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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08:31

作者:黑潔明

作品簡介:
自從跟了這個男人
她心裡就有一籮筐的問題──
為什麼他會撿她回來?
為什麼他會養育她、教育她?
為什麼他對她總多了一絲寬容?
當她看見那名沈睡在水玉中的女子
她終於有了答案──
一切的一切
只因為她有著和那女子一樣的面容
從頭到尾,她該死的就只是一顆棋子!
既然她只是一個替代品
只是他打發時間的玩具
她寧可毀去這張臉,遠遠的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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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08:41

序   黑潔明
  
  默默的蹲在角落黏紙箱子。
  
  默默的爬進大紙箱裡。
  
  默默的將紙箱關起來。
  
  伸出一隻手,將紙條貼在外面,再縮回去。
  
  廢話少說,看書吧--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09:45


楔子
  
  白霧茫茫。
  
  村子裡處處是冉冉上升的煙,林子裡則瀰漫著濃濃白霧。
  
  濕氣,黏人。
  
  看著滿目瘡痍的村子,她有些失神。
  
  為了隔開地上的濕氣,而建得離地一尺的屋舍如今只剩幾根焦黑發燙、傾倒在地的支柱,和其中幾成殘勁破敗不堪,教人認不出原先究竟是桌是櫃或是飛簷的黑炭。
  
  腳尖沒來由的一痛,她低頭,才發現自己踩著了一枝斷箭。
  
  被銳利箭尖劃破的拇指滲出鮮血,緩緩流到了濕地上,融入那早已被染紅的泥地裡。
  
  順著地上的血跡往旁看,她見著了那一大灘血的源頭。
  
  一個人倒在地上,血是從他頭上碗大的破洞流出來的。
  
  她走了過去,發現他旁邊倒著更多的人,她認出其中一位無頭的屍首是族裡的長老,因為長老身上總有股怪味,那股味道甚至比滿地的血還腥。
  
  不過她此刻注意到的並非只有那難聞的味道,還有倒在長老身旁那位村長的女兒,和她腳上穿的鞋。
  
  面無表情的在那和自己同齡的女孩身邊蹲下,她拔下她的鞋,穿在自己腳上,再拆下綁在她腰間的刀,綁在自己腰上。
  
  她費力地將她翻過身來,村長女兒的臉仍呈現著死前的驚恐,脖子上,戴著幾個月前由她身上搶去的項鏈。
  
  用力扯下那條串著七彩琉璃珠及龍牙的項鏈,她將它掛回頸上,毫不介意其上沾染著髒汙的泥血。
  
  沒再看那女孩一眼,她轉身在村子裡燒了一圈,尋找還可以用的東西。
  
  村子裡仍冒著煙,除了倒塌的屋子,到處都是死去族人的屍首,地上的血還未乾,偶爾幾處還會再冒出死灰復燃的小火,不過因為空氣裡過度的潮濕,火勢都不大,沒多久又會轉熄,繼續冒著濃濃的黑煙。
  
  還可以用的東西並不多,大多數都被大火燒燬,不過她還是找到了一把獵刀,一副合她用的弓,和幾枝還算完好的箭。
  
  再回到村子口,她突然蹲了下來,隱身殘破倒塌的泥牆後。
  
  村落前,不知何時多了一組人馬,樣貌長得奇形怪狀的。
  
  幾個月來為了生存而被喚醒的野性直覺教她登時寒毛直豎,她悄無聲息地偷偷往後退,兩隻眼緊緊地盯著那些人,未料本應空無一物的身後卻冷不防多了一人,她一背撞上,驚駭回首--
  
  仰頭,只見黑色披風,整片的黑,鋪天蓋地而來,如夜降臨。
  
  她舉刀刺去,又狠又快,知道要活命就不能手軟,卻仍被人輕易逮住手腕,頸項在同時糟人箝祝
  
  然後,她看見了那張臉--
  
  驚為天人!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10:04

第一章
  
  天,下雨了。
  
  綿綿細雨打在芭蕉上,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音。
  
  她側躺在窗旁榻上,星眸半睜。
  
  幾上,雲娘替她點了香藥,說是對她的臂傷有療效,熏得滿室都是那味道。
  
  這雨,有催眠的效果。
  
  翠綠的芭蕉不時因風雨而搖晃著,抖落了一葉水,又沾了一葉。
  
  逃不開呀……如她……
  
  厭煩地轉身不再瞧著那葉芭蕉,她避開臂上的刀傷,側臥瞧著牆上的彎刀。
  
  刀,是他給的。
  
  刀鞘鍍了亮麗的銀,其上鑲嵌著七色琉璃,刀柄處則有著綠得發亮的翡翠及珍珠。
  
  彎刀,很漂亮。
  
  事實上它不只外觀美,也實用,抽出來的刀身,鋒利無比,殺人不沾血。
  
  彎刀是用來斬妖的,可昨晚上面對著那黑蛟,她卻無法揮刀。
  
  那雙炯炯有神的眼又浮現眼前,她心頭又是一陣震顫。
  
  她看過同樣的一雙眼,刻在丈高的石壁上,在很久很久以前。
  
  她記得石壁上的圖騰,卻不記得石壁旁的其它景物,周圍的一切是一片朦朧,她也不記得自己是何時在何地見到那圖騰的。
  
  不知道為什麼,那記憶不怎麼受到歡迎,只帶來一陣冰冷和噁心想吐的戰慄。
  
  胃又抽痛起來,當手臂上也傳來刺痛感,她才發現不知何時兩手已緊緊的環抱住自己,捏痛了左臂上的刀傷。
  
  鮮紅的顏色在包著傷口的絲綢上逐漸擴散開來,她鬆開右手,告訴自己放鬆下來。
  
  她看紅色擴散的速度減緩,然後停下。
  
  傷,是她自己砍的,因為知道如果她無功而近又全身而退,沒人會信她。
  
  叩叩--
  
  敲門聲無預警的響起,她早已習慣不要想去細聽來人的腳步聲,這地方,多得是來無影去無蹤的。
  
  不過會這麼正經的敲門的人,十之八九是雲娘。
  
  「進來。」她開口,坐起身。
  
  一隻纖纖小手推開拉門,小手的主人跪坐在門外廊上,垂眉斂目,在門開後,很快地將手縮回交疊在前。
  
  「什麼事?」
  
  「爺找你。」雲娘輕聲細諳的,一張素顏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微微一悚,深吸口氣,起身,問:「在哪?」
  
  「紅樓。」
  
  聞言,她收拾好情緒,從一身白的雲娘身邊走過,朝紅樓去。
  
  雲娘始終低著頭,在她經過時,似乎張嘴想說些什麼,可那機會眨眼即逝,最終還是沒開口,只是看著遠去的背影,向來無情緒的臉上隱隱浮現淡淡的憂。
  
  她懷疑自己聽到身後傳來歎息,不過卻沒同首。
  
  雲娘勉強算是帶大她的人,不過這「人」的說法,有很大的疑問。
  
  第一次見到雲娘,她就被這女人一身的白給嚇著。
  
  白髮、白眉、白衣、白臉,連那唇和眼。也幾乎是一片的白。雖不見得是全白,但顏色卻極淡,淡到讓人忽略那顏色。
  
  其實,雲娘很美,卻美得讓人極易忽視。她總是安靜透明得像隨時都要消失在空氣中,臉上永遠都是一號表情。
  
  她有著最冷漠的外表,卻有著一顆最溫柔的心。
  
  而她那張臉,則從沒老過。
  
  他也一樣。
  
  雨仍下著,她赤腳緩步走在九曲迴廊上,看著雨水順著廊上的飛簷滑落,一隻手無意識地把玩著頸上的七彩琉璃珠。
  
  很久以前,幾乎是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就懷疑他不是人。
  
  沒有人,能有他那樣的容貌;也沒有人,能有他那樣狂妄的氣勢;更沒有人,能像他一樣擁有呼風喚雨的能力……
  
  或者該說,讓天候受他的情緒左右影響?
  
  輕扯出一抹諷笑,她想起清晨時那抹難得的金黃晨光,和那從水玉中出現,如自己一般卻更加細緻清秀的臉龐。
  
  心頭沒來由地一陣刺痛,她緊緊握住琉璃珠,直至發現自己已來到紅樓樓下,才鬆了手。
  
  看著那在濛濛細雨中的樓宇,她深吸了口氣,鎮定了心緒,才推門進去。
  
  紅樓十分雅致,楠木的香味飄散在空中,卻無法舒緩她的緊繃。
  
  上了樓,只見他坐在窗邊,望著而中的那片朦朧。
  
  看著他孤絕的背影,她停下腳步,沒再走近。
  
  「琅琊說……」他背對著她,緩緩開口,聲音有些陰冷,「你沒殺了黑蛟。」
  
  「是。」雖然早有準備,她還是微微一驚。
  
  「為何?」
  
  「他同伴來了。」她極力鎮定,不讓心中的慌顯露。
  
  握在他手中的瓷杯突地迸裂,一股肅殺之氣猛地從他身上襲來,她一僵,差點站不住腳。
  
  他放下碎裂的杯,冷聲喚道:「琅琊。」
  
  「在。」一黑影倏忽平空而至,跪地應聲。
  
  「帶些人出去,方圓一里內,一隻蒼蠅都別放進來。」
  
  「是。」黑衣人起身,看了她一眼。
  
  她冷眼以對。
  
  對方鄙夷地挑眉,像是不滿她沒受到任何責備,「爺……」
  
  「還有事嗎?」聽聞琅琊還沒走,他冷冷開口。
  
  「沒。」聽出主爺語氣中的不耐,琅琊垂首,收回在她身上的視線,不敢多提。
  
  「沒事的話,就下去吧。」
  
  「是。」琅琊應聲,眨眼便平空消失。
  
  「雲娘說你傷了左手?」
  
  「是。」
  
  他轉過身來,看著她包紮起來的左臂,面無表情的開口:「疼嗎?」
  
  「還好。」她緊抿著唇,左臂上的刀傷因他的盯視,隱隱作疼起來。
  
  他一語不發的看著她,好半晌,才道:「過來。」
  
  她心下又是一跳,莫名的驚慌幾竄出喉頭,不過還是依言走上前去,在他身前停下,卻仍是垂首。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有那麼一瞬,她想問,在驚覺自己的行為之後,她忍住不動,冷靜的順勢抬頭,看著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
  
  但那極細微的閃避,仍是讓他察覺。
  
  他一挑眉,暗黑的眼瞳有著足以將大地凍結的冷。
  
  她被他看得心底發顫,一動也不敢動。
  
  他輕捏著她的下巴,低首吻她,然後貼著她的唇,很輕很冷的開口警告:「別做傻事,懂嗎?」
  
  她無法開口回答,幾乎凍僵在原地,差一點點就忍不住推開他。
  
  好半晌,她才有辦法點頭。
  
  在看到她反應後,他鬆了手,回身行至窗邊。
  
  「你也下去吧。」他頭也不回的說。
  
  她聞言轉身離開,出了紅樓,寒風迎面而來,夾帶著幾絲細雨。
  
  直至離了紅樓的範圍,她才渾身打了個冷顫。
  
  他的唇,好冷。
  
  ※※※
  
  雨仍下著,像是會下到永遠。
  
  絲絲細雨浸濕了她的衣,因為冷,她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離了遮雨的迴廊,停在綠苑園子裡,望著前方屋宇紙糊的窗透出昏黃的燈火,在夜雨中散發著讓人渴盼的暖意。
  
  不行,這地方不能進去。
  
  為什麼?
  
  因為爺說不行,這是禁地……
  
  這地方,一直是她在這裡的避難所。雖然雲娘警告過她,她卻總是翻牆溜進來。因為這是禁地,沒有任何人或妖會進來,沒人膽敢違抗他的禁令,所以四季如春的綠苑就此成為她的秘密花園。
  
  在這裡,沒有人會懼怕她,沒有妖會嘲弄她。在這裡,她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假裝那些妖魔鬼怪並不存在,假裝她是普通的小女孩,假裝她是正常的。
  
  他偶爾會來,她總是警戒地躲起,一如畏蛇的鼠。
  
  起初,她以為自己躲得很好,未曾讓他察覺她違反了禁令,久了,才曉得他其實知道她在這裡,卻從未說破點明。
  
  他向來是冷酷的,時光飛逝而過,她仍不懂他為何默許。
  
  但他就是默許了。於是在這座長滿奇花異草的園子裡,主與奴的分界變得模糊,他與她各自佔據了一個角落,常常一待一整日。
  
  屋子裡的人將燈吹熄了,帶走了那絲昏黃的暖意。
  
  冰冷的雨水從髮梢滴落,她只覺得莫名地冷。
  
  每當他在綠苑裡時,天,總是晴的……
  
  之前,她總不懂,不僅為何他的眼神有時像是對她恨極,有時又會用一種奇異的專注望著自己。
  
  直到他從黑蛟那兒搶來水玉,解開了封櫻
  
  當他將那女子從水玉中喚出,當她看清那沈睡女子的面容,那一瞬,她只覺得手腳冰冷,胸口莫名疼痛。
  
  因為,她終於明白這幾年來那許許多多的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撿她回來,為什麼他會教育她、養育她,為什麼他對她總多了一絲寬容,為什麼他面對她時總是陰晴不定--
  
  一切的一切,只因為她的臉。她有一張和那女子一樣的面容!
  
  掌心傳來尖銳的疼痛,她低首,看見自己緊握著琉璃珠上的龍牙。
  
  鬆開了手,她在雨中轉身離開綠苑。
  
  發現他將那女子安頓在綠苑之後,她的認知比先前更為清楚。
  
  她,白小宛,之於他,從以前到現在都只是一個影子、一個替代品,隨時可以丟棄
  
  ※※※
  
  陽光,在這終年陰雨綿綿的地方,是奢侈的。
  
  溫暖的朝陽迤邐進屋內,灑落在她床榻。
  
  好奢侈。
  
  她很久沒能在床上曬太陽了。
  
  能這樣曬太陽實在奢侈,因為總是被記不清的夢魘困擾。她睡得極少,常常只是躺著直到天明,能躺到這麼晚也是奢侈。
  
  如果是在三天前,她會覺得幸運,如今伸手掬著那一抹暖陽,卻不再讓她感到愉悅。
  
  敲門聲如同往日般準時地又再響起,她本不想答,卻憶起雲娘那股莫名的死腦筋,她若不應,雲娘是不會離去的。
  
  「進來。」緩緩坐起了身,她看著雲娘推門而進,端著水盆。
  
  她洗了臉,安順的穿上雲娘替她準備的衣裳。
  
  一婢女敲門送上早膳。
  
  「先擱著。」雲娘開口交代,一回頭,卻見她有些失神的杵在銅鏡前。
  
  「怎麼了?」
  
  「沒。」她回神,瞥開視線,不再望著那面鏡,只隨便拿了條帶子將長髮束起。
  
  雲娘見狀不語,回身將早膳上桌。
  
  她跪坐在軟墊上,拿起筷子吃了幾口,卻有些食不下嚥,不由得停下進食的動作。
  
  「太燙嗎?」雲娘見狀,柔聲詢問。
  
  她放下筷子,「不是。頭有些昏,吃不太下。」
  
  看見她鬱鬱的神情,雲娘沒再多說,只將早膳收了出去。
  
  「雲娘。」
  
  在門邊的雲娘聞聲停了下來,回頭看她。「怎麼?」
  
  小宛張口欲言,想問她那女人的事,問她知不知道她是誰?曉不曉得她和爺有什麼關係?但所有的問題臨到嘴卻又問不出口,最後還是放棄。
  
  「算了,沒事。」她尷尬的收回視線,突然覺得自己很傻。就算她知道了那些又如何呢?知道也不能改變什麼。
  
  雲娘擔憂地看著煩躁不安瞥視著窗欞的小宛,素淨的臉閃過一絲掙紮。
  
  這女孩幾乎是她帶大的,她幾乎未曾見過她將不安躁鬱如此彰顯於外,即使是在她剛被爺帶回來時也沒有。
  
  小宛一直是堅強的,教人心憐的堅強。
  
  小宛很少將喜怒哀樂形於外,常常都是一臉漠然,她知道那是這女孩的保護色,也知道這一點在青龍堡內是很必要的。如果小宛不這麼做,就無法面對爺,也無法和堡內的人與妖對抗,所以她從來未曾嘗試除去小宛冷漠的面具,卻也因如此教她差點忘了小宛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般堅強。
  
  看著她那隱藏著不安的臉龐,雲娘憶起爺剛將她帶回來的那幾年。
  
  剛開始,小宛就是這樣的,表面上努力地將不安藏在心底,可常常到了夜半時分,她會聽見這女孩因惡夢驚醒。那陣子,連她也無法好睡,因為這孩子從來不會將問題說出來,甚至在作惡夢時也不會尖叫,只是壓抑著,努力壓抑著,直到她察覺而將這孩子喚醒。
  
