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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5 18:15:24

作者:黑潔明

作品簡介:
他真以為自己是打不死的蟑螂啊!
明明傷重得快要掛掉還愛逞強
辛苦救回他一停命,不知感激就算了
但也不能恩將仇報把她當犯人對待吧
戰場上百戰無敵的將軍跟個惡棍沒兩樣
不但無恥的偷窺她洗澡還強行扣留她
饒是好脾氣的她也氣得想一把火燒了軍營
說來好笑,他愛作「白日夢」關她啥事
又不是她作法讓他在大白天見鬼的;
明知不該與他有瓜葛,她卻管不住自己的心
只是她一直沒有把身份對他說清楚、講明白
那關於他們從前世糾纏到今生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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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5 18:15:36


  
  因為覺得這個魃,實在是悲慘到了極點,她應該過快樂一點的日子,有個快樂一點的結局,要不然中國人若是連神仙都不快樂,咱們這些凡人又怎麼快樂得起來呢?呵呵呵呵……關於這本書——我只是個說故事的人,告訴你一個存在於五千年前、兩千多年前的時空,曾發生過的一段十分漫長幽遠幾不可尋的傳說。
  
  前世的蚩尤、後世的霍去病,無論歷史給他們的評價是正是邪,不可否認的,他們同為一代出類拔萃的軍事家。
  
  而旱魃呢?無論她最後是神是鬼是人,我想這是她真心所求的。
  
  這些人、這些神、這些事,或許都是你曾聽過、熟悉的,抑或是你從未曾知曉,無論是或不是都無妨,因為這只是在另一個時空所曾發生過的傳說,我只是將這些殘存的資料彙集起來,補上了可疑的缺塊,也許某年某月某一日的夜晚,你會在夢中與之相遇,抑或是在下一世,甚或前一世的時空裡……只要你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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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5 18:15:54

楔子
  
  庭梧葉老秋聲干庭花月黑秋陰寒聊齋一卷破岑寂燈光變綠秋窗前搜神洞冥常 慣見亦與異物相周旋……夜深深、月沈沈,遠處誰吟唱起幽調;一句句、一聲聲,淒麗絕美教人憐……那是一個很古老的傳說了,相傳在遠古時代,天庭發生了一樁仙人與花靈癡纏相戀的情事,玉帝在大為震怒之後將他們打落幾間,而在臨下凡前,五位仙人的心頭因心痛而各自淌下了一顆鮮紅血珠,血珠帶著仙人心頭深深的愛意與想望,幻化成五個通靈精魄之身。
  
  「這是一個很古老很古老的傳說了……」蒲松齡一拂顎下黑鬚,手執小楷喃喃自語箸,「鄉下老人一再跟我提醒,這個傳說是一代傳過一代了,我一定得將它做個記載,只是這五個通靈精魄之身,又該有怎樣的淒美傳奇呢?」
  
  澎湃的謬思像浪潮一波波衝入他的腦海裡,他如有神助地振筆疾書,寫寫下一頁頁關於那五位精靈魂魄的故事。桌前的燭光也恍然搖曳著,幽然變綠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
  
  
  沙之章
  
  有沒有一種思念……
  
  她曾期待時間能淡化一切,淡化那刨心刮骨的疼,卻沒料到時間如沙般在掌心中緩緩流逝,心頭的糾結酸疼卻迴旋千年……熱。
  
  驕陽,一如以往般地熾熱。
  
  扶著洞邊粗糙的巖壁,她赤足站在乾熱灼燙的沙地上,眺望著。
  
  從近處這—片荒蕪,直至遠處天地相連的那一線,艷陽壓搾著沙漠瀚海裡最後的一絲水分,熱氣騰騰。
  
  一陣風吹拂而過,風是熱的,熱風,沒有一絲涼意,只揚起了她及膝的長髮,和金黃的塵沙,不一會兒黃沙便淹及足踝,也沾附在她的衣上、眉上、發上。
  
  她動也不動的,眼裡只這著哀。
  
  日日、月月、年年,她總在這兒等著、盼著、望著、想著……想著那無數個日子前,那段喜怒哀樂、那段悲歡離合、那段碎心裂肺的日子……究竟在這裡待了多久,她早已不記得了,也不敢去算,怕一算下去,那才稍稍癒合的心,又要碎裂。
  
  何時?她何時才能離開這兒?何時呢?
  
  藍天無雲,她抬首,望著朗朗青天卻沒開口,因為知道問了,也不會有人回。
  
  她就這樣站著,在萬至無雲的藍天下,在滾滾黃沙的大地上,默默的佇立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這片彷彿無邊無際的黃沙中遊蕩著,像一縷幽魂……日昇月落,月升日落,無論經過多久,這廣大無垠的黃色世界,似乎沒多大改變。
  
  在這片死寂的沙漠中,時間彷彿是停滯不動的,只有風會經過,來時夾帶著黃沙,去時多了一縷輕歎……一絲火花在腳邊燃起,她半垂下眼睫,眼看著昨夜被風吹來乾枯的胡楊樹枝在瞬間焚燬焦裂,她知道自己除了這塊乾裂的大地,早已無處可去。
  
  有沒有一種……思念呀……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5 18:16:22

第一章
  
  下雪了。
  
  抬首仰望窗外,凝重低垂的雲層又灰又醜,他從來就不明白為何落下的雪花竟會如此的晶瑩潔白。
  
  他伸手到窗外去接,柔白的雪花觸手就融,不多時便化為一攤雪水。
  
  好冰。
  
  他看著那由白轉透的雪水滑落指間,只覺得掌心一陣冰涼。
  
  「咳咳咳咳」猛地一陣嗆咳,讓他縮回了伸向窗外的手,摀住了嘴,卻止不住那洶湧嗆咳。
  
  「少爺,怎度開了窗呢?小翠,去把窗關上。」嬤姆帶著婢女進門,見窗敞開著,忙要人上前關起。
  
  「下雪了。」止住了咳,他回了回氣,抬首看著嬤姆。
  
  「是啊,下雪了,等你養好了身子,嬤姆陪你堆雪人。」身強體壯的陳氏露出笑臉,將身子羸弱的小少爺從窗邊的躺椅,攙扶至桌前。
  
  被抱在她懷裡,他又是一陣咳。陳氏面容閃過一陣擔憂,這孩子幾乎是她帶大的,他從小身體就不好,為讓他身子好轉,他娘甚至替他取名「去脖,即使如此,這孩子卻還是體弱多玻雖然這些年來,衛家的景況只好不壞,但他的身子骨卻每下愈況,並未隨著他舅舅榮升將軍而好轉。
  
  上個月他著了涼,到現在都還沒好,今年冬天又特別冷……陳氏看著臉色蒼白的少爺,不得不擔憂埃另一名婢女端著剛熬好的湯藥上桌,陳氏端碗喂乖巧的少爺吃藥。
  
  「嬤姆,舅早朝回來了嗎?」喝了兩口苦藥,年幼的霍去病抬首問。
  
  「將軍方才回來過,不過又被皇上召去校場了。」
  
  「是嗎……」他聞言,有些黯然。
  
  見他神色抑鬱,陳氏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孩兒現在早在外頭又蹦又跳的玩耍、堆雪人,可他卻因為身子太虛,一年總有半年以上臥病在床。 本來前陣子好多了,舅爺答應要教他習武強身,卻又因為他這場病擱置了。
  
  怕他鑽牛角尖,她邊餵藥邊安撫道:「少爺,你放心,將軍曾答應的事是不會忘的。這回這藥材是皇上親賜的,上次官裡御醫不是來瞧過嗎?御醫說只要你按時服藥,好好將身體調養好,以後想騎馬射箭都沒問題。」
  
  「每個大夫都是這麼說的。」他面無表情的開口,心中雖不信,但還是喝完了整整一碗苦藥。
  
  陳氏苦笑,「這回定是真的,御醫是幫皇上看病的呢,不會信口雌黃的。」
  
  他不語,只是沈默。
  
  陳氏見狀,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這孩子年紀小雖小,脾氣卻倔得很。她同婢女一塊收拾了東西,讓他躺上床歇息後便退了出去。
  
  外頭雪仍飄著,陳氏合上門前,又瞧了眼在床上安躺,臉色卻依舊蒼白的霍去病,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有時候,她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是命好還是命不好。
  
  他舅舅是當朝將軍,有如此位高權重的親戚、錦衣玉食的生活,還怕不快活嗎?可他卻從小體弱多病,又加之私生子的身份惹人非議,連偶爾身體好了些到學堂唸書都要受人譏諷;當著大人面前,那些孩子不敢明著來,卻趁人不注意時欺負他,偏生這孩子倔,受了委屈十有十是不會說的。
  
  像這樣子的身世、這樣子的身體,究竟是命好,還是命不好呢?
  
  唉……
  
  陳氏再歎了口氣,仰望灰濛濛的天,「希望這場雪只是飄一會兒就停了……」要不,她看他要撐過今年冬天很難埃將擔憂藏在心底,她搖搖頭偕同婢女一塊離去。
  
  ……………………••漢武帝元狩四年酒泉郡「好消息、好消息呀!前線傳來驃騎將軍大勝左賢王,斬獲七萬餘級,大將軍人已達狼居胥山啦!」
  
  鑼聲急響一陣,頭上綁著布巾的小夥子滿面笑容地在街頭巷尾敲著銅鑼大聲吆喝著,將這天大的快報嚷嚷給酒泉郡裡的人們聽。
  
  「小三子,這消息真的還假的?」酒樓裡的掌櫃探出頭來,好奇的瞪大了眼。
  
  「當然是真的,我才剛在前頭遇到今兒個一早替軍爺換馬的張叔,這消息是他親耳從送信的軍爺嘴裡聽來的,哪還有假!」小三子昂首闊步的,好似親耳聽到消息的是他一般。
  
  對面糧行的老闆聞訊也湊了過來,緊張的問:「那這回情況如何,有沒有傷亡呀?」
  
  「呸呸呸,你個烏鴉嘴,提什度傷呀亡的。」
  
  「那位爺兒說啊,這回大將軍自己兵力損失不過十分之二,僅萬人而已。將軍現正在狼居胥山上築壇祭天,一待告天地,揚軍威後,便要打咱們這兒經過班師回朝啦——」
  
  小三子嘹亮的嗓門穿街過巷,人們口耳相傳著,這天大的消息從大街上傳進了土屋黃牆內的女眷耳中,傳進了在水井邊取水的人們耳裡,然後是遠在城外牧場裡工作的男人們,僅僅半天的光景,酒泉的人們無論男女老幼全都得知了這場戰果。
  
  驕陽如炙,其威力如同軍威遠揚的霍大將軍一般,教人不敢直視。
  
  戰勝的消息傳得揚揚沸沸,猛一聽聞這事,炎兒並未像多數人一樣歡欣,也未像其餘有親參戰的家屬一般憂慮,畢竟那場戰爭離她實在太過遙遠,而那位百戰皆捷的驃騎大將軍之於她,似乎也是遠在天邊的人物,是以她只是如同往常一般默默的在藥鋪子外臨時搭建的篷子,隔著紗帳替人們做著一月一次的義診。
  
  相較於炎兒的無動於衷,杵在她身後手臉都纏著繃帶的黑衣怪漢卻在烈日下微微驚出了一身冷汗,那張臉唯一暴露在外的一雙黑瞳閃過一絲陰霾,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安。
  
  一輛載貨的馬車從大街上駛過,揚起滾滾塵煙;臨近鋪子人來人往,一對賣唱父女正在酒樓裡吟唱著琵琶調;遠處,還能聽得到人們慶祝戰勝的喧囂……這裡真的很熱,萬里無雲的藍天上,烈日當頭,好似將他繃帶下的灼傷又再度燃起一般。
  
  玄明抿了抿幾乎被繃帶遮住的粗糙乾唇,視線瞥回了身前的青衣女子。
  
  眼望著她平靜的替人看診,他纏著繃帶的手不覺緊握成拳。
  
  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烈日炎炎,陽光亮得刺眼。
  
  他不動聲色的杵在她的身後,雖然那股不安在心中蠢蠢欲動,他還是說服自己忍住,沒開口打擾她,提議提早動身離開酒泉。
  
  他們只須在這裡再留一天,不會碰上的。
  
  看著遠方城門上大漠的風吹得旌旗獵獵飄揚,玄明眼神更加陰沈。
  
  不會碰上的——
  
  ……………………他永遠記得那場戰爭。
  
  事實上,那幾乎已成了他記憶的最初。
  
  白茫茫的霧、紅艷艷的血、粗喘的氣息、沾著血肉的刀,以及在林野間滿山遠野的死傷……那場戰爭是如此的久遠,卻又如此的清晰,清晰到在多年後的另一場戰爭中,在他身中蠱毒被人當作妖怪一路從南蠻追殺到大漠,在他癱倒在戈壁石礫中,以為自己就要在驕陽烈日下死去、陷入彌留狀態的那一刻,他都還清楚地記得——萬里無雲的藍天下,他佝僂著身子躺在石礫上,幾日前慘遭燒傷的皮膚因無照料開始潰爛,體內的蠱毒引發更熾熱的痛苦,燒灼著他的五臟六腑,他的喉嚨乾到無法發聲,一張嘴也早已乾裂破皮,而天上那炎炎的火球仍亳不留情的髮散著它的熱力。
  
  半覷著沾血的眼,他知道自己就要死在這片無人的乾漠中,即使如此,他都還記得那場幾乎是最初的戰爭。
  
  炫目的光線在眼皮底下流轉,恍惚中,他好似又看到了那場記憶最初的戰爭、看到了大霧裡那翻雪覆雨的勇猛戰將、看到了同胞們藉著大霧的掩護無聲無息的在血雨中前進……然後,濃霧未散,風雨驟起,山林裡殺聲震天,狂風暴雨裡,夾雜著大將的咆哮、敵將的怒吼。
  
  突地,霧,在倏忽間散開——
  
  他在烈日下的身軀抽搐了一下。
  
  大霧如浪翻湧,然後散去,中心點,是名青衣女子,火紅金光席捲山林,剎那間狂爆的風雨如來時迅即般退去,天地間如火烤般熱燙,方纔的風雨好似全都是假的一般。他持著大刀驚恐的望向那名被敵軍團團圍在陣中的青衣女子,卻在那時讓人一棒敲昏了頭,倒地昏迷前,他仍極力的想睜大眼瞧清那身在火紅金光中的青衣女子,他如願以償的瞧見了。
  
  那一瞬,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忘記那張臉,和其上那痛不欲生的表情,那隱含著絕望、痛苦、無助及哀痛的表情……大漠的熱風吹拂著他的臉,吹裂了早已在他臉上凝結成塊的泥血。
  
  經過了這麼多年,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到死前這一刻都還深切記得那名女子,但他就是記得,記得那場戰爭、記得那名女子、記得那個表情、記得她那張樸實無華的臉上刻畫著的情緒……世界突然暗了下來,光線不見了,他一動也不動的癱在沙礫上,甚至無法思考是自己合上了雙眼,還是他終於走上了黃泉,直到眼前逐漸浮現了輪廓,他才曉得是有人擋住了當頭烈日。
  
  敵人?
  
  凝結的血塊沾黏住了眼皮,遮住了視線,他只能在一線縫隙中隱約瞧見人影。
  
  罷了,死就死吧,反正他活得也夠久了。
  
  沒再多想要求生,他仍躺在原地,等著對方一刀將他了結。
  
  半晌,他久等不到落下的奪命刀,卻等到了一隻柔若無骨的手撥去他眼皮上被血凝結成塊的沙石,和一句輕柔的言言。
  
  「你還好吧?撐著點。」
  
  他驚詫地睜開了眼,卻在看清眼前的那張臉時呆住了。
  
  不敢相信地瞪著眼前的那張臉,他原以為她是幻影,想抬手證實她的存在,意識卻在此刻逐漸遠離。
  
  三天後,當他再度清醒過來,他已身處一座巖洞,而她,還在。
  
  ……………………••一縷青黃火苗燃著燈油。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一方斗室,炎兒跪坐在矮桌旁,俯案提筆書寫著藥方。
  
  窗外,新月低懸於祁連山巔,映照出巔頂深藍色的起伏稜線。
  
  雖然專注於在木簡上書寫藥方,一襲青衣的她並未忽略隔著一扇門外的那個男人;即使並未瞧見,但她仍十分確定他正如一忠心衛士守在門外,一如昨天,和之前那些許許多多個夜晚一樣。
  
  當初救他時,她並未期待他能存活下來,畢竟他的傷是如此的重,當她在沙漠中察覺出人跡,進而發現仰倒於石礫上的他時,雖然明知他可能活不了,但她不忍見他繼續痛苦下去,所以才將他移到了巖洞裡。
  
  在沙漠裡,久不見人影,她不否認她實在是太渴望有人和她聊聊天了,即使當時的他只一息尚存,但再不濟也能聽她說說話。
  
  只不過,她沒料到就在那浩瀚無際、幾乎寸草不生的大戈壁中,靠著她當時笨拙的照料技術,和她溜進行旅營隊中摸來的那些少到不能再少的食物,他竟然也這樣一點一滴的好了起來。
  
  當然,所謂的好,也只是從躺在獸皮上無法動彈到能稍微坐起而已。
  
  發現他一時半刻死不了,她對他那一身的傷起了極大的興趣,為了讓他能好得快一點,她在多年後的第一次,趁著沁涼的黑夜離開沙漠進入人群聚集的鄉鎮,跑到藥鋪子裡,翻看那些記載著醫術的沈重本簡,偷拿那些會用到的藥品。
  
  在他終於能夠開口說話的那天,她真是興奮極了。他十分感謝她的救命之恩,她原本有些忐忑的心也稍微安了些,用藥也更敢放膽下去用了。
  
  也不知是他運氣好,還是她瞎貓碰到死耗子,幾個月過去,原本傷重的他竟然就這樣讓她給胡亂治好了大半,但他那身嚴重的灼傷,因為一開始未有照料,之後醫治又延緩過久,是以雖然傷好了,全身上下卻留下嚴重恐怖的疤痕,而且新生的皮膚太薄,無法照射到陽光,她只能替他全身纏著繃帶,保護那太過脆弱的外表。
  
  於是,日子就這樣在她曾試性的熬藥給他喝,纏著他告訴她中原山川的軼聞趣事中過去。
  
  他話其實是不多的,甚至不肯和她說他的姓名,她想也許他有他的原因,也不強問。但總得有個名讓她能叫他,於是她替他取了個名,因為他有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所以她喚他玄明。
  
  打一開始,她就沒想要他待她如主,但他認定了就是認定了,無論她好說歹說,他對她還是一副必恭必敬的模樣。
  
  之後,他就一直跟著她到現在。
  
  夜深了,燈油幾已被燃荊
  
  她寫下最後一帖藥方,將所有木簡收好,然後泡了壺熱茶,端到門邊。
  
  開了門,他果然杵在門外。
  
  「我弄好了,給你。」她將熱茶遞給他。
  
  他沈默的接過手。
  
  炎兒笑了笑,道:「早點睡。」
  
  他點了點頭,卻絲毫沒打算離開去歇息的意思。
  
  知道他是不會離開的,她好氣又好笑地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只是重新合上門,熄了燈,更衣上床歇息。
  
  黑夜裡,天地沈寂如往,只有風聲偶會響起。
  
  和衣側躺在床上,她半合著眼瞧著窗外祁連山巔上夜空裡的點點星光,輕輕的吐出了口氣息。
  
  今日是在城裡的最後一個晚上了,明早將這些藥方送到藥鋪子裡去,她就得離開了。
  
  不知何時,她才能真正的停留在一個地方?
  
  小手緊握成拳,她想,自己是否太過貪心了點?
  
  再早些年,不要說是躺床上了,她對這些是想都不敢想的。
  
  輕合上眼,睡去前,她在溫暖的被褥裡忍不往又輕歎了口氣…………………………日頭升起,驅走一夜涼意,熱氣很快又再籠罩大地。
  
  炎兒坐上了馬車,玄明回首見她坐穩了,手一提,便驅馬向前行駛。
  
  能如期離開,他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太陽很大,一如平常,才晌午,大街上已逐漸升起蒸騰熱氣,熏得遠處靠地西的景物看似在水面上一般晃動著。
  
  一路駛出酒泉,不時能見到家家戶戶人來人往,足見驃騎將軍戰勝的消息仍在發燒。
  
  「軒轅姑娘!等會兒啊,軒轅姑娘!」突地,一聲叫喚從後傳來。
  
  馬車中的炎兒掀簾朝後瞧去,只見一名少年在後面追趕著。
  
  「玄——」炎兒回身叫停。
  
  玄明手一提韁繩,馬兒停下四蹄。
  
  少年氣喘籲籲的趕上前來,手裡提著一土黃包袱。
  
  「軒……軒轅姑娘,我娘……我昨兒個扶著我娘來看腳……」他彎腰雙手撐著膝頭喘氣,好一會兒才回過氣來,滿是塵沙的臉漾出靦腆笑容。「我們沒有什麼好東西,家裡只有一些餑餑,東西很粗,但很耐放,沙漠裡沒什麼食物,娘要我送來,希望姑娘你能收下。」
  
  他邊說邊拍掉包袱上的塵沙,將包袱遞上。「姑娘別瞧這外面髒,裡面很乾淨的,娘另外用乾淨的布包起來的。」
  
  記起這少年的娘親是在市場賣餑餑的少婦,炎兒聞言一笑,知道是人家的心意,便將包袱接過。「你娘腳還疼嗎?」
  
  他雙眼一亮,開心的笑道:「不疼了、不疼了,昨兒個給姑娘銀針一紮,現下不只能站能走,今兒個早上還是娘叫我起床的呢。」
  
  「是嗎?好了就好。」炎兒蹲坐在車上,捧著包袱溫柔的道:「你記得要你娘這幾天別站大久,等過些天腿比較有力了,適應了之後再上工,知道嗎?」
  
  「知道,謝謝姑娘。 姑娘你路上小心些,娘說下回姑娘回酒泉若是有需要咱們的地方,盡量吩咐,我們一定來幫忙。」少年笑著和她承諾著。
  
  「謝謝。」炎兒微笑說:「你快些回去吧,這兒車馬多,別又在大街上跑,小心跌倒。」
  
  「我知道,姑娘慢走。」少年轉身跑了兩步想起她的交代又停下,回頭和她揮了揮手,才鑽進小巷中,用走的。
  
  炎兒見他走遠,才放下車簾,玄明再度提韁駕馬,重新起程。
  
  馬車出了酒泉,往荒漠而去,漸漸的離了人群聚集的綠洲。
  
  ……………………••顛簸的馬車中,炎兒遞了一個餑餑給前面的玄明。
  
  他接過手,咬了一口,她靠坐在車板邊,探頭望向四周。才出酒泉,南面還瞧得見連綿千里的祁連山,前方一路上雖只有單調的青灰色石子鋪滿散落一地,但路邊仍有稀落草木;貪戀著稀少的綠意,她捨不得坐進車裡。
  
  「我們這回到哪?」迎面吹來一陣熱風,夾雜著細細的塵沙,她微合上眼,望著那綿延至天際的乾漠間。
  
  「出關。」他發出乾啞低粗的聲音回道。
  
  「不能……再往裡進去些嗎?」她帶著一絲絲奢望明知故問。
  
  他沈默著,好一會兒才緩緩道:「如果再往裡去,後果會如何,你該知道的。」
  
  風揚起了她頰邊一縷青絲,她輕咬著下唇,黯然道:「我在酒泉三天都沒事,也許這回不會……」
  
  他緊握著韁繩,語音平穩的道:「如果你堅持,我們可以回頭。」
  
  她問言轉頭看他,然後露出一抹自嘲的笑,「算了,我說說而已……」
  
  他的心一緊,那字年來深藏在心的無力感又在胸口堆積。
  
  他不知該說什麼,因為知道無論他說什麼,都無法安慰她。
  
  馬兒四蹄交替,路上景物緩緩向後倒退,車輪一陣一陣轆轆的響著,她的臉靠在車篷邊,雙瞳凝望著遠方,忽然她隨著車馬前行的節奏輕輕哼起一曲小調。
  
  她的聲音輕輕地、細細地、幽幽地飄散在風中。
  
  那是首古老的樂曲,他聽過,在互古久遠之前的時空。
  
  婉轉低回的腔調繚繞著,彷彿在為她自身悲歎……風,颯颯吹著,自由地吹向溫暖潮濕的東方。
  
  從來未曾感覺東方如此遙遠,從來未曾感覺荒漠是如此乾熱,他根本無法想像在他來到之前,她自己一個人是如何活下去的。
  
  許久之前的一個夜晚,她曾和他說這是她欠的,她並不知曉他也曾在那場戰爭中,看過她的痛,知道那不是她的錯。
  
  不用轉頭,他都知道她望向遠方的眼神有多麼悲涼,如果這是上天給的罰,那也太過了。
  
  真的……太過了……
  
  ……………………••出了酒泉,越往西進,景物越見荒涼。
  
  炎兒的神情似乎也像隨著綠意的減少,逐漸落寞。
  
  風沙更大了,熱度也漸形升高。
  
  兩人一馬,一路上頗為顛簸,就這樣一晃一晃的,在青黑石礫中隱約可見的官道上行了一日。
  
  日頭落下時,他們在一處泉水旁停下,他們到時,泉水邊已有一隊商旅駐留過夜。
  
  酒泉到敦煌長達八百里,光是單人快馬也得需時兩日,像他們這樣兩人三、四日或可達,但如商旅般人數較多,少則四日,慢點就得五、六日了。
  
  玄明停好車馬後,拾了些乾倒在沙地上的胡楊干木和蘆葦草在泉水邊生起了火。
  
  入夜後,炎兒在火堆邊坐下,發現距他們不遠的商旅有幾人在偷偷打量他們,她知這一定是因為玄明全身纏著布的模樣,嚇壞了那些人,她對他們露出甜甜的微笑。不過顯然沒什麼用,因為那些人在見到她親切的笑容後,反而倉皇的跑進營帳裡了。
  
  她無奈的吐出口悶氣,百般無聊地拿著胡楊樹枝撥著熊熊火焰,邊不時的偷覦著商旅那邊的情況。
  
  他們搭了一個營帳,營帳的另一頭有火光,帳外則有著十數隻駱駝,有的站著、有的臥著,還有幾隻行到水邊啜飲泉水。
  
  風一吹,駝鈴叮叮咚咚的響了起來,在夜裡聽來有些清脆。
  
  看著那幾隻有些懶洋洋的駱駝,她又歎了口氣,抬頭仰望星空。黑夜中繁星依舊,滿天的星斗多得像是隨時都會有幾顆從上頭被擠落下來似的,這樣的夜空美雖美,她卻想念起以前曾看過的那種霧濛濛、偶爾才閃現幾顆星光的夜空。
  
  霧呀……
  
  她閉上眼,彷彿能感受到那冰涼的氣息撫過臉龐,像是那人溫柔的大手。
  
  炎兒……
  
  他曾輕撫著她的臉,好似她是多麼珍貴的禮物。
  
  炎兒……
  
  他曾輕喚著她的名,用那低沈沙啞的嗓音。
  
  炎兒……
  
  停止!
  
