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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6 17:13:43

作者:黑潔明

作品簡介:
哇……
她活了那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到美男出浴哩!
既然對方發現自已「春光外洩」後也沒有抗議
那她也就很自然的給他繼續看下去……
啊啊啊,他看起來好好吃喔……
不行不行!
她已經戒葷八百年了,怎麼可以破戒!
尤其這男人比她多活了好多年
知道的事總比她多一般
也許她可以人問問他自已到底是得了啥怪病
為何每回見了他就心跳加快、臉兒發紅
只想一口把他吞下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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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6 17:13:59

金蛇
  
  石洞裡,波光灩瀲。
  
  一他清泉反映著洞外透進的光線。
  
  歪著頭,好奇細望著在水中的倒影,她摸摸臉,在瞬間嚇了一跳,為臉上那被人手觸及的感覺,也為背上所摸及的溫潤。
  
  水中倒影裡的小臉現出驚詫,她眨了眨眼,試探性地伸手又摸了下臉。
  
  一下、兩下--戳戳。
  
  「唉喲!」戳太用力了,會疼呢。
  
  她揉著被手指戳疼的小臉,默默覺得人真是脆弱。
  
  咦,人?
  
  她兩手捧著小臉,睜大了眼,對著水中倒影觀看。
  
  「哇啊--」驚叫出聲,她嚇得往後縮退,可身子並不如以往那般柔軟的能操控自如,跟著下一瞬便驚覺身子在地上摩擦竟然會疼,她想昂立起半身低首瞧瞧,卻無法做到。
  
  天啊,怎麼辦怎麼辦?水裡有一個人啊!
  
  快跑阿快跑啊,再不跑會被殺掉的!
  
  她努力地蠕動著身子,但動作非常僵硬,幾乎是動彈不得。
  
  她心焦如焚,還以為自己小命休矣,卻在這時霍然發現上半身竟離了地。
  
  眼角瞄到一隻白玉般的手臂在她身旁,她嚇得又叫一聲,「哇啊,不要殺我阿不要殺我!」
  
  邊叫邊往後退,那隻手卻跟著她,而且還冒出了另一隻白玉般的柔荑。
  
  她連滾帶爬,可慌亂中身邊除了手還出現了雙足。
  
  以為自己被人包圍,她開始慘叫:「救命阿救命啊--唉喲,好痛!」
  
  一顆蘿蔔突如其來從半空中飛砸而來,正中她的腦袋。
  
  「叫魂啊,笨蛋!」山洞裡走進一個紅衫姑娘,沒好氣地插腰斥責。
  
  「啊--」在見到這姑娘時,她忙又要發出慘叫,猛然認出對方,她慌亂的改口:「紅姊,救命哪,好多人好多只手和腳啊.」看見那些手腳又在眼前亂揮,她哇啦哇啦跟著又是一陣哀叫。
  
  「你是白癡啊!」紅衫姑娘見狀翻了個白眼,罵道:「那是你的手和腳啦!」
  
  「咦?」她呆住,停下掙紮,跟著發現那些手和腳也停下了揮動。
  
  「埃」她眨了眨眼,瞪著眼前靜止不動的手腳。
  
  紅衫姑娘見她那拙樣,無力的提醒道:「拜託不要告訴我,說你忘了你昨晚脫皮之後已經修煉幻化成人形了。把手腳放下啦,你那個樣子醜死了!」
  
  「呃……」在瞬間羞紅了臉,她尷尬的將舉在半空中的手腳放下,不過移動四肢的感覺好怪,她忍不住又舉高試了試。
  
  「不要像個白癡一樣啦。」紅衫姑娘看不過去,走到她面前將她拉起來。
  
  「啊--」她嚇了一跳,跟著發現自己的下半身莫名疼痛,她身子一軟,差點跌回地上。
  
  幸好紅衫姑娘緊緊抓著她的手臂,「站好。」
  
  「紅姊,不要,好疼啊,疼死我啦……」她哀叫著,只覺得全身上下都在痛,特別是支撐體重的下半身。
  
  「要當人就得站著,你現在要是倒下去,那乾脆回去當蛇算了!」紅衫姑娘冷聲說著,抓著她兩臂的手依然未放。
  
  她勉力想站起,卻痛出了一身冷汗,痛得她直想趴下地繼續當蛇算了。但是一想到她一輩子都躺在地上,將來也許還得繼續躺在地上,她就覺得萬分不甘心。
  
  可是,腳好病啊--
  
  她痛得兩腳直打顫,渾身又是一陣軟。
  
  不行、不行,她好不容易修煉成人形,一定要出去見見世面才甘心。
  
  未成人時,她總是聽紅姊說外面的世界多麼美麗、紅塵裡是如此有趣,她練了好久好久,就是想親自去看看,何況成了人,才能繼續修道,才能得道成仙啊!
  
  如果這時候放棄,那她千年的修行不全都白修了?
  
  不成,撐住,她一定要撐住!
  
  咬牙盯著自己直顫抖的兩腳,她緊抓著紅姊,再一次試著站直身子,這一次,她終於站穩了。
  
  「自己站好了。」
  
  她才鬆了口氣,誰知紅姊卻在這時放手。
  
  「哇,紅姊,你別走開啊,哇哇哇--」她站不穩住前傾倒,兩隻手為了平衡頓時反射性地有如鴨子劃水般的直畫圈,好不容易回穩了身於,這次又因為用力過了頭而往後倒。
  
  「啊啊啊啊--」她兩手立時又往另一個方向轉,拚了命的哇啦哇啦地叫著,就怕跌趴回地上去。
  
  瞧她一下子往前、一下子往後,動作萬分滑稽,紅衫姑娘看了哈哈大笑。
  
  「咿咿咿咿--」當她再度往前傾時,右腳突地反射性踏前了一步試著穩住搖晃的身軀,可因為不習慣,她整個人反倒因此失去平衡,嘩啦一聲,一頭栽進了泉水裡。
  
  掉進了水裡,她習慣性的照以往遊水的方式,意外發現人的模樣不用使喚手腳也能遊水,她簡直感動得謝天謝地,要不然這下可得淹死了。
  
  一扭身子,她向水面上遊去,只見紅姊笑嘻嘻的站在水邊瞧著。
  
  她將腦袋竄出水面,浮在水邊抱怨:「紅姊,你怎麼突然放手啦!」
  
  「我是讓你自已盡快習慣,要不然一個姑娘家成天要人攙著像什麼德行?」紅姊兩手插腰,笑容滿面的道:「你呀,想當人就快點學會怎麼站吧!」說完一扭腰,轉身就走出洞去。
  
  瞧著紅姊的背影,她哀歎一聲,知道自己要學當人還得學上好一段日子呢。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6 17:14:22

第一章
  
  聲音。
  
  森林中有許多奇怪的聲音,在遠離家鄉千百里的蠻荒森林裡更是如此。
  
  但此刻,連水聲都教白茫茫的霧氣所隔絕。
  
  安靜。
  
  這裡很安靜,安靜得像是身處世界邊境。
  
  她只聽得到自己胸中的心跳,有股不安莫名在全身擴散、遊走,她持續的往前走,焦躁在她心中堆積,一刻鐘後,同樣的惶惑躁鬱催促著地走上回頭路。
  
  可走了兩步,她又猶疑地停了下來。
  
  眼前是一片蒼茫,伸手不見五指的白霧,帶著一種詭異的淡綠。
  
  她不應該回去,他不需要她,他就算沒說出來,也表現得明明白白。
  
  關外那一望無際的草原和荒漠才是她該回去的地方,那裡雖然熱,卻不像這邊到處都是濕答答的;那邊的樹高大挺拔,不像這裡扭曲醜怪;那邊的山氣勢磅薄,不像這裡怪石林立。
  
  回去?何必。
  
  咬著唇,她秀眉輕蹙。
  
  踩跺腳,再舉步,卻仍是往來時方向掠去。
  
  可惡--
  
  ***
  
  怪人。
  
  趴在樹上,她轉了個身,注視著樹下那奇怪的男人。
  
  生銹的大刀、磨爛的破鞋、像是幾百年沒洗過的黑披風,還有那從來未曾顯露任何表情的臉。
  
  她記得上次看見這個人,他的頭髮看起來並沒有那麼亂的。
  
  纏繞著樹枝,她緩緩移動身子,好奇地將上半身往下探,向他來時的方向張望。
  
  嗯,沒有。
  
  這傢夥變成一個人了嗎?
  
  她明明記得他身邊以前還跟著另一個大鬍子的,不過放眼望去,那片烈日下的乾漠並未有人影跟著而來,顯然這怪人真的只剩下他一個了。
  
  大鬍子死了嗎?
  
  她眨眨眼,默默地在心底為大鬍子哀悼。
  
  大鬍子人不錯的,幾年前他們和一隊商旅經過時,她因為貪戀大石底下的陰涼,不小心在石下睡著了,之後她被喧嘩人聲驚醒時,差點沒讓人一劍砍死,幸好大鬍子出手救了她,才保住她一條小命咧。
  
  可憐的大鬍子,她本來還想趁現在終於要做人世修時,報答他上回的救命之恩呢,看來她現在只能趁有空的時候幫他唸唸經,祝他早日超生了。
  
  哀悼完了大鬍子,她又瞄了眼坐在石上哨麵餅的怪人。
  
  其實一開始她並不覺得他有多怪,因為來來去去的人那麼多,千奇百怪的都有,當然也有像他一樣不愛說話、不苟言笑的人。但是當他和大鬍子有時候隔個一、兩年,有時候隔個幾個月就經過,她就忍不住開始注意這兩位明明不是商人,卻又不知道為啥老在沙漠裡打轉的怪人了。
  
  一年一年過去,這兩人越顯滄桑,這之中唯一不變的,是那怪人與生俱來的氣勢。
  
  曾經偷聽過幾次他們的談話,她曉得他們好像在找東西,而且是這個怪人要找的,怪人顯然十分堅持要找到那東西,找了好幾年都沒放棄。
  
  好心的大鬍子表面上看起來和他平起平坐,言談中卻對這怪人頗為尊敬,連平常的生活起居多是大鬍子在弄的。
  
  怪人平常話不多,但是武功十分高強。
  
  從她第一次見到他們起,這兩個人來來回回的經過也十年了,這兩年,她的好奇心越來越重,有時候會忍不住偷偷跟上幾里路,所以也曾見過他對付一些不長眼的沙漠盜賊。
  
  上一回,她記得他還救了一名脫隊在沙漠裡迷路的少年,當時那少年纏著要他收自已當徒弟,要不是她當時有事,非得繼續跟下去,看後續發展呢。
  
  現下看他身邊不見少年蹤影,顯然他並未收其當徒弟。
  
  怪人吃完了麵餅,背靠著樹幹閉目養神,她用尾巴捲住枝葉,更向下探看。
  
  嗯嗯,大鬍子不在身邊,這怪人真是越來越邋遢了。
  
  瞧瞧,頭爰亂得像雜草、披風破爛的像醃菜、臉上塵沙更是遮住了他不算差的酷臉,還有還有看看那雙鞋,拜託,鞋底都快磨穿了!
  
  嘖嘖,瞧他現在這德行,說有多落魄就有多落魄。
  
  奇怪,難道他從來沒想過要放棄嗎?到底是什麼東西重要到讓這傢夥都已經耗費了十年光陰也要繼續找下去?
  
  她記得人的壽命很短的,少則四、五十,多也不過七、八十,她是聽過有人能活超過一百年,不過那還是很少啊,十年在人的生命中並不短吧?
  
  浪費那麼多時間去找一個沒蹤沒影的東西,他果然是一個怪人。
  
  遠處突起一陣強勁的旋風,一路掃到沙漠邊境的山腳下,她沒提防,尾巴一個沒抓穩,啪嗒一聲就掉到他身上。
  
  哇啊啊啊--
  
  明明知道應該要趕快逃跑、迅速走避才是,她卻仍是反射性地驚得在他腿上縮成一團,張嘴無聲驚叫。
  
  怪人驀地驚醒過來,睜眼同時,大手抽刀揮砍。
  
  救命啊--
  
  ***
  
  「救命啊--」
  
  一聲雞貓子鬼叫驚飛一群飛鳥,林裡鳥蟲四散,慘叫聲仍未停歇。
  
  「救命阿殺人阿要死啦--」
  
  一塊大餅從旁飛來,當頭就砸上發出慘叫的小笨蛋,嚇得她立時驚醒過來,驚慌地跳起四處張望,「啊啊啊?發生什度事了?發生什麼事了?」
  
  「閉嘴。」右方暗影處傳來陰沈冷酷的聲音,簡單兩個字,卻道盡了其中隱忍的不耐和火氣。
  
  「啊?咦?唉?」她張嘴發出無意義的聲音,在發現自己方才只是在作夢。
  
  唉唉唉,好衰,怎麼會夢到三年前差點一命嗚呼的丟臉事咧?
  
  廢墟殘破的乾草泥屋更因為長年的風化缺了一塊,露出星光閃爍的黑夜和一輪明月。
  
  夜涼如水,特別是那破洞三不五時的還會灌些冷風和黃沙進來。
  
  緊緊蜷縮成一團,她哀怨的暗暗歎了口氣。
  
  想當年,她一個人在這片浩瀚無垠的天地中,是多麼的自由自在啊!若不是那陣突如其來的風,她現在還是一隻悠悠哉哉、快樂無比、天真可愛、默默修行的小金蛇呀。
  
  嗚嗚嗚,越想越覺得自己很可憐。……啊呀,沒眼淚,塗口水好了。
  
  伸手沾了沾口水在臉上眼角處畫下兩道淚痕,她繼續自怨自艾的想著。
  
  嗚……回想當年那陣風,她就覺得萬分委屈。
  
  說實在的,雖然說是因為她一時大意尾巴沒抓牢,然後又不小心驚嚇過度沒逃跑,跟著非但因為嚇得當場說人話叫救命,還變成人形討饒,才會被他發現自己是蛇精,又因為她實在怕死,所以情急之下瞎掰了什麼要報救命之恩跟在他身邊好好服侍的爛理由,就是因為這樣,她現在才會陷入這種進退不得的局面。
  
  但是,老天爺對她未免也大不公平了一點。
  
  再怎麼說,她也是一個蛇精嘛,成天被這個傢夥拿著刀威脅當跟班像什底話?唉唉唉,真是丟盡了蛇族的臉。
  
  話說回來,那十年她常常看他帶著那把破爛刀經過,當時也從沒發現過它有啥異樣,誰知道那把刀一出鞘,竟然妖氣驚人。
  
  沖天的妖氣壓得她幾乎動彈不得,她這才知道自己的千年道行有多麼微不足道,這時候不討饒還能如何?她當然立刻指天畫地的發誓自己並無害人之心,只是一隻正在修行想要得道成仙的蛇精而已。
  
  嗚嗚嗚……誰知道他見她發誓還不肯相信,硬是要宰她。
  
  雖然……呃……她沒有真的很想成仙,但也沒想過要害人啊!
  
  看他不信,她只好將這幾年看到的事都說出來,證明自己已經見過他和大鬍子很多次也沒想要害人,並瞎掰說她想要報恩跟著他,如果中途發現她有貳心,他再宰了她也不遲,他才把刀收起,收刀時還順便收了她的內丹,教她哪都不能去,只能乖乖跟著他。
  
  不過,當初誰曉得這怪人那麼難伺候啊?他非但脾氣不好、又挑嘴,三不五時就拿刀鞘敲她頭,害她都覺得自己最近越來越笨了。
  
  自從跟在他身邊後,她才知道他要找的不是東西,是兩個人,一個全身包著布條的怪漢,和一位姑娘。
  
  說到那位布條怪漢,光聽也知道他是一位怪人,要不然好好一個人成天綁著布條幹嘛?
  
  吆,怪人找怪人,真是怪到一堆去了。
  
  她記得人們有句話是怎麼說的?
  
  狼狽為奸?不對不對。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對不對。
  
  物以類聚?啊,是了是了,就是這個,果然是物以類采啊--
  
  不過話說回來,關於那位姑娘,他並未多所形容,可她卻隱約覺得那姑娘才是他真正要找的人。
  
  為什底她會這樣覺得呢?
  
  望著窗外漸漸低垂的明月,她自己也頗為納悶的想了好半天,直到兩眼的眼皮因為困盹而重新合上的那一剎,她才模模糊糊的想到--
  
  也許是因為……每當提到那姑娘,他那張面無表情的死人臉才會出現情緒的關係吧?
  
  嗯……大概是這樣的……
  
  沒錯……沒錯……
  
  ***
  
  嗡……嗡……
  
  緊閉著眼,她輕皺眉頭,翻身再睡。
  
  嗡……嗡……
  
  討厭,好吵。
  
  縮成一團,她再翻身,睡意濃重地在夢中詛咒那只吵死人的小蟲。
  
  嗡……嗡……
  
  可惡!倏地睜開眼,她閃電般爬坐起身,手一伸就將那只該死的小蟲給逮祝
  
  拎著小蟲薄薄的兩片飛翅,她咬牙碎碎叨念:「小笨蟲,要不是姑娘我早八百年前就因為修道不吃葷,我一定一口反你給吃了。算你運氣好,這次放了你,給我飛遠點去,兩指一鬆,小蟲重新飛上天。
  
  她倒地再睡,可沒兩下,又聽到那隻小蟲的振翅聲。
  
  嗡……嗡……
  
  她閉著眼,嘴角抽搐。
  
  嗡……嗡……
  
  不行,忍住,要忍住!
  
  紅姊說過不能殺生的,她都已經戒葷八百年了,怎度可以為了一隻不知死活的小蟲破戒呢?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心底重複紅姊的教誨,可那隻小蟲也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當它最後竟然還停在她臉上叮咬時,她終於重新再跳了起來。
  
  「該死,你這只膽大包天的蟲,竟然敢叮我!」
  
  小蟲因為她的動作而飛上天,卻在下一瞬被逮了回來。
  
  她氣呼呼的將那只笨蟲拎到眼前,「老虎不發威,你把我當病貓啊?叫你飛遠一點聽不懂啊?竟然還敢咬我!可惡,你以為我不能殺生就拿你沒辦法了嗎?哼,我不能吃你,我找只蛇來吃你!」
  
  說完她氣呼呼的就拎著那隻小蟲到廢墟外,嗅一嗅風中的氣味之後,便往北方急掠而去。
  
  廢墟中的男人在黑暗中睜開了眼,他看著她離開,並未起身將她抓回來。
  
  三年來如果他有確定什麼,那就是這隻金蛇很笨,又笨又單純,而且不殺生。
  
  雖然這三年來她曾有幾次機會將內丹拿回去,但她一直信守著要在他身邊伺候的諾言,雖然救她一命的其實是鐵英。
  
  一開始沒讓她去找鐵英,是因為怕她有惡意;這種精怪報仇的事聽多了,報恩的倒沒聽見幾個。何況鐵英都娶妻了,無端端跑出個女蛇精,不把余家攪得天翻地覆才有鬼。
  
  為了怕這蛇精作亂,所以他將她收在身邊,反正她自己說要為奴為婢,他又剛好缺個跑腿的,不要白不要;何況這小金蛇別的不行,打聽小道消息和找水的功夫倒是一流。
  
  無論是人的,或是妖的……
  
  思及此,他雙眼一合。
  
  十三年了……
  
  十三年來,他走了無數遍絲路南北道,甚至深入大漠中瞎闖,幾次差點渴死在沙海他原就知道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當這些年,他在銅鏡中、泉水上看見自憶逐漸逝去的青春,他開始害怕也許窮盡一生他都無法再……
  
  不!不會的!他一定會找到的--
  
  緊握著拳,他瞪視著廢墟外那無垠的黑夜邊際,知道他要找的人一定還在,在這片沙漠中的某個地方。就算真的要耗上他一輩子的時間,將這整片沙海翻過來,他也要找下去!
  
  天上星子依然閃爍,月兒彎彎。
  
  沙漠裡的暗夜無聲,很靜。
  
  很靜……
  
  ***
  
  水氣。
  
  越往北去,水氣就越重。
  
  她拎著小蟲,幸災樂禍的哈哈笑道:「你該死了你,有水就有蛇,就算沒蛇也有其它大蟲,後悔惹到我了吧?唉呀--」
  
  因為忙著嘲笑小蟲,她沒看前面,結果一頭撞上了前方的樹幹,當場倒彈摔跌在地。
  
  「痛痛痛痛痛--」蹲在地上,她撫額哀叫。
  
  「可惡,都是你這只該死的蟲!」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她睜眼要罵,才發現小蟲早趁此機會逃之夭夭了。
  
  「氣死我了,竟然就這樣跑了,真是過分!」揉著撞疼的額頭,她忿忿瞪著夜空,可那小蟲早不知跑哪去了。
  
  她又對空叨念了好一陣子,才停下來喘口氣。
  
  「啊啦,好渴,去喝口水好了。」四處張望了下,這裡林木頗多,應該有泉水才是,她豎耳聆聽,很快就聽見水流聲,便大踏步的往水聲處走。
  
  才走到一半,她就聞到一股怪味。
  
  她動動鼻尖再嗅了嗅,風中果然傳來一股奇怪的味道,聞起來像被熬煮過的藥草味。
  
  奇怪,雖然這邊靠近天山山腳,但仍然是無人的荒地,這裡怎麼會有藥味?
  
  有人嗎?
  
  她一挑眉,躡手躡腳地穿過胡楊林朝藥味傳出的地方靠過去。
  
  沒人嘛!
  
  她直起身子,覺得有些沒趣。
  
  討厭,她已經好些天沒見到人了--當然是除了那位爺之外啦。
  
  雙手插腰看著這潭清泉,她嘟著嘴考慮了一下,才伸出手變出水袋,蹲下來裝滿。
  
  嘖,她是看那傢夥可憐才順便裝些水回去給他喝的。紅姊有交代,聞著無聊要多做善事,才能早點得道升天。要不是這樣,她才不管他呢。
  
  水袋很快就滿了,她將塞子塞回去,伸手掬了些清水正要喝時,前方泉水卻無端起了波瀾,下一瞬,一名長髮男子突然就從水中冒了出來。
  
  哇,光溜溜的!
  
  她呆了一下,小嘴微張,兩眼瞪得老大。
  
  長那麼大--不是,活那度久,她可是第一次看到美男出浴哩!
  
  她眨了眨眼,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但那傢夥還在,雖然全身濕淋淋的,但他真的是漂亮極了,及腰長髮技散在身後,碩長的身軀沒有一絲贅肉,一張臉帥得讓她一顆心兒怦怦直跳,差點沒蹦出喉嚨。
  
  不用說另一個原因是因為他光溜溜的啦。
  
  像是沒料到泉水邊會多出一名姑娘,那男人也愣了一下。
  
  回過神來,她猛地閉上張開的嘴,見他沒抗議,她當然是把握住機會,繼續給他看下去。
  
  銀白色的月光從天上灑落,在他身上鍍上了一層珍珠白。
  
  她嚥了嚦口水,視線不由自主地往下溜,那度健美的體魄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呃,當然也是除了那位爺之外。
  
  嘖,可惜,重點還在水裡。
  
  她為此暗暗扼腕。
  
  不過,他看起來還是好好吃喔。
  
  忍不住又嚥了下口水,她猛然發現自己竟然在流口水。
  
  嚇?!嚇嚇!嚇嚇嚇!
  
  完了完了,她竟然想吃他耶!
  
  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她慌張地跳起來伸手摀住嘴,驚恐地看著他,踉蹌倒退三步。
  
  他則沒有開口說話.怕她因為驚嚇而引來更多同伴,他只是站在水裡,不動。
  
  下一瞬,她轉身逃跑,因為太過驚慌中途還差點跌倒。
  
  看著她跌跌撞撞的跑開,活像身後有鬼似的,結果才跑沒幾步,她又想起放在地上的水袋,竟然還有勇氣回頭撿它。
  
  兩人視線再度對上,他看到她又不由自主的嚥了下曰水,嘴角不覺微揚,她小臉由白竄紅,快速抓起水袋,抱在胸口,轉身再度落跑。不一會兒,她人就消失在胡楊林裡,黑夜重新恢復寧靜。
  
  離開泉水,他上岸走到大石邊,從石後拿出包袱,將裡頭的衣服拿出來穿上。
  
  本以為這裡不會有人跡,所以他才會來這泉水淨身,沒想到三更半夜還會遇到人,
  
  看來以後這裡是不能來了。
  
  也好,本來他在聽到魍魎傳來的消息時,還在考慮是不是該回南方一趟,看來現在也不用考慮了。
  
  看著腳下已熄的餘盡,他慶幸自己早先已將那東西燒掉,不然若讓那姑娘看到傳了出去,難免不會讓那人聽到。
  
  拿劍挖了個洞,他將那些灰燼埋起,然後四下察看確定泉水邊沒留下任何痕跡,卻在水邊看見一隻閃閃發亮的小東西。
  
  那是一隻珍珠耳環,小小的,散發著圓潤的光芒,看來有些可愛。
  
  他忍不住將它撿了起來,那乳白無瑕的小珍珠和他佈滿傷痕的大手有著強烈的對比。
  
  他知道這是那姑娘的,因為上面有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和她離去的方向殘留下來的香味一樣。
  
  珍珠在沙漠中並不常見,也許他該將這珍珠留在原地,說不定她明天早上鼓起勇氣,會回來撿。
  
  說不定……
  
  想起地方才逃走時,眼中閃過的驚慌,他看著天上皎潔的白月無奈的笑了笑!其實心裡知道十之八九是不會了。
  
  三更半夜泉水中突然冒出一個滿身是傷的男人,她不嚇壞就不錯了,何況他還一身帶著青白的膚色,那姑娘就算不覺得他是妖怪,大概也以為他是鬼吧?
  