  她永遠忘不了每當她將這女孩從惡夢中喚醒時,她那先是驚懼而後瞬即轉為戒備的眼神。
  
  這麼多年來,當年的小女孩已長大成人,小宛已經不再那樣防備她了。雖然小宛仍然無法安穩入睡,但她也不用再在小宛睡著時,守在床邊。
  
  她原以為那段日子已經過去了,但如今看來,顯然有別的事引發了不安,而她大概也曉得是為什麼。
  
  讓這女孩瞭解自身的情況,對她來說也許才是最好的。
  
  內心掙紮了許久,雲娘終於下了決定,將餐盤交給守在外頭的婢女,轉身重新進到屋內,在小宛身旁軟墊上跪坐下來。
  
  窗外翠綠的芭蕉葉上還殘留夜裡的雨露,晶瑩的露珠在晨光下閃爍,如水晶般晶燦通透。
  
  微風拂過,葉片顫動,水珠順著葉脈滑落,墜地後四散入士,消失無蹤。
  
  替自己和小宛倒了杯茶,雲娘將陶杯端放到她前面的桌上。
  
  茶水冒著熱氣,似一縷白煙。
  
  「很久以前……」雲娘開口,頓了一下,跟著才繼續道:「很久很久以前,這個世界是一片混沌,然後在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有了天、有了地,跟著天地便孕育了生命。」
  
  小宛疑惑的瞥了她一眼,不懂她為何突然說起這個,不過她並沒有阻止雲娘。
  
  「生命起始之初,天地創造了許許多多不同的可能,水裡遊的、陸上走的,和天上飛的,及世間萬物……」雲娘又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最好的說法,才又道:「利爪長翅的兇猛飛鷹、歌聲婉轉的嬌小黃鶯、七彩斑斕的長尾鸚鵡……像是飛鳥有各式各樣不同的形態一樣,世間萬物就算是同源,也發展出不同種的可能性。飛鳥是如此,遊魚是如此,萬獸皆是如此,這其中也包括了……人。」
  
  「人?」最後一句,引起了小宛的興趣。
  
  「對,人。」雲娘微微牽動嘴角,「雖是同源,但就像其它生命一般,人也不只發展出一種,每一種都為適應這世間而不斷改變,直到最後剩下了幾種極為相近卻又不盡相同的人種。」
  
  「你是說家是南方人矮小,北方人高大這類的不同嗎?」
  
  雲娘搖搖頭,道:「不,不同的是在其它地方。」她又停了一下,舉了個例子試著想解釋得更清楚,「如果說現在世間上最多數的人是一種,從出生到成長都是人的樣貌,我們歸類稱之為普通人。那另一種有特殊能力的人,我們就歸類稱為天人。天人之中有一種就像是變色龍一樣,變色龍也是蜥蜴的一種,不過變色龍會變色,蜥蜴卻不會;有一種則像是蝴蝶一樣,只要經過蛻變,就能徹底改變外在形貌。另一些,則是形體初時便和普通人外貌相同,但他們一開始就有著特殊的能力,這一種人,有些不用說話就能知道對方腦海裡的想法、有些不用抬手就能移動物體、有些甚至手一揮就能呼風喚雨。」
  
  小宛一愣,脫口便道:「就像爺。」
  
  雲娘只是看著她,沒回答也沒點頭,只繼續道:「人就像是其它同源的萬物一樣,是有許多種的,而他們這一種是最早有文明,也最早適應這個世界的。因為能力比其它人種高,是以他們教導異種的人們用更簡便的方法生存,包括製作工具、築巢而居,甚至是如何以外在及內在的修煉而能和他們一般上天入地。如果一切只是這樣繼續發展下去,所有的一切應該是能和平共處的,但後來事情出了問題,他們之間的爭權引發了戰爭,那一次的征戰幾乎毀滅了一切,大地震動、天崩地裂,洪水氾濫了許多年……」
  
  忽然間,小宛知道雲娘在說什麼,她整個人一震,憶起幼時在藏書閣中曾看過的書簡,那套書簡有好幾冊,名為山海經,除了串連起來的竹簡之外,還有一卷絲綢,絲綢上全是書簡上提過的附圖。
  
  青龍堡中除了首族的人之外,其它妖怪雖有人的形體,但更多原形其實就像絲綢上所繪的那般。
  
  她心頭狂跳,震驚的看著雲娘,喉嚨乾啞的說:「那是神話。」
  
  雲娘依然沒有給予正面的回應,只再道:「大部分的人種都在那一場災難中死盡死絕,只有其中一種,因為生命週期短暫,是以能在短期內快速生育成長而大量的生存下來,那種人就是現在的人。而其它的人種,就算沒死在那場戰爭中,也在之後的災難裡死去,剩下的少之又少,加上多數生命週期都極為漫長,雖然還有倖存者,但要孕育下一代卻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因此,幾乎死絕了。」
  
  她有些震懾,「但你們……」
  
  「我說是幾乎,也就是說這其中當然還有活下來的。」雲娘深吸了口氣,穩定了心神,再道:「那些人,因為有著特殊的異能,加上長命和豐富的知識,於是一部分幫助人的,就被人供奉為神,另一部分興風作浪、危害生命的,就被人稱做妖。」
  
  小宛不自覺地握緊了拳。
  
  雲娘握著溫熱的杯,看著冉冉上升的熱氣,輕聲道:「在久遠以前,他曾被人供奉為神,人們喚他--」
  
  「應龍。」小宛喉嚨緊縮,吐出這兩個字。
  
  雲娘聞言一愣,頗驚訝地抬苜,「你知道?」
  
  這些年,這女孩總是倔強的不肯開口問一些問題,而堡中的人也沒人敢直呼爺的名諱,她一直以為小宛不知道。
  
  「那晚……」小宛猶豫了一下,才答:「黑蛟喊過這名。」
  
  「原來……」風吹拂起她雪白的髮,讓她看來更顯朦朧。雲娘幽幽一歎,道:「戰爭其實一直持續著。從那第一場幾乎毀滅天地的征戰後,即使各人種幾近死絕,但能力最強的那支,紛爭一直沒停 過,仇恨在一代代中不斷加深,那支生命週期最短但人數最多的人種,被立場不同的神怪利用。他……原本是中立的……」
  
  「原本是什麼意思?」小宛心一緊,脫口問道。
  
  雲娘看著她,色澤極淡的瞳仁閃過一絲苦痛,「他曾是受人尊崇的神祇,我只是要你知道,原來的他並非那般冷酷無情。」
  
  雲娘深吸了口氣,才道:「他只是……太驕傲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10:34

第二章
  
  他只是太驕傲了。
  
  小宛在中庭舞動著彎刀,一招一式皆是力與美的結合,晶瑩的汗珠滲出肌膚,在拳腳間揮灑至半空。
  
  她一個翻躍,在空中挺腰,閃電般揮刀直砍。
  
  庭中木頭人的假頭應聲而斷。
  
  戰爭一直持續著。
  
  左臂因方纔的激烈運動隱隱發麻作痛,她收刀,微喘著氣,看著那兀自滾到角落的木頭,腦海裡卻全是雲娘早上所說的話……
  
  「當年他為了不讓爭戰擴及仰賴他的人們,他和軒轅氏達成了聯姻協議,選擇了站在較有利的北方,助軒轅氏攻打南方的蚩尤。但是在與蚩尤的對戰中,從沒輸過的他輸了。」
  
  聽到「聯姻」這兩個字,小宛不覺一顫,只覺心頭一陣刺痛。
  
  雲娘輕啜口熱茶,輕聲訴說著那段久遠以前的故事,「那次的戰敗其實有一半以上原因是出在軒轅氏的人起了內訌,不願被一個外來的將領指使。但即使如此,對於輸給一個混種的半妖,他感到非常的忿怒,那對他來說,是種恥辱。之後沒有多久,本該許配給他的軒轅魃,為了蚩尤要求停戰,就在所有將領都在場的會議上……」
  
  小宛抿緊了唇,為了自己,也為當年的他感到痛心。
  
  「這件事更加羞辱了他,加深了他的怒火和報復心。他策動了另一次攻擊,利用了魃的異能,焚燬了一切,打敗了蚩尤。但事情並未這樣就結束,軒轅氏得到了他要的豐功偉業,帶著族人回崑崙去了,魃沒有,應龍也沒有。」
  
  「為什麼?」
  
  「因為他不想讓蚩尤有任何輪迴的機會,不想讓那兩個人有再見面的可能……」
  
  雲娘的話在腦海中迴盪,小宛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
  
  烈日當空。
  
  一滴汗自她的臉頰滴下,她心痛得無法自已。
  
  一聲尖嘯突兀地從堡外森林裡響起,嘯音銳利地劃破晴空,告知情況的緊急。她猛地口神,握緊彎刀,腳一點地便往外飛射而去,臨到門口,兩名黑衣人卻閃身而出,擋住了她的去路。
  
  「讓開。」她冷聲斥喝。
  
  「爺吩咐白姑娘好好養傷。」其中一名黑衣人陰氣沈沈的開口,「外頭的事,琅琊自會處理。」
  
  她臉一沈,緊握刀柄,怒目瞪視著他們,下一瞬,倏地收刀轉身走回屋裡去,且確定了一件事--他不信任她。
  
  也許從來都沒信任過。
  
  她苦笑,不知道自己憑什麼以為他會給她他的信任,她充其量只是另一個女人的影子,一個被他撿回來打發時間的玩具。
  
  ※※※
  
  午後,天又變陰了。
  
  她知道那絕對和中午堡外那場騷動脫不了關係,更曉得來犯的人十之八九就是黑蛟,雲娘在早上曾一併解釋了黑蛟和軒轅魃的關係--就算未曾聽過這一段,她光看那天晚上黑蛟的反應,也清楚知道他一定會來救這名女子。
  
  軒轅魃。
  
  一個和她有著同一張臉的女子。
  
  佇立在銅鏡前,小宛伸手撫觸自己在平滑銅鏡中的容顏,憶起多年前的那一個下午。
  
  在一早上的武術操練後,她溜進綠苑,躲在綠葉花叢中默默包紮自己的傷口,直到徐徐的暖風讓她放鬆下來,逐漸睡去。
  
  她似乎聽見遠處雲娘尋她的叫喚,她沒應聲,只是疲累的屈服於睡魔。
  
  恍惚中,一道黑影遮去日光,她原以為是烏雲,卻仍貪戀那難得沒有夢魘的好睡,想說等到雨真的滴落了再起身回房。
  
  可雨水始終沒有滴落,等她轉醒時,早已入夜,但綠苑卻溫暖如春。
  
  她在地上發現他的腳印,腳印中被踩扁的雜草顯示他站在那兒許久。
  
  她一直懷疑他在那兒幹嘛,為什麼不罰她?為什麼不叫醒她?現在才曉得他是在看,透過她的臉,看另一個女人。
  
  因為她的臉,所以他總是要她陪他用飯;因為她的臉,所以他總是要她陪他喝茶;因為她的臉,所以他總是要她陪他下棋;因為她的臉,所以他常常都在看她,用那種教她心悸的眼神,透過她,看著軒轅魃--
  
  忽然之間,她知道,軒轅魃之於他,絕不單單只是個被許配給他的女人,也不單單只是個曾經背叛過他的女人,更非只是讓他深惡痛絕的女子……
  
  他愛上了她,軒轅魃。
  
  只是那女人不愛他,他的驕傲要他用復仇的怒火利用他愛上的女子對付情敵,他的驕傲不肯承認他愛上了她,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去找她……
  
  但他留了下來,不只為了阻止蚩尤的輪迴,不只為了要將站在蚩尤那方的苗民趕盡殺絕,他留下來,是為了軒轅魃。
  
  當年的驕傲阻止了他,而今,那女人回來了……
  
  這些年來,他對她的好,不是因為她;他對她的不好,也不是因為她。那些愛恨交雜的情緒,全都是為了那個女人,不是她。
  
  心底,有個無止境的黑洞不斷的擴散再擴散,吞食著她;忽然間,她發現天地間似無她容身之處。
  
  好傻。
  
  「真的好傻……」
  
  她看到鏡中的女人開口。
  
  女人看起來像軒轅魃,不像她。
  
  或許……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她……
  
  ※※※
  
  「你是誰?」
  
  問問題的女子,冒失的從轉角衝出,小宛在閃過她之後,反射性的伸手將差點跌入池塘的她給拉了回來,跟著,她發現她面對著自己。
  
  發現對方有著和自己一樣的面容,綠衣女子瞪圓了眼,好奇又驚訝的張大了小嘴,脫口就是那句問題,跟著在震驚過後,好半晌才有辦法加了句:「我們……好像……」
  
  她完全無法反應,只是震懾地看著那和自己有著同一張臉的女子,沈默著。
  
  上回看到她,她仍沈睡著。看到睡著的她是一回事,見著活生生在和自己說話的軒轅魃,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的沈默似乎是讓那女子警覺自己的無禮,綠衣女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的解釋,「對不起,我前一陣子跌了一跤,應龍說我撞到了頭,所以很多事都記不太得了,請問你是……」
  
  「小宛。」
  
  身後傳來的聲音,讓小宛全身一僵。她沒有回頭,一動不動地聽著他的聲音從身後由遠而近。
  
  他緩步來到她面前環往綠衣女子的腰,兩眼卻看著她道:「她是你表妹,白小宛,我之前和你說過了。」
  
  「啊,對喔,瞧我這不中用的腦袋,都給忘了。」軒轅魃紅著臉笑了笑。
  
  「沒關係。」小宛啞聲回道,避開他冷酷的視線,只看著眼前那張和自己幾乎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鎮定冷靜地附和他的說法,「你撞了頭,記不得是應該的。」
  
  「對。你才剛醒過來,我不是要你好好在房裡休息,怎麼跑出來了?」他輕攬著魃的腰,牽握住她的小手,帶著她轉身朝綠苑去。
  
  「房裡有些悶,我只是出來走走。你等等。」她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看著小宛,怯怯的笑了笑,道:「你有空能不能來陪陪我?我泡茶給你喝。」
  
  小宛一愣,運未回答,他已經代她開口。
  
  「她沒空。」他半強制的將魃往綠苑帶。
  
  「可我想和小宛聊聊……」魃有些抗議,但仍順從的任他帶著走。
  
  他不理會她的聲音,只將話題帶開,「你吃藥了沒?」
  
  「沒,可是……」
  
  「不吃藥身體不會好。」
  
  「可是……」
  
  兩人的身影越走越遠,對話的聲音也逐漸遠去。
  
  一雙色彩斑斕的鳳蝶翩翩飛進迴廊中,小宛站在原地,看著那對遠去的身影和眼前翻飛起舞的彩蝶相映著,剎那間,她只希望自己此刻能遠在天地的盡頭。
  
  ※※※
  
  「傷好了?」
  
  「是。」
  
  窗外遠處森林,緩緩起了白霧。
  
  天空突地打了一記悶雷,小宛心一悸,整個人差點跳了起來。
  
  傾盆大雨無預警地從天而降,滿天的烏雲中,偶閃過幾道電光,照亮了陰暗的天地,跟著而來的是震天的響雷。
  
  這雨來得太過突然,十之八九和他的情緒有關。
  
  他一直看著窗外,她無法猜測他此刻正在想些什麼,只能僵站著,任那緊繃的氛圍充塞一室。
  
  半晌,他終於回過身來,她實在無法不去注意到窗外的大雨已漸平息,漸緩的雨,讓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遠處雨中仍有白茫茫的霧氣,但霧已漸希
  
  「今天起,你搬到綠苑去。」
  
  突如其來的命令,讓她驚愕地抬首看他,小臉煞白。
  
  他坐在軟墊上,面無表情的開口,「你搬到綠苑去陪魃。她是我未過門的妻,你的身份是她的表妹。因你倆雙親皆逝,是以十天前陪她一同入門,不幸在途中遇到山賊,摔落山崖,她撞了頭,你傷了手。如果她問起別的,就說你也不清楚……」
  
  她臉色蒼白,有些茫然的看著他一張一合的薄唇吐出鏗鏘有力的字句,交代著她在軒轅魃前要扮演的角色。耳中聽是聽到了他的話,她腦袋卻久久無法理解,不知為何,腳下的地板像是裂開了,而他那陰沈的聲音卻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小宛!」久等不到她的回應,他不耐輕斥。
  
  她猛然被拉了回來,想應聲,喉嚨卻發不出聲音來。
  
  那一瞬,她懷疑自己啞了。
  
  他蹙眉看著她,暗沈的黑瞳閃過晶光,冷聲道:「無論你用什麼方法,不要讓她踏出堡外,也不準其它人靠近她,懂嗎?」
  
  她屏住呼吸,看著他,逼自己點頭。
  
  他滿意的鬆開了眉頭,揮手要她離開,「下去吧。」
  
  她其實不太確定自己是如何走出紅樓的,她只知道自己很專心很專心的走路,很小心很小心的呼吸,怕若是做了太大的動作,她的心會當場碎掉。
  
  ※※※
  
  「小宛、小宛--」
  
  聽聞叫喚,她回過神來,只見那女人一臉擔心的看著自己。
  
  「你沒事吧?」魃秀眉輕蹙,以手背探向她的額,「你臉色好白。」
  
  「沒。」她撇過頭,避開那只關心的手,只望著腳邊的萬丈深淵。
  
  整座青龍堡只有東面靠綠苑這兒沒有石牆,因為沒必要。
  
  沒有人或妖可以輕易越過這深不見底的山澗。
  
  這條山澗不知耗費多少年,流過多少水,才將山壁沖刷得筆直陡峭,像是天神拿刀特意削砍過一般。
  
  對岸,有段距離,詭譎的氣流,讓飛鳥都難從其上飛過。
  
  從這兒往下看,時常都是見不著底,只有在天晴時,才能隱約瞥見那如絲線般的白。她不會以為那代表這條山澗水量很小,因為從小她就常常能聽見崖下隱隱約約傳來的隆隆聲響,那是巨量的河水擊打在山壁上的聲音。
  
  「你別站得太過去,小心掉下去。這兒風大,我們還是回房裡去好了。」
  
  魃擔心的說著,牽握著她的手,匆匆拉著她離開了東牆,回到了綠苑。
  
  小宛任她拉著,臨走前又瞥了眼身後那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不可能會有人從這兒來的。
  
  確定了這一面的安全,她拉回了視線,隨著魃穿過庭園,回到屋裡。
  
  一進屋,魃便倒了杯茶水,還給她,「你的手好冰,可能你身子太寒了。來,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小宛想婉拒,一抬首,卻只在她眼中看到真摯的關心,本已到了喉間的拒絕,不自覺地嚥回肚裡。
  
  搬到綠苑,已經三天了。
  
  軒轅魃,是個很溫柔善良的女子,完全相信應龍所編出來的話,將自己當做是她的表妹,相信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就是她,白小宛。
  
  因為這樣,所以魃非常信任她,甚至……關心她……
  
  親人……嗎?
  