  隨著腦海裡爆出一聲斥喝,前方火光一閃,她全身一震,倏地睜開了眼,雙手環抱著膝頭,不讓自己再想下去。
  
  別想、別想,別去想!
  
  瞪視著眼前突地爆升的熊熊火焰,她緊緊的抓著自己的雙臂,克制著激動的情緒。
  
  不遠處突然傳來馬兒噴氣的聲音,她愣了一下,完全回過神來,一轉頭就看見泉水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匹馬在喝水,黑夜中,雖看不太清楚,但仍能看出那馬兒的體型比一般馬兒要大些,而且它背上的鞍看來好像有些不對勁。
  
  她正奇怪這馬兒看來不像一般商旅會拿來馱運貨物的馬兒時,那隊商旅營帳裡突然走出一人,他一出營帳便往她這兒走來,但下一刻另外又有三四人從帳裡追了出來,他們似乎在爭執些什度,但最後先前那人斥喝了幾句,其他人突然安靜了下來。
  
  炎兒好奇的看著那些人,原本在整理馬車的玄明也發現了那邊起的爭執,他放下手邊的工作,來到了她身後。
  
  火光仍熊熊燃著。
  
  那些人沒人再阻止最前面的那名漢子,他轉過身朝他們走來。
  
  炎兒有些疑惑,但並不害怕,因為知道玄明就在身後。
  
  當那漢子走到她身前時,她才發現他有多麼的高大,特別是她還坐在地上。她仰首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的身材幾乎和玄明一般雄偉,在火光的映照下,那濃眉大鼻闊嘴的形貌看來實在有些嚇人。
  
  「在下余鐵英,抱歉打擾兩位。」他一抱拳,開口聲若洪鐘。
  
  「有什麼事嗎?」她微側著頭,露出和善微笑,眼裡滿是好奇。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剛剛看到玄明還嚇得跑到帳子裡去不是嗎?
  
  「我同伴說,近年有位醫術精良的女大夫在敦煌、酒泉一帶行醫,請問你是她嗎?」漢子長相雖嚇人,請話卻十分嚴肅,一板一眼的。
  
  「為什麼這麼問?」她貶了眨眼,奇怪他怎麼知道。
  
  漢子看了炎兒身後的玄明一眼,然後道:「傳言那位女大夫身邊跟著一位全身纏著繃帶的怪漢。」
  
  啊,原來如此,沒想到玄明和她還成了如此有名的人物。
  
  炎兒頭更向後仰,看著沈默的站在她身後的玄明,對他笑了笑後,才又將視線轉回身前一點也不像商旅的大漢,然後站起身來,拍掉身上的塵沙,越過那大漢朝營帳走去,玄明則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
  
  直到她站起身,大漢才發現她是赤著腳的,他愣了一下,因她的赤腳,也因她突如其來的動作,不禁出聲喚她:「姑娘——」
  
  炎兒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怎麼,你找我不是因為有病人嗎?」
  
  他張了張嘴,似是沒料到她會猜著,隨即像是鬆了口氣,點了點頭,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然後在前頭帶路,可心裡還是有些納悶她為何沒穿鞋,但基於禮貌,他並未再對她的赤足多加關注。
  
  在經過營帳前的那些人時,炎兒才發現他們並不是普通商旅,的碓他們的外表及衣著看起來很像,但是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大刀,商旅身上帶刀劍防身並沒什麼,但他們的刀全是同一種款式的,而且這些人腳上穿的皮靴也並非一般商人穿的,而是更耐穿、底更厚的靴子,雖然不貴卻很實用。
  
  炎兒心一凜,隱約猜到了這些人的真實身份,她看見他們臉上都有著擔憂,也因此猜到了需要她醫治的人顯然身份並不低。
  
  其中有幾人臉上的表情並不是十分贊同,她現在終於知道他們方才在爭執什度,顯然是有人反對找她這位女大夫來。但說實話,在猜出那位需要她的人十之八九並非生病而是受到刀劍創傷,而且那百分之百是他自作自受之後,她對醫治那人的意願也降到了最低點,但現在拒絕已經太遲了,再者,其實她知道自己無法真的忍心撒手不管。
  
  走進營帳後,大漢要兩人等一會兒,便掀開布幔走到了另一邊。
  
  炎兒這才發現帳子裡隔成兩半,另一半被布幔遮了起來,而他們現在站的這地方只是前半,這不小的空間裡,地上被整得十分平坦,一些木箱整齊的堆放在一旁,木箱上更多的刀劍和箭羽更加證明了她心中的猜測。
  
  「滾開!我不需要大夫——」
  
  一聲咆哮從布幔後傳了出來,跟隨而來的是一聲陶瓷碎裂的巨響。
  
  炎兒嚇了一跳,將視線轉向正前方。
  
  「滾——」另一聲咆哮響起。
  
  冷不防地,一張荼幾突地讓人砸了過來,當她看見時,那茶幾已以驚人之勢扯掉了整塊布幔朝她腦袋而來。
  
  「埃」她臉色微白地輕叫一聲,退了一步,下一瞬,玄明已抓住她的臂膀,將她扯到一邊,一拳擊碎了那張小茶幾。
  
  碎裂的木屑差點擊中她,玄明卻在千鈞一髮之際,大掌一伸在她面前迅即地畫了一圈,便將所有的木屑全接了下來。
  
  她驚魂未定地撫著胸口喘氣,卻發現玄明鬆開了抓住她的臂膀,殺氣十足地衝上前去。
  
  「玄明,住手!」怕他殺了床榻上那犯下無心之過的男人,她忙衝上前,邊大喊。
  
  來不及了——
  
  正當她這樣想時,站在床榻旁的大漢,迅即衝上前和玄明對了一掌,但尋常人哪是玄明的對手,光是一掌那人就被玄明給打飛了出去,若非後頭還有營帳擋著,只怕他還要跌得更遠。
  
  「住手,他不是故意的。」怕玄明再造殺孽,她忙擋在床榻和玄明之間,張開雙手阻止他再前進。
  
  玄明止住了前進的身形,但殺氣仍瀰漫全身,露出來的一雙眼像野獸一般陰鷙狠絕。
  
  外頭的人聽見帳裡的騷動,一時之間全衝了進來,但看到眼前的陣仗,倒沒人敢蠢動。
  
  「你忘了曾答應過我什麼?」她肅目凝神加重語氣,要他記住自己的承諾。
  
  他渾身一震,握緊的拳頭才放鬆了下來,和她對視的雙眼中的凶狠神色慢慢退去,殺氣也漸消失於無形。
  
  「這裡他媽的在搞什麼鬼?」
  
  一聲陰沈的低咆陡地在頸背後響起,炎兒寒毛倏地立起,這才想起身後那名半坐在床榻上的男子。
  
  她深吸一口氣,轉頭要和他道歉解釋,誰知才回首,一瞧清那人的容顏,她心跳頓時一停——天,怎度可能?怎度可能?
  
  她思緒狂亂地瞪著眼前的男人,整個人完全無法動彈,只能血色盡失、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是假的、是假的,他是假的,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她出現幻覺了,對,一定是她再也受不了了,所以開始出現幻覺了。
  
  她不可能再看見他的,他已經死了,死了!
  
  她親眼看見他死了,她親眼看著他身首異處的!
  
  軒轅魃,不要欺騙自己,他早就已經死了,這個男人只是個幻影。停止,不要再想了,你面前的人是假的!
  
  腦海裡響起狂亂的聲音,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但她仍是瞪著他,瞪著眼前裸著上半身、長髮披肩,英挺的臉上滿是不耐煩,黑眸裡全是怒氣的男子。
  
  她一再一再的告訴自己他是假的,可他沒有因此消失,仍是活生生的、火冒三丈的,眼前的人是如此的真實,他額上冒出的汗是如此真實,他真實到她能感受到他吐出的氣息,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熱度。
  
  有沒有一種思念……
  
  停止的心開始狂跳,她顫巍巍的抬手,直到指尖輕觸到他的臉龐,那觸感是如此的溫暖、如此的熟悉,她無法遏止的喘了口氣,直到此時她才曉得自己早已屏住了氣息。
  
  有沒有一種思念呀……
  
  她輕觸著他的臉,彷彿他一碰就會碎、就會幻化不見。
  
  是真的,他是真的礙…是真的……
  
  她胸口好疼好疼,那洶湧的情潮不斷的在她胸中翻湧,多年來壓抑住的情感全在此時解放了。
  
  雖然他眼中的不耐煩和怒氣加深了,更增添了一抹疑惑,她還是忍不住撫著他的臉,然後溫柔的笑了,淚在同時奪眶。
  
  隨著珠淚的滑落,她再也受不了那充斥全身激盪的強烈情感,昏了過去——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5 18:16:47

第二章
  
  「搞什麼?」
  
  還沒來得及斥喝眼前的女人,他正要揮開她無禮的小手時,她卻突然在他眼前昏了過去,沒多想,他伸手接住她,肩膊上傷口的裂傷卻因此擴大。
  
  他痛得咒罵一聲卻還是沒有鬆手,眼前人影一動,他抬眼怒目瞪視身前的怪漢,本以為他會上前接過這女人,那人卻只是看著他,一雙黑瞳有著震驚、懊惱,還有更多不明的情緒,但那全都只是一閃而逝,之後那怪人就只是注視著在他懷中的女子。
  
  這女人昏過去了,而這人顯然很在乎她,得知此點,他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一手按在那女人白皙、不堪一折的頸項上。
  
  「你是什麼人?」忍著肩膊的劇痛,他一肚子火的瞪著那怪人問。
  
  玄明沈默著,視線從炎兒臉上移到了他按在她脖子上的大手。
  
  火辣辣的肩傷和腹中那燒灼的感覺已經搞得他心煩氣躁,加上沒來由的在自己的地盤遭人攻擊,他早就已經一肚子火,剛剛這女人行為詭異的看著他,現在問這傢夥又不肯說話,他眼一瞇,大手一緊,鉗住了女人的脖子,怒喝:「說!」
  
  玄明一雙黑瞳竄過一絲流光,但身形卻沒動,只是怪異的瞪著他看。
  
  他一火,就要動手,方才被人打飛的鐵英卻緊急出了聲「爺,別,那姑娘是請來的大夫啊!」
  
  「大夫?!」聽到這惹人生厭的名稱,他一瞬不瞬地直盯著眼前的怪漢,不屑地嗤了一聲,「一個是全身纏著繃帶的怪人,一個是動不動就昏倒的丫頭,這樣的人也配稱做大夫?」
  
  玄明眼也不眨一下的回看著他,突然道:「肩傷好處理,要穩住你體內亂竄的真氣也不是難事,難的是你中的寒毒。」他頓了一下,冷冷的道:「現在的你,絕對打不過我,我勸你也別讓你的人動一下,因為那也只是白費功夫。」
  
  沒想到這怪人竟能一針見血的道出自己身上的情況,他臉一寒,鉗在女人頸項上的大手更緊了。
  
  讓他火大的是,這人說得沒錯,光看他方才隨隨便便一掌就將鐵英給打飛出去,叫其他人上也只是被壓著打的份,可恨自己身中寒毒又重傷在床,平日在戰場上百戰無敵、意氣風發,如今竟要靠一名女子護身,一想到這裡他就覺得窩囊火大不已。
  
  瞪著那怪漢平靜無波的黑瞳,他突地一鬆手,放開了那女子,怒喝道:「滾!」
  
  玄明欺身上前,伸手接住滑落的炎兒,打橫將她抱起轉身就要走。
  
  帳門口喬裝成商旅的衛士們個個手持刀劍,但在玄明靠近時,還是聽從主子的話退了開去,可言明卻在此時停了下來,然後轉身看他。
  
  那名男子仍半坐在床榻上怒目瞪視著,但他臉色明顯比方纔還要更加蒼白,膚上的汗水也順著肌理如小河般淌著,纏著繃帶的肩膊滲出大塊血漬。
  
  「還不滾!」他咬牙強自忍痛,低咆著。
  
  一旁的鐵英見狀本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又怕惹毛了主子,張開的嘴又合了起來,神情萬分擔憂。
  
  玄明沈默的看著他,心中萬分掙紮,好一會兒,他才下定決心,突地又抱著炎兒閃身回到床邊,閃電般空出一手伸指欲點男人身上穴道。
  
  眾人大驚,要阻止已是不及,只見主爺和怪漢兩人閃電般交手,眨眼間便已攻防數招,兩人實力相當,但主爺卻因傷重氣勁不足而敗陣下來,讓人給點中了昏穴。
  
  「你幹什麼?」鏗鏘數聲,大刀紛紛出鞘,大夥沒時間自責,大喝一聲,迅速備陣包圍。
  
  「救他。」玄明頭也不回,小心讓炎兒安坐倚在一旁,然後才回首看著眾人,「想要救你們家將軍,就出去好好守著,接下來十二個時辰別讓任何人靠近營帳。」
  
  鐵英臉一白,怪自己引狼入室,長劍直指玄明,冷然問:「你是誰?怎麼會知道?」
  
  「只是一個馬伕而已。」玄明誥調平淡,掃視前方那群將士,道:「至於我為什麼知道,因為你們的刀全刻著京城天工坊的名號。還有,兩年前我也在酒泉,曾有幸在街上見過霍將軍。」
  
  眾人一愣,瞥兒手裡刀柄上的名號,頓覺有些狼狽,他們什麼都顧到了,就是忘了將刀給換掉。
  
  「你想怎樣?」鐵英強裝鎮定,喝問。
  
  玄明將視線移回他身上,語氣平淡的說:「你請我們來救人。」
  
  「我們怎麼知道你不會對將軍亂來!」前方一名衛士警戒喝問。
  
  「對啊,我們怎麼知道?」其他幾位聽聞紛紛附和。
  
  聞言,玄明目光如炬地回視眾人,「你們沒有選擇,他的寒毒再不處理,撐不過三天,就算你們來得及快馬趕回京城,拿到宮裡的火蓮也不一定救得了他。」
  
  「別聽他胡扯,殺了他,把將軍救回來再說!」右前方的紅臉大鬍子武將橫眉豎目的發言。
  
  「對,誰知道這傢夥是從哪冒出來的!大家上!」另一人火大的吆喝著。
  
  眾人聞言蠢蠢欲動,站在最前頭的鐵英卻抬手喝止,「等一等!」
  
  「副將!,你——」
  
  「安靜!」鐵英冷聲喝令,罪人雖有不滿,還是閉上了嘴。
  
  見沒人再吵,鐵英才直視著眼前的怪漢,深吸了口氣,嚴正的問:「你真的有辦法救人?」
  
  「我不行,她行。」玄明伸手指著昏過去的炎兒。
  
  「你確定?」鐵英一臉嚴肅。
  
  「救不活,要殺要剮隨便你。」玄明一臉淡漠的說。
  
  「好!」鐵英一頷首,決定孤注一擲。
  
  「副將——」身後眾衛士還要抗議。
  
  「別說了!」鐵英猛地轉身,一臉火大的斥喝。
  
  「這兩人來路不明,將軍若死了,誰捨擔得起?」紅臉大鬍子不滿的質問。
  
  「將軍著死了,我會親手殺了這兩人,你們再提我的頭去而見聖上!」
  
  鐵英怒瞪眾人,一臉堅決。
  
  大夥聞言,頓時啞口。
  
  紅臉大鬍子和鐵英互瞪對峙著,半晌,才哼了一聲憤然轉身離去。
  
  其他人見大鬍子放棄了,也紛紛出了營帳。
  
  鐵英鬆了口氣,轉過身來,問:「你們需要什麼東西?」
  
  「準備一桶滾燙熱水,還要幾尺乾淨的素布。」
  
  「這樣就行了?」鐵英有些疑惑。
  
  「炎兒用的是針灸術,針具是隨身攜帶的。」他解釋。
  
  「不需要別的了?」鐵英還是擔心。
  
  「還有個條件。」玄明眼一黯,明知道也許不能阻止什麼,但他還是寧願試上一試。
  
  「什麼條件?」鐵英神色一凜。
  
  他看了尚在昏迷的炎兒一眼,沈聲道:「等你們將軍醒了,我希望你別和他提任何有關我們的事,就算他問起,你也只要說我們是路過的大夫就行了。如果他要找我們,我希望你能勸他打消念頭。」
  
  鐵英蹙眉,「為什麼?」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做到?」他緊抿著唇。
  
  雖然不知道這人為何要提出這種奇怪的條件,可鐵英也沒有考慮多久,畢竟現下能救將軍才是最重要的。
  
  「好。」他神色肅穆,一口答應下來。
  
  ……………………•••大霧。
  
  那一片蒼茫的白掩去了空氣中所有的聲音,白茫茫的霧海,凝滯。
  
  肅殺的氣息在凝滯不動的霧海裡流竄,彰顯在戰士猙獰的面目上。即使如此,周圍仍是一片沈重的死寂,若不細看,很難瞧清這茫茫霧海中竟潛伏著上萬大軍。
  
  她想吐,戰鼓驚天響起,如雷貫耳,密密麻麻的鼓聲,越敲越急、越擂越響,敲得她心慌,也驚!
  
  她在車裡,死命的摀住了耳,卻掩不住那震天便響的雷霆鼓音,也掩不去那喚她名的肅穆聲音。
  
  不!她不要出去、她不要——
  
  用力的摀住了耳,她拚了命的往車裡縮,但一隻大手卻在這時掀辟了帷幕,輕易的獲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抱行而出!
  
  「不——」
  
  驚喊出聲,炎兒猛地坐起身來,在發現自己仍身處四下無人的巖洞時,才猛然吐出那口屏住的氣息。
  
  淚不知何時滑下了臉龐,她才驚覺,還未伸手觸及,那水珠已禁散無影。
  
  淚呀……
  
  在那陰暗的角落,她曾多麼想眨下一滴淚,但渾身是傷、披頭散髮的他,就像是一隻受了傷的獸,怨憤的眼中反映著的,除了牆上的火把,就是她的臉、她的眼,那一雙流不出一滴淚的眼……那一夜,被上了手銬腳鐐的他曾隔著木棚,發髭皆張,咬牙憤恨嘲諷——我最高貴的公主,來看戰俘嗎?
  
  現在天下太平了,正義、之師大勝,萬惡之首伏誅,你可滿意了?
  
  為了尋求和平?不懂得火炎術?你愛我?你真是讓我想吐!
  
  到現在,我才知道我有多麼愚蠢!
  
  信了你是我的錯,我不該以為你會不同!怎麼會不同?怎麼會不同呢!
  
  畢竟你也是高高在上,你像他們,就像他們一樣,都一樣無血無淚——她無語,只能看著他憤怒的臉、怨恨的眼,無血色的雙層不斷吐出的殘忍字句將她節節逼退,而她同樣發白顫抖的唇,卻吐不出絲毫辯駁。
  
  她發不出任何聲音,那一夜如此,之後每一場重複重複再重複的夢魘中,也是如此。
  
  心一窒,她起身,一臉慌然地快步走出巖洞,像是要逃避他那瘋狂的自嘲和傷人的言語。
  
  無血無淚、無血無淚、無血無淚——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她緊抱著頭,閉眼狂喊,倏忽間,猛然再度驚醒。
  
  才睜眼,觸目所及是米黃帳幕,她輕喘著氣,心魂未定的環視四周。
  
  這是哪?
  
  炎兒迷茫心慌的坐起身,一手觸及地上的氈子,她有些疑惑,一時之間,不解自己身在何處,直到她移轉視線,瞧見身前鋪著虎皮的床榻上躺著一名男子。
  
  帳裡沒別的人,她疑惑的起身走上前去,才定神,卻在看清那人的容貌時,登時又退了一步。
  
  是夢?又是夢嗎?
  
  撫著唇,她渾身輕顫著,懷疑自己再也不會從那殘忍的夢魘中轉醒。
  
  她抖著、等著,等著他在下一瞬間跳起身來,咒罵她、指責她……恨她……她渾身神經緊繃著,但好一會兒過去,他仍然一動也不動。忽然間,她又怕他只是個屍體,怕這次的惡夢是懲罰她看著他只剩個軀殼。
  
  油燈的微光輕晃著,他英挺臉上的暗影因此搖晃起來。
  
  她惶惑地看著他,好半晌才鼓足勇氣,跪坐俯下身,又憂又慌地伸手輕觸他蒼白的臉——喀啦!
  
  身後傳來輕微聲響,炎兒駭得縮手轉身,當她回首見到玄明時,整個人立時呆在當場,下一剎那,她腿一軟,整個人虛脫地坐倒在地。
  
  玄明倒來一杯水,遞給她。
  
  她傻傻的看著他,完全無法反應。他見狀只蹲下身,抓起她兩隻手,協助她好好的握住水杯。
  
  「喝口水,你方才昏倒了。」
  
  「不是……夢?」她仍眼也不眨地看著他,等她感覺到臉上的濕意時,她才察覺自己竟流下了淚;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麼的矛盾害怕,怕是夢,也怕不是夢。
  
  「不是。」
  
  「他……我……」她有些慌的看著躺在床上的男人,又回頭看玄明,張了張嘴,卻無法成句。
  
  「我知道。」他看著她,安撫道:「我都知道。」
  
  「怎麼可能……你……他……」她啞聲,回首再看床上的男人淚流不止。
  
  「炎兒,你曾算過,我跟在你身邊到底多少年了嗎?」他揩去她臉上的淚,輕問。
  
  「我……」她一愣,囁嚅著。
  
  「我跟了你一千年,你該早知道我不是人。」
  
  炎兒一臉無辜,垂淚看著他。
  
  她是知道,知道他不是人,因為人是不可能靠近當時能力未封印的她,也不可能活那麼多年。雖然她知道卻不敢去想,不敢去多想,也不敢去探問,因為怕問了之後又會剩下自己一人。
  
  望著她身旁昏迷過去的男子,玄明歎了口氣,道:「他曾是我歃血為盟的兄弟。」
  
  兄弟?是南方那些幾被趕盡殺絕的八十一族族長之一!
  
  她一驚,血色盡失,嚇得猛往後縮,「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
  
  「別怕。」他扶住她的肩頭,定定的看著她這:「我知道,我也在那場戰爭中,我在前線,我知道前因後果,知道你是被逼的。」
  
  她臉色蒼白地直髮著抖,無法置信地看著他。
  
  「真的。」玄明雙眼一黯,抱歉的道:「我當時不知道你就是他曾提及的那名女子,我在前線被敲昏了,等我轉醒從屍堆裡爬出來時,戰事又告急,我沒多想,只繼續和敵方交戰,直到最後他……被斬,我們幾個餘下來的殘兵回到南方,之後我遇到昔日戰友才知道你就是她,但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她滿臉震驚,兩眼睜得老大。
  
  「我本來以為這一切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多年後我遇天劫讓人追到大漠,竟會再遇見你,還讓你救了一命……」他抿了抿唇,心中有愧的道:「我不曉得你為什麼沒回崑崙,之後我也不敢和你提及……」
  
  她啞然,半晌不知該說什麼,好一會兒,才神色艱難的問:「所以……你才會水行術?你是哪一族?蛟?」
  
  「對。」
  
  她心痛的閉上眼,「為什麼……教我?」
  
  「因為你救了我,也因為……」他鬆開手,調開視線,沙啞痛苦的道:「若不是我太慢發現,他就不會死,你也不會被困在大漠。」
  
  「所以你才留下來陪我?所以才待我如主?所以……」炎兒無奈的笑了,眼裡帶著淚,抬手輕撫著額間眉心那塊鑲嵌上去的水綠青玉,「……你才把這給我,幫我壓住我無法控制的能力?」
  
  玄明困難的點頭。
  
  「你……何必……」她喉嚨一梗,為他的用心良苦。
  
  「他是不該死,但你也不該被困在這裡。」在和她一起生活了千年之後,他更是確定這點。
  
  「那他怎麼會……我記得他被斬首……」炎兒望向昏迷中的男人,氣一窒,揪著的心又是一痛。「他們和我說他被分葬於兩處,還下了封印,再也無法……」
  
  她說到一半,一時哽咽,酸楚又湧上心頭,無法再說下去。她當年知道這事之後,曾想要去解開他的封印,但因為她身上的異能,每回她進關,就會造成大旱,還沒走一半,就會見到大地乾裂、哀鴻遍野,人們總是哀求著,求她離開,她不忍,只得回轉大漠。
  
  「我們……我和其他還活著的,不忍心見他永世不得超生,所以花了數千年的時間,想盡辦法解他的封印,我離開時,只差一件,所有條件就齊備了。」
  
  「所以他真的是……」她看著床上的男人,摀住嘴,卻掩不住逸出的啜泣。
  
  「對,他是他的轉世。」
  
  天,真的是他呀……
  
  她伸手渴盼地輕撫著男人的臉,淚水一串串的滑落。
  
  她等了那麼久,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她輕泣著,因為能再見到他喜極而泣。
  
  「是誰?告訴我他是誰?」她緊握著他的手,轉頭詢問玄明。
  
  玄明一僵,不是很願意說,但一見到她的表情,只得據實以告,「他是驃騎將軍。」
  
  「什……?」她呆住,因為這個在近年威震大漠的名字。
  
  玄明一咬牙,硬著頭皮說:「他就是驃騎將軍霍去病!」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她怒目質問。他們曾有幾次和他待在同一個城鎮呀!
  
  他躊躇了半晌,才承認道:「兩年前,在酒泉。」
  
  她一怔,倏地站起身,握緊了拳頭,痛苦的道:「兩年前?你知道卻不告訴我?」
  
  「我不認為你和他見面對你們兩個會有好處。」他冷聲說。
  
  「你不認為?你明知道我有多內疚,你明知道我有多痛苦,你明知道我有多想見他——」她再也忍不住的慟哭出聲,氣得握拳槌他,「你怎麼可以這樣做?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是,我是知道,我知道你有多痛苦,我知道你很想見他,但你有沒有想過,他是不是希望見到你?」玄明抓住她槌打的雙手,狠心的道:「的確,當時你是被逼的,但他並不曉得,他死的時候是帶著怨恨過去的,他恨你,你不知道嗎?他恨你!」
  
  「不——」炎兒全身一震,滿臉是淚,「他轉世了,他不會記得的、不會記得的——」
  
  「他會記得的,不用我提醒,你也該知道他是多麼的死不瞑目,他的怨、他的恨,早已刻畫在魂魄之中,他甚至連今生面目都是和前世相同的啊!
  