  自嘲的又笑了笑,他拎起包袱、拿著長劍,轉身離開水邊。
  
  珍珠,仍被他握在手裡。就當是紀念品吧,他想。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6 17:14:48

第二章
  
  濃霧後,是一把長劍。
  
  沒想大多,她直接就伸手架擋那刺向他背後的銀亮長劍。
  
  艷紅的血飛濺,襯在藍天之下,滾滾的血珠像是圓潤的紅玉。
  
  那是她的手。劍,穿過的是她的手。
  
  銀白劍尖滴著艷紅的血珠,兩者同時反射著色澤不同的光線。
  
  她想她是擋下這把劍了,冰涼的劍身穿骨劃內,帶來的卻是灼熱的疼痛。
  
  很痛。
  
  真的……很痛……
  
  奇怪的是,在這劇痛如電般貫穿全身的那一剎,她竟意識到雲開霧散後的朗朗青天,和那耀眼的驕陽。
  
  是同一顆太陽吧?
  
  她瞇著眼,昂首向天。
  
  原來,這兒也有烈日當空的時候呀……
  
  ***
  
  烈日,當空。
  
  她忍不住習慣性的吐著舌頭散熱,卻被回頭察看的怪人瞪了一眼,只好趕緊又將小嘴閉上。
  
  唉,討厭,她雖然吐舌頭,但吐的可是人舌啊,又不是沒變化完全,連人家習慣性的動作都不準,真是惡劣。
  
  暗暗在心裡咕噥著,她雖心有不滿,卻還是不敢開口抗議,只是將快滑下肩頭的包袱拉回原位,在大太陽下一臉苦瓜的跟在這個怪人身後。
  
  沙漠裡的風又乾又熱,沒有絲毫水氣,若不是她還有一點道行,跟著他的這三年,早就乾死了。
  
  抬眼看看一望無際的乾漠,只見前方除了黃沙還是黃沙。
  
  天啊,她真想念昨晚過夜的廢墟,那裡雖然也幾乎是寸草不生,但至少還有個納涼的地方--
  
  一想到昨晚,她驀地記起在泉水邊的那個男人,小臉立時如火般燒燙。
  
  討厭,她怎度會想吃他呢?自從八百年前她戒了葷之後,就已經不殺生啦,她現在連小蟲子都不吃耶,怎麼會突然想吃人咧?
  
  完了,難道她因為最近太過偷懶沒乖乖修道,所以才蛇性大發嗎,
  
  不對呀,可她看到爺也不會想吃呀!
  
  為了確定,她抬頭看了前方沈默前行的男人兩眼。
  
  嗯嗯,瞧,她不覺得餓,也沒流口水,更沒臉紅心跳的嘛!可是為什麼昨天晚上,她竟然想一口吞掉那傢夥呢?
  
  難道說是因為昨晚上的人看起來比較好吃嗎,
  
  雖然那男人看起來的確很好吃的模樣啦,但是這位爺也不差啊,那為什麼她一點也不想吃爺,卻想吃他呢?她昨晚上還差點被自己流出來的口水給噎死咧!
  
  為什麼為什麼咧?
  
  煩惱地歪著頭,她愁眉苦臉的想了老半天,卻還是找不到結論。
  
  唉呀,算了,不想還好,越想地越覺得口乾舌燥。
  
  瞇眼昂首看看天上的日頭,她終於受不了的開口抱怨:「爺,能不能找地方歇會兒?我好渴,日正當中的,我都快熱死了。」
  
  他頭也不回的往前走,一聲不吭的。
  
  「爺……」她發出既無辜又可憐的聲音。
  
  他還是沒停,也沒說話,不過卻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彎腰駝背,好似她肩上那包袱有千斤重似的,他才停下了腳步,伸手:「拿來。」
  
  她見狀一喜,忙將包袱遞了過去。
  
  他接過手,輕輕鬆鬆往肩上一甩,面無表情的道:「前方一里處有城鎮。」
  
  「咦,真的嗎?那我先過去!」她說完就要溜,眼前卻冒出他那把大刀橫擋著她的去路。
  
  「別惹事。」他警告的看著她。
  
  「知道,不能傷人、不能用法術,還要記得探聽消息,是吧?放心,我記得的啦!」她露齒一笑,「先給些銀兩我,我好先去訂房呀!」
  
  他從腰帶裡掏出銀錢,遞給她。
  
  她接過手,一溜煙就跑得老遠去了。
  
  看她一臉興奮,眨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實在很難想像這麼毛躁的傢夥竟然活了一千歲。
  
  妖……
  
  想起那些曾同甘共苦的族人,他心一沈。也許他太過自私,但沒有找到他要找的人之前,他實在無法回去面對那個地方。
  
  他不知道當初存活下來的除了玄明之外還有多少,但既然玄明活了下來,應該還有其它的才是。
  
  可即使記憶在這十數年中一再反覆在腦海中交錯,但現在的他,連自己的定位都搞不清楚,更別提要去面對其它人了。
  
  妖嗎?
  
  他苦笑著,或許他也算吧。
  
  ***
  
  市集啊!
  
  哇,真走運,竟然有市集耶!
  
  興匆匆的跑到城鎮裡,正巧遇上了一月一次的趕集。這地方因為位處絲路上,還算是個滿熱鬧的集散地,到處都是人阿羊阿牛阿馬阿駱駝的,還有人擺出西方來的地毯、彩珠,中原來的絲綢、陶瓷,還有和闐的玉、南疆的茶,甚至連北海的鯨魚油呀、檀香呀、人參呀,什麼五花八門的東西全冒出來了。
  
  她看了興奮得要命,看一樣東西就問一樣,玩得差點忘了要去客棧訂房,幸好市集旁就有間客棧,她晃著晃著一抬首就看到那旗招,猛然想起該做的事,連忙進去訂了間房,然後依照慣例的叫出地頭蛇問話。
  
  在街頭巷尾晃了老半天,她好不容易才循著味道找到地方。
  
  真是的,這位同胞哪不好住,竟然住到這種雜草叢生的破屋子裡。
  
  推開家鬼屋一樣的殘破大門,她來到庭院找到蛇洞,在洞口敲了敲:「喂,有沒有人在啊?我有點事想請問一下。」
  
  沒有回應,接著大聲嚷道:「喂--有、沒、有、人、在、啊--」
  
  「唉喲喂呀,我的娘呀,你叫魂啊?」被她那大嗓門一吼,蛇洞裡終於冒出了一縷青煙,沒兩下她身邊就多了一名睡眼惺忪的青杉少年,沒好氣的道:「人是沒有啦,蛇有一條。」
  
  「唉呀,這位小弟,不好意思,我有點事想和你打聽一下。」
  
  「什麼小弟大弟的?」青衫少年上上下下的將她打量一遍,老氣橫秋的道:「哼,你才剛滿千歲是吧?本大爺今年一千五百歲啦!要打聽事情也不先報上名來,一點江湖規矩也不懂!」
  
  無端端被念,她呆了一下,道:「名?什麼名?」
  
  「名阿,你的名字啊!」青衫少年睨地一眼,一臉受不了的模樣。
  
  她依然一臉傻愣,雖然覺得問這個問題會顯得自己很蠢,她還是忍不住開口:「什麼是名字?」
  
  「咦?」這下換青衫少年傻了,他瞪著地看了好一會兒,沒好氣的道:「你不是已經滿千歲了嗎?你該不會連個名字都沒有吧?滿千歲之後要取名呀,沒人幫你取名嗎?」
  
  對他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她仍是一臉茫然,忍不住好奇的又問:「什麼是名字呀?」
  
  「名字就是名字呀,就是別人稱呼你時,叫的就是你的名字呀!」青衫少年翻了個白眼,當她是白癡的解釋:「咯,像我,就叫竹青,竹青就是我的名字,別人叫我時都叫我竹青,這就是名字,懂嗎?你可以叫我竹青或竹青公子,也可以叫我竹青大爺,瞭解?你沒名字嗎?那其它人都怎麼叫你的?」
  
  「叫我?」她一險呆滯,以前和紅姊在山裡只有她們兩個,其中一個說話當然是和另一個說啊,所以紅姊好像從來沒用什度稱呼叫她耶;至於那位爺,他平常非不到必要根本不開口,真的開了口,也沒用稱呼叫過她埃
  
  她低頭努力、用力的想了想,才皺著眉頭囁嚅的道:「呃……嗯……有人叫我『喂』,那算不算名字啊?」
  
  竹青聞言差點沒當場昏倒,「不是,那不是名字。」
  
  「啊?喔……」她有些悵然,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好落寞。
  
  他一臉同情的看著她,拍拍她的肩道:「好啦,看你可憐,本公子就不和你計較了,你要問什麼就問吧。」
  
  「我想打聽一個渾身纏滿佈條的怪人,他身邊可能還有一位額間有塊水玉的姑娘,想問你有沒有見過或聽過?」
  
  「額間有塊玉?這姑娘我是沒見到啦,不過,纏滿佈條?嘎,你是說那位因為中了蠱毒傷了外表,所以不能日曬的黑蛟嗎?那位爺昨天才打這經過呀。」
  
  「喔。」因為沒想過會打聽到有用的消息,所以她聽完轉身走了兩步,腦袋瓜才理解竹青所說的話,整個人頓時愣了一下,立刻迅速轉過身來上把逮住要因回洞睡眠的青蛇,怪叫道:「你說什麼?你看過這個人,昨天?就在這裡?真的假的?」
  
  「喂喂喂,放手啊,說你不懂規矩就是不懂規矩!」竹青一挑眉,大聲斥喝。
  
  「唉呀,對不起對不起,因為我找他找很久了,一時情急,您大人有大量,可不可以請你說詳細些?」
  
  「咳咳咳,真是的,沒事別動手動腳,要不是看你可憐,我才懶得理你。」撫著喉嚨,順了兩口氣,竹青重新站定,看她一臉焦急,才道:「第一,那傢夥不是人,是蛟。第二,我昨天才幫南疆的朋友轉了封信給他,百分之百是真的,不會有假。第三……」
  
  他再度看了她一眼,道:「奉勸你一句,人家是道行幾千年的蛟,不是你這種剛成形的小蛇精可以招惹的。雖然他受了傷,不能曬太陽,可武功還是十分高強,你沒事有多遠閃多遠,省得人家吹口氣,就把你給吹跑了。」
  
  他悻悻說完就要轉身回洞,她抬手才要再拉他,竹青像是早料到,突地又跳開一步,凶巴巴的口身警告,「還有,問問題就問問題,別動手動腳的!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想知道他往哪去是吧?」
  
  「是啊是埃」她縮回手,乾笑兩聲猛點頭。
  
  只見他伸手向東方一指,「朝東,大概是回南疆去了。」
  
  「朝東,你怎度知道他是去南疆不是去中原?要去南疆為啥不直接朝南走啊?」
  
  竹青哼了一聲:「說你笨就是笨,直接朝南走要先經大漠再上崑崙然後才轉南疆,這樣上上下下的多累,當然是順著絲路經中原再南下此較方便啊!吆!何況他原先是要朝西去的,收到信之後才走回頭路,想也嘛知道那位爺大概是要回南疆去,這種事還用問嗎?笨!」
  
  哇咧,她昨兒個又不在現場,怎知道當時情況怎樣呀?
  
  她聽了臉都綠了,又不好發作,只能假笑點頭稱謝,「多謝大哥指點。」
  
  可她話才說完,抬首就見那青蛇早已化成一陣青煙鑽回洞裡去了,只傳出他睡意濃重的聲音道:「謝就甭謝了,如果你硬要去南疆找人,屆時若還有命在的話,記得帶點禮物回來。」
  
  對那蛇洞做了個鬼臉,嘴裡倒還不忘道:「是,我會記得的。」
  
  ***
  
  出了廢屋,抬頭見天色漸晚,日頭不再那度烈了,她忙回那間簡陋的客棧。
  
  一進門,就瞧見那位爺坐在客棧角落,她興匆匆的跑過去坐下。
  
  「爺,我回來了。」
  
  他慢條斯理的替自己倒酒,一臉無動於衷。
  
  「猜清看我打聽到什麼?」她神秘兮兮的,笑得很賊。
  
  他舉杯就唇輕啜著酒,眼也沒抬一下。
  
  「猜猜嘛,說不定有好消息啊!」她眨巴著大眼,想要戲弄他。
  
  誰知他依然沒什麼反應,只抬頭瞄她一眼,就繼續夾菜。
  
  見他沒啥反應,她一手托著腮幫子,轉頭看著大門涼涼的道:「唉,我本來還以為爺你很想知道呢,沒想到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她說到一半,用眼角偷瞄了他一眼,繼續這:「唉呀,既然如此早知道我就在外頭多逛一會兒才回來,反正那個纏著繃帶的怪漢昨兒個才離開,不過才差個一天--」她拉長了音,故意笑咪咪的轉過頭來看著他道:「就算要走也走不遠,爺您說是吧?」
  
  誰知道他聽了沒跳起來衝出門去,也沒揪著她的衣襟問清情況,更沒拿那把大刀敲她的腦袋,他只是盤坐著喝酒吃菜,專心得活像眼前這餐吃完了就沒下餐一樣。
  
  咦?
  
  見他真沒動作,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等她確定他真的沒有任何反應之後,終於忍不住跳起來開口怪叫:「喂,你真不在意啊?你不是辛辛苦苦的找了他十幾年嗎?現在好不容易終於有了線索,你怎麼還坐得住呀?」
  
  他慢條斯理的喝著酒、吃著小菜,依然沒搭理她,像聾了一樣。
  
  「喂,我是說真的耶!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你不想知道那人往哪去了嗎?」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大監,她像個跳豆一樣,哇啦哇啦的拍桌催促:「別再吃了啦,再吃那人越走越遠,到時要追就追不上了!」
  
  他還是無動於衷。
  
  不敢置信的瞪著他十分堅持地一一將桌上的酒菜送進嘴裡,她直想指著他的脖子搖醒他。
  
  可既然現在那刀仍在他手邊,她再急也只能一屁股坐下,翻了個白眼,自言自語的發揮碎嘴功,沒好氣的念道:「好吧、好吧,你要吃就吃,人是你要我的,你都不急了,我急有啥用,是吧?真是不懂你們人啊腦袋裡在想什度,一下子要這樣、一下子要那樣,做事從沒個準兒,紅姊說做人比做蛇好,我就不懂哪好,還不是一樣吃飯拉屎睡覺--耶?你吃完啦,那現在可以走了嗎?」
  
  見他起身放了酒菜錢在桌上,她忙跳了起來跟著他出了客棧,「喂喂喂,不是那一邊,那只地頭蛇說他是往東走的--唉呀,等一下,我還沒和掌櫃的將訂房的錢拿回來咧!」
  
  慌慌張張衝回客棧,她擾擾嚷嚷地和掌櫃的退了房,不一瞬又跑了出來,誰知他還是往西邊走,「喂,大爺,不是往那兒呀!我不是和你說了嗎?是東邊東邊啊--」
  
  她跑上去,卻見他在市集邊停了下來,掏出銀兩買了兩匹馬。
  
  「原來你是要買馬啊!」她恍然大悟,緊急在馬兒前停了下來。
  
  誰知那五、六匹待價而沽的馬兒和駱駝突然騷動起來,長嘶急嗚、昂首場蹄的,她前面那只更是人立而起,眼看她就要命喪蹄下,嚇得她兩腿發軟、捂臉閉眼,小嘴一張就是一句:「救命啊--」
  
  一隻大手從旁伸來,拎著她的衣領,將她救離馬腳。
  
  沒發現自己已經從鬼門關裡回來,她依然繼續哀號尖叫:「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我不想死啊--」
  
  「閉嘴。」
  
  「咦?」從指縫中睜眼,一張冷冽的俊臉出現眼前,他將她拎扯到一邊。
  
  揚蹄的馬兒被他抓住了韁繩,他發出低沈柔和的聲音對著馬兒低語,沒兩下那匹馬就安靜下來,其它的馬匹和駱駝也在主人的安撫下不再騷動,但仍不安的輕踏著地面,馬兒和駱駝的大眼全注視著同一個地方。
  
  大夥兒順著動物的視線望去,只見到那嚇得僵立不動的姑娘身上。
  
  「不關我的事呀!我什麼都沒做啊!」發現自己是注目的焦點,她忙揮手抗辯,誰知纖纖小手才揮,動物們又是一陣騷亂。
  
  大夥兒一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曉得這到底是怎度回事。
  
  他一挑眉,突地一把逮住她,將她拉到馬兒面前。
  
  「哇啊--你幹嘛--」她怪叫一聲,死命的想掙脫他的手,怕那馬兒一張嘴就把她給吃了。
  
  「哇啊啊,不要啦--不要不要不要--」她伸手亂揮,差點被馬嘴裡那排黃板牙給一口咬到。
  
  馬兒嘶嗚著,大大鼻孔噴了她一頭熱氣。
  
  一次。
  
  「哇啊--」
  
  兩次。
  
  「哇啊--」
  
  三次。
  
  「哇啊--」
  
  果然。
  
  他一挑眉,鬆開了她的衣領,「走遠點。」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啦!你有病啊,我又不是玩具!」她向後退得大老遠,氣得臉紅脖子粗的直跳腳。
  
  他沒理她,只面無表情的回身對馬主改口道:「一匹就好。」
  
  ***
  
  奇怪,以前靠那些畜牲近一點,它們也沒這樣騷動過啊,怎麼現在就會?
  
  她記得她逛市集時,那些動物也沒這樣啊,難道真的是因為她最近大過懈怠,沒有乖乖修行,所以才會議動物們看出她的本命嗎?
  
  悶悶不樂地跟在前面那匹馬的大老遠之後,莫名覺得有些哀怨。
  
  「唉唉,本來以為好不容易有馬兒騎,可以休息了說……」鼓著小臉、嘟著嘴,她不甘願的低聲咕噥。
  
  雖然說她的輕身功法練得還不錯,但是這很耗體力嘛,如果有馬可以坐那當然是比自己花力氣要舒服礙…
  
  默默地又歎了口氣,她從懷裡掏出先前藏起來的糖葫蘆,舔了兩口吃掉一顆。
  
  見他把馬兒繫好,她才拖拖拉拉地上前。這傢夥平是老是用走的,現在看見他騎馬,她才曉得他騎術很好。他已經連趕兩天兩夜的路了,她看要不是因為那馬快被他騎癱了,只怕他還要繼續趕路咧。
  
  他卸下馬具,從鞍袋裡拿出簡單乾糧,丟給她一塊餅,然後撿拾了乾枯的木柴生火。
  
  「要不要我去弄些水?」認分地蹲坐在大石上,她啃會著青稞做的餅,眨巴著大眼問。
  
  「別走遠,兩個時辰後起程。」他沒回頭,手中的柴火順利的燃燒起來。
  
  大漠夜裡冷得教人打顫,火生起來之後,總算帶來了些許暖意。
  
  「我知道。」她跳起來,拎起牛肚做的水袋取水去。
  
  行了幾丈,她忍不住回首,火光在黑夜裡看來十分明亮,不知為何他在火堆旁的身影看來反而莫名孤單。
  
  如果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他會如何呢?
  
  回頭繼續朝水氣來處行去,她腦袋裡依然迴盪著這個問題。
  
  打地第一眼看見這個人起,他的人生目標似乎就是在尋找那兩個人,如果找到了,他會和普通人一樣,結婚生子,然後過他正常的人生嗎?
  
  他會把內丹還她,放她回崑崙山腳嗎?
  
  唉,如果會就好啦……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6 17:15:13

第三章
  
  啪嗒--
  
  一滴血滴在地上,如水花四濺。
  
  愚蠢,她是愚蠢的。
  
  烈日如曇花一現,下一瞬間重新遭烏雲掩去,金光暗淡了下來,濕冷的大霧重新包圍住一切。
  
  她想她的確是愚蠢的……
  
  低頭看著掌心滴血的窟窿,她除了痛,還是痛。
  
  一時之間,無法理解她為何會伸手以血肉之軀架擋刀劍。
  
  身邊刀劍交擊聲仍不斷響起,但除了刀劍聲,似乎還有別的聲音。
  
  啊,是了,那是她的名……
  
  在叫她嗎?
  
  她茫然的抬首。
  
  是叫她吧?
  
  ***
  
  什麼東西?
  
  警覺地豎耳,她抬首四望,什度也沒看到,但她卻仍感覺有東西在。
  
  胡楊林的葉落了一地,但不多時就被大漠裡的黃沙給掩蓋近半,右方近水處有一截倒地的枯木,沙漠裡不知名的灰色蜥蜴悉悉素素地鑽進枯木朽敗的小洞裡。
  
  天上星光依然閃爍,黑夜依然沈寂,沒有什麼不對的。
  
  她搖搖頭,繼續前進。
  
  一隻大手突地平空出現,閃電般直襲她的頸。
  
  雖然已經受過多次教訓,但她仍舊反應遲鈍,一下子就被人掐住咽喉。
  
  完了,看來這回真的小命休矣!
  
  腦海閃過這句,她睜眼試著想看清對方是誰,但逮住她的人除了手之外,全身都隱身在暗影裡,教她連想看都看不到。
  
  「是你?」
  
  一句短促微訝的聲音傳來,下一瞬她發現脖子上的奪命手鬆開了些,她用力地喘了口氣,「咳咳……誰?」
  
  那人的聲音聽來十分組嘎,像喉嚨曾受了傷似的,既沙啞又低沈,她不記得自己有認識這樣的人埃
  
  圓月通明,但對方的臉仍隱在樹影裡。
  
  「你是蛇妖?」
  
  「咳……什麼妖!咳咳……我才……咳……不是妖!」她扳著頸上的大手,氣呼呼的抗議:「我是精,蛇精,不要隨便汙蔑我!」
  
  黑影裡的人沈默著,好一會兒才再度嘎啞開口:「你身上有兩天前沒有的味道,蛇的味道。如果不是妖,為什麼藏住氣?」
  
  「我才沒有藏住氣,還有誰有味道啊,你才有味--」她愣了一下,突地領悟,「唉呀,可惡,是那只青蛇,難怪那些畜牲會起騷動。天啊,我身上味道很重嗎?」她慌張的抬袖猛聞,卻什麼也沒聞到。
  
  大手鬆開了她的頸,卻扳住了她的下巴,下一剎,她就發現對方靠上來嗅聞著。
  
  「喂喂喂,你幹嘛啊?」她猛地伸手掰開對方靠過來的頭。
  
  誰知一看清他那張臉,倒讓她嚇了好大一跳:「你--怎麼是你?」
  
  即使光線不怎麼清楚,而且因為靠得太近讓她發現他那張臉因為一些淡去的傷痕殘跡,其實並非如此完美,可她仍是認出這人就是前兩天那位讓她想一口吞掉的美食……呃,不,是害她差點破功的裸男才對。
  
  男人輕蹙著眉,打量著她。
  
  雖然才一下,但他仍是嗅出那幾乎淡去的蛇味的確不是她本身散發出來的味道,該是沾染到其它蛇的氣味了。不過……
  
  他不懂為什麼她說她是蛇精,但兩天前遇見她時他的確什麼也沒察覺,甚至現在去除掉那殘餘的氣味後,她身上也沒蛇味。
  
  「放、開、啦!」
  
  看她模樣應讀也沒什麼太深的道行,他如她願的鬆手,卻撥開她額頭劉海,改壓住她的印堂。
  
  「啊--痛痛痛!放開我!放手……放放……放手--」她像是被壓住傷口,痛得大叫出聲,兩隻手無力地推著他,小臉發白皺成一團,冷汗涔涔。
  
  他愣了一下,緊急縮手,她全身顫抖著,虛脫地往下跌坐。
  
  他一把拉住她,打橫將她抱起,帶到水邊。
  
  「你的內丹呢?」掬了些冰涼的泉水給她喝,他一臉嚴肅。
  
  「被……被……」雖然嚥下了些泉水,她牙齒仍打著顫,不能成言。
  
  他讓她斜倚在他懷中,一手搓揉著她的臂膀,一手抵著地的背心。
  
  沒多久,一股熱氣從他掌心透進她身體裡,然後擴散至四肢百海
  
  她發白的唇終於透出血色,好一會兒才不再繼續打顫。
  
  「好點了?」他開口,看著她額間印堂上因為他方纔的冒失,浮現了玫瑰色的粉紅印記,在她嫩白的膚色上看來十分顯眼。
  
  她呼吸仍十分微弱,但點了點頭。
  
  「你的內丹為何不在?」
  
  她虛弱的睜眼,又合上。不想說出自己的愚蠢過往,她有氣無力地說著半真半假的虛言:「三年前讓人救了一命,為了報思所以把內丹留給恩人了。」
  
  他一挑眉,直覺反應:「他藉此控制你?」
  
  「沒有。」她搖頭,暈眩更甚,扶著額,她睜眼反問:「你也是蛇嗎?」
  
  他沒回答,只是挑了下眉。
  
  昏沈暈眩的腦袋讓她根本也沒想聽他的答案,重新合上眼,她無力的說:「我覺得好累……」
  
  「這是正常的,休息一下就好了。」他停了一下,才補了句:「抱歉。」
  
  「為什麼?」她茫然回問,語音輕得幾乎在風中逝去。
  
  「我無意傷你。」他說,讓她的頭靠在他肩上:「睡吧,睡一下就沒事了。」
  
  她安心在他懷中放鬆下來,意識沈入黑暗前,不忘道:「兩個時辰……得回去……」
  
  「我會記得叫你。」
  
  明月如鏡。
  
  泉水邊的蘆葦花因低溫而凝結點點白霜,銀白月華灑滿一地,夜風陣陣捲起塵沙,吹得那層層白花如浪翻湧。
  
  夜,很靜。
  
  除了風聲、林葉聲,和一些細微的夜行小蟲的爬行聲之外,這沙漠邊緣難得的一方水澤,十分安靜。
  
  懷裡的她因為畏寒而蜷縮著,呼吸輕淺。
  
  有些訝異她不小心讓他誤傷了元靈竟還能維持人形,他忍不住多看了這小迷糊兩眼,只瞧她唇紅齒白、水膚柔嫩,長長的髮烏黑柔亮,在身後紮成一根長長的辮子。
  
  乍看之下,她的人樣倒還挺不錯的,只不過這個性就真的迷糊極了。
  
  先不說她讓內丹離身,光看她根本不知他是好是壞,就這樣半點也不掙紮的昏睡過去,便知道她做人的修行還不夠。
  
  幸好今天是遇見他,若是遇到其它妖或人,只怕她早被人拿去賣了。
  
  成精變人然後修道成仙,是一般修行的順序法則,不過他卻挺懷疑她會有成功的一天。因為現下雖說讓她成了精變了人,但光看她現在這模樣,怕是做人這一關大概就要讓她耗上幾千年。
  
  可說實在的,像她一樣單純的怕也不多了。
  
  她額上粉紅的印記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消失,當他確定它已完全復原時,不覺鬆了口氣。
  
  其實他真的無意傷她,只是嗅到蛇味尾隨而來,還以為是沒長眼的小妖,為了要保炎兒平安,他不得不小心為上,誰知小妖不是妖,只是一隻糊塗到把生死攸關的內丹拿去報恩的小笨蛇。
  
  輕扯了下嘴角,很久沒見過這種不知道是單純還是單蠢的傢夥了。
  
  ***
  
  啊,那果然不是錯覺,她果然還是想吃他。
  
  無聲地吞嚥口水,她醒來一睜眼,就看見他劍眉深鎖、神色凝重地望著前方低淺的水面,動也不動的,像有著數不盡的煩憂。
  
  突如其來旺盛的慾望在牙根處騷癢,嘴裡的唾液不斷分泌出來,她又吞了下口水,
  
  全身除了熱,還是熱。
  
  她忍不住張嘴喘了兩口氣,卻看見舌尖是分叉的。
  
  「唉呀!」她嚇得跳離他的懷抱,兩手摀住了不安分的小嘴。
  
  完了完了,她竟然真的開始退化了--
  
  「醒了?」他看著她,也站起身,順手撣了撣衣袍:「我正要叫你。」
  
  她見他站起,小臉通紅,緊張地退了一步。
  
  「怎麼了?!」察覺她的異樣,他挑眉詢問。
  
  「沒事。」她兩手仍搭著小嘴,語音含糊的猛搖頭。
  
  「你不舒服嗎?」他上前一步,注意到她兩手怪異的搭在嘴上,「你的嘴怎麼了?」
  
  「我我我沒事……你你你……不要過來!」隨著他的跟進,她住後連退好幾步,說話結結巴巴的,大眼裡滿是驚慌。
  
  他揚眉,如她願的停下腳步,因為她一副避他如毒蛇猛獸的模樣--雖然她才是蛇。
  
  「我我我真的沒事……」看見天際已泛起微光,她紅著臉隔著小手含糊的道,「這個……那個……謝謝你剛才的幫忙,時間到了,我該走了,再見!」
  
  說完她立刻又轉身落跑。
  
  謝他?顯然她忘了他就是傷了她的那個人。
  
  他訝然失笑,等到她跑得不見蹤影后,他才想起身上還留著她遺落的耳環。
  
  ***
  
  今晚的月,像被削了半邊皮的橘,不圓,但依然明亮。
  
  在浩翰無際的沙漠中,第一次能遇到是巧合,第二次碰見勉強也能說是巧合,但在短短十天內相遇三次,那就只能說是緣分了。
  
  或是老天爺在告訴她可以把他給吃了?
  
