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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身為徐家女子,非朝中棟樑,即邊疆猛將!而她……
而她……而她只是徐家明珠裡那顆刺目的小沙礫,
一生平順、溫良,成不了啥大志業……
也罷也罷,成不了啥大志業,
那她就快快活活地過她平順、溫良的一生吧!
只想撿個平順日子過,可無奈她連上小倌館找個伴都得撿她們挑剩的……
真這般難嗎?其實,她的要求並不高呀,
只要肯花點心思在她身上,真心對她好,就算有些殘疾也無妨的。
她無妨,人家可有心了!瞧,連個小倌人也都只想踩著她當跳板……
唉,連找個伴都能找得這般窩囊,她當真是……咦咦?
眼前這位溫潤如玉的斯文貴公子……真真教人如沐春風啊!
大魏來的皇室質子是嗎?她撿到寶了不成?感動啊……
嗚嗚,眾人皆動容,豈知──
原來那夜的賺人熱淚,純屬這位大魏皇帝一時的癖好發作而已……
楔子
現在唱的是哪出戲,可否有人稍微提點一下?
滿屋子伏跪在地的外國官員一頭霧水,暗地順了順這幾日發生的事情──
西玄的徐達在大魏急病而亡,都入棺擺靈堂了,眼見天一亮,送葬隊伍就要出發回故土,偏在這大半夜裡,大魏太子出現了!
一入四方館,不走正廳,反倒一路走進偏廳。
偏廳……是靈堂啊!
伏跪在地的西玄使節抬眼偷覷。那一身錦衣的大魏東宮太子自眼前走過,衣著不見凌亂,連鞋子也乾淨得緊,就是臉色異常的發白,連眼珠子也是血紅血紅。
「殿下,於禮不合啊……」他低語,見這位太子殿下沒有停步,不由得暗自哀號。
明明就要登基的天子,自甘來觸楣頭也就算了,有沒有想過他們底下人?要是鬧出什麼事,他這個西玄駐大魏的小官員怕也要送出腦袋了。
「殿下。」靈堂旁唯一站著的女子微地欠身。
年輕的殿下目光從靈堂略略掃過這女子。他聲音略啞:
「徐學士來得真湊巧。」
「徐達一生順遂,臨死前有親人在旁送終,去時也無疼痛,也是老天給她最後的福氣。」徐學士不疾不徐地答著。
「……這就是她的順遂麼?」他停頓半晌,才又道:「徐達最後一面,本王還看得到嗎?」
「棺木未封,殿下想見自是見得。」語畢,這位徐達的胞姊徐學士撩過白幔,往後面走去。
他緊跟入內。
上等棺木就在眼前,棺蓋尚未封起,他跨前一看,棺內果然是徐達。
他伸出手,想觸碰徐達,有人以袍袖輕輕拉住他的手腕。「殿下,舍妹死前未論婚嫁,死時尚是清白之身,雖說這在西玄人眼裡是丟臉事,但也不能讓她死後遭男子碰觸,請殿下自重。」
他不理,揮袖彈開,摸上棺裡熟悉的頰面。那臉頰微微地冷、微微地硬,如死屍一般……他指尖移向徐達鼻下,確然已無呼息。
「……急病而亡?」他沙啞問。
「這兩日得了風寒不去看大夫,沒想到病情加重,就這麼突然走了。」
「是嗎……」他目光片刻不離棺木裡的人兒。過了一會兒,他輕聲問:「她想葬在西玄?」
「她臨終前遺言。天一亮就出發,日夜兼程。」
「日夜兼程也快不過屍身腐爛。」他淡淡說著。
「殿下不必擔心,舍妹棺木夾層放有寒玉,可保三十天屍身不壞。」
他聞言,深深看向這個西玄宮中女學士。良久,他才啞聲道:
「三十天?三十天出得了大魏邊境麼?」
「徐家的子孫必葬西玄。出不了,便落地火焚,由徐回引路,徐達定能歸鄉。」徐學士指向角落裡一名始終沒有跪下的少女。
李容治順著看去,果然是徐達之妹徐回。
他眼色遽冷,道:
「徐直、徐回竟一塊在大魏現身,真真出乎本王意料之外,連陰間路的小將軍都來得如此湊巧了。」目光落回屍體面上,咬牙道:「徐達,妳當真絕情?連死後都不肯留在有本王的土地上麼?」
他得不到回答,該回答他的人死了,不該回答的也齊齊跪在地上不敢答。
「殿下,封棺時辰到了。」
他動也不動,指腹來回撫著棺內徐達的墨發。
「殿下,封棺時辰到了。」
他慢慢俯下頭,吻上徐達冰涼略硬的唇瓣。
「殿下!」徐學士蛾眉微皺。
他直起身,正欲開口,忽地點點鮮血從嘴裡噴出來。棺木上沾滿腥紅,連棺木裡的屍體都被濺上血珠。
「殿下!殿下!」原本肅靜的靈堂剎那轟炸了,伏跪在地的官員們有的連聲急叫快請御醫,有的大喊阻止殿下,人人皆是面露驚恐、手足無措。
李容治不看徐學士,也不看廳內官員,就這麼直勾勾地望著棺木裡的紅顏屍身,厲聲喝道:
「從今天開始,西玄徐達就是本王李容治的王妃。今日太子妃,明日就是大魏皇后,誰有這本事自本王眼下帶走太子妃,誰敢帶她離開大魏土地?」
眾皆傻眼。
滿室俱靜。
※
誰也沒有料到,就在這一夜,那麼恰恰巧有位來訪的閒客,以眼睛記錄了這一切,又那麼恰恰好他未來不巧得了一個史官的職位。
數十年後,當他白髮蒼蒼時,他搖著羽扇,惆悵著:
當時覺得這是一段真摯動人的感情,後來一數這位大魏皇帝大半生的不良記錄,這才發現原來當夜的感動給得太早,那一夜,純屬這位大魏皇帝癖好發作。
第1章
她的名字叫徐達。
僅止徐達而已。
天下生四國,西玄與大魏、北瑭、南臨土地相連,民風慓悍,以展現自我才能為傲。達官貴族的子孫若有才者,自稱前喜加個西玄兩字,久而久之,成為西玄一種引以為傲的慣例。
例如,西玄徐直。例如,西玄徐回。
非才能出眾者,是萬萬不能加西玄兩字。
例如,徐達。
徐達出生名門世家,七代的祖先個個轟轟烈烈,不是成為西玄殫精竭力死而後已的朝中棟樑,就是拋頭顱灑熱血的邊疆猛將。
某位皇帝爺曾偶然提及──
徐家女子入後宮僅為朕一人得之,乃西玄之憾也。