  就算一時記不起,時間久了還是會想起來的。」
  
  「不會的、不會的」她哭喊著,猛搖著頭。
  
  「好!就算他記不起來,那又如何?他這世是凡人,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而已,就算你能和他在一起,你要怎麼和他解釋你不會老、不會死?你要怎麼解釋你所到之處草木皆枯?你要怎麼解釋你不會五穀」
  
  「啪」地一聲!
  
  她掙開了他的掌握,揮了他一掌,成功地打掉他殘忍的話話。
  
  他一聲聲、一句句,皆是如此冷酷,無情地粉碎了她心中的妄想!
  
  玄明無語,只是緊抿著唇瞧著她。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如此殘忍?」炎兒痛哭失聲,整個人縮到了地上,像只受傷的動物,蜷縮成一團顫抖著哭泣。「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她嗚咽啜泣著,將千百年來的不甘、怨懟全化為一腔淚水……………………•再不忍,也只能讓她痛哭一常他就是因為知道讓他們倆相遇只會有這樣的結局,所以才想盡辦法避面,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避來避去還是讓他們給撞上了。
  
  他不想傷她的,但現在不傷,將來她會更痛。
  
  半個時辰後,炎兒激動的情緒才逐漸平息下來。
  
  玄明遞手絹給她,她默默收下拭淚。
  
  「算了吧,治好了他的寒毒,這一世,就讓他好好過他的人生,這是我們前次欠他的,這次當是還吧。」玄明啞聲說。
  
  「那誰還我呢?」她一臉蒼白,慼然的抬首看他,嘎聲問:「誰還?」
  
  他喉頭一梗,看著她淚痕未乾的臉,無言以對。
  
  她見狀卻笑了,笑得很淒涼、很慘淡。
  
  有沒有一種思念……
  
  有沒有一種思念只是曇花一現?有沒有一種思念別那麼千回百轉?有沒有一種思念不會如此碎心裂肺?有沒有一種思念能……教人流下眼淚?!
  
  有沒有一種思念呀……
  
  她想了千年、問了千年,然後終於學會流淚,但如今她卻開始希望自己真的如他說的那般……無血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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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5 18:17:18

第三章
  
  好冷。
  
  雪花片片飛落,鋪天蓋地。
  
  入眼,滿是紛飛大雪。
  
  在哪?
  
  看著一望無際的白色世界,他打了個寒顫。
  
  他在哪?
  
  撥去肩頭積雪,他想回家,卻不知方向。
  
  好冷。
  
  他雙臂抱胸直打顫,跟著突然間,他想起來了,他是要去找舅,舅在校場,舅說要教他射箭的。
  
  對了,他是要去找舅的,後來在途中跌下馬了。
  
  思及此,他忙低首我馬蹄的足跡,然後跟著馬兒在雪中留下的蹄印往前走。但雪實在太大,走沒多久,曾有過的蹄印又全被白雪所覆蓋填滿,而他早已凍得手臉發青,但他仍是執著的往前走。
  
  好冷……
  
  牙齒打著顫,他奮力舉起幾乎無知覺的雙腳向前邁進,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停下來就完了。
  
  他什麼事都還沒做,他不要就這樣凍死在冰天雪地裡。
  
  突然他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撲倒在雪地中。
  
  站起來,快站起來!
  
  腦海裡的聲音在響著,他搖搖晃晃的站起,可走沒幾步路又再度撲跌在地。
  
  他快死了,他知道。
  
  放眼望去,四周全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在這種大雪下,沒有人找得到他的,而且也沒人知道他出府了,他是偷跑出來的。
  
  他不想死,他還沒見過爹爹,他還沒學會射箭……思及此,他又奮力的在雪地裡,撐起身子繼續向前走。
  
  會有人來找他的,馬兒會自己回家,會有人發現他不見了,他只要再撐久一點,就會有人來找他了。
  
  他爬起來走,沒多久又再度跌倒,再度爬起來,又再度跌倒,他奮力撐著虛弱的身子走走跌跌,直到他再也沒力氣重新站起。
  
  好冷礙…
  
  他又冷又累,雖然他很想重新站起繼續走,但意識卻逐漸模糊。
  
  真的……好冷……
  
  他要死了嗎?
  
  雪花漸漸將他淹沒,感覺到大雪覆蓋在身上的重量,他漸漸失去意識。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他囈語著,全身冒著冷汗,神情痛苦的掙紮著。
  
  炎兒小手輕拭去他額上的汗,忍住欲奪眶的淚,柔聲道:「放心,沒事了,你不會死的……」
  
  拿出懷裡收藏著的銀針,她褪去他身上的衣物,然後將針插在幾個重要大穴。
  
  他急促的呼吸驟然和緩下來,她俯下身,以口對口的方式將萬年不化的熱氣輸入他體內,待他陰寒的體溫漸漸回升之後,才又重新換針。
  
  她不斷的重複換針,每半個時辰就換一次,然後幫他拭去汗水,直到他體內的寒毒盡去,而那已經是六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營帳外,天色早已大亮,熱氣蒸騰,營帳內熱度卻更高。
  
  見他神色平靜下來,她鬆了口氣,拿手絹再次替他拭去臉上汗水,誰知她才觸及他的額,卻驚見他竟睜開了眼。
  
  他看著她,似乎有些疑惑,但卻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她。
  
  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替他拭汗的手尷尬地放在他頭上,縮也不是,擦也不是。
  
  「我死了嗎?」
  
  好一會兒,她才發現他並沒有像之前那樣對她大吼大叫、暴跳加雷的,跟著他開口問話,她方知道他神智並不是完全清醒的。
  
  「沒有。」她神色複雜的看著他,輕聲問:「你要不要喝些水?」
  
  「好。」他聲音乾啞,只覺得喉嚨火燒似的幹。
  
  炎兒倒了杯水,回身卻見他爬坐了起來,嚇得她忙回床邊扶著他,怕他跌落地上。
  
  「小心!」
  
  看見她纖纖小手貼在他稞露的胸膛上,他才察覺自已被剝得精光,雖然下半身被毯子蓋住了,但他的確沒穿;不過,他不介意這個,倒是挺介意她身上帶著的那股淡淡的清香。
  
  好熟悉的味道……
  
  森林、綠水、霧海——
  
  朦朧的畫面突地閃過腦海。
  
  「我在作夢?」他猛力搖了搖頭,卻引來一陣暈眩,腦袋不但沒清楚些,反而更加混濁、陣陣作痛。
  
  「沒有,你受傷了。」炎兒扶住身體虛弱的他,將水遞到他唇邊。
  
  他貪婪的喝了兩口,原先有些模糊的視線似乎因為解了渴而清楚了些,但他的頭還是很痛。「這是哪裡?」
  
  「你的營帳裡。」她扶他躺下,擦去他臉上汗水。
  
  他試著想集中注意力,但卻無法成功,身旁的女人好像說了什麼,但他卻無法辨別那些字句的意思,只覺得肩膀疼痛得要命、全身該死的虛弱,而他的腦海裡,一直浮現片段的畫面和聲音——雷電、閃光、馬匹……大雪、殺聲震天、萬箭齊飛……小橋流水、悠揚的樂聲、溫暖的春風……飛揚的風沙、灼熱的驕陽、染血的刀劍……畫面閃動的是如此快速,有些是他熟悉的,有些卻是他從未見過、聽過的。
  
  他大口喘著氣,閉上眼再奮力睜開,想驅逐那些佔據他腦海的畫面和聲音,但這麼做並沒有多大用處,他的意識開始逐漸散去。
  
  「該死……」他吐出一聲詛咒,試著想保持清醒,但即使他強睜著眼,那些影像還是存在著,甚至和眼前的景物交疊晃動著。
  
  孩童的笑聲、五彩的衣裳、繽紛的花朵:….旌旗飄蕩、兇猛的圖騰、沾塵的傷口……火焰、殺戮、鮮血飛濺……紅艷艷的血珠染紅了藍天,他咬緊了牙關,身體僵硬,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憤起的肌肉劇烈痙攣著。
  
  「不……」
  
  他抗拒著那些重疊的影像,緊繃的身軀向上弓起——倏地,輕柔優雅的古老旋律在耳邊響起,忽遠忽近的嗓音先是如在霧中一般的縹緲,然後一點一滴的靠近、靠近、再靠近,直到播開了血霧,來到他身邊……拭著他不斷冒汗的臉,炎兒擔憂的淚水幾近奪眶,但仍是輕柔地、緩緩地,哼著那千回百轉的古音。他方才驟然發作幾乎嚇壞她了,倉皇下,她哼唱起古老的旋律,試圖安撫他,幸好這招果然有效,他僵硬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了,原本睜得老大、帶著血絲的銅鈐大眼也和緩的閉上,她鬆了口氣繼續輕哼著。
  
  可就在她以為他再度昏睡過去時,他突然抬手抓住她在他臉上安撫的小手,重新張開了眼。
  
  炎兒倒抽口氣,旋律一頓。
  
  他雙眼迷離地看著地,焦距忽聚忽散。
  
  「你……是誰……」
  
  她僵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說……」他試著脅迫她,但原本命令式的口氣,卻因為氣弱而威嚇不足。
  
  她屏息著,不敢動,直到看著他帶著惱怒、凝聚還散漸漸述蒙放大的瞳孔,知道他意識已逐漸遠去,她才試著抽回手,卻發現原本有些鬆脫的小手倏地被他重新緊握著不肯放手。
  
  「你……」
  
  驟然又聽到他開口,她嚇得抬眼看他,動也不敢動一下。
  
  他並未奇跡似的清醒,只是在合上眼、陷入昏迷的最後,霸道的吐出一句命令:「不準走……」
  
  她僵著,久久。
  
  他的手一直握著她的,一個時辰後才漸鬆脫。
  
  她的手被他握出了淤青,看著雖在昏迷中仍不斷囈語的男人,她終於瞭解玄明所擔憂的是什麼,他在睡夢中甚至不時會冒出那早已失傳的古老語言礙…怎會不記得?怎會……不記得……他是如此的恨她……恨她呀……撫揉著淤青的左手,她只覺得好疼,手疼,心……更疼……她痛苦的合上雙眼,淚水又再度滑落。
  
  呀,又掉淚了。
  
  她伸手拭去頰上淚水,悲哀的諷笑著,曾經她多麼想流下一滴淚,甚至在他下獄、被砍頭,她眼睜睜的看著,痛得肝腸寸斷,乾涸的雙眼卻依然乾涸。
  
  如今他轉世了,她也學會了流淚,但又如何呢?
  
  又如何呀……
  
  …………………………月落、日昇舊升、月落。
  
  泉水畔紮營的第三個夜晚,他的情況穩定了下來。
  
  玄明將東西收拾到馬車上,看著懸在夜空中半圓的月,低低的歎了口氣。
  
  古今同一月,人各自西東礙…
  
  望著那燈火通明的帳篷,他躊躇著,正不知該如何進去開口,卻見炎兒走了出來,鐵英跟在她身邊,兩人停在帳門口,她對鐵英細細交代了些該注意的事項,然後看了營帳最後一眼,便毅然決然的轉身,朝他走來。
  
  「他快醒了?」他聲音嘎啞。
  
  「嗯。」她點頭,神色黯然。
  
  「那……該走了。」
  
  「嗯。」她再點頭,唇角扯出一抹笑,很苦、很苦的笑。
  
  他抬手,卻又不知該說什度,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於是,只能轉身備馬。
  
  她上了車,放下了布簾,沒再看營帳一眼。他知道她不敢看,怕看了,就再也走不了了。
  
  可他看了,而且在得到鐵英保證的點頭之後,才駕車離去。
  
  人們走夜路,是為了避日頭。
  
  可他們非一般商旅,不怕烈日,走夜路,是為了怕他醒來後會憶起前世。
  
  所以,走得匆匆。
  
  非同於以往的,是她並未再希冀地問他往哪兒走,因為事到如今,往哪兒走都沒差了……沒差了……風聲颯颯,揚起了輕塵,在黑夜中。
  
  ……………………•誰?
  
  他在腥風血雨的夢魘中掙紮著,他在大雪紛飛的夢魘中掙紮著,他在白霧茫茫的夢魘中掙紮著……他恍惚中醒來又昏睡過去,睡去又再度醒來,現實與夢境交錯,他幾已分不清何者是真、何者是幻,但每當他被下沈捲入至那如海潮一般深沈迷亂、洶湧的惡夢中時,她清雅的嗓音、溫熱的小手,總是會穿透一切,帶他回來。
  
  是誰?
  
  他想開口問,但卻虛弱得完全無法開口,有時他會在朦朧昏黃的燈火中看見她在他身旁移動,替他拭汗、換藥、點燈,或是輕聲和那名繃帶怪漢說話;可有時他又會在另一個滿是白霧的地方看見她,他和她坐在水邊,她會威側著小臉,梳著長長的黑髮,哼著那熟悉的旋律,對他露出淡淡的淺笑。
  
  是真?是幻?
  
  林蔭及光線錯落在流轉的水面、在堆積的落葉、在她細緻的髮膚……波光粼粼的綠水一波一波的襲向她光潔的足踝,林間有光,水面上卻奇異地飄著霧,水霧和日光交錯在半空形成七彩的虹……影像又是一陣閃動,然後又是漫天血霧、激烈戰鼓,鋪天蓋地的掩去那間些的靜謐平和。
  
  跟著又是她的聲音、她的手,古老的旋律、古老的語言。
  
  在一次又一次反覆的掙紮中他漸漸的習慣了她的存在,因為無論真實與虛幻,那抹青色的身影總是在。
  
  是誰呢?
  
  迷亂的意識遊走半醒與昏迷中,記憶始終是交錯的,真的、假的,見過的、沒見過的,十年前的、幾天前的。
  
  夢嗎?
  
  那些看似真實又虛假的存在。
  
  到底是誰呢?
  
  當他發現自己伸手撫摸那名女子的臉時,那觸感是如此真實,他開始懷疑自己已一腳踏入棺材中。
  
  滾燙的濕意染上指尖,他有一瞬的茫然。
  
  淚嗎?
  
  不知為何,他混亂的思緒閃過一絲質疑。
  
  是淚吧,那明明是淚,他卻直覺有哪裡不對,直到另一串淚珠滑落反映著昏黃的燈火,他才拋開那股莫名的疑惑,心頭卻冒出了另一個問題。
  
  為何哭呢?
  
  她開口說了什麼,他什麼都沒聽到,他懷疑自己聾了。
  
  為什麼哭了?
  
  心口悶悶的痛著,他想開口,她的身影卻逐漸淡去,消失在霧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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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5 18:17:41

第四章
  
  從昏迷中再度醒來,他發現自己腦袋不再暈眩,看到的東西也終於不再晃動、模糊、朦朧,至少他現在看著盤腿在旁、打著瞌睡的鐵英那張粗獷的大臉就清楚得很。
  
  他撐起上半身,才用力就發現自己還是十分虛弱,稍喘了兩口氣,環顧營帳,他並沒有看見那名女子。
  
  那是夢嗎?他蹙眉自問。
  
  不,應核不是。
  
  視線掃過那被他摔壞的茶幾,他猛然記起她是鐵英請來的女大夫。
  
  攏聚的眉宇厭惡地加深,他低頭看向受傷的肩膊,果然已被人重新上藥包紮。
  
  該死,他恨那種藥味!
  
  暗暗咒罵一句,他收回撐起身於發顫的手,疲累地倒回床上。
  
  他也恨自己再度變得如此虛弱!
  
  倒回床榻的聲音雖然輕微,但仍是吵醒了鐵英。他猛地睜開了眼,見霍去病醒了,簡直鬆了好大一口氣,忙從銅壺裡倒了杯水送過去,將他扶起來,「將軍,你還好吧?要不要喝水?大夫交代我讓你一醒就給你水喝。」
  
  經鐵英一提,他才發現自己真的很渴,口乾舌燥得活像在沙漠裡睡上幾天幾夜似的,貪婪地喝了幾口水,舒緩了唇舌胸肺的乾熱,他才問:「人呢?」
  
  「啥?」鐵英呆了一下才意會,忙回這:「大夫嗎?已經走了。」
  
  「走了?」他眼一瞇,胸中突起一股莫名的躁怒。
  
  「是啊,走了。」瞥見他不悅的臉色,鐵英小心翼翼地照著事先準備好的說辭道:「大夫本就只是路過此地,所以昨晚大夫見將軍情況已經好轉,便趁著夜色啟程離開了。」
  
  問言,霍去病皺眉沈默著。雖明知他們避開日頭在夜間起程十分尋常,但他仍對他們的行色匆匆感到狐疑,一般人見到他莫不是急著攀權附貴,何況是對他有救命之恩,但這兩個人卻反其道而行,教他實在不得不懷疑。
  
  是怕他怪罪先前的無禮嗎?
  
  驀然想起昏迷前那一陣混亂,他眉頭皺得更深,經這一想,反倒提醒了他那名女子的怪異行為,她當時看著他的樣子,像是很久之前就認識他了,可他的記憶裡卻沒這女人的存在。
  
  沒嗎?
  
  腦海裡又閃過半夢半醒間錯縱複雜的影像,攪得他整個頭又陣陣作痛,他努力想理清那些混亂,卻只是引來更尖銳的刺痛。
  
  「將軍,你還好吧?」見主子額冒冷汗、青筋暴起,鐵英擔心的問。
  
  鐵英擔憂的語氣教他回過神來,他深吸一口氣,放棄去想,將那股莫名的躁鬱從胸中壓下。「這裡是哪?我記得之前過了敦煌,我們有過酒泉嗎?」
  
  「還沒,我們才剛出敦煌。」
  
  「大軍現在在哪?」
  
  「我們在這綠洲停了三天,大軍現在應該快到敦煌了。」
  
  「那好,拿我的鎖甲來,我們回敦煌去。」
  
  「可是你的傷——」鐵英濃眉一皺。
  
  霍去病臉一寒,「我只是傷了,還沒廢。」
  
  「將軍——」
  
  「這是命令。」他冷聲說,氣雖虛,語氣中的堅絕卻不容質疑。
  
  鐵英一凜,龐大的身子立刻站得筆直,目不斜視。
  
  「傳令出去,即刻拔營!」
  
  鐵英一應聲,行了個軍禮便轉身出去傳令拔營。
  
  ……………………•••那名女子的身影持續困擾著他。
  
  站在軍營搭起的瞭望台上,霍去病眺望著四周地勢,南方是祁連山尾段,西方是滾滾黃沙,北方則是零散的丘陵,他知道更遠的西北方那附近有些沼澤和胡楊林,那是很好的防衛,不少商旅曾迷失在那裡,就連識途老馬都無法走出其中,再遠一點就是一些高地和山嶺了。
  
  那附近應是建關隘的好地點,這樣北絲路的大門就能守住,至於南絲路,他得找個時間去查探一下地形。
  
  這回臨出宮前,皇上曾要他留意建關城的戰略位置,但此時此刻,他的心思卻不真的在這上頭,至少此刻不在。
  
  他不斷的想起那迷一般的女子。
  
  七天過去了,他們順利和抵達敦煌的大軍會合,幸運的是,除了幾個一開始就知道的將領,並沒有人知曉他這些天並不在行軍大隊中,也沒幾個人知道他差點就要死在這場戰役中。
  
  肩上的傷提醒了他的愚蠢,也提醒了他曾犯下的錯誤,可笑的是,砍上他肩頭的這一刀並非匈奴所為,而是自己人。
  
  思及那持刀砍傷他的李忠,他神色一沈。教他動堯至今無法怪罪的是,李忠恨他是因為他害死了他爹,也因替他擋刀的校尉李敢和李忠是兄弟,就因為這樣,他遲遲無法依軍法斬了李忠,也不能讓人知道李忠曾刺殺過他,甚至不能讓人知道他受傷了。
  
  所以即使他的肩傷未癒,他還是每天照樣披戴著幾斤重的戰袍鎖甲巡視營地,雖然這樣做讓他的肩傷幾度因那沈重的重量而壓裂,他還是持續的在清晨操兵、在午時練劍、在夕陽西下時騎馬巡行,不讓人察覺他的傷。
  
  但,每當那在鐵甲下的傷口陣陣刺痛,他就會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名女子,所以就算他想忘,他肩上的傷口還是會不時的提醒著他。
  
  她的身影既陌生又熟悉,而那些在深夜夢裡持續襲擊他的影像更讓他覺得莫名的熟悉,有時候那些夢真實的就像曾發生過一般。
  
  他肅目的凝望著,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在意那名女子,更不僅為何他每每一思及她,就會煩躁不已。
  
  遠方西下的火紅夕陽,將一切染成火紅一片,沙漠、壕溝、木柵、營帳、糧草、軍馬,還有那隨風飛揚的旌旗。
  
  恍惚間,眼前的一切和另一片火海重疊交錯,士兵在火海中浴血爭戰著,他們身上著了火、兵器著了火、糧秣著了火——氣一窒,他驚得抓住了腰間刀柄,倏地,一切又回復原狀。
  
  右前方一小隊士兵正在建築軍事工防,左前方另一隊士兵也整齊劃一的進行例行操練。他迅速轉身,只見數量宏觀的營帳也依舊排列整齊完好如初,旌旗隨風飄揚著。整個營區唯一有煙在冒的是左方正在煮大鍋菜的夥頭軍區,他們仍在切菜炒菜做著大夥的晚舨,一如以往。
  
  他緊抿著唇、額冒冷汗,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該去找人檢查自己腦袋是否還是正常的。
  
  該死,夢只是夢,不可能是真的。
  
  他咬牙,鬆開了刀柄,轉身下了瞭望台。
  
  可惡,那女人一定對他做了什麼!要不然他怎麼會老是看到不存在的幻影,還一次比一次嚴重?
  
  鐵青著臉,霍去病來到鐵英的營帳,一掀帳幕走了進去。
  
  「將軍。」帳裡的鐵英一見來人,立刻站起身行了個軍禮。
  
  「我要見那個女的。」他二話不說直接切入重點。
  
  「哪個女的?」鐵英呆了一下。
  
  「那個女的,在綠洲幫我治傷的大夫!」他不耐煩的道。
  
  鐵英一驚,直覺反應,「寒毒沒去盡嗎?」
  
  「天知道她是解毒還是下蠱!」他一臉火大的低咆道:「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去把那個見鬼的女人給我找出來!」
  
  …………………………刀,大霧,一行人在霧裡潛行,他們從後摀住了敵方的嘴,手起刀落,無聲無息地砍掉了一顆又一顆的腦袋,然後接住了對方倒下的無頭身軀,輕放在地上,再接續的放倒前面一個。
  
  地是泥濘的,他們的手沾滿了血,濃重的白霧掩去了一切微小的聲音,利刃劃過皮膚的聲音、人們死亡前微弱的申吟、他們繼續往前潛行的細微腳步聲,一切是如此的凝滯又安靜,讓人錯覺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
  
  可即使如此,她的聲音卻一遍遍的在心中響起。
  
  為什麼要戰爭呢?
  
  為什麼不能和平相處?
  
  這樣交戰真的能得到你們所要的嗎?
  
  她那雙清靈澄澈的眼浮現腦海,當他再度舉刀劃開另一個人的喉嚨時,差點失手。
  
  該死!
  
  暗暗詛咒一聲,他手一扳,將那沒死絕男人的頸骨給扭斷,有些惱怒那女人對自己的影響。
  
  緊握著拳,他憤怒的想著,她懂什麼?被毀家減園的不是她!被奴役欺壓的不是她!如果不是軒轅一族欺人大甚,他們在南方安居樂業,誰願意出來打打殺殺?
  
  銀光在眼前一閃,他及時回過神來,避過砍來的大刀,反手一刀將來人了了帳。
  
  雖然如此,這次奇襲還是讓對方驚覺了,殺聲頓時震天作響,雙方在泥濘大霧中一陣打殺之後,就像開始時一般迅速,四周再度陷入沈寂。
  
  他們趴在泥地裡,渾身又濕又黏,繼續安靜的在大霧裡埋伏著,如同冬眠的蛇,一動不動地,等著下一次的突襲——該死的惡夢!
  
  當霍去病再度從夢魘中驚醒,不用去摸,他都知道自己早已全身汗濕,就好似真的在霧裡埋伏了幾天幾夜一般。
  
  又是在戰場上廝殺的惡夢!
  
  他咬著牙,等著那陣緊繃的驚悚過去。
  
  可惡,他沒在泥地裡打過仗,至少在他記憶中,從沒在像那樣的大霧泥濘中打過仗。但那感覺是如此的真實,那種黏膩感、腥臭的血味、沈悶冰濕的泥巴……該死,那感覺實在是太真了!
  
  火大的披上較輕便的貼身皮甲戰袍,他邁開大步掀開帳幕走到外頭,讓夜風冷靜自己瀕臨瘋狂邊緣的腦袋。
  
  守夜的衛兵並未因見到他如此早起而訝異,這些天將軍總是在天色將明未明時醒來,幾乎全營的人都知道他睡不好,雖然他並未找人麻煩,也沒對誰咆哮,但那焦躁的壓力旁人都感覺得到。
  
  在他經過時,戍衛紛紛向他行禮,他直朝馬營走去。像是早知道他這時辰會過來,平常跟在他身邊的侍衛早已提前將馬備好,他翻身上馬,韁繩一緊,馬兒便意會的快步朝營區大門而去。
  
  兩名侍衛連忙跟進,但將軍一出營便驅馬奔馳,他騎的是御賜天馬,兩人普通馬兒初時還能跟上,但沒多久,距離就越來越遠,不一會兒,前頭的一人一馬就沒了個影。
  
  兩人對看一眼,歎了口氣,反正追也追不上,乾脆放馬兒慢慢跟著蹄印走。
  
  現下近十萬大軍駐紮在敦煌,相信也沒人膽敢在這附近撒野,就算有兩三隻不識泰山的盜匪,想來也不會是將軍的對手。
  
  也不知為何,將軍最近似乎特別煩躁,害他們兩個近身侍衛夜裡也不敢多睡一會兒,一大早就要爬起來陪他騎馬。沙漠裡日夜溫差大,現在穿著厚重的戰甲還好,等過一會兒日頭升起,鐵定又要成了窯裡的烤乳豬。
  
  ……………………•天際泛起一絲微光,濛濛的,沒有一絲雲彩。
  
  霍去病放馬奔馳,讓風吹去胸中的躁鬱和腦中混亂的影像,一陣暢快淋漓的疾馳之後,人與馬皆滿身大汗,他稍微勒緊了韁繩,讓馬兒放慢了速度。
  
  聰慧的馬兒如主人的願從快跑到小跑,雖然氣喘籲籲,但它沒錯失乾燥空氣中飄來的一絲水氣,見主人並未積極的控制方向,它便自主的朝水氣的來向而去。
  
  他坐在鞍上,腦海裡思索著那片段的夢境,方才因為太過憤怒他並未多想,但現在冷靜下來,他突然想起這次的夢比前幾次的清晰許多。
  
  他蹙著眉,知道這次自己記得大部分夢中的景物,從武器的樣式、敵軍的衣著護甲、旌旗的圖騰,甚至他在夢中的思緒和對那青衣女子的惱怒都十分清楚。
  
  奇怪的是,那些武器樣式十分古拙、沈重,不像是鐵,反而像是……青銅?他不能確定,那些人穿的衣飾十分簡陋,護甲也十分脆弱,有不少是木製的。
  
  對了,圖騰,他記得兒時好像曾在哪裡見過那兩種圖騰,他凝神去想,一時之間卻想不大起來。
  
  該死,他知道他一定曾在哪裡見過——
  
  一陣水氣突地迎面而來,他愣了一下,迅即回過神來,在發現自己上一刻還在沙漠裡,下一瞬卻身陷霧中時,有一剎那,他僵在馬上,大手快速的按在刀柄上,以為那該死的幻覺又出現了!
  