  無力地翻了個白眼,她將這個念頭丟到一邊,看著那張漸漸開始熟悉的俊臉乾笑兩聲。
  
  「你好。」意思意思和他打了聲招呼,她在水邊蹲下,把水袋浸到水裡試著裝滿它。
  
  「來取水?」他靠在樹幹上,雙臂抱胸的瞧著她緊張兮兮的裝水,嘴角不覺微揚。
  
  「是埃」瞪著那進水緩慢的水袋,她喃喃回答,默默吞嚥又冒出來的口水。
  
  完了,光聽到他那低沈沙啞的聲音也會讓她流口水,這下死定了。
  
  「要入關?」他開口再問。
  
  「嗯。」她悶聲回道,哀怨的想,天啊,難道她千年道行真的就要這樣毀於一旦嗎?
  
  「你叫什麼名字?」
  
  「嚇?!」她倒抽口氣,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差點栽進水裡,因為他的聲音近在耳畔,一轉頭就見他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身邊,同她一樣蹲著。
  
  「你幹嘛?」緊急壓住想跳起來逃跑的慾望,可她還是忍不住往旁邊移了一小步,漲紅了臉。
  
  「問你的名字。」黑瞳閃過笑意,他嘴角再揚。
  
  「名--」她張口欲答,卻又倏地閉起,臉色丕變,只是瞪著他,好一會兒才轉回頭繼續發水,落落寡歡的道:「我沒有名字。」
  
  「沒有?」他微愕,「為什麼?」
  
  「因為……」惱怒再瞪他一眼,她悶悶的道:「沒人幫我取名字。」
  
  討厭,她本來已經忘了這回事了,現在被他一提起,害她頓時心情低落起來。
  
  「帶你修行的師父呢?」
  
  她聞言一僵,緊抿著唇,頭垂得低低的,半晌後,才黯然悶聲開口:「我沒有師父,只有紅姊……」
  
  「那你紅姊呢?」
  
  「紅姊……紅姊她兩百年前愛上一個玉匠,一臉幸福快樂的和他走了,只剩下我一個……直到前幾天才有人和我說滿千歲要取名字……」
  
  將水袋開口塞好,她站起身,一臉頹喪的道:「我不知道什麼是名字,我也不知道怎麼取名字……」
  
  「你那位恩人呢?」他跟著她站起,「他怎麼稱呼你?」
  
  「除非必要,他很少說話。真的不得已時,他會叫我『喂』或『閉嘴』,不過那不是名字,對不對?」她抬起頭,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問。
  
  他同情的看著她,有些不忍,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她一臉落寞,抱著重重的水袋,認命地轉身朝來時路去。
  
  「那你想起什麼名字?」剛問出這句,他就曉得這問題不對,如果她想過就不會到現在還沒有名字了。
  
  於是他改口道:「你有沒有喜歡什麼東西?」
  
  她聞言卻一臉茫然的反問:「什麼是喜歡?」
  
  「呃……」他啞口,看著她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又道:「算了,你的本命是什麼蛇?」
  
  她開口說了一串他從來沒聽過的方言。
  
  「什麼?」他再度愣祝
  
  「我沒聽過漢語怎麼說。」她停下腳步,睜著烏溜溜的大眼,正色地看著他說:「我是一種小小的金色的蛇,棲息在崑崙山腳下的沙漠邊境,靠近和闐那裡。」
  
  「金蛇?」他開言不由得多瞧了她兩眼。
  
  「不要那樣看我。」她不滿的蹙起秀眉。
  
  「怎樣?」
  
  「一副我怎麼可能會是金蛇的模樣。沒有人規定金蛇就得金光閃閃、聰明絕頂、法力高強,還得是個人見人愛的萬人迷,或者萬蛇迷,或是不能花了八百年才修成人形--」
  
  「你花了八百年?」他訝然脫口,因為那真的不是普通的久,特別是以金蛇天生高人一等的資質來說。
  
  她猛然閉上嘴,後悔得要命,只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哼!」用力哼了一聲,她氣惱地掉頭就走。
  
  瞧她一步一腳印,活像腳下的大地和她有仇似的,身後的長辮子也因為她過於激動的腳步而晃動起來,他有些後悔自己的失言,再跟上時,不禁開口提議:「既然你是金蛇,叫小金如何?」
  
  倏地再停下腳步,她疑惑地回頭看他:「什麼小金?」
  
  「你的名字。」
  
  她眨了眨眼,愣愣開口:「小金?我的名字?」
  
  見她驚愕的反應,他這時才發現自己僭越了,不由得乾咳兩聲:「抱歉,如果你覺得不妥就算了。」
  
  「你幫我取名字?」她仍是瞪大了眼,鳥溜溜的黑瞳白茫然疑惑轉成理解,忍不住又肯定的重複了一遍:「你幫我取名字。」
  
  他不安地調開視線,他只覺得萬分不自在。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脫口替她取名字,只是那句話就這樣冒了出來。
  
  「好啊,你幫我取名字!」
  
  她興奮喜悅的口氣讓他又愣了一下重新掉過頭來,只瞧她紅通通的小臉上漾著大大的笑容,兩眼晶亮、渴盼地篁著他:「你真的要幫我取名字嗎?你真的願意幫我取名字嗎?」
  
  她熱切的反應教他有些意外,她開心的笑容和烏黑明亮的雙眼更是讓她整張臉在瞬間亮了起來,剎那間他好似隱約看見她全身散發出淡淡金光。
  
  不覺間,她的偷悅也感染了他。
  
  他緩和了表情,微微一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那我以後就叫小金羅?」她睜著靈動的雙眼,開心的問。
  
  他開口要回答,卻又想了一下,才回這:「不,還是別叫小金好了,名的前面通常會冠姓,你以後就姓金,叫靈兒,就是很靈巧活潑的意思。全名就叫金靈兒,你覺得如何?」
  
  「我?金靈兒?」她抱著水袋,熱切的往前傾,點頭如搗蒜的直道:「好啊好啊!我要叫金靈兒!」
  
  「那以後你就叫金靈兒了,靈兒就是你的名字。」
  
  「大好了!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她大叫一聲,興奮的連手中的水袋都拋出去不管,整個人蹦蹦跳跳的跑去對所有看得到的東西宣告。
  
  低首瞧見沙漠中的鬣蜥,她就蹲下來對著它道:「我有名字羅!我叫金靈兒喔!」
  
  抬頭看見月兒,她也圍著嘴對月大喊:「月姑娘!我有名字羅!我、叫、金、靈、兒。」
  
  她甚至在經過每棵老樹時也會拍著樹幹笑著直喊:「你好,我有名字了!我叫金靈?!」
  
  她銀鈴般的笑聲蕩在胡楊林問,她繞過一棵棵的樹,開心的轉著圓圈,跳跳笑笑的慶祝自己終於有名有姓,直到她因為暈眩而往後跌。
  
  他拉住了她,靈兒咯咯笑著上把抱住他的頸項,「你真是一個好人!謝謝你幫我取名字!謝謝!」
  
  有些受寵若驚,他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懷中的她軟軟的,原先那股沾染到的蛇味身體經過多日,已經淡去,恢復了原有的馨香。
  
  「不客氣。」他說。
  
  她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舉止不當,連忙退開,紅著臉摸摸鼻尖道:「不好意思,我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紅姊訓我很多次了,但是我實在大興奮了!」
  
  她退開時,不知為何他頓時覺得胸前一空,好像少了些什麼。
  
  為了不讓自已做出拉她回來再抱一下確定那種奇怪感覺的蠢事,他乾咳兩聲:「沒關係。」
  
  「對了,那你呢?那你叫什麼名字?」她笑意盈盈好奇的問。
  
  「玄明。」他看著她說:「我姓玄,玄天的玄,明亮的明。」
  
  「為什麼取這個名?那是什度意思?」
  
  若有所失的望著遠方,他微扯嘴角,悵然道:「幫我取名的人說,因為她覺得我有一隻黑得發亮的眼睛。」
  
  「歎,真的耶!」她湊上前來盯著他看,笑道:「那人真會取名字,好厲害喔。」
  
  厲害?炎兒嗎?
  
  悵然一笑,他輕歎日氣,道:「錯了,她不厲害,一點也不厲害……」
  
  起風了,塵煙陣陣,隨著夜風在低空處飛揚,一眼望去,看似流動的沙河。
  
  他拉回視線,看著一臉天真的靈兒,重複道:「她一點也不厲害……」
  
  她本想開口問為什麼,但一見到他臉上那複雜的神情,突然之間她什麼都問不出口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6 17:15:35

第四章
  
  黑暗中,身體浮浮沈沈的,感覺像是漂在水中。
  
  她看向前方,前方是一片暗沈的黑,她回首張望,身後也是一片暗沈的黑。
  
  那樣闐暗的黑,像是幾百年前她誤陷流沙時,底下那處無光幽暗的人類墓穴。
  
  當時那地方只有她一個,孤孤單單的,沒有光源、找不到出路,無人相伴。
  
  那現在呢?
  
  現在她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
  
  不自覺的蜷縮著身子,她茫茫然的望著身前那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當年她雖然孤單,但除此之外她並不覺得如何,在那墓穴裡困了十年,她依然是那樣子過。可如今望著那無邊無際的黑,她只覺得好寂寞、好寂寞……
  
  好……寂寞……
  
  如果沒遇見他就好了,如果沒愛上他就好了,如果永遠不知道什麼是喜歡就好了,如果她從來不曾想弄懂什麼是七情六慾就好了……
  
  如果她依然只是小金蛇就好了……
  
  如果……就好了……
  
  ***
  
  「爺!爺!我有名字了--」
  
  興匆匆的跑回營地,靈兒一見到怪人……呃,不對,是恩人,就宣嚷嚷地道:「爺!我有名字羅!我和你說,我姓金,名靈兒,就是靈巧活潑的意思,全名就叫金靈兒喔!」
  
  已經在套馬鞍的男人瞥了她一眼之後,繼續收拾東西,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雖然他有點冷淡,卻無法澆熄靈兒的興奮。她將帶回來的水袋放到馬鞍上,開開心心的在他身邊跟前跟後哇啦哇啦的笑道:「爺,我告訴你喔,我以前都沒名字,我不知道名字是什麼咧,你們當人的是不是也都有名字?對了對了,爺,你是不是也有名字?我跟在你身邊這麼久,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爺,你叫什麼名字啊!」
  
  名字?
  
  他一僵,動作停頓了一下。
  
  他是有名字沒錯,還不只一個,不過他卻不知道該用哪一個,或者該說,他不曉得如今的自己還是不是曾被叫喚那名的同一個人。
  
  他曾是上古的戰將,也曾是當朝的將軍,他擁有前世與今生的記憶,卻無法找到其中的平衡點。
  
  現在的他,早已不是幾千年前的蚩尤,也不是十三年前的霍去玻
  
  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確定,又怎麼可能會有名--
  
  「爺……」見他神色不對,靈兒快快的輕聲開口:「難道爺也沒名字嗎?」
  
  他回過神來,看見她小心翼翼的表情,突然間覺得莫名難堪。
  
  何時開始他竟可悲到連一條小蛇都認為需要對他施以同情?
  
  冷著臉勒緊韁繩,他一動不動地瞪著她。
  
  慢半拍的發現自己大概是問錯話,靈兒有些貪生怕死的縮了一下。
  
  她一臉無辜的模樣,倒讓他抓回了一些理智。回過頭將鞍上的皮帶拉緊,他一躍上馬。
  
  「爺……」她遲疑的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馬兒在原地輕踏了幾步,他看著泛著橘紅微光的天際,深吸了口氣。
  
  炎兒笑中帶淚的容顏浮現眼前,他策馬前行時,聽見自己的聲音。
  
  「你說的對,我沒有名字。」
  
  ***
  
  烈日炎炎,敦煌在望。
  
  驕陽曬得人發昏,遠處沙漠中的城牆看似在水中晃動。
  
  昨日巧遇商隊時,馬兒已不再因為她的靠近而騷動,在聽了靈兒的解釋之後,他替她買了匹快馬。
  
  不只是因為她不想變回小金蛇待在包袱裡,更是因為他受不了她那些接二連三停不下來的疑問,要是再不想辦法讓她離他遠一點,他大概會忍不住拔刀將她放成八段丟在沙漠裡曬成蛇乾。
  
  這三年來,她的問題一向很多,但很少涉及他個人,通常她問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問題。
  
  像西方是不是真的有很多國家?大海是不是真的比他們兩年前經過的那湖泊還深?中原是不是到處開滿了花?長安真的遍地黃金嗎?天山雪蓮為什麼是綠色不是白色的……話如此類的怪問題。
  
  她有時也並非真的想知道答案,所以他多半不怎麼理會她,除非她露出那種小可憐的表情。
  
  但自從他說自己沒有名字之後,她逮到機會就會又怕被扁又萬分好奇地忍不住直問:「爺,你不是人嗎?為什麼你沒有名字?人不是在一出生就會有名字的嗎?爺你不是人嗎?那大鬍子是不是人?大鬍子也沒有名字嗎。沒有人幫你取名字嗎?」
  
  雖然他從頭到尾沒回過一句話,但是她就是有辦法叨叨絮絮不停的問問題,甚至自言自語。
  
  以前他多少還有辦法忍受,但現在她三不五時的就問到他的痛腳,幾乎將他的耐性磨得消耗殆荊
  
  所以一發現她可以騎馬,他二話不說立刻買了一匹快馬給她,也不管她壓根沒騎過馬,就將她丟了上去。
  
  這之後,他的耳根子總算清靜了些,因為她一路上都忙著不讓自己從馬鞍上滑下來,再也沒交問那些鳥問題來煩他。
  
  不過也多虧了如此,他才能在交易中,打聽到自己追蹤的方向是正確的。
  
  那商隊曾見過全身纏著布的男人,他估量自己只和玄明差上幾個時辰,只是他猜不透為何只有玄明一個人。
  
  有一瞬,他怕自己搞錯了人,因為玄明是不會丟下炎兒不管的。如果那包得密不透風的男人是單獨一人,那炎兒呢?
  
  不,他不會錯的。
  
  緊抿著唇,他堅定的看向前方那越來越近的邊城。
  
  他不知道他為何會對那小笨蛇脫口說出那句話,只是在那當下,他腦海裡只剩下炎兒,只剩下她而已,就像這十幾年來每次他想起她時一樣。
  
  他究竟是愛她還是恨她?他不知道。
  
  他究竟是霍去病還是蚩尤?他也不再能確定。
  
  這十三年來,他不斷的自問,但那一向沒有答案,只知道他必須找到她,或許等找到了,再見到了,他就能確定自己是誰、知道那答案究竟是什麼--
  
  那一定是他!
  
  他必須如此相信著。
  
  ***
  
  敦煌。
  
  入夜後,這座位處大漠邊關的軍事及商業重城仍是燈火通明。
  
  客棧裡,酒客喧嘩著,或是談論白日的交易,或是籌備隔日上路的事宜,把酒言歡間,或許也做成了幾筆生意。
  
  月兒才剛爬上夜空,從幾日前的圓滿漸漸消瘦。
  
  用了飯,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靈兒輕哼著胡族小調,正要從公用澡堂回房去,卻瞥見一條黑影從屋頂上閃過。
  
  啥東西?
  
  眉一挑,她好奇飛身上梁,輕巧無聲地追蹤在後。
  
  幾個騰越之後,黑影俯趴在屋瓦上,行跡 鬼祟。
  
  瞧不清那黑影的形貌,卻隱約感覺出對方身上冒出隱晦的妖氣,她皺著眉頭,神不知鬼不覺的繞到另一頭,倒掛在屋簷上偷瞧窗格內的情景。
  
  咦?屋子裡沒人--不,有一個。
  
  哇,香噴噴的美人呢。
  
  瞧那在床上的睡姿,可真是教人看了心情愉悅。
  
  不過漂亮的畫面很快就讓那黑影給破壞了,只瞧那髒東西化做一陣黑煙無聲無息的從瓦縫中溜進屋裡,跟著在床邊採集成人形,變成了一個樣貌俊俏的公子哥兒。
  
  她眨了眨眼,本以為那妖怪會一口吃了那姑娘,正欲出手相救,卻看見他竟然伸手脫人家姑娘的衣服,害她呆了一呆,不覺又縮回了想推窗闖進去的手。
  
  他要做啥啊?!
  
  滿臉好奇的將腦袋往前湊到窗格邊,卻見那男妖脫完了姑娘的衣服又開始脫自己的,她不覺瞪大了眼。
  
  哇,難道現在妖怪吃人,習慣把自己和對方脫光光嗎?
  
  吃人就吃人,幹嘛那麼囉哩叭唆的啊?
  
  見他再度伸手,她回過神來,暗叫一聲,忙飛身闖進屋去,嘴裡不忘哇啦哇啦喊道:
  
  「大膽妖孽,住嘴!唉呀,不對!住手!」
  
  妖怪倏地轉過身來,一張臉在見到靈兒時有些錯愕。
  
  「喂,看什麼看!手還死抓著人家姑娘幹嘛?快把她放下,叫你住手沒聽到啊!」
  
  她熊熊伸出食指責罵著,一副伸張正義的模樣。
  
  妖怪臉一黑,陰氣沈沈哼聲嗤道:「你是哪條道上的?竟然如此不知死活,敢管老子閒事!」
  
  「道?」她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哼,毛頭小娃也敢多事!」以為她不將自己看在眼裡,他火由心起,利爪一伸,雙臂變長,突地就襲向她的頸項。
  
  「喂喂喂,你這卑鄙小人,動手怎麼可以不先打聲招--哇啊啊--慢點啊慢點啊!」她的斥責因為對方接而連三的攻擊改成怪叫,只瞧她東躲西閃的,反被那妖怪逼得在屋子裡四處亂竄。
  
  「哇啊啊.叫你慢點骯她失聲亂叫,前方又冒出對方血盆大口,嚇得她轉身再跑。
  
  幾次打她不著,那黑妖神色更加青黑,只瞧他尖嘯一聲,突地身形暴漲,一張俊俏的臉也變得如惡鬼一般,迅速向她撲來。
  
  靈兒見狀嚇得兩腿發軟、抱頭鼠竄,小嘴一張,忍不住搬出絕招--
  
  「救命啊--」
  
  ***
  
  在房裡解開纏在身上的布條,玄明拿起清水中浸泡的布巾,擦洗掉身上殘餘的墨綠色藥膏。
  
  水盆裡的水在幾次清洗後,從清可見底漸漸成了墨綠混濁,但那看來有些烏黑的水面在靜止之後,反而籍著火盆的紅光如鏡般映照出他殘缺的面容。
  
  雖然是有些模糊不清的,但他依然清楚記得臉上那些龜裂的紋路。
  
  伸手摸了模粗糙的臉皮,他對著水鏡凝望。
  
  是當人太久,所以才會在意外貌……
  
  難道千年過去,他竟也有了人心?
  
  盆中的火舌迅即攫住了那布條,吞食著、燃燒著,布條在火焰中蜷縮、消失,不一會兒,就被焚燒殆荊
  
  穿上了黑色長衫,他不經意想起靈兒。她曾提過她也是要入關,不知她今晚是否也在敦煌?
  
  她可愛的笑臉浮現,引得他唇角也微揚起來。
  
  從沒想過幫人取名,這回也不知怎麼回事,或許他真的也有了人心,僅得什麼叫心軟了,所以才會見不得她那可憐兮兮又落寞的小臉。
  
  幾年沒去注意他人,她倒讓他破了例,不只注意到她,還記得她,甚至……擔心她……
  
  拿布巾束起發,他望著那盆火,愣了一下。
  
  擔心她?
  
  不會吧……
  
  腦海裡剛閃過這句,耳邊就響起她的聲音。
  
  咦?
  
  他蹙眉,才以為自己想太多,未料實外又起一聲!
  
  「救命啊--」
  
  救命?!他一怔,這回那聲音大到讓他無法說服自己是聽錯,腳一點,迅即飛身出窗。
  
  「救命阿救命阿救命啊--」
  
  「來人阿妖怪阿要死啦--」
  
  如浪般層出不窮的驚聲尖叫一次比一次更近更大聲,如果他方纔還不確定是她,這回可真確定了,大概只有她會這麼大呼小叫--他腳下幾個縱越,循聲而至一豪門大院。
  
  整座宅院詭異地無人聞聲出來探看,除了靈兒的怪叫外,一片沈寂。
  
  迷魂香。
  
  一挑眉,他閉住氣,更加快速的朝後方院落的聲源而去,剛剛好趕上她被那黑妖逮住她的長辮子。
  
  「哇啊,放手放手啦!」她雙手亂揮,害怕地閉眼大呼小叫。
  
  那黑妖用力一扯,眼看她就要入了黑妖那張血盆大口,他閃身過去,一掌襲向黑妖胸口,打得對方措手不及。
  
  黑妖怪嘯一聲,鬆了抓住靈兒辮子的手,靈兒朝前仆跌在地,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就看見黑妖呆呆地站在那兒,像是無法置信,雖然他還直挺挺的站著,胸前卻多出了一個窟窿,冒著汩汩的黑血。
  
  他的身前,有著另一條黑影,黑影側身站著,右手握著一隻帶著黏稠液體仍在躍動的東西。
  
  礙…啊礙…啊啊礙…
  
  那……那那那那……那不是心臟嗎?!
  
  靈兒倒抽口氣,瞪大了烏黑的眼,嚇得滿臉發白,還坐在地上手腳並用就猛往後退。
  
  胸前多了一個窟窿的妖怪嘴角流下黑血,他張嘴欲言,卻只冒出黑色的泡沫,才走前了一步,就撐不住的倒地。倒在地上,手還伸著,像是想請求對方將心臟送他。
  
  黑影背對著月光冷冷低頭看著。
  
  「還……還我……」倒地的黑妖淒厲地伸直了手,一臉驚怖。
  
  對方動也不動。靈兒驚懼地抬首,只見背光的他叫她看不清而貌。
  
  這一幕在月光下有著奇詭的邪魅。
  
  她心一驚,冷汗直冒。
  
  「還……我……」倒在地上的黑妖仍在掙紮著,黑色的心在敵人的手上越跳越緩。
  
  黑影看著地上的妖,右手冷不防地一握!
  
