沒見過世面的陳二狗暗暗感慨這在農村最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布料原來也能做出如此漂亮的褲子,大雨沾濕後便使得小腿玲瓏曲線淋灕盡致凸顯出來,剛褪下處男身份的陳二狗看女人,喜歡先看臉蛋,再看胸部,最後是屁股,對小腿總是忽略,但如果說以後陳二狗有什麼戀足癖戀腿癖之類的畸形嗜好,始作俑者一定就是這個施施然站在陳二狗眼前的家伙,她穿著一雙布鞋,藏青色,繡蓮花,她的布鞋遠不同于陳二狗的只求保暖不求樣式,美輪美奐,穿在她那雙小腳上,相得益彰,她就這樣站在大雨中,濕了褲腳,潤了布鞋,也不管不顧。

    陳二狗沒敢抬頭看,怕她長得不盡如人意,壞了這份意境,陳二狗的語文成績的確很寒磣,但意境這東西,是個人就多少懂一點,當一個小腿雅致的陌生女人在雞鳴寺外大雨傾瀉中,提著雨傘穿著繡花鞋站在你面前,誰都會心動,讀書生涯的陳二狗一直執拗認為張繼能寫出一首膾炙人口的《楓橋夜泊》,功不全在張繼,大半在于那****寒山寺帶給張繼的氛圍。<<>>

    “我跟了你走了足足兩個鐘頭。”女人一本正經道,嗓音沒有雁子那類成熟女人歷經滄桑的頹喪,也沒有老板娘阿梅那種市井俚俗的膚淺,仿佛三分相似竹葉青,三分類似曹蒹葭,余下四分,便都是她自己的底蘊。

    “我沒錢,你如果想要打劫,麻煩找個有錢的。果不是為了錢,那你一定有病。”陳二狗沒好氣道,打火機有火星,可偏偏點不著,它要干脆報廢了也算死了陳二狗點煙的念頭,那破玩意兒在行與不行之間徘徊,好像要故意折磨陳二狗。曹家女人下棋的時候說事出無常必有妖,陳二狗剛在上海被趙鯤鵬這條地頭蛇咬了一口,都說一著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才過了沒兩天,他當然得處處提防著。

    “我沒病。”她一字一字緩慢道。

    “好,那我有病。”陳二狗翻了個白眼道,斜眼瞥了雞籠山,盡量把視線從那雙鞋和那小腿上收回。

    女人蹲下來,輕輕拿過陳二狗手中打火機,嚓,一下子便點燃了,然後托著腮幫眼楮都不眨一下地凝視著目瞪口呆的陳二狗,道︰“我起初跟著你的時候,就猜你是去夫子廟,是去燕子磯,是去莫愁湖,是去明孝陵,還是去總統府。如果是去夫子廟,我就覺得你是個迂腐執拗的衛道士,去燕子磯你就是個很有春秋風骨的人,去莫愁湖就是個喜歡傷春悲秋的家伙,去明孝陵就讓我覺得你有一肚子陰柔禍水,去了總統府的話,我就當做沒見到你這麼個俗人。”

    陳二狗愣了半天,最後忍不住說道︰“你真有病,是書讀多了嗎?”

    “我沒病。”她再次反駁道。

    她長得不驚世駭俗,不像竹葉青那般讓人一眼便驚為天人,也不像胖妞王語嫣那樣讓人恨不得把眼珠子刮出來,但她有一張干淨的臉龐,眼神干淨,肌膚干淨,那一頭青絲也讓人覺著干淨,曹家女人也讓人見而忘俗,但她眼中終究有著一種世家子弟的深沉,陳二狗讀不懂看不透,見著了難免會心生敬畏,但眼前這小女人不會,說她小,是因為她長得很細致,那是浸染了小橋流水人家的江南女子才具備的韻味,年紀也小,十五六歲的模樣,不膚淺也不深刻,沒有故作高深,也沒有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那類矯情,即使說了一通讓陳二狗很頭疼的話,看到臉龐後,陳二狗還是覺得對著她是很舒服的事情。

    “最後你出人意料地來到了雞鳴寺,所以我覺得你是一個,女人。”

    她笑起來的時候兩頰有兩個酒窩,“起碼上輩子是,因為這雞鳴寺如今是尼姑庵,尼姑你知道吧?”

    雖然被說成女人,一向覺得自己挺爺們的陳二狗沒生她的氣,她那張臉會讓人恨不得不食人間煙火,但他生王虎剩的氣,挑哪里不好非挑這地,忍不住爆粗口道︰“操你大爺。”

    陳二狗當然不是罵她,可她不知道啊,一副錯愕驚訝外加黯然神傷的楚楚可憐。

    于是陳二狗慌了,尷尬解釋道︰“我沒罵你的意思,只是那話太順口,一不小心就溜出嘴。”

    她點頭道︰“對,你沒罵我,你罵我爸。”

    陳二狗一手拿傘,一手拿地圖,斜叼著煙,不知道如何解釋,只能沉默。

    女孩雙手托著腮幫,剛好環住傘柄,兩把傘重疊在一起,雨雖然大,但此刻,這兩把傘庇護出來的小地方反而有種清淨地的味道。最後這個橫空出世看著比良民還要良民一百倍、但總讓陳二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女孩給了個方案,他出五塊錢請她進雞鳴寺,她就可以當做沒听到那髒話。

    陳二狗喜歡把女人比作蛇,一條條五彩斑斕,但第一次覺得也有可以潔白如雪的小蛇,所以他心甘情願掏了十塊錢買門票,如果真被這條小白蛇咬死,陳二狗也沒怨言,老天爺要真花那麼大心思來禍害他這麼個小百姓,也值了。

    雞鳴寺黑瓦黃牆,屋背瓖珠,烏雲大雨,別具風采。連姓名都不知道的女孩就成了陳二狗的導游,“雞鳴寺以前有一尊朝北的觀音菩薩像,佛龕上的楹聯有一副聯子,‘問菩薩為何倒坐,嘆眾生不肯回頭’,有意思吧?其實關于這寺有趣的事情多了,南北朝有個皇帝就喜歡來這里出家當和尚,然後讓大臣贖身,讓雞鳴寺獲得幾億枚銅錢,那位皇帝菩薩出家了四次,你說我有病,我覺得他才有病,心中有佛便是,何必如此做作。”

    陳二狗不敢確定道︰“是梁武帝吧。”

    她雀躍道︰“這都知道?”

    陳二狗像是受到重創,“雖然我沒什麼文化,但好歹我上過高中歷史。”

    “你竟然還讀過書?而且還是高中?我以為你頂多小學畢業呢。”

    “……”

    ——————————

    陳二狗第一次見到尼姑做功課念經,其中幾個年輕的竟還長得頗為清秀,只是念經時似乎總讓陳二狗這麼個徹頭徹尾大俗人有種她們要抬起眼皮望人的**,這雞鳴寺本就不是白雲深處的大山古剎,與萬丈紅塵也就一線之隔,小尼姑該如何保持心中那一點兒清淨?陳二狗不懂佛道,對佛法的理解只停留在幾段晦澀經文的字面意思上,如小女孩所說舉頭三尺有神明,他不敢妄自揣測,本來他是進不了旁殿見不到這些尼姑念經的,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尼姑見到陳二狗身後的女孩後便笑了笑,笑得古意蒼蒼,如同那一道刻有《般若波羅蜜心經》的牆壁,老尼姑沒攔他們,才讓陳二狗進了旁殿听了經文。

    雞鳴寺有喝茶的地,陳二狗不肯進,跟在他身後的小女孩原先有點意圖,但最終作罷,畢竟她也不好意思讓陳二狗再次掏錢,但陳二狗進了豁蒙閣,要了兩份素面,一人一份,她也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後眼巴巴望著陳二狗那份的小女兒心思神態,讓陳二狗覺得她也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于是要了第三碗雪菜面,端上桌面後她分了一半給陳二狗,陳二狗沒拒絕,窗外就是玄武湖和明城牆,大雨依舊滂沱,但陳二狗心曠神怡。

    “本來我還想要去找一下胭脂井的,去看一看那個陳朝後主跟他女人避難的地方,但故意刁難你讓你念了一遍牆壁上的心經,燒了香拜了佛祈了願,也听了尼姑念經,最後還吃到這香噴噴的雪菜面,爹媽總教育我要人哪怕離經叛道倒十分茶酒也得只喝個七八分,所以我決定胭脂井留在下次。”

    女孩砸吧砸吧著嘴巴,似乎在回味那一碗半雪菜面的滋味,隨即又托起腮幫望著怎麼看都沒法子讓人一見鐘情的陳二狗,心滿意足道︰“想知道我名字嗎,陳浮生?”

    陳二狗眯起眼楮,沒有轉頭,繼續眺望玄武湖朦朧景色,道︰“想。”

    “別奇怪為什麼我知道你名字,我剛從****回來,是一個姓曹的姐姐告訴我的。”

    她微笑道︰“都是緣分吶。”

    “她還說了什麼?”

    “沒了,我就知道中國有這麼一號人,姓陳名浮生。但我覺得吧,讓她那樣一個女人在佛像和喇嘛前惦念的家伙,值得我大老遠跑南京看一眼。”

    陳二狗沒有追究,臉上如那一湖水波瀲灩恍惚,是驚濤駭浪還是古井不波,外人無從知曉。

    走出雞鳴寺,她笑著出兩個小酒窩,道︰“我的名字就不告訴你了,但在雞鳴寺里可以找到,你如果真有興趣就自己猜。你要不是來雞鳴寺,我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爹媽總說緣是天定份在人為,澹台阿姨也喜歡嘮叨一飲一啄莫非天定,所以我吃了你一碗半素面,也是緣分吶。”

    女孩走了,撐著傘,踩著布鞋,蹦蹦跳跳,嘴里小聲唱著一首小曲,名字叫《蟲兒飛》。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

    蟲兒飛花兒睡,一雙又一對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東南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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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3:00:44

第二章 半個活神仙
    撐著漂亮花傘、踩著精美布鞋、有一雙誘人小腿的女孩走了,走得無牽無掛,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不給陳二狗哪怕多一點遐想空間的機會,這個東北小農民的人生就像那條跟張家寨一樣默默無聞的額古納河,她跟孫滿弓或者竹葉青一樣居高臨下地砸下了一枚石子,然後若無其事地離開,也不管是掀起驚濤駭浪還是微小漣漪。麼想來只有沐小夭與他們不同,所以連續兩天躺在70塊錢一晚的小旅店,陳二狗都在想念那個床下清純床上嫵媚的傻妞,想她的滑嫩身子,也想她的笑臉,在陳二狗看來,女人的身體美到極致就該像一塊香皂,羊脂暖玉?陳二狗沒見過,沒摸過。

    清晨八點,依舊是那雞籠山和那雞鳴寺。陳二狗這一次終于見到了王虎剩,王解放沒來,張三千倒是跟來了,小孩一見面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往陳二狗身上蹭,反正一身行頭不值錢,陳二狗也就讓張三千肆無忌憚發泄,這娃見多了與自己戚戚相關的生離死別,估計是嚇怕了心里烙下了陰影,提心吊膽了三天終于可以松懈下來,張三千哭得驚天地泣鬼神,張家寨人見到這場景估摸又得背後陰損咒罵這小雜種沒心沒肺對著外人撕心裂肺,也沒見他那個戴了頂大綠帽子躺進棺材的酒鬼老爹死的時候在墳頭怎麼哭過。

    張三千是第一次見到南方寺廟,王虎剩也不吝嗇這十幾塊錢門票,陳二狗就陪著他們再逛了一次,一路上王虎剩沒少顯擺他那點不入高人法眼的風水堪輿,“南京有個虎踞龍盤的地勢,傳說是諸葛亮勘測的,我師傅說那多半是傳言,按照老頭的說法紫金山是龍頭,因為龍頭向北,明朝的乞丐皇帝朱元璋才在南京城打了許多口井。天文台到太平門則是龍脖子,進了五台山。就是龍脊梁,到冶山道院收尾。至于虎踞,老頭沒詳說,我抽空得四處轉轉,看一看。但不管咋樣,這南京風水最大的缺憾在于長江的直橫之水,風水風水。無非就是藏風聚水四個字,長江水流太快,所以歷史上建都在南京的王朝,多半是只能持有半壁江山,也短命。”