  但幾乎是立刻的,他知道這次是真的,因為他身下的坐騎並沒有消失,而且它正低頭在喝水。
  
  他從沒見過比現在更怪的景象,沙漠中竟會起霧?
  
  伸手到半空,掌心一片潮濕,更怪的是,這片白茫茫的水氣非但不冰不涼,還帶有溫度,說它是霧,它更像是被蒸散的熱氣,但太陽還沒升起埃就算升起,也不請會有如此濃重的水氣才是。
  
  雖然身下坐騎十分放鬆的在喝水,他仍提高警覺,帶著疑惑下了馬。靴子一著地,他就發現他所站之處的確仍在沙漠之中,可放眼望去,周圍那白茫茫的水氣卻又讓人心生疑惑。
  
  驀地,遠處傳來一絲細微的水波流動聲,他愣了一下,本以為自己聽錯,但那聲響又傳了過來,一陣陣的。
  
  瞥了眼安靜喝水的坐騎,他鬆開韁繩,警覺地按著刀柄,朝水流聲處走去。
  
  奇怪,怎度越往水流聲處走去,這白茫茫的水氣就越濃越熱?
  
  霍去病微蹙著眉,悄無聲息的沿著泉水邊繞行,才走沒多遠,他就發現這處水泉是呈新月形,外側是沙灘,內側長著整片的蘆葦,而他剛剛下馬的地方則是在外側中段,那裡水氣雖沒那麼濃,卻因為較寬而看不到對岸,反倒是這月牙尖處,雖然水氣較濃卻能看見對岸那整片傍水而生的蘆葦。
  
  他繼續往前行,繞過月牙尖走到內側,盡量無聲的在一人高的蘆葦中潛行,那並不難,特別是當水流聲越近,水氣就越濃時。
  
  一手握著刀柄,當他來到岸邊,伸手撥開蘆葦時,並沒料到竟會看到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情況,他知道也許有動物或者是人,但就是沒想到會看見未著片樓的裸女;特別是她雖然人在水中,但她週遭的泉水卻像是被煮沸似的不斷蒸散。
  
  他在瞬間想到有些泉水是熱的,但那些溫泉大部分都在山裡,他從沒聽說沙漠中也有。
  
  所以在剛開始那一剎那,他只能一瞬不瞬的瞪著那怪異的景象,直到對方轉過身來。
  
  因為水氣太濃,加上他身處人高的蘆葦叢中,她初時沒發現他,而他卻已習慣了濃重的水氣,將她看得一清二楚。泉水只及她的腰,在那之上的是如黑鍛般披散在她身前浮在水而上的秀髮,她微側著螓首,白玉般的柔荑仔細地梳洗著那寸寸青絲,他無法別開視線,不只因為她那在蒸騰水氣中若隱若現引人遐思的雪白同體,更因為她那張臉,就是那張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容顏!
  
  一時驚愕,教他不小心碰到了身旁的蘆葦,她因此抬首,黑色的瞳眸和他對個正著。
  
  她僵住,動也不動的看著他,有一瞬,他以為時間靜止了,若非她週遭白茫茫的水氣仍在流轉,他大概真的會這樣認為。
  
  「埃」一聲短促遲來的輕叫從她櫻唇中冒出,她像是終於發現他是真的,幾乎是立即的在水中連退三步,跟著轉身逃竄。
  
  明明曉得不應核,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想也沒想就追了上去,在水中濺起了老高水花。
  
  聽到身後水聲,她更慌,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在水中跌倒,他在千鈞一髮之際伸手攔腰逮住了她。
  
  「你……」被他硬扯進懷中,她杏眼圓睜,又驚又慌的遮住自己的身體,臉色白得嚇人。他的力量是如此驚人,她兩腳根本沒著地,懸在水中的感覺讓她更覺害怕。
  
  她的手雖然極力遮掩,但春光還是無限,他目光炯炯的瞪著那被迫抵在他胸前嚇得毫無血色的女人,雖然隔著一層裡衣、一副貼身皮甲,和一件外袍,他仍對她興起一股猛烈的慾望。
  
  「放……放開我……」他的眼光像是要吃人似的兇惡,炎兒既驚且懼,怕他是想起了前世,渾身直顫抖著。
  
  他微瞇了下眼,攪著她細腰的手一點也沒鬆開的意思,反而收得更緊。
  
  就在炎兒開始胡思亂想,以為自己大難臨頭的時候,他突然邁開大步,就這樣用一隻手強抱著她走回岸上。
  
  「你……你幹什麼?放……放手……快……快放開我……」她神情慌張地掙紮著,抗議的聲音卻十分微弱。她不敢大聲嚷嚷,因為怕被玄明看到這尷尬的景象,更怕玄明要是來了會和他大打出手。
  
  「不要亂動,否則我不保證會發生什麼事。」他直視前方,繼續往前走,看也沒看她一眼,可聲音卻冷得嚇人。
  
  聞言,她立時意會他警告的是什麼,雙頰頓時飛上紅霞,動也不敢再動一下,可一張小嘴卻沒停下,「放開我……我警告你……快……快放開我……不然等一下你就慘了……你有沒有聽到……我是說真的……玄明脾氣很不好的……」
  
  對她像蚊子般小聲的威脅聽而不聞,他來到岸邊,一眼就瞧見她擱在沙地上的衣物,便走了過去。
  
  「放……放手礙…你佃你堂堂一個大將軍,怎……怎怎度可以做出這種……這種……」
  
  「把衣服穿上。」
  
  「呀?」他突然冷冷冒出一句,炎兒一愣,這才發現兩腳已著地,他鬆了手。
  
  「快穿!」見她不動,他發出兇惡的低咆。
  
  她撫著胸口,嚇得差點跳起來,聞聲趕緊蹲下,動作快速的拾起衣物,但他就這樣盯著她看,她根本不敢重新站起,只拿著衣服遮住自己赤裸的身子。
  
  「你……你可不可以轉過身去……」她小臉通紅,得寸進尺的問。
  
  他沈默著,但表情卻更加兇惡。
  
  「呃……算了……當……當我沒說……」炎兒見狀,怕死的趕緊收回這個請求,既然他不轉身,那只好自己轉,幸好她豉發長,轉過身來穿衣就沒這麼尷尬了。
  
  她動作迅速的將層層衣裙穿上,但她心越急,手就越拙,好不容易裡衣穿好了,外袍的帶子卻半天綁不好,等終於綁好了衣帶卻又不小心將自己的長髮給一塊紮了進去,只好重新解開再綁。
  
  見她和那條帶子和長髮糾纏老半天,甚至還差點連自己的手都給纏綁在一起,一刻過後,霍去病終於看不下。
  
  「笨蛋,轉過來!」
  
  不知道他要幹嘛,炎兒駭了一下,不敢反抗的轉身。
  
  受不了她的笨拙,他伸手先將她的長髮全收攏成一束,「抓著。」
  
  聞言,炎兒忙抓住自己的長髮,這時才發現他是要替她穿衣,她簡直尷尬的想找個地洞鑽。
  
  「把手抬高。」
  
  炎兒滿臉通紅的抬高兩手,只見他低首拿著衣帶俐落地在她腰上繞了兩圈,綁好復又替她拉好衣襟,然後停下了動作。
  
  他的大手突兀地停在她的衣襟上,很怪。
  
  炎兒疑惑的抬頭,這才發現兩人靠得太近,近到她一抬頭額頭就擦到了他的薄唇。
  
  他的眼神又變得像之前那般嚇人,她不禁退了一步,卻發現他原先放在她衣襟上的溫熱大手,不知何時撫上了她的頸項,粗糙的拇指摩掌著她的鎖骨。
  
  四周寂靜無聲,世界像是只剩下他們兩人。
  
  她屏住呼吸瞪著他看,知道自己心跳快得驚人。
  
  倏地,一陣強風吹來,吹散了那白茫茫的水氣。
  
  像是配合好一般,水氣才散開,日頭便在下一瞬升起,剎那間金黃色的晨光射向四方,除了在百尺沙丘陰影下的他們之外,一切都亮了起來。
  
  月泉如鏡,映著晴空、映著沙丘、映著蘆葦、映著水邊的兩人。
  
  他看著她,終於問出糾纏他許久的疑問——「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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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5 18:18:03

第五章
  
  天,果然還是藍的。
  
  就像是豹子不改其斑點,天不管怎度變也還是藍色的,幾千年前看是這樣,幾千年後看還是這樣。
  
  瞧著這數萬大軍駐紮的軍營,士兵還是士兵,煮飯的、運糧的、守衛的、操練的、建築的、管兵器的,到處都是人。
  
  為什麼她一點也不覺得訝異呢?
  
  當她被他扛在肩上,然後像一袋軍糧似的被丟上馬,強行載回軍營時,她反倒沒了先前的驚慌……或許是因為她早猜到他不會信她的吧,無論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或是——不說話!
  
  幾千年前是這樣,想來幾千年後當然也是這樣。
  
  果然哪。
  
  只不過——被他強拎下馬,她瑟縮了一下,然後打量起四周——這回他的士兵們整齊乾淨多了,披頭散髮的是她。
  
  知道他還沒完整想起前世的記憶,她實在不敢解開水行術自找死路,幸虧太陽大,頭髮已經乾了,要不然她頭髮那麼長,濕濕黏黏的看來鐵定更加狼狽。
  
  發現有些士兵趁他不注意時,好奇的看著她,炎兒微笑著,想要勉強維持住尊嚴,可惜效果卻被他強拉著她走的粗魯給破壞了。
  
  他邁開大步快速行進,她則踉踉蹌蹌地跑跑走走,好不容易等他停了下來,她早已氣喘籲籲。
  
  「將軍,她——」拿著羊皮地圖正要到主帳篷去見主子的鐵英,才走到一半就見到霍去病,待他一瞧清將軍身旁的女子,可傻了眼了。
  
  怎麼才教他去找人,他都還沒個方向呃,將軍自個兒就將人給找了回來?
  
  「騎馬遇到的。」霍去病輕描淡寫的帶過,伸出另一手拿過鐵英手上的圖,便又抓著炎兒繼續往前走,邊交代跟上來的鐵英道:「圖我晚點看。傳令下去,今早會議往後延一個時辰。」
  
  他突然又往前走,扯得她手疼得要命,她趕緊跟上,卻一腳踩到小石頭,腳一滑便失去平衡。
  
  「啊!」她驚叫一聲。
  
  「小心。」鐵英見她往前撲跌,趕忙伸手扶她。
  
  炎兒撫著心口,感激地對他微笑,「謝謝。」
  
  「不……」鐵英習慣性的回以微笑,嘴才牽動就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幾乎穿透他扶著她臂膀的大手,他一抬眼,就見到將軍鐵青著臉,一雙眼只差沒噴出火來,嚇得他立刻縮手閉嘴。
  
  明知道這股對鐵英的怒氣來得不可理喻,但他就是無法克制的感到生氣,「還杵著幹嘛?還不快去!」
  
  「是!」鐵英行了個軍禮,十分識相地趕緊轉身離去。
  
  「暴君。」她忍不住小小聲的嘀咕著,卻見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立時噤聲,他才回首繼續前進。
  
  可這回,他的速度倒是慢下來了。
  
  發現自己不再需要小跑步,炎兒忍不住多瞧了他幾眼,然後看看自已被抓得死緊的手,忍不住想,不知道她要是說手很疼,他會不會放鬆一點?
  
  不過想……當然還是想而已,瞧他一臉陰沈,她可沒膽再開口。
  
  回頭望向防衛森嚴的軍營大門,她輕蹙起眉,現下她只擔心玄明要是發現她不在月牙泉,不知道多久才會發現她被帶來這……看來這次她要靠自己逃跑了,雖然知道不太可能,她還是希望他會因為她是姑娘,不將她給綁起來才好。
  
  ……………………她實在無法不盯著他看。
  
  看著眼前的男人走過來又走過去,被強迫跪坐在床榻上的炎兒,視線也跟著他忽左忽右。
  
  即使他眼神兕惡、一臉臭黑,她還是忍不住一直瞧著他。她試過移開視線,但當她一想到今天也許就是她最後一次能如此近距離的看著他時,她還是對自己貪看他的慾望舉白旗投降。
  
  霍去病惱火的在營帳裡踱步,每回經過她前面就瞪她一眼。從進帳篷後到現在快一個時辰了,她不說話就是不說話,只是睜著那雙烏溜溜的大眼,一個勁兒的瞧著他看,無論他問什度,她那張小嘴都像個蚌殼一樣閉得緊緊的。
  
  「你是誰?」
  
  沈默。
  
  「你該死的對我做了什麼?」
  
  還是沈默。
  
  「為什麼我老是夢到、看到一些奇怪的幻影?」
  
  她貶了眨眼,一臉無辜地繼續沈默。
  
  「我在和你說話,你沒聽到嗎?說話啊!」惱怒她的無言,他站在她面前低咆。
  
  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她一雙水靈靈的黑眸帶著睏意,卻還是盯著躁怒的他看。
  
  見她一臉百般無聊快睡著的模樣,他氣得趨前抓住她臂膀威嚇,「該死,你不要以為你不說話我就拿你沒辦法!」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她瞪大了眼,就在他以為終於得逞嚇到她要回答時,誰知她顫抖的唇吐出來的不是字句,卻是嗚咽的啜泣,而且她那雙眼,也在瞬間聚集了淚水——結果反而是他嚇得放開了她,還連退三步,一副看到怪物的模樣。
  
  「哭什麼,不準哭,你敢哭出來試試看!」
  
  看著那站在大老遠鬼吼鬼叫的霍去病,炎兒輕咬著下唇,吸吸鼻子,忍住淚。
  
  霍去病瞪著她,火大的發現自己無法對她動粗,甚至連看到她一臉淚眼欲滴的模樣都會感到煩躁,氣她對自己的影響,對於她的沈默以對,他也只能咬牙握拳,一時之間還真的拿她沒辦法。
  
  就在他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的時候,一名小兵適時出現在帳門外,大聲詢問:「報告!將軍,各級將領已到齊,余副將要小的來問,會議是否要再順延?」
  
  「不用!」看了那可憐兮兮地跪坐在床上的炎兒一眼,他掀開帳幕,匆匆走了出去,點了兩名侍衛,「你們兩個給我守著門口,不準讓那女人踏出帳篷一步,除非有我的命令,誰都不準進去!聽清楚了?」
  
  「是!」兩名侍衛同聲應和,領了命便一左一右的守在帳門外。
  
  霍去病臨走前又看了眼她所在的營帳,想到那女人的頑固不覺抿緊了唇。
  
  該死,他會想到辦法讓她開口的!
  
  在心裡暗暗詛咒著,他滿臉臭黑的轉身開會去。
  
  ……………………••開完了軍事會議,見完了敦煌新上任的郡守,又騎馬出營,同幾位將士巡視完築到一半的峰燧,霍去病才回轉軍營。誰知進了營下了馬,才走到一半,他遠遠就見到自個兒帳篷門外空無一人,守門的衛士竟然兩個都不見了。
  
  心一凜,他加快腳步,匆匆趕至,手一掀門簾,只見裡面果然不見她的身影。
  
  雖然心知她不太可能走出營區,他還是覺得十分火大。臉色難看的走出帳篷,他叫住一位士兵詢問,才開口,眼角就瞥見其中一位本來應該在守門的侍衛正吆喝著兩名夥頭兵端著一大桶熱水往南邊營區走去。
  
  搞什麼鬼?
  
  眉一皺,他揮走跟前士兵,轉身跟了過去,結果才拐了個彎過了幾個篷子,卻看到原本該躺在營帳內的千名傷兵,竟然一個個全讓人給抬到了大太陽底下,幾天前搭好的數個帳篷整個攤平在地,一隊小兵忙著刷洗用具,另一隊小兵則忙著做木架曬——他忍不住再看了一眼,沒錯,他們果然是在曬氈子。
  
  「不對,不是這樣,他傷口已經結痂了,你硬扯他傷口上的布,會將他整塊皮都撕下來的。要像這樣,動作輕一點,先將傷處用溫水浸濕再慢慢撕開。」
  
  右方突然傳來她的聲音,他一轉頭,就見到一小隊士兵正圍在她四周,她教完這一個,又轉身去教另一個,處理完下一個,又忙著幫另一個。
  
  她走到哪裡,那十幾名小兵就跟到哪裡,然後三不五時,就有人被她叫去拿藥、提水、拿布,幾個大男人全被她指使得團團轉,其中還有好幾名隊長、校尉。
  
  「用由附子、蜀椒等溫熱散寒藥,組成治傷寒逐風湯,和治療外感傷寒玻用由肉徙蓉、杜仲、續斷、牛膝等補腎藥組成的方劑則可治療七傷所致的虛勞內傷病,把這些藥熬煮給傷兵喝。有抄起來了嗎?」
  
  炎兒交代著藥方,邊走到另一名傷兵旁跪下,見那人腳上患處又髒又臭,傷口早已化膿,忙拜託身旁的小兵,「小林,麻煩你再去提桶熱水來好嗎?」
  
  「是。」小林轉身就跑到場中那才讓人抬來的大木桶旁,拿小桶提了些熱水,又匆匆忙忙的跑回來,半途卻撞上了人差點跌倒,所幸那人拉住了他的肩頭,才沒讓那桶熱水灑了一地。
  
  「謝謝,藹—將……將將……」他點頭道謝,誰知一抬首,卻發現他撞到的人是大將軍,嚇得他血色盡失將了老半天還將不出來。
  
  「這裡是怎麼回事?」霍去病怒目質問。
  
  「這……這這個……因……因因因為……」小林結結巴巴的,看見將軍讓他嚇得魂都沒了,哪還說得出話來。
  
  「陳大夫呢?」他冷聲詢問那應核在場卻不知跑到哪去的隨軍大夫的行蹤。
  
  「陳……陳陳……」
  
  瞧他嚇得兩腿直打顫,話都說不清楚,霍去病眉頭摔得更深,「去把陳大夫給找來。」
  
  「是……」小林一應聲,本欲轉身跑去找人,卻想起手上這桶熱水,他為難的瞧瞧前方那正忙著處理傷口的軒轅大夫,想要先把水拿過去給她,可又不敢當著將軍的面違抗軍令,結果他就這樣尷尬地杵在原地,一張臉一陣紅一陣白的。
  
  見他還站在原地,霍去病臉色更加難看,真不知道那女人到底對他的士兵做了什麼,讓他們全都對她唯命是從。
  
  「拿來。」他伸出手,要小兵將水桶交出來。
  
  小林駭了一跳,不敢不從,趕緊交出水桶。
  
  「還不快去!」他沈著臉催促。
  
  「是!」不敢再有延誤,小林幾乎是拔腿就跑,怕慢了點小命便將休矣。
  
  提著水桶,他轉身朝那女人所在的位置前進,卻見到她手裡正拿著不知哪個該死的傢夥遞給她的匕首,小心地割開傷兵患處的褲管。「像這種已經化膿的傷口,一定要盡量保持乾淨,早晚都要換一次藥。」
  
  他走近,所有看到他的士兵都嚇了一跳,不敢擋路的自動站到一旁。
  
  「拿塊乾淨的布給我。」她頭也不抬的伸手向旁邊的人要布。
  
  手上抱著一疊白紗、細麻及索布的小兵見到將軍,嚇得臉都白了,動也不敢動一下。
  
  他見狀,看她一手忙著清理傷口,另一手還舉在半空,便走上前從小兵手上拿了塊裁剪好的乾淨素布給她。
  
  她並未察覺週遭異常的安靜,手裡拿到布就縮了回去擦淨傷處,一邊告知傷兵這:「我得將你的傷口劃開,可能會有點痛,你忍一忍。」
  
  見到將軍站在軒轅大夫身後,那傷兵瞪大了眼,根本忘了該回答。
  
  炎兒當他的沈默是聽見了,便拿匕首割開壞死化膿的皮肉,這利刃一劃下去,痛得那傷兵大叫一聲反射性地曲起了腳,差點踢到炎兒。
  
  站在炎兒身後的霍去病見狀,動作迅速地伸手壓下那士兵的腳,這才沒讓她的小臉被踢到。
  
  「對不起,是不是很痛?」炎兒一臉抱歉的看著那傷兵,道:「不好意思,我的針沒帶在身邊,沒辦法幫你止痛。可是你腿上的壞疽一定要去掉,要不然時間久了,整只腿都會報廢的。」
  
  聞言,傷兵臉色慘白、額冒冷汗,不過還是勇敢的點頭,「沒關係,你弄吧,我會忍住的。」
  
  「我會盡量動作快。」炎兒深吸口氣,舉刀就要再切——「等等、等等!」那士兵緊急叫停,咬住了自己的綁手,才點頭示意她動手。
  
  炎兒對他報以鼓勵的微笑,一刀劃了下去,動作乾淨俐落。可雖然她已經極力避免讓他太痛,他還是掙紮得很厲害,幸好幫她壓腿的人力氣挺大的,所以這次過程還滿順利的,而且這位士兵在中途的時候就痛昏了過去,她趁此加快速度邊將壞死的肌肉及皮膚切掉,邊拿布擦去黃膿和血跡。
  
  「熱水。」
  
  「金創藥。」
  
  「再來塊乾淨的布。」
  
  「幫我把他的腿抬高一些。」
  
  「別太高,好,就是這樣。」可——她忙著處理傷腿,壓根沒注意到幫她拿水、送藥、遞布、壓腿、抬腿的都是同一個人,直到她洗好手,重新將傷口包紮好,要口頭道謝時,才發現是他。
  
  然後,幾乎是反射性的,她又想轉身落跑,完全忘了身後還躺著個昏死過去的傷兵,要不是霍去病早料到,先行拉住了她,只怕她就要壓到人家身上。
  
  「想去哪裡?」
  
  見他面無表情,炎兒結巴的道:「沒……呃……我……我只是想看看他還……還有沒有其……其其他刀傷……」
  
  「不用了,就怕讓你看了會越看越嚴重。」他不客氣的冷聲道。
  
  「你——」聽聞他不屑的侮辱,她有些惱,開口想回嘴,卻在看見他凶神惡煞般的銅鈴大眼後,瞬間將到嘴的話話全給吞進肚裡。
  
  算她識相。見她不敢反駁,霍去病看向那兩名原該在守門,現在卻在這兒幫忙的侍衛,」臉鐵青的道:「我剛是怎麼說的?」
  
  兩人一僵,對看了一眼,認命的同聲開口,「守著門口,不準讓軒轅大夫踏出帳篷一步。除非有將軍的命令,誰都不準進去。」
  
  「我說的話是放屁嗎?」
  
  「不是。」他們臉色死白的再同聲回答。
  
  「我還是不是將軍?」他一瞪眼,語音冷冽,直刮得兩人寒到骨子裡。
  
  「是!」兩人大聲回答,不敢稍有遲疑。
  
  「李校尉!身在軍營,不從軍令者請當何罪?」
  
  一旁被點名的李敢僵了一下,雖然同情這兩名侍衛,還是回答道:「輕者鞭刑百下,重者斬立決。」
  
  兩人早知此行是違抗軍令,面對將軍的火氣,只能繃緊了皮肉準備受罰。
  
  「等一下!」炎兒越聽越不對,眼看這兩名無辜士兵就要代她受罪,忙扯著霍去病的手道:「是我說服他們讓我來這兒幫人看病的,不干他們的事——」
  
  他冷眼看她,「軍令如山,豈容你說說就能改!他們放你出來,就是違命抗令!」
  
  「你叫他們守著,主要是守著我,他們是守著了,哪裡違命了?傷兵快死了,因為找不到隨軍大夫,所以才來找我的,他們讓我過來是通權達變,這又是哪裡抗令了?還是說你的命令只是要他們死守著門?」她雙目炯炯,字字鏗鏘的替他們辯解。
  
  「通權達變?」他下顎緊繃,火大的道:「今日可以通權放人出來在營裡到處走,明朝達變就會被人放火下毒!這是軍隊,你以為是市集嗎?來人,把他們給我帶到校場去!」
  
  「慢著——」見一旁士兵欲上前將那兩人帶下去,炎兒急得上前想要阻止,可手腕被他抓著,他一扯就將她給強拉了回來,她掙紮著,氣得口不擇言,「放手!你這個不講理的蠻子!」
  
  他絲毫不理會她的小動作,喝令那些因她的叫喊停頓的士兵,「帶下去!」
  
  「不要!你要打他們就先打我!」她氣得大叫,完全失了理智。
  
  霍去病額冒青筋,怒瞪著她,低咆道:「你以為我不敢嗎?」
  
  她緊抿著唇,一臉挑釁,沒半點畏縮妥協。
  
  她臉上的表情,教他看得青筋陣陣抽搐,這幾天積壓的火氣全在這時爆發,氣得吼道:「來人,拿鞭子來!」
  
  眼底閃過一絲驚駭,她雖然怕他真的打她,還是不肯退卻。
  
  「將軍——」李敢聞言忙想阻止。
  
  「我說——」他兩眼仍一瞬不瞬地瞪著不畏不懼的她,咬牙低咆道:「拿鞭子來!」
  
  這回沒人敢說話,不過所有人卻杵在原地,全場一片靜默。
  
  見沒人動,他火大的掃視全場,「你們想造反嗎?」
  
  那兩個倒楣的侍衛見狀,突地雙雙一腳跪地,道:「將軍,違命抗令的是咱們兩人,軒轅姑娘不是營裡的人不懂規矩,請將軍看在她替弟兄們療傷的份上,原諒她這次。」
  
  李敢也在一旁躬身抱拳再度替她說話,「將軍,請看在弟兄們的份上。」
  
  霍去病眼一瞇,還未來得及反應,所有站著、躺著,只要還清醒的士兵竟也同聲一氣替她求情,「將軍,請看在弟兄們的份上——」
  
  驚訝的看著替她求情的士兵將領,炎兒實在有些受寵若驚。
  
  他僵住,瞪著眾人久久,久到大夥還以為求情無望的時候,他才看著那兩個半跪在地的侍衛,冷著臉道:「李校尉,鞭刑百下,給我好好的打,一下都不能少!」
  
  「是!」李敢聞言精神一振,知道將軍鬆了口,忙點頭領命。
  
  「謝將軍!」見將軍沒再要打軒轅姑娘的意思,兩名侍衛同時鬆了口氣。
  
  「什麼?」炎兒先是察覺他不打算打她了,才暗自慶幸他的怒氣稍平,未料情況一下子急轉直下,他竟然還是要罰他們,她見此情形忙又開口,焦急的想再阻止,「等一下!不可以,住手——」
  
  她這一抗議,可讓才鬆了口氣的大夥的心又提了起來,紛紛在心裡求天求地,只求她不要再把將軍給惹毛了。
  
  幸好這回將軍根本不理她,只是硬施著她離開南邊營區。
  
  「你這個不明事理的傢夥!放手!放開我——」炎兒扳著他的大手,兩腳抵著粗糙的沙地反抗著他,不肯乖乖跟著走。
  
  他回頭見狀,一火,乾脆將她整個人拎起。
  
  「哇藹—」炎兒嚇了一大跳,發現自己又被他像包糧袋似的扛在肩上,她滿臉通紅,「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啊!」
  
  他對她的叫囂充耳不聞,繼續輕鬆快步的往前走,彷彿肩上沒扛著個姑娘一般。
  
  她氣得攥起小拳頭,槌打他的背,想要讓他放她下來。「放我下——啊,好痛……痛痛痛……」
  
  槌他的結果是落得她兩手紅腫,她槌了幾下敲到鐵片,痛得半死才想起他衣裡還穿著護甲。
  
  一旁傳來喧嘩訕笑聲,她抬頭看去,才發現這男人惡劣到竟扛著她招搖的經過營區裡最主要的步道,當她一見到那些夾道圍觀的將士們臉上曖昧的笑時,只想當場挖一個地洞鑽進去躲上一千年,等這些傢夥全都死光了再出來見人!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5 18:18:26

第六章
  
  壞人。
  
  他是一個壞人,她如是想著。
  
  坐在床榻上怒瞪著那狂傲、跋扈、自大、粗魯、惡劣、不請理,還十分卑鄙、無恥、下流、齷齪、可惡,正在和一名將領討論地勢的男人,炎兒忿忿的想著。
  
  一個人不過是轉了世,為何會如此的不同?
  