  黑妖慘叫一聲,登時化成一攤黑水了了帳,到地府報到去。
  
  「埃」
  
  一聲短促的輕叫讓黑影回了頭,靈兒緊急摀住了小嘴卻仍是來不及扼止,她嚇得全身直顫,以為下一個就會是自己--
  
  「你沒事吧?」
  
  咦?她呆了一下,眨了眨眼,只見那傢夥轉過身在她身前跨了下來,一張臉完全呈現在月光下。
  
  「玄……玄玄交……玄明?」結結巴巴地瞪著那張已經開始熟悉的面孔,她完全無法反應。
  
  他伸手欲扶她,卻又縮了回去,因為看見她眼中的驚恐,也發現自己右手還沾染著那黑妖的血。
  
  這一瞬,才曉得自己的碓是擔心她。輕蹙著眉,他起身,習慣性的退回暗影之中。
  
  「你……你你……」她仍是呆滯,嘴裡發出無意義的聲音。
  
  「有沒傷著?」撕下院落中一片寬闊的葉擦手,他面無表情的問。
  
  「沒有?」她呆呆地回答。
  
  「沒事就好。」黑血濕黏難拭,他丟了一片,又撕了一片葉,邊轉身朝院落中的荷花池走去。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傷了他,匆忙從地上跳了起來,她走快兩步跟上,卻又在看見那攤黑血時心生恐懼地停下。
  
  她看看已經進入陰影中的他,又瞧了瞧地上的那攤散發著腥臭味道的黑血。雖然她覺得害怕,但眼看他越走越遠,她沒來由的感到心慌,等到她發現時,長在身下的兩條腿早已自動自發地追了上去。
  
  他蹲在池邊,洗著手。
  
  站在他身後,她想開口,忽然間又不知該說什麼,不禁惱起自己來。
  
  討厭,平常話明明挺多的,怎麼這時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荷花池畔意外的有幾株青柳,風一吹,月下的柳枝隨風晃蕩,更增添幾許陰寒的味道。
  
  咬著下雇、輕蹙秀眉,她呆杵著,只覺得自己突然成了啞子。
  
  洗去了手上黑血,他站了起來,一回身就瞧見她,不覺愣了一下。
  
  「呃……那個……」她遲疑的開口,這回總算及時想到該說什麼,「謝謝你救了我。」
  
  「不用。」他輕描淡寫的,沒多看她一眼就繞過她離開。
  
  靈兒急急回身跟上,想要開口解釋什麼,可到了這時,她才想起自己根本也不知道問題在哪?有什麼能解釋的?
  
  瞧著地寬厚的肩背,她莫名覺得有些孤單。爺也常這樣冷漠,爺背對她的機會總比面對著她多,但爺是爺……
  
  爺是爺?
  
  不覺中停下腳步,她怔仲地望著他在月下的背影。
  
  爺是爺,那他呢?
  
  心口有股怪怪的悸動,奇異的難受。
  
  她撫著胸口,蹙眉想著,爺是爺,他是他,他不一樣,打從見到他起,他總是看著她說話,她不想要這樣,這種感覺好難過。
  
  「對不起--」沒來由地,這句話衝口而出。
  
  前方的他僵了一下,停下腳步。
  
  他回過身,
  
  靈兒瑟縮了下,小臉又浮現遲疑和困惑,好半晌才窘迫地低著頭哺喃道:「我……我不知道……」
  
  玄明不動,無言,只是看著她,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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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6 17:16:08

第五章
  
  徨惑不安是從那時開始的,一如愛情的起點。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喜歡是什麼,不瞭解愛情是什麼,不曉得那是她們碰不得的,碰不得的……碰……不得的……
  
  紅姊曾說做人比做蛇好,她不懂,真的不懂。
  
  有什麼好?什麼好?
  
  他又在喚她的名了,好小聲、好小聲,好似遠在天邊一般,卻執意劃破凝結的黑暗,竄入她的耳中。
  
  她摀住耳,沈入更深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粗嘎的聲音卻如影隨形地跟著,喚醒她記憶中的一切種種……
  
  討厭……討厭……討厭……
  
  討厭!
  ***
  
  想吃他的慾望依然絲毫未減,不過不想將他一口吞了的念頭倒是增強許多,一是他幫她取了名字,二是他救了她,三是--
  
  她沒他厲害!
  
  摸摸嘴裡的牙,她想這是它們不再蛇化失利的原因。
  
  在敦煌的那一夜,他什麼都沒說就走了,所以看見像是和她約好了一般出現在水源處的玄明時,她早已不再驚訝,卻萬分尷尬。
  
  顯然他和她一樣,對在沙漠中找水很有一套、而且既然他們都是要入關到中原,那兩人每天晚上取水時老是遇到就沒什麼稀奇的了。
  
  或者該說,其實自己心底早盼望著能再遇見他,所以在休息時,才早早討了取水的差事,匆匆跑到水源處來……
  
  不能否認,乍看到他走來時,她的確鬆了一小口氣,因為她現在知道依他那天的身手,他定能清楚察覺週遭一切,他發現她在這裡之後,仍沒掉頭,或許有那麼一點原諒她了?雖然她還是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可即使如此,卻仍有一堆不明郁氣悶在胸口,教人難受得緊。
  
  皺著小小的眉頭,她縮起晃蕩的雙足,整個人縮成一團,抱膝瞧著。
  
  眼看著他蹲下,眼看著他取水,眼看著他起身,她越看越覺得莫名心煩,除了煩,還是煩。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煩,但就是煩,悶悶的煩--
  
  生氣地將小臉埋在膝頭裡,她幾乎將自己的下唇咬出血來。
  
  「下來。」
  
  乍聞他低啞的聲音,她僵了一下,雖然早曉得他知道,她還是有種被人抓包的感覺。
  
  從膝頭中露出兩隻烏黑大眼,她悶悶不樂地看著站在樹下的他,身體依舊維持原來的姿勢。
  
  「下來。」他重複著,朝她伸出手。
  
  她悶不吭聲,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不要。」
  
  「為什麼?」他神色自若、話音平穩,手仍伸著要她下來,好似他前天沒有拋下她就走。
  
  「我不知道……」她的聲音仍悶在衣裙中,大眼中透著不自覺的脆弱。
  
  他看了心一緊。那一夜聽了她的話,他有些驚愕,震懾地看著她誠實又茫然不安的小臉,他千年來如止水般的心像是被投進了一顆小石,忽然起了波瀾,漾出圈圈漣漪。
  
  該離她遠一點的。他曉得她的不知道是什麼,比她自己還要清楚瞭解,因為那全在她困惑的小臉上、在她遲疑的行為中表現得一清二楚。
  
  不管是那天晚上,還是現在。
  
  但刻意躲了她幾天,他的心仍是雜亂無章,可是就算如此,他還是無法丟下她不管。
  
  當夕陽西下、夜幕低垂,回過神來時,他人早已來到了此處。雖然嗅聞不到她身上那淡得教人察覺不到的清香,他靈敏的知覺仍是感覺得到她的存在,甚至知道她就隱身在這棵千年胡楊樹上。
  
  不覺中,人到了胡楊樹下,她的碓在,縮在樹上的模樣像是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被拋下。
  
  她的神情實在教他有些於心不忍,雖然還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但他朝她伸出了手,出乎他自己意料之外,他卻不怎麼後悔。
  
  定定的看著她那無辜又怨悶的大眼,玄明放緩了臉色,不再要她下來,只溫聲問道:「上面風景比較好嗎?」
  
  明月、清風,樹一片後是沙一片,夜晚的沙漠透著孤寂,但滿天的星辰卻另有一種寂寥的美。
  
  是比較好沒錯啦,特別是她又坐得滿高的,放眼望去起伏的沙丘在月光下倒泛著些許淡淡的蒼茫。
  
  靈兒彆扭地點點頭。
  
  玄明飛身上了樹,陪她坐在樹上。
  
  她有些驚訝,不自在地往旁縮。
  
  他裝沒注意到,只望著前方那一片胡楊林說:「沙漠中的民族對這些胡楊樹有一種說法,你聽過嗎?」
  
  她看著他,搖搖頭,大半的臉仍埋在衣袖中。
  
  「他們說,胡楊樹活著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
  
  她瞪大了眼,不覺抬頭看看自己坐的這棵在樹林中最雄偉巨大的林木。
  
  「沒錯,這樹少說千年以上有了。」他扯出一記淡淡的笑,道:「至少我一千年前經過時它就在了。」
  
  哇,比我還大。
  
  她咋舌,兩眼滴溜溜的轉,忍不住伸手輕輕摸摸那粗糙的樹皮。
  
  她充滿敬畏的舉動讓他想起第一次接近綠葉滿枝的炎兒,不覺間他發現自己開口說:「很久以前有個人也曾這樣做。」
  
  她好奇的轉頭瞧他,「誰?」
  
  會脫口提到炎兒已讓他夠驚訝了,但他發現自己仍然回答了她的問題:「一位恩人。」
  
  「你也有恩人?」靈兒小小聲的問,大眼明擺著錯愕。
  
  他露出一抹苦笑,「活久了,總是會有些恩恩怨怨。」
  
  「你的恩人也救了你一命嗎?」
  
  「對。」他望著明月道:「她救了我一命。」
  
  「那他後來有再來看過嗎?」
  
  他沈默著,好半晌,才搖頭,「沒有。」
  
  「咦?為什麼?他人呢……發生了什麼事?」她越來越好奇,一個問題接著一個。
  
  「她睡著了。」
  
  「啊?睡著了?」靈兒一臉茫然,不懂。
  
  「對。」他神色中有些淡淡的哀傷,「很久以前,她愛上了一個人,但因為一些陰錯陽差造成了誤會,她等了許多年,為了贖罪,但再見到對方時,那人卻無法諒解她,為了求得原諒,她做了一件像事,解開了末煉化的封火水迎…傷了元神……」
  
  「傷了元神?!」靈兒嚇了*跳,「那不就不會醒了!喂喂喂!那不叫睡著吧?」
  
  「我原也以為如此。」看著她驚愕的表情,他淡然一笑,「但是最近我接到消息,或許有辦法可以救她。」
  
  「真的?怎麼救?」
  
  「在南蠻的苗族有一處不為人所知的聖地,那裡群山環繞,終年雲霧不散,其中的山谷裡,有一深不見底的碧潭,多年前,她愛上的那個人的部下曾為了救人而收集了七樣神器,化解了封印,之後他們將那七樣神器投入潭底,七樣神器之中,其中有一樣是蚩尤的霧球,霧球屬陰,能壓住她體內的火性,讓她恢復神智,重新醒來。」
  
  「哇,好神奇!」她瞪大了眼,滿心好奇的再問:「你說的那個蚩尤是上古傳說中挑起戰爭的大妖蚩尤嗎?」
  
  他點頭,牽動嘴角,「蚩尤其實不是大妖,他有一半是人。他爹是山怪,娘是人。」
  
  「那不就是半妖?」靈兒一聽更是好奇到了極點,整個人都湊了上去,「如果他是半妖,怎麼那麼厲害?」
  
  他聞言有些黯然,「因為他有一半是人,有人心,懂得什麼叫情、什麼叫義,所以才放不下,所以才變得厲害,不是因為他本身厲害,而是他不得不厲害,環境逼得他必須去保護他的族人,他必須是厲害的,所以在戰場上他捨棄人心而為妖、為魔,為了保護需要他保護的人。」
  
  輕歎了口氣,玄明道:「戰爭……其實也不是他挑起的……」
  
  「那為什麼會……變成後來那樣?」
  
  「在上古時人和妖和神是和平共處的,只是到了後來三界失去了平衡,所以才會引起爭端。恃強淩弱,自古以來皆然,當北方有人興起大一統的口號,就不容許南方安然獨處。」
  
  靈兒有聽沒有懂,蹙眉想了好半天,才遲疑的道:「好……好複雜喔……」
  
  「你不懂沒關係,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淡淡一笑,替她拿掉飄落她發上的林葉。
  
  他的大手才伸過來,靈兒小臉驀然羞紅,只覺得自己心跳得好快,忍不住輕顫起來。
  
  「怎麼?會冷嗎?」看她在打顫,他以為她發冷。
  
  「不……不是啦……」她紅著臉搖頭,卻不知該如何解釋,話聲未落,他已經脫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披著吧,沙漠夜裡極寒,你前些日子才傷著,要注意一點才好。」
  
  靈兒不好拒絕,也不想拒絕,只好既欣喜又窘迫地拉緊了他溫暖的外衣。怕他再問到她的不自在,她忙將話題拉回原來的地方,「對了,你怎麼那麼熟那麼久以前的事,好像親眼看到一樣,你曾參加過那場戰爭嗎?」
  
  你曾參加過那場戰爭嗎?
  
  她稚嫩的語音帶出一幕幕教人難以忘懷的景象,他眼神闐暗,試奢想甩開腦海裡飛竄而出的混亂畫面,但它們卻圍聚不散……
  
  柔白的月華穿林透葉,落在他俊美的臉龐上,在他臉上營造出了詭譎的陰影,也清楚照出他臉上那細微龜裂的淡痕。
  
  前幾次近看,她就曾注意到這些如乾裂大地龜裂的痕跡細細地散佈在他臉上,但這次,她才發現那痕跡不只在他臉上,他的每一寸皮膚都有那淡淡的龜裂暗痕。
  
  那是傷吧?他是如此美麗,為什麼會有人想要傷害他呢?
  
  「疼嗎?」
  
  聞聲,他回過神來,才發現她的小手不知何時撫上了他的臉。他想避開,卻看見她臉上那難以言喻的表情,心一震,該轉的頭沒有轉開。
  
  「很疼嗎?」她輕輕的撫著他的臉,不知道為什麼,好難過、好難過。
  
  他臉上幽暗的神色這回不再教她心驚,反而讓她莫名覺得心疼起來。
  
  「你參加過那場戰爭,對吧?」她輕問,不知為何,突然從他的反應中知道了,知道他的確參加過那場久遠以前的爭戰。
  
  玄明想一笑置之帶過,但是卻笑不出來。看著她清澈如泉的眼,他聽到自己粗嘎的的聲音。
  
  「對。」
  
  ***
  
  人關後,他們仍在追趕著那活像不存在,卻偏偏老是有人看到的怪人。
  
  當然,是除了他們以外的人。
  
  過敦煌之後的路程便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地方,一開始的景物還教她有些親切,但越追往關中,綠色的林葉就越多,漸漸的,出現了一些她從沒見過的植物,連人也多了起來。
  
  敦煌、酒泉、張掖……
  
  武威、蘭州、潼關……
  
  往東去,爺的神色越是複雜、急迫,幾次和那怪人在城鎮中錯過,教他脾氣更加不好,不暴躁,卻冷凝。
  
  她跟在爺身後拚了命似的趕路,趕趕趕趕,趕到她幾乎役時間去思考煩惱,但即使如此,玄明的臉還是會在她不注意時跑了出來。
  
  她日也想、夜也想,但就是怎麼樣也想不清楚自己到底出了什麼事。雖然說他是幫她取名的人,可這樣對人家日思夜想的,好像也不太對吧?而且她還無法控制的就是無法不想他耶……
  
  蹙顰著秀眉,她悶悶地歎了口氣,不覺中那天他回答問題的神情又冒了出來,一顆心突地一緊,像是被人揪住了似的,教她大口大口的吸了兩口氣,更加無法理解自己到底是出了什麼毛玻
  
  難道她生病了嗎?
  
  這樣想想倒也有些可能,她最近老是在看到玄明時就會覺得胸口挺不舒服,不只心跳加快、臉兒發紅,嚴重時還會想吃他。
  
  本來她以為是自己的修行不夠,但面對爺或其它人時,她並不會這樣覺得的礙…
  
  唉,可是一遇到玄明那些症狀又會出現,而且一想到他時,她總是覺得心煩氣躁的。
  
  生病了嗎?真是病嗎?
  
  「唉呀--什麼東東?!」猛地撞上了前方物體,她差點往前摔跌,所幸及時站了個穩,倒是鼻子給撞疼了。
  
  靈兒捂著鼻,一抬頭才發現自己撞到的是爺的背。見他停了下來,她還以為他看到要找的人了,不覺東張西望的忙問:「怎麼?追著了嗎?追著了嗎?在哪在哪?我沒看到有纏著繃帶的人--唉呀--」
  
  她話還有說完就見他突然回身拎著她的衣領就往巷子裡閃,她這才發覺兩人不知覺時早進了一座城鎮,她只顧低頭猛跟,腦袋瓜胡思亂想的,壓根兒沒注意到週遭情況。
  
  不過,哇哇哇,爺要帶她去哪兒啊?
  
  靈兒杏眼圓睜,看著週遭景物從旁飛逝,只覺驚詫萬分,沒想到尋常人竟然也會輕身功夫,而且速度不比她差咧。
  
  啊呀呀,可爺也不是什麼尋常人--
  
  喔喔喔,後面竟然有人追來了,呀呀呀,速度好快!
  
  因為被拎著衣須,她面朝後,捧著小臉驚訝地看著一人急起直追,她被爺持著進了小巷,對方也追進了小巷,她被爺拎著上了屋瓦,對方也追上了屋瓦,而且那人不只追著,蒲扇般的大手還對他們猛招,嘴裡好像還在喊些什麼。
  
  「唉……當……當蛙?干……雲?將……將軍?什麼東西啊?」她在颯颯風聲中捕捉那人呼喊的聲音,搞半天卻聽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不覺回頭問:「爺,後面有個人在追我們耶!他在喊什麼啊?」
  
  霍去病頭也不回,只抿著唇,臉色陰寒地加快了速度,熟門熟路地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中左轉右拐的,不一會兒竄進了一處大宅院中,翻身推開窗門,帶著她躲了進去,三兩下就將那死追活追的人給甩開了。
  
  她看得傻眼,張嘴要問,卻被他伸手打斷,要她噤聲。
  
  靈兒乖乖閉上嘴,大眼卻咕嚕咕嚕地直打轉,藏不住滿心好奇。
  
  那人不久後竟也找到了這戶宅院,可讓靈兒驚訝的是,對方竟是從大門中進來的,似和這宅院中的主人相識,教她呆愣了一下。
  
  她偷偷從窗欞邊探頭想朝院子裡看那兩人在院子裡談什麼,卻教爺壓回了腦袋瓜,遭他一記冷眼。
  
  對他做了個鬼臉,她卻也不敢再違抗他,只得乖乖陪他蹲在地上,可兩耳卻豎得老高,一張小臉貼在牆上,想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可她聽了老半天,卻只聽到幾句隱隱約約的字句。
  
  「……在東大街……看到了……」
  
  「當真?」宅院主人驚訝地拉高了聲音,激動反問。
  
  「真的……可我追到附近追丟了……」
  
  「快!快派人去找!」宅院主人大手一揮,招了人來,快速的交代了幾句。
  
  眾人齊聲稱是,跟著便四散離去。
  
  「少爺,可要告知老夫人?」先前追趕的那名大漢問道。
  
  「不用,沒確定前別驚擾她老人家。」他頓了一下,又道:「也別和舅爺提,我怕讓兩位老人家空歡喜一常」
  
  「是。」大漢應了一聲也退了出去。
  
  院中一片沈寂,跟著傳來一聲輕歎。
  
  未幾,宅院主人也離了小橋流水、飛花處處的庭院。聽見遠去的腳步聲,靈兒再次要探頭想看那人是誰,本以為會遭到爺的阻止,誰知頭上那隻大拿這回卻未如預期般壓來,她不覺回頭,只見爺神情難辨地看著離去那宅院主人的背影,黑瞳閃過一絲掙紮。
  
  靈兒一怔,她看看爺,再瞧瞧窗外那越走越遠的傢夥,想也沒想,她開口就問:「和你好像,你認識啊?」
  
  他臉頰抽搐了一下,什麼也沒說,轉頭就走。
  
  靈兒見狀忙跟上,卻又見到他在經過一處竹林時停了下來。
  
  翠綠的竹林迎風搖曳,發出沙沙林葉聲。
  
  竹林裡,隱隱約的有間屋子,靈兒從爺的身後探頭去看,只見小屋門房敞開,門內傳來檀香和隱隱約約的祝念聲,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婦人跪坐在氈上,誠心誠意的焚香祝禱著。老婦人衣奢華美,長長的髮卻並未梳起,雪白銀絲披散在背直至地上,如白瀑一般。
  
  爺看著老婦人的背影許久許久,她認不出他臉上的神情是什麼,但那卻教她直覺不敢打擾,只好乖乖站在一旁,站得她腳都酸了,不覺偷偷蹲了下來。
  
  好半晌,爺終於有離開的意思,她跳了起來,卻粗手粗腳的撞到綠竹枝葉,連連倒退幾步踩得腳下枯葉喳喳作響,最終仍是跌坐在地。
  
  爺見狀急忙回身想走,屋堂裡的老婦人卻因聽聞聲響,轉過身來,一見竹林中熟悉的身影,她有些遲疑,但見他匆忙離去,不禁激動開口叫喚。
  
  「去病?」
  
  爺脊背一僵,那聲睽達已久的叫喚讓他離去的身形一頓。
  
  靈兒慌慌張張的從枯竹葉中爬站起來,滿臉疑惑不安的瞧瞧那名年華不再、風韻猶存,神態卻十分急迫激動的老婦人,再看看全身緊繃的爺,心下真是困惑到了極點。
  
  「是去病嗎?」老婦人話音輕顏。
  
  他一顫,胸中一陣激越,卻不敢也不能回身。
  
  看著那老婦人捧著心口、眼眶含淚,靈兒見了實在於心不忍,遲疑地拉著爺的衣角,輕喚著,「爺……」
  
  握緊了拳,他舉步要走,卻聽老婦人哽咽地再開口道:「沒關係,娘不求什麼,只求你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他渾身又是一震,一股熱氣倏忽湧上眼眶,他狠下心一咬牙,頭也不回的走了。
  
  見老婦人軟坐在地泣不成聲,靈兒看著遠去的爺,慌亂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她躊躇了一會兒,終於一跺腳,跑到老婦人身前將地扶起,道:「您……您別哭,我……爺……唉呀,我不知是啥回事,不過您放心,爺會活得好好的,他身體好得很,不會有事的……」
  
  眼看爺幾個縱越一下就不見了人影,靈兒結結巴巴地忙再道:「這個……那個……我得走了,您保重……」
  
  「等等--」老婦人緊急拉住她,眼中閃著淚光,從衣裡掏出一塊白鳳玉珮,啞聲道:「幫我交給他,和他說……說這裡永遠是他的家……」
  
  靈兒不好推諉,只能接過玉珮,乖乖點頭:「喔……好……」
  
  老婦人垂淚欲再開口,但又搖搖頭重新合上。
  
  靈兒不忍,但也不知該和她說些什麼,眼看爺的身影就要不見,她也只好狠下心,握緊了玉珮,轉身邊人去了。
  
  竹林的風又起,陰陰掠涼的,有些蕭瑟。
  
  ***
  
  月兒又升起了。
  
  新月,細如弦。
  
  「爺……」
  
  循著氣味在城外黃河邊找著了他,靈兒躊躇了好一會兒,才敢開口喚他。
  
  黃河的水浩浩蕩蕩,他站在岸邊巨岩上,神色難辨,一動不動的,只盯著遠方在月下隱隱約的起伏的山巔。
  
  「這個……剛那人要我拿給你……」她上前,遞出那塊玉珮,小小聲的說。
  
  水聲、風聲,在靜謐的夜中交會。
  
  他看著她手上那塊玉,一顆心陣陣抽痛著,到頭來卻只能瞪著它,怎樣也無法伸手去接。
  
  「拿去呀,為什麼不接?那老奶奶是你娘吧?」靈兒皺著眉,不解逼問。
  
  「她要我轉告爺,說那裡永遠是爺的家。」她秀眉越蹙越深,好奇地問:「爺,你有家為啥不回去呢?」
  
  緊抿著唇,他一握拳,轉身再走,還是沒接過那塊玉。
  
  靈兒不甘心地在彎彎月下沿著河岸繼續跟,碎碎念道:「爺,你找人歸找人,為啥連家都不回呢?那是你家吧?你既然都已經到這兒了,為什麼又不見人呢?你其實想回家的吧?」
  
  他冷著臉,頭也不回的道。「會去那地方只是因為那地方是最安全的,因為他們不會想到要去搜那裡。」
  
  靈兒啞口,好一會兒才道:「就算是那樣好了,你其實也是想見你娘的吧?對吧?爺?」
  
  他一僵,一語不發持續沿著河岸走,靈兒繼續跟著。
  
  「爺--」
  
  他不理她,繼續走。
  
  「爺--」
  
  他握緊了刀,加快腳步。
  
  「爺!」終於發火的靈兒站定腳步,大聲的喊了一聲。
  
  他腳下未停,依然朝前行去。
  
  靈兒氣得大叫道:「你有名宇,對吧?我聽到那老奶奶叫你去病,那是你的名字,對吧?你才不是沒有名字,你只是--」
  
  「只是什麼?你懂什麼?啊?」他如急風般在瞬間回身來到眼前,一臉兇惡地揪著她的衣襟,怒目咬牙道:「不過是一隻活得稍微久了一點的蹙腳小蛇,你就以為自己通天知地,以為你可以教訓我?以為你可以告訴我該怎度做?」
  
  這幾年沒看過他那麼凶過,靈兒嚇白了臉,卻又不甘被罵,囁嚅了老半天,只紅著臉結結巴巴地送出」句:「我我我……我才不蹙腳……我……我我們蛇又沒有腳……」
  
  「不懂就閉嘴!」
  
  她張大了嘴,一臉很受傷地看著他,氣得大聲道:「閉嘴就閉嘴!哼!」
  
  說完她忿忿轉過身去,生著悶氣。
  
  夜風乍起,吹來長安城的飛花。
  
  知道自己說得太過分,他閉上了嘴,看著她的背影,突然發現自己很自私。
  
  「你走吧,回你崑崙山腳下去。」
  
  風再起時,他一臉疲 憊地開口,打開刀柄上的機活,倒出一顆銅錢般大小的金球。
  
  她聞聲回頭,驚愕地看著他,像是不敢相信他就這樣簡單就把內丹還給她。
  
  他冷著臉,將小金球丟給她道:「回去之後,別再多管閒事了。」
  
  她既興奮又慌張地忙接住,可接到球後,一聽到他的話,不由得又火由心起,臉上才浮現的笑容」斂,氣得跳腳罵道:「你以為我希罕管啊!我不管啦!再也不管啦!隨你高興怎樣都行啦!再見!」
  
  說完她不知使了什麼手法啪地一下就不見了。
  
  原本在她手上的玉珮啪答一聲跌落地上,所幸河岸邊多為泥沙,才不致摔裂。
  
  他握緊了拳,不讓自己蹲下撿它,他轉身走了兩步,但娘誠心視禱的背影浮現眼前,教他離去的腳步又重新停下,眼眶不覺濕熱發酸。
  
  曾經他說匈奴未滅何以為家,他認為消滅異族是對的,捍衛家園是對的!可前世他自己也是一方南蠻,當他記起一切,才曉得異族將士也是為了捍衛家園!
  