    張三千听得一驚一乍,暈暈乎乎,陳二狗不置可否,任由這位小爺胡亂瞎掰,要怪就怪在火車上第一次見面這廝給他留下一個神棍的糟糕印象。緣山而上,最後又到了張之洞最初修建地那個豁蒙閣。然後三個人一口氣解決掉八碗素面,張三千人小胃口不小,一個人干掉四碗。這錢是王虎剩出,張三千一點都不心疼。

    豁蒙樓外一側是一念堂,屋檐下掛有一幅“開光法物流通處”,幾個工作人員見到他們都很熱情,起初見王虎剩對那些信物的來歷都娓娓而談,一個個笑容燦爛。可一听陳二狗語氣似乎無意購買,立即轉而他顧,出鄙夷疲態,再不理睬口袋空空地一行三人,張三千臉皮薄拉著陳二狗就要走,可他這位三叔愣是拿起這樣放下那樣足足瞧了半個鐘頭,讓那些個人差不多要做金剛怒目相才拍拍**走人,豁蒙樓另一側是佛教典籍流通處,免費觀覽。一個五六十歲的女人正在翻閱一本不知名的經。也不忙著招徠游客們捐些功德,也不急著向陳二狗他們弘揚佛法。甚為超然,她就是那個放陳二狗和女孩進入旁殿听念經的老尼姑,他見到陳二狗輕輕一笑,看到張三千又是一笑,但很快便將心思放到經上,不聞不問,寵辱不驚。

    王虎剩沒留意這個老尼,他忙著跟張三千灌輸他從師傅請教外加偷來的堪輿術,打定了主意要收張三千為徒,故作姿態道︰“這雞鳴寺可不簡單,按照我師傅綜合金鎖巒頭派和理氣派的學問,丑艮有水、寅位有山的雞鳴寺前二十年氣場殊勝,利于修行,接下來二十年就弱了些,不過也是相對來說,總體來說雞鳴寺是好格局。三千,歷史上那些得道高僧或者有些功力和眼力勁地牛鼻子道士都喜歡佔據一方風水寶地,就是圖個修行精進,當然我不說讓你陪我去出家,但我教給你的東西,放在今天也不落伍,比如哪些樓盤好,或者什麼日子適合做什麼事情,忌諱做什麼,這人生就可以順風順水。”

    張三千沒啥表情,將信將疑的態度。

    王虎剩也不急,神秘兮兮跟陳二狗低聲道︰“我師傅還說,文革後有個老師太在這里修行,道風純正,不少政府官員都大清早悄悄來這里打掃,給佛菩薩做護持,師傅當年也上過雞籠山拜過雞鳴寺的觀音,可惜沒上那塔,引以為憾,他來的時候老尼姑也仙去了,唉,老頭一輩子在找世外高人,卻一個沒找著,他那一輩子活得真憋屈。”

    一邊安靜的老尼姑放下經轉頭微笑道︰“旁門八百,左道三千,騎驢找驢,不可笑,只遺憾。”

    王虎剩皺了皺眉頭,盯著老尼心中咀嚼這番話的深意,跟佛道中人打交道,師傅說過講究個機鋒,他不敢隨意接話。

    “三叔,旁門八百,左道三千,是啥意思啊?富貴叔說太爺爺讓我叫張八百,你給我取了張三千,是這麼來的嗎?”張三千眨巴著眼楮一臉好奇地扯了扯陳二狗袖子。

    “不是。”陳二狗搖頭道。

    老尼沒有深入交談地意圖。拿起另一本經繼續翻閱。

    牽著張三千地手。陳二狗轉身離開。不忘打擊被老尼姑一句話打壓了氣場地王虎剩。道︰“三千。別信你虎剩哥那一套。你太爺爺說了。南京東有紫金山龍蟠。西有石頭山虎踞。南有秦淮河。北有玄武湖。剛好湊足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相。就一城小格局來說。南京是歷代堪輿家眼中王氣所鐘地福地。但放在中國版圖來看。卻是九宮八卦中地死門。所以南京至今都比不得北京。”

    張三千朝王虎剩做了個鬼臉。

    這孩子恰好看到那個老尼姑轉頭望向陳二狗地一張滄桑臉龐。恬淡不驚地臉卻有驚訝地眼神。

    “等一等。”

    老尼略微唐突地喊住了陳二狗,盡可能平靜道︰“施主,請問您是姓陳嗎?”

    陳二狗點了點頭,心想難不成這老師太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在一座雞籠山方寸之地雞鳴寺看透了大半人生的老尼姑顫聲道︰“那您爺爺是否姓陳名半閑?一半的半,閑暇地閑。”

    此話一出,王虎剩當場瞠目結舌,這世界上沒哪個名字能讓王虎剩大將軍如雷灌耳,但被人稱作小爺小爺的,被道上的人視作高深莫測的風水行家,一切還得歸功于那個一輩子沒見著世外高人的瞎老頭,**年前就兩眼一閉投胎去的瞎老頭走南闖北也不全是瞎轉,其中去了不少地方就為了找那三四位堪輿風水這一脈的真神仙,其中一個,恰好就叫陳半閑。

    這位老人別說八十後,就是七十年代出生的人都沒幾個听說過,但瞎眼老頭活著的時候砸吧著老燒酒總喜歡跟王虎剩提那位老人,一張老臉滿是崇拜,一副甘為別人門下走狗地卑微姿態。

    陳半閑?

    陳半仙,半個神仙。

    傳聞,建國後紫禁城外廣場下面那些玄奧晦澀地繁瑣布置,一半出自他手。

    雖然王虎剩一直把“陳半仙”當做一個遙不可及的傳說和瞎老頭地以訛傳訛,但陳半閑這個名字還是深深烙印在小爺王虎剩的腦海,風水算命一說,信則有,不信未必無,瞎老頭用十幾年時間教給他一個道理,當下被視作迷信的作賤東西,將來也許就是科學殿堂里的座上賓。

    可惜,陳二狗給了老師太和王虎剩一個很失望的答案,“不是。”

    老尼姑失望之余松了口氣,朝陳二狗報以歉意的微笑,轉頭繼續閱讀佛教經典,大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豁達,這份一生誦讀經燻陶出的淡定從容裝不出,也演不來。王虎剩則開始橫瞧豎看陳二狗,似乎想要觀察出一點蛛絲馬跡,可惜瞎老頭也沒見識過陳半仙的仙風道骨,自然更不可能透給半吊子徒弟王虎剩什麼線索,再說站在他面前的也不是陳半閑,而是年齡只是老人孫子甚至可能是玄孫那一輩的陳二狗,同樣姓陳頂個屁用,陳在百家姓中是排前十的大姓,王虎剩很泄氣,耷拉個腦袋,讓那個漢奸頭愈發滑稽。

    陳二狗面帶微笑。

    伸入褲袋的拳頭卻是緊握曹蒹葭送給他的那一枚硬幣。

    腦海中只有小墳包前、那一塊刻有“陳浮生爺爺之墓”、無比落拓而寒酸的窄小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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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3:01:07

第三章 六兩二錢的命
    1本科以上學歷。

    2身高175cm以上,品貌端正,具備較強的管理能力,具有高度責任心,有很好的應變和溝通協調能力,思路清晰且有良好的口頭及書面表達能力。

    3有二年以上大型的智能化小區管理工作經驗;精通及熟練運用物業管理條例及與之相關的法律、法規。

    這不是在招聘什麼高級崗位的業務經理,只是南京將軍路5號上山水華門住宅小區對保安的三點要求,如果不是王虎剩跟山水華門某個開發商有點私交,如果不是王虎剩給陳二狗和王解放弄了兩張南京某部退伍證明,他們都未必能進山水華門做看門的,對陳二狗來說,保安跟看門狗沒啥兩樣,當然他一個一輩子跟守山犬打交道的農民也沒覺得這工作掉價丟臉,啥活都得有人干。

    瘋癲老頭以前在張家寨總說賣唱的下作,如今賣唱的不都成了大明星,無非就是比保安臉蛋漂亮點,于是稀里糊涂陳二狗就成了山水華門的一名保安,王解放因為長得比較符合山水華門的高檔住宅形象,基本上都站在小區門口對著來往車輛和業主不停盤問或者敬禮,王虎剩則翹著二郎腿負責小區智能系統監控,陳二狗最空閑,王解放那叫門衛崗,他則是巡邏崗,免費參觀山水華門,無非就是對小區一些監控薄弱環節頂點定時進行巡視,是個閑差事,包吃包住一個月拿1500,這日子有點快活似神仙的意思。陳二狗不是沒想過把張三千送到學校去接受義務教育,但山水華門離最近的小學也有不近的距離,如果寄宿,陳二狗還真擔心張三千會不習慣,所以他干脆讓王虎剩把小學教科書全部買來。讓張三千白天自學,晚上他再進行輔導,這孩子不笨。也肯吃苦,自然事半功倍,陳二狗最大的樂趣就是把《邏輯學》和《悖論》里的深奧理論灌輸給張三千,他才不管現在的張三千是不是有興趣,張家寨的孩子都是窮瘋了餓慣了有一頓沒一頓熬過來地,興趣愛好之類的東西都是城里孩子的奢侈玩具,張三千這類。玩不起。

    “三叔,你有白頭發了。”張三千跟陳二狗睡一個小房間,上下鋪,陳二狗叼著根煙坐在下鋪靠著牆看一本讓王虎剩掏錢買來地《三命通會》,張三千則蹲坐在他身旁,托著腮幫觀察陳二狗的頭發。

    “早有了。”陳二狗將煙灰彈進煙灰缸隨口道,所謂煙灰缸,其實就是一只一次性杯讓張三千加點自來水。陳二狗這四個人雖說和業主同住在山水華門,但誰都知道隨便一棟房子的洗手間都比他們住的地方當得起奢華兩個字,陳二狗以前沒親眼見過別墅。南麓的嶺秀苑庭院獨棟別墅是山水華門小區收官之作,面積在360平米左右,每戶都擁有專屬獨立花園及精裝內庭院。雖然說王解放對此挺不屑一顧,說跟湯臣高爾夫比差了不止一截,跟湯臣一品更沒得比,但對陳二狗和張三千來說,那別墅,真氣派。氣派到讓陳二狗甚至忘了去奢望這輩子能攢錢買到一套,確實,陳二狗一月工資只能買到十分之一個平米的嶺秀苑別墅,一年才一個平米多一點,這麼算起來其實也不需要多久時間,350年就能買一棟了。

    “要拔嗎?”張三千盯著陳二狗的幾根白發躍躍欲試道。

    “不拔,我娘說這白頭發越拔越多。我可不想再過幾年就一整腦袋白頭發。”陳二狗搖了搖頭。

    “三叔,你說我以後能干什麼?是跟著你做保安嗎,一個月1500。我欠你地。恐怕一輩子都還不清了。”張三千一臉迷惑,再小的孩子也有了心事。何況窮人孩子早當家,比溫室里糖罐中泡大的城里孩子自然更早懂點人情世故。

    “三千,你還小,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在大城市里做人做事跟討媳婦是一樣的,你不能學張家寨,以為花幾千塊錢買一個就完事了,得慢慢來,再說你以後也不會做保安,做什麼倒不丟人,但人都得往高處走,窮人就更得這樣,要不然一代比一代窮,日子沒法過,三叔不會讓你跟我一樣做個看人臉色的小保安。”陳二狗硬著頭皮死命研究那本《三命通會》,里面的文言文和命理學術語輕而易舉地殺死他海量腦細胞。

    “三叔。我現在已經記住所有業主地姓名、樣子和他們居住地樓宇、樓層、單元和房號。一眼就能瞧出誰不是我們小區地。誰是來推銷地。”張三千笑道。光著腳丫。托著腮幫。一臉燦爛笑容。他這個年齡地孩子再懂事興許也不太清楚。遠處那些有錢人地世界離他三叔有多遙遠。也不會理解陳二狗站在湖邊嘴里叼著狗尾巴草。仰視那些獨棟別墅時背影里隱藏地調侃和深沉。