從此徐家女子不封妃,不分男女,不出意外,生死性命盡獻西玄。
直到徐達。
那年她五歲,正逢西玄各地算命看相的神師齊聚京師。西玄對神師很看重,篤信人一生該有的燦爛輝煌,早在生命誕生的那一刻起,已記錄在骨髓靈魂裡。
徐長楓與其它西玄人一般,趁著長女徐直生日那天,廣邀神師前來為徐家新一代算命。
每個受邀的神師在算出長女徐直的命盤後,取過筆墨,洋洋灑灑寫滿一束白紙。徐長楓一一掃過,看了長女徐直一眼,微微一笑。
「想必大小姐未來前程不可限量吧。」賓客中有人笑道。
「能為西玄盡忠,是直兒的福氣。」
接著,諸位神師算過幼女徐回的命盤後,徐長楓接過那仍是密密麻麻的紙,眼裡閃過驚訝,看向小徐回。
「這三小姐的未來……」
「哈哈,不可說不可說。」雖是這麼說,但徐長楓眼角眉梢都是滿意的笑。
當他接過寫著次女徐達的那張紙時,微覺奇怪,神師這回寫得倒是很快……
輕薄的紙上,只有兩行話。
還是硬拆開來,才湊得好看的兩行話。
當下,他面色一變,連連看了在場九位神師的測算,皆是大同小異。他下意識地瞥了眼五歲的徐達。
徐達心一跳,也跟著下意識迴避父親凌厲的目光,很想退到徐直跟徐回的後頭,不惹人注目就好。
賓客間有人知道不對勁了,出面緩頰道:
「西玄神師向來不說謊,但眼下都不算頂尖的。徐大人,要論西玄的尖兒神師,那非袁圖大師莫屬了,聽說,現在他也是在京師的,不如……」
說曹操,曹操還真在門外等著。徐長楓早就送帖子給這位白髮神師過府一聚,見他姍姍來遲,不怒反喜,當年還是這位袁圖大師將他的一生料得奇準,連三個女兒不多不少都說得精確。
「我事先已將三位小姐的命都算過,現在是專程來看三位小姐長相如何。」這位大師笑道,走到長女徐直面前,語露讚賞道:「大小姐有當世男子的長才,其性果決,若走文路,將來必得皇上重用。」
「正是。小女素不喜武,兩個妹妹還在背詩的時候,她就已經懂得寫文章了。」徐長楓又聽大師細數長女之才,未來前程是光明燦爛留名青史等等諸如此。
袁圖大師又轉向幼女徐回。
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歎道:「陰間將軍,非此女莫屬。」
此話一出,眾皆嘩然。
徐長楓掩不住喜色。先前諸位神師所寫都很含蓄,唯獨袁圖一口揭破,讓他大有面子。西玄上一任陰間將軍是在五十年前,年僅二十五便逝,這雖然是陰間將軍的宿命,但,能在徐家出一名陰間女將軍絕對是徐家再添一筆的無上榮耀。
徐長楓讚許地看了眼幼女徐回,轉向徐達。「達兒,過來。」
徐達心裡百般不情願,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
「袁圖大師,這是次女徐達……」
袁圖在看向徐達時,面露古怪。
徐長楓淡淡掃過徐達,道:「大師直說無妨。」
「大人……何不私下說?」
徐長楓當下臉色微變,見到賓客個個好奇不已,又強自笑道:
「無妨無妨,大師儘管說吧。」
「只有四個字。」
「四個字?」徐長楓詫道。比兩行話更短?
「二小姐一生,平順、溫良。」
※
春風正甚,吹起淺淺沙土。
錦衣青年以寬袖遮風,撩過紅幔,走進紅色的雅棚笑道:
「容治兄,可否借小弟搭個位看角抵,我那兒正迎風,弄得一鼻子灰呢。」
被叫李容治的青年,雍容爾雅,含笑道:
「西玄童謠笑稱春天的風像鬧脾氣的孩兒,果然不假。臨秀,還不快替北瑭王爺搬張椅子。」
這間棚子是大魏質子李容治所有,來訪的是北瑭質子溫於意。
天下雖然主分四大國,但也有邊旁小國夾縫中求生存。自百年前四國主張以交換質子換來和平後,如今的西玄京師有著來自各國的質子,其它小國的質子自然不如四國質子來得備受禮遇,而大魏與北瑭正是四大國中的兩個。
西玄皇族、百姓極喜角抵,時常一場賽事造成京師萬人空巷,今日角抵賽將為連日的比賽劃下終點,內圍的棚子都被皇族佔去,外圍才是一票難求的百姓區。侍從臨秀連忙搬來椅子,放上錦墊,送上新茶,不敢怠慢。
溫於意笑著撩袍坐下,懶洋洋道:
「上個月容治兄府裡遭賊啊,聽說這賊廝誤殺你府裡侍從,最後眼見逃不了,就咬舌自盡了,是不?」
「什麼事都避不開你的眼。」李容治親切地微笑,轉頭對著臨秀道:「風停了,把幔子打開吧。」
擋風的紅幔被拉開,由這角度望出去,正是觀看角抵的最佳視野。
「兩個大男人光著身擠來推去的,有什麼好看的?」溫於意嘴裡說著,但仍是興致勃勃地看著,同時下了句評語:「若是西玄女子光著身玩角抵,那大有看頭。本王必會次次欣賞,絕不放過。」
李容治只是微微一笑。場中rou體相互角力,忽而壯漢抓住對方肉搏下的漏洞,借力托起那龐大身軀拋了出去,大喝:「下去!」
一時之間,只見場中黃沙滾滾,振奮鼓聲立起,百姓激動鼎沸了。
李容治雖然很捧場地觀看,但這樣的暴力與他本性相違背,沒多久就見他心不在焉,有時還不忍地撇過眼去。
棚子裡的僕役彼此對望一眼,暗暗感慨自家主子果然是面善心軟的好人。
北瑭溫於意嘲諷一笑,東張西望一番。場子旁有個配著長刀的眼熟人影。他美目一亮,笑道:「容治兄,你瞧,那是誰?」
李容治順著看去。那身影太眼熟,這兩年時有交錯,交情也甚好,見她就令人感到愉快。他噙笑道:「原來是徐二姑娘。」
「是啊,真難得見徐達出現在角抵賽上。這般遠的距離,你猜我是怎麼認出來的?西玄姑娘喜穿曲裾深衣,雖是半分不肯露,但那腰身顯得極美,她衣襬上沒有任何鳳凰繡紋,這正是本王認出她的關鍵。」溫於意正以欣賞美人的角度在看徐達。明明那腰身、那在深衣裙襬下行走都如此美麗,怎麼沒個男人察覺呢?