  那麼,誰才是對的?誰才是錯的?
  
  十數年過去,在沙漠中流浪,他和許許多多的異族接觸,知道了許多以前從來沒想過的事,看過以前從來沒看過的東西,聽過更多更遙遠的異事,他才明瞭沒有什麼是絕對的對,也沒有什麼是絕對的錯。
  
  人們不過是為了要求生存而已,只不過是為了要活下去而已。
  
  活下去,就那麼簡單。
  
  當他理解了這一切,當他知道大漢王朝並不代表一切,並不代表世界,當他曉得人事不過如白雲蒼狗瞬間即改,當他明白改朝換代、滄海桑田不過都是如朝霧夢幻,教他如何再回去當那有如井底之蛙般的將軍?
  
  更何況就算他留在長安,就算他刻意遺忘那些久遠以前的記憶,就算他能夠繼續當他的大將軍,炎兒在他心口留下的空洞仍在。
  
  在他決定離開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他沒找到她就不可能再繼續生活下去。他試過了,那一年半,他如行屍走肉一般,傷害了所有關心他的人。
  
  他需要找到她,他需要弄清楚,需要將所有的事情弄得明明白白,需要聽到她親口告訴他。找到了她、弄明白一切,他才有辦法繼續下去,無論是他的人生,或是其它……
  
  現在,他知道娘過得很好,知道家裡的人過得很好,那就夠了。
  
  黑蛟
  
  翠山、綠野。
  
  起伏的山嶺,隨風飛揚的粉色花蕾。
  
  中原,依然如同以往般,如詩、如畫、如樂。
  
  黑夜裡,遠處的大城燈火依然輝煌,那片燦爛幾可比擬夜空屋子。
  
  多年前,他曾到過此地,為了拿回七樣神器中的其中一樣。
  
  在更久遠以前,他在這裡打過仗、在這地方唱過歌、在這地方勝利過、在這地方失敗過……
  
  之後,他退回南方,不肯罷休地和敵人糾纏千年,直至他們幾乎死盡死絕、直至最終連那些曾經信仰過他的人都否定了他的存在、直至他被敵人陷害下蠱追殺--
  
  他身受重傷逃至大漠,以為自己將死,卻遇見了她,遇見了那應是敵人卻又不是敵人的女人。
  
  炎兒,那是她的名,他的給拜兄弟替她取的名。
  
  她救了他,給了他新的名字,只因他不敢告訴她,他的真實身份。
  
  玄明,那是他的名,她說他有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
  
  千年過去,命運讓被拆散的人重聚,卻未解開那道死結,她解開了未煉化的封印,只求他兄弟的諒解,一切卻未改變。
  
  她昏睡過去,他為保全她,將她重新封印在水玉裡。
  
  十多年來,他不斷尋找為她解套的辦法,未料最終仍是要回到一切發生的最初原點去。
  
  在山崗上生起了火,他解開纏在手臉上的布條。
  
  他在白日纏著布條繃帶已經千年了,每天晚上換藥,他都盡量拖到早上才再重新纏上乾淨的布條,但即使如此,這些白布仍像是成了他第二層皮,他曾經厭惡過它們,卻又不得不依賴它們,但當他的皮膚越來越接近痊癒的現在,他反而不急著褪去它們。
  
  他看著遠處那座城市,知道那座城叫長安。
  
  長安。
  
  他嗤笑一聲,人總是這樣子的,向天求、向地求、向鬼神,甚至向一切求,但誰又真能保得住誰能長久平安?
  
  就像多年前蚩允保不住族人,炎兒保不住蚩尤,而他保不住他們兩人,也保不住那些曾經相信他的人們。
  
  長安?
  
  不過是一場絕美華麗的夢幻罷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6 17:16:32

第六章
  
  一時之間無法知曉積壓在胸口的躁鬱是什麼。
  
  聽見她不斷不斷對自己訴說他兄弟的種種,那股煩悶越積越多。
  
  她是如此忿忿不平,激動得連那張可愛的俏臉都氣得通紅。
  
  爺這樣、爺那樣……
  
  她的爺聽在他耳中越來越刺耳,當她開始幫那位爺說話,他沒有多想,身體已經自主動作,將她的注意力引回自己身上。
  
  那樣的行為只引起她的好奇,卻嚇壞了他。
  
  當時他不敢多想,只是否認、壓抑,將一切歸咎到所有能歸咎。
  
  直至謊言傷了她,直至長劍穿過她的手,直至她昏厥在他懷中再也不醒,一如炎兒。
  
  他,才曉得,不肯承認的,是羨慕,更是--
  
  嫉妒。
  
  ***
  
  「啊--氣死我啦--」
  
  氣呼呼地握緊小拳頭,靈兒邊走邊罵邊怪叫,幸而這地方荒郊野嶺的,要不可把尋常老百姓給嚇壞了。
  
  「怎麼了?」
  
  深山野嶺的,平空突然冒出一句問候語,靈兒駭了一下,小臉煞白地撫著心口東張西望:「誰?誰誰?」
  
  「我。」
  
  「哇啊--」前一刻還沒人的前方,一下子冒了個黑影出來,嚇得她慌忙往後一跳,大叫一聲,跟著才看清來人身影,回神叨念道:「要死了,你做啥老神出鬼沒的,多來個幾次我遲早給你嚇得魂飛魄散。」
  
  「唉唉,算了,其實也沒關係啦,反正我也開始習慣了。」鎮定下來後,那面對他時一定會冒出來的怪異感受又出現了,教她覺得渾身不對勁,不禁偷偷退了一步將距離拉遠了些,不自在地絞著方才在半路上折來揮舞的小樹枝。
  
  瞥了他一眼,她有些僵硬的問道:「對了,你怎又會在這?」
  
  「碰巧。」他指指山崗上的火光,「我在上頭聽見你的聲音,所以來看看。你氣什麼?」
  
  涮唰揮了兩下手中小樹枝,靈兒一想到爺那龜毛個性就氣,嘟著嘴道:「還不是那個爺,真是讓我氣死了,也不曉得他腦袋瓜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怎麼回事?」他邊問邊帶著她朝山崗上的火堆走去。
  
  「我們今天被人追啊,他為了躲人躲到一戶大宅院去,結果後來我才知那是爺的家,可他竟然不願意見他娘,連回個頭都不肯!我就不懂,我要是有娘有家,高興都來不及了,可爺卻龜毛的連他娘給的玉珮都不肯拿。」
  
  「也許他不是不願意,只是不可以。」玄明有所感觸的說:「有時候事情不如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或許他是有苦衷的。」
  
  「哇!」她嗤了一口氣,擦腰辯道:「好,就算是這樣,那他為啥還騙我說他沒名字?人怎麼可能沒名字呢?是吧?他明明就有名字的嘛,還騙我說他沒名字!雖然說我的確不懂人這種動物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但我也是好心才會說說他,結果呢?他竟然叫我開嘴,還說我--」她揮舞著樹枝,漲紅了臉,氣憤的道:「說我螫腳!真是好心被雷親,哼!」
  
  瞧她氣的,他扯扯嘴角,笑了笑。
  
  「你是氣他不聽你的話,還是氣他說你蹩腳?」
  
  「喂--」她惱羞成怒地瞪他一眼。
  
  他只是笑,低沈沙啞的笑聲在黑夜中迴盪。
  
  「哼,反正我就是沒有用的小金蛇啦!」她一跺腳,自暴自棄的轉過頭,悶悶不樂的踢著小石子道:「我知道我笨,雖然我沒真的想過要得道成仙,當初會跟著紅姊修煉也只是因為怕死想活久一點,不過我也是有很認真的在修行啊!可變成人形兩百年了,我跟著爺也已三年之久、,但是人家就是搞不懂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嘛!什麼喜怒哀樂愛惡欲、什麼忠孝仁愛情義和平,誰知道那些到底什麼是什麼呀!好了,等我好不容易搞懂人都是說一套做一套,與書上講的大道理一點也不一樣,紅姐以前雖然也解釋過,可她說的東西十之八九我都搞不懂,啊--真是煩死了--為什麼做人這麼難啊?」
  
  「人本來就是很複雜的動物,你不用急著弄明白。」看她一臉焦躁,玄明苦笑道:
  
  「等時間到了,將來你自然會懂的,屆時就算你不想懂也忘不掉……」
  
  她不滿地閃哼一聲:「那是你的經驗之談嗎?」
  
  他有些感歎地看著漸被烏雲遮住的新月,道:「算是吧。」
  
  她咕噥:「好煩。」
  
  「我知道。」他回以同情的微笑。
  
  瞄了他一眼,靈兒忍不住開口:「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嗯?」
  
  「我……呃……」她張了張嘴,又閉上,眼珠子晃啊晃的,無法決定該不該將心底的疑問問出口。
  
  「怎樣?」
  
  她絞著小手,蹙顰著秀眉,看看旁邊,又瞄了他一眼,最後還是忍不住開了口:「那個……你活得比較久嘛,對不對?」
  
  「應該是。」他揚揚眉。
  
  「那你知道很多事嘛,對不對?」
  
  「嗯。」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有沒有……呃……有沒有什麼方法……我是說……那個……其實是……」她給結巴巴吞吞吐吐了老半天,最後終於心一橫,深吸了口氣,可磷兮兮地抬起頭看著地道:「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一看到你就覺得全身發熱,一顆心撲通撲通的直跳,有時候牙還會冒出來--不過我其實不是真的想要吃了你,我已經戒葷八百年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一看到你,我就好想吃你喔……」
  
  她像做錯事的小孩越說越小聲,頭也越來越低,但跟著又急急忙忙的抬頭補充道:「不過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會這樣。我以為自己修行不夠,才會退化,但是我並不會想吃其它人礙…」
  
  靈兒話說到一半,發現玄明臉色越來越怪異,她擔心地停了一停,小小聲的問:「你沒事吧?」
  
  玄明僵站著,尷尬地吐了個字「沒」
  
  「沒事就好。」靈兒煩惱地皺著小眉頭問:「對了,我方才說到一半,就是呀,你活得比較久,知道的事情也比較多,你說我這種情況是不是得了什麼奇怪的病啊?還是我的修行不夠呀?」
  
  「這個……」看著她天真無邪、充滿疑惑的小臉,他有些困窘地退了一步,不知該如何回答。
  
  「是不是……」見他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她擔憂急切地向前逼問:「我真的有病?」
  
  「不是……」他窘迫地再退一步。
  
  「那是怎樣?」像是怕他跑了,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袖。
  
  不敢看她靠近的容顏,他不由得調開了視線。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對不對?」她湊得更近,焦急地只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不要那麼小氣,告訴我嘛--」
  
  她身上極淡的清香因情緒激動而憑添,他心跳沒來由地加快。
  
  他被她逼得本就有些踉蹌,她腳下卻在這時絆到,火上加油地往他懷中撲跌。
  
  「唉呀--」緊急攀住他的頸項,靈兒駭了一下,靠在他懷裡猛拍胸口:「好險--」
  
  這「險」字才吐半音,腳下土塊在瞬間崩塌,兩人身形跟著往崖邊落下,他們才發現不知何時早雙雙退到了山崖邊。
  
  「哇啊--」靈兒嚇得緊抱著他閉眼大叫。
  
  玄明驚愕之下,仍反應極快地將她護在懷裡,半空中一個翻身,再一挺腰,便彈射至山崖半腰處,他手一伸,攀住一棵老杉枝幹,樹幹支撐不住兩人重量,應聲而斷。
  
  兩人雙雙再朝下跌落,他團身護著她,一路上硬生生摔壓斷數根枝幹,最後才在下墜數丈後砰然摔跌在地。
  
  ***
  
  摔得七葷八素之後從昏迷中醒來,靈兒只瞧見自己以極端不雅的姿勢趴在玄明身上。她自個兒是沒啥大問題,倒是玄明身上多了好幾道擦傷,好好的一件長衫更是成了乞丐裝,東破西窟窿的。
  
  「玄……呃……玄明,醒醒。」從來沒有喊過人家名字,她乍念有絲彆扭,不過這時候也沒時間和人客氣。見叫他不醒,她擔心起來,小手不由得更加用力拍打他:「玄明、玄明--」
  
  他還是沒醒,不過他的臉倒因為她拍打得太用力而側倒向一邊。
  
  「哇啊!怎麼會這樣?」她嚇得大叫一聲,因為他後頸上竟然有一道長達數寸的撕裂傷。
  
  「完了完了!怎麼辦?怎麼辦?」靈兒嚇得臉色發白,雙手亂揮,她跳起來想要找人求救,卻發現那傷還在流血,她趕忙跪下,將他的頭扶在自己大腿上,慌張的連忙壓住那道傷口:「不行!不行!要止血、要止血!止血止血怎麼止?點穴好像可以……這樣?不對,這樣?好像……唉呀,我想起來了,要點這裡才對!」
  
  七手八腳地終於點到正確的穴道,見那血不再流了,她才鬆了口氣。
  
  唉呀,現在怎麼辦?等他自己醒嗎?
  
  不好吧?她看她還是去找人來幫忙好了,要不然他要是就這樣死了怎產辦?
  
  一想到他會死掉,她再也見不到他,她就覺得一顆心好痛好痛,痛到她都快不能呼吸了。
  
  她越想越害怕,不禁猛搖起頭來。
  
  「不會的不會的,玄明才不會死掉……」她心慌意亂地捧著他的臉,低首貼著他的額,查探他的溫度,自言自語著:「拜託你不要死掉,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摔下來的,求求你不要死掉……」
  
  她還是去找人來幫忙好了,可是玄明不是人,不能找普通大夫……她咬著下唇,急得都快瘋掉了,才想到還有個爺能幫忙。
  
  「你等等,我去找爺……我去求他來救你……」她以自己的臉貼著他的,一顆心緊緊揪著,呼吸因而一止,語音哽咽。
  
  以為自己病情加重,靈兒不由得傷心地道:「你放心,就算我要死了,也會求爺救你的……你等著……」
  
  她輕輕地將他枕在她腿上的頭抬起,正要移到一旁,卻發現他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抓住了她的手。
  
  「不……不要……」他睜開眼,虛弱沙啞地道:「別……別找人來……」
  
  「可是你受了好重的傷……」她輕聲說,大眼裡滿是驚憂。
  
  「不要……」他只是搖頭。
  
  「但是……」她遲疑地要再抗議。
  
  他只是更用力地握緊她的手,「別走……」
  
  他握得好緊,捏痛了她的手,「好,我不走,不走不走--」
  
  她咬牙忍住痛,輕聲重複著,小心翼翼地讓他繼續枕在她腿上。
  
  放了心後,他重新合上了眼。
  
  她擔心地看著他微微起伏的胸口,害怕他一不小心就停止了呼吸。原本她挺怕他就這樣玩完了,幸好沒多久,他的呼吸開始漸漸規律了起來,她才稍稍放了心。
  
  雖然他情況看來好轉了些,她仍不敢亂動。她不知道自己維持這個姿勢到底多久,只曉得兩腿都已經從發麻發酸到完全無感。天際泛起微光時,她終於體力不支地開始頻頻點頭、打起瞌睡。當沈重的眼皮再也睜不開的那一剎,她只記得.不能往前倒,要不然壓倒他就糟了……
  
  ***
  
  醒來,是因為晨光,和臉上冰涼的小手。
  
  他睜眼,看見靈兒向後靠向樹幹熟睡的臉,她的小手貼在他臉上,一如昨夜。
  
  整個晚上,她就這樣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懷抱著他的頭,小心翼翼地護著他的傷口,即使睡著了,也沒放手。
  
  不知為何,他沒動。
  
  只是,就這樣看著陽光從林葉間灑落,映照在她的眼耳鼻口,她的五官在粉金晨光下看來有些透明朦朧。
  
  胸口有種莫名情緒在躍動,暖暖的,一如夏日晚風。
  
  脆弱的皮膚開始因日光而隱隱作痛,他知道他該起來了,卻有些不捨。
  
  合上眼,他深吸口氣,將這幾千年來少有的寧靜感受深記心中,跟著才起身離開她。
  
  一個晚上的調息,身上的皮肉傷早已癒合。
  
  雖然他將大部分的功力都用在將炎兒封印在水玉裡,但會受傷還是太過大意,只因為她亂了他的心防。
  
  日照在膚肉引起的疼痛越來越難以忍受,他曉得該盡快我東西遮掩住自己,走了兩步,卻又忍不住回頭。
  
  她仍沈睡著,熟睡的容顏像天真的孩童。
  
  沒走……她昨晚沒走……
  
  他黑瞳閃過一絲溫柔和懊惱。
  
  該死了,他這次要是再丟下她就真的過分了。
  
  輕歎口氣,他認命地將她抱起,腳一點地,離開山崖底。
  
  ***
  
  流光在眼皮底下閃爍。
  
  她數度微微睜眼,又重新合上,合上了,又再睜開,直到雙眼逐漸適應了眼前的一切。
  
  流光,是躍動的紅火。
  
  火,燃燒著,順著柴木向上延燒著,像有生命般飛舞著。
  
  有一瞬,她看得著迷,為那旋舞著的火焰,美麗又狂野,帶著熱力吞蝕一切。
  
  火堆旁的黑影動了一下,轉移了她的注意。
  
  一開始,她遲滯的腦袋還無法理解,直到黑影轉過身來,她才嚇得跳了起來,大叫一聲:「啊--你你你--布條怪人!」
  
  那怪人朝她靠近,靈兒慌得忙往復退,他前進幾步,她就後退幾步,還忍不住結結巴巴的叫道:「你你你離我遠一點,不……不要以為只有我一個我就拿你沒辦法,只只只要我一喊,爺……爺就會來的!」
  
  怪人不理她的威脅,繼續朝她靠近。
  
  「我……我我不是開玩笑的,爺找你很多年了,等他來了,你就該……該該該糟了!」靈兒見對方來勢洶洶,繼續虛張聲勢。
  
  怪人本欲開口,可卻在聽到她的話時一愣,不覺停下了腳步,唯一露出來的黑瞳閃過怪異光芒。
  
  靈兒以為自己的威嚇奏效,繼續恐嚇道:「對,我告訴你,你……你不要以為我一個人就好……好欺負……本本本姑娘可也不是好惹的.」她邊說邊東張西望,只見天色已近黃昏、夜幕低垂,這兒荒山野嶺的,草木一堆,卻沒看到其它人,她倏地想起玄明,不由得忘了害怕,停下了後退的腳步,隨手抓了根枯枝,指著怪人激動的問:「玄……玄明咧?你把他怎麼了?快……快快把他交出來!」
  
  他沈默著,眼神怪異地看著她。
  
  靈兒見他不回答,以為他將有玄明怎樣了,遂舉起手中的樹枝,往前衝「我與你拚了--」
  
  可惜姿勢雖然漂亮、氣勢也足,就是運氣衰了些,才衝出兩步就被樹根絆倒,只瞧她聲未歇,整個人就往前撲倒。
  
  怪人一見,大腳一個跨步,緊急上前扶住她。
  
  「哇啊啊啊啊!」她兩手直揮想平衡身體,可惜沒啥太大作用,倒是在對方上前來救時,一把抓下了怪人臉上解到一半早已有些鬆脫的長布條。
  
  「呼呼,真險。」回過神來,她小手猛拍心口,卻發現自己手中握著原該在對方臉上的長布,她不由得僵祝 被敵人救已經很糗了,她還不知死活的抓下人家臉上的布條,簡直就是尷尬斃了。
  
  她僵笑著,抬頭將長布還他,「呃……這個……哈哈……嚇?!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抬首看見他的臉,她駭得瞪大了眼,一口氣喝在喉嚨裡,嗆得地猛咳猛咳,老半天回不過氣。
  
  他見狀忙拍撫著她的背,幫她順順氣。
  
  「你.」她緩過氣來,指著他,既驚又羞,腦海裡閃過無數言詞,吐出來的卻還是同一個字:「你你你你--」
  
  「沒錯,是我。」
  
  玄明神情怪異地看著她,待她回過氣來,才開口問了一個早該問,他卻一直忘記問的問題--
  
  「誰是爺?」
  
  ***
  
  她緊緊閉著嘴。
  
  早先,他已將身上的布條解下。
  
  坐在火堆邊,玄明定定地看著她。
  
  她依然不語,只是滿腹疑竇地回瞧著他。
  
  這樣子的沈寂,已經持續了好一陣子了。
  
  他欣賞她對那位爺的忠心,但同時,那也讓他莫名躁悶。
  
  辟啪一聲,火焰中爆出點點火星,一根被燒得火紅的枯枝斷成兩截往下塌陷。
  
  「我跟你的爺沒有仇」玄明表情的說。
  
  靈兒一愣,囁嚅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你……他……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事?」
  
  玄明沈默著,下顎不自覺地緊繃。火堆中又爆出點點火星,柴火再向下塌陷,他替火堆加了些柴,一旁的她仍瞪著他,等著。
  
  她貓兒似的大眼,有著堅定的執著,滿臉的好奇,堅持要知道因果。
  
  暗自歎了口氣,他坐在火旁,開始說。
  
  星兒在天上漫遊,月兒東昇至黑夜正中。
  
  他說著記憶的最初,說著那一場舊夢,說著物換星移,說著恩怨情仇,從開始到最後,從數千年前,到數千年後……
  
  或許是這事壓在他心中實在是太沈、太重,所以當他看著她清靈好奇的面容,他將一切都說了,全無保留。
  
  「這就是為什麼……」他深吸了口氣,面無表情的說:「你的爺要追我。」
  
  靈兒聽得一愣一愣的,事實上,說她傻了也不為過。
  
  她怔仲地看著去明,好」會兒,才回過神來,奇怪的問:「那你為啥躲他呢?那個……那個什麼黃帝的女兒……」
  
  「炎兒。」
  
  「對,就是那個炎兒不是很愛爺嗎?你做啥不讓爺見炎兒呢?既然爺都已經後悔了,你就讓他們倆見一下嘛,爺找了她十三年了耶!」
  
  雖然她還搞不太懂「愛」是什麼,可隱隱約約卻知道玄明這樣做根不對,不覺皺起眉頭。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聽到她指責的口氣,言明心下隱隱有些不悅:「我說了炎兒現在昏迷著,被封印在水玉中,就算我想讓他見,他也只能看見在水玉中的炎兒而已。」
  
  他頓了一下,冷聲道:「更何況--你怎麼知道他是後悔?」
  
  「爺當然是後悔啊,如果他不後悔,他幹啥放著名利富貴不享,好好的大將軍不當,要跑到沙漠裡流浪十幾年?又不是閒著無聊!」她眉頭蹙得更深,整個人湊向前替爺打抱不平,說得口沫橫飛。
  
  不知為何,她這樣激動的替那人說話,反倒讓他心下更加不悅,不覺板著臉,哼聲諷道:「你倒是很瞭解他嘛!」
  
  「當然,我跟在他身邊三年了邯!」沒聽出他話中的嘲諷和酸意,靈兒一昂首,雙眼晶亮,自滿地翹著嘴皮子說。
  
  她沾沾自喜的表情,讓他看了只覺得礙眼,胸中升起一把無名火,一股突如其來的衝動教他伸出手,抓了她往懷裡帶,低頭就吻住了她那張可惡的小嘴。
  
  「唔--」靈兒瞪大了眼,發出的叫聲全讓他吞了去,唇舌交纏問,不知為何,她只覺得熱血沸騰,小臉通紅,一顆心撲通撲通地直跳,差點沒就這樣蹦出胸口。
  
  好不容易他終於放過了她,她只能撫著胸口,拚了命地喘氣,驚異地瞧著他。
  
  他也在喘氣,大手仍撫在她臉上,雙眼暗沈沈地,像深潭似地黑不見底,臉上的表情卻像是被他自己的行為嚇到。
  
  「我的心跳得好快,好像發病了。」她紅著臉微側著頭,好奇輕問:「你做了什麼?」
  
  他瞪著她,像被她燙著似地,大手突縮回緊握成拳。
  
  然後,轉身,什麼都沒說。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6 17:17:06

第七章
  
  從來不知道心神能如此受影響。
  
  她的喜、她的憂、她的怒、她的笑,時時刻刻牽引著他。
  
  而她的淚,像是滴在他的心上--
  
  他的劍尖滴著血,她的臉上流著淚。
  
  她傷心困惑的伸手觸碰臉上的淚,茫然地看著他,問:「這是什麼?」
  
  他喉嚨緊縮著,不知該如何告訴她,只能沈默地將她擁入懷中。
  
  如果可以,他寧願她、不遠不懂……不懂淚是什麼呀……
  
  昏迷中的她,眼角又滑下了淚,他除了替她拭淚,依然什麼也不能做。
  
  他開始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
  
  「你不回他身邊行嗎?」
  
  黑夜將盡,白日從地平線的那一方緩緩升起。
  
  柴火已漸燃盡,冒著裊裊白煙。
  
  玄明起身,將土堆踢到餘盡上,確保它不會再起。
  
  靈兒看著他,皺了皺鼻頭。一夜無話,他第一句就問這個!真是掃興。
  
  昨晚上自從他突然用他的嘴堵住她的話,攪得她犯病後,他就不肯再開口了,無論她怎麼問,他就是不搭理她,只是靠坐在一旁樹下假寐,一副倦極休息的模樣,害她到了最後也不好意思再吵他,只好也窩在火堆邊睡覺,假裝忘記自己被爺紛趕回崑崙山的事。誰知道大清早的,這傢夥就戳她傷口。
  
  「你就那麼想趕我走?」輕哼一聲,靈兒斜眼瞄他:「我知道了,你是想支開我之後就溜走對吧?我才不會上你的當咧!」
  
  開玩笑,好不容易到了中原,她不玩個夠本才不要回去呢!
  