  心中興起一絲波瀾,小宛喉頭一梗,順從地接過那杯熱茶,小心翼翼的捧著,讓那溫暖的茶水,涓滴滑進喉間。
  
  軒轅魃……實在是個很難讓人討厭的女子呀……
  
  「慢慢喝,別燙著了。」魃的小臉浮現憂慮,一邊碎碎念著,一邊跑去將拉門拉起,「都怪我不注意,忘了你的傷還沒好,一早便拉著你四處逛,才會讓你受了寒。唉呀,不對!」
  
  她輕呼一聲,像是想到什麼,忙又拉開門,探頭出去,「冬兒、冬兒!」
  
  「來了,小姐,什麼事?」小女婢遠遠聽聞主子叫喚,忙加快腳步匆匆趕來。
  
  「你幫我到廚房要些薑湯來。」見到冬兒手上的木盤傳來一股香甜的味道,她忍不住問:「這什麼?」
  
  「是爺請人從江南運來的桂花釀,爺要我拿來讓您嘗嘗。」冬兒甜甜一笑,回完話便轉身趕往廚房拿東西去了。
  
  「桂花釀?」魃愣了一下,端著木盤進到屋裡在桌上放好,回身將門拉上,再在桌邊跪坐下來,好奇的問小宛:「什麼是桂花釀?」
  
  「是一種桂花釀造的酒。」
  
  「酒?是什麼東西?一種茶嗎?」她一臉疑惑。
  
  小宛一聽,不覺輕揚起嘴角,搖了搖頭,「不是。」
  
  魃羞紅了臉,知道自己又鬧了笑話,不過還是開口問:「那是什麼?」
  
  小宛放下茶杯,替她在酒杯裡斟了三分滿。
  
  金黃色的液體如瓊漿玉液般從酒壺中流洩而出,光是看都讓人目眩神迷,一股濃郁香甜的酒香頓時逸滿一室。
  
  「好香。」魃讚歎著,接過小宛遞來的酒杯,忍不住看著那杯中的波光蕩漾。
  
  「嘗嘗。」小宛示意她喝下。
  
  她嘗試性地輕啜了一小口,愣了一下:「好甜。」
  
  「是呀。」小宛唇角微揚,心下卻有些黯然。
  
  雲娘,為什麼書簡上老說八月掛花香?
  
  因為八月是桂花盛開的季節。
  
  七月掛花不會香嗎?六月桂花不會香嗎?
  
  會啊,不過八月時的桂花香氣最盛,所以才說八月桂花香。
  
  桂花長什麼樣?因為很貴,所以叫桂花嗎?
  
  呃……小宛,桂花的桂和很貴的貴不能通用的,那是不一樣的意思。
  
  到現在,她仍記得雲娘愣住的模樣,也還記得窗外傳來的那聲熟悉的低笑,更記得當時因為自己的無知,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洞裡的窘迫。
  
  可是過沒幾天,她溜到綠苑時,發現園子裡多了一株開著小白花的樹,小白花好香好香……
  
  她知道,那是桂花。
  
  心中的差窘在桂花香氣中淡去,她發現自己對著小白花傻笑。
  
  有陣子,她總愛在桂花樹下睡覺,為了那股熟悉的香氣,還有心中那莫名所以的其它。
  
  「真好喝。小宛,你也嘗嘗呀。」魃咯咯笑著,替她也倒了杯酒。
  
  聽聞魃銀鈴般的輕笑,小宛回神,赫然驚見軒轅魃一張紅撲撲的臉蛋。
  
  「我的天,別喝多了,會醉。」她為時已晚的出聲阻止,拎起了酒壺,才發現魃竟然已喝掉半壺桂花釀。
  
  「喝嘛、喝嘛……小宛你也喝……」魃一臉暈然的笑著,雙眼迷濛地捧著酒,卻差點將酒給灑了。
  
  「好、好,我喝。」不敵她的熱切,小宛忙接過手,喝了一口,卻見她笑呵呵地往後倒去。怕她的頭撞到桌角,她慌忙幹掉整杯,將酒杯放到桌上,伸手將她拉了回來。
  
  魃軟軟地倒在她身上,喃喃道:「我頭好暈吶……」
  
  「躺一下就好了。」小宛扶著她到床上躺好,回身收拾著酒杯。
  
  婢女冬兒送了薑湯過來,她便交代冬兒收走酒具,再回到床邊,魃已沈沈睡去。
  
  桂花釀後勁很強,沒多久,酒氣上湧,她只覺微醺。
  
  見魃睡了,她轉出房,循著庭園中的小徑,來到那棵林葉茂密的桂花樹下。
  
  小白花開滿了枝頭,她低首輕靠在樹幹上,嗅聞著桂花的清香,感覺微風徐徐掠過身旁,像回到當年與它初相見的剎那。
  
  輕歎了口氣,她回身離開,卻腳步不穩地一頭撞進男人的懷裡。
  
  「礙…」她輕呼出聲,一抬首,就看見他。
  
  他扶住她,眼神幽暗,拇指輕拂過她的唇。
  
  「醉了?」
  
  她慌忙想退開,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已俯身吻了她。
  
  「沒……」她的話被吞進他嘴裡,她更加驚慌。
  
  他收緊攬在她腰上的大手。
  
  他的唇帶著溫度,不像之前那般冰冷,她有瞬間的迷失,但旋即驚醒,伸手想推開他,抓著了空了便喘著氣開口道:「我不是……」
  
  他聽也不聽,另一手箝住她推拒的小手,力道不大,卻讓她無法掙紮。他重新襲擊她的唇,趁她張嘴時將舌探進她嘴裡,品當她嘴裡殘存的桂花釀。
  
  她幾乎癱軟在他懷中,只覺得熱。
  
  他的唇好熱、舌好熱,不復以往那般冰冷。她渾身都覺得熱,異尖、心肺都是他的味道,混雜著桂花香氣的味道。
  
  小白花隨風翻飛飄落,她有些暈眩,陽光穿林透葉,亮得教人刺眼,她猛地回過神來。
  
  不,她不是魃,不是軒轅魃!
  
  小宛奮力格開他,伸手擋住他掠奪的唇,雖無法掙脫出他懷裡,卻爭取到一絲暫緩的空間,「你認錯人了……」
  
  她嬌喘著,快速的道:「我不是她。」
  
  他像是愣了一下,跟著才鬆了手。
  
  他手一鬆,小宛差點因為腿軟而坐倒在地,好不容易站穩了腳,她退出他懷裡,極力鎮定的道:「她在房裡,睡著了。」
  
  他一語不發地瞪視著她,臉上閃過一絲她認不出來的情緒。
  
  就在小宛以為自己撐不下去的時候,他終於轉身,朝屋子走去。
  
  見他人消失在小徑轉角,她整個人才放鬆了下來,背靠在樹幹上,輕撫著依然熱燙的唇,渾身劇烈地顫抖著。
  
  天礙…她是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她?
  
  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她昂首無語問天,卻只見在半空打轉的小白花。
  
  飛花依然是飛花,風一吹,便翻飛落下……
  
  ※※※
  
  「不……不要……不要……」
  
  小宛驚懼地睜眼,有一瞬,以為那驚恐的低喃是從她嘴裡冒出來的。
  
  但下一剎,她發現發出聲音的不是自己,是睡得極度不安穩的魃。
  
  「好熱……好熱……不要……」床上的人在睡夢中掙紮,驚恐的低喃,逐漸轉為啜泣。
  
  小宛坐起身,靠了過去,正要伸手叫醒她,就見她整個人突然坐起,尖叫出聲:「不要--」
  
  小宛讓她嚇了一跳,慌忙捧住她失神的臉,將兒時雲娘的那套搬出來用,「沒事了,那是夢,只是夢而已。」
  
  「夢……」魃雙眼迷濛的看著她,臉上仍殘留小宛從未在她容顏上見過的心痛和惶惑。
  
  「是啊,只是夢。」
  
  「小宛?」魃遲疑的開口,像是這時才完全回過神來。
  
  「嗯,我是小宛。」她回以肯定的答案。
  
  魃聞言放鬆了下來,身子整個一軟。
  
  小宛抱住她,學雲娘那般拍撫她的背安慰著。
  
  「乖,沒事了……」她話音一頓,雖然沒聽到任何聲響,但她仍察覺到有人來了。
  
  屋裡只留了一盞小燈,小宛不動聲色的抬頭,毫不意外看見了在黑暗中的他。
  
  他負手而立,隱身在暗影中,隔了一段距離看著她倆。
  
  小宛沒有迴避他的目光,她看著他,邊拍撫安慰著魃,嘴裡邊柔聲道:「只是作了惡夢而已。」
  
  魃在她懷裡輕顫著,不確定的道:「我不記得了,只覺得好熱……」
  
  小宛拉回視線,看著她解釋著,「你喝了酒,喝多了當然覺得熱。」
  
  「是嗎?」魃仰首疑惑輕問。
  
  「嗯。」小宛應了一聲,原本緊繃的氛圍一緩,不用抬頭,她都知道他走了。
  
  「我不喜歡那感覺,好熱。」魃想了一會兒,確定的低喃著。
  
  小宛揚了揚嘴角,「喝了酒,是會熱的。」
  
  「我以後再也不喝了。」魃喃喃的說。
  
  小宛沒再說什麼,雖知他不在了,卻仍忍不住看著他方纔曾佇立,如今空無一人的黑暗角落。
  
  一燈如豆,將熄。
  
  折騰了大半夜,待小宛將魃重新安撫下來至入睡,已是清晨時分。
  
  躺在床榻上,隔著窗欞,她望著逐漸泛白的夜空,並未再試著入睡。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能睡著且一夜無夢,對她實在是種奢侈。
  
  思緒百轉千回,她等著天亮,卻無法無視於身旁那入睡的女人。
  
  此刻魃的臉上,不再有早先的驚恐,但她卻忍不住懷疑,魃被他強行消去的記憶,究竟……隱藏了什麼?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11:01


第三章
  
  「你很殘忍。」
  
  雲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一動不動的曲起一膝,坐在樓台窗格旁,向外看著綠苑。
  
  「我已經告訴她了,關於你和魃及蚩尤的事。」
  
  他仍然沒動,像是不想搭理她,對她的話語聽而不聞。
  
  雲娘沏著茶,也不介意他的無動於衷,只繼續這:「早知你帶她回來是為了今日這般利用她,當年乾脆留她在灰燼裡,讓她自生自滅還要好些。」
  
  「她在這吃好、住好、穿好。哪裡被虧待了?」他冷冷開口。
  
  「人是有感情的。」
  他的回答是一聲不屑的輕哼。
  
  雲娘輕歎了口氣,只道:「我知道你心在魃身上,可看在這些年的份上,給小宛留些情面吧,你知道她對你是怎麼想的。」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他漠然的說。
  
  「別說這種話。」她不贊同的開口。
  
  他轉過身,挑眉譏諷,「所以你覺得可以做不能說?」
  
  雲娘輕蹙著眉,不喜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只直視著他道:「我不以為在經過這些年相處後,你真的能這樣亳不在乎的利用她。」
  
  「棋子就是棋子。」
  
  「既然是棋子,你為什麼總讓她躲進綠苑?」她逼問著,想要他承認他不如表現出來的那般殘忍。
  
  他一僵,臉色有些難看。
  
  「對,我知道她每次失蹤躲到哪,我只是假裝不知道而已。小宛是我帶大的,她往哪跑我當然曉得,我以為她會改變你,以為你能忘掉過去往前看--」
  
  他嗤笑出聲打斷她,「那只是為了打發時間。」
  
  她有些惱了,倏地站起了身,「你以前不是這種人的!」
  
  「以前是以前,我學聰明了。」他一臉冷,黑瞳閃著陰狠,「只要能夠達到目的,我不在乎過程。」
  
  她和他互相對峙著,好半晌才氣沖沖的轉身離開,臨出門前又忍不住回頭丟下一句:「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根本不愛魃,你只是因為不甘心輸給他--」
  
  茶水化為一記水龍襲來,雲娘早有防範,長袖一揮便擋住了它。
  
  「滾!」他冷聲說,不過卻沒再動手。
  
  她頗為不悅地閉上嘴,下了樓後,卻還是忍不住脫口:「對小宛好一點,不要再做出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樓上無聲無息,只有沈默。
  
  「頑固……」忿忿瞪了上頭一眼,雲娘邊嘟囔邊離開紅樓。
  
  ※※※
  
  夜深了,萬籟俱寂。
  
  綠苑的拉門被拉了開,身著綠衣裙的女子走了出來。
  
  他知道那不是魃,是小宛,因為她睡得很少,每晚都會出來在園中走動。
  
  她一直將他交代的事做得很好,依他的命令,保護著魃,順著他的說法,扮演著她的角色。
  
  他要她和魃穿一樣、吃一樣、用一樣,在必要的時候,她就能代替魃。
  
  不說話的時候,她們看起來幾乎是一樣的。
  
  那天在桂花樹下的畫面驀地閃現,他黑瞳一黯,腦海中浮現她合眼倚在樹旁,有些微醺,那神情莫名牽動他。
  
  他以為她是魃,因為小宛不曾看來如此嬌弱,那般惹人愛憐。
  
  吻了,才曉得不是魃是她,可當時她當起來那般香甜、柔軟,他不想放手,所以故意忽略掉,直到她找到機會提醒他。
  
  遠遠從紅樓上看過去,她看起來更是和魃沒兩樣。
  
  小宛在園子裡走了一圈,然後如同以往一般,停在山崖處,久久。
  
  崖邊的風很大,吹得她衣裙和長髮飛揚了起來。
  
  她似乎很喜歡那兒,從小她就愛站在那地方吹風。最先幾次看到她站在那,他以為她會往下跳,不想獨自苟活,畢竟她全族都被滅了。
  
  可她始終沒有,後來他發現她只是單純的喜歡那裡風大。
  
  「愚蠢的女人。」
  
  他鄙夷地喃喃嗤了句,可卻還是看著她,直到她轉身折回,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屋子裡,他還是看著她。
  
  寂寥的夜,只有一輪在雲中忽隱忽現的月。
  
  他輕哼了聲,一口乾盡杯中的酒。
  
  「愚蠢……」
  
  ※※※
  
  白霧茫茫。
  
  她四下環顧,毫不驚訝的發現自己又在那不見天日的山洞裡,山洞的最深處,有著一面巨大光滑的巖壁,其上刻著威猛的圖騰。
  
  是夢。
  
  她告訴自己。
  
  當她看見洞裡石牆上滿是鮮血時,她這樣告訴自己;當她察覺這地方找不到任何出路的時候,她這樣告訴自己;當她發現四處充斥各種兇猛毒物時,她這樣告訴自己!
  
  然後,她沒有任何意外的看見了每次都會出現在她夢中的小女孩。
  
  小女孩枯瘦如柴,像是許多天沒吃飯。小女孩常常都縮在那片巖壁下的窩裡,那窩是小女孩拿死人的衣服做的。
  
  一開始,那地方不只有一個小女孩,還有其它年歲差不多的;但隨著時間過去,那些女孩逐漸死去,有些因為不敵兇猛毒物,有些因為爭奪稀少的食物而自相殘殺,有些則因為搶不到食物而餓死。
  
  每次有女孩死去,巖壁上圖騰的嘴就會冒出青煙,女孩們和毒物都會睡去。
  
  等她們醒來,死去的女孩就會消失,然後圖騰前就會出現更少的食物,跟著殘存的女孩們就會再度如餓鬼般強奪食物--
  
  駭然驚醒過來,小宛全身無法扼止的戰慄著,耳中彷若尚迴盪著女孩們兇猛刺耳的尖叫!
  
  她總是作同一個夢。
  
  最近這幾天,那夢變得越來越清晰。
  
  她強迫自己起身倒茶喝,試著鎮定下來,可她止不住的顫抖卻讓大半茶水灑了一地;她抖得是如此厲害,甚至必須用兩手捧著杯,才能將杯中剩下的另一半送進嘴裡。
  
  受不了屋子裡類似那山洞的幽閉空間,她環抱著自己,甚至沒披上外衣就走了出去,一直走到放眼望去一片開闊的山崖旁。
  
  腳下隱約傳來隆隆水聲,陣陣狂風從身旁疾馳而過,她大口大口的吸著氣,直至狂跳的心漸漸平息,四面攏聚而來的壓迫感也不再那般鮮明。
  
  她好不容易才不再顫抖,夢境中的情景卻清楚依然。
  
  她從來都看不清小女孩的臉,卻清楚記得其它人的。
  
  雖然她也從來未曾夢到最後,不知為何,她卻知道,小女孩是那地方最後殘存下來的生物。
  
  她想都不敢想為什麼她知道。
  
  一點也不敢!
  