    “《三命通會》這書講什麼?”張三千疑惑道。

    “講運。看相。算命。也許你富貴叔和虎剩哥才是對地。命這東西。不能怕了就躲著避著繞道走。你得知道它。就跟伺候大人物和菩薩一樣。知道哪一尊菩薩地什麼口味。你才能伺候舒服。富貴和虎剩都說過達人知命。達人估計境界挺高。你三叔啊估摸一時半會做不到。所以字一個一個瞧。書一頁一頁看。把心態放平嘍。省得把自己悶死憋死。”陳二狗頓了一下。稍作思考。很當回事請地回答了張三千隨口一問地問題。“三叔。你果然是文化人。說話大道理一套一套地。”張三千煞有其事道。小臉滿是敬佩和崇拜。

    “等你見過真地文化人。就不會這麼說了。”陳二狗笑道。大城市藏龍臥虎。高人隱于朝隱于市。他這麼蝦米角色都能踫上個深藏不地孫大爺。所以陳二狗逛蕩了將近一年。神仙一樣地女人都見過了兩個。但對大城市還是一直心懷畏懼。

    “三叔。就算太爺爺不是雞鳴寺那老尼姑奶奶說地陳半閑。我覺得他老人家也是個老神仙。村里子輩分大地老人雖然對陳家不待見。可說起太爺爺。肚子里都怕。我看得出來。”張三千怯生生道。一溜煙爬上陳二狗頭頂地床鋪。睡覺。太爺爺以往都是張家寨陳家地一個忌諱。因為他三叔陳二狗頂不願意听到有關他地話題。雖然張三千感覺走出大山後三叔對太爺爺地態度轉變不少。但他也不敢亂說話。

    走出雞鳴寺地這段時間。王虎剩就一股腦把從瞎子師傅那里听到地東西抖摟給張三千。一個願意听。一個願意吹。兩廂情願一拍即合地事情。王虎剩口才素來不錯。雖然在李唯小妮子眼中那屬于受封建迷信思想毒害到無藥可救地步。但能忽悠到一個小爺地稱呼。道行肯定還是有點地。在他那張舌燦蓮花地嘴巴里。那位陳半閑老人家就成了高高在上地人物。不為五斗米折腰。也不摧眉事權貴。俯瞰眾生。被說成陳摶老祖後人。是當代袁天罡一樣地牛叉人物。他地稱骨術天下無雙。當然張三千不懂啥意思。也知道那多半當不得真。但小孩子只記住了一句話。“汝南陳氏有半閑。大智近妖半神仙”。這話挺順口。張三千就很中意。王虎剩還神秘兮兮告訴他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地老人家曾給兩位開國元勛稱過骨算過命。一眼不差。百無一失。把張三千唬得一愣一愣。

    “三叔。睡了沒?”在上鋪躺了兩個鐘頭也盯了兩個鐘頭天花板的後張三千輕聲問道。

    “沒。”

    陳二狗側著身子看掛在牆壁上的那桿老煙槍。那玩意陪了老頭子大半輩子,不知道為何沒肯帶進棺材。富貴說那旱煙是爺爺39歲的時候給一個姓林的男人算命得來的,起碼爺爺死活不肯,可耐不住苦苦相逼,富貴每次說到這都會深深吐出一口氣,感慨從那個時候起爺爺的氣數就散了,再也聚不攏。

    其實陳二狗不太願意想起已經睡進棺材躺進墳包的老頭,走出張家寨之前是覺得恥辱,一個瘋瘋癲癲沒半句正經話的酒鬼,能有什麼上得了台面地歷史,走出張家寨之後是一肚子愧疚,不敢想起,每次想起連臉龐都記不清的老人,陳二狗都良心不安,滿嘴泛酸,這滋味不好受。

    “三叔,你說我能有個啥命?要是太爺爺還活著,能給我看看嗎?”張三千趴在床沿,探出一顆小腦袋望著下鋪的陳二狗。

    “你命好,比你富貴叔還好,六兩二錢地命,要放在古代,就是比狀元還要大官的好命了。這些都是你太爺爺在給你取名字的時候說的,你越以後命會越好,六兩二,六加二就是八,所以他喊你張八百。”陳二狗收回視線,望著張三千笑道,這話倒不是胡亂瞎扯一通,六兩二錢具體是個什麼樣的命,陳二狗雖然不清楚,但听富貴說已經是了不得的好命。

    張三千似懂非懂,一臉興奮,爬下床鋪躺在陳二狗身邊,小聲道︰“那三叔你呢?我都有六兩二錢,你怎麼都該有十幾兩地命吧?”

    陳二狗樂呵呵笑道︰“沒,最好的命也是七兩二錢。其實按照你太爺爺的說法,凡人有四五兩的命,就該知足偷笑了。他說張家寨是好地方,風水好,祖上積了大德,所以他才在張家寨住下來,所以今天我才能跟你躺一床上,都是緣分吶。”

    都是緣分吶。

    陳二狗沒來由想起了那個女孩的口頭禪。

    “三叔,那最好的七兩二錢的命,是個咋樣的命喔?”“十代積善,一世榮華。”

    “不懂。”

    “等你大了,就知道這八個字比登天還難。”

    “三叔,等我命好了,我一定拿出所有東西報答你。”

    “三千,你這份心就是最好的東西,足夠了。”

    “夠了嗎?”張三千睜大眼楮望著陳二狗,似乎有點遺憾。

    “夠了。”陳二狗依舊側著身子,嘴角含笑和小孩對視著。

    張三千把頭埋在陳二狗胸口,輕輕呢喃道︰“如果我覺得沒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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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3:01:31

第四章   其爺如老龜,其父如瘦虎,其兄如饑鷹
    不是每一只在底層拼搏的螻蟻都注定碌碌無為,運氣好的,給它們一個支點,興許就能撬起搬動大象的杠桿。

    凌晨五點鐘一到,陳二狗和張三千極準時的生物鐘就會讓上下鋪的兩人睜開眼楮,一個鯉魚打挺,起床後兩人站在一起洗臉刷牙,然後陳二狗會帶著張三千去晨跑,繞山水華門小區三圈,最後在南麓一幢獨棟別墅周圍,打一些八極拳或者劈掛拳的拳術套路,陳二狗特地跟無所不通但無一能精的小爺王虎剩討教了一套楊氏太極,雖然張三千看起來柔柔弱弱身態縴細的模樣,但對太極或者詠春卻沒一點興趣,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痴迷于八極拳,陳二狗瞎子摸象般艱難摸索楊氏太極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一個小孩大清早光著膀子撞一棵特地從別處挖來種下的松樹,之所以光膀子,是怕把衣服磨破了,到了大城市不用日曬雨淋下地干活,張三千身子跟他臉蛋一樣愈發白嫩水靈,套一句沒少干過坑蒙拐騙的王虎剩話說就是這娃能賣個好價錢,還是那種十歲了都能賣到富貴人家的稀罕貨,不過尋常人販子大佬見到金盆洗手很多年的王虎剩,恐怕有些個眼楮比較好使的家伙還得恭恭敬敬喊聲小爺,哪敢對張三千下手。

    雖然王虎剩掏出來的貨都不會很次,但打太極也打了一段時間,沒給陳二狗帶來多少稱得上太大震撼的感覺,至今也沒搞清氣沉丹田的境界到底是啥個玩意,至于王虎剩扯出來“引進落空,四兩撥千斤”的手法,陳二狗更是邊都不沾一點,陳二狗也知道太極講究個滴水穿石,這種內家拳尤為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但陳二狗不能不急,一想到那張猙獰的桃花臉孔。他心底就有一股寒意,權勢的確可以帶來只手遮天,金錢也能換來翻雲覆雨,但人生多得是狹路相逢的境況,那個時候,歸根究底,還得靠最純粹的力量。誰的拳頭硬,誰地身手猛。誰的手段驍勇,陳二狗不想輸得一敗涂地。

    打太極沒了意態平和,便沒半點效果,陳二狗之所以選擇這塊僻靜湖邊場地,就是一棟移交給業主沒多久的獨棟別墅中有個窗戶,透過窗戶。可以看到一個安靜女孩每天此刻都在閱讀書籍,只有一個模糊側臉,一本書,一個清瘦身影,她很早起床。總會比陳二狗更早,她看書很專注,窗外花開花落,惹不起她一點心境漣漪,陳二狗好歹讀了十二年書,但第一次知道啥叫兩耳不聞窗外事,陳二狗每次心煩意亂,就會瞥一眼她,然後便能夠深呼吸一口。做到暫時的心無旁騖,偶爾坐在草地上休息,叼著根狗尾巴草,陳二狗也會猜測那個有大家閨秀氣質卻如小家碧玉恬淡無爭的年輕女孩是誰,父母是做什麼的,她有過什麼經歷,甚至是否被一個男人走入過她的心境,對陳二狗來說,瞎想一通。也很有趣。但陳二狗也知道,她也許等他離開山水華門那一天都不會轉過臉。看到打太極地他。

    “三叔,想女人了?”張三千撞完了松樹心滿意足地穿上衣服跑到陳二狗身邊,陪著他坐在湖畔發呆犯愣,跟王虎剩處久了,張三千也學會了點小心思。

    “你懂個屁。”陳二狗笑道。

    “三叔,你猜猜看,李唯,沐小夭,張兮兮,我最喜歡誰。”張三千學著陳二狗拔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對這孩子來說大城市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找不到甜草根,在張家寨地大山,張三千能隨便拔出幾種放在嘴里咀嚼能啃出甜汁的草本植物。

    “李唯。”陳二狗不假思索道,在他看來沐小夭和張兮兮跟張三千都太遙遠,李唯雖然臉蛋身材相對遜色,但普通也有普通的好處,起碼不會給張三千太多壓迫和窒息,再說小孩只見過沐小夭和張兮兮一兩次,能有什麼印象。

    “錯,再給你一次機會。”張三千咧開嘴笑道,這笑臉,會讓陳二狗不由自主想到富貴。

    “沐小夭。”

    “又錯了。”

    “張兮兮?”陳二狗有點出乎意料。轉頭望向一本正經地張三千。不像是在開玩笑。難道是被王虎剩灌輸那套屁股大地妞才是好妞烏煙瘴氣地理論?