  而且難得遇到這種複雜的事,不跟著看後續發展就太浪費了!
  
  再說,誰規定爺叫她回去,她就一定得回去呀!會怎麼說她也為了這件事浪費了三年時間,她想知道結果也不為過吧?
  
  哼,她偏偏就要留下來看戲!
  
  做了一個鬼臉,她賭氣地對著玄明拉眼吐舌。
  
  玄明面無表情地睨她一眼,不再多說什麼,把東西收一收,動作快速地纏起布條。
  
  「你為啥不能曬太陽?」看著他的動作,靈兒心思一轉,想起天山腳下的竹青曾說過這件事,不覺好奇的問。
  
  他緊抿著唇,一個字都不肯說,纏好了布條,拎起行囊就走。
  
  見他不回答,她也不在意,反正爺以前也是這樣,她早習慣了。
  
  腳步輕盈地跟在玄明身邊,她輕鬆寫意地再接再厲的問:「我們現在要去哪?」
  
  他仍是一聲不吭。
  
  「去南蠻嗎?」她心情愉悅地再問,只差沒開始哼起歌來了。
  
  玄明嘴角微微抽搐,沒理她,繼續朝南方走,可靈兒依然自顧自的發問,哇啦哇啦的,也不管他有沒有回答。
  
  一刻鐘過後,他開始懷疑他那位結拜兄弟怎麼受得了她。
  
  一天過去,他有了一個最初的結論,在這世上,只要是母的,無論是人是神是妖--都很嘮叨!
  
  ***
  
  走過秦嶺,渡過長江,一路上,風景秀麗,越往南去,越見青翠花草。
  
  中原的風光是靈兒沒見過的,江南的景致更是靈兒沒瞧過的,更別提那些在關外大漠中未見生長的花花草草。
  
  無論是騎馬、坐船、走路,她總是東張西望、左看右瞧,看到什麼新鮮事,就會扯著玄明的衣袖好奇直問。
  
  只要一進鄉村城鎮,她也不管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總是緊緊抓著他的手,硬拉著他逛大街。
  
  「你總是這樣子嗎?」
  
  一日,才剛到洞庭,進了長沙,她就又拉著他逛街,玄明終於忍不住開口。
  
  「什麼樣子?」
  
  「這個樣子?」玄明蹙眉舉起被她握住的手,搖了搖,她的手仍緊緊地攫著,沒有鬆掉的意思。
  
  「嘎?」她發出無意義的聲音,沒握著他的小手直指著左方小攤子,跳過他的問題好奇問道:「他們在吃的那個白白軟軟的是什麼?」
  
  他別了一眼,回道:「豆腐腦。」
  
  「那個……是什麼做的呀?」她盯著人們手裡的碗中直瞧,頭也不回的問。
  
  「黃豆。」
  
  「黃豆?那是素的羅?看起來好好吃喔……」靈兒回頭看著地,眨巴著無辜的大眼,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他瞪著她瞧,突然覺得頭有點痛。
  
  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己替她買了一碗那白白軟軟加了糖水的甜食。
  
  因為她不肯鬆開他的手,他只好幫她端著那碗白花花的豆腐腦。
  
  她舀了一湯匙送進嘴裡,瞇著眼,一臉幸福的道:「好……好好吃喔。」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眉頭仍然深鎖,堅持要知道答案。
  
  「啊?什麼?」她一口接著一口,在眼滴溜溜著轉,含糊著又試著將話題帶開,「這個很好吃喔,你要不要吃一口?」
  
  他搖頭,欲再開口,她卻已經主動舀了一湯匙,湊到他嘴邊。
  
  「吃嘛吃嘛,很好吃耶--」
  
  她幾乎是半強迫的塞那東西到他嘴裡。意識到一旁突然安靜下來的人聲,玄明不覺有些尷尬,在斗笠下的臉莫名燒紅。
  
  察覺自己臉上奇怪地熱燙,他開始懊惱自己前些天為何要聽她的話,將那些費事的布條用斗笠代替。
  
  雖然說南方日照的確沒沙漠嚴重,而且他的皮膚在這些年中其實也已不再真的需要纏到密不透風,帶著笠帽的確是更她的解決方法,至少較沒之前那般引人注目。
  
  但是,纏布條也有纏布條的好處,就像現在--
  
  她塞了他一湯匙還不滿足,興匆匆的又自了一匙送過來。
  
  該死,他知道他不該放任她這樣沒現沒矩,一個姑娘在大街上餵食男人像什麼話?
  
  可是,偏偏他就是無法拒絕她,一張嘴每每在她送豆腐腦過來時,默默張開吞下那綿密香甜的白滑。
  
  「很好吃吧!」靈兒眼含期待地問。
  
  他沈默半晌,只覺得舌頭不知為何突然打結,久久才在她期盼的大眼下,悶哼了一聲,同意她的話。
  
  ***
  
  「你還沒回答。」被她找到另一個攤子上時,玄明低語提醒。
  
  低頭把玩著攤上首飾,靈兒聞言不覺翻了個白眼,他還真是念念不忘耶。
  
  其實說真的,她也不是不願意回答啦,只不過……
  
  靈兒小瞼一紅,只不過她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以前她和爺在一起,也不會這樣纏人啊,可是她就是想握著他的手嘛,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她好怕她一回頭他就會不見了。
  
  在人少的地方,她還可以靠嗅覺找到他,可是一進了城鎮,人多到她都快不能呼吸了,他要是有心想丟下她,只要一轉身,就可以消失在人群中了,不像是在大漠或是在荒野……
  
  再說,他的手又大又溫暖,握著他的手,莫名讓她心底有股踏實感,好像只要握著,不管到哪都沒關係,因為他就在她身邊,讓她好安心嘛。
  
  「靈兒?」見她低頭不說話,他不覺再開口。
  
  她回過神來,不想回答自己奇怪的心態,只隨手抓了樣東西,假裝很感興趣的問:「這是什麼?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你知不知道?」
  
  玄明看了那東西一眼,擰眉瞧著她,道:「是嗎?那你頭上的那個是什麼?」
  
  靈兒一愣,再瞧手裡的東西,驀然紅了臉,因為她手上抓著的是支簪子,她看了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說,那上頭的花樣是什麼花?我覺得它很漂亮,所以想知道花名嘛。」
  
  一旁小販聽了,笑咪咪的回道:「那上頭雕的是桃花呢。」
  
  「桃花?」靈兒重複念了一次,邊把玩著手中髮簪,越看就越覺得它還真的挺好看。
  
  小販見狀,補充道:「姑娘喜歡桃花,可以到北門外的七里坡去瞧瞧,這時節那兒的桃花開得正盛呢。」
  
  「喜歡?什麼意思?」靈兒眨了眨眼,再次聽到這詞兒,可讓她的好奇心又冒了出來。
  
  「咦?姑娘方才稱讚桃花美,不就是喜歡桃花嗎……」小販有些疑惑的笑問。
  
  「那就是--啊啊啊--」
  
  話沒說完,就被玄明拉著往前走。
  
  「等等,我還沒問呀--你要帶我去哪裡啊?」靈兒一手被他拉著,一手抓著髮簪,一下子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玄明暗自咕噥了一句,不知該如何回答,下一瞬他脫口就道:「你不是想看桃花?我們這就去瞧。」
  
  「啊?真的嗎?真的嗎?」靈兒雙眼一亮,興奮地攀住他的長臂。
  
  話才出口他就後悔了。該死,他在幹嘛啊?現在都已經快到那人的地界了,他竟然還提議走回頭路去看桃花,又不是閒得發慌!
  
  他張嘴欲改口取消,但一見到她那興奮的小臉,那些字句就全梗在喉問,結果最後他還是點了頭。
  
  「呀!好棒啊!」她見狀與奮的又蹦又跳,笑容滿面的。
  
  看到她的笑容,他認命地歎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越來越拿她沒轍了。
  
  ***
  
  桃花林從湖邊延伸至山林裡。
  
  粉色的桃花開得滿樹、滿山,將世界染成一片粉紅。
  
  靈兒看得張口結舌,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張開雙手衝了過去。
  
  「哇!好漂亮啊--哈哈哈哈--」
  
  風一吹,粉色花瓣在空中片片翻飛,她快樂的在桃花林裡跑來跑去,花兒落在她發上、手上,像飛雪。
  
  「玄明玄明,快看、快看--」她倏忽沖了回來,笑吟吟的叫著:「好多挑花啊!這花兒比刻的漂亮多啦!」
  
  看她如此高興,他嘴角不覺也牽起一絲淺笑,伸手將她具頭上的花瓣拿開,他叮嚀道:「小心腳下樹根。」
  
  「我知道!」她衝著他笑,一轉身又跑遠去,興奮莫名地在桃花林問穿梭,像孩子似地拿手巾撈著被風吹落的粉桃花,身後長長的髮辮隨之晃蕩。
  
  他看著她東跑西逛,然後她像是發現了什麼停了下來,看著那陣陣被風吹落的花雨發愣,不一會兒她突然兜著那堆落花沖了回來,雙眼晶亮激動地叫道:「玄明,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喜歡是什麼意思啦--」
  
  她在最後腳下還是被樹根絆到,所以幾乎是飛撲進他懷裡的。
  
  玄明緊急抱住了她,但因她手中滿是花瓣,她嘴裡更是吃到一片,可她的興奮卻絲毫未減,也不覺得自己被他抱著有啥不對,這回她更是不擔心他會讓她跌倒,只是掛在他身上啪啦啪啪的說了一串:「喜歡就是喜怒哀樂的喜呀,紅姊說喜和惡是相反的,喜歡和生氣是完全不一樣的,她以前和我說過,我當時者搞不清楚,現在終於懂了!」
  
  她喘了口氣,笑著繼續道:「所以喜歡就是我覺得挑花很漂亮,我想天天看到它!只要看到它心情就很好,那就是喜歡啊!所以我覺得豆腐腦很好吃,因此我可以說我喜歡豆腐腦,我覺得桃花很漂亮,所以我也可以說我喜歡桃花,對不對?對不對?」
  
  他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一時之間,竟無法移開視線,只覺得她好耀眼!好半晌,他才點頭。
  
  「啊!我又學會一個啦!」靈兒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開心的脫口就道:「這樣子我知道怎麼用啦!」
  
  她說完就又跑開,小手圍在嘴邊對著桃花林大聲叫道:「我喜歡桃花喔!」
  
  她話才喊完,山中就傳來回音。
  
  我喜歡桃花桃花桃花……
  
  靈兒一聽有回音又喊道:「我喜歡紅姊!」
  
  我喜歡紅姊紅姊紅姊……
  
  她玩得興起,深吸口氣再道:「我喜歡豆腐腦--」
  
  我喜歡豆腐腦豆腐腦豆腐腦……
  
  「哈哈哈哈--」她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靈兒笑彎了腰,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她一回身看到站在不遠處的玄明,只覺心中一暖,不由得對他揮手喊道:「玄明,我也喜歡你喔--」
  
  他一怔,愣住了。
  
  「她說了一遍還不夠,還再度將小手圍在嘴邊,像是怕他聽不見似的,笑著重複道:「我、喜、歡、你--」
  
  他氣一窒,心跳驀地停了,跟著才又急劇跳動起來。
  
  她又隨著風旋轉起來,和飛舞的花瓣笑玩著。
  
  玄明看著她,久久無法動彈。
  
  然後,當她重新飛奔回他懷裡,當他再次抱住她軟軟小小香香,還滿是桃花的身子,他的心跳竟漸漸快了起來。
  
  這是第一次,數千年來的第一次!
  
  第一次他不是在戰場上心仍跳得如此之快,第一次有人這樣光明正大、毫無保留的說喜歡他!
  
  更是第一次……他如此渴望一樣東西,不想放手--
  
  ***
  
  黃昏時分,夕陽西下。
  
  因為靈兒貪戀花色,待玄明和靈兒往回走時,夜已漸漸拉開黑幕。
  
  星子爬上樹頭,大道上人煙漸稀,大地安靜下來。
  
  一路上,玄明因那新發現的認知而心不在焉,一個不小心走岔了路,等他回過神來,兩人早已走錯許久,幸好方向還是對的,錯過了大城,倒是走進了小鎮。
  
  怕她餓了,他一進鎮就直往客棧走。
  
  「小二,來壺熱茶!」一進客棧,靈兒便揚聲喚人。
  
  「來啦!」小二哥見人來忙將抹布朝盾上一甩,拎著大茶壺就迎了過來,「客倌,兩位嗎?」
  
  「對。」靈兒笑咪咪的點頭,拉著玄明到一旁找了個位子坐下,不由得吐了口氣:「呼--」
  
  「兩位客倌要住宿嗎?」小二哥拿著大茶壺替他們加著燒燙的開水,殷切的笑問。
  
  「咱們用飯而已。來幾樣素萊,兩碗白飯就成了。」玄明開口。
  
  「了!」小二哥聞言,一躬身,俐落地拎著大茶壺就往廚房裡跑。
  
  靈兒捧著茶杯輕啜了一口,然後滿足地歎了口氣,「啊,走了一天還有熱茶喝,真是不錯--」
  
  「累了?」
  
  靈兒搖了搖頭,笑笑回道:「還好,這兒涼爽多了,沒大漠裡那般熱。對了,聽說南邊水更多,是真的嗎?」
  
  他搖頭!道:「南方水氣雖重,不過也熱,濕熱。」
  
  「咦?客倌連夜趕路是想要往南嗎?」店小二送飯菜上桌,聞言楞了一下,忙多嘴勸道:「兩位客倌如果想往南去,還是在咱們店裡住一個晚上,明兒個天大亮再上路比較好喔。」
  
  「為什麼?」
  
  他看了看左右,俯身壓低的聲音道:「不是我想替掌櫃的多賺兩位的銀子,其實咱掌櫃的也不準咱說,怕壞了咱們鎮上的名聲,可咱實在不想看您倆丟了小命……」他頓了一頓,道:「不瞞您倆,咱們鎮外南方五里處有座荒廢已久的宅院,白天的時候還好,但每每一到晚上,就會……鬧鬼。」
  
  「鬧鬼?」靈兒一聽登時瞪大了眼。
  
  小二哥緊張的吞了了下口水,再次瞄了瞄周圍,像是怕被人逮到似地!低聲再道:「那宅子鬧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從我小時候就有了,長輩們從小就告誡咱們不準去鎮南的樹林裡玩,老實說,咱們也沒啥人敢去。那林子常常有人一進去就沒了蹤影,咱以前都以為那只是迷了路,前幾年,咱趕夜路送貨,經過那林子時,明明就已經有刻意繞遠點,誰知還是迷了路,像是被下了藥似的,咱當時能撿回一條命,還是因為腳下絆了一下,跌了一跤,摔疼了才回過神來。結果怪怪,我一抬頭卻發現自己人在那大宅院前了,最恐怖的是,那屋子分明荒廢已久,裡頭卻傳來女人的哭聲,嚇得我屁滾尿流,連滾帶爬的掉頭就跑。」
  
  「真的?」靈兒大感興趣,整個人湊上前去。
  
  玄明卻無動於衷地吃著飯,對這鄉野鬼故事不怎麼感興趣。
  
  「當然是真的!」見靈兒那麼捧場,小二哥像是遇到知音,掏心挖肺的道:「事實上,這些年在夜裡趕路的人總會不見幾個,只是都沒人注意,咱自從遇到那事之後,才開始注意,結果去年一年下來,從咱們鎮上經過要到南方去的,就已經失蹤十來個,怕都是被鬼迷去了。」
  
  「你們怎麼沒去找人來捉鬼呢?」靈兒好奇的問。
  
  「咱們也是有找過人,可進去那林子裡的……」他白著臉道:「都沒再出來過……」
  
  「咦?你們找過?那捉到鬼有賞金羅?」她聽了雙眼一亮,滿臉興致勃勃。
  
  玄明一見,突然有一種大事不妙的預感,忙開口:「靈兒--」
  
  可惜來不及了,因為小二哥雖然疑惑,還是點了頭,回道:「是埃」
  
  「真的?那太好了!」她一拍手,回頭就攬著玄明的手臂道:「走嘛走嘛,我們去看看好不好?」
  
  「什麼?!」小二哥一聽嚇了一跳。
  
  玄明則是頭痛的看著她,硬下心腸道:「不行,我們還得趕路。」
  
  「求求你嘛,就只有一下下嘛!而且反正我們順路啊!你就當做好事,順便幫人捉一下鬼啊!」
  
  「你就不怕看鬼反被鬼抓?」他沒好氣的挑眉。
  
  「唉呀,不要這樣說嘛,雖然我很蹙腳,可是你法--不是,你武功高強嘛!」靈兒嬌笑阿諛奉承著。
  
  小二哥兩眼剩得如銅鈴般大:「大俠,你會捉鬼?!」
  
  靈兒聞言忙對小二哥道:「對啊對啊,他很厲害喔,兩三隻小鬼,他不會放在眼裡的,你放心吧,咱們一定幫你把那隻鬼給捉到!」
  
  ***
  
  天知道他為什麼會站在這裡!
  
  看著那漆已斑駁脫落的朱門和銅環,他在心底暗暗再歎了口氣。
  
  「呀呀,到了、到了!我們進去瞧瞧吧!」靈兒衝著他咧嘴一笑,伸手就要推門。
  
  「等等!」他倏地抓住她的手,臉色凝重。
  
  「怎麼了?」她不解回頭。
  
  玄明凝神注目那殘破的宅院,頸上寒毛豎起。雖然眼前的一切看來十分安靜無恙,但直覺告訴他情況有些不對。
  
  宅院外種了好些青竹,綠色的籐蔓猖狂地爬滿白牆,牆上的琉璃瓦不知在何年何月掉落了幾片,留在上頭的瓦片也沒多完整,多數都有些破敗。
  
  咿呀--
  
  突地,緊閉的門扉自個兒打了開,從緊閉變成半掩。
  
  「嚇?!靈兒嚇了一跳,倒抽口氣,不覺縮回了想推門的手,緊緊回抓著玄明的大手。
  
  一片似有若無的香氣在門開後從宅院中傳來。
  
  「在這裡等我。」他聞到那香味,神色一凜,抽出了腰間長劍,走進門去。
  
  「不要!」
  
  靈兒張嘴抗議追了上去,卻見他頭也不回的沈聲喝道:「別進來!」
  
  被他一喝,她駭了一下,停下腳步。
  
  冷風襲來,靈兒不由得瑟縮起來,她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他突然殺氣大增,就像那天在敦煌一樣,她沒來由地害怕起來,不禁朝前踏了一步,開口喚他:「玄……」
  
  「不要進來,待在外面!」玄明厲聲道。
  
  「才……我才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裡!」靈兒鼓起了勇氣,說著就要進門去,誰知那紅色的大門突地砰然關上,發出了巨大聲響,還露獲了幾片紅漆。
  
  「啊?!靈兒一驚,撲了上去,又慌又急地推門,誰知這回門卻怎樣也推不開,她忙拍打著門叫道:「玄明?玄明!」
  
  「我沒事。」他在門內握緊了劍把,依然看著前方,不敢稍有鬆懈,只開口交代道:「靈兒,聽我說,回去找你的爺,千萬別進來,懂嗎?」
  
  「不懂!」他的話讓她更加驚慌,靈兒著急地道:「算了,我不想看鬼了!你出來!快出來啊--」
  
  一片紅霧從宅院的南方攏聚。
  
  該死,他太小看這妖怪了!
  
  因方才一時大意吸進了毒香,他本以為可以靠一己之力除掉這小妖,他沒把握能同時保住自己和靈兒,所以才不讓她進到這妖怪所下的結界,可現在看那紅霧……
  
  若他沒將水玉拿來封印炎兒,那這妖根本不算什麼,但如今,只怕他會被對方一口吞了。
  
  玄明盯著那越來越濃的紅霧,冷汗從額際冒出,道:「我不行。」
  
  「為什麼?」靈兒驚恐的趴在門上,不解。
  
  「因為那不是鬼,是妖。」他一咬牙,道:「走!我中了毒,維持不了多久,你快走!」
  
  「我不要!你不出來,我就進去!」靈兒聽了又驚又氣,她退了幾步,決定放棄這破爛大門,直接飛過牆去,誰知她住上一跳,卻被某種東西彈了回來。
  
  「唉呀,好痛!」
  
  「快走--」
  
  靈兒小手直顫著,她捂著嘴,恐懼地看見綠瓦白牆內緩緩逸出了淡淡紅霧。
  
  「你等著,我去我爺,我馬上把爺找來!」她說完轉身就險,急慌慌地去搬救兵!
  
  玄明聽見她遠去,心頭總算放下半顆石頭。
  
  金蛇天生百毒不侵,他知道只要他擋住這妖怪,只要她跟著那人,她就不會有事!!
  
  紅霧鋪天蓋地而來,帶著異香,越來越濃、越來越凝重,將他團團圍祝
  
  然後他聽到了一聲渴盼不安的女音。
  
  回來了?你回來了嗎?
  
  無數條紅色的絲線從後隨風拂過他的臉龐,他一驚,忙回身舉創斬去那些紅絲,斷線的紅絲飛散,一個紅色的身影卻突如其來從身後抱住了他。
  
  他被那紅影一抱,突然沒了力氣,長劍雖仍握在手中,卻無力舉起。
  
  「放手……」他奮力推開那具身影,咬牙回身,冷聲喝問:「誰?」
  
  我啊,是我礙…
  
  你忘了嗎?忘了嗎?
  
  「靈兒?」一見那張臉,他不由得一愣。
  
  紅色的身影靠了過來,偎進他的懷裡,伸手樓著地的頸項,靠近、靠近、再靠近。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她星眸半閉,昂首貼著他,渴望地輕聲說著。
  
  擦了胭脂的唇,紅艷動人。
  
  「你……胡說什麼?」
  
  沒見過她如此柔媚的這一面,不覺有些迷惑,握劍的手,更鬆了。
  
  我好想你、好想你呀……
  
  她貼著他耳鬢廝磨著,吐出紅唇的語音,帶著哀切的愛怨。
  
  「是嗎……?」
  
  頭好昏,他聲音嘎啞、氣息粗喘地想維持清醒,但她的聲音一直在腦海中盤旋。
  
  我愛你呀……愛你……
  
  她另一隻小手貼上他的胸膛,紅色的衣袖在空中飄蕩。
  
  「真的?」
  
  他雙眼迷茫地瞧著她。
  
  當然。
  
  她的唇貼了上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
  
  「唉呀!」
  
  才剛衝到林子外,靈兒就撞到了人。
  
  「怎麼?又遇到了妖怪?」
  
  好熟的聲音?
  
  靈兒聞言一抬頭,看見的竟是爺,不覺呆問「爺?」
  
  她跟了他三年,她的習性,他還不瞭解嗎?
  
  他面無表情的哼了一聲,不過在看到她無恙時;心下還是鬆了口氣。
  
  他沒想到她沒回去,反而找著了他要找的人,所以從長安附近追蹤玄明時,一時間還差點追錯了方向,只因這小金蛇叫玄明改變了行裝。幸好地察覺情況不對,又回到長安重新找起,遇到了賣馬給他們的人,才知曉她竟跟了他給拜兄弟。
  
  接下來才一路跟上,結果靈兒跟了那人,他反而好追蹤,不過若非他知道她愛管閒事,只怕方才在前頭又要錯過。
  
  「怎麼回事?他人呢?」不見玄明身影,他不覺皺眉詢問。
  
  震驚過去,她被他一提醒,猛然又想起危急情況,忙抓著他的手,焦急地叫道:「爺,你快救他!他中了毒,被關進那屋子裡了,我進不去!快呀--」
  
  他一驚,沈聲詢問:「在哪?」
  
  「這邊這邊!」靈兒轉身就往回衝,在前面帶路。
  
  他們很快回到宅院前,紅霧如水般從屋簷上漫出,他悶氣抽出蚩尤刀,揮刀一砍,大門應聲而破,紅霧也被刀風逼邊散開。
  
  兩人雙雙衝了進去,庭院中卻不見人影,只是處處飛散著紅褐色的破碎布條和絲線,有些掛在樹上,有些則在地上,另一些則在空中翻飛。
  
  靈兒定睛一看,赫然發現宅院內處處是那奇異的暗紅色,白牆上像是遭人惡意噴灑,這邊一塊、那邊一片,連她腳下的青石板上都有那種詭譎的色澤,那顏色像是被拖行過,
  
  她順著那顏色瞧,只見那顏色一路進到了草叢裡,草叢間則露出了數根白骨!
  
  她倒抽口氣,退了一步,腳下似踩到了東西,喀嚓一聲。
  
  她低首,卻發現自己踩到了一隻手,只是那手掌上沒有肉,只有骨頭,她踩碎了某人的小指--
  
  「哇啊--」她驚得大叫,急急退回爺身邊,給結巴巴的指著那枯骨和那暗黑暗紅的顏色道:「那那那……」
  
  「是血。」他擰眉。
  
  「玄明?玄明,」靈兒聞言一驚,焦急的大叫。
  
  「放心,他應該還沒事,那血幹掉很久了。」他話聲方落,突聽宅院南廂的位置傳來輕微聲響,不覺一凜。
  
  靈兒也聽見了,兩人對看一眼,雙雙朝南廂飛奔過去!
  