  「不要想、不要去想……別去想、別去想、別去想……」思緒才動,她便脫口低喃,像唸咒一樣,不斷不斷的重複,直到突然感覺到他的存在。
  
  她猛地回身,因為轉得太快,差點沒往後掉下山崖。
  
  他伸手抓住了她,一臉冷。
  
  「你三更半夜還在這裡做什麼?」
  
  小宛驚愕地瞪著他,張嘴欲言,雙唇卻顫抖得無法回答。
  
  他瞇了下眼,有些不耐。
  
  她又試了幾次,終於有辦法出聲,一開口就這:「魃……魃在房裡……」
  
  他額冒青筋,臉色更加難看,「我是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以為他不悅她將魃一個人留在房裡,她慌忙垂首,「我……我馬上回去!」
  
  她說完就要回房,箝住她手臂的大掌卻沒有鬆開的意思,她一個踉蹌,差點又跌倒。
  
  他再度施力,卻用力過猛,將她拉進了懷中。
  
  她身上有著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他僵了一下,她慌張想退開,他卻沒鬆手,非但沒鬆手,另一手還攬上了她的腰,將她鎖在他懷中。
  
  她又驚又慌,小臉煞白。
  
  「爺……」
  
  他一臉冷凝,黑瞳轉為奇異的暗金。
  
  她不敢再動,眼中卻難掩惶惑不安。
  
  一時間,兩人不言不語不動,只有山風在旁呼嘯。
  
  他瞪著她,冷峻的臉上閃過無數難以言明的情緒,好半晌,才終於開了口。
  
  「你該死的到底在這裡幹什麼?」
  
  她一臉惶然,半天才啞聲擠出兩個字:「吹風。」
  
  他怒瞪著她,脫口便罵--
  
  「鬼才信你在吹風!」
  
  ※※※
  
  「小宛。」
  
  「嗯?」
  
  「你訂親了嗎?」
  
  「沒有。」
  
  「我有些怕……」
  
  「怕?怕什麼?」
  
  「……應龍。」
  
  小宛回過頭,有些微訝的看著魃。
  
  應龍。
  
  兩個字,像是禁忌般迴盪在空氣中。
  
  魃低著頭,像是沒說過剛剛那句話一樣,只是努力地與身上層層的衣裳和衣帶糾纏,試了幾次都無法將那些衣裙穿好。
  
  她不知為何總無法自己穿好,卻又老愛自己動手。
  
  小宛走到她身旁,替她鬆開綁歪了的衣帶,將她的長髮從單衣裡拉出來,重新替她穿好衣。
  
  「他……不是對你很好?」她幫她整理長髮,邊輕聲問。
  
  「嗯……可是……」魃輕蹙秀眉,從銅鏡裡看著小宛,好半晌才囁嚅地道:「他……臉上有時候會出現很可怕的表情……」
  
  小宛聞言只能苦笑。
  
  「我不懂他為什麼想娶我。」她一臉納悶的表情。
  
  「你們訂了親。」小宛垂下眼臉,拿起木梳替她整理長髮,啞聲道:「況且,他愛你……」
  
  「你怎麼知道?」她倏地回過頭來,臉上滿是好奇和不安。
  
  小宛壓下心頭苦澀,強扯出一記安撫的笑,「我看他對人都不苟言笑,只有在面對你時,臉色才會和緩些。」
  
  魃睜大了眼,脫口就道:「那樣叫和緩?」
  
  「呃……」小宛尷尬的想再替他說話,可卻怎樣也不覺得那傢夥的臉有和緩到哪去。
  
  「你知道,我有時候挺納悶被他看到的東西,怎麼沒結冰呢?」魃小小聲的補充。
  
  「說的……也是……」小宛語音一樣很輕,忍不住同意。
  
  想起他的表情,兩人對看一眼,忍不住同時笑了起來。
  
  「啊,我第一次看你笑呢。」魃笑著笑著,突然看著小宛開口。
  
  小宛微微一愣,笑容淡去,她垂下眉目,有點尷尬的道:「是嗎?」
  
  「嗯。」魑點頭,微蹙起了眉,「你為何不常笑呢?」
  
  小宛強扯出一記笑,抬首看著她,「我這不是在笑了?」
  
  魃並未就這樣被打發,只是正色的凝望著地,直到小宛強扯出來的笑臉再撐不下去。
  
  「是不是……」魃遲疑的開了口,輕問:「我以前對你不好?」
  
  「沒這回事。」小宛吃了一驚,「你怎會這麼想?」
  
  「我並不清楚自己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只知道你是我表妹,我是應龍未過門的妻;我醒來之後,知道家裡的人都已死去,只剩下你和我。我記不得以前的事,對於爹娘的過世,不懂得傷心,但想必你很難過,所以我不敢多提。我以為日子久了,你終會提起,但你一次也……」她說著說著低下了頭,小聲的道:「然後我醒來後也從沒見你笑過,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不討你喜……」
  
  「不是……你想太多了。」見她有些落寞,小宛頓了一下,忙找了個借口道:「我只是……其實我們雖是表親,但過去並未住在一起,直到家里長輩共聚出遊時意外身亡,所以難免生疏。當時,爺聽聞消息,才派人提前迎親,還是你堅持要我一塊兒來的,要不我可能此刻還無依無靠的在餓肚子呢。」
  
  「真的嗎?」魃提振了下精神,好奇的問。
  
  「嗯。只是來此途中未料又遭山賊,連最後跟著我們的家僕都一塊兒遇難,我心中難受,所以才……」
  
  「那你不是討厭我?」魃提著心頭怯怯問。
  
  小宛愣看著她,心下微微一刺,嘴裡卻回答出標準答案:「當然不是。」
  
  「太好了。」魃鬆了好大一口氣,撫著心口,露出甜美笑容。「小宛,你能不能和我說說,咱們的故鄉是什麼樣子的?」
  
  「呃……」小宛僵住,看她如此熱切,只能思索曾見過的景物。金色的水光浮現眼前,她開口就道:「咱們家鄉在湘水畔,江上帆影點點,常有船帆來往,每到黃昏,一切皆染成金黃……」
  
  「真的嗎?」魃興奮的湊了過來。
  
  「嗯。」她輕聲說著,有些出神的道:「夕陽向晚時,在江畔走著,和風徐徐吹來,仿若人間仙境,讓人忘了世俗的一切雜念……」
  
  「聽起來好漂亮。」魃的小臉滿是羨慕。
  
  「是漂亮呀。」小宛垂首,輕聲低喃著。
  
  看著自己的手,她想起那天他在江畔牽著自己的手。
  
  他大大的手裹著她的,掌心透著暖烘烘的溫熱。
  
  他和她,當時看來就和附近用完晚膳出來江畔散步的夫婦沒啥兩樣。雖然她明知那只是他刻意裝出來的假象,他當時心神全不在身旁,她仍覺得心好暖、好暖……
  
  「小宛、小宛--」
  
  「啊?」她回神,只見魃又一臉擔憂。
  
  「你……是不是想家?」
  
  家?她哪來的家?
  
  一時間,她完全不知如何接口,只能啞口看著魃。
  
  ※※※
  
  黑色的血。
  
  迴廊上,黑色的血跡點點。
  
  黑血來自一身黑衣打扮的人,他扶著廊柱,嘔出更多的黑血。
  
  琅琊?
  
  遠遠看見他,小宛一挑眉,警戒地停下了腳步,卻忘了拉住身旁的魃。
  
  「你沒事吧?」她匆匆跑上前去,一臉關心。
  
  小宛讓她嚇了一跳,緊急飛奔跟上,差點來不及擋住琅琊回身那記旋風。他悶哼一聲,臉色更白,在看清來人之後,才未再攻出下一招。
  
  魃伸手探向他的腕,幾乎是習慣性的把起脈來,回首看著小宛便道:「他傷了心肺,血滯胸中,需先順氣回血。」她迅速抓下發上髮簪,又伸手向小宛要:「簪於借一下。」
  
  小宛愣了下,不知道魃怎知把脈,不過還是依言取下髮簪。
  
  魃抓了金簪,反手便往琅琊胸口穴道插去。
  
  「做什麼--」琅琊雙眼一睜,欲動手,卻被小宛制祝
  
  小宛給他一記冷眼,警告他不準出手。
  
  「你放心,我只是幫你打通血脈。」魃一臉嚴肅,「此血不順,你三天內必吐血而亡!」
  
  她肅目聖潔的神情教琅琊一震,沒來由的放下了手,不再掙紮。
  
  魃見狀,不再浪費時間,連續紮了他幾針胸口大穴,再替他推拿順氣,半晌後,琅琊吐出大量黑血。
  
  魃鬆了口氣,抹去額上點點冷汗:「好了,沒事了,接下來只要好好靜養就成。」
  
  她邊說邊伸手要去扶他,卻讓小宛制止。
  
  「我來就好。」小宛攙往琅琊,拿手絹拭去他嘴角黑血,看著她道:「你先回綠苑裡去吧。」
  
  「呃,可是……」魃本想說兩個人抬總比一個人輕鬆,可是她一見小宛不怕髒的替那黑衣人擦血,倏地像是想到了什麼,又改口道:「喔,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小宛看著魃離開,直至她轉過牆角,才鬆了口氣,冷聲輕問琅琊:「你怎傷的?」
  
  「放開我。」他恨聲道。
  
  小宛手一使勁,明裡攙扶著他,暗裡卻戳壓他的胸側。
  
  他痛得悶哼一聲,腳下站不住的往前倒。
  
  魃看似走了,可一轉出迴廊,便躲在一旁偷看。
  
  小宛硬扳著他,不讓他倒下,表面上是體貼入微的扶住他,不讓他跌倒,實際上卻是加重了手勁。
  
  琅琊痛得再悶哼一聲,可魃在一旁看,卻只覺得小宛攙扶著琅琊,真是對他關心至極。她一確定自個兒心裡想的沒錯,就靜悄悄的跑了,臉上還掛著不自覺的微笑呢。
  
  那頭軒轅魃才走,這方小宛卻半點溫柔也沒有,只面無表情的開口:「我沒魃那麼好心。雖然我們倆互相看不順眼,可我承認你不是三腳貓的角色,能傷了你的,必不好與。我需要知道一切情報,她要是讓人傷了,你也脫不了關係。」
  
  琅琊咬牙忍痛,雖然知道她說的沒錯,可心下卻仍是不甘。
  
  「說。」她又壓迫他的傷口。
  
  他痛得臉色發青,忙道:「是魍魎和一名拿著妖刀的男人--」
  
  「妖刀?」她愣了一愣,「苗民?」
  
  「不是,是漢人。」他迅速將交戰的經過敘述一遍,說完時幾乎是出氣多、入氣少,臉色早已由青轉白,只差沒兩眼一翻昏過去而已。
  
  小宛蹙顰著眉,在確定他全說出來之後,才好心的鬆了手,轉身離開。
  
  琅琊幾乎沒跪跌在地上,忿恨地瞪著小宛離去,他只能死白著臉,暗暗詛咒。
  
  媽的,賤女人,總有一天要讓你死在我手裡!
  
  ※※※
  
  再見到應龍,已過了一日一夜。
  
  心裡,有些微的慌,不敢讓他察覺,小宛只有假裝沒看見魃丟給她求救的眼神,捧著杯熱茶,信步晃到一旁,讓他陪著他心愛的魃。
  
  她不知道那晚他為什麼那麼生氣,他罵了那句就走了,沒聽她的答案,也沒留下任何解釋。
  
  鬼才信你在吹風!
  
  那聲斥喝又在耳邊響起,她打了個冷顫,輕握住右手手腕,彷若他仍緊握著那兒,他掌心的溫度,乍暖還寒,教她分不清是冷是熱。
  
  背後灼熱的視線像要穿透她,她不敢回首,只能凝望著前方池中迎風搖曳的蓮花,卻未料聽見了隨風傳來他倆的對話,魃的問題,教她忍不住豎起了耳。
  
  「琅琊……成親了沒?」不知該和他說什麼,魃東想西想,腦海裡的問題就蹦了出來。
  
  「你問這個做什麼?」應龍一挑眉,奇怪的問。
  
  「呃……其實是……」糟糕,她是不是不該問他這個問題呀?雖然說他是她將來的夫婿,可她真的和他不怎麼熟……
  
  可是小宛對她這麼好,如果自己連這麼簡單的事都沒辦法幫小宛,那她還算什麼表姊?再說小宛現在也只有她一個親人,她是她表姊,怎樣也算是她長輩,同樣的,應龍也算是小宛的表姊夫,找他幫這個忙,應該很理所當然嘛。
  
  偷偷看了眼站在池邊出神的小宛,魃鼓足了勇氣,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壓低了音量,怯怯的道:「關於小宛,我在想……」
  
  他輕啜著茶水,握杯的手一緊,卻看似心不在焉的問:「怎麼?」
  
  「你能不能去問問看琅琊的意思?」
  
  「什麼意思?」他一挑眉,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也沒什麼,只是我想小宛年紀也不小了,小宛是我唯一的親人,我自然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我看她對琅琊挺關心的……」
  
  他沈默著,一口氣像梗在胸中,莫名的躁怒沒來由的直竄上腦。
  
  「怎麼,你覺得琅琊不好嗎?」看他臉色一沈,魃遲疑的問。
  
  「好。」他喝下剩餘的茶水,面無表情的望著那在池畔的身影,重複著:「很好。」
  
  匡哪一聲,魃回頭,只見小宛手中的杯跌落,碎了一地。她一臉死白,緩緩的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撿拾摔碎的瓷片。
  
  「小宛,別撿了,你沒事吧?」魃匆匆趕了過來,將她拉了起來。
  
  小宛垂首,不敢抬頭。
  
  「怎麼抖得那麼厲害?你手好冰呀,很冷嗎?」魃緊緊握住她的手,小臉上滿是關心。
  
  「沒……我沒事……」她突兀地抽回手,啞聲道:「沒事……」
  
  「真的?」
  
  「真的。」她點頭,跟著顫巍巍地扯出一記笑,道:「我想起來雲娘稍早曾要我過去一趟,你們慢慢聊,我去去就來。」
  
  說完她轉身就走,看也不敢看他們倆一眼,她怕她看了,會當場崩潰。
  
  灼熱的視線始終跟隨著她,像是要將她身上燒出一個大洞。
  
  她想回身對著他尖叫,卻只能落荒而逃。
  
  魃有些惶惑,不懂小宛怎麼了,她回過身,卻看見應龍雙眼的焦距穿透她,不在她身上。
  
  她回首,身後是踉蹌離去的小宛。
  
  忽然間,她突然知道小宛在躲什麼。
  
  心下一震,她再看著應龍,方纔他黑瞳閃現的暗金已無蹤,只是那張俊美無儔的臉,看來卻像結了層寒霜似的,教人看了從心裡發顫。
  
  「你愛我嗎?」她有些不安的看著他,這問話突然便脫口而出。
  
  他視線回到了她身上。
  
  「當然。」他說,想也不想的。
  
  她聽了卻更加不安,只因他的眼像黑色冰凍的石頭,沒有絲毫情感。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11:25

第四章
  
  女人熟睡的容顏是如此安適。
  
  看著在床榻上沈沈睡去的女人,小宛伸手替她將絲被拉到她頸間。
  
  如果這女人不在的話……他會愛我嗎?
  
  望著那女人白皙的頸項,她一臉面無表情。
  
  如果她不在,他是否就會看見我,而不是她?
  
  心中的聲音竊竊私語著,繁衍、擴散,如雪球般越滾越大。
  
  如果她不在……如果她不在……
  
  那聲聲低喃如咒念般在她腦海裡迴盪,直到它們匯聚成了斬釘截鐵的巨響!
  
  你知道,其實只要殺了她,他就是你的了,只要……殺了她……
  
  屋外的竹林因風沙沙作響,像是應和著她腦海裡的迴盪。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夜風透窗而進,火光閃爍,微微一暗,又重新照亮一室,她猛地回過神來,看見自己的手擱在魃不堪一折的頸項上。
  
  殺了她!
  
  像被燙著似的,小宛閃電般縮回手,慌張起身退了兩步,臉色死白的瞪著不知命在旦夕依然熟睡著的軒轅魃。
  
  一室寂然,她只聽到自己如雷般的心跳。
  
  怦怦、怦怦、怦怦--
  
  衣衫教冷汗浸濕,右手仍有著魃頸上溫潤的觸感,肩上起了點點雞皮疙瘩,她無法自已的戰慄著,一股噁心湧上喉頭。
  
  老天,她在想什麼?
  
  無法置信自己竟如此惡毒,她摀住嘴,渾身輕顫著。
  
  魃是如此的信任她,她怎能……怎能……
  
  別靠近她……
  
  是妖……那女孩是妖……
  
  久遠的聲音在耳中迴響,她摀住了耳,卻仍聽到人們既驚懼又鄙夷的竊竊私語。
  
  「不……我不是……」她退了一步,腳下有些踉蹌。
  
  是她……就是她……
  
  她是唯一走出來的……
  
  「不!不是……」小宛搖著頭,死命的摀住耳,卻擋不住那越來越大聲的耳語。
  
  妖怪!
  
  你是妖!殺人的妖!
  