    “三叔。我覺得李唯姐不夠大氣。跟地道地上海人一樣精明。跟她娘一樣。如果打一桌麻將。也就保證贏比輸多一點。小夭姐跟李唯姐不一樣。打麻將桌面上肯定會輸。但其實是贏了。我不懂你們大人地感情是怎麼回事。但覺得小夭姐蠻聰明。也很實在。也許他跟三叔一樣。練毛筆字久了地緣故。不浮躁。但我還是喜歡張兮兮多一點。”張三千老氣橫秋笑道。

    “沒瞧出你現在大道理也一套一套地。看來跟了王虎剩。別地好處沒有。以後肯定能靠嘴巴吃飯。”

    陳二狗啞然失笑道︰“說吧。啥原因。”

    “屁股大唄。都說屁股大地女人能生男娃。”張三千壞笑道。突然壓低聲音。“三叔。你難道不覺得張兮兮屁股很像兩瓣大西瓜。你要摸上一手。準上癮。小夭姐漂亮是漂亮。但屁股小了點。不帶勁。就跟白燒度數不夠一樣。還是張兮兮好。”

    “王虎剩。**你大爺。”

    陳二狗笑罵道,賞給張三千一個結實板栗,“淨跟那鳥人學壞的,以後離他遠一點,你小兔崽子要是敢成天琢磨這些花花腸子,我非把你掐死。”“三叔,你操虎剩哥大爺沒用,你就算刨他祖宗十八代的墳都沒用,虎剩哥說他一生出來就沒心肝,不知道孝是怎麼個字。”張三千微笑道,那張清秀中性的稚嫩臉龐頗為動人,這樣的孩子如果在學校,是不愁收不到情書的,雖然字體可能歪歪扭扭,甚至還有不少錯別字。

    “小爺啊小爺。”

    陳二狗一陣感慨,深呼吸一口。吐掉那根嚼爛了的狗尾巴草,站起身道︰“回去吃早飯,誰先到誰做飯。”

    張三千撒開腳丫子狂奔,把陳二狗遠遠拋在身後。

    這孩子最大的樂趣除了練毛筆字、听陳二狗講述王朝興衰、听王虎剩扯風水堪輿,再就是給陳二狗做飯。

    不急不緩小跑的陳二狗望著張三千地背影,突然沒來由充實起來。

    雖然說這楊氏太極沒能讓他短時間爆發,但好處終歸是有的。其實陳二狗和富貴都知道爺爺懂太極,說出來可能會讓本來就一驚一乍地王虎剩再度受到驚嚇。陳二狗爺爺深諳的不是如今廣為流傳的簡化版太極拳,應該是南冷架的陳氏太極,孫大爺沒過世的時候,陳二狗跟老人下棋提到過有關太極的事情,孫大爺說溫縣南冷架的太極才是當下最正統地太極,老人地評價是四個字。“最具古風”,之所以知道爺爺會南冷架地太極,是當初富貴八極拳操之過急練傷了身體,爺爺便讓富貴打了一小段時間地太極,一次他抽旱煙的時候提起過那太極是南冷架的套路。但其中夾雜有陳家溝的老架,也叫“大圈拳”,陳二狗那時候記恨老人的酒瘋癲,一個十來歲地孩子沒見識也沒肚量,哪里想學老人那些深藏不、被張家寨視作稀奇古怪的旁門左道,加上老人似乎也刻意不想讓陳二狗接觸太極,連帶著讓富貴也不許久踫太極,老人死後富貴就十來年當真沒練過一點太極,只痴迷鑽研八極拳和劈掛拳。

    王虎剩覺得自己很逍遙快活。如果晚上能抱著李唯或者張兮兮一起睡,那就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可雖然沒有娘們暖被,但他有監控錄像可以看,翹著二郎腿,叼著南京香煙,欣賞小區里一些走出房間散步的女人,王虎剩還是挺中意,唯一有疙瘩的就是這山水華門一個挺有姿色地女業主瞧上了王解放那慫人。這讓王虎剩很不爽。看著那妞有事沒事就經過小區門口朝站崗的王解放賣弄風騷,王虎剩就想踹那不爭氣淨給他丟臉的犢子一腳。

    跟他一起在監控室值班的還有個江甦人。那個親戚是保安經理的家伙看不起王虎剩,覺得這個整天忙著梳理漢奸頭、一臉齷齪的外地佬根本不值得拿正眼看,王虎剩呢,也從不會跟這種徹徹底底的小人物一般見識,反正互相不順眼,王虎剩樂得清靜,抽煙瞌睡看女人,他才不管什麼職場的人情世故,這點屁大的小***,還真不配他王虎剩大將軍當回事,反正只有他炒老板魷魚地份。

    南京是陳二狗的福地,所以他來了。

    王虎剩也很滿意現在陳二狗的狀態,有條不紊地準備成人高考,有篩選地大面積海量閱讀,每天花一點時間跟他學玩牌學千術,甚至有空還會跟王解放討教一點床上功夫,王虎剩雖然身無分文,貌似一事無成,但終究是生死場上過來的人物,跟他打交道的人不是腰纏萬貫就是黑道上的亡命之徒,他能看中陳二狗,就是看上了這位小蝦米的意志,那是一種類似東晉桓溫的氣質,陳二狗興許目前還沒寧教我負天下人的狠辣風範,但在王虎剩看來,遠比那些沒心沒肺揮霍時間地紈褲二世祖來得更值得期待,王虎剩知道,當一個人看不清自己地未來,大多數會或多或少浪費時間精力和金錢在一些無關緊要的關節上,比如一些于人生大方向有害無利地興趣,有錢的玩飆車玩收藏玩女人,沒錢的玩游戲玩憤世嫉俗玩文字游戲,也許不能算作失敗,但無形中失去了一個又一個的機遇,這些機遇也許就能夠讓人崛起,讓人出人頭地,最可怕的是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舉成名天下知的機會。

    “一只青蛙被丟進不太燙的溫水,直到慢慢煮爛,它都不會想著跳出來,只有那些一下子被拋進滾水的青蛙,才知道要一躍而起,跳出火鍋。”這就是王虎剩眾多人生感悟中挺出彩的一個,套在陳二狗身上就很適用,人妖熊子就是那一瓢滾燙開水,王解放心底其實是感激那個公子哥的,因為他的出現,徹底斷了陳二狗做良民做庸人的機會,當然這些話王虎剩不會對別人說,成大事者不謀于眾,這是千古以來顛撲不破的真理,王解放雖然死心塌地,但對王虎剩來說那顆豬腦袋知道太多反而會壞事,王解放在小爺眼中就是一枚炮,指哪打哪,就算是死地,也得沖,不能讓棋子知道那是死地還是活地。

    陳二狗不太願意講述他爺爺的事跡,王虎剩就變著法兒讓很稱職的旁觀者張三千來說,那位已經逝世的老人是不是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陳半仙已經不重要,最關鍵的在于這樣一個甘于死寂人生的老人教出陳二狗和陳富貴這樣的孫子,大個子陳富貴,王虎剩一想到這笑臉泛濫言語稀少的男人,就一身雞皮疙瘩,那是本能的懼意,大力抽了口煙,王虎剩眯起本來就很小的眼楮,盯著監控屏幕,喃喃道︰“除了東北出東北虎,遼東可還出海東青。”

    有一點王虎剩一輩子都不會對外人說起,在南下火車上他第一眼看見陳二狗,起初並不在意,純粹是打發時間給陳二狗看了相,那一看,便讓見多識廣的王虎剩看出了一身冷汗,瞎眼師傅曾經一次喝高了給王虎剩解過一種命相。

    不多,才十五個字。

    卻讓王虎剩一陣頭皮發麻,一身泛寒。

    “其爺如老龜,其父如瘦虎,其兄如饑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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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3:01:47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陳二狗這一行四個土老帽都是懂得找樂子讓自己每天不那麼枯燥乏味的人,王虎剩喜歡透過各個監視器偷窺女業主的曼妙身姿,經常給一大群保安算個命看個相充回大爺,如果不是他那個中分頭實在落伍,不是口若懸河的時候牙縫里總沾著菜葉一嘴口臭,不是他那雙賊眉鼠眼太過不招人待見,很多人還真想把他當做一個下九流中的高人。

    王解放是個從來不願意虧待褲襠里那玩意的虎人,到山水華門沒一個月就勾搭上兩三個如饑似渴的怨婦,不過怕操之過急,給王虎剩惹來麻煩,就憋著沒動手,否則天雷勾動地火,一個干柴一個烈火,王解放早把那幾個三四十歲身子飽滿到滴水的娘們拖上床正法了。

    張三千忙,很忙,忙到手腳抽筋外,就差沒口吐白沫,這小孩除了得給三頭牲口做飯,每天練毛筆字兩個鐘頭,喜歡拉二胡,于是讓陳二狗買來了一把,坐小板凳拉足兩個鐘頭,一分鐘不能少,《三國演義》和《水滸傳》兩本大塊頭就放他床頭,雖然是教科書範圍外的課外讀本,但陳二狗每天不是讓他背誦《三十六天罡星》就是《出師表》,可憐張三千才識字沒多久,就得掰命啃硬骨頭,王虎剩心疼孩子,跟陳二狗說你讓張三千一個十歲的孩子跳級接觸小學畢業水準的教材,我不攔你,可讓他滿嘴“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有意義嗎?陳二狗說了一句,沒意義也得做,我就是要把我覺得有用的東西硬塞給三千,他已經在起跑線上輸給城里孩子一大截,我不能讓三千輸給別人一輩子,反正張家寨出來的孩子,除了吃苦什麼都不會。

    對此張三千是一張燦爛笑臉,他是真的不怕苦。王虎剩拿這對叔佷徹底沒轍,便不再開口,任由陳二狗把一切他懂得的東西強塞進三千的腦袋,內容駁雜。從弓獵下套剖 子,到京劇二胡小曲,再到陳二狗旁听來的學術性專業知識,盡量深入淺出地傳授給張三千,如果說一年時間陳二狗像塊海綿吸收上海的骨髓,那麼張三千就是一條陳二狗身上的寄生蟲,汲取陳二狗人生觀價值觀體系地精髓。可陳二狗似乎忘了自己是一個藥罐子泡大的貨,從身體到心理都透著吊詭,某種程度上理解張三千也許就是一個濃縮版或者精華版的陳二狗,未來帶來的福祉還是禍害,天曉得。

    練毛筆字手累,拉二胡手更累,讀書背誦腦袋累,練八極拳更是全身累,每天陳二狗一熄燈,張三千這娃就沉沉睡去。夢話都在念叨著“小李廣花榮”等一大串水滸好漢地名號。

    陳二狗起先對嶺秀苑別墅中那個溫婉女孩感興趣,可半偷窺興致觀察了一個月,她始終保持那個側身姿勢安靜閱讀。陳二狗又不是那種藝術底蘊深厚到一個側臉一個輪廓就能遐想連篇的猛人,他有個屁的高深審美觀,看久了自然而然就膩了,不再對她覬覦什麼。陳二狗倒也知道物有不平則鳴這麼個說法,但登高而賦那事都是古代士大夫現在藝術家再不濟也得是文藝青年這類人該做的事情,陳二狗很遺憾自己就算想裝深沉都沒那個本事。肚里墨汁少,怨不得別人。

    然後陳二狗開始留意同樣是佔據獨棟別墅的某個業主,陳二狗想不注意都難,因為那人養狗,而且一口氣養了六條,都是外國品種,王解放說那是兩條阿拉斯加雪橇犬,兩條澳洲靈提,兩條比特犬。業主是個中年男人。長相一般,喜歡一身休閑打扮。沒法子瞧出什麼上位者氣勢,甚至外人看來還沒那幾條狗來得震懾人心,待人和藹,遛狗的時候即使踫上陳二狗這類小蝦米保安,也都會發自肺腑地點頭微笑,橫看豎看都是一個人畜無害的良民。

    王虎剩格外提到過這個業主名冊上登記為魏端公地男人,因為念著點情面介紹王虎剩進山水華門的南京商圈大人物特別叮囑過,這個男人有來頭,至于什麼來頭,則語焉不詳,似乎有隱情,那個在南京算是小有名氣的商人只是前些年從王虎剩拿到手幾件青銅器,算不得深交,帶著點忌諱沒有多說,王虎剩和王解放沒太放在心上,能住山水華門嶺秀苑的人非富即貴,是個人物才不算怪事,要不是個牛叉烘烘的角色,那才是新聞。但陳二狗很上心,因為他懂狗,跟兩代四條守山犬廝混了二十多年,陳二狗很深刻地明白什麼樣的主人養出什麼樣的畜生,他不懂比特斗牛梗澳洲靈提之類的,但中年男人牽著的那些畜生看人眼光,讓陳二狗想到了在大山里敢跟黑瞎子叫板一挑一的白熊,所以那男人散步地時候笑得越淡定安詳,陳二狗就越渾身不自在,因為M2酒吧風波的緣故,讓陳二狗也算大致見識到了旗袍女人談心和人妖趙鯤鵬這個層面的富二代三世祖,回過頭看養狗男人魏端公,便愈發警惕。

    據說魏端公一般都住在鐘山高爾夫別墅,山水華門只是他一個專門養狗地地,總計二三十幢嶺秀苑獨棟別墅入住者不算多,但他那一棟就常住著兩個人,只為了伺候那六條品種純正的狗,傳聞一個月拿五千,讓陳二狗很**裸地眼紅嫉妒了一番,每次經過那棟別墅,陳二狗都忍不住想起埋掉的白熊和留在阿梅飯館的黑豺,走遠了,就得蹲在一棵樹下抽根煙,牌子就是南京,要11塊錢一包,得省著抽,這讓陳二狗很懷念在SD酒吧的幸福時光,抽煙喝酒看女人都不用花錢。