溫於意再道:「人人都道本王府裡的美人們是西玄數一數二的美人,可照本王眼光來看,美人雖是美人,穿上西玄衣裳美極,脫光後總失幾分顏色,倒是徐達,依本王閱過多女的經驗,脫下這騙人的衣裳後,必是窈窕嬌軀……」
李容治淡淡瞥他一眼。
溫於意訝了一下,拿扇子敲了下嘴。「是本王一時失言。」他語氣真誠,讓人真的相信他是不小心說出口。
李容治笑道:「二姑娘是個很好的姑娘,王爺以後說話要小心了。」他回頭看一下棚內的僕役,柔聲道:「今兒個什麼話都沒聽到,懂麼?」
眾僕皆稱是。
「唉!」溫於意感歎道:「說起來時也命也運也,是不?容治兄,你是德晉二十三年來的,恰恰晚上我兩年,沒趕上當時的好戲。那年徐家邀帖送到我手裡,我愛熱鬧就去了,順道看看這個西玄徐家到底怎生回事?當老袁圖說出徐達一生平順、溫良時,我往徐長楓面上瞧去,嘖嘖,他的臉簡直都泛青了,就可惜當時小徐達連句話都不敢吭呢。」轉眼間,變成美人了啊!溫於意連眼裡都笑著,直直望著那個環臂觀看角抵的美人。
李容治不置可否,與他一同望向徐達。
溫於意勺起桌上方盤裡的蛤蜊湯喝著。他咂咂嘴,笑道:
「平順、溫良不管在大魏或者北瑭,對女娃兒來說都是好事,壞就壞在她出身西玄。西玄篤信浴火鳳凰,徐家歷代子孫哪個不是能人之輩?那些神師說話也不看場子說話,非要毀了小姑娘一生不可。她命中注定平穩不出奇,其性優柔寡斷,非但不是大鳴大放之輩,連那鳳凰的邊都沾不上,真是十足的小可憐。」
李容治眼眉略略挑起,仍是沒有接腔。
忽地,徐達對上溫於意這頭的目光,他笑著朝她招招手,要她過來寒暄幾句。也不知從何時養成習慣,這兩年見到徐達,總要跟她說說話,心裡才快活些。
他瞟瞟李容治。李容治也沒反對他招徐達來。是了,是聰明人都該與徐達保持友好關係。
徐達官任職鳳羽令,俸祿比千石,雖然職稱很好聽,但其實西玄皇帝為此煩惱過一陣。京師算是皇族大本營,個個職官都是精挑細選,豈容任何不適任者插入,偏偏又是徐家人……於是硬生生另設一個不怎麼重要的職位,鳳羽兵卒專司京師質子府間小事,例如月前有不識相的小賊爬進大魏質子的府裡,正好撞見鳳羽令徐達在裡頭吃飯,及時護住李容治,那賊才誤殺大魏侍從後自盡。
又如上個月北瑭質子溫於意自京師某大戶後花園翻牆逃出,好好一個人衣衫不整,渾身都是脂粉味兒,那後花園恰恰緊連大戶寵妾房,當時徐達正好在樹下躲雨,這一跳下來差點壓死她。
於是兩人相看無語,最後由負責質子「家務小事人身小安全」的鳳羽令徐達硬著頭皮出面調解,溫於意名下帳目頓時短少二千兩玄幣,那名寵妾就這麼歡天喜地進入北瑭質子府,成為第十八夫人。
鳳羽郎專幹這種眾人眼裡雞毛蒜皮的小事,平日歸在維持京師治安的執金吾秦大永名下,若京師有治安上的大事件,只要鳳羽郎當期無事者,也一併支援。
「你可曾發現,自徐達任職鳳羽令後,質子少有人出事?」溫於意狀似自言自語著,那聲音刻意地壓低,不教那些僕役聽去。
李容治正喝著茶的動作一頓。
「許多事就是這麼神奇,一個命中平順的人,竟也能讓身邊的人平順,容治兄,你是否也覺得不可思議?」溫於意笑著,又感慨著:「唉,美人啊美人,為什麼妳叫徐達呢?」
正好彎身入帳的徐達聞言,笑道:「母親賜的名,徐達也沒辦法更改啊。」
「妳要不是徐達,我早將妳迎回家了,不然,妳變醜些,我就不會時時有這念頭。」言下大有惋惜之意。
徐達面皮一抽。每次北瑭這位質子王爺見到她,總是說著這樣曖昧的言詞,她也只能充耳不聞。
「二姑娘辛苦了。」
徐達轉頭對上李容治溫煦的問候,打從心裡樂了起來。她笑瞇眼:「不辛苦不辛苦,這都是卑職的本分啊!」
溫於意見狀,似笑非笑地。「秦大永呢?這場角抵賽事幾乎是以西玄皇室為主,他不來盯著行嗎?」
「嫂子產後受了風寒,反反覆覆病著,頭兒跟宮裡請了假,陪著她兩天。」
溫於意揚起墨眉,仔仔細細看著她帶笑的面龐。「生的是男是女?」
徐達詫異地看他一眼,答道:「男的。」
「妳去瞧過了嗎?」
「……還沒有。」
「徐達,聽說秦夫人不怎麼喜歡妳,是不?」
徐達一怔,隨即笑容滿面道:「這世上怎麼可能有每個人都喜歡的人呢?」
李容治不動聲色,轉頭對著僕役溫聲道:「你們先下去備轎吧。晚些賽事一結束,人群必擠得可怕,不如先行離去吧。」
徐達立時雙眼發光,感動地望向李容治。要是她有尾巴,此刻早就搖尾討好了。
待到僕役都出去了,溫於意才不以為然道:「容治兄倒是會做好人,我也不過是暗指相貌清秀的秦夫人妒忌徐達的美貌罷了,你們都想到哪去了?」
李容治眼兒彎彎,笑道: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要誤傳二姑娘喜歡執金吾,豈不壞了她的名節?」
徐達張口欲言,溫於意再懶洋洋道:
「就憑他?論相貌、論家世,論學識,他萬萬不及本王。就連容治兄……」他打量著坦然的李容治,笑道:「除了身子比我清白外,也沒哪點比我強啊!」
徐達眼觀鼻,鼻觀心。以前她不知道質子間懷著怎樣的心思,但自兩年前她上任後,在質子府間接觸多了,發現質子王爺們表面功夫都很好,私底下再怎麼有敵意,檯面上都能做得跟真兄弟似的。
當然,大魏質子王爺李容治例外。他是她看過脾氣最最親切的一個質子……不,應該說他品性溫潤如玉,其性高潔,如芝蘭般美好,沒有尖銳的角,只有春風拂面的溫柔,教人安心不用防備,是她所識的男人裡最得她心的人。
嫁人當嫁李容治。
這是她自個兒心裡話,每回一見他,她總會下意識地整整衣衫,以最好的一面來面對他。
思及此,她暗暗拉衣袖,確定今天穿的顏色不會襯得皮膚過黑。她膚色較一般西玄女子略略黑些,如果衣裙色彩配得不妥,很容易被當成被雷劈過的焦木。
她眼角忽地瞟到桌上方盤,愣住。
「哎哎,誰的眼兒又發光了?」溫於意笑道。
李容治也笑了,笑容清清淺淺,溫柔如月,他移了移盛著酒蛤蜊的方盤。「今早大魏商人送到我那兒的,每間棚子都有一份,已經冷了,但如果二姑娘不嫌棄就一塊用吧。」
她吞了吞口水,喃道:
「難怪我一來就直聞到海產味……原來每位王爺都有啊……」西玄不靠海,海產不盛,就算有,據說味道也是遠遠不及大魏海產的。
大魏靠海,海產類別多到吃一天也吃不完—她聽商旅說的。她也曾被盛情邀到李容治的質子府吃過幾頓海產。那些海產都是大魏商人帶來,種類確實有些是她沒看過的,味道比西玄的好,但李容治說過,還是不若在大魏新鮮的好吃。
那令她遙想啊……每每饞蟲犯了就對著大魏的方向稍稍幻想著。
溫於意看著她極力掩飾的饞相,哈哈一笑:
「吃吧吃吧,瞧妳這表情,本王都不敢跟妳搶呢。」他瞟一眼李容治,又笑:「難怪我幾次邀妳來府裡吃晚宴,徐達妳皆以什麼受之有愧拒絕,卻去赴容治兄的約……容治兄,你這手段高啊。」
李容治但笑不語。
徐達的臉皮略略紅了。她笑歎:「也不能這麼說。王爺您的宴會若是邀了他人一塊同去,徐達去,只是掃他人的興而已;要是只邀徐達一人……徐達怕夫人們誤會,那可就不好了。」
溫於意眨眨美目,笑道:
「妳怕本王搞不定她們麼?改明兒個本王再迎個妾室,她們哪敢吭聲?」