  ***
  
  啊--
  
  一股刺痛從腹中傳來,她痛叫一聲,退了開來。
  
  玄明看著她,喘著氣,汗水浸濕了衣衫。
  
  為什麼?為什麼要傷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她抬首,小手捂著腹側劍傷,眼中儘是傷痛。
  
  「你不是她……」他緊握著劍,氣息依然混濁,但眼中卻恢復了一絲清明,嘎啞的說:「你不是靈兒……」
  
  不……不……
  
  她看著他,搖著頭,搖著,用力搖著,紅艷艷的唇吐著同一個字,黑色的長髮在風中狂亂飛舞著,一字比一字淒絕。
  
  不……你是我的……我的……
  
  她腰側仍流著血,原在傷口的手卻不再壓著,她兩手染著鮮紅的血,渴求地向他伸著,神態瘋狂地朝他走來。
  
  你說你愛我的……你是愛我的……
  
  雖然明知眼前的女人不是靈兒,但那張臉卻教玄明陷入迷惑。知道自己因那毒陷入迷幻中,他一咬牙,劃了自己大腿一劍,疼痛讓他清醒過來,再望去,紅衣女子已是另一張臉,但那神情卻同樣哀絕。
  
  你說你會帶我去看海的……
  
  你說你會守著我一生一世,永遠對我好的……
  
  她一句句訴說著當初所聽到的誓言,淚如斷線般的珍珠滑下白玉般的容顏。
  
  你不是最愛我穿紅衣嗎?你看看我、看看我礙…
  
  你怎能忘了我?怎麼能夠忘了我!怎麼能夠忘了我--
  
  她眼中的愛,成了恨。
  
  她步步進逼,神態淒厲地嘶喊著,伸出利爪朝他撲來。
  
  玄明一驚,側身閃過了她,長劍隨即揮砍過去。
  
  靈兒和霍去病在同時闖進南廂庭院,紅衣女子回身,和靈兒打了個照面。
  
  「紅姊?!」靈兒看見她,一呆,驚叫出聲。
  
  紅衣女子一愣,停下了動作,她看著靈兒,有些迷惑。
  
  玄明聞聲也一征,劍勢也為之一頓,長劍停在女子身前。
  
  紅衣女子仍瞧著靈兒,她氣焰全消,恍若醒覺。
  
  恍惚間,過往記憶都在眼前飛逝而過,崑崙的山、大漠的沙、瀚海的風,相遇、離別,相遇又離別,一幕幕在眼前流竄著。
  
  男人的臉。
  
  她的男人的臉,無數個男人的臉,一張張驚恐的臉……
  
  「紅姊……?」靈兒往前踏了一步,惶惑地確認著。
  
  再回神,眼前只有那閃耀著銀光的劍,看來像大漠的驕陽。
  
  紅衣女子看著靈兒,笑了。
  
  笑得淒涼,也釋然。
  
  下一瞬,她投身長劍,讓那銀白的劍,穿透她的肉、她的骨、她的身……
  
  和她那早該死去兩百年的心……
  
  玄明要縮手已是不及,長劍早已刺穿她的胸口。
  
  「不!不要啊--」靈兒驚叫,跑了過去.接住她倒下的身子,哭叫著:「紅姊。紅姊!」
  
  「對不起……」她開口,抬手輕撫著小金蛇的臉:「我只是……不想活了……」
  
  「騙我!你騙我!你不是說做人比做蛇好嗎?你不是說你要和那個人一起去過幸福的日子嗎?赤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靈兒抱著她,啜泣著。
  
  「我……錯了……」她嘴角逸出了血絲,淒楚地苦笑道:「做蛇還是比做人好的……別聽我的……忘了吧……」
  
  「不要、不要,我不要忘了,紅姊你不要死,我們回崑崙去!回崑崙山腳下去!」靈兒激動地哭喊著,熱淚滑下了臉龐。
  
  「噓……乖,別哭……」她拭去靈兒臉上的淚,嘴角逸出了更多的血,眼神逐漸渙散、迷濛,吐出了最後」句:「別學我……別……和我一樣……」
  
  她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微弱的語音消散在空氣中,白玉般的手從靈兒臉上滑落。
  
  「紅姊、紅姊!你別死啊--你死了我怎麼辦?你不要丟下我一個啊!」她痛哭失聲,抬首仰望玄明,抓著他的衣角,跪著求他:「你救救她、救救她啊!」
  
  玄明臉色蒼白地看著她,艱澀地道:「她已經……死了……」
  
  「不!沒有的,沒有!紅姊還沒死!」靈兒攀著他的衣,急迫地站起身,滿臉淚地哀求道:「你看看,看看呀,她還沒死.」
  
  「靈兒……」他伸撫著她的臉,咬牙狠心道:「她死了。」
  
  「沒有!才沒有!你騙我!騙我!」她捶打著他,用力推開他,回身蹲下抱著紅姊,哭喊著:「紅姊!你醒一醒、醒一醒啊--」
  
  她一直哭一宜哭,不肯承認紅姊已經死去,直到聲嘶力竭,直到她再也無法不去面對懷裡逐漸僵硬冰冷的身軀已真的沒了生命……
  
  寒風吹過,旭日逐漸升起。
  
  靈兒抱著紅姊的屍體搖晃著,埋頭啜泣。
  
  一隻大手撫上她的肩頭,她抬首,看見玄明不知何時半跪下,陪著她。
  
  「放手吧!讓她安息。」他啞聲說。
  
  靈兒淚眼迷濛,神情恍惚地看著他,嗚咽喃問:「為什麼?為……什麼……」
  
  他無法回答,只能沈默。
  
  他的劍尖滴著血,她的臉上流著淚。
  
  她的淚光反射著朝陽,閃閃發亮。
  
  「這是什麼?」
  
  像是這時才發現自己臉上滾燙滑下的液體,她傷心困惑的伸手觸碰臉上的淚,茫然地看著他。
  
  他喉嚨緊縮著,不知該如何告訴她,只能心疼地將她擁入偎中。
  
  
  如果可以,他寧願她、水遠不懂……不懂淚是什麼呀……
  
  他緊緊擁著她,直到不遠處一道銀亮閃爍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
  
  那是一把刀,反射著晨光。
  
  他反射性地瞇眼,順著刀光往上看,這才看見了那男人。
  
  對方一臉滄桑,那歷盡風霜的面容不再像十三年前那般年輕,卻更像他數千年前的那位結拜兄弟。
  
  他們沈默對視著,在對方臉上看見過往記憶。
  
  日頭爬上天際。
  
  天,亮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6 17:17:32

第八章
  
  早已忘了最初的最初,甚至忘了生命裡的第一個千年,但他怎樣,也忘不了那場戰爭,更忘不了那應是敵人的女人。
  
  軒轅魃,是神;炎兒,是人。
  
  兩者,都不是他所能擁有的。
  
  從沒想過她之於他的意義是什麼,直到靈兒出現,直到她逼他面對自己。
  
  敵人?恩人?主人?朋友?
  
  抑或是……情人?
  
  一直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她說他只是逃避,不肯面對自己。
  
  等到真的快失去她了,他才曉得她說對了,也說錯了。
  
  緊握著她的手,他一遍遍輕喚她的名,希望她能聽見,希望她--
  
  能醒。
  
  ***
  
  「睡了?」
  
  當玄明從房裡走出來,蚩尤,或者該說是霍去病挑眉詢問。
  
  玄明點頭,在桌邊盤腿坐了下來,知道該來的總是會來。
  
  霍去病看著他,替自己和他倒了杯熱茶,再開口,卻不是預料中的問題:「你身上的毒如何?」
  
  玄明先是一愣,跟著才搖頭道:「暫時不礙事。」
  
  「雖然不再是妖,總還有記憶。」看見玄明的反應,他嘲諷一扯嘴角。
  
  玄明無聲苦笑,吸了口氣言歸正傳,定定看著他,直切重心:「你找我。」
  
  「你知道。」他陳訴著,因為曉得這是事實。
  
  玄明點頭,仍不偏不移地看著他。
  
  他沒有閃避言明的視線,只沈聲道:「我要見她。」
  
  「何苦?」玄明暗暗歎氣,疲 憊地道:「你現在不管說什麼,她聽不見,也看不見。見了又如何?」
  
  他板著臉,冷聲道:「那是我的事。」
  
  「如果我說不呢?」玄明一臉平靜的說。
  
  他一僵,擱在桌上的手不覺緊握成拳。
  
  「為什麼?」
  
  「我欠了她一條命。」看著杯中茶水,玄明以拇指撫著杯沿,道:「她受的苦夠多了,這幾千年,在大漠,真的夠了。」
  
  聞言,他下顎緊繃著,久久才重複道:「我要見她。」
  
  玄明抬眼看向他,扯著嘴角,緩聲道:「我需要一個理由。」
  
  話完,玄明起身離席。
  
  「騰--」他一怒,斥喝出聲。
  
  聽見那久未被喚起的舊名,玄明一震,卻未回身,只是握緊了拳,頭也不回的沈聲道:「給我一個更好的理由,這是我欠她的。」
  
  他啞口,咬緊了牙關,最終還是無言。
  
  玄明在心中再歎,開口道:「你好好想想,否則就算有機會清醒,她大概也寧願繼續沈睡。」
  
  他全身緊繃著,只能看著玄明回到房裡。
  
  緊抿著的唇,還是抿著。
  
  桌上的茶冒著煙,久久……
  
  然後,涼了。
  
  ***
  
  他盤坐在席上逼毒,回神時,床榻上的人影已無蹤。
  
  匆忙起身,卻隔著窗欞見著在庭院月下獨坐的靈兒。
  
  他走出去,來到她身旁。
  
  夜涼如水,風吹池中荷蓮搖曳生姿。
  
  「紅姊說……」她眼神空洞的看著前方水池中,皎潔的睡蓮在月下綻放,緩緩道:
  
  「睡蓮分兩種,一種是子時蓮,一種是午時蓮,子時蓮在子時開花,午時蓮在正午開花,因為是觀賞蓮,所以沒有蓮蓬,不會結蓮子……」
  
  「是嗎?」他陪她在石上坐下。
  
  「我愛喝蓮子湯,她跑到山下村子裡學,拿那當獎賞誘惑我,一日不變回原形,就有一碗喝。」她緩慢的說著,像是剛學會說話一般遲緩,語音因清晨時哭過頭而乾啞。
  
  他牽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緊緊握著,聽她訴說。
  
  「我不會站,變人,光站著腳都會痛,骨頭像是被拆散後再重新組過,我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成天癱在石床上,她老罵我懶骨頭……」
  
  變人,那過程離他已很久很久,可他仍記得當初那難以忍受的疼痛?
  
  他的心一陣抽痛,為她曾受過的苦。
  
  「她花了一年教我站,又花了一年教我走,她教了我好多好多……」她繼續訴說:「幾乎從我有記憶以來,她就陪著我,直到兩百年前,她跟了那男人走。她說她愛他,所以要跟他走,我說我不懂愛是什麼,她摸摸我的頭,笑得好美、好溫柔,說我以後時機到了就會懂……」
  
  她有些哽咽,喘了口氣:「我……忘了人活不了兩百年,忘了她早該回來找我,她不可能在那之後還丟下我……」
  
  靈兒抓緊了他的手,心口好痛,淚又從眼角滑落:「我不知道……不知道她成了妖,我應該早點發覺不對的……」
  
  「那不是你的錯……」他不忍,將她擁入懷中。
  
  「我該……早點來找她的……」靈兒埋首他胸膛嗚咽啜泣著。
  
  月兒緩緩爬過夜空。
  
  水中蓮,合了。
  
  許久許久之後,她哭累了,不再飲泣,只是蜷在他懷中,靜靜任他環抱著。
  
  忽然間,她打了一個嗝,不覺啞聲笑了起來,自嘲道:「你知道嗎?以前我不懂淚是什麼,有人和我說那是傷心的時候才會冒出眼的水,哭一哭,心情就會好點了。可是我不懂什麼是真正的傷心,我哭不出來,所以就塗口水在臉上,我以為……那是一個好玩的東西……」說到後來,她的聲音有些輕顫,可她仍繼續開。「那不是……對不對?」
  
  他只覺得胸口一陣緊縮,久久才有辦法開口:「對。」
  
  她像小動物似的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揪著他衣衫的小手,抓得更緊了。
  
  他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擁她在懷中,不敢太過用力,怕一不小心,她就會碎了。
  
  ***
  
  客棧,臨近湘水畔。
  
  清晨從二樓露台望出去,朝霧讓四周成了一片白茫。
  
  「爺……」
  
  坐在岸邊的男人,聞聲回過神來,才發現靈兒不知何時坐到了他身邊?他沒說什麼,只是又望向前方那看似平靜的江面。
  
  半晌,才問:「他呢?」
  
  「在調息逼毒。」靈兒曲膝坐著,看著江水緩緩向北流,水面上偶爾漂過幾片落葉,沿著岸邊打轉著。
  
  他看了她一眼,只見她臉色蒼白、眼眶紅腫,不覺道:「怎不去睡?」
  
  「我睡不著。」她睡不安穩,紅姊的事總在她心頭打轉,所以玄明抱她回房後,躺沒多久又醒了,見他在外頭,才走過來,想說他曾是妖,現在又是人,或許能解她疑惑。
  
  吸了口氣,她偷偷看了他一眼,喉嚨啞啞的說:「玄明說,爺前世是蚩尤,爹是山怪,娘是人……」
  
  他面無表情的,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為什麼精怪會想和人在一起呢?」她疑惑萬分地環抱雙臂輕聲道:「紅姊當年是說因為她愛那個男人,所以跟他走。是因為愛嗎?愛是什麼?玄明說炎兒愛你,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他全身不由得緊繃,神色沈鬱。
  
  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靈兒幽幽歎了口氣:「你也不懂嗎?書簡上說人有七情,喜怒哀樂愛惡欲,我以為人天生就懂,不像我們需要學很久。」
  
  河面上的霧,在日頭升起時散開,他聞言,只看著那被旭日照得金光閃閃的水面,忽然道:「人和妖和神,並沒有太大的分別,情感,都有。會,不一定表示懂。妖比人單純,不表示沒有心、沒有情。」
  
  「是嗎?」她依然困惑。
  
  他諷刺的揚了揚嘴角:「你的玄明不就懂,你不會去問他。」
  
  「他……他不是我的。」靈兒瑟縮了一下,遲疑地道:「我……不太想問他這個……」
  
  「為什麼?」
  
  「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她神情有些彆扭,將頭擱在膝頭上,無力的說:
  
  「而且不曉得為什麼,只要問到類似的問題,他表情就會怪怪的,不回答我……」
  
  他可以想家玄明尷尬的模樣。
  
  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很荒謬。他自己的問題都理不清了,為什麼還得在這裡替這小金蛇解答疑惑?
  
  扯了扯嘴角,他無聲苦笑,暗自猜想也許這是因為他前世欠了玄明的。
  
  「你為什麼想見炎兒?」
  
  她聲音很輕,脫口而出的問題卻讓他猛然回神,再度僵硬起來。
  
  沒聽到他回答,她不驚訝,只是疑惑地緩緩又問:「玄明以前和我說,你不肯原諒炎兒,所以讓他帶她走,我以為你是因為後悔了,所以才拋下一切來找她的,不是嗎?」
  
  他仍然沒有回答,只是臉色難看的僵著。
  
  「玄明說炎兒愛你,紅姊當年也說她愛那個男人,所以跟他走。炎兒為了你傷了元神,紅姊為了她愛的男人,成了妖。」她幽幽的歎了口氣,迷惘地道:「愛,到底是什麼?」
  
  他還是沈默。
  
  「好像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我不懂……」
  
  「有些事,你還是不懂的好。」他忽然開口,卻還是沒給她答案。
  
  靈兒頹喪地扁嘴,看著江水悠悠向北流。
  
  ***
  
  「玄明。」
  
  「嗯?」
  
  「你為什麼不肯讓爺見炎兒?」
  
  「我說過了,炎兒被封印在水玉中,見了也沒用。」
  
  「是嗎?」燈火搖曳中,靈兒轉頭看他,只見玄明看著窗外面無表情的。
  
  她知道他在看什麼,只道:「他在那坐一天了。」
  
  「我知道。」他摔著眉,擱在桌上的手不覺握成拳。
  
  今早看見河岸邊相依而坐的身影,他心裡有股怪怪的不舒服,那感覺像根骨便在喉頭,直到靈兒起身回房,才化去。
  
  然後,忽然間,他曉得靈兒已經在他心中佔了個位置,他卻無法制止,只能任由其發生。
  
  於是煩憂爬上眉頭,再無法消散,他告訴自己那只是一時的錯覺,但這解釋卻仍化不去所有,只能掩蓋。
  
  他甩掉那有時太過追根究底的擾人思緒,要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接下來的事物中。
  
  越往南,他們的處境越危險。南蠻早已不是他們的地盤,就算他身上的余全數逼出,可只靠他和那人手中的蚩尤刀,很難躲過敵人的眼線。
  
  雖說前兩日他送出消息給舊日同伴,但很難說對方有辦法前來接應,更別提就算來了,河岸那人肯面對昔日夥伴。
  
  看著那人孤獨的背影,玄明皺眉在心中暗歎。
  
  「……愛炎兒嗎?」
  
  「什麼?!」聽到她說話的聲音,他回過神來,看著她。
  
  「我說,你也愛炎兒嗎?」她睜著烏黑大眼,困惑的問。
  
  他一愣,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
  
  「原來你真的愛她。」靈兒見狀,不知為何心中隱隱刺痛,不由得低下頭來,「所以才不讓爺見她。」
  
  「我沒有--」玄明沈聲反駁,沈聲鄒眉:「你為什麼會--該死,我不是--我說過了是因為--」
  
  「因為你將炎兒封印到水玉中。」她悶悶的替他接話。
  
  「她傷了元神!」
  
  「你不用對我那麼大聲說話,我聽得到。」靈兒仰起小臉,「你自己說過她只要有霧球就可以醒來的,你沒有告訴爺,對不對?」
  
  他一凜,神色一沈,不由得抓住她的手腕,冷聲道:「你說了?」
  
  她因為疼痛而變了臉,玄明這才察覺自己太用力了,忙鬆了手。
  
  「沒有。」靈兒臉色發白的揉著手腕,淚眼欲滴的咬著下唇道:「我沒說,爺還不知道,可我知道你是因為愛炎兒才不讓爺曉得的。」
  「
  不要胡說!」他有些抱歉自己抓疼了她,可聽了她的話,不由得又脫口怒斥:「你不懂--」
  
  「我懂!」她聞言氣憤的抬頭打斷他的話,不甘心得沖道:「我不懂愛是什麼,但我知道那是一件很嚴重的事!」
  
  他冷著臉、抿著唇,不予置評。
  
  靈兒看見他的表情,更加忿忿不平。
  
  「你們都說我不懂,因為都沒人和我說!可我知道炎兒傷了元神、紅姊成了妖,都是為了同一件--」她一頓,像是想起了什麼,不由得臉色一白,退了一步,小手捂著唇,低聲道:「我想起來了,紅姊說過,她和我說過愛是什麼--」
  
  他氣一窒。完全無法呼吸,甚至不敢動一下,全身因不知名的原因緊繃著。
  
  屋子裡一片沈寂,只有燈火搖曳著。
  
  她直視著他,眼中有著恍然大悟和些許的驚慌。
  
  然後,她微顫地輕啟櫻唇,打破寂靜。
  
  「老天……我愛你……」
  
  ***
  
  「搞錯了。」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冷靜的重複:「你搞錯了。」
  
  靈兒又退了一步,慌亂的搖著頭,「沒有,我沒搞錯,紅姊和我說過,只是我當時不懂,後來我忘了……她說愛就是喜歡,很多很多的喜歡加在一起,就是愛。當你愛上一個人,只要一想到他就會覺得心情好,和他在一起就像吃了糖從嘴裡甜到心底,一天到晚就只想時時刻刻看著他、陪著他,想和他到天涯海角,只要他高興,自己就快樂……不想他受到傷害……」
  
  她難過的微側著頭,凝望著他,紅著鼻頭,苦澀的開口:「只想……他只愛我一個……」
  
  他平靜的表情有些破碎,粗聲粗氣的道:「那只是你的錯覺!」
  
  她大眼閃著淚光定定的看著他,沈默著,眼裡有著倔強。
  
  他無法再看她,只轉頭看著窗外的黑夜。
  
  「不是錯覺……」她說得很小聲,有些哽咽:「爺說人神妖都是一樣的,大家都是有感情的,妖比人單純,不代表沒有……」
  
  他咬牙,狠心道:「你不是說你不是妖,是精怪,」
  
  她瑟縮了一下,小手撫著胸口,道:「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人有心,我們也有心。不只人有心,我也有心,我也有礙…」
  
  淚水滑下眼眶,她笨拙的抹著臉上的淚,可抹了又流,抹不完的淚,濕了她的手、她的衣袖。
  
  他的心因她的淚而疼痛著,想伸手,最終卻只是緊握。
  
  止不住的淚拚了命的奪眶,靈兒邊擦淚邊道:「我不像你……不肯面對自己的心……我只是誠實的將我知道的告訴你,誠實的面對我自己……」
  
  說完,她轉身走出去,到了門邊又停下,扶著門框,啞聲道:「我知道我沒搞錯……我也曉得那不是錯覺……要不然……我不會想吃你……」
  
  他像被捶了一拳,開哼了一聲,半晌才吐出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樣……」
  
  靈兒聞言轉過身來,含淚看著他:「那是怎樣?我雖然笨,可我知道我自己。你呢?你知道你自己嗎?」
  
  不知為何,腦海中飛竄過無數雜亂思緒,他想開口,卻猶豫著,結果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見狀,她嘴角牽起苦笑,轉身走了,這次再沒停下,也不再回頭。
  
  他看著她走出去,只想追過去,但雙腳卻像生了根,一步都沒踏出去。
  
  頹然坐了下來,他抹著臉,只覺得一顆心像是被人從胸口拖了出來,切割成片,再也無法痊癒。
  
  ***
  
  沒有想過炎兒之於他是什麼,他從沒真正探究過。
  
  他愛她嗎?
  
  是因為愛她嗎?
  
  夜風吹熄了燈火,他在黑暗中自問著,但腦海裡卻全是靈兒爬滿淚痕的小臉,和那總是充滿好奇歡笑,如今卻帶著悲慟哀傷的大眼。
  
  他無法集中注意力,心神全是靈兒的身影。
  
  所以當屋外毫無預警地突然下起大雨,他並未多所警覺;雨聲隔絕了大部分的聲音,也因此當一道黑影持彎刀從窗口竄進,他差點來不及反應。
  
  千鈞一髮閃過一刀,彎刀斬碎茶杯,停都不停又朝他腦袋招呼而來。
  
  玄明揮出一拳,對方用刀擋住,卻仍被震飛至牆上,口吐鮮血。
  
  他飛身過去,才要痛下殺手,罩在敵人臉上的黑市卻在這時掉落。
  
  「炎兒?」他一驚,縮拳不及,只能向右移了兩寸,將牆上轟出一個窟窿。
  
  幾乎是同時,他想起炎兒不應該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可他還來不及反應,牆上已出現另一個窟窿,冒出一雙手,壓在他印堂上。
  
  「啊--」
  
  撕心裂肺的疼痛教他跪倒在地,無法也無力抗拒,水玉從他眉心冒了出來,被那隻手硬生生吸祝
  
  那隻手縮回去時,他透過牆洞看見牆外的身影。
  
  即使外頭下著滂沱大雨,那人身影模糊,那一瞬,他仍知道他是誰。
  
  該死!
  
  他怒瞪著對方,撐著身於想衝出去搶回水玉,但卻欲振乏力。內丹被強取而出,導致他全身皆像被撕碎一般,一時之間完全無法動彈。
  
  「我想我該感謝你將她帶回來。」大雨中的黑影冷聲輕諷著。
  
  他瞪著銅鈴大眼,憤怒低咆:「應龍--」
  
  黑影冷冷的看著他,只語音輕蔑地交代手下道:「把他收拾掉。」說完便消失在雨裡。
  
  玄明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全身疼痛不已,當黑點開始出現在眼前,他知道自己即將昏迷。
  
  那長得像炎兒的姑娘站了起來,抹去了嘴角的血。
  
  該死!他痛恨自己像個廢物一樣任人宰割!
  
  怒瞪著那個女人,他以為她會殺了他,誰知她只是看著地,直至門外傳來腳步聲,她都沒動手。
  
  「對不起……」她一臉抱歉。
  
  他懷疑自己聽錯。
  
  門在這時被人踹開,她同時從窗口飛射出去。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6 17:17:58

第九章
  
  從來不曉得他竟也會燒得什麼叫心痛,也會嘗到何謂心傷……
  
  她一次次地教他識得其中滋味。
  
  他以為自己是為她好,卻沒料到她在他傷了她之後,仍跑了回來,
  
  看見她的血在空中飛灑,他嚇得心神俱裂。
  
  她倒下時,他以為她死了--
  
  那一瞬,他知道,他愛她,而他什麼都沒告訴她。
  
  湖水畔,日昇月落,一如以往。
  
  她仍然沈睡著,沒有醒來的跡象。
  
  ***
  
  黑暗中,一線微光透進,然後他發現那是自己的眼。他睜開了眼,視線卻一片朦朧,他合上眼再睜開,那一片昏黃的朦朧逐漸清晰,床榻邊有人,倚著牆睡著了。
  
  靈兒。
  
  她的臉好白,襯得眼窩更加暗沈,像是幾天沒睡,平常都綁好好的長辮有些散開毛躁,看起來好憔悴。
  
  他試圖伸手,卻無力。
  
  如此憔悴……
  
  不該是這樣的……他疲倦地再度合上眼,腦海中浮現兩人初相見時,她瞪大了眼,雖然嚇了一跳,卻仍忍不住瞪著他瞧時,活潑好奇的模樣。
  
  他試著再移動手臂,這次終於移了兩寸,覆住了她的小手。
  
  心有些安了,可那一些些心安卻掩不住更深處的恐懼。
  
  他無法不去想,如果那天應龍來襲時,她和他在一起--
  
  光是想到她遭受牽連而受傷,他就無法呼吸。
  
  疲倦讓他重新陷入黑暗的漩渦中,腦海裡卻仍不斷轉著相同的字句。
  
  不該是這樣的……
  
  ***
  
  再醒來,掌中的柔美已無蹤。
  
  玄明一驚,猛然睜眼。
  
  屋子裡依然有人,只是從靈兒換成了盤坐在席上閉目養神的男人,他那幾千年前歙血為盟,發誓性命相交的兄弟。
  
  「靈兒……?」他發出沙啞微弱的語音。
  
  「在隔壁。」霍去病聞聲睜眼,道:「她拿內丹救你,耗損太多元氣,之後又守了三天三夜才睡去,我把她移到另一張床上去。」
  
  他心一緊,倦累的問:「我昏迷多久?」
  
  「今天是第五天。」霍去病擰眉沈問:「出了什麼事?」
  
  「有人強取了我的內丹。」玄明臉色蒼白,虛弱的說。
  
  「誰?」
  
  深吸口氣,玄明看著他,半晌才道:「記得應龍嗎?」
  
  心一凜,他神色不由得暗沈起來。
  
  怎麼可能不記得?十三年來,他記憶早已恢復大半,更何況應龍是--
  
  一咬牙,他甩開那不愉快的記憶,皺眉問:「強取你內丹的是應龍?」
  
  玄明點頭默認。
  
  「為什麼?」
  
  「因為……」玄明吐出胸中郁氣,乾澀的道:「我將炎兒封在水玉裡。」
  
  他在瞬間僵住,瞳仁縮小,屋子裡的氣溫突然降低。
  
  久久,他才站起身,走了過來,音量極輕卻冷冽的問:「你說什麼?」
  
  「你聽見了。」玄明認命地說:「她傷得太重,要保她命只有這個辦法。」
  
  「你讓她--應龍--」他低咆,全身肌肉鼓起,可吼到一半,他聲音一頓,醒悟道其實的確是最好辦法,更別提玄明其實是以自己的生命保護她,而且若非當年他的愚蠢,她也不會--
  
  他僵住,詛咒脫口而出:「天殺的!」
  
  氣忽又焦躁地在屋內走來走去,他額上青筋暴起,隱隱柚動箸。
  
  他以為他已經找到她了,他以為他可以見到她了,他以為這一切應該要結束了。
  
  結果呢?
  