    這一天當陳二狗在山水華門排屋區域值班的時候,一輛奧迪Q7在他身邊停下,車窗搖下,探出一顆腦袋不冷不熱詢問一個地址,是個很有貴婦氣焰地精致女人,看上去撐死了三十歲,長得精致,化妝也精致,那對珠光寶氣的耳環也精致,這股精致帶著咄咄逼人的名貴,晃人眼,刺目。她嘴里的地址恰好是魏端公的那棟別墅,陳二狗便三言兩語講述了位置,因為竹葉青的緣故,他對這一類女人有心理陰影,不想沾上,便宜沒佔到一點反而會惹來一身騷,那女人似乎有點不耐煩,猶豫了一下,道︰“上車,帶路。”

    陳二狗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保安。所以他也沒多想,打開就近的車門就要上車,卻抬頭看到一張陰沉的漂亮臉蛋,“滾到後座,你沒資格坐副駕駛席。”

    陳二狗愣了愣。自嘲地關上車門。最終坐進了後座。心無雜念地幫忙指路。他不是不想直接一個耳光甩過去。或者更狠一點把這個目空一切地富婆娘們踹下車拖進密林深處圈圈叉叉一番。但現實是他得履行一個保安地職責把她送到魏端公別墅。到了目地地。奧迪Q7在開進車庫。陳二狗卻發現這女人沒下車地意思。他也不好意思賴在車上。跳下車準備閃人。一下車。立即有兩條極高大地阿拉斯加雪橇犬狂奔過來。隨即兩條透著股凶悍地比特犬也沖過來。外人看來就像這四條狗要把陳二狗撕成碎片。那在車內小心翼翼透過窗戶看到這一幕地女人不禁臉色微白。看來她對狗沒什麼好感。

    她也不介意陳二狗被這些該死地畜生咬出狂犬病之類地。反正魏端公那個挨千刀地人渣肯定會圓滿清理掉每一件她看來頗棘手地事情。

    只不過過程出乎意料。結局也不在情理之中。

    女人看到四條狗奔到那個身穿保安制服地年輕男人腳邊後。非但沒撲上去撕咬。反而一條條搖晃著尾巴撒嬌討好。她深惡痛絕狗這種牲畜。但不表達她一點都不懂狗。魏端公這輩子除了玩女人之外最大地樂趣就是熬鷹斗狗。她好歹耳濡目染了五年。知道他飼養地阿拉斯加雪橇犬沒半點溫馴可言。平均每半年就會鬧出咬傷客人地事故。那兩條比特就更加殘忍。南京圈子都說它們吃多了人肉。真相如何。只能算半個局內人地她也不敢確定。但魏端公只要想做。肯定做得出來。所以她看到那個看起來湊合地年輕人竟然讓比特和雪橇犬像貴賓犬那般乖巧。嚇了一跳。以為中了邪看花了眼。

    陳二狗吹著口哨。一臉笑容蹲下來撫摸幾條狗地腦袋。陳二狗陳二狗。有這麼個名字。跟大山討飯碗十幾年。要是沒跟狗交心地本事。斷然是混不下去地。他對狗。從來沒半點心機。狗在陳二狗地世界。佔據著不可動搖地地位。進了山把畜生看做畜生。是會遭報應地。陳二狗所做地。無非是出了山依然不把畜生簡單視作畜生。

    沒過兩分鐘。一輛凱迪拉克和寶馬7系一起開進別墅。分別是一個氣質迥異地漂亮女人帶個幾個孩子下車。最後一輛是破舊到可以直接丟進廢品收購站地桑塔納轎車。那車少說也有十五六年地歲數。走下魏端公和他地司機。陳二狗趕緊起身與這些人擦肩而過。對他留意地只有走在最後地魏端公。這個似乎讓不少鮮花心甘情願插上他這坨牛糞地男人停下腳步朝陳二狗微微一笑。等陳二狗走出十來米。他才收回視線。開Q7地精致女人若有所思。下意識多瞧了陳二狗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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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3:02:08

第六章 男孩女孩

    第二天當陳二狗逛山水華門第十六圈的時候終于踫到了出來遛狗的魏端公,他身後一如既往跟著兼職保鏢的司機,很消瘦的一個年輕男人,瘦到皮包骨頭,卻絕不會讓人覺著弱不禁風,像一頭因為斗毆搏殺太多掉光了毛的青壯野狼,那雙小眼楮看人總透著陰險狠辣的意味,仿佛一個不經意間就出手將人一擊斃命。陳二狗跟背景神秘的魏端公打了個點到即止的招呼,沒想到高高在上的男人這一次竟然沒有像以往那般與陳二狗擦身而過,而是停下腳步,掏出包煙,黃鶴樓1916,拋給陳二狗一根,笑道︰“為了應酬身上就放這煙,別嫌不好抽,其實南京煙比這個有味。對了,我昨天見你跟這幾條狗處得不錯,以前養過狗?”

    陳二狗將那根煙點燃,吸了一口,習慣性輕微傴僂著身子道︰“養,不過是土狗,肯定沒這些金貴。”

    魏端公望著那幾條狗親昵地朝陳二狗甩尾巴,抬頭玩味道︰“以後再有人遞煙給你,接可以,別急著抽。人無傷虎之心,虎有害人之意,林子大了,什麼樣的人都有,小心駛得萬年船。”他見陳二狗兩根手指夾著煙懸在空中一臉錯愕的情景,笑出了聲,也點燃一根煙,道︰“放心,我的煙盡管抽。”

    “我這幾條狗其實都不入流,其它有個地方,那里的幾條才拿得上台面,其中一頭藏獒和一只山東滑條花了我不少心血。你別看這兩條比特一副要吃人的樣子,見到那山東滑條就得乖乖夾著尾巴做人,哦,不對,是夾著尾巴做狗。”魏端公大笑道,聊到狗,他素來不吝嗇言詞,雖然手里那兩條比特犬被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在南京還真沒誰敢拉出一條狗來跟它們斗,魏端公早就放出話,誰的畜生能咬死這兩條比特,兩麻袋一百萬塊現金。可以直接拎走,可惜到今天還沒人能拿走兩麻袋鈔票。

    “狗有靈性,跟它們處,就得交心。”陳二狗不由自主感慨道,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魏端公點點頭但又搖了搖頭,微笑不語,抽完了那根黃鶴樓便跟陳二狗道別。繼續遛狗。在魏端公即將回到別墅的時候,身後的年輕司機用一口很糙的普通話沙啞詢問道︰“魏爺,昨晚你讓我查這人的底細,詳細資料已經放到書房,目前看來沒有問題,不像是喬八指派來的人,不過他跟其余兩人都有案底,不干淨,尤其是一個叫王虎剩地家伙,前些年在北方專干刨墳掀棺材的勾當。有點名聲,後來讓人給陰成窩里反,差不多死絕。他趁機金盆洗手不干了。”

    “這年輕人,繞了十六圈才等到我出現,心是有了,就是嫩了點,不過我一把年紀,也沒多少心思再去做琢磨璞玉之類的事情。要是放在十年前,我興許會一個高興就提攜一下敲打一下,唉,老啦,我現在是越來越佩服黃金榮杜月笙這些老狐狸,能越老越驍勇,我現在身子拼不動你們這種狠人,腦子也比不上那些差不多可以用老奸巨猾形容的年輕人,也想找個機會趁早金盆洗手了。”魏端公笑道。只是笑容里泛著陰冷。

    把狗交給兩個專門養狗地佣人。魏端公走進別墅,滿屋子一堆女人。晃得他眼花繚亂,很頭疼,三個老婆,四個女兒,加在一起就是七個女人,如果其樂融融倒還好,偏偏前妻和前妻之間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架勢,女兒和女兒之間綿里藏針笑里藏刀,該死的是前妻和女兒之間也不忘偶爾來幾段潑婦罵街的插曲,更要命的是魏端公的女人一個個精明得像女狐狸,絕非花瓶,吃飽了沒事干就淨想著互相拆台落井下石的手段,他地四個小到六歲大到二十三歲的種也都繼承了父親的心狠手辣和翻臉不認人,沒少干往對方房間砸蛇丟毒蜘蛛的缺德事情,但手心手背都是肉,魏端公不好偏袒著誰,加上女兒長成這樣也有他的責任,所以魏端公干脆視而不見听而不聞,你們只要不動刀子由你們鬧騰去,反正最後他掏腰包花錢消災,再者魏端公覺得這種生活環境比起南京一些高干和富裕家庭的溫室來得有趣和實在,對他來說,糖罐里泡大的孩子除了長大讓人糟踐讓社會碾壓,還能有啥人生。

    “爸,我想一個人去麗江玩,媽不讓,你給評評理。”魏端公才十三歲的女兒跳上沙發朝準備溜上樓的某個父親喊道。

    “去可以,但我還是那句話,十六歲之前你要是敢跟男孩上床,對,我是不敢把你怎麼樣,我也就只能打斷那家伙的手腳然後喂狗。”魏端公聳聳肩道,望著才13歲就發育很好地女兒,涂抹著煙燻妝,胸部鼓鼓,屁股翹翹,咋看都像是十五六歲的花季少女,魏端公雖然喜歡玩弄黃花閨女,但可不意味著能容忍別的牲口作賤他女兒。

    “爸,一個大伯是司法局副巡視員地賤貨跟我搶男朋友,我要你幫我出面揍她,賣去做雞也行。”高中剛畢業的女兒哭訴道。

    “自己揍去。別一天到晚給我丟人現眼。”

    魏端公怒道。興許是被激起了火氣。朝一樓客廳一大堆女人瞥了眼。擠出一張陳二狗斷然沒見識過地陰陽怪氣臉龐。當他出這表情。原本鬧哄哄地房子頓時鴉雀無聲。魏端公十指交纏。笑眯眯。語氣卻尖酸刻薄。像個老太監。“一群沒雞吧地貨。就是沒出息。除了給男人操。還能有什麼本事。今天是我地生日。不跟你發火。要不然早耳光賞過來。滾。滾回你們自己地家去。”

    一大群女人立即鳥獸散。

    魏端公來到二樓書房坐下。心境祥和。從樓梯走到書房。足夠讓他將心態擺平。但他不後悔讓那一堆稱得上親人地女人滾出別墅。對他來說女人當然只有漂亮女人。唯一地功能就是替男人傳宗接代。魏端公只想要個兒子。第一個老婆賢惠。家境也好。最不喜歡爭權奪利。但生了兩個女孩。于是離了。第二個老婆一身風塵味。漂亮到堪稱尤物。只是屁股再大再翹也沒用。還是生了一個女兒。再離。第三個老婆看相地說準生男孩。但事與願違。還是離。魏端公不虧待她們。離婚後錢大筆大筆照給。要房子給房子要珠寶給珠寶。他就當養了一堆比較昂貴一點地母狗。最近剛找到個中意地年輕女孩。前段時間每晚都在她肚皮上耕耘。魏端公巴望著這一次能生出個褲襠里帶把地崽子。甦南甦北加上上海整個甦滬圈都詛咒他生孩子沒屁眼。他偏不信這個邪。拿起一本線裝版《資治通鑒》。魏端公拿起鋼筆抄錄了一句話“君子挾才以為善。小人挾才以為惡”。默念了幾遍。

    看《資治通鑒》足足花了一個多鐘頭。魏端公這才拿起關于陳二狗一伙人地資料。陳二狗資料最稀少。王虎剩和王解放佔了大頭。但魏端公卻獨對陳二狗小篇幅概括感興趣。資料上有關于他捅傷趙鯤鵬後流竄南京地解說。不過真正入了魏端公法眼地還不是這段。而是“陳浮生”和“陳富貴”兩個名字。以及關于張家寨和陳二狗身世寥寥四五十個字地介紹。魏端公放下資料後。起身凝望著堆滿線裝古書地巨大書櫃。最後抽出一本江西派風水祖師楊筠松撰寫地《黑囊經》。朝站在門口地年輕司機道︰“割虜。再查一查陳富貴現在地情況。再讓人拿攝像機去趟資料上所寫地張家寨。我很久沒看脈尋龍點穴了。看這次能不能給我個驚喜。晚上你去市區。盯著喬八指那邊。一有風吹草動就通知我。我今天打算留在這邊一個人睡個清靜覺。有可能地話還要去吃頓小鴻門宴。”

    傍晚時分。陳二狗、王虎剩和王解放剛圍著小桌子準備吃張三千簡陋煤氣灶上搗鼓出來地晚飯。發現來了個不速之客。魏端公。手里拎著瓶白酒。絕對正宗地茅台。張三千正忙著炒最後一個菜。梅菜扣肉。手足無措地陳二狗真是被大吃了一驚。只好把原本屬于張三千地小板凳讓給這不按常理出牌地大人物。魏端公絲毫不覺得局促尷尬。也不覺得跟一群民工拼桌有什麼丟臉。開了茅台就給王虎剩他們一人一碗。剛準備喝。抬頭瞧見到了把菜端上來地張三千。饒是他見多了大場面大世面。也愣了一下。小聲問陳二狗道︰“男孩女孩?”