  也許幾千年的時間還是有差的,他根本不是當初她所愛的那個男人。
  
  打午時他將她給扛回來後,他就拿了布條將她的右腳和一根他不知從哪找來重達數斤的流星槌給綁在一起,然後自顧自的忙起他的事,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她試著想讓自己恨他,卻沒辦法,只因腦海裡不斷浮現他因她而慘敗、而囚禁、而死的記憶……看來玄明是對的,他有他的人生,她離開對所有的人都好,包括她自己在內,免得她哪天忍不住一把火將這臭軍營給燒了!
  
  生氣的看著被綁住的腳踝,她開始詛咒起發明這種笨重武器的王八蛋……………………••好不容易將每天例行的公事做完了,霍去病本準備要好好拷問她,把事情弄清楚,誰知道回頭卻看見她趴在床上睡著了。
  
  他走上前本是想將她叫醒問話,可到了床邊,看著在虎皮上熟睡的她,卻半天沒下一步動作。
  
  她整個人像隻貓兒般蜷著,烏黑柔細的及膝長髮覆蓋在她身上,雖然她那張臉不是絕美,在他所見過的姑娘家裡只能算是普通,甚至連一些大戶人家的小婢可能都比她好看上那麼一點點,可她臉上的表情卻莫名牽動著他,像是早已熟悉不已。
  
  吐著淺淺的鼻息,她嬌嫩的小臉因為帳子裡的高溫而微微發紅,一隻手擱在虎皮上,另一隻手環抱著腰,整個人縮著的模樣,像是在抵禦抗拒什麼,連在睡夢中,眉頭都是蹙顰著。
  
  她額上鑲著一塊淚珠般的水綠青玉,其上的光影流轉著,乍看之下竟像活物。
  
  他好奇的伸手,那塊看來像青玉的東西摸來十分冰涼,他微蹙著眉,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好似在哪看過這東西。
  
  這念頭才起,一幕奇怪的畫面又快速閃過。
  
  這次是許多壯碩的男人圍在火堆邊,其中一位手上拿著青玉球在把玩,結果一不小心掉到地上,玉球一落地,那原本丈高的火焰竟在瞬間熄滅。
  
  他一怔,那男人手中的青玉球的材質就像她眉間淚珠似的青玉一般,都是波光流轉,看來像活的,只是玉球很大,這塊青玉卻十分的校即使他這些年見過不少珠寶,卻從未見過像這樣的東西。
  
  這女人到底是——
  
  直到觸碰到她柔嫩肌膚,他才發現他的手已離開了青玉輕撫著她的面容。
  
  微微一驚,他倏地縮回了手,不僅自己為什麼就是忍不住想碰她。
  
  他退了一步,將自己和她的距離拉開,鐵英在這時走了進來。
  
  「將軍。」見炎兒睡著了,他壓低音量,將手中巴掌大的錦盒遞上,「這是你要的白玉青。」
  
  霍去病接過手,問道:「弄清楚今早南區的事了嗎?」
  
  「是。」鐵英看了眼沈睡中的炎兒,低聲道:「今早有兩位弟兄病危,但幾位隨軍大夫,兩個在途中病故,一個在狼居胥山交戰時中箭身亡,剩下的陳、林兩位大夫今早剛巧都進城裡拿藥去了,只有少數幾位弟子留下。因為事出突然,那幾名學徒無法處理,南營十七分隊的小隊長來帳裡找將軍,想通報復快馬去接大夫回來,結果在這兒見著了軒轅姑娘,她說自己是大夫會醫,說服了侍衛讓她去救人,所以她才會在南營。」
  
  「為什麼把篷子都拆了?」他看著睡夢中的她,臉上無絲毫情緒。
  
  「弟兄們說,軒轅姑娘指稱篷子裡不乾淨,容易引發傳染病,便要人將受傷的弟兄們全搬出來,然後將所有能洗的拿去洗,不能洗的拿去曬。」
  
  「拿去曬,虧她想得出來。」他揚了揚眉,再問:「她怎麼叫得動那麼多人?」早上在南營任她使喚的士兵幾乎有整整一個連之多了。
  
  鐵英嘴角微微牽動,道:「軒轅姑娘沒叫人,是大夥看到陌生姑娘在軍營裡出現,好奇,所以聚集過去,看到她不嫌髒的替傷患清洗傷口、刷洗用具,大夥才主動協助她,之後事情傳開,附近沒事的人也都到南營去幫忙,所以才會有那麼多人。」
  
  也就是說……她忙了一早上?
  
  沈默地看著她,他現在才曉得原來她會毫無顧忌的睡著,是因為累壞了。
  
  胸口湧起一股複雜不明的情緒,他將視線從她熟睡的容顏上拉回,瞧著鐵英,「陳大夫回來了嗎?」
  
  「回來了,他正在外頭候著,你要見他嗎?」
  
  「不用了,既然人手不足,你讓他回南營忙去,順便叫人幫我端一盆水來。」
  
  「是。」鐵英領命,頓了一下,突然吞吞吐吐的又這:「呃……將軍,是不是需要挪個帳篷給軒轅姑娘?」
  
  「挪?你到哪挪?」他瞥了鐵英一眼,面無表情的道:「免了,再要人守著她,等她一開口,隨便說說又有人要遭殃。」
  
  聞言,鐵英尷尬的笑了笑,不敢再多說便走了出去。
  
  ……………………•她是被他打呼的聲音吵醒的。
  
  夜半醒來,一睜眼,就瞧見他的側臉,她嚇了一跳,整個人爬坐起來,等半晌後,她才慢半拍的發現他是睡著的,而且還打呼。
  
  愣愣的看著他,炎兒有些怔仲。雖然對他白天的頑固還有些生氣,但此刻望著他,她還是無法將他當作另一個人,同樣的面孔、同樣的聲音、同樣的魂魄,這是她想了幾千年的人呀……跪坐在床上,她神色黯然的歎了口氣,好一會兒,才體認到現在是逃亡的好時機。
  
  她得走了,再留下去,他遲早會將所有的事情想起,到時候,她穩死無疑。
  
  輕咬著下唇,炎兒躡手躡腳的從他身上跨過去,卻忘了自個兒腳上還綁著個重達數斤的流星槌,險些跌了個狗吃屎,幸好地這回反應快重新站穩了腳。
  
  好險。
  
  心驚的拍拍胸口,炎兒回頭看他,見他依然沈睡著,才蹲下身處理那顆可惡的大鐵球。雖然她很想把這礙腳笨重的武器給熔了,可就怕她一解開水行術的禁制,連這篷子都會一塊燒起來,而且她自己百分之百會遭殃。
  
  真麻煩。
  
  她得找個東西將布條切斷才行。
  
  皺眉瞪了下鐵球,她四處張望尋找能切斷布條的東西。
  
  杯子。打破拿碎片?不行,太吵了。
  
  大刀。不成,太重了,要是不小心沒拿好,砍到自己的腳就得不償失了。
  
  匕首。呀,這個不錯、這個不錯。她雙眼一亮,不過在發現它所在的位置後,她便自動放棄,因為那把匕首在——他的腰上。
  
  可惡,難道這裡就沒多幾把武器嗎?軍營耶,軍營不是應該堆著滿滿的刀槍劍戟嗎?她嘀嘀咕咕的抱怨,再度掃視週遭。
  
  啊,有了。
  
  一眼瞧見放在角落的弓和箭鏃,她伸手拿它,可惜太遠了,她試了老半天,只能以指尖稍稍碰到邊。
  
  在幾次嘗試都不成功,而且還害她因為手伸太長而抽筋後,她一翻白眼,決定放棄那幾支銳利的箭。
  
  揉著抽筋的臂膀,炎兒真是哀怨極了,難不成真要她拿那把匕首嗎?
  
  視線瞥向他腰上的那把匕首,她跪坐在他身邊,觀察了好一會兒,確定他仍在睡,她才鼓起了勇氣,小心翼翼的伸手抽出那把匕首。
  
  抽到一半時,他動了一下,她一僵,不敢動,直到確定他沒醒來,才又繼續用很慢很慢的速度,十分小心的將匕首給抽了出來。
  
  呵,成功了。
  
  手裡握著那把匕首,她臉上浮現一朵小小的微笑,快快樂樂的低頭就要割斷她腳上的布條,卻慢半拍的到現在才發現自己雙腳讓人纏上了白紗。
  
  怎麼回事?
  
  她呆了一下,跟著才理解在她睡覺時,有人替她洗淨受傷的腳並上藥包好。
  
  是他嗎?
  
  輕咬著下唇,她不讓自己抬頭看他,握著的匕首卻遲遲沒動作。
  
  軒轅魃,你在做什麼,快割斷布條啊!
  
  焦急的聲音在腦海裡催促著,可她只是瞪著綁在腳上的布條。
  
  快啊,再不快就來不及了!
  
  她閉上眼,用力握緊匕首,用力到整隻手都抖了起來。
  
  驀地,一隻大手覆上了她握刀的小手。
  
  「喝?!」她驚得睜開了眼,慌張的看著那近在眼前的俊臉。
  
  霍去病看著地,面無表情的。
  
  炎兒全身僵硬,本以為他會大怒,誰知他只是一語不發的扳開她的手,將匕首收回皮鞘,然後——倒回去睡覺。
  
  啊?
  
  她呆滯僵硬地看著他的動作,完全無法反應。
  
  就這樣?沒怒吼、沒大叫、沒將她綁得更牢?
  
  她眨了眨眼,半晌後,終於確定他真的就這樣躺回去睡覺。
  
  到底是他睡死了,還是她剛剛看到幻覺?
  
  瞪著那重新躺平的男人,忽然間,覺得有些哭笑不得……腳上的鐵球仍在,她本有機會解開它的。
  
  曲膝坐在地上,她將臉埋在膝頭上,默默厭惡自己的沒用。
  
  明明知道自己該離開的,可她在最後關頭卻掙紮起來,只因為……這次走了,就再也沒機會見到他了,即使他是如此的可惡,可現在的他並不……恨她,頂多只是氣她而已。
  
  他替她擦了藥……
  
  她撫著腳,苦笑著,莫名想哭。
  
  只有現在而已。
  
  雖然曉得他對她好,只有現在而已,她還是好想好想留在他身邊多一會兒,就算……就算是多一個時辰都好。
  
  多少年來,她不斷想著,如果她不是公主,如果他不是敵將,如果對立都將消逝,如果一切可以重來……為此,她求了千年,只為再次見到他;而現在,這些如果幾已成真,可他雖已不再是她之前遇到的蚩尤,她卻仍是從崑崙下來的天女魃。
  
  好傻礙…好傻……
  
  她笑著,無聲的笑著,笑自己的癡,笑自己的傻。
  
  淚,卻流了下來,浸濕了青綠衣裙……
  
  ……………………•••旭日東昇,大地再度光亮起來。
  
  軍營裡,天際才泛著魚肚白,各處便見人來人往。
  
  聽著篷外的人聲,才剛睜眼的炎兒就見到霍去病面對著她,好整以暇的盤腿坐在氈子上,吃著士兵送來的早膳。
  
  見她醒了,他舀起一匙米粥送入口裡,兩眼仍炯炯的看著她,挑眉問:「餓了?」
  
  她不言不語,一動不動的。
  
  「你是誰?」
  
  她緊閉著嘴,不肯出聲。
  
  「說了,這份就是你的。」他拿筷子指著桌上另一份食物,想用吃食讓她屈服。
  
  炎兒張大了眼,忍住打心底冒出來的笑意,莫名的同情起他來。
  
  她昨天是一日未進食沒錯,不過打從幾千年前那場該死的災難之後,她一日也未曾進食過。
  
  見她雙眼骨碌碌的轉,唇邊還藏著笑,半點也不以為意,他莫名惱火起來,冷聲道:「你一日不說,就一日別想進食。」
  
  她擰著眉,想想繼續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乾脆想辦法說服他算了。
  
  她貶著烏黑大眼,一臉無辜的道:「我是誰你不是早知道了,大夫埃」
  
  「大夫?」他瞇了下眼,「不是問你這個。」
  
  「不然你問什麼?」她裝傻的道:「問我叫啥姓啥家住哪兒嗎?說了你會放我回去嗎?」
  
  霍去病怒瞪著她。
  
  她假裝沒看到,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道:「我姓軒轅,單名魃,是一個大夫,家裡的人都不在了,所以平常幫往來絲路的商旅們看病過活。上回不過是碰巧和將軍在同一處綠洲過夜,才被余副將請了過去。我們是將你寒毒去盡了,傷也處理好才走的。你的傷又不是我弄的,我已經盡力了,要是有什麼後遺症也不能怪我啊,早知道這樣我就不醫了……」眼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她後面的話也越來越小聲。
  
  「後遺症會在大白天出現幻影?」他怒目質問。
  
  「呃……會埃」發現自己回答得有些心虛,炎兒忙加強口氣,擺出大夫的架式,振振有辭的瞎掰道:「要是在大雪裡呆久了,因為受寒過度,氣血運行不良,就會看到幻影。將軍你雖然不是在雪中過久,但是你被人下的毒過於陰寒,所以你中毒三天等於人被埋在大雪中三天,氣血當然也運行不良,會看到幻影是正常的。」
  
  「我在遇到你之前可沒看到什麼狗屁幻影。」他冷聲哼道。
  
  心一悸,她貶了眨眼,忙道:「那——是因為,將軍你之前靠著意志力撐著,都沒睡過是吧?因為你人一直沒放鬆下來,所以才會在玄明把你打呃,不是,是幫你放鬆之後,就……呃……就這個……」一下子接不下去,她話題一轉,「總之,就是因為你身上的寒毒已經侵骨入肺,所以才會看到那麼多幻覺。將軍,你曾說在夢裡和幻影中看見我出現,那必是因為在那幾天中,你神志不清,中途曾經幾次醒來,看見我的關係,所以才會記得我的模樣,把幻影與現實混在一起。」
  
  「那你如何解釋我到現在都還會看到那些東西,不是說寒毒已經去盡了嗎?」他口氣仍然很沖。
  
  「所以……才說是後遺症啊!」差點掰不下去,她一顆心都快蹦出胸口了。
  
  雖說她講得有那麼點道理在,但不知為何,他就是無法相信她。
  
  緊抿著唇,他看著眼前的女子,心思千回百轉。
  
  在他審視的目光下,炎兒只覺得頭皮發麻,要不是她那能力抑止了她身上的水分,只怕她現在早就嚇出滿身冷汗了。
  
  「什麼時候會好?」他突地開口。
  
  「呃?啊,你指這些夢境和幻覺嗎?」她扯扯嘴角,心虛尷尬的道:「這個……我也不確定。」
  
  他劍眉一揚,起身套上外袍這:「那好,我這後遺症一日未癒,你便一日別想離開,要是哪天我不幸暴斃,你就給我陪葬!」
  
  炎兒瞪大了眼,「什——」
  
  「把桌上的食物吃了,不要想逃跑,要是你不見了,我就拿看守你的人開刀。」他冷笑打斷她,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藹—可惡!
  
  炎兒握緊雙拳在心裡尖叫,忿忿的瞪著他離去的身影,她氣得直跺腳,卻猛然發現綁在她腳上的布條已經不見了。
  
  壞人。
  
  他果然是一個壞人!
  
  看著自由的雙腳,她真是為之氣結。
  
  因為他和她都知道,現在就算不綁她了,她也不敢逃。
  
  ……………………•••「壞人……」
  
  發現他這一世是一個蠻不請理的壞人,實在讓她心裡有些小小的受傷,雖然他前世也沒好到哪裡去,但至少沒那麼頑……呃,好吧,他前世也一樣頑固。
  
  無力的翻了個白眼,她再度蹙眉咕噥著,「可惡……」
  
  「其實將軍沒你想的那麼壞的。」
  
  突然冒出的聲音讓她嚇了一跳,一回首,就見鐵英嘴角噙著笑意站在門口,顯然是把她剛剛冒出來的詛咒全給聽了進去。
  
  「是嗎?舉個例來聽聽。」她轉回頭,不信的輕哼了一聲,繼續玩弄被她偷偷處理掉三分之二,還剩三分一的食物。
  
  「舉例?像是李敢校尉其實是擅使鞭的好手,將軍讓李校尉去行刑,已經是多所寬宥、手下留情這類的事嗎?」他來到桌邊,盤腿在她面前坐下。
  
  「既要留情何不乾脆別打,他根本就是是非不分。」炎兒放下湯匙,滿臉不悅。
  
  「軍令如山,不容質疑半分、朝令夕改,昨日將軍若未行罰,如何服眾?行軍作戰非同小可,最忌兵將自作主張,一日軍法未嚴格執行,便一日無法帶兵千萬。若然將軍昨日免了侍衛刑責,將來在戰時發生同樣情事,屆時牽一髮而動全身,傷的可就不只是兩名侍衛的皮肉,而是萬千士兵的性命了。」
  
  聞言,她雖然也知道鐵英說得沒錯,卻還是無法接受霍去病執意要對兩名好心侍衛用刑的作法。
  
  「如果他真是為士兵著想,為何還會要大軍強行追討匈奴?不用我說你也知道,看看那些在南營的傷兵殘將!什麼叫兵力損失只十分之二,他要是沒窮追猛打,也許今天要截肢斷腿的就沒那麼多人了,也或許今日那些不該死的都還活著。」她皺眉批評。
  
  見她還是頗不以為然,鐵英正色道:「將軍不大說話,精氣內斂,敢作敢當。但也因如此,這兩年外界對將軍有些不利謠言,如你一般不少人對將軍的作法不能諒解,但你要知道,匈奴一日未減,邊關這些被燒殺擄掠、無力自保的百姓又何止數萬。」
  
  「可以談和啊!何必一定要兵戎相見!」她反對的說。
  
  「我們不是沒試過招降談和,也的確有些成效,但匈奴各部族意見相左,兩相內鬥之後,邊關百姓同樣要遭殃。兩年前將軍代聖上接受匈奴休屠王和渾邪王投降,但途中休屠王生變,兩王內鬥之後,渾邪王屬下裨將見我軍甚眾,多有畏心,相約逃遁,途中搶糧傷人,若非將軍當機立斷揮軍追趕,穩住局面,只怕對邊關百姓來說又是一場劫難。」
  
  她眉宇染愁,無法苟同。「以殺止殺,只能治標,不能治本。」
  
  「所以這回將軍才會想要一勞永逸,一次將匈奴趕出漠北,立下軍威。
  
  如此一來,外族便不敢來犯,百姓們才有好日子可過。」
  
  「反正話都是你們在說,講得如此冠冕堂皇,其實說到底這些勞民傷財的爭戰,不過是為了滿足少數人的權力慾望。」她輕扯嘴角微微諷笑著。
  
  鐵英尷尬的一笑,卻頗欣賞她的聰慧,雖然她的言詞頗為不敬,但抓住了重點。「你說得沒錯,這些戰爭並非全都那麼的必要,但也不是完全的不需要,所以才需要像將軍這樣的人來控制大局,因為他知道要在什麼樣的時機,如何以最少的兵力,最有利的戰術,做出最快的判斷來贏得勝利。」
  
  他頓了一下,深吸了口氣,才嚴肅的道:「也就是因為如此,朝廷裡有人嫉他的受寵及狂妄、軍隊裡有人恨他的冷酷嚴明——」
  
  聽到這裡,炎兒逐漸發現他對她說這番話是有目的的,她戒慎地打斷他的話,道:「你和我說這些幹嘛?」
  
  「我和你說這些,是希望你瞭解,當他的責任重如千斤之時,他是不容犯錯的。或許他稱不上是好人,但我想,他也算不上是一個壞人,充其量不過是有點頑固的將軍。」他頓了一頓,接著道:「還有就是,不管你相不相信,他目前很需要你的幫助。」
  
  炎兒問言一愣,方要開口,卻讓他伸手阻止。
  
  「軒轅姑娘,請你先聽我說完。」鐵英一臉擔憂的說:「人紅遭人嫉,將軍外表看似風光,實則有不少人將他當成眼中釘,不除不快。不瞞你說,他此次受傷並非是敵軍所為——」
  
  不是敵軍?她心一驚。「什麼意思?」
  
  「想必你該有聽過,兩年前飛將軍李廣因將軍的一句話,憤慨之下引咎自刎的事件,這件事讓忌憚將軍的籍機渲染、煽動軍心,雖然李將軍的兒子李敢校尉因跟了將軍一段時日,懂得這件事不該怪在將軍頭上,但李家的人並非個個都這麼想,在有心人慫恿之下,李將軍的另一位兒子李忠便興起了報仇的念頭。」
  
  「那一刀便是他砍的?」炎兒臉色微微發白。
  
  「是,但因將軍念在李忠是因一時沖昏了頭,李敢校尉又曾救過將軍,所以並不打算讓這件事曝光,也因此除了少數幾名近身侍衛和我知道外,並沒人知曉此事。將軍極力想保全李忠,回營後他天天硬撐著病體四處巡行,每每教重達數斤的鏡甲壓得肩傷並裂,所以他的傷到現在還未完全痊癒。」
  
  「可是他昨天還扛我!」話到一半,她一僵,突然瞭解,「他是故意的……」
  
  「對。雖然我們已經制住了李忠,不過下毒的另有其人,我們不能讓人知道將軍受了傷,所以不能我軍醫,若將軍受傷的事一曝光,非但李忠性命不保,刺客更是不會放過這次機會。這次遠征將軍大獲全勝,若然回京,會更受聖上重用,那些人是不可能讓將軍平安回到長安的。」
  
  「你告訴我這些是要我繼續幫他療傷?」
  
  「不只,除了這一點,我還希望你能幫忙注意接近將軍的人,找出下毒的人。這幾日我用盡了一切方法,仍無半點頭緒,所謂旁觀者清,也許你能看出到底是誰。」
  
  「你不怕我害他嗎?」炎兒看著他,疑惑的問。
  
  鐵英搖了搖頭,微微一笑,「不,我想你若是想害他,之前便沒必要救他了。」
  
  她移開視線,看著擱在膝上緊緊交握的雙手,沈默著。
  
  鐵英見狀,雙手扶膝,躬身拜託勸說道:「軒轅姑娘,我不能強迫你一定要幫忙,但無論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希望你能對將軍多有瞭解之後,自行對他的所作所為下定論,再下決定。」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5 18:18:56

第七章
  
  黃沙滾滾。
  
  熱風捲起了塵沙,揚至半天高,直至力竭便又再度落下。
  
  風沙旋舞著,一次次的迴旋,忽高忽低、乍起乍落。
  
  炎兒幫著陳大夫一塊醫治南營的傷兵,數萬大軍只剩兩位軍醫照顧,根本就人手不足,見他們忙昏了頭,她又主動來幫忙,當然,這回可是那位大將軍親口答允的,她不想再挑戰他的權威害看守她的人又挨鞭子。
  
  研磨著藥草,她心不在焉的想著。
  
  這兩天,除了身後會固定跟著兩名士兵之外,她在軍營幾乎算是自由的。除非必要,他不怎麼搭理她,多數的時間他總是忙著軍營裡的大小事,但她總在不經意時,會發現他注視著地,隔著老遠的距離,她都能察覺他那灼人的視線。
  
  沈默,且虎視耽忱。
  
  她常會為此感到心驚,努力的維持鎮定,然後假裝有事的離開他視線所及的地方。當然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在南營這兒,幫士兵看病療傷的同時,也問或聽了不少這些小兵對他的看法和事跡。
  
  有些人十分尊敬他,不少人對他心存畏懼,大部分的人則是對他又敬又怕。
  
  他嚴行軍法,該罰就罰、該賞就賞;他在戰時冷靜果決,衝鋒陷陣絕不手軟,在平時卻又能與軍同樂,共飲共食,他沒學過兵法,用兵注重實際,不死守兵法但卻百戰百勝;他雖貴為主將,卻依然親身上戰場同士兵一塊浴血奮戰;他武功高強,刀槍劍戟無所不會,他是個天生的戰將——他,是個私生子。
  
  怎會如此像呢?心隱隱揪著,為他前世今生幾近相同的命運。
  
  前一世,他是一個人,他身邊總泛著冷酷孤絕的氣息,卻為了那些對他又敬又怕的人戰死沙場;這一生,他同樣還是一個人,也一樣為了人們保家衛國,不惜甘遭誤解。
  
  想起這兩年曾聽過的那些謠言,什麼荒淫浪費、什麼不體恤屬下、什麼聖上賜的酒肉糧草直到回京都還有剩,自己吃得飽飽的,卻讓士兵挨餓受凍……直到在軍營裡住了兩天,她才知道這些都是毫無根據的,他和士兵吃一樣、用一樣,他上陣殺敵總是身先士卒,兩年前會有滿車的軍糧帶回,實是因為他行軍太過快速,他們爭戰只帶足夠的糧秣,為免拖慢速度,多絲的軍糧則是留在大軍後方。
  
  他總是將一切計算好,卻從不花時間去反駁別人渲染過的謠言,他的心思全在如何戰勝匈奴,如何以最少的兵力戰勝,減少士兵的傷亡。
  
  但是越瞭解他現世的情況,她就越無法撒手不管。
  
  再繼續這樣下去,他不是積勞成疾而亡,就是會讓那些奸臣小人給害死。
  
  ……………………風沙飛揚、鮮血四濺,她在聽到震動大地的蹄聲時,被人攔腰撈上了馬。
  
  原本挾持著她的人被一刀削去了半邊腦袋,她驚恐的倒喘口氣,他伸手扳住她的後腦,將她的臉轉向他的胸膛。
  
  「別看。」
  
  他聲音低沈冷靜,反手一刀削去半空飛箭,再迅即擋住左方長槍。
  
  即使只一瞥,她在埋入他胸前時就已見到那名震大漠的金色騎兵隊,他們的鎖甲如他一般,反射著金黃色的艷陽,但那只有在最初的那一剎那,下一瞬,他們衝入匈奴逃兵中,鮮血立時飛濺,迅即染紅了那刺眼的金黃。
  
  直到此刻,她終於知道為什麼他會被冊封為驃騎將軍!
  