「誰不敢吭一聲?」紅幔被掀起,一名身著鳳凰繡紋大紅衣的西玄年輕男子走進棚子。他道:「我聽大魏王爺在備轎了,今晚我府上有宴,你怎麼先行離開了呢?」
李容治與溫於意一同起身,道:「二皇子。」
西玄二皇子看看桌上方盤,再往李容治瞧去。「大魏王爺你人情做得真好,每間棚子都有這麼一盤,那些沒中用不起眼的小質子也得了這麼一盤呢。」
李容治嘴角彎彎,笑道:
「這東西一次食多也不怎麼好,不如分了出去。二皇子要是喜歡,下回大魏商旅再送來時,我便請他多送幾份上你那兒。」
二皇子不置可否,再打量著李容治。他勾勾嘴:「無論何時見你,我都感受到與西玄格格不入的溫文爾雅呢。」他眼角晃過什麼,回頭一看,略略驚詫。
「哪來的人?你們這兒藏了女人?」
「卑職徐達。」她垂首道。
「……徐達?」他一怔。「徐家……徐達?」
二皇子不置可否,再打量著李容治。他勾勾嘴:「無論何時見你,我都感受到與西玄格格不入的溫文爾牙雅呢。」他眼角晃過什麼,回頭一看,略略驚詫。
「哪來的人?你們這兒藏了女人?」
「卑職徐達。」她垂首道。
「……徐達?」他一怔。「徐家……徐達?」
「正是卑職。」
徐家這個次女一向被排除在皇室權力中心之外,他只記得她幼年的模樣,還長得不錯,現在——「你抬起頭來。」
李容治看向二皇子,溫於意則垂目把玩著扇柄。
徐達依言,微地抬頭,但目光下垂。宮裡侍衛提過二皇子對在宮中任職的徐直多有禮遇,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處處禮遇,甚至卑微討好,自然是存著幾分不該有的心思。
徐家人自是各人事各人理,她雖耳聞卻沒有多說什麼,何況兩年前她搬出徐府,少與徐家有聯繫,如果徐直有事,也是不會找上她的。
西玄二皇子目光沿著她的麗色往下看,來回巡著她交領上細緻的肌膚,意猶未盡地又落在她纖細的腰身上。
徐達只覺蛇般的邪淫目光直纏在她身上。她也不笨,明白此刻二皇子在想些什麼。反正他想什麼都是他家的事,跟她無關……
「你……」
李容治上前一步,看向場子。「二皇子心裡可有勝選了?」似是不知自己打斷西玄二皇子的目光。
徐達心裡大叫:天上地下的好男人啊!快把這蛇驅走吧!她願做牛做馬……回頭一定捎一封信給徐直,就說大姐嫁夫,首選必是要那種不會亂看小姨子的。
西玄二皇子冷冷看著李容治,哼聲道:「這種程度的角抵,也需要我去猜勝選嗎……是啊,這種角色要讓女子下場,那定是百般的有趣。」
徐達臉綠了。要她脫衣服大庭廣眾玩角抵,她還不如一刀砍了這個二皇子,從此亡命天涯。
李容治笑道:「姑娘家要是在此上場,有失體統,二皇子有興趣,可以在皇子府裡讓妃子們一試。」
西玄二皇子揚起眉。「想來大魏王爺不知其間妙處。也是,你至今孤身一人,不曾接觸女子,實是可憐至極,聽說為了大魏祖訓,你也不得在西玄鬧出孩子,是吧?北瑭王爺在西玄多享福,妻妾成群哪。」
「咱們王爺當然有接觸過女子,只是王爺他潔身自愛……」棚外的臨秀實在忍不住插嘴。
「臨秀」李容治輕斥。
西玄二皇子笑道:「芝蘭般的謙謙君子啊,你與每個人都交好,就連宮裡的插曲宮女也是私下談論著你這芝蘭君子,我瞧,就連徐家這個不成才的徐達,心裡也被你所迷惑吧。跪下。」
徐達聞言,慢慢跪下。
李容治沒有回頭,溫於意還是繼續玩著他的扇子。
「不過是個女人罷了。」二皇子仍笑著。
溫於意沒抬頭,在他背後輕聲提醒道:「二皇子,她是徐家人。」
二皇子哈哈一笑:「徐長楓已經十年沒有主動提過這個女兒了,要不是父皇念在徐家父女面上,京師哪還有徐達的路呢?我說,不過是個女人而已,一個美貌女人能做什麼用?你們也該知道。這樣吧,兩位王爺不如一塊下場比試吧,誰贏了,就將徐達送他一夜吧。」他興奮地說。
李容治沒有吭聲。
溫於意歎道:「我這種文弱之身跟人玩角抵,不是自找苦吃嗎?」
臨秀同情地看看徐達,再看看自家王爺,低聲說道:「大魏沒有角抵,我家王爺生性良善,不喜與人動手。」
「是嗎?」二皇子哼了哼。「兩位也太看輕自己了。既然不原比試,徐大,你就隨我去看這最後一場吧。你尚未婚配,我就替你配了吧,最後一場都是公族子弟,身家清白得很,誰贏就帶走你吧。」
徐達眼觀鼻,鼻觀心道:「二皇子,姑且不論卑職為鳳羽郎之首,西玄聖祖有訓,徐家兒女穩中有各自自由婚配,皇室子孫不可介入。過雖無才無能,但對你情我原的婚緣也是翹首以盼,還請二皇子高抬貴手,饒了那些不喜徐達的公族子弟吧。」
「我若真介入……」
李容治微地苦笑:「二皇子既有看角抵的興頭,又何甘扯無辜外人進來呢?」語畢,轉向溫於意:「於意兄可原與容治一比?」
溫於意放下折扇,笑道:「容治兄若肯比,小弟自是求之不得。」
李容治又朝二皇子道:「二姑娘處理質子府間的事甚好,要是淪為遊戲獎賞,真真是浪費了個人才,也失了西玄聖上的心意。在大魏,男子比賽是不拿獎賞。」他微地彎身,對著徐達柔聲道:「二姑娘可有隨身小飾物?」
徐達連眼皮也不眨,十分配合,亂摸了一把,居然摸不出什麼來。她猶豫一會兒,便自袖間暗袋取出一物。
溫於意見那物被輕薄柔軟的縑帛妥善包著,不由得一時好奇,向前一看。
徐達小心放在雙手間呈上。「卑職正值公務,身上不帶任何飾物,唯有此物,還請王爺不嫌。」
李容治見物,一怔。
棚子外守候的臨秀偷瞄一眼,也是呆了呆。
溫於意訝了聲,「是大魏的結,是不?大魏的結千百種,上回我府裡女人拿了一堆要我帶在身上,這個保平安,那個吉祥如意的。」這結看起來挺簡陋的。
李容治眸清似水,笑著接過紅結,轉向西玄二皇子。他道:「大魏男子多向順眼姑娘討飾物保賽事的順利,今天是我在西玄第一場角抵,自然要以大魏方式求平安了。」
溫於意點頭。「有趣有趣。我也一併用大魏求平安的方式吧。」
他走到徐達面前,彎身笑道:「徐達,我瞧你渾身上下可沒別的東西了,就這個了,當是你祝我勝利吧。」他垂下的美目裡抹過一絲憐色,拾起包著紅結的縑帛塞進懷裡。
溫於意又朝李容治興至勃勃道:「咱們就看看徐達的祝福誰能得到吧?」
李容治溫雅一笑。「好,還請王爺手下留情些了。」
臨秀與北瑭僕役入棚,協助脫衣束髮。質子畢竟是王爺貴身,衣袍僅僅只脫到腰間,靴子也一併脫下。
徐達下意識地偷覷一眼,只見踩在她面前沙地的男人腳丫,腳趾顆顆圓潤如珠玉,足部瑩潤,肌理有力。
這雙足,是銀白袍擺的主人,雖是十分的賞心悅目,但徐達死也不敢抬頭看李容治裸露的上半身。
她平日觀念算開放,看見男子裸體也抱著純欣賞的目光,但,她不想在李容治心裡將她變成二皇子第二,她的純欣賞搞不好被誤以為邪念的目光,那她可冤枉了。
另一雙色深且同樣美麗乾淨的大腳丫出現在她的視野內,令得徐達略略惆悵一下。皇族連腳掌都是好看的,不似她,幼年為了學騎馬,自馬上摔落,足面如條蛇盤旋,只有一字形容,丑。
「走吧走吧。」溫於意笑著。「若是咱們出了醜,二皇子莫笑啊。」
「平常兩位王爺衣袍罩著,看不出體魄不錯啊。」二皇子淡淡笑說道。
徐達聽得三人談笑出棚,聲音漸漸遠去,溫於意斷斷續續的聲音還傳入棚內——