  「不……我是人!是人!」她顫巍巍地低語著,臉色死白地和那聲聲指控辯駁。
  
  你想殺了她……你是妖……
  
  「不是……我沒有……」她邊說邊往後退,直至退到了拉門邊。怕自己再對魃動手,她倉皇地推開了拉門,狼狽不堪的轉身離開溫暖的屋宇。
  
  就是!你想殺了她!對吧?就像當年殺了那些搶了你食物的--
  
  「不、不是!我沒有,不是那樣的……」
  
  她赤腳在迴廊上奔跑,像是想逃避那如鬼魅般的低語,但它們仍如影隨形。
  
  長長的迴廊像是永無止盡,那根根的樑柱似延伸到天地的盡頭。
  
  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轉著,教她分不清左古,而那聲音,仍在控訴著、尖嘯著,不肯罷休!
  
  你不是人--
  
  她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摔跌在地。
  
  妖怪!
  
  「不是!我是人!是人--」她爬跪起來,大聲的抗辯著,可才開口沒兩句就忍不住乾嘔,她難過的扶著迴廊的樑柱,對著庭院嘔吐,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夜,透著沁涼。
  
  她跪趴在廊上,看著在月下迎風搖曳的白蓮,只覺得自己醜惡無比。
  
  小宛……我好餓……
  
  一張張童稚的臉浮現眼前,大而無神的眼沒有任何焦距,乾癟內凹的臉頰只剩皮包骨。
  
  好餓……
  
  她再次嘔吐起來,這次嘔出了些黃水,等地稍微不再那麼想吐時,她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跪趴在地上,她緊握著雙拳無法扼止的嗚咽著,那些早已遺忘的記憶一幕幕重回腦海,她記起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一切。
  
  ※※※
  
  黑色的靴,出現在眼前。
  
  她順著靴往上看,看到了他。
  
  她的眼滿是淚,滿臉全是縱橫的淚水,看不清他的臉。
  
  她止不住淚、止不住嗚咽,她恨自己讓他看到這般狼狽,她恨他永遠這般殘酷冷絕,她恨他多年前做的一切,恨他害她必須背負這些--
  
  人蠱。
  
  她是人蠱,被她的族人將一群毒物、幾名女孩關在洞裡七七四十九天所養出來的人蠱。
  
  他們是如此害怕他,如此想除掉他,以致於喪盡了天良,將人做蠱。
  
  可笑的是,她出洞的那天,族裡的人幾盡死絕,死在他的手裡。殘存的人被他帶回堡裡,為奴、為僕、為傀儡。
  
  那些人怕她、懼她、鄙視她,因為他們知道她是洞裡存活下來的最後一個。
  
  她一直不懂為什麼,因為她的記憶,被他奪走了。
  
  「為什麼?」她含淚頭問:「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
  
  他看著她,一臉漠然的道:「困為沒有必要。」
  
  她垂首無語掉淚,久久,才啞聲再問:「為什麼撿我回來?因為我長得像魃?」
  
  「因為我無聊。」
  
  她梗住呼吸,雙手緊握成拳,卻不知自己究竟該恨他的無情,還是該謝他多年前救了她……
  
  黑色的靴離開了,她幾近崩潰的趴倒在地、泣不成聲。
  
  ※※※
  
  該死!不過是顆棋子!
  
  一雙拳頭,握了又放,在發現差點伸手去扶她時,他緊抿著唇,逼自己轉身大踏步的離開。
  
  夜裡驚聞綠苑迴廊傳來慌急的足音,他以為出了事,匆忙趕來,卻只見她像個瘋子似的狂奔、跌倒、乾嘔……
  
  他不懂自己是怎麼了,明知該先查看屋內的魃,他卻來到這裡,看著戰慄不止的她,無法動彈。
  
  你老是看著她。
  
  誰?
  
  小宛。
  
  幾天前,雲娘嘲諷的聲音,冷冷在算邊響著,他緊抿著唇,對那句話嗤之以鼻,猛地拉開綠苑的門。
  
  魃仍躺在床上沈睡著,那睡顏是如此安穩。他看著她,腦海卻浮現同一張臉跪跌在迴廊上,黑眸含著淚,充塞著述惘、痛苦、怨憤……
  
  為什麼?
  
  他握緊了拳頭,壓抑著那突如其來的怒火。
  
  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
  
  水氣驟然狂增,屋外雲層掩去明月。
  
  該死的女人,他下回會如她所願的!
  
  他暴怒的想著,萬分火大,卻又不肯去細思自己究竟在氣什麼。
  
  一陣夜風旋進屋裡。
  
  燈,滅了。
  
  ※※※
  
  起風了。
  
  她瞪著天上烏雲掩月,淚猶未乾。
  
  風,帶著夜的沁涼,她有些茫然的記起被奪取的記憶中,長老們曾說過的話。
  
  她……必須殺了他,必須在她二十歲生日之前殺了他,必須在下一個滿月前殺了他,否則她就會死。
  
  會死。
  
  奇怪的是,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驚恐、不害怕,此刻她只覺得一片空茫,什麼都沒有。
  
  死,也許是種解脫……
  
  一聲輕響從樹叢中傳來,她反射性的彈射起來,斥喝:「誰?!」
  
  綠苑是禁地,青龍堡的人,沒受召喚是不準進入的;夜闖綠苑,更是大忌!
  
  來人突地往前衝,她欺上前去,劈頭就是一記手刀,對方閃身避過,順勢搭住了她的手腕,她手腕向下一沈,對方的手如影隨形,她幾次閃躲都躲不過,抬腿就是一腳踢去,未料也被擋下,非但如此,手也被人抓祝
  
  才交手兩招她就被人制住,來人武學造詣之高,教人駭然。
  
  她驚駭的抬首,卻被對方那雙熾熱的雙瞳給震懾住,一時之間,竟無法動彈。
  
  那,是個看來歷盡滄桑的男人。
  
  她從未見過他,他臉上顯露的愛恨情仇卻擺明了不是如此。
  
  她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為他那強烈激昂到幾乎震動空氣的情緒。
  
  他瞪著她,突兀地開了口:「你不會武。」
  
  那是陳訴,卻不是事實。
  
  那瞬間,小宛同時確定了幾件事,一是他是敵人,二是他是來找魃的。
  
  「放開我。」她推拒著地,卻不敢再使出任何招式,怕讓他察覺她不是他要找的那個。
  
  她的抗拒,只換來他更牢的箝制,他扳著她的後頸,將她拉向他。
  
  他瞪了下眼,神情閃過一絲不確定的疑惑。
  
  他鬆了她頸後的手,當他那隻手觸碰她的臉時,她沒來由的顫抖起來,因為害怕,想問,未料他卻只是以拇指拭去她臉上未乾的淚痕。
  
  她一愣,整個人呆在當常
  
  「哭什麼?!」他問。
  
  她傻傻的看著他,即使他的神情是那般複雜且強烈,可他的手卻很……
  
  溫柔。
  
  胸口沒來由的湧上一股莫名的情緒,小宛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當熱淚滑下臉頰,她才發現自己無聲的哭了。
  
  那瞬間,她終於省悟自己要的是什麼,終於肯對自己承認,她一直都愛著那個男人,她要他看著地,像眼前這個男人這樣專注地看著她,像眼前這個男人在乎魃一樣的在乎她,像眼前這個男人愛魃一樣的……愛她……
  
  同時,她也知道,那是永遠不可能的事,永遠、永遠都不可能--
  
  可即使如此,她卻仍選擇了聽命於他,即使在心神皆傷時,她卻仍反射性的做了他所交代的--假裝成魃!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教她再看不清對方的臉,可她卻曉得她的淚明顯干擾著他,他完全鬆開了箝制,邊替她拭淚,邊慌急的咒罵:「天殺的,別哭了--」
  
  ※※※
  
  冷風如鐮刀般襲來!
  
  男人警覺的側身閃過,一手護著她,另一手一把抽出背上大刀,反手削去。
  
  破風!
  
  她能聽見風被撕裂的聲音,發尾被風斬去些許,她看見那些髮絲在空中飛散。
  
  「放開她。」
  
  冷冷的語音,居高臨下。
  
  她和他同時抬首,只見烏雲不知何時佈滿夜空,迴廊屋瓦上佇立著一條人影。
  
  一道電光亳無預誓的閃現,照亮闃暗的夜空。
  
  電光在他臉上形成陰影,讓他看來像是掌握黑夜的邪神,十分駭人。
  
  他的眼轉成暗金,瞪視著。
  
  她害怕的退了一步。
  
  「應龍。」
  
  耳畔響起男人的聲音,她在狂風中回首,只見男人的臉撤去了方纔的壓抑,顯現如夜叉惡鬼般的張狂怒容。
  
  她不是個膽小的女人,但那一瞬,她真的想轉身逃跑。
  
  遠方的天際響起一記悶雷,轟隆作響。
  
  兩個男人劍拔弩張地互相瞪視對方,緊張的氣氛像一條被過度拉扯的琴弦。
  
  她動也不敢動一下,怕動了,會被那銳利的氛圍割傷。
  
  「過來。」
  
  小宛整個人一顫,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身後的男人已經扣住了她的手腕。
  
  「不--」他在她耳邊厲聲低咒,「你欠我!」
  
  男人身上的熱氣從身後溫暖著她的背,她昂首看著站在屋瓦上的應龍,輕顫著,無法動彈。
  
  那一瞬,一股衝動湧現,她知道她可以跟著身後的男人走,她可以用應龍編出來的謊言,假裝忘記一切,和這人重新開始;他永遠不會發現,他會對她好,會愛她,會疼她……
  
  天,下雨了。
  
  瘋狂的念頭在腦海裡翻湧,可胸口卻越發疼痛。
  
  風,在耳邊呼嘯。
  
  她一眨也不眨的看著站在屋瓦上的應龍,心痛的不能自已。
  
  我可以忘了他、離開他、不愛他……可以的、可以的、可以的……
  
  她一次又一次的在心底說服自己,心卻越來越痛。
  
  然後,他伸出了手。
  
  她看見他對她伸出了手。
  
  就那麼簡單的一個動作,他對她伸出了手。
  
  瞬間,她在心中努力堆疊的高牆崩塌掉落,不堪一擊。
  
  她喉頭一梗,想也沒想,身體已經自主做了反應。
  
  右腕一轉,她輕易掙脫了男人的手;腳一點地,她已離開了那人溫暖的懷抱。
  
  男人暴怒,如影隨形追了過來,一道閃電卻從天而降--
  
  小宛駭得白了臉,男人卻連理都不理那落雷,執意要抓住她的手。
  
  「不!」她慌急地輕呼出聲,手腕一轉,反手拍了他一掌。
  
  可就那麼一頓,她差點被閃電擊中,那亮光教她睜不開眼,一隻大手突然出現,在千鈞一髮之際將那電光擊回。
  
  她寒毛直豎,驚懼地喘著氣,回神時,她嗅聞到那熟悉的味道,知道自己待在應龍懷中。
  
  因為那記閃電,她一時間什麼也看不見,耳中卻聽聞那男人的怒吼。
  
  「炎兒--」
  
  她聞聲顫了一下,應龍一僵,攬在她腰上的手臂硬將她箝得更緊。
  
  然後,是一陣刀劍交擊聲。
  
  不久,那聲音越來越遠,直到滂沱的雨聲遮掩住了一切。
  
  即使如此,她仍止不住渾身的顫抖,耳中仍盤旋著男人憤怒的咆哮。
  
  炎兒--
  
  那聲音,在她耳邊繚鐃,久久不散。
  
  當她雙眼再能看見事物,她發現自己人在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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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11:49

第五章
  
  她在發抖。
  
  她的唇是白的,失血的唇輕顫著,上頭有著被她自個兒咬出來的齒櫻
  
  「怕我?」應龍伸手輕撫著她顫抖的唇。
  
  「沒有。」她說,卻壓不住因驚恐而狂跳的心。
  
  他的手離開她的唇,撫開她臉上的濕發,在她敏感的耳畔逗留了一下,才再向下停在她頸上躍動的大穴上。
  
  她的脈搏忠實地傳達著她的心跳。
  
  「把頭抬起來。」他說。
  
  小宛一僵,遵命照做。
  
  她發稍還滴著水,雨水洗去了她早先的淚,但那哭過的眼,卻依然泛紅。
  
  雖然她極力鎮定著,可她的眼,仍難掩惶惑。
  
  「抖什麼?」
  
  「我……」她打著顫,試了幾遍,才說出口:「冷……」
  
  先前,她就是這副梨花帶淚雨的模樣,看著蚩尤,偎在蚩尤懷中--
  
  胸腹中那股沒來由的火因那幅影像而高漲,應龍瞇起了眼,卻揮不去蚩尤和小宛深情對看的那一幕。
  
  他替她拭淚,他擁她在懷中,他問她哭什麼--
  
  那景象教他幾乎咬碎了牙,那股莫名火直衝上腦,他倏地箝住她的頸項,譏諷著:「冷?在他懷中就不冷了?」
  
  「沒有。」小宛白了臉,急急的回道。
  
  「你喜歡他!」他額冒育筋,鼻翼翕張。
  
  「沒有!」她一僵,辯駁著。
  
  「你想和他走。」他冷聲指控。
  
  小宛氣一窒,臉色更加煞白,不自覺地調開視線,「沒……」
  
  她遲疑的反應和微弱的語音證實了他心中不安的猜測,一股狂猛的妒火夾雜著怒意席捲而來。
  
  他黑瞳轉金,加重了手勁,冷聲怒道:「看著我!」
  
  她嚇了一跳,因頸上的疼痛而抬首,重新看著他,眼睫卻沾著淚。
  
  他更怒更妒,以為她是為那人掉淚,他突地貼近她,咬牙根聲道:「你想走?!啊?」
  
  「我……」他從來未曾將他的憤怒如此彰顯於外,小宛嚇壞了,卻無處可躲,只能努力冷靜的強裝鎮定,道:「我……我只是扮魃,你本就要我扮演她,不是嗎?」
  
  她白著臉,逼自己迎視他的怒火,道:「她穿綠衣,你也要我穿綠衣,你送她珠玉,也給我珠玉,不就是因為要我在必要的時候代替她,保護她的安全嗎?我只是照你的意思做而已,我這樣做有什麼錯?」
  
  應龍啞口,臉色黑沈難看。
  
  她這樣做有什麼錯?沒有!因為那的確是他當初所想的,他的確是想小宛扮成魃,混淆蚩尤。可當他看見她在蚩尤懷中,他卻無法忍受!
  
  事實上,現在光是想到剛剛他倆深情款款互相凝望的模樣,他就嫉妒得幾近瘋狂--
  
  她是他的!他的!
  
  「你以為這樣就能唬住我?你以為我沒看到你救他?我本來可以殺了他的!」他緊緊抓住她的雙臂,火冒三丈的咆哮,「你不要忘了,當年要是沒有我,你早就死了!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死你得死,我要你活你得活!想走?!作夢!」
  
  她愣住了,無法置信的看著他。
  
  她劇烈地顫抖著,幾近絕望的問:「你……是這麼想我的?你到底……當我是什麼?一樣東西?一個玩具?」
  
  「怎麼想?當然是個棋子!你以為你是什麼?膽敢違抗我!」
  
  他鄙夷的斥喝打碎了小宛最後一絲撿回來的冀望。
  
  她還以為……以為他……
  
  當他伸出手,她還以為他終究是要她的,終究是在乎她白小宛的……
  
  原來不是,從來都不是!
  
  她戰慄地微側著頭,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像是終於看清了他一樣。
  
  心,好痛好痛,錐心刺骨的痛。
  
  她緩緩搖著頭,無法相信自己愚蠢至此,無法相信他竟真的如此冷酷無情。
  
  「不準哭!把你該死的淚給我眨回去!」
  
  他低咆著,捧著她的臉,不讓她搖頭,不許她掉淚。
  
  她為什麼這樣看他?她為什麼出現那樣的表情?
  
  一股沒來由的恐慌充塞心胸、擴散至四肢百骸,他既憤怒又驚恐,他直覺自己就要失去什麼,卻不知道該如何阻止!
  
  不!
  
  他驚慌的吻住她,卻嘗到她的淚;他擁她入懷,卻感覺到她胸腔因啜泣而傳出的震動。
  
  「不要……」她推拒著,淚如雨下。「不要這樣……別讓我恨你……」
  
  那讓他更火,他箝住她的手,貼著她的唇,低咆道:「你是我的,不是他的,你一輩子都得屬於我!」
  
  他一把將她抱到床上,褪去他和她的衣衫,她瑟縮輕顫著,纖細的身子抖得如風中落葉。
  
  「你誤會了……我沒有……」
  
  他吻去她顫抖的語音,大手撩撥著地未經人事的嬌軀。
  
  他吻著她的唇、吻著她的頸、吻著她雪白的渾圓。
  
  小宛嬌喘一聲,輕咬著下唇,啜泣著:「我不是魃……不是……」
  
  他重新回到她眼前,懸宕在她身上,貼得很近很近。
  
  他的瞳仁是那種漂亮的暗金色,帶著激昂的慾望,凝望著她,低啞的道:「我知道你不是。」
  
  「你愛她……」她哽咽,眼眶含淚,痛苦的提醒他。
  
  他眼中金光再現,箝住她手的大掌一緊,嘴角卻嘲諷的揚起。
  
  「而你愛他,不是嗎?」
  
  「我沒--」她想解釋,卻讓他用手摀住了嘴。
  
  「是我的,就永遠是我的!只要我活著一天,你連想都不準想別的男人!」他看著她,冷聲威脅著:「特別是他。」
  
  下一瞬,他進入了她。
  
  小宛倒抽口氣,痛得掉下淚來。
  
  她又痛又氣地咬住他捂在她嘴上的手,他卻沒有拿開,只是任她咬。
  
  「把眼睜開。」他逼迫著她。
  
  小宛如他所願的睜眼,滿眼全是憤怒。
  
  「很好。」他說。
  
  他不要再看到她臉上那莫名所以的什麼!
  