  他們騎術精湛,個個動作迅速、確實,而且有效,她不斷聽見那些之前窮凶極惡的匈奴兵的慘叫,她嚇得閉上了眼,聽話的縮在他的懷中,不敢動彈。
  
  馬兒嘶嗚,昂首一腳踏扁前方敵人,他持刀在馬上護著她,左一揮、有一砍,如入無人之境。
  
  風聲急急嗚咽著,卻掩不住殺聲震天,和那些不斷響起的淒厲慘叫。
  
  他的刀在風中舞動著,結束生命。
  
  黃沙打在手背上隱隱生痛,她緊緊抱著他的腰不敢鬆手。
  
  她將臉埋在他堅硬的盔甲上,卻感覺到在那堅硬盔甲下令人心懼喪膽的力量,每回她感受到他身上肌肉的律動、每次他揮動他的手,她就會聽見幾乎是近在耳邊的恐懼嘶喊。
  
  就在她以為那種聲音、永遠都不會停時,一切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風聲,喘息聲,還有他的心跳……她微微動了一下,他卻仍壓住她的腦袋,不讓她轉頭。
  
  「將軍。」近身侍衛策馬靠了過來。
  
  「把還活著的帶回營去,死了的就地掩埋。」
  
  「是。」眾人齊聲回應。
  
  他掉轉馬頭,一扯韁繩,馬兒立時四蹄齊揚奔馳起來,直至聞不到血腥味了,他才放鬆對她腦袋的鉗制,改摟住她的腰。
  
  雖然速度極快,炎兒仍是忍不住偷偷側過臉,向上瞄了他一眼,一看之下她頓覺頭皮發麻。
  
  他面無表情,眼神卻十分冷酷,緊抿著的唇透出不悅的訊息,如刀鑿刻的側臉沾染了敵人的鮮血,看來十足十像個凶神惡煞。
  
  完了,他一定氣瘋了。
  
  她拉回視線,默默的輕歎口氣,準備承受他隨時會爆發的怒氣。
  
  才剛這樣想,疾馳中的馬兒就停了下來。
  
  礙…她還沒準備好耶。
  
  「你這個女人,該死的到底在想什麼?」他爆出一聲咆哮,如晴空響雷。
  
  她縮頸閉眼,不敢看他。
  
  見她害怕的閉緊了雙眼,霍去病火大的抓住她的雙臂搖晃,「你是白癡嗎?竟然跑去沼澤地,你不知道那附近的胡楊林最容易藏著匈奴逃兵嗎?」
  
  她囁嚅著解釋,「可……可是只有那裡才有長能消炎的藥草嘛,城裡的藥鋪子都沒了,要等人運來還要三五天後,南營的傷兵等不了這麼久——」
  
  「你可以叫人來采啊!誰準你出營了!」
  
  「那片胡楊林面積大廣,若無熟識的人帶領,就算派一隊人來,還是會迷路呀……」她一臉無辜的小聲說:「而且我之前就讓人問你,你明明答應了……」
  
  「我以為要去的是陳大夫!」提到這個他就氣,今早他忙著和人研擬商討最適台烽燧建造的地點,那小兵來報時,他腦子裡全是羊皮上的地圖,一時錯聽,以為是她讓陳大夫去,才會答應放行,等他處理好峰燧問題到南營不見她人,那時早已過了兩個時辰。
  
  他立刻帶隊策馬趕來,所幸他們是採完了藥,出了沼澤及胡楊林時,才遭遇到匈奴逃兵,若非如此,只怕他就算用飛的也來不及。
  
  「啊?」聽聞他說的話,她小嘴微張,愣住了。
  
  他是在擔心她嗎?
  
  杏眼圓睜的瞧著他滿臉怒容,她的心泛起一絲暖意。
  
  她黑色的瞳眸從微訝轉為瞭然,愉悅漸漸從眼底延伸至唇邊,化為一朵淺淺的、幾不可見的微笑。
  
  他有些尷尬著惱的瞪著她,她卻不閃不避他的怒視,只拿著手絹抬手輕拭去他臉上沾了塵沙的血水。
  
  他僵住,閃電般攫住她的小手。
  
  「髒了。」她說。
  
  「我知道。」他沒有放手,怒瞪著眼前不知害怕的女子。
  
  「得擦乾淨。」她聲音輕柔,彷彿他臉上沾的只有惱人的塵沙而沒有鮮血。
  
  她真的不怕。
  
  發現這一點,讓他情緒有些紛亂,一般人都會怕,就連同他奔馳沙場的部下,在看見他浴血殘酷的這一面後,都會心存畏懼。
  
  只有在修羅戰場活過來的人,才能冷血無情的殺人,他不是,他雖不是系出名門,但從小的生活錦衣玉食,可當他第一天上戰嘗第一次衝鋒陷陣、第一次殺人,他就遊刃有餘,他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害怕,也從來不知道什麼叫作手軟。
  
  從握刀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該如何揮動它,彷彿它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彷彿騎馬打仗是他的天職。
  
  他因此締造了無數功勳,也因此讓人們對他又敬又怕,而畏懼的成分總是多過那麼一點。
  
  但是,她不怕。
  
  看著她那雙清澈明亮的黑眸,他萬分迷惑,等到她拿著手絹輕拭著他的臉龐,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鬆開了手。
  
  她細細地、溫柔地擦拭著他的面容。
  
  他動也不動,有些著迷的看著她,不知為何,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直到拭去了大部分的血跡,她才停下動作,露出那魅惑了全營士兵的微笑,「好了。」
  
  聞言,他一震拉回心神,有些突兀地調開視線,倏地一拉韁繩,沒讓她有所準備就再度策馬疾馳。
  
  炎兒差點掉下馬去,緊急之下趕忙又環抱住他的腰。
  
  抬眼瞧他,只見他又恢復那冷漠的面容,不知道他又怎麼了,她不敢開口,只得默默的待在他懷中。
  
  沙漠中熱風再起,兩人一路無語,直奔回營。
  
  ……………………••黑夜,明月高懸。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望著那跪坐在床榻上一人分飾兩角玩著獨角棋的女子,霍去病微蹙起了眉,強迫自己將視線拉回桌案上的關城軍備圖,但沒多久,他發現自己的視線又回到她身上。
  
  他像是著了魔,對她,有種莫名的狂熱。
  
  他一直抗拒著,極力抗拒她對他那洶湧的吸引力,他仍然不怎麼相信她那番關於幻影和怪夢的解釋,因為這些天他還是間斷會看見一些奇怪的景象,夢到一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一部分的他不信任她,另一部分的他卻又深深被她魅惑著,如同他手下那些被迷得團團轉的士兵將領。
  
  後面這點特別讓他著惱生氣,但即使如此,視線,仍離不開她。
  
  空氣中飄散著她身上清新的香味。
  
  除了第一天之外,她一直都將她那烏黑柔細的長髮結成辮子,直到今天晚上,幾名被她迷得團團轉的士兵為她燒了幾桶熱水,她才解開長髮,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
  
  即使大軍紮營在水源旁,在沙漠裡洗澡仍是件很奢侈的事,浪費水,也浪費柴火,後來他想想這兩天她幫了不少忙,就沒阻止。可也不知她是怎麼洗的,洗個澡出來,桶裡的水竟然只剩下三分之一,而且桶外的地也是乾的,教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
  
  她洗完了澡,穿著單衣便坐到床上,拿出一副不知又是哪位感激地救命之恩送她的棋盤和棋子,然後哼著歌、拎著黑白子就自個兒玩了起來。
  
  她很會自得其樂,自個兒玩得十分高興,長長的髮有幾綹垂落在胸前,大部分則披散在身後直至床榻上,烏黑柔亮的秀爰如黑瀑般,在火光下閃耀。
  
  他有種莫名衝動,想知道那絲鍛般的秀髮是否摸起來會如想像一般柔滑的穿過他的指間,他也想知道,她那白晰的肌膚,是否感覺起來也會如看到的一般溫潤細膩,還有她的唇……一幕綺麗的畫面閃過,他駭了一下,兇猛的慾望立時充斥全身。
  
  老天,他竟然看到她在他的身下,熱情且愉悅,未著片縷。
  
  不敢再看著她,他突兀地起身,匆忙走了出去,那幕如春夢般的畫面卻還是充塞著他的腦海,她細細的嬌喘低吟也是。
  
  她的小手輕攀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他低頭品嚐她細緻的雪膚,合住她胸前薔薇般的蓓蕾,她輕抽口氣,弓身迎向他。
  
  天,那像真的一樣,他簡直就是慾火焚身。
  
  匆匆走向營區儲水的地方,他將整顆腦袋浸到水中,可惜還是無法制止那接二連三跳出來的綺夢幻影,他甚至能聞到她身上的體香,感覺到他埋進地緊窒濕熱如絲鍛般的身體裡時,那股難以言喻的快感。
  
  他將整桶冷水當頭倒下,卻仍感到渾身燥熱,他想也沒想,再舀了一桶。
  
  一個時辰後,他確定自己已經凍到絕對能控制那荒謬的慾望和綺思時,他才回轉營帳。未料,卻見著一抹黑影偷襲帳門前的守衛點了他們昏穴,然後閃身進了營帳。
  
  雖只是一瞬,他已瞧清那黑影身上纏著繃帶。
  
  是那跟著她的繃帶怪漢!
  
  心頭沒來由的一慌,他趕上前去,卻在帳門前停了下來。
  
  有一剎那,他知道自己該讓她離開,免得他哪天終於忍不住將有才那幻影變成真的,他還不想成親,也沒打算製造一個和他一樣的私生子,但是——他雙手緊握成拳,慾望和理智在腦中拉扯著。
  
  驀地,他聽到帳裡傳來怪漢壓抑的反對聲。
  
  「你說不走是什度意思?」
  
  「他現在腹背受敵,我怎能這時離開……」炎兒輕咬著下唇,兩手緊緊的交握著。
  
  「你該知道繼續留下來的後果。」玄明低聲提醒,警告著她,「你該不會是妄想能——」
  
  「我沒有!」她著惱的急急打斷他,「我只是想幫他……」
  
  「那不是你該涉入的。」玄明沈聲道:「把問題留給他自己解決。」
  
  「不要。」她固執的抗議。
  
  玄明沈默著,久久才道:「我不想看到舊事重演。」
  
  「不……不會的。」她語音有些沙啞,艱難的說:「只要找出了下毒的人是誰,我……我們就離開……」
  
  他擔心的質疑,「如果他在這之前就——」
  
  「那就聽天由命。」她苦笑著。
  
  他悶哼一聲,咕噥道:「我不相信天。」
  
  「那就聽你信的。」她直直望著他。
  
  玄明一僵,皺眉瞪她。她明知道他只信一個人,而那個人偏偏就是如今可能會傷害她的那個。
  
  「你會後悔的。」他輕聲道,深邃的眼眸透著擔憂。
  
  「也許吧……」她輕扯嘴角,幽幽一笑。
  
  見狀,他不再勸說,退了一步道:「算了,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不過你該知道軍隊留在敦煌城外只是暫時的,他們大的只會再駐留十天便要班師回朝了。你得答應我,只留到那時候為止,到時若是還沒找到下毒的人,你就放手。」
  
  她粉唇輕顫著,語音破碎的道:「好……」
  
  他歎了口氣,「我會一直在附近,你知道該如何找我。」
  
  「嗯。」她點頭。
  
  「小心點。」
  
  她再點頭。
  
  玄明閃身出了營帳,沒幾下,便消失在黑夜中。
  
  ……………………•望著那離去的怪漢背影,隱身在黑暗中的霍去病默默思索方纔所聽到的對話,心中湧現怪異的滋味。
  
  他壓下那五味雜陳的感受,走進帳裡,卻見到她慌張拭去臉上的淚。
  
  他的胸口因她的淚緊縮著,很不舒服。
  
  「怎麼全身都濕了?」炎兒強扯出一抹笑,試著遮掩她眼底的憂。
  
  他悶不吭聲,眉頭深鎖,想讓那不舒服的感覺過去。
  
  見他不答話,她沒多問,只不安的轉移話題道:「呃……該換藥了。」
  
  他還是沈默著,她不知道該不讀繼續,直到他突然動作起來,脫去了上半身的衣袍,她才鬆了口氣,拿著藥罐子過去。
  
  他盤腿坐下,她在他身前跪下,拆去他纏繞肩膊染血的長條布巾。
  
  他每天都將傷口弄得裂開,讓她擔心他的傷、水遠也不可能有結疤痊癒的一天。她很想叨念他,卻清楚說了也沒用,他身上處處是一些本該痊癒得更好的舊傷疤,擺明了他不是一個行為良好的病人。
  
  更何況……他今天的傷會裂開是為了救她……撫觸著他肩上的刀傷,她只覺得心中既甜又苦。
  
  救她呢……
  
  好像是在作夢一般,沒想到他竟然會擔心她。
  
  感覺淚又要湧上眼眶,她急忙垂下眼睫,怕讓他見到她眼中的淚光。
  
  一個人怎麼能既殘忍又溫柔呢?
  
  如此極端的行為,卻同時出現在他身上。
  
  她愛他呀……
  
  替他上著藥,她的手幾乎顫抖起來,一顆心糾結疼痛著。
  
  她是如此絕望的愛著他……
  
  有一瞬她好想他憶起,下一剎那她又怕他記得。
  
  一直以來,她以為那千年如一的沙漠是地獄,現在才曉得那時思念的痛苦根本不及面對他的萬分之一。
  
  「哭什磨?,」
  
  他低沈的聲音響起,她才猛然發現淚還是滴了下來。
  
  她窘迫的撇開臉,他卻伸手將她的臉扳回來。
  
  她抬手遮住自己淚濕的臉,他卻再度伸手拉開,著惱的問:「有什麼好哭的,」
  
  炎兒輕咬著下唇,低垂著眼無聲掉著淚。
  
  「別哭了。」他命令著。
  
  她試著止住淚水,可惜沒用。
  
  他火大的抬起她的下巴,「看著我!」
  
  她一僵,卻還是揚起沾著淚珠的睫毛。
  
  看見她那雙染著深深哀愁與絕望的眼,他的心為此震顫著。
  
  她溫柔的替士兵換藥的身影閃過,她專心地替大夥寫家書木簡的景象晃過,她笑著和軍犬玩鬧在一起,她親切的幫不懂針線活的士兵縫補衣褲,她是如此的善良,如此的溫柔,如此的熟悉,如此的像不沾塵世的仙子,給予需要的人溫暖……真實的她、夢中的她、開心的地、悲傷的她……就在此刻,他知道自己早已深深陷落,著迷於她稱不上絕美的面容,著迷於她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還有那如醇酒般香濃的溫柔。
  
  「該死的你。」
  
  他詛咒一聲,終於順從了自己打一開始見到她的慾望,將她攬進懷中吻她。
  
  那熟悉的感覺像是他早已吻過她千百遍。
  
  黑髮、雪膚、紅唇,她的一切圍繞著他、糾纏著他,彷似地獄之火般燒灼著他,但他卻甘之如飴。
  
  他扯開了她的衣帶,打翻了藥罐,一把將她抱上床,褪去她薄弱的衣裳,在她身上烙下印記。
  
  她淚如泉湧,卻沒阻止他。
  
  他停下了動作。
  
  「別哭。」他說,捧著她臉的大手溫柔得像捧著稀世珍寶。
  
  她的淚仍在流,卻淡淡笑了,明知道讓他繼續下去,等他發現一切一定會更恨她,她卻無法拒絕。
  
  「別哭……」他細細吻去她臉上的淚珠。
  
  她攬住他的頸項,帶淚回吻他,為這絕望的愛情。
  
  在那一剎那,他知道她是他的,注定就是他的,彷彿他出生到這世上,就是為了要遇見她…………………………清晨在他懷中醒來,一直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如今,她在他懷中醒來了,卻知道她已泥足深陷,把自己又往絕望的深淵更推進一步。
  
  他會恨她的,她曉得。
  
  但在此刻,她寧願欺騙自己。
  
  輕撫著他嚴峻的臉龐,她知道自己其實是自私的,自私的想貪戀他的溫柔,自私的想讓他發現一切,自私的……不想讓他忘記自己……她撫過他的眉時,他醒了,眼未睜,攪著她的手已將她拉得更近,他將臉埋進她的肩窩裡,深深吸了口氣。
  
  她的手撫過他的耳,穿過他濃密的黑髮,輕攀著他的後頸,珍惜著這親匿溫存的一刻。
  
  「我從沒睡超過寅時。」他親吻著她的肩窩,在她耳畔啞聲說。
  
  「你壓力太大了。」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揉撫著他的後頸。
  
  「我小時體弱多病,總是怕睡太久會醒不過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她卸下心防,但這些話就是很自然的說出了口。
  
  只怕不只是這樣啊,他大概是被封印過久,轉世後紀億雖逝,魂魄卻記得。
  
  心疼他受的苦,她卻什麼也不能做,即使內疚不已,她還是強迫自己開口,「看不出你會有體弱多病的時候。」
  
  他曲起手撐著腦袋,撫開她芙蓉頰上的髮絲「你不知道嗎?我娘將我的名字取名為去病,就是希望這名字能讓我不再生玻」
  
  「有用嗎?」
  
  他扯扯嘴角,「十二年後才有用。」
  
  輕撫他唇角的疤,她幽幽的問:「你會怨嗎?」
  
  「沒那種時間。」他伸手撥開她臉上的髮絲,「我忙著杷身體養好。」
  
  「你……過得快樂嗎?」她抬眼看他,逼自己問。
  
  「為什麼問?」他挑眉。
  
  「我想知道。」她扯出一抹微笑。
  
  「我不知道快樂是什麼……」他湊到她面前,撫著地的臉、貼著她的唇,啞聲說:「你教我吧。」
  
  他深深吻了她,直到兩人喘不過氣來,外頭響起晨操號角聲。
  
  他又吻了她一下,才翻身起床,套上衣袍,卻未發現在他背後的她,眼底所彰顯的溫柔與……絕望……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5 18:19:21

第八章
  
  「你做了什麼讓他看起來這麼高興?」
  
  鐵英站在炎兒身邊,納悶的看著不遠處精神奕奕和士兵操練的將軍。
  
  「沒……沒有呀……他哪兒看來像高興了……」瞥了眼那一臉嚴酷的霍去病,炎兒臉一紅,頭低低的繼續用力捕著蒲扇,熬煮湯藥。
  
  「嘿,自從兩年前出了那件事之後,我可是有許久沒見過將軍會親自下場和弟兄們做搏擊訓練了。瞧,他一副很痛快的樣子,輕輕鬆鬆就解決掉二十名士兵,真不愧是我朝首屈一指的大將軍。」
  
  「他不該上場的,他的傷一直沒好。」她咕噥著,忍不住又抬頭看了眼在校場正中的男子,他正好轉過頭來,兩人視線對個正著,他臉上表情像是在瞬間一亮,嘴角噙著微笑,偷看被他逮個正著,她悄臉更紅,慌忙又低下頭來。
  
  看出她的窘迫,鐵英露齒一笑,「沒關係、沒關係,你不想說也行,無論是什麼你只要繼續就是了。」
  
  她的臉更紅了,拿起熬藥的陶壺,站起身朝南營的方向走去,還不忘結結巴巴的對跟在一旁的鐵英抗議,「你……你你不要胡說……」
  
  不過,當然只換來他爽朗豪邁的笑聲。
  
  她羞窘地急行匆匆,一張俏臉火般的燒燙,一路上,經過的士兵紛紛向她打招呼,她只能頻頻對大夥點頭。
  
  「夫人、夫人!」突地,一聲叫喚傳來。
  
  她愣了一下,看著那向她跑來的大兵,好一會兒才頓悟他是在叫她。
  
  「夫人,咱們大夥都聽說了,你路上輕車簡行沒多帶什麼。」那大兵笑瞇瞇的將一個小布包交給她,「這些東西雖然不值什麼錢,不過挺實用的,是弟兄們的一點心意,希望你別嫌棄。」
  
  炎兒一臉茫然的接下小布包,大兵對她行了個禮就又匆匆走了。
  
  她眨眨眼,有些遲疑的問身旁的鐵英:「余副將,呃……他剛剛叫我什麼?」
  
  鐵英尷尬的笑笑,才道:「這個……因為你待在將軍的營帳,總得找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你說的?」地瞪大了眼。
  
  「不是。」他這回答可快了,趕忙道:「是大夥自行推演的。一開始也不知是誰起的頭,有人說你是將軍的情人,有人說你是將軍的未婚妻,有人說你是將軍的青梅竹馬,然後有人這邊加一點、那邊加一些,給果謠傳到最後就變成你是將軍青梅竹馬定了親的未婚妻,因為擔心將軍,所以從京裡跑來找他……」
  
  他哈哈乾笑而聲,「你知道,這解釋了一切,從你第一天被一臉火大的將軍扛回來,到你住在他營帳裡,然後雖然他對你很生氣,不過顯然卻有些拿你沒辦法,後來他又特地趕去救你,這些點點滴滴加起來,大夥越想越覺得這解釋可信,就把它當成真的了。」
  
  她杏眼圓睜、小嘴微張,頓覺有些哭笑不得,幾次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後,她才認命的道:「他……我是說你們將軍知道嗎?」
  
  鐵英咧嘴一笑,「你說呢?」
  
  她看著一臉開心的余副將,突然覺得頭痛起來。
  
  「你們沒想過要解釋嗎?到時候我離開了,你們要怎麼說?」
  
  她想走?鐵英挑起濃眉,雖然他不認為將軍會讓她走,不過他還是微微一笑道:「什麼都用不著說,沒人有膽子敢問他的。」
  
  「呃……」她苦笑,說得也是,想想也知道,依他那臭脾氣,有人敢問才有鬼。
  
  ……………………••小布包裡,有一把銅鏡、一支梳篦、一支玉雕的簪子,和一些胭脂花粉。
  
  她知道這些東西定是他們到城裡去的時候,順便帶的,真的不是什度貴重的東西,卻十分讓人窩心。
  
  「哪來的?」
  
  霍去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回首看他無奈地微微一笑。
  
  「算了,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他一皺眉,心知肚明一定又是那些受過她救命之恩的士兵送來的。
  
  「他們要是再送東西來,這帳篷就快堆不下去了。」他微蹙著眉,哼聲說。
  
  「你不高興?」她開口,語音細柔,「我退回去好了。」
  
  「不用。」他轉身走到屏風旁卸下護甲戰袍,嘴裡雖然說不用,口氣卻擺明了他很不爽。
  
  看著他那副頗為不悅的模樣,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唇角微微的上揚。
  
  她走上前幫他,低頭解開那些環扣繩結,邊柔聲道:「他們是好意。」
  
  他抿著嘴,不吭一聲,只是壓住了她解環扣的小手。
  
  炎兒抬首,不解的瞧著他。
  
  他盯著她看,幾次想開口,但那些字眼卻只在喉間打轉。
  
  其實不是氣她收下,也不是火那些士兵送她東西,只是方才見她瞧著那些姑娘家會用到的小東西時,那有些感動的表情,他只惱自己沒想到。
  
  「怎麼?」看他蹙著眉好像想說什麼,她輕問。
  
  他什麼也沒說,鬆開了手,讓她繼續幫他解扣,眼底卻藏著焦躁。
  
  他不說,她也沒再問,替他脫下了肩甲、護手、戰袍,她一時忘了這特製的衣袍很重,差點讓那重達數斤的鐵衣砸了腳,不過,當然他抓住了,輕輕鬆鬆的將那不是人穿的東西掛到木架上。
  
  「你天天穿這種東西,傷是不會好的。」她蹙顰著眉,擔心的說。
  
  他把她的話當耳邊風,只將她摟進懷中,低首吻她。
  
  一燈如豆,微弱的燈火持續亮著。
  
  風颯颯響著。
  
  夜,深了。
  
  ……………………•她梳著長髮,黑爰如絲、如緞。
  
  「我喜歡你的髮。」他說。
  
  她回首,他不知何時已坐起了身,燈火在他偉岸的胸膛上形成了陰影,他伸出手,拿過她手上的梳篦。
  
  有些微訝,但她沒堅持。
  
  他梳著地的髮,極其輕柔的,然後撩起一繒黑髮,湊到鼻端嗅聞。
  
  「我夢過這個。」他聲音沙啞,眼神幽暗。
  
  心一悸,炎兒屏住了呼吸,不敢看他。
  
  「夢中你也在梳發,在一處森林裡的泉水邊,泉上瀰漫著淡淡的白霧,陽光穿林透葉,你像仙子一般,哼著小調,對我微笑……」他蹙著眉,有些不解那夢境為何感覺如此真實。
  
  「你也幫我梳發嗎?」她扯出一抹笑,語音卻有些虛弱。
  
  「對。」他凝篁著她,伸手觸碰她額間的那塊水玉,「不過夢中的你沒有這個。」
  
  「然後呢?」她極力維持將近破碎的微笑,心在顫抖著。
  
  「我吻了你……」他的手指從額間沿著她細緻的容顏緩緩滑下,撫著她的紅唇,「然後你哭了……」
  
  而且你說你愛我。
  
  他眼神幽暗,將後面這句藏在心底。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作這個夢,是因為他渴望她嗎?因為他希望能聽見她說那句話嗎?
  