「二皇子,文教在棚內當著徐達面我不敢說……你不是對徐大小姐頗感興趣嗎?若是……總對你不太好啊……」
「……徐家三姐妹素無感情……就算徐達哪日因事犯罪……直姑娘恐怕也是不會眨一眼的……」
徐達雙腿早已發麻,不由得改坐在地。她才往棚外看去,就見臨秀奔入賬。
「二姑娘,王爺差我回來跟你說,西玄二皇子不會回來了,你不必再跪著了……我想,王爺是多此一舉了。」
「不會不會。」徐達拍拍衣裙,起身笑道:「王爺善心,還惦著徐達。徐達感激不盡。」
「我家王爺天生心善,對誰都是如此的。」臨秀又道:「王爺吩咐,請二姑娘先到北門通道等著護送他回府。」
徐達雙眼發亮,抱拳道:「卑職謹遵王爺旨令。」真是好男人啊,李容治怕她再留在賽場上,二皇子要是哪根筋不對,再來找她麻煩,索性領她一塊走了。
臨秀臨走前,憐憫地看發她一眼,道:「二姑娘文教難堪了。」
她不以為意笑道:「還好,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你這是要習慣一輩子的,西玄人平均年命約五十到六十間,眼下你還有一萬多個日子,要我早就……」早就發瘋了。臨秀及時住口,瞄瞄她一臉少根筋笑容,改口道:「若是在大魏,這等欺壓行徑,萬萬不會發生的,可惜二姑娘是西玄人。我家王爺曾道,若是皇族子弟十有五六仗勢欺人,這皇室怕是危險了。將來我家王爺斷然不會容許這種仗勢欺人之輩留存皇室之中。」
徐達挑挑眉,對於臨秀所謂的「將來」不予置評。哪個質子不想回自己國家?但都是中老年之後才能回去。李容治為人是和藹可親,不能說的事也絕不會多話,連帶著他身邊的人也遵從主命,養成不妄言的習慣。
臨秀此次脫口,隱隱揭露李容治回大魏的決心,更甚者,日子就在近期。
等臨秀離去後,她撩過紅幔,專注地看向場中央比賽的兩人。
其實她眼力較他人強上許多,幼年她以為所有人都能將遠處的事物看得分明,後來她才發現原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看得那麼清楚……好比現在。
她清清楚楚地看見場中央跟人角抵的李容治。他始終含笑的玉容,彎彎的嘴形似月牙,鼻樑秀美,優雅的動作……以及令人意外的結實身體。她眨了眨眼,非常有禮的撇開目光,遙望天際,以免春心抽動。
有好眼力有什麼用?文不如徐直,武不如徐回,要這雙好眼睛難道就是專門來看些不該看的人麼?徐達惆悵著。
天邊流雲似海,仍不脫西玄國土範圍內,想必李容治與溫於意都在想,她在西玄土地上,被人嘲笑無能,她怎麼熬得過一輩子?
初時她確有不服,但久了……也就那麼認了。一個人的修改天成,她才能平平,即使盡力去學了,文經武略就是遠不如人。
塢不過徐直,狠勁不過徐回。少年她親見盜賊入徐家別院,徐回眼皮也不眨,不問原由就地給了正法,當時徐直就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著。
她呢,就直挺挺地站在那兒,動彈不得。雖然表面極力裝得鎮定,心裡卻是震得七葷八素,完全撼得無法言語。
「徐達,你猶豫片刻,他就拿刀捅著你了。你要你死還是他死?」徐回看出她的不忍膽怯之心,冷冷提醒。
是啊,有些事有些人,普不是埋首努力就能追得上的,從此,她放棄了。
西玄人眼裡,只當她是徐家明珠裡那顆刺目的小沙礫,就要這麼被瞧不起五十年啊……
「是誰說,人的一生非得到五十不可?」她搖頭晃腦感慨著。本是望天際,而後鼓聲雷動,她終於又忍不住心養,目光飄啊飄的,飄到場中央雄壯威武的男色上……
第2章
西玄溫暖的黃昏夕光落在他身上,彷彿是鍍金的神佛……
「咳。」她掩嘴笑了。
走在前頭的李容治止步,轉頭朝她道:「二姑娘?」
她又掩嘴咳一聲,道:
「可能是被二皇子嚇著,驚懼之餘不小心得了小風寒。」她快步跟上李容治,小心翼翼維持半步距離。她笑:「說到這兒,先前多仗王爺相助。」
李容治容顏恬淡,輕描描地笑說:「不過是小事。」
不,不是小事。李容治是大魏質子,身在異國當然格外小心,他卻肯為她小小出頭。
嚴格說來,二皇子在西玄皇室裡不算十分好色,他對徐直有所覬覦,甚至帶些討好,但對其他貌美姑娘無比殘忍,起因在他年幼,曾遭當時正值榮寵的貴妃毒害,最後雖然活下來,可貌美女子在他心中已是大忌,皇子間也不怎麼亂和諧。
徐達又偷覷上李容治,想像著這樣濕潤如玉水靈靈的人兒到底是如何生養出來的?難道大魏風水比西玄好?教導出來的皇子就是比西玄皇子大度麼?
大魏有句話叫:宰相肚裡好撐船。她瞧,李容治這大魏皇子肚裡,說不得能撐上數百艘海船。
他與北瑭王爺一場角抵,他掛輸方,但他完全不介意,她是角抵門外漢,僅僅看出他十分盡力。如果李容治是故意輸下,她必須說,這個男人在「輸」字上拿捏得很有技巧,不讓人覺得他沒盡心,也不會感覺他太過出色。
她又瞄瞄他一身華麗長袍,正是滿身大汗後,北瑭王爺溫於意送來的乾淨袍子。明明花稍長袍是溫於意的風格,但穿在李容治身上卻不會不合適,就是袍上有些淡香,不怎麼合他這個大男人。
離開賽場的貴族通道彎彎曲曲,現時還沒有多少人離場,沿路有士兵守衛,來到迎著大街的出口,李容治忽地停步,回頭朝她笑道:
「對了,方才一路有守衛,不方便還給你。」他自腰間拿出那個紅結,遞還給她。「此物想必對二姑娘十分重要,如今原璧歸趙。」
徐達眼一亮,雙手小心接過。「多謝王爺。」
李容治見她十分珍惜這同心結,微微一笑,柔聲道:
「二姑娘原來對大魏同心結很有興趣。」
「前兩天看見小商旅在賣這些紅結繩,一時好奇問了問。」她略略不好意思,將同心結收起,又看著他低聲問著:「敢問王爺……這同心結真有靈嗎?」
李容治一怔,遲疑道:「這個……我倒沒有用過……」
「聽說是靈的。」在旁觀看的臨秀很滿意她沒有順水推舟,硬把同心結塞給他家王爺。「我離京前,常看府裡丫環拿著同心結送給心儀的男人,同心同意,共偕白首,從無例外。」
徐達聽了很稱心,嘴角翹起。
「二姑娘有心儀的人了?」李容治問道。
「還沒。」她坦率笑答:「不過我也要二十了,是時候找男人睡了。」
李容治心思一頓。西玄徐家女子作風大膽,但總是……找男人睡?他眼皮不受控制地一顫。
質子府的轎子來了,徐達笑咪咪地作揖告辭。
李容治已經撩起轎簾要入轎了,一抬眼見她走到京師告示欄前看個半天,而後撕了黃榜。
「徐達!你撕什麼?那是火鳳榜啊!」
李容治聞言,看向剛自巷口出現的高大男子。那男子正是西玄執金吾秦大永,生得虎背熊腰,相貌方正,看似兇猛,李容治曾與他談過話,是個還不錯但可惜執法觀念頗為老舊的男人。
他看見徐達朝那男人格外熱情地笑道:
「頭兒,我知道是火鳳榜啊,怎麼?陰間將軍就准徐回去當嗎?」
「也不是啊,原來在你眼裡,我也是個沒有用的人啊……」徐達不甚介懷地笑著,未覺背後轎子前的男人在打量著他們。
「不不,我沒這意思。」秦大永有些手忙腳亂。「撕得黃榜的人,名下須召齊一隊人馬方能比試,徐達你……一向獨自一人,哪有人……」肯為你賣命呢?