    張三千天不怕地不怕,可不關心這個拎瓶酒進來就敢吃白飯的魏端公是何方神聖,他最忌諱別人問這種弱智問題,一急之下就把王虎剩的口頭禪脫口而出,端著那碗梅菜扣肉不肯放到桌上,怒道︰“操你大爺,我是地道的大老爺們,你他娘才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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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3:02:34

第七章 半壺虎跑老茶
    雖然被江浙滬一致認作是心眼比針孔還小的洪水猛獸,但魏端公自認為是個很大度的男人,到了今天,出道以來共計修心養性了三十多年,哪怕有人當面詛咒他一輩子只能生女兒讓人糟蹋,魏端公也沒說一定要把那個不長眼的家伙大卸八塊,但說魏端公是個女人,這是公認的大忌諱,是逆鱗。所以魏端公十指交纏于腹部,不動筷子,不喝酒,笑眯眯盯著還端著一盤梅菜扣肉的張三千,如狼似豺。

    陳二狗舉起一碗酒,圓場道︰“魏先生,那孩子媽一生下來就死了,過了四年爹也喝酒死了,有娘生沒爹教的小地方犢子,能有啥教養,你別放心上。這碗酒我先干為敬,就當替張三千這孩子給你賠不是。”

    “三叔,太爺爺說你越好的酒越不能多喝。這酒我喝就是了。”

    張三千一把放下那盤菜,搶過那一碗茅台,一口喝光,原本如臨大敵的王虎剩和王解放松了口氣,看到張三千吞酒時候苦大仇深就跟灌毒藥一樣的神情,平時吃了張三千不少苦頭的表兄弟倆笑翻了,魏端公愣了一下,還真沒想到這模樣半男半女氣質陰柔脾氣倔強的小孩還有這氣魄,一碗茅台不說一口氣咽下去不簡單,後勁也足夠把一般人掀翻,滴酒不漏的張三千把酒喝光後先是小臉唰一下緋紅如海棠,然後狠狠瞪著魏端公,只是那股狠勁在酒的暈染下,成了類似《封神榜》里酒後的狐狸精,眼神漣漪,那一抹意,就像狐狸尾巴,魏端公笑望著這個頗有趣的孩子。伸出大拇指,道︰“有種。”

    “三叔,我睡會兒,扛不住了。\\”

    然後張三千就晃悠悠上床去睡覺,都沒爬上鋪。直接在陳二狗下鋪暈暈沉沉睡去,估計是爬不上去了。陳二狗和魏端公相視大笑,張三千做菜的手藝不錯,對付陳二狗王虎剩這種人是綽綽有余,魏端公雖然僅僅是偶爾動筷,但也極為難得,要知道這位南京出了名的頭號老饕對食物要求比女人還高,上他餐桌的菜也肯定比上他床的女人來得稀罕,這位養了藏獒養了山東細條也養了外國名犬地大人物小夾了一塊扣肉。細嚼慢咽,用一口地道的江淮官話淮西片道︰“我其實能算半個廣東人,外人看我們都說帶毛兒的不吃撢子。帶腿兒的不吃板凳,帶膀兒的不吃蒼蠅,剩下地全吃,這是講我們敢吃,來江浙後,才知道那在京城老饕眼中跟生吞活剝,茹毛飲血本沒有太大的差別,雖然生猛海鮮原汁原味,但跟孔聖人講的食不厭精燴不厭細差遠了。所以到現在,滿嘴最地道的南京話,講吳方言太高小片也難不倒我,吃東西,更是講究門道,誰都想不到我會是廣東雲浮出來的人。”

    魏端公不理會一堆雲里霧里摸不著頭腦的光膀子踫完喝酒的爺們,環視一周,十三四個平米的小房間,一張上下鋪的床。煤氣灶加煤氣瓶,一張鋪有報紙整齊擺放書籍地老舊書桌,然後加上這張十幾公分高的小餐桌,搭上四條小板凳,真沒有半點多余的空間,牆角落還自制了一個竹制餐櫃擺放鍋碗瓢盆,看到這些,魏端公很有感觸,哪怕他今天能養十來條名犬。光別墅就有六七套。玩過地女人有明星有名媛有富婆有校花,但就像他有一句話沒說出口。他不管多像一個南京人,卻始終“把根留在了廣州最窮的雲浮”,窮地方煎熬出來的人,除非良心全被狗吃了,否則斷然不會狗眼看人低,這也是魏端公肯坐下來吃這頓飯的很大原因。

    王虎剩知道他是魏端公,所以愈發不冷不熱,不敬酒不攀附,當然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只不過不是每個權貴都會帶來顯赫,商人都講利潤,沒利益誰會平白無故讓你佔便宜,陳二狗才來南京來這山水華門沒多久,好事太快上門往往不是好事,王虎剩很懂福禍相依的道理,看到陳二狗沒被一瓶茅台沖昏頭腦,放心不少,而且魏端公似乎到目前為止也沒出什麼狐狸尾巴,沒要進行何種交易的端倪,王虎剩酒一碗一碗喝,沒半點客氣,也暗中給魏端公看相,光看臉相,王虎剩只能確定這家伙福祿頗大,只不過陰氣極盛,是福是禍還說不定,只不過隨後興許是酒喝到六七分話都放開了說的緣故,一不小心就跑題到風水,然後魏端公跟王虎剩就像找到知己一般侃侃而談,魏端公學問駁雜,加上那股談吐淡定的風範,像極了精通易學的教授,喝了口碗中酒,魏端公暢快道︰“大概從南北朝開始到清朝,地學名師其實不少,但學術談不上豐富,很大程度就是因為被當朝限制,視作禁臠,拿了俸祿便不準于民間葬地,因為恐與民間點出禁地,怕出帝王。楊公《天玉經》勸誡後人多觀各縣城池學宮行署,祠堂則關系一族,私宅則關系合家,摸透了各省府廳州縣城池地方位坐卦,算明了地理之學的大半。所以我小有成就後,手里有了閑錢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遍全國省市,尤其是像西安這類老城,還得呆上個星期,這一跑,就花了將近三年時間。”

    王虎剩深有感觸道︰“確實得多看多走,我當年也是跟著師傅對照著書邊看邊學,書上的東西說死也不死,關鍵還是看讀書的那個人腦子開不開竅,三年找脈,十年點穴,理氣巒頭這一塊就足夠讓人幾輩子鑽研不透,到了如今,我還真沒見過敢說自己精通青烏之術的牛人。”

    魏端公笑道︰“我倒馬馬虎虎認識兩個,一個出身風水世家,年紀輕輕就看破紅塵跑去武當山做了牛鼻子老道,一呆就是三十年,不過如果不是機緣巧合,我還真看不透他是高人,事實上那人在武當山沒半點名氣,就跟《天龍八部》里那個掃地僧一樣與世無爭。還有個呢,在杭州吳山之巔做一個守寺人,很有故事,吳山就是那個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的吳山,你們有機會去杭州,就說是魏端公的酒友,他一定會拿好茶好酒招待你們。”

    陳二狗一臉艷羨地輕聲道︰“杭州是個好地方,山好水好,我也想去吳山,我家老人就說過吳山有人欠他半壺虎跑老茶,當年老頭子沒走的時候就嘮叨著欠了三十三年,每年都要嘮叨,所以我記得很清楚,到今天,如果還活著,肯定還要繼續說。”

    魏端公手一抖,剛倒地一碗酒灑了半碗,這位被畏稱作死太監魏千歲的大人物低下頭,看不清表情。

    這個時候,恰巧張三千突然冒出一句夢話,出自《出師表》,“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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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3:02:59

第八章 孩子與蛇,金石氣

    接下來一兩個星期魏端公沒少往陳二狗這小窩跑,每次都不會空手,煙肯定是黃鶴樓1916,酒最差也是五糧液,不會帶多,恰好夠一頓飯,跟他講話一樣,點到即止,用王虎剩的話說就是這龜兒子哪怕是放個屁都恰到好處,是成了精的人物,魏端公三天兩頭吃張三千搗騰出來的小酒小菜,吃相談吐都雲淡風輕,讓人覺著這位腰纏萬貫的大款爺純粹是來體驗民間疾苦,但信奉小心駛得萬年船的王虎剩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他這些天沒少琢磨魏端公的心思意圖,只是最終也沒個說得過去的結果,只能作罷,有好酒喝,有好煙抽,還有環肥燕瘦的娘們一飽眼福,王虎剩實在想不出比這更滋潤的日子,順帶著瞧魏端公也順眼許多。

    這一天魏端公帶著六條狗逛小區南麓的時候,兩條比特犬第一時間朝山坡嘶吼,其余四條狗立即狂哮不止,樹叢間作響,魏端公心生警惕,身後的年輕司機塔前幾步,護在主子身前,然後魏端公就看到讓人目瞪口呆的一幕,一個小屁孩翻滾下坡,身上纏繞著一條兩米多的斑斕大蛇,一蛇一人同時滾到路上,那孩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站起身,成功逮住那條蛇,兩根手指掐住蛇頭,另一只手抓住蛇尾,抖了幾抖,立即把那根原本想要糾纏住他手腕的遒勁黃蛇抖成身軀酥綿,再沒有半點戾氣,算是徹底降伏了那蛇,可見那孩子手勁不小,追這條蛇追了大半個山坡樹叢的孩子咧開嘴,朝著那顆蛇頭出個心滿意足的燦爛笑臉。

    魏端公愣了半天,望著那條比成年人還長出一截的蛇,再看那一身灰塵泥土的孩子,輕喝一聲讓那六條狗安靜下來,笑問道︰“三千,這蛇有毒嗎?”