  「為什麼哭呢?」她笑問,藏在衣袖裡的手,因為用力緊握,指甲深深陷入肉裡。
  
  「我不知道。」夢中那股莫名的躁鬱又攀上心頭,霍去病啞聲反問:「你說呢?」
  
  「怎麼問我……」笑容快撐不住了,她垂下眼睫,柔聲道:「那是你的夢呀。」
  
  「是嗎?」他抬高她的下巴。
  
  「不是嗎?」逼不得已回望他,她粉唇輕顫著,覺得心快碎掉了。
  
  他沈默著,久久,才瘖啞地道:「或許吧。」
  
  他低首吻她,像在夢中一般。
  
  那場綺麗、狂亂、迷離似的夢呀…….
  
  ……………………••她跑著,赤著腳、喘著氣,拚了命的跑著。
  
  灼熱的空氣,好似一把火在她胸中燃燒,她喉嚨發乾,卻不敢稍稍停下。
  
  人呢?人呢?
  
  她慌張的在大街上尋找,卻什麼人都沒看到。
  
  她再跑,跌倒了,又爬起來,繼續奔跑尋找著,在這有如空城一般的大街小巷裡尋找人們的蹤影,直到她終於聽見人聲,循聲在城外看見了人群聚集。
  
  她衝了過去,遠遠的,就見到那丈高的木製高台,有一瞬,她什麼都看不到,只看見了那把刀。
  
  刀,反射著艷陽金色的光芒。
  
  那耀眼的金光是如此刺目,刺得她看不清一切。
  
  跟著,一切,變得好安靜、好安靜。
  
  喧嘩的人聲不見了,圍觀的人群不見了,周道的景物不見了,只剩下被上了手銬腳鐐的他。
  
  高台上的他是如此的狼狽,卻仍難掩他與生俱來的霸氣與狂妄。
  
  身後的人逼他跪下,他不肯跪,只咬牙憤恨掃視著週遭。
  
  不敢說那不是夢,她心痛得無法自己,只能緊緊抱住他,哭得肝腸寸斷。
  
  看她哭得這麼傷心,霍去病既感動又覺得好笑,也心疼地被嚇壞了的模樣,胸中有股無以名狀的情緒在發酵。
  
  「傻瓜……」他抬起她的臉,拭去她臉上的淚,「別哭了。」
  
  「我愛你……」看著他俊偉的面容,炎兒突然開日,語音哽咽。
  
  他愣住了,週遭的一切在瞬間消失,只剩眼前垂淚的她。
  
  「我愛你……是真的……」她伸手捧著他的臉,眼神哀絕的重複著。
  
  她的話像支著火的利箭射中他胸口,那灼燙感和之前那間在心口發酵的情緒從心頭擴散、擴散再擴散……「再說一遍……」他嘎啞的說,深邃的眼底潛藏著激動。
  
  「我愛你。」她笑了,淚痕猶在,笑容淒美。
  
  她主動將紅唇湊上去吻他,她的吻是那麼柔、那麼輕,他胸口一緊,這下終於知道那一直困擾著他的莫名情緒是什麼了。
  
  他不想她離開。
  
  一直以來,他都是活在黑暗之中,即使人在廟堂,他依舊覺得自已被鬼魅糾纏,縱然身處陽光下,他仍覺得自己一身汙穢,無論他看什麼,都是扭曲的、幽暗的,那讓他的心逐漸冷硬、無感,直至遇見了她——她一點一滴的剝除了周道的瘴氣,驅散了冰冷的黑暗,為他帶來光明和溫暖。
  
  他不要她走,他要她和他在一起!
  
  「和我回京。」
  
  「什……」她一震,驚詫的退開。
  
  「和我回京。」他撫著她的臉,堅定的說。
  
  「不……」她倒抽口氣,小手輕捂著嘴,含淚的眼無法置信地瞧著他。
  
  「你得和我回去。」
  
  「不是……你不懂……」她憂喜參半,情緒複雜的搖著頭。
  
  「你說你愛我。」他面無表情,彷若那是句軍事命令。
  
  「我是……可是——」
  
  「可是你要走!」他打斷她,目光炯炯,幾乎是咄咄逼人的。
  
  「我……」望著他,她的聲音消失在喉裡,淚光閃爍。
  
  她的遲疑和為難,教他心慌不安,那股焦慮重新攀回心上,讓他冷然的面具龜裂.他抓住她想縮回的手,衝口就這:「如果我說我愛你呢?」話才出口,他就被自己話中的意思給嚇到了,顯然她也是。
  
  空氣中充斥著滯悶的氛圍。
  
  炎兒呆看著他,半晌才茫茫然的道:「那這一定是夢。」
  
  思緒本是一片混亂,一聽到她的話,反倒讓他繃緊了下顎,倏地將她拉進懷裡,狠狠的吻個痛快。
  
  唇舌交纏間,霍去病突地領悟了一件事——該死,他想他真的是愛她的。
  
  因為除了這個,他找不出任何理由來解釋因她可能的離開而衍生出來的恐懼,只有這個了,這個他曾經嗤之以鼻認為傻子才會相信的愛情。
  
  而這,讓他火大萬分了,因為他實在不想成為自己眼中的傻子,但很不幸的,他完全無法控制。
  
  更火的是,他說他愛她,她卻認為這不是真的。
  
  他喘著氣,強迫自己離開她的唇,怒瞪著地。
  
  「現在呢?」他抵著她的額,惱火的道:「還是夢嗎?」
  
  炎兒喘著氣,雙頓泛紅,看著他的眼神迷濛,「你……我……我不知道……」
  
  這個頑固的女人!
  
  他一火,低頭再吻,這回卻無法停下。
  
  撩人的春意飄蕩著,在夜裡……
  
  激情的纏綿過後,他輕輕摩挲她的唇,前額抵著她的,不可思議的啞聲道:「老天,你之前都跑哪去了?」
  
  她幽幽的笑了,「我一直都在,只是你不知道。」
  
  他低沈的笑聲響起,卻不明瞭這句話有多麼的真。
  
  ……………………•她在矛盾中掙紮著。
  
  她知道自己正在作繭自縛,卻依然如同飛蛾撲火般不可自拔。
  
  每一次他和她說「我愛你」,每一回他逼問她是否和他回京,她的心就疼得直淌血。
  
  她曾多麼的想聽到他說這些話,但現在這些只是一次次的提醒她曾犯下的過錯,殘忍地嘲笑她那遙不可及的奢望。
  
  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她沈溺在欺騙和內疚的痛苦深淵裡,時間像黃沙一般消逝,她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所剩無幾。
  
  「為什麼不和我回去?」
  
  日正當中,他又問了,炎兒依舊不知該如何回答,所以她只是繼續蹲著,低首撫摸那四腳朝天的軍犬毛茸茸的肚皮。
  
  「你該知道那纏著布條的男人再厲害也無法阻止數萬大軍的。」霍去病繃著臉,不懂她到底是在堅持什麼。
  
  他其實是可以不管她的意願,將她強帶回去的,但是——他握緊了拳——他該死的就是想要她是心甘情願的和他回去。
  
  一聲口哨將狗兒叫回主人身邊去。
  
  她繼續沈默著,縮回了手,但頭仍低低的。
  
  「還是因為他是你的情人,所以你捨不得?」看著她蹲在地上的身影,一股醋意翻湧,他突地爆出這一句,口氣惡劣。
  
  炎兒一顫,瑟縮了一下,「你要這樣想也可以。」
  
  說完她站了起來,轉身離開。
  
  「去哪裡?」他迅即抓住她的手臂。
  
  「去……」她仍然低著頭,看著自己腳上士兵送的鞋,莫名覺得傷心。
  
  直到這時,她才知道她無法也不會讓人們因為她的一己之私而死去,即使他一輩子都不會想起,她也不該冒險讓大旱重臨那綠色大地。
  
  「去……我該去的地方。」她艱難的說,覺得嘴裡好苦,苦到她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字句。
  
  「你哪都不許去!」他怒道。
  
  風乍起,揚起她絲般的黑髮,她回首看他。
  
  「如果我不是人,你還會不會愛我?!」
  
  「胡說什麼?!」他更火,以為她在轉移話題。
  
  她無奈的笑了,悲哀又無奈的笑了……
  
  那一瞬,他以為她會消失在風裡,那種莫名的恐慌是如此讓他心驚。
  
  從那天起,他到哪都帶著她,不讓她有任何機會通知那在附近徘徊的男人,不敢讓她離開他的視線……………………「殺——」
  
  震耳欲聾的嘶喊響徹雲霄,兩軍人馬短兵相接,刀斧齊現。
  
  戰場,這是修羅戰場!
  
  天上烏雲密怖、雷聲隆隆,地上飛沙走石、流霧沁冷;而艷紅的血,沖天、淹地,聚流成河,在天地間。
  
  方圓數里內的人浴血奮戰著,殺聲陣天。
  
  他手持刀斧領著弟兄們在流動的白霧聞出沒,如來去無蹤的鬼。
  
  一顆顆的頭顱應斧離身,腥紅的血染滿他全身,遠處,敵方大軍戰鼓急促。
  
  咚咚咚咚——
  
  他砍下了敵手的頭。
  
  咚咚咚咚——
  
  他斬斷了對方持斧的手。
  
  咚咚咚咚——
  
  他一刀刺進了敵人的胸膛,他拔出刀,艷紅的血噴了他一頭一臉,他嘗到了血的味道,他未費神抹去那腥紅的人血,只無聲的再隱入白霧中。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戰鼓越擂越響、越響越快,他們的刀斧也越揮越快,那急響的戰鼓如死亡的樂音般,為他們的殺之舞伴奏著。
  
  倏地,在他砍下另一名敵方將領的腦袋時,一陣火紅熱燙的金光從前方爆起,有一剎那,它彷彿是靜止的,毫無預警地,週遭護身的流霧先是停滯不動,然後,緩緩的朝前方收攏。
  
  突然之間,白霧迅即被某種熱流逼退,如浪般嘩地一下向後方退去。
  
  原本被大霧籠罩的戰場在剎那間光明起來,所有骯髒血腥的一切無所遁形,地上四處散落著屍體、刀劍、旌旗,原本碧草如茵的大地,已被染成赤紅。
  
  他瞪著遠處前方那沖天的火光,其他人也瞪著,我方的、敵方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驚懼的瞪著,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每個人都打心底生出無以名狀的恐懼。
  
  冷不防的,靜止的時間動起來了,金色火紅的光線像是解脫了鉗制,突地以極快的速度朝四方潰散開來。
  
  雖然很遠,但他看到了,所有接觸到金色紅光的人事物全都燒了起來。
  
  「趴下!」他大吼,整個人撲倒在濕冷的泥漿中,但即使如此,當那股熱燙的紅光掠過時,仍灼傷了他的背。
  
  當他重新爬起,周道的水氣全蒸發了,原該是濕冷的泥漿已乾涸成土。
  
  他放眼望去,大地乾裂、野火燎原,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燒著,地上的屍體著了火、弟兄們的身上著了火、兵器著了火、糧秣著了火.敵人的、他們的,所有的一切都在火中熊熊燃燒著,有些人反應快逃過了一劫,剩下的人卻只能發出淒厲的慘叫。
  
  慘絕人寰的尖叫從四面八方響起,然後匯聚,如死亡之歌。
  
  這是煉獄、人間煉獄!
  
  他試著再起大霧,空氣裡卻乾燥的連一絲水氣也無。
  
  「走!走」撞到身旁一名著火的敵人,他嘶喊著,赤著雙目嘶喊著,邊帶著所剩無幾的殘存人馬撤退。
  
  但是,原本就多他們數倍的敵人追殺著他們,他們且戰且走,同伴們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當他看著他們倒下,他並未因此喪氣,他斬殺了更多的敵人。
  
  當他記起那股讓人恐懼的火焰,他也並未因此退縮,他只忙著想辦法來克制敵人的法術異能。
  
  即使戰事因那場詭魅的大火告急,雖然他們傷亡慘重,他仍確知他們可以東山再起,他們在營地裡仍保留著實力,只要找出克制那火炎術的辦法,只要回到那裡,他一定可以!
  
  他冷靜的這樣告訴自己,冷靜的帶領殘存的族人退守,但當他浴血回到營地,他的冷靜在瞬間崩潰了,因為,他只看到了那些和他同生共死族人的——屍體。
  
  ……………………•夢。
  
  又是夢。
  
  一場戰爭的夢。
  
  一場遭人背叛的夢——
  
  倏地睜開眼,霍去病一動不動的瞪著黑暗,冷汗涔涔。
  
  背叛。
  
  有人背叛了他。
  
  他全身肌肉緊繃,額上青筋抽搐著。
  
  不!不是他,不是背叛了他,是夢中的那個人!
  
  不是嗎?
  
  該死的,他不可能是夢裡的那個人,他沒有打過那樣的戰爭,為什麼他會認為他就是他?
  
  心臟仍然激烈地跳動著,他倏地坐起身,毯子從他身上滑落,他的眼漸漸適應了帳中的黑暗,但他的鼻尖卻好似能隱隱嗅聞到夢裡那種人肉燒焦的臭味。
  
  那……是曾發生過的事嗎?
  
  不,是夢吧,那一定是夢,不然怎度解釋那沖天的火光?這世上是沒有什麼法術的,他從來不相信什麼怪力亂神的東西,更何況那火紅色的光柱簡直就像是要將天地為之毀滅一般,如果真有破壞力那麼強的方法,那他們還打個屁仗?
  
  可即使他如此告訴自己,那種驚懼的恐怖感,那種道人背叛的憤怒,仍殘留在他緊繃的身體裡。
  
  一隻小手突地撫上他繃得死緊的脊背,他倏地側身抓住了那隻手。
  
  「怎……麼了?」
  
  輕柔的聲音傳來,他仔細一看,才發現炎兒醒了,坐了起來,一臉擔心的看著他。
  
  他抓得好用力,在剛回頭的剎那,那雙眼帶著一種噬血的凶狠,她一瞬間還以為他想起了。
  
  不過只有那一瞬而已,當她還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他像是鬆了口氣,雖然他臉上表情未變,但渾身的殺氣卻已消散。
  
  「沒事。」他說,鬆開了她的手,卻將她重新壓回床上,抱著她用幾乎接近命令的口氣道:「睡覺。」
  
  聞言,她乖乖的閉上眼,兩手輕輕環抱著他的腰。
  
  自從她覺悟到非走不可的那天起,他就不讓她離開他的視線,她沒有任何機會能走出這軍營,甚至沒有機會通知玄明來接她。
  
  但也因為他知道她想離開,他的精神像條被拉緊的琴弦,狀況越來越不穩定,白天的時候還好,但在夜裡,他作惡夢的次數越來越多,為此心驚膽跳的不只是他,她比他還要怕,怕哪天他會在夢裡發現真相。
  
  每一次他從夢中醒來,她都認命的等著他指控她的背叛,斥責她的冷血,然後親手殺了她……有一部分的她,其實漸漸的認了命,因為,如果能死在他手上,其實也算是一種幸福,一種……解脫……她更加偎進他寬闊溫暖的胸膛,無聲的苦笑。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5 18:19:46

第九章
  
  刀。
  
  那是一把十分古樸的刀,而且刀上的銅早已因年代久遠而繡化成墨綠色,乍看上去,其實是很不起眼,甚至是斑駁的,但是在看到它的第一眼,霍去病就無法移開視線,只覺得毛骨悚然!
  
  他一動不動的瞪著它,甚至連在他耳邊沾沾自喜、喋喋不休獻寶的敦煌郡守究竟在說些什麼都不知道。
  
  他,認得這把刀,這把應該不存在的刀!
  
  他看過,因為他在夢裡拿的就是這把刀,甚至現在光是看著,他體內的血液都因此而沸騰。
  
  不可能的,這把刀不可能是真的,它不可能真的存在過!
  
  他這樣告訴自己,瞳孔收縮著,但那把刀還是靜靜的躺在桌上錦盒中,即使它的刀身已斑駁,即使它刀柄上曾綁著的獸皮已脫落,即使它刀鞘鞘口已缺了一角,整把刀上的流雲紋飾及圖騰已模糊,但他仍是清清楚楚的知道,知道它就是那把刀,那把在夢中陪著他殺敵無數的刀——一模一樣的紋飾、一模一樣的刀形、一模一樣的圖騰!
  
  這個圖騰曾在他夢中出現過無數次,銅頭鐵額怒目瞪視著敵人的圖騰,在旌旗上、在刀劍上、在鎧甲上!
  
  他一直以為那只是夢,而今,夢中的事物突然跳脫了虛幻,出現在他眼前。
  
  他不可能錯認,這的確就是那把刀。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想,原該不存在的,如今存在了,那麼,那還是夢嗎?
  
  真的……只是夢嗎?
  
  一聲細微的聲響在他身旁響起,他抬首,在看到這把刀的第一次,將視線移開了它,轉向她的方向,卻只看到她血色盡失,渾身輕顫著。
  
  她瞪著那把刀的樣子,彷彿它是來討命的惡鬼。
  
  「將軍,不是我在吹牛,這刀啊,可不單單只是個古董那麼簡單,我費盡了千辛萬苦拿到它,就是因為這把刀的主人。」敦煌郡守沾沾自喜的撫著他的小鬍子問道:「你知道是誰嗎?」
  
  「誰?」霍去病頭也不回的問,雙眼仍看著臉色死白的她。
  
  「蚩尤。」
  
  ……………………背叛。
  
  不,他不想知道!
  
  腦海裡的聲音竊竊私語,如幽魂般纏附在他身上,在他耳邊絮叨。
  
  背叛者。
  
  不,他不要知道!
  
  一次次的、一聲聲的,不容人阻擾的迴響著。
  
  背叛者——
  
  不!
  
  他瞪著眼前的她,憤怒地在心裡咆哮,將那聲音驅散,它們頓時安靜了下來。但下一剎那,紛擾的影像及畫面從四面八方出現,以極快的速度在他眼前閃過,他不想看、不想知道,但他卻又無法控制的看得清清楚楚。
  
  族人、戰爭、憤怒,相遇、愛戀、欺騙!
  
  他原以為她是族人,然後知道她是公主,軒轅氏的公主!
  
  他愛她。
  
  她背叛了他。
  
  紛亂的幻影消失了,只剩下營地裡族人的屍體,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屍體。
  
  她背叛了他!
  
  她出賣了他的信任,出賣了他族人的藏身之地——他發了狂似的殺敵,隨他浴血回來的族人們卻一個個的倒了下去,他戰至一兵一卒,直到只剩下他一個,直到他最後力竭,直到他被人打昏,遭人擒祝屈辱,他遭受從來沒有過的屈辱。
  
  他被上了手銬腳鐐,他被軒轅族的人關進了地牢,每天被毆打,每天都聽他們炫耀他們那聰明、慧黠、高貴又美麗的公主的法力是如何的所向披靡,如何的打贏了那場戰爭,如何的將他這南方的首領玩弄在股掌之間。
  
  敦煌郡守的聲音仍不時的在霍去病耳邊響起,但他聽來卻覺得那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眼中,只剩下了她,驚懼、害怕、悲傷的她。
  
  喧嘩的聲音伴隨著另一幕幻影出現,掩蓋掉了現實。
  
  殺了他、殺了他
  
  人們吼叫著,他們辱罵著他、丟他東西、吐他口水,他被遊街示眾,如同珍奇異獸。然後,他被帶到了城外,被拖上了一處高台,台上站著一名劊子手。
  
  陽光耀眼得刺人,他抬頭挺胸怒目環視台下眾人,劊子手強逼他跪下,他不肯跪,兩條腿硬得像兩根木樁。
  
  然後,他看見了她。
  
  恨,他好恨!
  
  好恨、好恨、好恨啊
  
  他眼也不眨地、恨恨地瞪著她,直到大刀揮下——他的頭被血柱噴衝上了天,兩隻銅鈴大眼,在空中仍一瞬不瞬的瞪著她,甚至到他的頭落了地,他的視線仍沒移開過。
  
  他,死不瞑目。
  
  幻影裡女人的臉和她的臉重疊在一起,那是張蒼白的臉,白得沒有任何血色,那是張背叛者的臉,冷血無淚的臉。
  
  他恨她!
  
  他雙目赤紅,倏地抓起了桌上錦盒內的大刀砍向她雪白的頸項。
  
  面對大刀的炎兒卻不避不閃,只是認命的站著,表情破碎地看著他揮刀相向。
  
  眼看那把刀就要再度見血,他持刀的手卻停了,刀鋒離她的咽喉只半寸。
  
  「將……將軍……」敦煌郡守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臉色發白。
  
  「滾出去!」他頭也不回的大吼,兇惡地瞪著那引頸就死的女子。
  
  「將——」
  
  敦煌郡守本還要開口阻止,誰知道嘴才張,他頭上的冠帶就被削掉。
  
  「滾——」他還是沒回頭,大刀已回到了她的脖子上。
  
  驚呆地看著頭上的冠帽落到地上,敦煌郡守經此一吼,嚇得立刻屁滾尿流的跑了出去。
  
  帳篷裡兩人對看著,霍去病額上青筋抽搐,恨恨的瞪視著她。
  
  「後遺症?」他咬牙低吼:「你怎麼解釋這個!」
  
  她整個人一顫,卻沈默著沒開口。
  
  「說啊!」他咆哮著。
  
  炎兒抖得如風中落葉,一雙眼泫然欲泣,顫抖的唇仍然吐不出一字一句。
  
  「說啊,說那些不是真的,說那些從來沒有發生過,說那只是一場荒謬的夢,說我不是那個——」他持刀的手用力到顫抖起來,吼道:「說你不是她啊!」
  
  她無法說話,無法開口再欺騙他,只能任淚珠滾滾而下。
  
  「你不是她,對不對?那個女人不會流淚,你會,對不對?那個女人不是人,你是,對不對?說啊,告訴我啊,告訴我你不是她!」
  
  他抓著她的手腕,將她拉近,節節逼近她的臉,想要聽到她說不是,她卻只能哭著掉淚。
  
  他靠近,她撇開臉,他用力將她的臉扳回來,強逼著她,「說啊!」
  
  「對……不起……對不起……」她滿臉淚痕,嗚咽的話音吐出的卻是道歉。
  
  她語音微弱,他卻如同被人當胸砍了一刀。
  
  他不想要相信,不想相信這荒謬的事,不想相信這種怪力亂神、光怪陸離的事,但手上拿著的刀是如此的真實,真實的教他無法否定這一切,而她的道歉、她愧疚的表情,那些不斷重複的真實影像,更是讓他不得不相信。
  
  「你該死!」他怒吼,大刀重新揮下。
  
  她認命赴死,他的刀卻又再最後一瞬停祝他恨她!但面對這背叛他、欺騙他的女子,他卻下不了手!
  
  有一部分的他恨她的背叛,另一部分的他則恨她承認,如果她不承認,如果她肯繼續騙他大刀被他脫手砸出,他咆哮著憤怒得砸毀帳裡一切事物!
  
  她哭得肝腸寸斷,幾乎無法站立。
  
  她的啜泣聲幾乎教他將她擁進懷裡安慰,但那些慘死族人的哀號在他耳邊響起,她的玩弄、她的欺騙、她的背叛都讓他無法承受,他應該要殺了她,但他卻做不到,因為即使如此,他還是愛她,愛前世會為他笑、今生會為他哭的炎兒。
  
  炎兒……那是他初遇她時為她取的名字,他忘了,直到現在才想起。
  
  他愛炎兒,他恨天女魃,但她們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
  
  他恨她,他更恨自己,為什度那麼盲目、為什麼那麼愚蠢,竟然又被她耍了一次,又再度愛上她!
  
  但這一點,只是讓他更加憤怒。
  
  緊握著雙拳,他背對著她吼道:「滾!滾!你滾!聽到沒有,你給我滾出這裡!再讓我看到,我就殺了你!」
  
  看著他決絕的背影,炎兒只覺得心好痛,痛得快裂開了。
  
  他恨她……
  
  她轉身朝帳門而去,每走一步,心就痛得像要裂開一樣,她顫抖著再踏出另一步,懷疑自己在走出門前就會因心碎死去。
  
  聽著她離去的腳步聲,他極度的想回身將她抓回來,但他只是站著,全身緊繃的站著。
  
  一步兩步,她繞過了摔壞的桌子,三步四步,她離他越來越遠,五步六步,她來到了門邊——「失火了!失火了!快滅火!」
  
  門外突然傳來喊叫,霍去病驚得回過頭,衝到門邊,只見軍營四處冒著火光,幾乎每一個地方都燒了起來。
  
  他雙眼冒火,大手鉗住了她的手臂,咆哮道:「你做了什麼?」
  
  「沒有……我沒有……不是我……」她驚慌的垂淚爭辯著。
  
  「不是你是誰?」他憤怒的道:「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非要毀滅一切才會高興嗎?把火停下來!」
  
  「不是,不是我——」她拚了命的搖頭,想要辯解。
  
  「你該死,快住手!」他不信她,抓著她的手用力得幾乎將她的手腕捏斷。
  
  「真的不是——」她試著想讓他相信,卻在瞬間看到他背後閃現刀光,泛著藍色的刀光。
  
  「不——」她睜大了眼,突地反手將他拉到一旁,以身擋刀。
  
  那名殺手的毒刀刺進了她的胸膛,整把沒人,直至刀柄。
  
  好痛。
  
  她喘著氣,可是每次喘氣都牽扯到傷口。
  
  真的好痛,她不知道會這麼痛,她知道幾千年來,她的身體因為耗費太多精力煉化眉間的那滴血而起了異變,卻不曉得那變化足以讓普通刀劍傷得了她。
  
  胸口的疼痛教她無力再抓住他的手,她鬆開了手,向後倒下。
  
  一切發生在眨眼之間,時間卻緩慢的如同靜止。
  
  他看著她擋刀,看著那把刀從她的胸口穿胸而過,看著那殺手將刀抽了出來,鮮血頓時飛濺,噴灑向半空,濺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臉上!
  