李容治身邊的臨秀輕聲說:
「這火鳳榜是用來尋出陰間將軍的。王爺,聽說西玄陰間將軍是以服兵為軍,足下踏的是滿山屍骨,殺生太盛,一過二十五就下地府受審判。我就不懂,西玄人這麼喜歡搶著去死嗎?」
李容治尋思片刻,又看向徐達。她正拍拍秦大永的肩,似乎要他安心,隨即一轉身,恰恰對上他的眼。
她微地一怔,展顏一笑,跨步走來。「王爺還有事?」
這笑容雖然燦爛,卻遠遠不及方纔她對秦大永熱情的笑,李容治心裡想著,嘴上微笑:「二姑娘性子開朗,適合陰間將軍之職嗎?」
徐達不好意思地笑道:
「王爺您就直說了吧,你也認為我怎麼破得了袁圖大師的命理之說,是吧?我只是湊湊熱鬧,開個眼界而已,也不是撕了火鳳榜,就一定會成為陰間將軍。」
「本王認為那不是命理,只是袁圖的預言罷了,預言是給人打破,不是非要跟著它走的。」他柔聲道。
徐達聞言,深深看他一眼,又開心笑道:
「王爺說得對,預言是給人打破的,其實袁圖大師自預言後,曾私下安慰徐達,西玄人的年命以五、六十為限,大限一至,投胎後雖是另一個rou體凡胎,但其實靈魂是不變的。要是上輩子歡歡喜喜過生活的人,到了下輩子定是笑口常開心無遺憾,他說我上輩子就是那種歡歡喜喜的人,這輩子啊,就是風吹不動閒話放它過的這副模樣,已經沒辦法改了,誰教我上輩子過得太好了呢?」
「如此甚好。」李容治被她的語氣逗笑了。
徐達惆悵啊惆悵,這個人連笑容都能安撫人心。要不是個質子多好,她直接帶回家睡。她替他撩過轎簾,準備送他上路後,再替自己悲一下。
要在西玄找個像李容治這麼親切溫柔的男人比登天還難哪!
她正等著他上轎,卻發現他站在那兒動也不動。
「王爺?」她心知有異,警覺地轉過身,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她的下巴掉了。
整條大街靜悄悄地,明明有人,但連大氣也不敢喘。
不知何時,街道中央停了一輛人力車,車上有被黑布遮的大鐵籠,拉車的車伕不在,而鐵籠被打開了……
一頭猛虎慢吞吞地步了出來。
用猛這個字,是因為徐達根本沒看過真實的考虎。她這十九年來只待在西率京都,沒跟皇族子孫遊獵過,也不曾看過雜耍團表演,她對老虎的認知就是書上圖文解說。眼下親眼所見,她只覺得腦袋轟轟作響……
龐然大物啊!
此時角抵還沒結束,大街上百姓比往常還少些,個個驚懼地跌坐在地,動也不敢動彈。街道兩旁的店舖嚇得輕輕地掩上門;攤販悄聲無息躲在攤下發抖;路人腿軟,有的還雙眼一翻昏了過去……
「這是誰幹的……」稍遠處的秦大永面色遽變,要衝前拔刀殺虎。
「頭兒別動!」徐達輕聲喝道,目光一直追隨著那頭雄赳赳氣昂昂逛大街的老虎。「萬一傷及無辜百姓就不好……是我的錯覺嗎?牠往這頭走來?」
李容治苦笑:「似是如此。」
那更不好。別說這頭有個質子王爺,要是牠衝進賽場通道,裡頭有多少皇族跟百姓?
她又猶豫一會兒,頭也不回問道:「頭兒,你殺過虎嗎?」
「……不曾。」秦大永見那頭老虎往這兒走來,決意豁出去了。
李容治道:「我幼年曾在獵場看過比牠小些的野虎,那時牠傷重發狂,要三名受過訓練的禁衛軍方能擒住,當下傷及十來人。」
徐達心裡感慨著,原來跟她心有靈犀的是大魏質子,明白她想在不傷百姓的情況下擒虎……她下意識往李容治臉上看去,他眼兒嘴角依舊彎彎,似是認為這不算什麼大事。是他的笑容已成習慣,還是真認為這是小事?
「王爺……有方法不傷百姓擒下這頭猛虎嗎?」她虛心求教。
李容治尋思片刻,朝她笑著道:「沒有。」
「……」
「莫說你在大街上跟牠拚個你死我活,就算你遠弓神射,也得確定一箭能立斃牠,否則,一定會有百姓不及逃離而被波及。」
「……」徐達面色垮了。那猛虎看也不看其他軟攤在地上的人,反而直直往這兒走來。她有這麼楣嗎?如果她站著不動,任老虎走過,會不會比較好點?