    本來打算轉身去向三叔邀功的張三千漫不經心瞥了眼魏端公。道︰“有毒咋了,怕蛇就別進山。你們這種城里人懂個啥子草藥,咬死活該。”

    張三千是個閑不住的主,拉了一早上二胡吃完午飯正好半個鐘頭的空閑時間,就跑出來透氣,摸上了山。本來是想掏點鳥窩搗鼓些鳥蛋做菜,結果撞上了這條蛇,就玩起了貓捉老鼠的游戲,他一直就對魏端公帶著一堆狗逛小區的行徑很不屑,雙手搖晃著那條蛇老氣橫秋道︰“六條狗了不起啊,我三叔一條狗就能逮黑瞎子,這些畜生吃得比人好,有屁用,進了山還不是給野豬拱翻。”

    魏端公也不生氣這孩子地冷嘲熱諷。他也有自知之明,在張三千眼中他就是個死皮賴臉蹭白飯的家伙,孩子嘛。還很難理解他每次去蹭飯手里煙酒的潛台詞,但魏端公還真就偏偏喜歡這孩子對著他耍橫,靈氣有了,卻不世故。他饒有興趣望著那根應該叫做黃腹錦蛇的大蛇,這蛇長到兩米就挺稀罕了,真不知道怎麼就折在了三千手里,魏端公打趣道︰“三千,要不你把蛇賣給我,隨你開價格。”

    張三千懶得理睬這個暴發戶。甚至沒答話,直接扭頭就跑路。留下哭笑不得的魏端公和輕輕搖頭的司機,叫割虜地貼身保鏢望著張三千的消瘦背影笑道︰“魏爺,這孩子長得秀氣,骨子里野得很。您似乎也很久沒看到上眼的人了,說實話,看到張三千,我總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倒不是說他長得礙眼。唉,魏爺,我表達能力不行,一時半會跟您解釋不清楚。”

    魏端公點頭道︰“我知道你的感受,像干你這行的,對一個人太放松了,都會本能地不舒服,那孩子,跟他三叔陳二狗不一樣。是兩種人。陳二狗再過四五年也差不多三十歲了。晚了點,我尋思著再過幾年就要退出這個***。所以不想花太大心思心血到一個性格脾性差不多完全定勢的家伙身上。所以我對三千這孩子的興趣比較大,年紀小,調教培養起來會水到渠成。不說這個,這事等張家寨的地圖出來後再做定論,我先去瞅瞅那條蛇怎麼個處置法,估摸著今天有口福了,真正地野味,你把狗牽回去。”

    魏端公來到陳二狗住處,這家伙剛將那黃腹錦蛇去鱗扒皮,王虎剩和張三千蹲在水龍頭邊上做幫手,昨晚還剩小半瓶的茅台酒已經被陳二狗分成三杯,第一杯滴入了蛇血,這一杯茅台酒鮮紅艷麗,第二杯滴入了蛇膽汁,第三杯什麼都沒加,等魏端公出現,陳二狗笑道︰“來得正好。”他把第一杯蛇血酒遞給魏端公,第二杯送給張三千,第三杯讓給王虎剩,道︰“這是我家傳下來的蛇酒喝法,因為這蛇不太適合浸泡入酒,再說這附近也買不到上好地二鍋頭,就按照這土法子喝酒了,而且虎剩也想嘗嘗三千爆炒蛇肉和蛇骨炖湯的手藝,魏先生晚上有空可以一起來嘗個鮮。”

    魏端公一飲而盡,別有滋味。

    張三千喝了一半蛇膽酒,小臉通紅,余下半杯酒的遞給陳二狗,陳二狗跟三千從不客氣,知道這娃也喝不光一杯,真一杯下肚就又得躺床上說夢話去了。張三千喝完了酒就很自覺地去練毛筆字,陳二狗則忙著把那條黃腹錦蛇肉骨分離,讓魏端公大開眼界。

    背負雙手來到專心致志提筆臨摹碑帖地張三千身後。魏端公也不說話。足足看了一個鐘頭。這個時候陳二狗和王虎剩都回崗位工作。張三千放下筆。深深吐出一口氣。這才留意到身後地魏端公。皺了皺眉頭。心思七竅玲瓏地魏端公哪里會體會不到這孩子地不悅。和藹道︰“三千。你三叔有沒有跟你提到過金石氣這麼個說法?”

    張三千搖搖頭。

    魏端公拉過一條小板凳坐在張三千對面。提筆寫了“金石氣”三個字。解釋道︰“所謂金石氣。大體是指南北朝以前金石碑刻地風範。線條粗獷質樸。結構峻峭大拙。講究個氣韻高古。這一脈源于商代申骨卜辭、商周金文、秦漢刻石碑碣摩崖。很適合你地根骨。你地字是你三叔教地。某種程度上你三叔在教你為人處事。但他給你地碑帖略有不妥。我建議你最好去臨摹《龍門造像》、《鄭文公碑》這兩件。前者醫治結構松散平俗之病。後者是醫治線條浮滑地良方。至于你是喜歡大篆。或者隸書。還是魏碑。這點無傷大雅。我甚至認識一個由草書入門地書法大家。他後來一樣達到人老俱老地極境。”

    “你說地金石氣和《龍門造像》什麼地我都沒听過。也听不懂。”張三千只是不冷不熱道。繼續埋頭練字。“但我只摹三叔給我地貼。”

    魏端公也不氣惱。只是輕笑道︰“三千。為什麼那麼肯你听你三叔地話?”

    “別煩我。”張三千小聲嘀咕道。

    “不知道金石氣沒關系,但如果你能寫出一兩分折釵股、屋漏痕或者印印泥的味道和意境、你三叔一定對你刮目相看。”魏端公循循善誘道,其實折釵股和屋漏痕這類東西都是書法大成後的意境,尋常人沒三四十年功力肯本抓不到丁點兒蛛絲馬跡,不過魏端公看了張三千那些字後覺得有點譜,這孩子不光面相靈氣四溢,一手字也同樣不沾俗氣,雖然稚嫩,但儼然有自家風範。

    “真的假的?”張三千將信將疑道。

    “我騙你有啥好處?我可從不做沒好處的事情。”魏端公一本正經道,其實圈里人都知道甦南魏千歲頂喜歡做損人不利己的勾當。只是對待張三千,魏端公還真沒啥惡念,就想找到了一塊暖手的璞玉,放在手心,就忍不住要雕琢一番。

    “行,那你給我《龍門造像》和《鄭文公碑》,我偷偷練。”張三千干脆利落道。

    魏端公笑了笑,抬頭又看到那張做成飛鏢靶子的木盤,上面密密麻麻地扎眼,隨口問道︰“三千,你三叔喜歡玩飛鏢?”

    “喜歡。”

    張三千頭也不抬,充滿自豪道︰“三叔地手巧著呢,不管是匕首還是獵刀、扎槍,到了他手里,就跟長了眼楮一樣,扎槍知道嗎?嘖嘖,你是沒見識過,我三叔那根扎槍三米多長,一扎一個準,再大的野豬也能被一槍洞穿,就跟二叔地牛角弓一樣霸道,二叔說了,三叔的手跟腦子一樣好使。”

    “就你三叔厲害。”魏端公笑道。

    “不信拉倒。”張三千撇了撇嘴道,“三叔扎槍扎魚扎蛇都沒話說,像那條蛇,三叔手里只要有把刀,肯定一刀就能把它釘進土里。你們城里人除了狗多槍多子彈多還能做什麼,我們山里人就得靠自己,二叔的弓,三叔的槍,那是張家寨最牛的兩樣東西。”

    “到了大城市,手里的槍再猛也不頂用,得靠兩腿間的那桿嘍。”魏端公輕聲笑道,眯起眼楮,嘴巴里似乎還留有蛇血酒的余韻,回味無窮。這位在陳二狗一批人面前極不顯山不水的男人腦海突然冒出個有趣的想法,大女兒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要不把她送給二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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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3:03:42

第九章 大流氓魏公公


    晚飯吃了蛇肉喝了蛇湯,魏端公大飽了一次口福,配上讓陳二狗加了點草藥的小酒,一頓飯吃得酣暢淋灕,摸著肚子叼著煙,魏端公懶洋洋走在小區內,眼角余光突然瞄到一個很容易被記住的身影,王虎剩,魏端公嘴角上揚了一分細微弧度,笑得玩味,故意不去理睬那個比他矮將近一個腦袋的有趣家伙,魏端公也玩古董,知道真正的好東西十有**不在市場上,拍賣會偶爾有一兩樣讓人驚艷的玩意,但價格高了,要想低價弄到讓外人眼紅的寶貝就需要身後那位“小爺”,魏端公肯定經王虎剩那雙手的國寶級文物未必就比大收藏家來得少。要不是從非正常渠道了解到底細,魏端公一定會走眼,沒法子瞧出這家伙還是個有大故事有來頭的猛人,魏端公一根煙抽完,安心在山水華門做保安的王虎剩還沒上前搭話,等到魏端公掏出煙抽第二根,王虎剩才快步跟上,魏端公恰好將那根煙順水推舟遞給他,並且還替他點上,王虎剩也沒矯情地露出受寵若驚那一類臉色,一是不清楚魏端公冰山下的根基,二來王虎剩好歹也是刨墳挖墓那一行業的榜眼,又沒把柄在魏端公手里,他也懶得表演一番早就爐火純青的卑躬屈膝,等魏端公把自己那根黃鶴樓點上,王虎剩這才開口道︰“魏爺,看得出來,你對風水和毛筆字都有研究,還不僅僅是抓住了皮毛。已經登堂入室,放在今天,很不簡單。”

    “放在我身上其實也簡單。”

    魏端公吐出一個煙圈,輕笑道︰“我呢,是苦地方出來地人。運氣不錯。年輕的時候也肯打拼,靠著一點小聰明賺了點錢,買了房子買了車買了女人,然後問題就來了,我不知道怎麼把血汗錢花出去。你說尷尬不?加上經歷過一些波折和起落。干脆就靜下心來練練字。看看書,跟幾個老前輩喝茶下棋,二三十年下來。總算摘掉了暴發戶的帽子,這事情。誰做了二三十年都有我今天的那點皮毛見識。”

    “謙虛了。”王虎剩搖頭笑道,一張嘴,就露出那一口缺了半顆門牙的暗黃色牙齒,他這種人就算西裝革履坐在西餐廳,也會被認作是一離開餐桌就回到農村旮旯頭扛鋤頭地農民,最好也是工地上搬運水泥地外來務工人員,世上千里馬不少,少的是伯樂,關鍵是王虎剩這匹馬還從不叫喚,狗不叫還能咬人,瘦骨嶙峋的千里馬就只能被拉去做最下賤的苦力。

    “虎剩,說句不該說的,你要真跟錢沒仇,不至于在山水華門做保安吧?當然我不是瞧不起保安這份工作,這就像說讓諸葛亮做私塾先生是沒問題,但總冤枉了那一肚子地錦囊妙計和那一顆大智近妖地腦袋。”魏端公混跡三教九流幾十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地本事自然不俗,到了王虎剩這邊,興許是腦海中“小爺”的形象定了勢,說起話來沒刻意下里巴人,猶豫了一下,魏端公揚起那只夾煙的手,說了句挺葷素不忌地話,“我這雙手,能摸一線女明星的**,為什麼要去摸路邊發廊女地胸?”

    “魏爺,一直以為你是個文化人,平日里听慣了你的調調,再听這話,還真不適應。”王虎剩摸著下巴眼神古怪盯著魏端公道。

    “早說了,我是窮地方走出來的人,骨子里糙得很,所以也難怪這一路走來盡是白眼,十幾二十年的冷嘲熱諷都听得我都耳朵起老繭,沒辦法,娘胎里帶來的東西,這輩子是改不掉了,有句話說三代人出個貴族,我本來打算生個兒子慢慢培養,結果到現在三個老婆給我生了四個女兒,沒戲。”

    魏端公無奈道,說這番話輕描淡寫,三十多年坎坷跌宕最終付與一腔平靜,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底蘊,抽完一根煙,點燃他今天的第三根,然後再次給王虎剩點上,似乎是被勾起了心事,心底尋常壓下不去打掃塵埃的往事一點一滴泛起,深吸一口,緩緩吐出,在斜坡上放慢了腳步,抬頭望著一盞盞剛剛亮起的路燈,有些感慨,“魏端公這個名字是年輕的時候一個老和尚幫忙改的,說原先的那個名字不好,我也沒多想,就改了,當時覺得只要姓沒改就成。踫上那位世外高人,也是一段機緣。年輕的時候在江西吃了大虧,四處流竄,不知怎麼就爬上了一座沒什麼名氣的山,山頂有座破道觀,就只有一個披舊袈裟的老和尚,起初看著的確不倫不類,老人話不多,如今想來也沒有什麼字字珠璣,我在那里躲了一個多星期,下山後,二十多年一路走下來就極少有崴到腳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了老人家的佛氣,一直忍著沒敢去打擾他,因為他不讓,我知道現在再去,十成已經房塌人亡,肯定再見不到他,這是我最大的遺憾,比沒兒子傳香火都來得大。虎剩,跟你說這個,我也不瞞你,是因為我知道你是誰,雖然只是個大概,但我確定我這話說出口,沒有對牛彈琴,也不會污了那老人家,說句托大的,整個江浙滬讓我看得起的人不少,但今天這一席不值錢的話,你還是第二個听到。”

    “我的身世更不值錢。”