  對自己流血的手,他像是不痛不癢,只是看著她道:「你一輩子只能想著我,就算是恨,你也只能恨我!」
  
  她眼眶蓄積的淚,再度從眼角滑下。
  
  他無法忍受,所以俯身去吻她,跟著他開始律動,帶著她一次又一次的經歷那些情慾浪潮。
  
  然後……
  
  夜,深了。
  
  ※※※
  
  她睡著了,頰上猶有淚痕。
  
  他不敢替她拭淚,怕驚醒了她;即使不肯承認,他仍知她的淚的確困擾著他。
  
  而此刻她若醒了,落淚難免。
  
  若不是仍有著她兒時初來乍到躲在綠苑裡偷哭的記憶,有陣子他還以為她不會哭、沒有淚……
  
  不過是顆棋子而已,他不懂他為什麼會如此輕易被激怒,非但動了肝火,還要了她。
  
  如今冷靜了下來,他卻不覺得後悔,除了她的淚……
  
  他不要她那樣看他,他不要她臉上出現那種讓他害怕的疏離。
  
  就算是恨也好,是恨也好!
  
  一聲抽氣,讓他抬首,只見雲娘一臉驚愕的站在門邊。
  
  他替小宛拉上被,披上外衣走下紅樓。
  
  雲娘跟著,直到兩人來到庭院。
  
  「你做了什麼?!」她蹙顰秀眉,急急低聲責問。
  
  他冷著臉,「你看到了。」
  
  「我以為你一向反對混種,為什麼卻對小宛--」雲娘氣惱的咒罵著:「該死的,她是普通人!我們生命週期和她不一樣,你有沒有想過若她懷孕了,那可不是懷胎十月就能了事的,一個弄不好,她要是承受不住,是會死的!更別提一般女子十個有八個在生的時候撐不過去--」
  
  他臉色時青時白,眼底閃過一陣恐慌。
  
  「可惡,你沒想過,對吧?」雲娘氣得想跳腳,「我的老天,我知道你一向不把普通人當人,可你把她當棋子也就算了,怎麼還可以這樣對她?」
  
  他握緊了拳,斥喝著:「那不干你的事!」
  
  「你想要不會去找你那未婚妻軒轅魃嗎?」她氣到口沒遮攔,頰上浮現氣怒的紅潮,「至少我不用開始數日子等著要替人收屍!」
  
  他一僵,像是被人揍了一拳。
  
  「不成!我要帶她走!」雲娘轉身就要回紅樓,卻被他擋祝
  
  「你想帶她去哪?」他壓抑著怒氣說。
  
  「當然是去檢查她有沒有,有了就想辦法打掉!然後讓她離你遠遠的,有多遠就走多遠!再讓你這樣糟蹋下去,她非死不可!」
  
  「你敢?」他青筋暴起,怒不可遏。
  
  「你想害死多少你口中的螻蟻棋子我不管,可小宛我管定了!」她一閃身,也不見怎麼動,人就越過了他,到了紅樓門前,忿忿不平的罵道:「我受夠了那些愚蠢的戰爭,受夠了你那愚蠢的驕傲,受夠了這些狗屁倒竈、自以為了不起的神族論!」
  
  他及時趕在她上樓前扣住她的右手,怒道:「雲娘!」
  
  「放手!」她一臉冰寒,冷聲道:「活了幾千年有個屁用,那些你們嘴裡沒用的普通人活個幾十年都還比你們有情有義懂得多!」
  
  她左手在胸前畫了個半圓,一陣白茫茫的寒氣隨之結霜,直襲應龍。
  
  見她出此狠招,他眉一挑,一怒之下再不留情,手一揮,一道水氣破冰而過,直打印在雲娘眉心正中。
  
  她碎不及防被印個正著,頭一昏,整個人一軟,往地上倒去。
  
  應龍伸手將她接住,打橫一抱,帶她回她住的宅院去。
  
  該死的女人,一個比一個麻煩囉唆!
  
  他在回紅樓時,氣怒的想著,可臨到了樓下,卻未進門,反又到了廚房,拎了一罈老酒,到藏書閣喝。
  
  他灌了整壇,腦海裡卻還是揮不去雲娘說的話。
  
  你想要不會去找你那未婚妻軒轅魃嗎?
  
  他一僵;在那之前,他甚至連想都沒想到魃。
  
  她要是承受不住,是會死的!
  
  另一句話突地響起,教他心一震,他緊握雙拳,用力到指節都已泛白。
  
  一般女子十個有八個在生的時候撐不過去--
  
  他突兀地抓起空壇吐了起來,半晌後,才好了些。
  
  天殺的!他簡直不敢相信他吐了!
  
  瞪著那壇穢物,他冷汗涔涔的暗暗咒罵,往後靠到牆上。
  
  「不過是顆棋子而已!」他恨聲念著,可胸口卻為之一緊。
  
  前方有著一卷卷堆得和山一樣高的書簡,他聽到自己的心跳,未幾,他發現自己來到那些古老的書簡前,開始翻找那些關於神怪妖物誌類的書簡。
  
  可惡,一定有方法的!
  
  要不然那混種的該死蚩尤就不可能存在了!
  
  ※※※
  
  他走沒多久,小宛就睜開了眼。
  
  窗外,而已停歇,只偶爾傳來些許滴答聲。
  
  為什麼會愛他?
  
  她應該是恨他的。
  
  她應該選擇恨他的,在當初相遇的剎那。
  
  他滅了她的族人,她想,她應該要恨他才是,但她的族人對她並沒好到哪。
  
  她是個棄兒,那是她記憶中最初記得的一件事。
  
  而他,是第一個對她好的人。
  
  多麼簡單,因為他對她好,因為他將她撿回家,因為她以為他在乎她,所以她在朝夕相處中對他撤掉了心防。即使他總是一臉漠然、神態冷淡,即使從小聽過無數有關他的殘酷狠絕,她還是愛上了他。
  
  因為他對她好。
  
  無論是為了什麼原因,他的確曾對她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蜷縮在床上,她聽到自己歇斯底里乾啞的笑聲。
  
  錯了,不是對她好,不是對她……
  
  是對軒轅魃!
  
  「哈哈哈哈哈哈--」
  
  她伸手撫著自己的眼,越笑越大聲,直到笑出淚來,直到笑聲變成嗚咽,直到她終於痛哭失聲……
  
  ※※※
  
  該死,要在這些東西裡找到他想要的,不翻上十天半個月才怪!
  
  煩躁的爬著發,他突然警醒不可能靠自己就找出他想要的,他甚至不確定他到底我那些做什麼--
  
  有些惱的看著那被他翻亂的書簡,他腳跟一旋,走了出去。
  
  天要亮了,遠處泛著朦朧的霧氣。
  
  他應該要人來查的,他不曉得他為何竟忘了這麼簡單的事。
  
  大踏步的走回紅褸,他不願去想自己為何失去了慣有的冷靜,只一味咒罵那該死的蚩尤!
  
  若不是那王八蛋,他也不會--
  
  天殺的!人呢?
  
  一進房裡,床榻上已無人,只有淩亂的絲被,和她身上殘餘的香味。
  
  有一瞬他無法動彈,以為蚩尤闖進來帶走了小宛!
  
  他轉身從窗口飛身下樓,腦海裡唯一的念頭就是要殺了那冤魂不散的王八蛋。可才在半空,他就看見了她,在她習慣待的老地方,吹風。
  
  她只著素白單衣,狂亂的風吹拂著,揚起她的髮、她的裙,獵獵作響。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下來,沖天的怒火卻復而上湧。
  
  他冷靜下來,來到山崖旁,朝她走去,肚裡的咒罵才來到嘴邊,她卻像是察覺他的來到,雖仍背對著他,卻先開了口。
  
  「我曾經愛過你。」
  
  他一僵,前進的腳步停了。
  
  「我曾經愛過你。」她又重複了一次,這回轉過了身來,定定的看著他。
  
  她臉色死白,語氣卻有種詭異的平靜,「可……你看的,不是我;他看的,也不是我。你和他都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女人,你們看到的一向是軒轅魃,從來都不是我。」
  
  她那家在訴說旁人事的平靜模樣,不知為何教他不敢亂動。
  
  「你曉得最可怕的是什麼嗎?」她輕揚嘴角,問他。
  
  他沈默著,沒有回答。
  
  「可怕的是,連我自己在看鏡子時,我看到的,也不是我,是她。」她自問自答,跟著歇斯底里的笑了起來,好像那是一個多大的笑話。「知道嗎?不是我,是她,從來都是她,呵呵呵呵……多可笑,連我自己看到的也是她……」
  
  她的笑像方才忽然出現般突兀地從她臉上消失,像是自言自語似地,她輕喃道:「不是我,是她,軒轅魃。」
  
  他僵站著,只覺得她像是將那些字句丟回他臉上。
  
  她崩潰的反應他早料到,卻未想到他竟會為此感到心慌和不安。
  
  不過是顆棋子!
  
  他冷著臉,在心裡咒罵。
  
  山崖下起了一陣風,揚起她的髮。
  
  風勢極強,但她卻仍站得很穩,定定的看著他,看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眉,看著他的眼耳鼻口。他仍如初相見時那般使美,也如當時那般冷絕。她在他身上、在他臉上,看不到一絲波瀾,他的情緒從來沒有一絲一毫是為了她。
  
  小宛無聲苦笑,笑自己的悲衷,也笑自己的愚蠢。
  
  她轉過身,深吸了口氣,穩穩地迎風而立,將散亂的髮絲撩到耳後。
  
  「你知道嗎?如果這一生能讓我選,我寧願這輩子從未遇見你,從不知道軒轅魃,從來……都沒出生過……」
  
  她輕聲說著,很輕很輕的說著,然後突然便往前走,像在散步一般,走出了山崖,往下墜落--
  
  ※※※
  
  山風吹拂而過,崖上已空。
  
  她是如此的安靜,如此的毫無預警,甚至沒發出任何聲音。
  
  他僵站著,下一瞬,才領悟她做了什麼。
  
  她不是妖,不是魃,她沒有堅硬的軀殼、沒有護身的罡氣,她只是普通的血肉之軀,從那麼高的山崖落下,絕無生還的可能。
  
  「不--」
  
  無以名狀的恐懼攫住了他,他隨之衝出山崖,怒吼著。
  
  崖很高、很直、很陡,他急速往下墜落,可慢了半拍的領悟卻讓他來不及救她。萬丈深淵下是湍急的河流,她一落入水中,便被捲入漩渦消失無蹤,沒再浮起。
  
  他尚在半空就施法將水流阻斷,想將才落水的她截住救起,但山澗的流速太快,他仍慢了一步,即使他潛入水中,仍不見她的蹤影。
  
  他幾乎將整條山澗的水弄乾了,但巨量的水流早已將她沖刷得不知去向。
  
  他順著山澗往下遊找,他發了瘋似的尋找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她就像是從來未曾存在過一般,融化消失在河水裡,連片衣角都找不到。
  
  天大亮,日頭不知何時早已上了青空,金黃的艷陽直射峽谷,將萬丈絕壁照亮,如兩片鑲金的的巨型屏風。
  
  他站在溪谷巨岩上,怔忡的望著閃閃發亮、湍急地重新向東流的河水,眼前金黃亮眼的壯麗景象難得一見,他卻只覺得喉嚨發乾。
  
  不過是顆棋子!
  
  他握緊了拳,咬牙低斥。
  
  他以為恨也好,就算是恨,她也只能恨他,卻未料,她連恨他都不要。
  
  她不要--
  
  我曾經愛過你。
  
  她說,聲音好輕好輕。
  
  「你該死的不過是顆棋子--」
  
  他仰天憤怒地咆哮出聲,像是要反駁她。
  
  那聲怒吼迴盪在山壁間,響亮的回音一次次地重複著。
  
  可她的聲音,卻仍清晰地在他耳畔繚繞不散。
  
  我曾經愛過你……
  
  山風在耳邊呼嘯,河水越形湍急,擊打在山壁上,發出隆隆巨響。
  
  即使如此,她的聲音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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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12:17

第六章
  
  青龍堡。
  
  黑夜,在這兒像是永無止盡;緣起於,那陰雨綿綿的天。
  
  看著那一臉陰沈的男人,對於要嫁給他,魃越來越覺得不安。
  
  之前,他消失了好些天;小宛也是。
  
  她很擔心,冬兒卻告訴她,小宛有事下山去了。
  
  至於他,她很確定他人在,因為她曾遠遠看見他人在那座高高的樓閣裡;不過他一直沒出來,至少沒來綠苑。
  
  也是那一天,雨開始下個不停,她甚至一度懷疑會有再放晴的時候。
  
  雖然,冬兒也和她說,這只是南方這兒的季節雨,每到這幾個月都是這樣的。
  
  然後,就在她懷疑事情到底哪裡出了錯時,他出現了。
  
  很詭異的是,他開始陪著她,比他把自己關起來之前還要常陪她。
  
  他陪她下棋,陪她喝茶,陪她吃飯,陪她逛花園,陪她挑布匹做嫁衣--
  
  他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她卻深覺無所適從,只因他認為她該喜歡的、該愛吃的、該愛看的、該愛玩的,全都有些……好吧,是很大的不對勁!
  
  看著桌上的精緻糕點,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和他說,她對於這些食物不怎麼感興趣。她食量本就不大,先前還是因為小宛在,陪著她一塊兒,她才每餐都吃了點。可桌上這些--
  
  桂花糕、綠豆湯、八寶粥、甜酒釀。
  
  光看她就覺得一嘴甜,更別提要吃進肚裡去了。
  
  屋外雨淅瀝瀝的下,魃又偷偷看了坐在桌案前的應龍一眼,卻發現他一臉青白地看著屏風旁的茶幾上擱著的銀護手。
  
  見他對那感興趣,她放下手中銀筷,輕聲道:「那是小宛的,她忘了帶走。」
  
  他拉回視線,瞥了她一眼,然後停在她前面那沒動到多少的食物上。
  
  「不好吃?」
  
  「沒,挺好吃的,不過我真的吃不下了。」魃搖搖頭,試探性的問道:「可惜小宛不在,她挺愛吃甜食的呢。不知道她何時才回來?」
  
  外頭突然打了一記響雷,她差點跳了起來,不覺轉頭驚愕地看著屋外。
  
  「嚇我一跳。」魃撫著心口,小臉有些發白,「這雨何時會停呀?」
  
  他沒有回答,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呃……冬兒說南方每到這季節都下雨,不知北方是不是也一樣?」魃被他看得有點心驚膽跳,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好隨便找個話題聊。
  
  他還是沒說話。
  
  老天,她連要和他說什麼都不知這,怎麼嫁給他相處一輩子啊?
  
  奇怪……她記得一開始,他明明沒有那麼不好相處的呀!
  
  魃有些尷尬,可是又受不了一室的岑寂,所以過沒多久又再次嘗試,「對了……小宛挺喜歡桂花的呢,這兩天雨一直下,把院子裡那稞桂花樹的花都打落了,她要是回來見了,一定覺得很難--」
  
  「天晚了,你早點歇息。」
  
  她話還沒說完,卻見他倏地站了起來,開口打斷她的話,跟著便突兀地轉身離開了。
  
  晚?
  
  她記得現在才過午時沒多久啊,他是不是記錯時辰了?
  
  魃愣了一下,可看著門被他拉上的同時,卻也鬆了口氣。
  
  不過,瞧瞧窗外那陰沈沈的天,再看看屋裡根本未熄過的燈火,她不由得聳了聳肩。
  
  也難怪他會搞錯,連她自個兒有時也會弄錯時辰呢。
  
  唉,這種鬼天氣要是持續下去,她怕他們的燈油很快就會不夠用了。
  
  魃看著那幾盞燈,忽然站了起來,決定要從現在開始幫忙節省燈油。
  
  怎麼說這屋子裡現在也只有她一個,頂多再加個冬兒,單單兩個人就點了十數盞燈,實在是很浪費,還是弄熄一些好。
  
  她走到最近的油燈旁,拿起燈罩,想將那燈火吹熄,誰知她一見到那一蕊紅艷艷的火,一絲模糊的影像就閃過腦海。
  
  她愣了一下,不由得盯著那隨風晃動的火舌。
  
  小小的火焰,因為失了燈罩的保護東搖西晃,一會兒漲高,一會兒縮校它閃耀著藍紅和橘黃的顏色,彈跳著、舞動著……
  
  她看著看著有些失神,那詭譎的炎從一小點,漸漸在她眼中擴散,除了那紅色的火焰,周道的一切都消失了,連那多日來的雨聲都不見,她眼中只剩下那飛旋的火焰,然後她看到了一把刀--
  
  刀,向她揮砍過來!
  
  「啊?!」她驚叫一聲,嚇得花容失色、踉蹌退跌,手裡的燈罩摔落地上,滾了兩滾方停下。
  
  她撫著狂跳的心,臉色發白的微喘著,卻發現一切又恢復了原狀,窗外的雨聲依然,屋子裡燈火通明,桌上則仍擱著她未食用過的糕點。
  
  小小的燈焰,如常,未變。
  
  ※※※
  
  可……你看的,不是我……他看的,也不是我……
  
  你和他都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女人……
  
  你們看到的一向是軒轅魃,從來都不是我……
  
  不是我,是她,軒轅魃……
  
  猛地睜開眼,他汗涔涔地瞪視著前方,耳中卻仍迴盪著那幾句話。
  
  一室通明,屋外仍飄著細雨。
  
  發現他仍坐在紅樓,他鬆開了緊握著的拳頭。
  
  幾天了?
  