李容治若有所思,舉袖聞著氣味。
「二姑娘。」他輕聲道。
「王爺有良策了?」她非常期待地看他一眼。
「我想起,南臨有一種花香容易招來猛獸,貴族狩獵時喜歡用上它,後來在南臨律法上有一條,貴族犯重罪,換上帶著花香的衣物,進獸場與猛獸搏鬥,若是得勝,那自然無罪開釋。」他氣定神閒地說著。
徐達聽他忽然「講古」,一時錯愕,再看那個叫臨秀的侍從面色大變,她一怔,鼻間飄過香味……她定定瞪著他身上華麗的長袍。
李容治嘴角輕彎,道:「二姑娘,怕是我身上袍子招來猛虎了。」
這件袍子是北瑭質子送的,香味是來自南臨,但,要不是二皇子,李容治萬萬不會去角抵,又哪會換上新袍?徐達抬眼,直勾勾望入他黑得亮透的笑眼。
此時此刻,他神色安詳,眉目沒有驚惶失措……她試探地問:
「王爺現在已想起法子了?」
他微地沉吟,抱歉地搖頭。
「王爺,把外袍脫給臨秀!」臨秀忽道:「臨秀來引開那頭老虎,可保王爺跟百姓周全!」
徐達暗暗吃驚,不由得轉頭看向那與自己似是同齡的少年。他一臉義無反顧,忠肝義膽,令她另眼相看。驀然,她想起人人都說大魏質子待身邊人極好,讓人心甘情願為他肝腦塗地……今天,她算是親眼目睹了。
「胡扯。」李容治淡淡斥道:「你有幾分武力,本王清楚得很,再者,你對京師街巷不清不楚,要本王眼睜睜看著你入虎口嗎?」
徐達心一跳,頭皮微微發麻。
「我來!」稍遠處的秦大永聽到他們間的談話,沉聲道:「好歹我都是西玄的執金吾,京師百姓安危該由我負責才是。請王爺將外袍丟給我,我來引開那頭猛虎,到時徐達帶王爺退回通道門後,立即關上門!」
徐達面皮一抽。
李容治面露遲疑,又聽得秦大永道:「王爺莫再拖延時間,要是連身上都沾上外袍的香氣,王爺跑也跑不過那頭老虎,到時在大街上鬧騰起來,街上百姓都要陷入險境了,還望王爺顧全大局。」
李容治聞言,當下不再躊躇,盡量不大幅動作地褪下外袍。
秦大永在他身後,須得將外袍使力拋過去才行。忽地,不只纖纖玉手壓住他的外袍。
李容治一頓,慢慢抬眼對上徐達一隻略略苦惱的美目。
「徐達!」秦大永低叫:「你在做什麼?」
徐達暗暗歎口氣,依舊看著李容治,苦笑:「頭兒,論腳程,我比你快些些,且你名下北軍我壓根叫不動,這引虎的任務擺明非我莫屬啊。」
「胡扯,快把實子丟給我!」
「我確確實實叫不動北軍。頭兒,你要想清楚啊,別要你引了虎,卻來不了人助你,到時平白犧牲,那真冤了……要是英雄戰死,算死得其所,嫂子也光榮,就怕這事沒處理好,到時……嫂子才剛生孩子呢,你要她一輩子在旁人怨恨下養著孩子嗎?」她勸著,察覺李容治一直在望著她。
她給他一個安撫的笑。身後已經沒有聲音,顯然無奈下認同她的說法了,徐達要拉過外袍,卻發覺他還攥著外袍不放手。
「王爺?」她再用力扯了扯。他不是想要有人誘虎嗎?她要去誘,他怎不鬆手?
「……」他慢慢放了手,柔聲道:「香味遇水則散。二姑娘千萬小心。」
遇水則散?徐達聞言,腦裡立即出現京師地形圖。
「護城河!」她與秦大永同時低叫。她腦中勾勒出最快且少人的捷徑。她道:「我一喊走,王爺就回通道,屆時門立即關上;頭兒找北軍弓箭手,就在護城河那兒等我,這樣對吧?」
秦大永順了順她的話,道:「沒錯。」看向通道門口發抖的衛兵,厲聲低語:「王爺一入,立即封門,不准裡頭的人出來,直到我回來,聽見了嗎?」
「是!」
徐達瞄瞄那頭老虎,吞吞口水,很想再多掙點時間讓她說說遺言,但再拖下去她怕腿軟。
她一揚手,衣袍翻飛,迅速穿上,大喝一聲:「走!」寬袖一揮,轉身大步流星飛奔而去。
她眼角瞥到李容治拉了身邊年輕侍從一把,奔入通道門。她大幅度的動作引起老虎的主意,寬袖飛舞,香氣迅速四散,她暗喊聲慘,拚命往前跑去。
頭兒,徐達就靠您老救命了!
她隱約聽見通道大門合攏的聲音,不由得暗吁口氣,隨即又提起一口氣,足下疾奔小巷。
初時,巷中幾戶家門一開,聽見她大喊老虎來了,連忙把門一關,幾名路人立即攀樹而上,到了後來,她跑的小街小巷竟連一個人也沒有,閃得很徹底!
她沒敢浪費時間回頭看,也知道那頭老虎緊隨在後。
怎麼她還沒被撲倒?怎麼她還沒被咬死?每一個瞬間,她都以為下一刻會成為老虎腹中食,哪知她還能好狗運地撐到現在!她簡直想為敢跟牛頭馬面賽跑的自己掬一把心酸淚。
徐家三名女兒,長女徐直早入宮成為西玄唯一女學士,今年朝廷下火鳳榜,為徐回開一道方便之門,誰都知道最終取得火鳳令的必是曾被袁圖大師預言的徐回,這一場競試不過是拉攏其他奇人異士到徐回名下……
至於她呢?如果在還沒干番大事業被老虎咬死,她永遠也只是一個叫徐遠的女子,一生沒有特別的事跡,墓碑上怕也只能寫著徐達兩字,每年只有頭兒記得上香……
她暗地苦笑,不知該不該慶幸,至少有一個真誠待她的人會年年為她上香,也不算是悄然無息的消失在這世上了。
眼見護城河就在面前,但她雙腿虛軟,足下已有漸緩之勢。
幾次她感覺到身後牛頭馬面逼近,寒毛都豎立起來,心裡直想著:她怎麼還沒肚破腸流?怎麼她還在喘著氣……
她幾乎要放棄的當口,忽見弓箭手已在城牆候著。
「徐達,不成!太近了!」秦大永大喊:「它就在你後頭,太近,她會一塊中箭……跳河!跳河!」
她一聽頭兒的聲音,心裡狂喜,憋住一口氣,用盡全力直衝護城河。
才到河旁,她不跳,反而直滑入河。落水的剎那,她反身一轉,躍至半空中的老虎擋住她視野內大部分的天光,徐達這才感受這頭老虎有多龐大,她能死裡逃生,簡直連她自身都難以相信。
撲滋撲滋,數十長箭穿透這頭龐然大物的rou體。
她動作一氣呵成,本要潛入水中迅速游開,但她想了想,萬一沒有死透傷著人,豈不白做工?於是,她抽出隨身長刀,在氣息微弱的老虎撲通落水後,她使盡全力刺進它的肉身,以絕後患。
隨即,她心神一鬆,眼前盡黑,失去意識。
徐達笑瞇了眼。
她小心翼翼撫過御賜的鳳凰袍。
這是她十九年來第一次得到的御賜袍啊!