  結果就在這近在眼前的時刻,她卻被應龍搶走了!
  
  應龍!偏偏是應龍!
  
  他突兀地停下,火大的轉過身,壓抑著怒氣問:「應龍為何還會留在人界?我以為他們全回上界去了!」
  
  玄明看著他,半晌才道:「你知道為什麼。」
  
  「該死!」他的確是知道為什麼,因為只要是他的,應龍都要,包括炎兒!
  
  特別是炎兒!
  
  他原以為一切都過去了,至少那場戰爭已成了數千年前的歷史,成了那狗屎神話!那該死的雜碎卻不肯放手!
  
  「那王八的窩在哪裡?」
  
  玄明沈默的看著他,然後閉上了眼:「我不覺得你追去有什麼用。如果你是想救她脫離苦海,就不用了。你我都知道……」
  
  扯了扯嘴角,玄明道:「應龍最不可能傷害的就是她!」
  
  「在哪?」他閃電般箝住玄明頸項,惱火地怒目咆哮逼問著:「你不要以為我不會動你!不要和我打哈哈,我沒那種耐性!應龍的窩在哪裡?!」
  
  「我說過,我需要一個更好的理由。」玄明平靜以對,甚至沒費力抵抗。
  
  「你」他咬牙,箝住玄明的手最終還是忿忿收了回來,火大的摔袖轉身,瞪著牆壁!
  
  玄明一手支在床榻上,無聲苦笑著,或許他們畢竟還是猷血為盟過的兄弟。
  
  「你要什麼理由?」他緊握著拳哼聲問。
  
  「你為什麼要見她的真正理由。」
  
  他僵站著,許久後,才轉過身,僵硬地開口:「你想知道?事實是……」他試了幾次,方真正的發出聲音:「我也不知道--該死!這下你滿意了?」
  
  知道他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所以雖然這不是完美的答案,但已經夠好了,至少他的表情補充了其它。
  
  玄明扯著嘴角,道:「我可以告訴你在哪裡,條件是,我要一起去。」
  
  「你受傷了。」他臉頰抽搐,陳訴著。
  
  「我明天就能恢復。」玄明重新躺下,閉目養神,放鬆休息。
  
  他緊握著拳克制想搖晃玄明的衝動,憤而轉身離去。
  
  ***
  
  門,輕輕被人推開。
  
  來人走了進來,小心翼翼的靠近床邊,跪坐了下來。
  
  見他滿臉汗,一隻小手拎著手絹替他擦去汙水。
  
  他抓住那隻手,睜開了眼,看見靈兒。
  
  「爺說你白天醒過。」她語音極輕,一頭長髮意外的沒給成辮子,只是有些微卷地披散著,黑得發亮。
  
  他鬆開她的小手,撩起她頸邊一綹黑髮,纏繞在指上。
  
  「你好些了嗎?」她繼續替他拭汗,有些擔心。
  
  他點頭,坐了起來。
  
  他的身體復原力本來就高,更何況她是用內丹幫他,醒來後,他恢復得就更快了。
  
  她的髮在他指上鬆開,他摸著她憔悴的臉,看著她微微發紅的印堂,沙啞的道:「你不該……這麼做的……」
  
  感覺他粗糙但溫暖的大手,她垂下眼,睫毛輕顫:「我已經失去了紅姊,如果……連你也走了,我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活下去……」
  
  聞言,玄明喉嚨不覺緊縮著,好半晌,才有辦法開口。
  
  「你可以回崑崙山腳下去。」他抬起她的臉,深吸口氣,看著她嘎聲說:「回去吧,回那地方好好修行,這裡不適合你。」
  
  「你趕我?」靈兒咬著下唇,雙手在膝上緊緊交握,顫巍巍地問:「為什麼?為什麼連你也要趕我?」
  
  「把你牽連進來,不是我的本意。我們要去的地方與龍潭虎穴無異,一不小心隨時都可能丟了性命--」
  
  「我不在乎!」她倔強的說著,豆大的淚滴奪眶而出。
  
  「靈兒!」他皺眉,伸出雙手捧著她的臉道:「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她撥開他的手,踱蹌的站起身來,退了兩步,滿臉淚的握拳抗議:「我不要一個人回去!」
  
  「靈兒,你不要這樣,這件事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單純,也不是遊戲,我現在的情況根本無法兼顧你!」
  
  「我知道了……」她一聽,傷心的搖了搖頭,「所以說,你們根本就是嫌我累贅,對不對?」
  
  「不是這樣的!」他惱怒的道。
  
  「那是怎樣?」靈兒氣憤的抹去淚,「要不然為什麼爺趕我,你也趕我!是因為我礙手礙腳的對吧?」
  
  「因為這不關你的事!,」
  
  身後突然傳來的一句話堵得靈兒啞口,她回身,只見爺不知何時倚在門邊,他沒看著她,只是面無表情的瞧著玄明,像是在等他的同意。
  
  靈兒順著他的視線再回頭,只見玄明也回看著爺,然後才將規線對上她的,嘎聲同意道:「對,因為這不關你的事。」
  
  她瑟縮了一下,大眼閃著淚光,不敢相信的看著他,小手壓在唇上,卻仍逸出一聲哽咽:「不……不關我的事?」
  
  玄明咬緊牙關,怕忍不住開口反悔。
  
  靈兒看看玄明,再看看爺,再回頭看著玄明,她看著他們兩個默契十足地板著臉,沈默著,不由得氣了起來,艱澀的重複:「不關我的事?好……好……說得好!」
  
  她越說越大聲,用力的拿衣袖擦去臉上淚痕,先是看著爺:「我辛辛苦苦跟了你三年,從關外跟到關內,從北到南,替你尋找他!」靈兒指著玄明,氣憤的道:「結果你一句話就否定了我做的一切!不關我的事!那這三年算什麼?」
  
  「還有你!」她火大的回過頭來瞪著玄明再道:「我想留下來,是因為我愛你!結果呢?你心心唸唸的只有那寶貝炎兒!我費盡力氣用內丹將你救回來,你竟然也回我一句,這不關我的事?!」
  
  她氣呼呼的看著爺罵道:「是我白癡才跟了你三年!」再回頭對著玄明咆哮:「是我愚蠢才會愛上你!」
  
  「你們說的對!這的確不關我的事!」靈兒忿忿地來回看著他們倆,火冒三丈的道:「趕我走?好!我走!」
  
  她一跺腳,說完氣沖沖的就跑了出去。
  
  聽著她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玄明只覺得冷意沁入心底。
  
  屋子裡,一片沈寂。
  
  「一定得用這種方法嗎?」
  
  粗啞的聲音響起,玄明疲 憊的開口,首先打破那一片寂靜。
  
  「不這麼做,她不會死心。」
  
  知道這句話沒錯,玄明無聲苦笑,可看著對方一臉平靜,他心底突然湧現一股沒來由的怨氣,脫口就道:「我有沒有和你說過,炎兒有可能會醒?」
  
  他一震,輕鬆的姿態不再,一臉震驚。
  
  「魍魎傳來消息,只要有極陰的東西鎮住她體內的炎熱異能,就有可能救醒她。我的水玉能力不夠,只能封印無法喚醒。我本來是要帶她來取你當年的霧球,只可惜……」看著他神色數變,死白著臉,玄明突然瞭解他想到了什麼:「該死!不要告訴我說你想的就是我想的。」
  
  他開言僵硬的問:「那是可能的嗎?」
  
  玄明抿著唇,臉色也有些蒼白,「我不確定,但那的確是有可能的。應龍也屬陰,他的內丹也確實有能力讓她清醒。」
  
  他聽了全身緊繃,只開口問:「你恢復得如何?」
  
  「足夠帶路了。」玄明抓起桌上長劍,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
  
  起霧了。
  
  一切,和數千年前是如此相似。
  
  這蠻荒之地沒變多少,白茫茫的霧遮掩了視線,糾葛的籐蔓攀爬在各處,參天巨樹擋去了日光,濕氣重得讓人在埋頭走沒多久,就渾身濕透,感覺有如泡在水裡。
  
  這片廣大的森林裡,終年瀰漫著白霧和瘴氣,除了生於斯長於斯的,其它生命只要一進入,通常都成了白骨。
  
  越往南去,越不見人跡,當他們踏入這座森林,兩人對看了一眼,神情皆是複雜難明。
  
  一扯嘴角,玄明苦笑,無聲地繼續在前帶路。
  
  發現自己是如此習於行走在沼澤及迷霧中,霍去病只覺得五味雜陳。越往森林深處去,那些記憶越加清晰。
  
  他們在這不見天日的鬼地方走了許久,兩人皆習慣性的沈默著,並保持高度警戒。
  
  然後,當他以為這片森林毫無止境時,玄明停了下來,撥開了一棵巨樹枝幹上垂掛下來有如簾幕般的籐蔓。
  
  他走上前,往前看去,赫然發現籐蔓後是一處深不見底、鬼斧神工般的陡峭峽谷,峽谷對面森林裡矗立著一座佔地極廣的黑色宮殿建築,在茫茫白霧和參天巨林中若隱若現。
  
  玄明放下籐蔓,示意他噤聲往後退。
  
  誰知才退了兩步,一股淩厲刀風赫然從天而降。
  
  兩人雙雙向旁躍開,週遭又閃出十數名手持彎刀的黑衣蒙面人,包圍他們展開淩厲攻勢。
  
  「他們不是妖,是被下了蠱的苗族!別殺了他們!」怕兄弟下手太重,玄明邊擋邊揚聲提醒。
  
  霍去病暗咒一聲,揮出的刀緊急止住,手腕一轉,改以刀背敲去。
  
  沒幾下,圍攻的黑衣人就倒了一半。
  
  雖然他們出手俐落,身手高超,但那些人卻像是不怕死似的,明明受了傷卻仍發了狂似的爬起來再戰,而且樹林裡不斷的有新來者加入。
  
  混戰中,刀光劍影砍飛了無數枝葉。
  
  兩人且戰且退,雖退到較為空曠之地,卻因不能殺了敵人而打得綁手綁腳。
  
  被敵方這樣車輪般的上陣圍攻,半個時後後,霍去病尚能支撐,可支明卻因內丹被奪,體力不支而漸落下風,幾度岌岌可危,都是險險閃去。
  
  緊急擋了一刀,霍去病反手再削去敵人長劍,一抬頭卻驚見一把長創直直往玄明背上招呼而去,玄明忙著架檔身前敵人,無暇閃避,可他卻因距離太遠而鞭長莫及,只能出聲警告:「小心!」
  
  玄明聞聲回首,只見銀光閃耀,還來不及反應,一隻小手卻突兀地從旁伸來,替他擋住了那把長劍。
  
  銀色的劍穿過那玉般柔美,鮮血淋漓。
  
  靈兒。
  
  氣一窒,他驚恐的發現是靈兒擋住了那把劍。
  
  長劍讓人抽了回去,紅艷艷的血在空中飛灑成弧形。
  
  「不--」
  
  他低咆一聲,未出鞘的長劍一揮,竟將周道的人全數震開。
  
  他將她攬進懷裡,想替她止血,卻見她用沒受傷的手,緊緊抓著那只鮮血直冒的手,一動不動地看著,緊蹙著眉頭,像是疼痛,又像是疑惑。
  
  「靈兒?!」他開口喚她。
  
  她像是沒聽到,只是抬頭,腳眼看著藍天。
  
  黑衣人攻勢再起,他護著她又揮出一劍,再回神,她倒在他懷中,地上全都是血--
  
  珍珠,從他被劃破的衣杉中滾落,沾了塵、沾了血,失去了它應有的光澤……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6 17:18:19

第十章
  
  做人比做蛇好?做蛇比做人好?
  
  什麼好?什麼才好?
  
  紅姊,你騙我,騙我……
  
  騙我……
  
  她開始囈語時,他以為情況好轉了,但事實卻不然。
  
  一個晚上過去,她依然沒有清醒,而那如嗚咽般的聲音,卻每每教他心痛不已
  
  黎明來臨時,一切又恢復沈寂。
  
  那一瞬,他開始恨起自己……
  
  ***
  
  混戰結束於魍魎的加入,但那時他已完全不在乎。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那地方的,甚至不記得他是如何來到苗族聖地。
  
  他只曉得,他緊緊握著那原先一直收在他懷中,如今卻沾染了塵血的珍珠,抱著靈兒,全身發冷,腦袋一片空茫。
  
  她死了,他最終還是被留下來的那一個……
  
  「騰,放手!該死的--」
  
  有人猛力搖晃著地,他無動於衷,只是眼神空洞地緊緊抱著靈兒。
  
  為什麼會那麼愚蠢?
  
  為什麼自己老是被留下的那個?為什麼?為什麼……
  
  「天殺的!老大!他是得了什麼失心瘋?」
  
  不要留下我一個……
  
  他在心底低喃著,抱著她輕輕搖晃。
  
  「騰,放手,讓她好好休息。」
  
  他聞言心一驚,雙臂收得更緊,抬頭怒道:「她沒死,她不需要休息!」
  
  「你傻了呀!」旁裡突然跳出一名通身黑裡透紅,長耳朵、紅眼睛,還有一頭烏黑長髮的小娃兒,瞪著他橫眉豎目的道:「誰說她死了?沒死啦!」
  
  他一愣:「沒……沒死?」
  
  「廢話,死了的話,一時三刻之後,早就變回原形啦,還能讓你這樣抱著嗎?」那娃兒鬼靈精怪的皺了皺鼻頭,道:「不信你趴在她胸口聽聽,一定還有心跳啦!」
  
  玄明聞言忙俯身,果然聽到她胸中心臟仍在跳動,剎那間,他一陣虛脫,這才鬆手將靈兒放到床上去。
  
  小鬼見狀,忍不住咕噥:「真是大驚小怪,只是傷了手而已,怎底可能會死掉呀,哼。」
  
  「魍魎。」霍去病一蹙眉,要他噤聲。
  
  「知道啦,不說就不說,我去睡覺。」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他一轉身就跑得不見蹤影。
  
  玄明伸手將她額上的髮撥開,發現她的臉比他的手還小,好小好小
  
  他的手在抖,停不下來的輕顫著。
  
  身後的人不知何時也離開了,他只是一動不動的守候著,等她醒來。
  
  ***
  
  所有人都以為她睡一晚上就會醒了,再多也就是兩個晚上,但是當三天過去,床上的人兒絲毫未有清醒的意思時,大夥兒心下都暗叫不妙。
  
  玄明整整三夜未合眼,生怕錯過她醒來,但她卻未醒過,只是躺著,有呼吸,但除了這個,她甚至沒翻過身。
  
  這一幕,看來竟和多年前的炎兒一樣。
  
  他莫名驚恐起來,怕她和炎兒一樣,陷入永恆的昏睡。
  
  「不可能的。」魍魎蹲在一旁,搖頭晃腦的道:「她只是被戳了一劍耶!那劍又沒蠱沒毒的,頂多就是失血過多而已,怎麼可能因此就傷到元神啊!她既然能幻化成人形,再蹩腳也有一定的限度,何況她還是金蛇,天生百毒不侵,沒那麼簡單就重傷啦!嘖,不過還真是怪了,為什麼會沒醒呢?照理說她早該醒啦!」
  
  玄明也知道這個道理,問題是,事實上她就是沒醒啊!
  
  輕握著她體溫極低的小手,若非他還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和脈搏,他早已發狂了。
  
  「唉呀,我知道了,會不會是在冬眠啊?蛇不是都要冬眠的嗎?」
  
  「現在還未入冬。」霍去病皺著眉,壓抑著心裡的焦躁,冷靜提醒。
  
  「對喔。」魍魎想了下,聳肩點頭。
  
  凝望著靈兒,玄明忽然頭也不回的開口:「抱歉……」
  
  「用不著。」霍去病意會的回道。
  
  「她沒醒之前,我不想離開這裡。」他本想陪著去救人的,但是,他現在根本無法離開她。
  
  「我知道。」拍著玄明的肩頭,他沈聲道:「她不會有事的。」
  
  魍魎聞言拍胸脯保證道:「放心,萬事有我,這森林我熟到閉眼都能倒著走。這苗族聖地周圍都下了禁制,一般人進不來的,你就安心地在這兒看顧這條小蛇吧,我會替老大帶路的!」
  
  說完他跳了起來,興奮的怪叫道:「好了,老大,走吧、走吧!」
  
  夕陽西下時,湖畔就只剩下他和她,這時,他才猛然想起忘了警告他們,那批苗人中,有位姑娘和炎兒長得很像。
  
  他衝了出去,他們早已失去蹤影。
  
  該死!
  
  他往前踏了一步,卻又放不下屋子裡的靈兒,最後還是無法離開,只能召來附近小蛇,要它們幫忙傳消息過去。
  
  夕陽將湖水染成一片橘紅,他歎了口氣,希望那人能分辨差別所在,別讓人蒙了才好。
  
  ***
  
  他們走後,她依然沈睡著。
  
  和她相遇以來的日子不斷在他腦海中浮現,重新上演。
  
  不知何時起,他開始在她耳畔呼喚她的名字。
  
  起初,她對他的聲音,似乎有些反應,所以他一遍又一遞的喚著她的名,希望她能醒,但沒多久她又恢復了平靜,像是到了更遠的地方。
  
  他不肯放棄,所以他開始自言自語。
  
  即使她像個木頭娃娃,除了一開始他喚她時,她曾輕皺起眉頭,之後,再沒給過更多回應,但他依然相信她能聽見他所說的,也相信她終有一天會有所回應。
  
  於是,他每天替她擦臉、更衣,和她說話,跟她吃東西,甚至每隔幾天會在清晨帶著她到湖畔,然後告訴她,以前在這裡所發生的事情。
  
  訴說間,他想起更多早已遺忘的前塵往事。
  
  他告訴她,他和蚩猶如何遇見、如何結成兄弟,告訴她,他曾多麼狂妄、多麼自以為是,他告訴她那場戰爭的原由,告訴她之後的結果,告訴她苗民的背叛,告訴她關於那無止盡的追殺與逃亡,告訴她炎兒如何救了他一命……
  
  「你曾問我是不是愛她,我答不出來,是因為從沒想過。在那之後,我想了很多,你知道,就算那是愛,也不是男女問的情愛,我……不知道你懂不懂,但那就像是你對你的爺一樣,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湖上拂過一縷清風,他懷抱著她,俯首貼著她的頰,啞聲道:「該死,靈兒,你聽到了沒有……」
  
  他聽到自己話音哽咽,卻無法扼止:「拜託你醒醒……」
  
  她沒醒,可是哭了。
  
  「靈兒,你聽得到對不對?醒一醒啊,醒過來!」他緊抓著她,搖晃著,強迫她反應:「睜開你的眼睛啊!」
  
  「不……不要……」她痛苦的擰眉,掙紮著搖頭嗚咽:「不要……」
  
  他猛然一驚,聽到她的聲音,他以為她醒了,但她並沒有醒,只是囈語。
  
  「把你的眼睛睜開!靈兒--」箝著她的雙臂,他不由得氣怒道:「不要再睡了!起來!」
  
  他的怒吼讓她全身一震,卻召來反效果。
  
  她如他所願的睜開了眼,眼神卻無比空洞。
  
  「靈兒?」他輕撫她的臉,以為她這是情況好轉的跡象。
  
  可她沒有反應,對他視而不見,只是不斷低喃著。等他聽清了她重複再重複的痛苦低喃時,他才曉得不是。
  
  「做人比做蛇好?做蛇比做人好?什麼好?什麼才好?」
  
  「紅姊,你騙我,騙我……騙我……」
  
  「愛情是什麼我不懂?不,我懂,我懂……」
  
  「我沒有搞錯……沒有……」
  
  「我也有心礙…我也有……為什麼趕我……」
  
  夜晚來了又去,她依然沒有清醒,她的眼睛是張開的,卻沒有焦距。
  
  她一直囈語著,那如嗚咽般的聲音,像是長針一次次敲進他的心。整個晚上,無論他做什麼、說什麼,她都像是聽不見、看不見,只是一直重複著那些字句,到最後他只能抱著她心痛安慰著。
  
  「爺不要我……紅姊不要我……為什麼連你也不要我……沒有人愛我……」
  
  「我不要一個人回去……我不想懂了……不想懂了……」
  
  她啜泣地囈語了一夜,空洞的雙眼一眨未眨,只是緩緩流著淚。
  
  她的話音越來越弱、越來越輕。
  
  然後,她重新合上了眼。
  
  「活著,好累……做人,好累……」
  
  「為什麼這麼累?為什麼……」
  
  他越聽越心驚、越聽越害怕,可不管他怎麼做,她就是不肯醒。
  
  黎明來臨時,他驚恐的發現她的脈搏隨著她逐漸消失的語音開始減弱。
  
  「不,不要這樣對我!」他恐懼地埋首在她頸窩,挫敗地低咆著:「該死,靈兒,不要這樣對我!你說你愛我的--不要丟下我一個--」
  
  滾燙的熱淚隨著他的咆哮滑落,「我很抱歉那樣對你,我只是嚇到了,我看著我的兄弟陷入而無法自拔,我看著炎兒為此折騰千年,那樣的情感很嚇人,我不以為自己應付得來,我以為我可以不要它!我以為我不承認,它就不存在!我沒有你那麼勇敢--」
  
  驀地,他粗嘎的語音一頓,尾音消失在風裡。
  
  她的心跳停了。
  
  他全身劇烈地顫抖著,從頭到腳無法克制、急速地震抖著,胸口的疼痛開始向四肢蔓延。
  
  「不……」那股疼痛教他幾乎無力抱住她,他只能經擁著她,像是被抽去了全身血液,甚至無法呼吸,「不……別離開我……」
  
  她的身子越來越冷,他抵著她的額,心痛得不能自已,顫抖失聲地哽咽道:「別離開我……我愛你……」
  
  他話聲方落,懷中的人突然顫動了一下,極其輕微,卻又讓人無法忽視。
  
  跟著她突然倒抽了一口長氣,然後嗆咳起來,大口大口的吸著氣,像是空氣不夠似的。
  
  他忙拍撫著她的背,幫助她呼吸。
  
  好不容易等她回過氣來,他只看見她睜開了一直緊閉著的明眸。
  
  她看著他,虛弱沙啞的開口:「我聽到……你說你……愛我……」她又喘了口氣,然後急切又擔憂的問:「真的?」
  
  他的回答是一記緊緊的擁抱。
  
  小手習慣性的回抱著他,她感覺到他胸腔震動著,然後她發現自己的臉濕了,因為貼在她臉上的他的臉,是濕的。
  
  她呆了一下,發現那是他的淚。
  
  「你……哭了?」她有些遲疑。
  
  他悶哼一聲,什麼都沒說。
  
  「我聽到了,你是愛我的……」她陳訴著,在他懷中放鬆了下來,喟歎了一口氣。
  
  她確實聽到了。
  
  她記得原先四週一片黑暗,那裡雖然黑,卻讓她莫名感到安全。她曾經聽到他的叫喚,卻不想面對他,所以就一直往下沈,直到聽不見他的聲音。但是他不肯放棄,無論她沈得再深,到最後還是會聽到他的聲音,後來她覺得好累、好累,她不想面對他,然後,下一瞬,她發現自己脫離了那片黑暗,飄浮著。
  
  她飄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他的聲音也越來越遠、越來越小聲……
  
  她有些傷心,卻仍是捂著耳,不想聽到那些否絕她感情的話語。
  
  就在她升得更高,覺得自己碰得到天上白雲之際,驀然聽到一句種微弱的聲音,她愣了一下,下一瞬她整個人就往下掉,直直落地,摔得她七葷八素--
  
  就是那一句!
  
  她偎近他,重複著:「我聽到了……你說你愛我……」
  
  「永遠永遠……不要再這麼做!不準再這樣對我!」他說,口氣兇惡,幾近威脅咆哮,卻哽咽。
  
  「你愛我。」她說,虛弱又堅決的重複著。
  
  緊擁著她,他拿她沒轍,只能在她耳畔低啞承認:「對,我愛你。」
  
  「我愛你,我沒有搞錯……」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又蓄滿熱淚。
  
  「對,你沒搞錯。」他笑了起來,聲音又粗又啞,眼睛濕濕的。
  
  她也笑了起來,然後接下來幾天,靈兒一直一直重複著她聽到的那句話,直到她身體完全康復,直到他們起程去我爺,她都還是三不五時就會竊笑著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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