  他不曉得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天了,他分不清日夜,分不清早晚,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常常,他一閉上眼,就會看見她站在崖邊,用那教他心慌的瘋狂,輊聲說著那幾句話。
  
  他把自己灌醉,她仍會出現。他不再喝酒,告訴自己只要娶了魃,她就會不見,所以他開始積極的籌備婚禮。
  
  於是,一簍簍的牲禮送到了,一籃籃的素果送到了,一罈罈的好酒送到了……
  
  喜氣洋洋的大紅燈籠換掉了宮燈,紅漾漾的帖子也發了出去,遠道而來的仙怪們陸續登門,而那該死的蚩尤也不見蹤影。
  
  再過幾日,他將迎娶他等了千年的女子。
  
  他該高興的,不是嗎?
  
  他該驕傲的,不是嗎?
  
  他愛的是魃,不是嗎?
  
  可他卻一點興奮之情也沒有,他甚至越來越無法看著魃,只因他在魃身上看到她。
  
  你逼死了她……
  
  他僵住,雲娘痛心的責罵依然。
  
  如果不是你,小宛不會死,我一點也不奢望你會覺得愧疚……
  
  愧疚?他當然不覺得愧疚!那是她找死!
  
  我只能慶幸至少她解脫了……
  
  他憤怒的揮去桌上的一切,低咆著:「我沒有錯!沒有--」
  
  你逼死了她……
  
  ※※※
  
  大雨滂沱。
  
  青龍堡內的紅燈籠在陰暗的天色下,散發著微弱弔詭的紅光。
  
  應龍眼神空茫的俯瞰著那在黑夜中、吊掛在迴廊下如條巨蛇的紅燈籠。
  
  「爺。」琅琊突地現身,「雲娘走了。」
  
  他沒有回頭,半晌,才沙啞的道:「你跟著。」
  
  「可蚩尤--」
  
  他舉起手,阻止琅琊,只疲累地重複這:「跟著。」
  
  「是。」琅琊沒再多說,只一躬身便退了下去。
  
  琅琊一走,他垂首乾啞的笑了出來。
  
  到底……還是放棄他了……
  
  雲娘一直自詡是他的良心,即使他做出了無數的錯事,她仍然跟著。
  
  聯姻?你要娶黃帝的女兒?不好吧--
  
  不可以!別這麼做!別逼魃上戰場!你不是喜歡她嗎?她會恨你的--
  
  去找她呀!少和我說你留下來是為了殲滅這些不堪一擊的南苗!
  
  可惡,我真恨你那該死的驕傲!
  
  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根本不愛魃,你只是因為不甘心輸給他--
  
  如果不是你,小宛不會死,我一點也不奢望你會覺得愧疚……
  
  我很後悔當年答應幫你帶小宛,你逼死了她,而我是幫兇……
  
  峽谷上的鐵橋被放了下來,鐵鏈發出拉扯的巨響,那越過鐵橋的轎子在對岸停了下來,他看見雲娘掀起轎簾,遠遠的看著他。
  
  他一動也不動的回視她。
  
  雲娘幽幽歎了口氣,放下轎簾。
  
  轎子繼續往前走,未幾,他們的燈火便消失在茂密的林葉裡。
  
  他一直站在原地看,直到鐵橋重新收起。
  
  他拉回視線,眼角卻瞥見綠苑的桂花樹下站著熟悉的身影。
  
  他屏住了氣,僵直的瞪著那身著白衣素裙的女子仰頭看著幾已落盡的小白花,兩眼眨都不敢眨一下。
  
  心跳在胸口鼓動,一聲大過一聲。
  
  下一瞬,他躍下了樓,飛身奔了過去,猛地伸手抓住了她。
  
  「小宛!」
  
  「呀?」女子駭了一下,回過頭來,愕然的看著他。
  
  不,不是,不是她,是魃……
  
  瞬間,一股狂暴的情緒差點撕裂了他,憤怒、挫敗、失望、傷痛全交雜在一起,耳邊又響起她的話--
  
  不是我,是她,軒轅魃……
  
  ※※※
  
  大雨,傾盆。
  
  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站在崖邊。
  
  你知道嗎?如果這一生能讓我循…我寧願這輩子從未遇見你……從不知道軒轅魃……從來……都沒出生過……
  
  她說著,一字一句地說著她的選擇,語音輕柔至極,沒有怨,沒有恨,只是漠然。
  
  我曾經愛過你。
  
  雨水遮掩了視線,他看不清一切,胸口像要裂開一般。
  
  多年前初相見的影像閃現--
  
  「放開我。」她冷靜的說,如野獸般的眼警戒地瞪視若他,小心地隱藏對他俊美容貌的驚歎。
  
  「叫什麼名字?」他問。
  
  她緊抿著唇,沈默地和他對峙著,久久,發現他不打算放棄後,才妥協地開了口:「白小宛。」
  
  大雨浸濕了他的衣、他的髮、他的臉,他一動不動的在雨中站著。
  
  叫什麼名字?
  
  白小宛。
  
  ※※※
  
  天亮了,她猜;雖然四周仍是陰暗。
  
  軒轅魃靜靜的看著那站在崖邊的應龍,心裡有些五味雜陳。
  
  就算她失了記憶,可這些天下來,她再笨也能從他越來越奇怪的行為,約略的猜到。
  
  直至昨晚,她才真正確定了他行為異常的答案--小宛。
  
  奇怪的是,知道他異常的原因是因為小宛,搞不好他還愛上了小宛,她倒是沒有太大的不滿,反而有點鬆了口氣。
  
  不過卻很擔心小宛出了事。
  
  幾天前,她就察覺事情不大對勁。那次幻象出現後,沒多久,她就發現如果她太靠近燈火,那紅紅的舌焰就會變得異常盛旺。
  
  她不敢接近它們,甚至不敢直視……
  
  有些事情不對,她知道。
  
  關於小宛、關於應龍、關於她的記憶--
  
  輕歎了口氣,她不忍地張開傘,走到他身邊去。
  
  傘,遮住了雨。
  
  應龍轉過頭來,眼底難掩的痛苦教她同情。
  
  他看著她,臉色數變,卻似不知該說什麼。
  
  「你愛我嗎?」魃神情溫柔的看著他。
  
  他沈默著,半晌,才啞聲開了金口:「當然。」
  
  「你愛我嗎?」她認真的又重複問了一遍。
  
  他瞪著她,想開口,這次卻怎樣也無法將答覆說出口。
  
  魃淡淡的笑了,笑得很輕很柔,確定的幫他回答:「你不愛我。」
  
  他僵直著,她拿出手絹替他拭去臉上雨水,柔聲道:「我這幾天,做了些模糊不清的夢,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那些夢像是曾經發生過……我知道你隱瞞了我一些什麼,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對我沒有惡意。」
  
  他張嘴欲言,她的小手卻停在他唇上,制止了他,繼續道:「你以為你愛我,其實你愛的不是我,是小宛。 別開口,聽我說,你愛的……從來都是小宛,不是我。」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實我有些怕你,因為你老會弄些你以為我會喜歡的東西,但那些東西,都是小宛愛的。愛吃甜食的是她,愛在桂花樹下睡覺的是她,喜歡銀飾的也是她,一直以來你愛的都是她,白小宛。你看到的是她,你喜歡的是她,你愛上的,也是她,而不是我。」
  
  他臉色蒼白,震懾地看著魃,嘎啞地反駁,「我不愛她。」
  
  「你愛她。」她溫聲點出事實。
  
  「我不愛她!」他怒聲低咆。
  
  「你愛她。」魃捂耳退了一步,不過還是堅持著。
  
  「不可能的,我不愛她,我不可能愛她,我愛的是--」
  
  魃望著他,等著。
  
  「是--」應龍緊握著拳,額冒育筋,最後那句卻梗在喉裡。
  
  她沈默著,只是同情的看著他。
  
  雨仍在下,他怒瞪著魃,一股難以忍受的疼痛直襲他的胸,碎心裂肺。
  
  「你愛她。」她說。
  
  他沒再反駁,可臉上痛苦的神情卻像是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沒關係的,你只是愛她而已。」魃開口安慰他。
  
  應龍聞言,只是再一震,耳中響起的,是雲娘的話。
  
  你逼死了她……
  
  ※※※
  
  看著神情痛苦的應龍,魃實在覺得不忍。
  
  知道他需要獨處,她轉身口到迴廊上,上了迴廊,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仍站在原地,像是要站到末日一般。不過……
  
  她知道,他會想通的。
  
  輕歎了口氣,她回身欲回房,一隻手突然從旁摀住了她的口鼻,魃驚駭的掙紮著,對方卻以驚人的力氣從後抱著她的腰,將她硬是扶持離開。
  
  魃抬腿想踢一旁的欄杆,試著弄出聲音引起應龍的注意,卻被身後的男人發現,緊急拉遠了她和欄杆的距離。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帶得離應龍越來越遠,她心焦萬分卻毫無辦法。
  
  那人抱著她無聲無息的轉過了迴廊、出了綠苑。
  
  她原希望中途會遇見其它人,能驚動守衛擋住他,可一路來到了西牆,她才發現一路上都是倒地的人影。
  
  西牆綠瓦上蹲踞著小小的黑影,黑影有雙明亮的紅眼,還有著長長的髮,和異常明顯的長耳朵,嘴角還有著看來十分可愛的小尖牙。
  
  她驚愕地瞪大了眼,對那體形如三歲娃兒的……的……
  
  她甚至不知該如何稱呼它!
  
  突地,那東西的長耳朵靈巧地抖動了一下,紅紅的大眼閃著詭譎的亮光,然後它開了口:「爺,搞定了?」
  
  綁架她的男人沒有開口,只帶著她輕而易舉地躍上了牆頭綠瓦,翻出了牆。
  
  那東西跟在一旁,自信滿滿的道:「我早說用強的可行。瞧,這不就得手了!」
  
  誰知他話聲方落,身後青龍堡內就傳來騷動。男人瞪了那小東西一眼,一邊塞了塊布在她嘴裡,一邊撤下披風將她包得嚴嚴實實的,然後往肩上一扛,便帶頭閃身入了森林。
  
  身後青龍堡燈火大亮,未幾,追兵便直逼而來。
  
  他扛著她在林子裡飛快的前進著,熟門熟路地左繞右轉,不一會兒她就昏了頭,再記不住來時的方向。
  
  初時,她曾見身後追來的人影,她甚至確定她曾瞥見應龍嚴酷冰冷的臉龐。
  
  但那小東西不知施了什麼法,才一眨眼,那些追兵就去了大半,扛著她的男人再飛繞過幾棵樹,連剩下的一半追兵也不見蹤影了。
  
  雖然如此,他腳下卻未停,仍在林子裡飛奔著,甚至沒回頭看那小東西有沒跟來。
  
  就在她以為無望時,男人停下了腳步,然後她聽到了應龍的聲音。
  
  「放開她。」
  
  她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卻察覺男人全身緊繃著;她猜想應龍可能繞過了那小東西,趕到了前方。
  
  林子裡,悄無聲息,不知為何連蟲鳴也消失了,週遭,安靜得可怕。
  
  倏地,男人腳一點,往後倒射,他拔出腰上的刀,揮砍出去。
  
  他壓著她的腿,在飛退間,讓她離了他的肩頭,護在懷中。
  
  魃瞪大了眼,然後看到了應龍。
  
  刀散發著森冷的青光,形成一道虹弧,切豆腐似的削去前方林葉,砍向應龍。
  
  應龍一低首,一掌拍出。
  
  男人大刀再揮,刀刀狠絕,卻並未和應龍纏鬥,他邊砍邊退,毫不戀戰!
  
  應龍擋下每一刀,加厲鬼般飛身急追。
  
  男人擁著她飛退,快到她連週遭景物都看不清楚,棵棵的巨樹看來像是一整片的木牆,風颯颯而過,教她睜不開眼,只聽聞打鬥的聲音,感覺到他身體蓄積著的力量……
  
  不知為何,她輕頭起來,這景況和這男人的味道熟悉得教她驚慌。
  
  驀地,他們之間的打鬥激起一聲巨響。
  
  男人腳下一個踉蹌,吐出了鮮血,她心一悸,不知道為何覺得好心疼。
  
  發現自己在替這人擔心,她驚慌地瞥開眼,卻發現他們來到了河邊。
  
  河水湍急,卻清澈見底。
  
  水聲潺潺,魃慢半拍的發現應龍未再動手。她轉頭看去,只見到應龍像被下了定身咒似的,一臉死白地看著對岸。
  
  男人愣了一下,把握住這機不可失的瞬間,緊攬著她便再度遁入反方向的森林裡。
  
  應龍聞聲,整個人一震,明知該再追,可他卻無法動彈。
  
  魃順著應龍的視線望去,在入林前,她終於看見了他所看的--
  
  剎那間,她腦海裡只閃過一句話。
  
  完了,看樣子她被這人綁定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12:50

第七章
  
  「死了嗎?死了嗎?」清靈的聲音,聽來有些過度的興奮。
  
  「沒有。」回答的聲音,聽來十分低沈,像沙石摩擦般粗嘎。
  
  「喔……可惜。」先前的女音萬分遺憾,像是洩了氣。
  
  粗嘎的男音停頓了一下,解釋著,「我說過她不是。」
  
  「哼。」那姑娘輕嗤了一聲,顯是不信,道:「我明明聽見你喚她炎兒!」
  
  「我看錯了。」男人無半點不耐,只穩重的道:「她長得很像。」
  
  「呔,這樣你也會看錯?我看你瞧誰都長得像她!」姑娘忿忿不平的咕噥著,「反正你們每個男人都愛她!」
  
  男人沒再回話,只傳來低啞的輕笑。
  
  「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你再笑我不理你了」
  
  離去的腳步聲才響起沒幾步就停了,繼之而來的,是那男人的低語:「別鬧了,我知道你不是真想她死,要真是如此,你就不會救她了。」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她是炎兒。把你的手從我腰上拿開!」
  
  「她不是。」男人歎了口氣,聽起來有些故意,「我不知道你心腸那麼壞。」
  
  「你可惡!」一陣氣惡的拍打聲傳來,伴隨著的,是姑娘嬌滴滴的咒罵,「反正我就是壞心腸!那你還抱著我幹嘛?放手阿放開我!既然你嫌我壞,那你去抱她啊,去--」
  
  她話音突兀地一斷,半晌後,男人的聲音才又響起,「我們出去。」
  
  「啊?」姑娘嬌喘著,聽來茫然。
  
  「沒,你好香。」男人又笑了起來。
  
  腳步聲漸漸遠去,沙啞的笑聲也隨之消逝……
  
  ※※※
  
  咚--
  
  水珠入泉,激起一圈漣漪。
  
  漣漪向外擴散,到了巖壁邊,又反彈回去。
  
  向外的漣漪和向內的漣漪圈圈交疊著,漸緩,直至水面平復。
  
  另一滴水珠落下,激起另一圈漣漪。
  
  她緩緩順勢向上看,發現水珠是從一乳白的垂石上匯聚滴落的,而那之後,是一整片光滑的巖壁。
  
  不!
  
  當她發現自己正身處巖洞裡,她立刻驚慌的想爬起來、想出去,可她一動,身上幾乎牽動到的肌肉都發出劇烈疼痛的抗議,她甚至無法撐起自己,幾次嘗試的結果只是讓她從光滑平坦的岩石上跌到較低的平地。
  
  該死,她的腿大概斷了!
  
  不是大概,它一定是斷了,因為有人在她腿旁綁了根固定的樹幹。
  
  「你在幹嘛?」嬌嫩的語音突地傳來,帶著好奇。
  
  小宛一臉死白的按著疼痛的大腿,有些驚愕的抬起頭來,只看見一名模樣天真可愛的姑娘,手裡拿著兩顆果子,眨巴著大眼,一臉好奇的瞪著她看。
  
  她以為她聽到的對話是夢,可眼前的姑娘可一丁點也不像假的。
  
  小宛呆看著地,這才冷靜下來,並且注意到這裡並非是密閉的巖洞。這地方很亮,不遠處的洞口透著天光,她甚至能看見洞外的花草。
  
  一察覺這裡並不密閉,她就放鬆了下來。
  
  「這……」她的聲音虛弱得讓她自己嚇了一跳,她又試了一遍:「這是哪?」
  
  那姑娘聳了聳肩,道:「南方的某處吧,我也不大清楚。」
  
  「我……怎麼會在這?」她一開口就覺得胸口很痛,卻還是逼自己問完。
  
  「喔,那個礙…」姑娘挑起眉,突然蹲了下來,一臉正經的問道:「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嗯?」不知道為什麼,小宛突然覺得自己知道她要問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
  
  果然。
  
  小宛看著那一臉認真的大眼姑娘,微微牽動了下嘴角,「白小宛。」
  
  「唉呀,真的嗎?」那雙烏黑大眼一亮,跟著她臉上綻出一抹甜美可愛的微笑,她莫名熱切的湊了過來,兩顆果子往膝上一放,雙手握住她的手猛搖,笑咪咪的道:「你好、你好,我叫金靈兒,你可以叫我靈兒。」
  
  「你--咳咳咳咳--」手被她一抓,小宛痛得臉色發白,可才開口就是一陣猛咳。
  
  「糟糕!抱歉,我忘了你傷還沒好。」靈兒輕呼一聲,鬆了手,不好意思的猛道歉,「你還好吧?對不起呀,我下回會注意的。來,我扶你躺回去。」
  
  小宛沒有拒絕靈兒的幫助,雖然光是要她站起來,簡直就是讓她去掉半條命。等到靈兒好不容易將她扶回床上,她已滿身大汗,只差一點就會休克昏迷過去。
  
  「謝謝……」她吃力的說。
  
  「小意思、小意思,別客氣。」靈兒揮揮手,笑著說。
  
  她試著微笑,可一陣劇痛傳來,她只能汗涔涔的倒回巖上,眼前逐漸變成一片白茫。
  
  「我……」
  
  「別擔心,我會照顧你的。」靈兒保證似的說。
  
  那姑娘的聲音在洞裡迴響著,聽來像在遠處一般。她似乎又喋喋不休地說了些什麼,可小宛沒聽清楚,然後,她完全昏了過去。
  
  昏迷前,她腦海裡只迴盪著一絲遺憾的念頭。
  
  原來……沒死……
  
  ※※※
  
  陽光迤邐進洞內,鳥兒在枝頭輕啼。
  
  世間看來平和依然,直到一陣壓抑的悶哼斷斷續續的傳進靈兒耳中。
  
  她翻了個身,試著以衣袖遮住耳繼續睡覺,不過那短促的聲音仍持續著。
  
  可惡,又是哪只不知死活的蟲子?!
  