  不!他瞳孔收縮著,體內的血液在瞬間沸騰,心跳卻變得十分緩慢。
  
  怦怦——
  
  他看向那舉刀再度砍來的殺手。
  
  怦怦——
  
  刀砍下,他低頭閃過,切入對方懷裡。
  
  怦怦——
  
  他揮出了拳頭,一拳穿過了殺手的胸。
  
  怦怦——
  
  另一名殺手揮劍砍來,他徒手再打飛了他的頭。
  
  怦怦——
  
  血肉橫飛的畫面教其他意圖跟進的暗殺者嚇破了膽,沒人敢再上前,他如凶神惡煞般的身手,看得他們心寒,不一瞬,他們便全員撤退,籍著大火跑了。
  
  他回首,卻看到她站著,她臉色蒼白,胸前染滿了鮮紅的血,但她是站著的。
  
  他愣住了。
  
  「不是人……很方便,不是嗎?」炎兒流著淚,自嘲的笑了,「放心,我沒那麼容易死的,雖然我的身體變弱了,但除了那把蚩尤刀之外,普通的刀劍還是殺不了我。」
  
  熱燙的血從她胸口汩汩出,將她的小手染成鮮紅。
  
  方纔那一剎那,她還以為一切都結束了,但看來她的原罪沒那麼容易得到救贖。
  
  看著他如惡鬼般殺氣未消的臉,她苦笑著,「火……真的不是我做的,不過你想的沒錯,我是有能力停止它,我會將它停下的……」
  
  說著,她伸手要觸碰額問那塊珠淚水玉。
  
  「不要!不要解開它!」發現軍營失火,玄明緊急趕來,誰知才找到她,卻看見她作勢要解開水玉。
  
  看到玄明,她眼中閃現感激,不過卻沒放下手,只柔聲道:「謝謝你陪我這麼久,把你強留下來,是我的錯。」
  
  「不要這麼做,現在解開你受不了的,你的修煉還不夠,滅火有別的辦法,我可以——」玄明著急的靠近她。
  
  「不要過來!」她阻止他,眼中淚光閃爍,搖頭說:「不,你不可以,你沒有辦法的,這麼大的火,沒有水玉你止不住的,我不想再看到舊事重演了。」
  
  聽著他們的對話,霍去病心中隱隱浮現莫名的恐慌,他知道有事情不對,但他卻不確定是什麼,他甚至無法開口。
  
  「不要那麼固執,你會死的!」玄明低吼道。
  
  他聞言一震,看向她。
  
  「不,你知道的,我不是人,我不會死的……」她粉唇牽起一抹淒楚的笑容。
  
  玄明啞口,半晌才痛苦的看著她道:「那樣子和死有什麼不同?」
  
  她沒回答,只是露出要他諒解的表情,沈默著。
  
  「該死的!」玄明恨恨咒罵一聲,轉向霍去病道:「阻止她啊!」
  
  看著那怪漢的雙眼,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想,所有的背叛、欺騙又湧現腦海中,就算不論前世,他也不能讓整營近十萬的士兵死在大火中。
  
  他看向眼前這讓他又愛又恨的女子,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炎兒見狀,這回徹底死了心,她強扯出一抹笑,凝望著他,粉唇微顫著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覺得很抱歉……」
  
  她哽咽著,話到喉間,指間已碰到水玉,那塊青綠色的水玉突然放出水綠色的光並直衝朗朗青天,下一瞬,水玉跟著飛上了半空,然後恢復原有球狀大校突地,天色暗了下來,忙著滅火的士兵們驚愕地抬頭,只見原本萬里無雲的藍天不知何時飄來了一朵烏雲,狂風乍起,不一瞬,方圓數里就開始下起傾盆大雨。
  
  水玉才離身,炎兒周圍的火勢猛然爆漲,然後她整個人燒了起來,她站在火焰之中,她的黑髮燒了起來,她的衣服燒了起來,她身上的一切都燒了起來。
  
  那些飛舞的火舌在她周道閃爍,掙紮著想往外衝出,但不知為何,它們像是受到了某種無形的限制。
  
  雨水落了下來,但還未觸及她週遭的火焰就被蒸散。
  
  她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全身是火的跪倒在地,看著只在幾步之遙的霍去病,她用最後的力氣,吃力的在昏過去之前請求他的原諒,「我愛你……對不起……別恨……我……」
  
  不……他不知道會這樣……他不知道她必須受這種苦……她在他面前倒地,他心痛欲裂,不顧灼人的烈焰衝過去抱住她在地上翻滾,試著減掉她身上的火,但無論他怎麼做,她身上的火仍然未熄。
  
  他聞到了焦味,知道他也跟著她燒了起來,但他仍不願放手。
  
  在一旁的玄明見狀,暗罵一聲,將浮在半空的水玉收了回來,衝到他們身旁,將水玉重新封印進炎兒眉間。
  
  駭人的火焰在瞬間停了。
  
  大雨仍在下著,營區的大火漸漸熄滅,只餘裊梟白煙在雨中向天攀升……………………••他全身上下幾乎都是灼傷。
  
  很痛,但他卻沒有處理那些燒傷。
  
  天,放晴了,在一個時辰之後。
  
  雨還在下時,玄明帶走了她。
  
  他沒有阻止。
  
  炎兒一直昏迷不醒,他以為她死了,但她沒有死,她的身體是溫的,呼吸卻微弱得幾乎教人感覺不到。
  
  她是活著,卻只剩軀殼。
  
  他慌得想叫醒她,玄明卻阻止了他,他對上玄明的眼,那一剎那,他認出了這人,認出這數千年前和他同甘共苦的結拜兄弟。
  
  「為什麼?」他不解的開口,不懂那該是恨她的結拜兄弟,為何竟會幫著她,還陪在她身邊許久。
  
  「她是被逼的。」玄明看著渾身焦黑的這一對,心中有種莫名的苦澀,緩緩開始解釋一切,從那一場戰爭說起,到他輾轉來到沙漠,遇見了她,陪著地,教她蛟族的法術,教她如何控制身上的異能。
  
  「你誤會她了,你死後,我找到殘存的人,營地的位置,不是她說的,是他們跟著先前逃回來的傷兵的血跡才找到的。那火光傷害的範圍極廣,但錯不在她,她是被逼的。」
  
  玄明在他們身邊蹲下,看著他道:「她是懂得火炎術沒錯,但她的能力根本沒那麼高,當年軒轅氏破不了你的大霧,風伯告訴他,只要觀看能透古今的水月鏡,便能知道如何破你的法術。他們作法開鏡時,她剛好為了你回去勸雙方談和,她見狀想要阻止,結果不知哪裡出了錯,水月鏡出現的並非之後那場戰爭的時辰,而是更加久遠的未來。她擋在眾人面前不讓他們觀看,誰知水月鏡裡的未來也出了問題,她說當她聽到水聲回頭時,只覺得眉間一陣灼燒的疼痛,她痛得昏了過去,醒來後她這裡就出現了一滴鮮紅的血珠印記。」
  
  他指著地重新被水玉封印起來的眉間,解釋著,「從那天起,她體內的異能大增,強大到她自身都無法控制,雖然軒轅族的人替她上了禁制,但因為他們從水月鏡中知道他們可以靠她贏你,所以並沒有完全將她的能力封印住,她每天承受著火焚之苦,虛弱得無法抵抗她的族人,她是被強帶到戰場上的。」
  
  他抬頭看著玄明,面無表情,聲音乾啞的問:「她告訴你的?」
  
  「不是,我親眼看到的。」玄明沈聲提醒道:「記得嗎?我在最前線。」
  
  他沈默了,望著那如同布娃娃般垂掛在他手臂上的炎兒,艱澀的問:「她以後會怎麼樣?」
  
  玄明深吸了口氣,半晌才緩緩道:「她曾經有機會回崑崙去的,但她捨不下你,所以在凡間留了下來,卻因為那身無法控制的能力,只能留在乾熱的沙漠中。她現在什麼都不是了,不是神、不是妖、也不是人。我遇見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是這樣子的狀態,當時靠她自己可以簡單控制住,不讓熱能太過,也不會燒傷她自己。」
  
  「那……為什底她還會……」望著全身都是燒傷的炎兒,他不懂她為什麼干冒燒傷降雨。
  
  她不是應核是狠心的、毒辣的嗎?為什麼?
  
  他腦海思緒一片混亂,對她的愛恨交織成一片密密麻麻糾纏不清的雜線,理不出任何頭緒。
  
  「因為她想要回中原,想要和人接觸,所以為了控制她體內的炎熱,我用我的水珠封印住她的異能,教她水行術。但她練的時間不夠,她太早解開封印,因為煉化時辰未到,她的身體處在最脆弱的狀態下,耗盡了所有的精力才沒波及到其他地方……」
  
  「什……什麼意思?」他看著沒有任何反應的她,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雖然不忍,玄明還是咬牙告知他事實,「意思是,她現在不會哭、不會笑,沒有死,也不是活的,她只會一直這樣睡下去,直到天地毀滅為止。」
  
  他臉上血色盡失,猛地抬頭看著玄明。
  
  不要那麼固執,你會死的!
  
  不,你知道的,我不是人,我不會死的……那樣子和死有什麼不同?
  
  直到現在,他才瞭解他們先前的對話,他的胸口家是被人挖了一個大洞,一個深不可見的大洞,耳邊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響著那句話。
  
  那樣子和死有什麼不同?
  
  和死……有什麼不同……有什麼不同……不同……不同…………………………玄明將她帶走了。
  
  他沒有阻止,他是人,他們不是。
  
  軍營裡,損失不大,因為火滅的及時,各級將領在火滅後立即來報告狀況,他完全聽不進去,所有的指令全是憑直覺反應說出口的。
  
  然後,三天過去了,他的腦海裡塞滿了那些紛雜的影像。
  
  它們並未因她的離開而消失,反而更加的頻繁,那些影像只是一次次的提醒他的愚蠢、他的失敗、他的殘忍……他無法睡著,身體狀況因此變得更差,七天過去,鐵英看不下去,提議拔營回京,他在黃昏夕陽下看著一望無際的滾滾黃沙,只說了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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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5 18:20:07

第十章
  
  長安
  
  回到京裡,皇上擺宴論功行賞,霍去病晉陞為大司馬驃騎大將軍,職等等同舅舅衛青,但他卻沒有絲毫的興奮之情。謝恩之後,回到府裡,所有的文武百官紛紛擺酒宴客請他,他一場都沒去,全推了。
  
  那一夜,他一個人待在房裡,躺在床上,卻一夜無眠。
  
  幾個月過去,他活得如同行屍走肉,生活不知為何變得了無新意。
  
  每一天,他都坐在庭院的涼亭裡,每一夜,他都強灌幾壺烈酒讓自己睡去。
  
  日日夜夜,他看著樹頭由綠變黃、變紅,落了一地。
  
  時光彷彿在流動,又好似沒有。
  
  常常他都只是怔仲的看著遠方,有時候,他甚至無法分辨自己是誰。
  
  是霍去病?還是蚩尤?是蚩尤?還是霍去病?
  
  他越來越無法區分兩者,因為即使回到了長安,那些如冤魂般的幻影和夢境依然糾纏著他。
  
  然後,時間久了,那些戰爭場面開始模糊淡化,反而是和炎兒相處的那些時日越漸清晰。
  
  她的好奇、她的驚異、她的笑容……
  
  她的善良、她的頑固、她的淚滴……
  
  幾次在夜裡醒來,他以為自己看見她獨自在玩著獨角棋;幾次在清晨醒來,他總下意識尋找她的身影;幾次在白日回首,他總以為她就在他的身後。
  
  深夜裡,火光映照著他從敦煌帶回來的那把青銅刀,他總是瞪著它,恍惚的瞪著。
  
  恨她,他是恨她的,他當然是恨她的,不是嗎?
  
  不是嗎?
  
  每當他如此想,他就會記起那一天,她回首問他如果我不是人,你還會不會愛我?
  
  他斥她胡說人道,她笑了,哀傷的笑了。
  
  當時他不知她為何問、不懂她為何笑、不懂地為何笑得如此無奈,他現在懂了,終於懂了,她所問的問題,卻一次又一次的在他腦海裡重複著。
  
  如果……我不是人……你還會不會愛我……還會不會……會不會……愛我……風聲颯颯,好似她幽幽淡淡的話音,來了,又去…………………………那一年冬天,大雪紛飛,呼嘯的風聲,聽來都如她的悲泣。
  
  冬天來了又去,春天來了又去,夏天來了又去,冬天再度降臨。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度過這一年,只覺得冬天好似從來未曾離開過。
  
  好冷……
  
  即使是最嚴酷的夏天,他依然覺得冷,很冷。
  
  他日漸消瘦,原本寬大的衣袍在他身上像布袋般掛著。
  
  御醫來了又走,對他的情況束手無策,只能搖頭。
  
  天,又下雪了。
  
  兒時病弱的日子,彷彿又重新上演,他卻半點不在意。
  
  倚靠在窗邊,望著窗外飄下的點點白雪,霍去病伸出手接住它,冰涼的雪花在他掌心融化。
  
  她曾看過嗎?
  
  疑問,突如其來的湧上心頭。
  
  沒吧?玄明說她不能進關,因為會引起氣候異變。
  
  在沙漠裡,她一個人是怎度過的呢?怎度過的?
  
  曾經她是如此的害怕孤單寂寞……
  
  心頭一緊,他提醒自己應該要恨她,但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站在浩瀚沙海中的景象還是冒了出來。
  
  我一直都在,只是你不知道。
  
  她曾如此說,他以為她在開玩笑。
  
  ……………………•又從夢中驚醒,他一時間無法反應,只覺得渾身仍感到烈焰焚身的灼燙,他慌張的低頭要替她滅火,雙臂中卻空無一物。
  
  空的,他的懷抱是空的,他的心也是空的。
  
  他瞪著空蕩蕩的雙手,只覺得冷。
  
  是空的,但她卻曾真實的待在他懷中,渾身火燙如布娃娃般無力的被他擁在懷中。
  
  那一天的情景是如此歷歷在目,她在瞬間著了火,一頭飄逸烏黑的長髮全燒了,粉嫩的肌膚被大火灼傷,她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絲完好之處。
  
  我愛你……對不起……別恨我……
  
  胸口疼痛不已,他將雙手緊握成拳。
  
  我愛你……
  
  她曾看著他,話音哽咽的說。
  
  窗外大雪紛飛,他渾身熱燙有若火焚。
  
  我愛你……是真的……
  
  她曾伸手捧著他的臉,眼神哀絕的重複著。
  
  他將拳頭握得更緊,幾乎無法呼吸。
  
  我愛你……
  
  她笑了,淚痕猶在、笑容淒美。
  
  瞪著緊握著卻什麼也沒抓到的雙拳,面對一室的寂然,他到此刻才體認到,這一輩子,他就這度過了,從今而後再也見不到她,再也無法將她擁在懷裡,再也無法看到她的笑臉,再也無法聽她說——我愛你……一陣強勁的風雪猛地吹開了窗,雪花片片旋進屋裡,他一動也不動的瞪著自己的雙拳,直到滾燙的熱淚滑落拳上,他才知道自己還是愛她的。
  
  風雪呼嘯了一夜,他也醒了一夜。
  
  翌日清晨,雪停了。
  
  晨光乍現,照進屋內,他抬首望去,外頭一片雪白世界,但所有的一切都反射著金黃晨光。
  
  如果我不是人,你還會不會愛我?
  
  她的聲音又再度響起,他看著那雪白金黃的世界許久、許久…………………………漢武帝元狩六年春鳥兒在枝頭啁啾,春風拂過樹頭翠綠嫩芽,帶來一陣清香。
  
  在這大地回春、萬物復甦的時節,長安城裡卻傳來了舉國哀慟的消息——驃騎大將軍霍去病積勞成疾,於年初溘然長眠於世!
  
  皇上為此痛心不已,除了追賜霍將軍為景桓侯外,並慨然決定在正在大興土木建造的義陵東側建造形似祁連山的將軍墓塚,來祭奠這位功勳蓋世的早逝英靈。
  
  送葬那天,皇上特令降順漢帝國的匈奴將士,身著黑色的盔甲,緩緩地扶著驃騎將軍霍去病的靈柩,一直護送到他的墓前。
  
  聞訊而來的民眾悌泗縱橫,夾道跪地迎送,送行的隊伍綿延幾十里。
  
  在那一片哀泣聲中,一名頭戴斗笠的黑在男子隱身街巷角落,默默的注視著霍大將軍的靈柩從眼前過去,未幾,他轉身離去。
  
  誰知才剛出城門,就看見了余鐵英手持長劍、牽了兩匹馬等在城門外,身上背了只包袱。
  
  黑衣人劍眉輕蹙,低著頭讓帽簷遮住自己的臉,緩緩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將軍……」眼看他就這樣無視於他的存在走了過去,鐵英忍不住開口喚他。
  
  他脊背筋肉一抽,腳下依然未停。
  
  鐵英緊握著拳,不知該如何是好。
  
  自從離開敦煌回到長安,將軍一年多來身體每下愈況,精神一直恍恍惚惚的,但即使如此,他還是不相信曾領兵千萬、殺敵無數的他會因此倒了下去,加上那日聽聞他病逝,他緊急趕去卻遭人阻在門外,說什麼他因病過世有傳染之虞。
  
  開玩笑,將軍是什麼病他會不知道?
  
  他早猜到其中一定有鬼,多日連夜守在將軍府外,果然見到那熟悉的身影,他算準他會趁出殯這天從人最少的東門混出城,所以早早就守在這裡。
  
  哪知將軍看是看到他了,卻視而不見的走過去。
  
  「將軍!」見他無動於衷,鐵英咬牙拉高了聲音。
  
  這回他終於停下了腳步,但未回頭轉身。
  
  久久,才道:「你認錯人了。」
  
  「余家的家訓是有恩必報,打從將軍在三年前於匈奴蹄下救了咱們余家村百餘條性命後,鐵英就決定要跟你一輩子,就算將軍已不再是將軍,余家曾受過的恩情仍需還清。」他聲若洪鐘,誠摯的看著眼前孤寂的背影說。
  
  一陣春風捲過,揚起了黑衣男子的衣角。
  
  「如若將軍不肯讓鐵英跟,鐵英也無顏面兒家鄉父老!」話聲未落,只聽「鏘」地一聲,他拔出了手中長劍,就往脖子上抹。
  
  眼看他腦袋身子就要分家,卻見當的一下,一把未出鞘的大刀橫擋在長劍上,黑衣男子不知何時竟疾如旋風的來到他面前,一雙炯炯有神的眼從帽簷下怒瞪著他。
  
  鐵英亳不畏懼的回看著他,突地咧嘴一笑,「將軍。」
  
  「這裡沒有你要找的將軍。」黑衣男子惱火的抽刀回身,鐵英臉一白,本以為這下完了,沒想到卻看見他走向那兩匹馬。「不過我要去絲路,你的馬不錯,我需要一匹馬,還需要個熟沙漠的人,你熟沙漠嗎?」
  
  問言,鐵英大喜,知是他默認讓自己跟了,連忙大喊一聲:「熟!」
  
  他聽了,揚了揚嘴角,翻身上馬,喝道:「那邊杵著做啥?」
  
  「謝將——」
  
  「嗯?」他挑眉,眼中寒芒一閃。
  
  「不,謝爺成全!」鐵英見狀抓抓頭連忙改口,匆匆也躍上馬背,一張大臉笑得可開心了。
  
  「那好,走吧。」他握緊韁繩,掉轉馬頭,朝西。
  
  「駕!」鐵英興奮的跟上,繼續跟隨那永遠在他前方的戰將身影。他知道自己將會有著更加難忘的一生,因為和這個人在一起,是絕對不會無聊的。
  
  夕陽染紅了大地,他們將一切拋在腦後,朝著遠方那好似正在燃燒的紅色地平線而去。
  
  風,乍起。
  
  吹落了長安城裡最後殘餘的白櫻……
  
  
  漠之章
  
  敦煌城南,樹蔭下坐著一老一幼正在下棋。
  
  「爺爺,快和我說下文啊,然後呢、然後呢?」
  
  「先把棋下完呀。」撫著白鬍子,老爺爺指指棋盤。
  
  綁著兩根辮子的丫頭片子不滿的嘟起嘴,盯著滿是黑白子的棋盤看了一下,然後「吶」地一聲,氣勢十足地迅即放下一子白棋。
  
  「好了,我贏了!可以請了吧?可以請了吧?」小丫頭兩手撐在桌子上,著急的催促著。
  
  「什麼,哪有你說你贏了就贏了,我們才——咦?」他話說到一半突地頓住,看著棋盤的兩眼瞬間瞪得老大,因為這小丫頭剛剛下的最後一子竟神奇的封住了他所有退路。
  
  「看吧,我就說我贏了嘛。爺爺,你快講、快講啊!」
  
  「怎度可能?怎度可能?不該會是這樣礙…」老爺爺撫著白鬍子,百思不得其解,死盯著棋盤上看。他怎麼都想不通,本來剛剛還是他佔儘先機的呀,結果這小丫頭竟然只下了一子就將整個情勢完全改觀。
  
  「爺爺——」小丫頭見狀不滿的拉長了音,「你快和我說嘛——」
  
  「不算,這局不算,是我一時大意,咱們重新再來!」老爺爺不甘心的伸手一揮,想將棋盤上的黑白子弄亂。
  
  「爺爺,你怎麼可以這樣,不能賴皮啦!」小丫頭看了急忙抱住他的手想要阻止他。
  
  誰知道老爺爺雖然滿頭花白,力氣卻其大無比,手臂上吊了個丫頭,竟然還舉得起來,丫頭頓時哇啦哇啦大叫,抗議得更大聲了。
  
  「你賴皮、賴皮啦——」她整個人手腳並用的攀在他手上,邊叫還邊空出另一隻手抓著老爺爺的鬍子。
  
  「不算、不算,都是你這小丫頭使計讓我分心,這局不算——」老爺爺惱羞成怒死不認輸,爺孫倆就這樣在棋桌旁糾纏成一團。
  
  「余鐵英!余念英!」一聲河東獅吼突地響起,嚇得兩人頓時停下動作。
  
  只見一旁大屋中走出一名貌美少婦,氣呼呼的看著這兩個沒半點規矩的爺孫倆,念道:「你們又來了,余念英,就和你說過要對爺爺有禮貌,你怎麼老是沒大沒小的!爹,你也是,不要假裝沒聽到,我們都知道你耳力還很好,你年紀也不小了,怎度老愛和念英計較!」
  
  「是不是爺爺他——」
  
  「還不是念英她——」
  
  兩人異口同聲,同指對方。
  
  「再吵,今天晚上就沒舨吃!」少婦一擦腰,火冒三丈的道。
  
  爺孫倆立刻又雙雙閉上嘴,一臉無辜。
  
  少婦見他倆那可憐樣,拿他們半點辦法也沒有,只能一拍額頭歎道:「真是,我一定是前輩子欠了你們余家的,所以這輩子才會不幸嫁到余家來。」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會嫁過來是因為看中我兒子長得帥咧。」鐵英咧嘴一笑,賊賊的道。
  
  「對啊,娘,我還以為那是因為你愛爹耶。」念英眨了眨眼,轉頭看著爺爺道:「爺爺,怎麼辦?要是爹知道娘不愛他,他一定會傷心欲絕的,就像那個驃騎將軍一樣。」
  
  「對阿對啊,將軍為了找到他心愛的女人,在沙漠裡流浪了十幾年咧。」
  
  「是嗎?那爹是不是也要收拾行李去找他心愛的女人啊?」念英一臉無辜的和爺爺一搭一唱著。
  
  「嗯,搞不好喔。」
  
  兒爺孫倆煞有介事的點頭討論起來,少婦又羞又氣,滿臉通紅尷尬的道:「你們倆少在那邊胡說八道,誰……誰說我不愛他啦!還有,爹,你不要一天到晚灌輸念英奇怪的故事,驃騎將軍霍去病在他二十四歲那年就已經死了啦!」說完,她氣沖沖的轉身進屋去了。
  
  爺孫倆對看一眼,噗哧一聲哈哈大笑起來。
  
  好一會兒笑聲稍歇之後,爺孫倆回過了氣,靠在大樹下,看著遠方沙漠,念英好奇問道:「爺爺,後來咧,霍將軍有找到他心愛的女人嗎?」
  
  「嗯,有埃」鐵英摸摸乖孫女的頭,說:「我陪了將軍十年,後來遇到了你奶奶,我本想繼續跟著將軍,但將軍要我不要犯下和他一樣的錯誤,之後他就走了。幾年後,我聽說有人曾在祁連山上看到那纏著繃帶的怪漢,我和你奶奶一起趕了過去。我們在那裡停留了三個月,什度都沒找到,就在我們要放棄離開的那天早上,山裡起了大霧,我和你奶奶在山裡迷了路,一不小心走散了,她當時懷了你爹,我急得不得了,但那場霧真的很大,我只能留在原地,並祈禱你奶奶也夠聰明的知道不要亂跑。」
  
  「然後呢?奶奶有沒有怎麼樣?」念英擔心的忙問。
  
  「沒有,我在霧裡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大霧散去,我忙去找她,結果她好端端的在一處溫泉裡洗澡。」
  
  「咦?溫泉?」念英驚訂的瞪大了眼。
  
  鐵英苦笑道:「對啊,就是溫泉,她說她和我走散後遇到了一對夫婦,那對夫婦收留了她一晚上,還帶她來洗溫泉。我同她一塊打算去那山中小屋向人家道謝,但小屋裡已沒了人,我聽到外面有馬蹄聲,匆匆趕了出去,只來得及看見他們倆的背影。」
  
  「爺爺,你怎麼確定是他們?」
  
  「因為那男人腰上的大刀,就是將軍片刻不離身的那把刀。」鐵英看著南方綿延千里的祁連山,道:「而且之後數年,聽說祁連山附近出現了一名女神醫,女神醫的相公是個沈默寡言但武藝高強的男人。嘿,他甚至在一夜之間減了祁連山山腳下四處為虐的盜匪。除了他們,不可能有別人符合這樣的條件了。」
  
  「爺爺呀,那你後來還有再見到他們嗎?」
  
  鐵英眼神悠遠的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這:「沒,我想是沒機會了吧。」
  
  念英一聽,頗不贊同的道:「誰說的,爺爺不是說那個軒轅姑娘不是人嗎?霍將軍那麼愛她,搞不好他找到了辦法也不會死啦。」
  
  鐵英點了點頭,「嗯,如果是別人我不敢說,但要是將軍,他一定會找出辦法的。」
  
  聞言,念英兩眼一亮,興奮的將小臉湊到爺爺面前道:「爺爺,我們找一天去祁連山玩吧!」
  
  「咦?」鐵英瞪大了眼。
  
  「我們可以去找找看埃」念英撒嬌慫恿道:「爺爺,好嘛,我們去玩嘛,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嗎?」
  
  鐵英咧嘴一笑,點頭道:「是很好奇啦,不過你娘不會答應的啦。」
  
  「沒關係啦,我們去和爹說,爹一定有辦法搞定娘的!」念英哈哈一笑,跳了起來,一手插腰,一手指著遠方巍峨的祁連山,意氣風發的道:「祁連山,你等著,我余念英馬上就要來啦!」
  
  鐵英見狀哈哈大笑,一拍大腿道:「好,有志氣,不虧是我余鐵英的孫女!爺爺就帶你到祁連山去!」
  
  夕陽再度西下。
  
  只見一老一少在樹下嘻笑計劃著到祁連山尋人的大計。
  
  當黑夜降臨,鐵英看著那緩緩升上夜空的明月,他突然想起,將軍曾說過,一個結束之後,永遠跟著另一個開始。
  
  如果可能,他希望在這一生結束之前至少再見他們倆一面。
  
  明月當空,他露齒一笑。
  
  余家的恩,可還沒報完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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