她抿著嘴笑咪咪,對著銅像鏡換上御賜鳳凰袍。袍色墨黑,以特殊金線繡成鳳凰,行走時猶如鳳凰在夜空展翅飛翔,袍擺垂地一尺,拖在地上行走是不方便,但卻是真真切切的榮耀。
西玄陛下賞賜物裡,其中以御賜鳳凰袍最是榮耀,官員得袍,袍擺愈長愈表有功。徐直至今已得四尺袍,父親十尺,三十尺長袍是開國皇帝賜給徐家先祖,僅此一人。
她傻笑得燦爛,轉了一圈,踩到裙擺,蹌了一步連忙穩住。不知當年那位先祖在每年大禮上是如何穿上垂地三十尺的鳳凰袍,她遙念著,幻想著,直傻笑著。
當她珍藏起御賜長袍後,難得地,她的小宅有人來訪。
「頭兒!」
徐府老宅在京師另一頭,自她成為鳳羽令,便租了一棟小宅,她平常很少回老府邸。她與家裡人感情都不深,連她得到一尺袍,她父親也不甚喜,連個探望也沒有。也對,才一尺呢。朝廷裡有七成以上官員都有最基本的一尺袍。只有她有點訝異頭兒會在今天來找她。
她記得嫂子不怎麼喜歡她,以往她風寒在家數日,頭兒僅僅來探一次就很了不起了,這一回她放了半個月的假,他居然來第二次。
有奴婢送上熱茶,秦大永古怪地看著那婢女離去,他回頭問道:
「徐達,你何時又買了丫頭回來?」他記得小宅裡只有僕婦一名而已。
她摸摸鼻子,笑著坐下。「是大魏王爺說我有恩於他,他自質子府裡差了一名婢女過來幫忙照顧我傷勢。」
「你傷勢?你哪來的傷勢?」他皺起眉。當天是他親自跳河把她撈起,她渾身是血水,嚇得他以為弓箭失了準頭,等到送她回宅後,才發現那些血水全是那頭老虎的。
「正因沒有傷勢,才要找個知情的人來幫忙。這幾日,我雇的僕婦讓她回去休息了。」徐達笑道:「這也無妨,不過是換個人管我三餐罷了。」
秦大永沉吟一會兒,點頭同意,只是不免有幾分被監視之感。徐達毫髮無損,本是好事,但那頭老虎來歷不明,查不到是誰放入城裡,要是讓上頭知道徐達沒有一絲一毫傷害,說不得會以為那是徐達為得功勞而做的一番好戲——這還是當日李容治有意無意提醒,他才沒往上稟告去。
「方纔我來時,聽見巷口的攤販道,這幾日大魏王爺來得勤?」
「是啊。他說我有恩於他嘛。」徐達不以為意。
「那天,他來得好快,那時你正昏迷,他得知你沒有一絲一毫的傷害時,面上竟有些呆住。」是啊,連他都呆住了,怎可能呢?一個人怎能在虎爪下半絲損傷都沒有。
「嗯?頭兒,你想說什麼?」徐達笑著,還沉浸在御賜一尺袍的喜悅裡。
「他來你這兒,都跟你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徐達一怔,對上他的眼。
秦大永連忙道:「我並非想歪,只是心裡有點古怪。不只大魏質子,連北瑭質子都登門拜訪了,徐達,你私下跟他們交情頗好?」
徐達想了下,坦白道:「不過尚可而已。我想,是平日我負責調解質子府間的事務,所以他們略盡一些做人的道理,禮貌上來探我吧。」
「那……你可別陷入啊。」秦大永忽道。
她眨眨美目。
「兩位質子王爺儀表出眾,李容治品性如美玉,溫於意美似天人,他們若是西玄皇室子弟,怕是要將咱們其他皇子比下了。你……」秦大永停頓一會兒,道:「聽說北瑭王爺跟醉心樓的頭牌清風走得很近,府裡也有十幾名夫人……總之,他們遲早要回自己國家的,徐家人豈能跟外人走,你還不如找小倌吧。」
徐達慢吞吞喝著茶,嘴角翹翹,柔聲說道:「正是。我正有這個打算。」
秦大永一怔,咧嘴大笑道:
「你嫂子好準的心思啊!她才要我勸你早日找個小倌,以後身上有病什麼的,也有個人照應,沒料想你竟然已經有這個心思了。」
徐達笑容滿面,輕聲道:「是啊。我瞧,不如今晚去吧。」
「今晚?」
她點點頭。「我已揭了火鳳榜,若是得幸,說不定轟轟烈烈到二十五歲便命歸陰,在此之前找個小倌定下才好。」
秦大永皺一下眉頭。徐家是西玄唯一的例外,徐家女子如不成親,可光明正大上小倌館找個小倌,曾有徐家女子年歲大了,買個小倌養在身邊伴虎;也曾有良家子自獻其身,盼能在她們身邊長久沒有名分的服侍。
眼下徐達若要找人相伴,條件上局限很多。他悄悄為她打聽過,幾個出色的手下都拒絕了。這些人的「口供」很一致,隱隱透著不顧娶個遭人歧視的妻子,往後在軍裡不好混。
「你說定下是指……找小倌成親?小倌用來照顧你或陪你過夜即可,但成親何其重大……」實在不成體統,不成體統。
「成不成親無妨,看他喜歡就好。我早準備好了,碰巧頭兒也說起,我今天晚上就去醉心樓,頭兒回家後,可轉告嫂子不必擔心我了。」她意味深長地說著。
「今晚啊……」
她揚眉笑著。「有事?」
「也沒有……對了,你找小倌找個清白點,能夠懂你的。如果你在醉心樓裡遇上北瑭王爺,記得離他遠些吧,我是寧願你多找幾個小倌,也不要靠近他。」
徐達正喝著水呢,差點全噴出來。「頭兒,我要一個就夠,還幾個呢。我沒那麼猛吧。」
秦大永大笑道:「是是。我還是要勸你,找個身家清白、心思單純的小倌,將來你真成陰間將軍,不幸早早賠命的話……至少要逼他為你守個幾年才好。」
這麼久以後的事也想到了啊,徐達笑道:「頭兒,你對我很有信心嘛。」
「我知道你一直想幹些大事業的。」秦大永歎氣道:「就因為是無可抗拒的榮耀,所以明知陰間將軍只能活到二十五,你也要搏上一搏。人可死,頭可斷,但榮耀必要加身,這正是西玄人刻在骨頭上的驕傲,我也是啊。」
徐達略訝地看向他。
秦大永淡淡一笑:「我都快四十了,你也明白西玄的官制。自聖上登基後,在京師裡增上幾名校尉,他們雖然歸在我名下,但,其實已經將我實權徹底分散,我名大權少啊。你大嫂近年總有遺憾,要是我早生個幾十年,權力可就大了。娃兒剛出生,她盼我能做出天大事來,讓皇上看到我的能力,至少,一定得比現在好。」
「……頭兒,你想幹什麼大事?」她心裡略覺有異。
秦大永得意笑道:「過幾天你就知道。」
徐達本要再追問,忽地秦大永用力拍拍她的肩。「要真有個結果,我一定不忘提攜你。還有啊,等你收了小倌,過兩天來找我,我搞個小酒席,讓孩子認你當乾娘,將來等你走了也好替你送終。」
「……」她還沒要走,好不好?有時,真覺得好忱個頭兒太直言直語了。這樣直言的人在官場不太好混。
秦大永又跟她閒聊幾句,直到他離去前,徐達都插不了嘴問他到底是要做什麼大事。如今的西玄,哪來的大事適合他做?
他總是有意轉移話題,到最後,她只插得一唏:「今晚頭兒上哪?」
他意氣風發地笑道:
「正是去幹這件大事。你別問我上哪兒,就等成了再為我慶祝吧。」他沒說出口,本來這事關三皇子密謀策反,二皇子要他一塊找鳳羽令徐達跟其他幾名有力下屬相助的,但徐達今晚有意要去小倌館,他也不好攔住;再者,這幾日徐達跟那些質子府的王爺走得有些近,萬一不小心傳出風聲那可就不好。
徐達他是信得過的,他就怕徐達被騙。他又想起妻子所言,有什麼險事自然要身先士卒,等拿到功勞再來照顧下面人,豈不更好?是啊,那日徐達代他引虎,雖是情急之下最好的法子,但他心裡耿耿於懷,讓住手下本就是他該做的啊!
他這一猶豫,又見那婢女在院裡忙裡忙外,看似做事但天知道大魏質子安插一個人手在徐達這裡有什麼目的?
於是,他心裡決定,等事情結束再來找她慶祝。
他又閒聊幾句,讓徐達以為他只是單純探望她。她一臉喜色,顯然來探她的人少得可憐。想起她的家世跟那不成樣的人才……他歎息,臨走前再次叮嚀:
「你記得,寧願找個清白小倌帶回家,也不要跟異國質子有牽扯,將來他們都是要回自己國家的。西玄人理當死在西玄國土上,一旦離開西玄,要回來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後的事了。」
徐達聞言,心裡微軟。她哪會不知啊,這世上人人皆懷有目的接近她,唯有這兩年共處沒什麼心眼的頭兒才會真心真意關心她。
她下意識撫上腰間暗袋裡那凸起的同心結,斂容道:
「好,我不定記得,一定找西玄小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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