    王虎剩頓了頓,似乎考慮如何接話,他事先如何揣測都沒料到魏端公會來一個掏心掏肺,當真是措手不及,狠狠吸了一口煙,低頭凝視著手中一根就抵得上一包煙的黃鶴樓,似乎在思考這煙憑什麼就賣那麼金貴,道︰“命這東西,我跟你一樣,懂得都比常人多一點,但攤到自己身上,沒轍。魏爺,承蒙你看得起,以後有不方便辦我又能搭上手的事情,盡管開

    “真圖你們什麼,我就不是現在這個魏端公了。”魏端公笑道,陳二狗也好,王虎剩也罷,的確算不得路人甲路人乙那類俗人,但如果說魏端公這一多星期來的作態都是希望從他們身上得到什麼,那絕對是天大的笑話,到了他今天這個高度,給王虎剩點根煙這種小事,傳出去都可以讓王虎剩身價倍增。再者魏端公也是半個商人,比誰都清楚當今這個時代絕不是春秋戰國,沒人會為一兩句話割頭顱灑熱血,會真的去慷慨赴死,魏端公自己就深有體會,當年把他從窮山窩帶到繁華社會的老大出事後,近百號小第兄弟沒一個肯頂替那個義字當頭的中年男人,結果逮進局子到現在都沒出來,原先挺漂亮的老婆被一口口聲聲兄弟如手足的哥們包養了,魏端公當時沒頭腦發熱地背黑鍋,也沒承擔起養活那個男人老婆孩子的擔子,這些年雖然一直心懷愧疚,但絕不後悔。

    社會很實際,現實很殘忍,兄弟不靠譜,女人很勢利,這就是魏端公的世界。

    王虎剩狠狠抽著煙,斜眼瞟著魏端公,知道以前還是看低了這個男人幾分。

    魏端公,一個自稱馬馬虎虎能算半個文化人的流氓,大流氓,是流竄的氓民。即將到耳順之年的他懂點青烏堪輿之術,一些南京圈子內的熟人政客都巴望著讓他去瞧風水;會些舞文弄墨,尤其擅長山水潑墨和北碑,其中壁拆痕頗有大家風範,十幾棟房產中大廳里掛得都是自家的作品;還知曉不少中藥秘方和養生之道,將近五十歲的身子還能一個晚上輕松降伏兩個如狼似虎的熟女,頭上頂著考古學博士和哲學、西方美術學雙料碩士的三頂帽子,這樣一個走到哪個圈子都能說得上話的偽文人,卻跟兩位中央政治局委員打過高爾夫喝過茶吃過飯,同時與上海地下巨擘有過命的交情,三十年不擇手段的心狠手辣,終于贏來一個稱呼,魏公公。

    而他卻沒脾氣地遭了小屁孩張三千一個多星期的白眼,跟陳二狗這種小蝦米喝酒聊天,給王虎剩點煙,鄰家大叔般和藹可親。

    魏端公隨手扔掉煙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給二狗找條退路,我今天不妨把話挑明,我確實看二狗順眼,但沒想要把你們拉進我那個圈子,我從不拜把子,因為信不過別人,上了我賊船的人,不是被我對手打殘就是被我玩死,沒幾個有好下場,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兩個能喝小酒聊天打屁的人,不想丟了。”

    王虎剩欲言又止。魏端公輕輕嘆息道︰“樹大好乘涼?樹倒猢猻散?好乘涼的大樹哪天真倒了,有些猢猻是想逃都逃不掉的,二狗還年輕,陷進去出不來,就太不值了,你讓他再等等,我這條就要上岸的船不適合他。”

    “那不談這個。”

    王虎剩咧嘴笑道,“二狗有條狗,是東北長白山脈的守山犬,是母的,我听說你有條公的陝西細犬,也是從深山里帶出來的純種,我看它們有戲。”

    魏端公點了點頭,指著王虎剩聳了聳肩,有點無可奈何道︰“你啊你,不到黃河心不死,一根筋。”

    王虎剩梳理了一下那個中分頭,道︰“沒小聰明,就只能靠瞎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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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1 23:04:14

第10章 孽畜,現出原形
    魏端公獨自回到別墅,司機兼保鏢站在院子門口,陰沉沉目送王虎剩離開,像一頭陰暗處伺機而動的豹子,他的狠,並不虛張聲勢,也不是借著魏端公玩狐假虎威那一套,按照南京圈子的說法郭割虜就是一把開了鋒破過膛的斬馬刀,透著一股冷冽。魏端公走進院子的時候拍了拍這個年輕男人的肩膀,道︰“以後見著這幾個人,給點笑臉,緊繃著一張閻王臉,二狗他們又沒欠你錢。跟你說多少遍了,笑里藏刀比金剛怒目更適合生存,所以我說你不適合做老大,一輩子打雜的勞碌命。”

    郭割虜平靜道︰“動腦子不是我的強項,魏爺,你哪天要是真金盆洗手了,我就跟你一起退出圈子,繼續給你開車。”

    魏端公走進別墅,搖頭道︰“你不能退,你退了我會死得很慘,我這些年四面樹敵,瞧我不順眼的人海了去,一下去,手里沒了人馬,指不定當天就會被人陰死。\\\\\有你在台面上撐著,雖然成不了大氣候,但好歹讓那群龜孫子一時半會不敢輕舉妄動,我吃飯睡覺玩女人也安穩。我也沒大野心,活到六十歲,生個兒子,把小崽子活蹦亂跳養到十歲,盡了父親的一部分責任,再死,就沒有怨言了。”

    郭割虜皺了皺眉頭,最終還是沒有說話,這個主子腦子里想什麼,他始終想不透,郭割虜每次走進書房看到滿屋子的書籍就頭痛,什麼《撼龍經》《人性的高貴與卑劣》,什麼尼采什麼笛卡爾。什麼楊筠松什麼陳老摶,沒讀過幾年書地郭割虜都本能抗拒,魏端公丟給他一本《道德經》,讀了十幾年還是沒修出平常心養成恬淡性。還是出道伊始的那條山野獨狼,一出山就想咬人,所以魏端公一直沒讓他進入商界。是怕他一個一言不合就在談判桌上把對手打成殘疾,郭割虜是個粗人。搭配著陰柔滔天的魏端公,也是一對在江浙滬頗有趣的組合,浙江地“老佛爺”澹台浮萍和瘸子狗姚尾巴,上海的竹葉青和光頭蒙沖,都是名聲不 首 發^^

    郭割虜跟著魏端公來到二樓僻靜而空曠地恢宏書房。關掉燈,打開投影儀。輕聲道︰“黑龍江省小興安嶺張家寨的地形都拍攝下來了,陳二狗爺爺和張三千父母地墳地都按照你的要求,從各個角度拍照錄像。”

    魏端公環胸坐在雕龍黃楊木大椅中央,眼神陰晴不定地望著一張張幻燈片,在張家寨全貌俯瞰圖照片上停留了七八分鐘,嘖嘖稱奇,張三千父親的墳地也研究了兩三分鐘,搖了搖頭,等到張三千娘的墳墓放映出來,魏端公一陣心驚。越看越透著玄乎。越琢磨越震撼,喃喃自語道︰“怪不得。有這麼樁大陰德庇護著。”

    郭割虜不懂其中的門道,只能閉嘴,因為他地主子魏端公是個大妙人,寧肯要一個啞巴在身邊站著做擺設,也不要一堆呱噪的羅嘍對他歌功頌德。^^首發  ^^

    最後一張幻燈片是陳二狗爺爺地墳墓,一個不起眼的小土包,所幸沒有雜草,否則誰都認不出那是一個葬人的地,不像先前的地點都有四個方向甚至是遠近的拍攝,這座墳也許是太寒磣的緣故,拍攝的人只提供給魏端公一張圖片,魏端公摸了摸下巴,道︰“瞧不出大學問,難道是我多心了?如果真是那個讓錢塘陸老欠了半壺虎跑茶的高人,沒理由找這麼個破地方下葬,奇了怪了。再不入世的半神仙,不管如何與世無爭淡泊脫俗,也不該在這件事情上馬虎,”

    郭割虜小聲問道︰“魏爺,哪里不對勁?”

    魏端公沒有答話,關掉投影儀,卻沒開燈,沉默于黑漆漆環境,幾分鐘後點燃一根煙卻沒有抽,把煙放在煙灰缸上,任由它燃燒,一根煙燒盡,才讓郭割虜開燈,道︰“你看三千那孩子怎麼樣?”

    “我不喜歡。\\\\\\”

    郭割虜很快補充了一句,“但是棵絕好苗子,好好培養,說不定能變成第二個李夸父或者張小花。”

    “有你這句話就足了。”

    魏端公起身笑道,像喝了最醇的女兒紅,微醉醺醺,道︰“我估摸著這輩子是真沒命在娘們肚里種出兒子來,所以打算收張三千為義子,在觀察一段日子,我也得等上海那案子告一段落,各方面都穩下來,我就找陳二狗說這事,他似乎沒理由反對。”

    郭割虜神色淡然,望向窗外,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冷冽,像他袖管里洗澡睡覺都不肯摘下地一抹刀鋒。

    陳二狗按照土法子做了桿扎槍,這是張家寨獵戶人手一根的近距離狩獵兵器,桿長一米多到兩米都有,陳二狗留在張家寨地扎槍有兩根,一根兩米左右,還有一根長到離譜,那根槍不好使喚,只是白熊死後陳二狗悲憤之下的作品,他跟富貴找了那頭罪魁禍首的東北虎這麼多年,撞見過兩次,能在陷入癲狂的陳二狗和手持巨大牛角弓的陳富貴夾擊下遁走,足見那長白山之王能咬死白熊不是偶然事件。*****

    “三叔,要不你也給我做跟扎槍?”蹲在一旁的張三千艷羨道。

    “你老老實實練你的八極拳,別分心,這東西只是旁門左道的玩意,要想出人頭地,還得走正正經經的路子。”陳二狗沒答應。

    張三千吐了吐舌頭,一大一小兩個人剃平頭穿拖鞋,像極了父子。

    陳二狗現在做的扎槍純粹是玩票性質,做著玩,跟張三千一樣閑不住。鐵槍頭,四十五公分長,菱形扁頭,尖頭和兩面都細細打磨成鋒利刃口,不敢說吹毛斷發,但捅進去扎進骨頭後都可以輕松拔出來,絕對酣暢,這扎槍到了老獵人的手里就能把快準狠發揮到極致,一般來說弓箭不頂用後就得靠這扎槍防身,畢竟張家寨像富貴這種敢跟大畜生近身肉搏的猛人只有一個。陳二狗現在要做的是把兩米半的硬木柄安插到槍頭根部的錐形槍褲中,張三千也幫不上大忙,只能湊熱鬧把腳底下一些鋼絲攏到一起,問道︰“三叔,老家那兩根槍都有花紋,多漂亮,這槍不刻點?反正你手巧,來點四相八卦什麼的。”

    “沒那功夫。”

    陳二狗笑道,在住宿樓過道斜豎起扎槍,審視了一下,道︰“這槍是用來練手的,反正這里樹多,不怕扎死幾棵。”

    “三叔,啥時候你才能帶我回張家寨?”張三千耷拉著腦袋小聲問道。

    “回去作甚?”陳二狗問道。

    “我想看你和富貴叔拿扎槍在大雪地里刺野豬,堵黑瞎子,最好是把那頭東北虎捅死。”張三千抬起頭,一臉向往,和稚嫩的感傷,畢竟張家寨再窮再苦,對這個孩子來說也是個家。

    陳二狗用力摸了摸張三千的腦袋,輕聲道︰“出來的時候三叔讓人看不起,回去的時候不能還那樣,你說是不是?”

    張三千沉默片刻,終于點了點頭。

    陳二狗蹲地上,嘴里咬著一小截鋼絲,搗鼓著這種很獨特的短矛,道︰“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三千,等你個頭再高點,肩膀再寬點,知道要個女人了,就會明白這話的意思。”

    張三千緊抿起嘴,緘默不語。

    “孽畜,還不快快現出原形!”

    過道盡頭,出現了一個常理來說絕對沒可能站在那里的娘們,戴著鴨舌帽,拿著照相機,笑語嫣然,望著陳二狗一輩子都沒法子讓人視作偉岸的背影,大聲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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