  忿忿張開眼,靈兒再受不了的坐了起來,睡眼惺忪的打算解決那該死的小蟲,卻發現那聲音是那姑娘發出來的。而且她一臉死白、額冒冷汗,不僅皺著眉、咬著牙,連兩隻手都緊握成拳,還不時會抽動著。
  
  該死了,她該不會是要死了吧?
  
  靈兒瞪大了眼,連忙爬了起來,衝到她旁邊才發現她是在作惡夢。
  
  「喂,你醒醒--」靈兒伸手想搖醒她,卻又緊急縮回手。
  
  好險、好險,這姑娘全身上下都是在河裡被石頭擦破的傷口,差點又一不小心弄痛她了。
  
  可是不用搖的,要怎麼弄醒她啊?
  
  靈兒煩惱的皺眉,兩隻手在空中亂揮,也不知該往這姑娘身上哪邊放,只好用一張嘴喋喋不休的直念:「嘿,醒醒、醒醒,白什麼的?糟糕,叫白色的什麼去了,好像和事物有關?小杯?小筷?小碟?啊啊對了,想起來了,是白色的小碗!對了,白色的小碗,醒一醒啊!喂,小碗,喲呼,你醒一醒--」
  
  小宛一睜眼,就看見靈兒,和在她眼前揮動的小手。
  
  「你在作惡夢。」見她醒了,靈兒鬆了口氣。
  
  小宛聞言,才驚覺自己在發抖,而那顫抖卻引發了全身的疼痛。
  
  「真是,你剛那樣子可把我給嚇壞了。來,喝口水,定定神。」靈兒拿著綠葉折成的勺子盛了些泉水給她喝。
  
  清涼的泉水滋潤了喉,可才喝兩口,她又咳了起來。
  
  靈兒拍順著她的背。
  
  小宛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卻發現有人擋住了光,一抬眼,便瞧見靈兒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個男人。
  
  她僵住,因為她認得他。
  
  他是妖。
  
  小宛反射性的伸手抽刀防身,腰間卻空無一物,她才想起自己沒帶到刀。
  
  對方一動不動,只挑起一眉,似乎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
  
  發現光被擋住,靈兒回頭,一見到他就皺起了眉,「拜託,你別老是無聲無息的冒出來好不好?」
  
  他當沒聽見,只將手中的藥草遞給靈兒,道:「把這磨碎,敷在她傷口上。」
  
  說完,他便轉身走了出去。
  
  小宛注意到他這回走路有了聲音,她直到他出了洞才放鬆了下來。
  
  「可惡,遲早給嚇出病來。」一旁靈兒嘮嘮叨叨地抱怨不休,不過仍是聽話的將他交代的藥草磨碎,敷在小宛身上各處的傷口上。
  
  那藥草帶來一陣冰涼,減緩了傷口紅腫熱燙的疼痛。
  
  「我怎麼會……在這裡?」她在靈兒將藥草敷到她背上時,再問一遍上回沒得到答案的問題。
  
  「我前兩天經過前面的林子,誰知走著走著,林子中間竟然有個大洞,害我跌了下去。 本來姑娘我還以為小命休矣,結果沒想到那洞的底下是條河,我一路被那水流衝啊,好不容易水流緩了些,我才剛要爬上岸,誰知冷不防就被從上遊漂下來的你給撞到,一下子又跌回水裡。我本來還以為你死了呢,後來看到你還在呼吸,才知道你還活著,於是我就一起把你拉上岸啦。」
  
  原來,她被河水捲入了地下伏流……
  
  看著天真可愛的靈兒,小宛有些怔忡。當她跳下了懸崖,她就沒有打算活,誰知竟會陰錯陽差的被這姑娘救了。
  
  是她……命不該絕嗎?
  
  「不過那地下河道亂七八糟的,我差點就走不出來了,幸好後來玄明發現我掉到洞裡,就下來找我了。」靈兒一臉興奮比手畫腳的形容道:「對了,那下頭很大呢,到處都是那種白白的石頭,有些像筍子一樣,有些像倒插的山峰,有些和柱子一樣,玄明說那是鐘乳石,這兒到處都有。對了,這洞裡的也是,不過,那下面的可漂亮多了,等你好一點兒了,我再帶你去看!」
  
  小宛第一次看到有人如此興奮的講述那些地下石洞,好像那是天下奇景一般,所以雖然那些洞她從小看到大,她還是沒開口告訴這姑娘她對那不怎麼感興趣,只是保持沈默。
  
  靈兒笑容滿面的幫她重新穿上衣,再拿了些磨碎的藥草敷在她手臂上,邊道:「嘖,你傷得可真重呢,玄明說你可能是不小心在上遊落水,被水流衝到下遊來,途中受到岩石的撞擊才會這樣。不過你不用擔心你的臉--」
  
  「臉?」小宛聞言一愣,反射性的伸手就要摸臉。
  
  「糟糕。」發現自己不小心提到了那不該提的,靈兒愧疚地吐了吐舌,忙抓住她的手,一臉抱歉的阻止她,「別碰!現在還不能碰。」
  
  「我的臉怎麼了?」她深吸了口氣,沒有再嘗試用手去碰。
  
  「呃……其實也沒有什麼啦……」
  
  「沒有什麼?」小宛可半點不信。
  
  「呃……」靈兒大眼東溜西轉,好半晌才有些不安的道:「是……是傷了一點點,一點點而已啦……」
  
  「一點點?」小宛萬分懷疑這姑娘的說詞。靈兒顯然不善說話,她那張可愛的小臉,現在可不只不安而已,兩隻小手不自覺的絞著,短短幾句話,她已經咬了好幾次下唇了,顯示了她有多麼的緊張。
  
  「呃……那個……你不用擔心,玄明懂很多,他說你臉上的傷只要擦了他配的藥膏,日子久了就會消的。」靈兒急切地點著頭,保證似的說著:「我是說真的,那個會好的。」
  
  「你要我相信那個臉上有傷的……」她本想說「妖」,卻及時改口,「男人嗎?」
  
  「啥?」靈兒呆了呆,一時間不曉得她在說誰。
  
  「他治得好別人,卻治不好自己?」小宛不是故意要那麼譏誚的,但那嘲諷卻脫口而出。
  
  「啊,喔,你是說玄明。」靈兒領悟過來,不由得摸著小臉,吐吐小舌,不好意思的道:「我老忘了他臉上有傷。」
  
  忘了?這回換小宛呆住,那傢夥臉上的傷那般明顯,這姑娘卻對黑蛟臉上的那些傷視而不見?
  
  「不過啊,玄明說他臉上的傷是很多年以前被人下蠱毒所傷的,和你的傷不一樣。雖然你是人,復原力沒那麼好,但因為你臉上的傷只是皮肉傷而已,沒傷到筋骨,擦了那藥就會好的。」
  
  「雖然我是人?」小宛瞪著她,「你的說法好像你不是。」
  
  「啊?誒?我剛那麼說嗎?」靈兒乾笑兩聲,「可能我說太快了。我是說,他的意思是說雖然你是女人。」
  
  她忙著補充,卻未發現小宛問的是「你」,而不是「你們」。
  
  「呃,你真的不用擔心。你多休息,我出去看看,一會兒回來。」靈兒僵笑著,說完便轉身落跑,一出了洞口,她就直拍胸口。
  
  呼,好險、好險!
  
  玄明早交代了這兒的人對「非人」不怎麼友善,雖然她覺得小宛人很好,不過俗語說得好,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還是小心為上、小心為上!
  
  ※※※
  
  不用擔心?
  
  幾天後,當小宛恢復到能站起身走幾步路時,她終於忍不住好奇,趁著沒人在洞裡時,走到了泉水邊,藉著映在水中的倒影看清了自己。
  
  乍見自己的容貌時,她倒抽了口氣,若非這洞裡只有她一個,她會以為泉水映出來的臉不是她。
  
  這叫一點點?
  
  對著水鏡,小宛顫抖著輕觸自己這張慘不忍睹的臉。她知道或許有點嚴重,卻未料到是這般……
  
  天,她看來像是被馬車輾過似的。
  
  她整張臉,從額頭到下巴,整整黑青了一大塊,上頭還有數不清的擦傷,靠近右額的地方有著一道被利石劃破的傷口,那傷橫過她的額頭,一直橫到左眉眉尾處;她的右眼和下唇腫了起來,下巴有一處嚴重的挫傷,那傷看來像是整塊皮都被磨掉了。
  
  受不了的閉上眼,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想鎮定下來,卻止不住顫抖。
  
  跟著,她聽見自己逸出一聲痛苦的哽咽。
  
  「等浮腫和瘀血消退,看起來就不會那麼糟糕了。」
  
  她聞聲睜眼,回首,只見到黑蛟。
  
  「至於那些殘留的疤,是可以治的。」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說,眼中卻沒半點敵意。
  
  小宛鎮定心神,戒備的看著他,半晌,才啞聲開口:「為什麼救我?」
  
  「你那天原本可以殺了我。」他定定的望著她,回問:「為什麼不動手?」
  
  她沈默著,調開了視線,久久,才說:「不一樣……你的眼神和那些噬血的妖魔不一樣。」
  
  他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她的答案竟如此簡單。
  
  「是嗎?」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玄明盤腿坐了下來,突然話題一轉,「你身上的蠱是誰下的?」
  
  他這問題問得小宛猝不及防,她整個人一震,臉色蒼白的看著他。
  
  「應龍?」他神色凝重的問。
  
  「不是!」小宛激動的回答,替他辯解,「不是他,他沒有,你搞錯了。」
  
  「那是誰?」
  
  她垂首,僵直的環抱住自己。
  
  「你說出來,或許能找到解蠱的辦法。」
  
  她持續沈默著,頭垂得低低的。
  
  言明也不催她,只是等著。
  
  兩人僵持許久,泉水反射著洞口餘光,淺藍水光折射在乳白的巖壁上,讓人有置身水底的錯覺。
  
  過了好一會,小宛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才抬起頭,看著他啞聲開口:「你搞錯了,我沒有被人下蠱。」
  
  他皺眉說:「你身體有中蠱的反應。」
  
  「那是因為……我是……」她頓了一下,深吸口氣,艱澀的道:「我就是蠱。」
  
  玄明整個人一震,失聲脫口:「你什麼?」
  
  「我沒有中蠱,因為我就是蠱,人蠱。」小宛垂下眼簾,不帶感情的道:「十年前,應龍追殺著最後一支反抗的苗族,他們因為過於害怕,所以就抓了幾個同齡的女孩,和各種毒物一起關到山洞裡,想以人蠱殺了應龍。我是最後活下來的那個。不過開洞的那天,他打了過來,族裡的長老受了重傷,才打開洞門就死了。」
  
  小宛喘了口氣,仍垂著眼,沒有停下敘述,只繼續道:「當年我的求生本能高於一切,我聽到外面有打鬥聲,所以一直等到一切平息了下來,才走出洞,那時……」她抬起了眼,嘲諷地道:「他們早就死了。」
  
  玄明聽得毛骨悚然,一臉死白、震懾的看著她。
  
  他不知道,他一直不曉得這裡仍有苗族被應龍追殺,他本以為當年那些苗民背叛了他,戰爭就結束了,可看來情況顯然不是如此。
  
  戰爭,一直持續著--
  
  ※※※
  
  「玄明,我們不去找爺行嗎?」
  
  靈兒扯了扯玄明的衣袖,睜著大眼擔憂的問。
  
  「得先等小宛的傷好。」言明看著遠處濃厚的雲層,道:「他有魍魎跟著,不會有事的。」
  
  「你不擔心炎兒?」靈兒把玩著手中雜草,狐疑地挑眉問。
  
  他搖了搖頭,肯定的道:「我懷疑應龍會傷害她。」
  
  「如果他不會,那你之前在擔心什麼?」她不解,仰頭看他。
  
  「應龍雖然不會傷害她,卻能將她從水玉裡喚醒。」玄明歎了口氣,看著遠方道:「他們三人之間糾葛根深,炎兒對應龍有愧,可應龍殺了蚩尤,她不愛他,也無法恨他。她若醒了,只怕無法面對應龍,更甚者……」
  
  「你怕應龍利用她的愧疚?」聽到這兒,靈兒突然懂了。
  
  玄明扯了扯嘴角,沒回答,卻瞥了眼山洞的方向,道:「而且,我不能放下她不管。」
  
  「為什麼?」靈兒倏地皺起眉,有絲絲小不悅在心口發酵,「因為她像炎兒?」
  
  「不是。」玄明一頓,看著她不知該如何解釋。
  
  「那是為什麼?」她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那……說來話長。」他有些不自在的僵硬。
  
  「我有得是時間。」靈兒雙手抱胸,堅持要知道。
  
  玄明抿著唇,黑瞳幽暗。
  
  看著她倔強的臉,他不確定該不該說,害怕她會在知道了一切之後,對他的想法也會隨之改變。
  
  雖然那不是他的錯,但白小宛所受的苦,他卻難辭其咎。
  
  他的沈默和遲疑卻只把事情弄得更糟,靈兒見他不回答,心下一氣。
  
  「你不想說就算了。」她一跺腳,轉身就走。
  
  「靈兒。」玄明急忙拉住她。
  
  「放手啦!」她掙紮著,大眼中有著可疑的淚光。
  
  見著了她眼眶快掉下來的淚水,他半強迫地將她擁入懷中,安撫解釋著:「噓,乖,別哭。我不是不想說,我只是……」
  
  他安撫的動作確實且有效,靈兒不再掙紮,只將臉埋在他胸膛,悶聲問著:「只是怎樣?」
  
  「我怕你聽了……」玄明輕擁著她,聲音嘎啞的說:「會後悔。」
  
  「後悔什麼?」她一愣,狐疑的昂首,想看他的臉,他卻不讓她抬頭。
  
  他沈默了好一會兒,才強迫白已開口:「後悔愛我。」
  
  靈兒一呆,反射性就是一句:「怎麼可能?」
  
  他苦笑,只希望聽完他曾做的事之後,她還能這麼說。
  
  深吸了口氣,他趁著那勇氣還沒喪失前,開口道:「很多年以前,當我還留在南蠻這兒和應龍對抗時,我曾是這兒苗民信奉的神祇。」
  
  「哇。」靈兒瞪大了眼,讚歎了一聲。
  
  「他們之所以奉我為神,只是因為他們的祖先奉我為神,就像其中某些支族信奉的是應龍一樣。兩邊的人,多年來一直互相對抗,後來……出了叛徒。」
  
  靈兒點頭,接話:「我知道,你之前說過。所以你才會中了蠱毒,跑到沙漠去。」
  
  「對。我本以為對立的戰爭在當時就給束了,畢竟我已不在。可事實上,那場戰爭卻一直持續著。而且因為他們太過相信傳說中的神祇、太過相信祖上的交代,於是招來了滅族之禍。」
  
  「等等、等等,這些和你不能不管小宛有什麼關係?」她拍拍他的胸膛,示意他放開自己。
  
  他鬆了手,臉色有些青白的繼續道:「因為他們被滅前做了蠱,一種人蠱。」
  
  「我知道蠱,就是把很多毒蟲放到罐子裡,讓他們自相殘喔,該死!」靈兒講到一半突然領悟過來,她咒罵一聲,瞪著他,有些慌亂的道:「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那個人蠱,呃,就是……」她白著臉指了指山洞。
  
  玄明雙眼一暗,點頭給了她確定的答案。
  
  「呃,就算是那樣,那也不是你的錯,你當時早就走了呀!」靈兒咬了咬唇替他說話。
  
  玄明沒開口,只是臉色蒼白的看著她。
  
  看著他那抑鬱的表情,靈兒突然覺得有點大事不妙,她哭喪著臉,不安的道:「喔,該不會你接下來要和我說,那個殘忍的養蠱法和你有關吧?」
  
  他調開了視線,沙啞地道:「不是我想的,那是很久以前就有的方法。不過……是我教會那些苗人的。」
  
  「把一些和我一樣的同類丟在甕裡自相殘殺?!」靈兒臉上血色盡失,不敢相情的瞪著他。
  
  「你沒毒。」他說。
  
  「喔,你這個--」靈兒氣得伸出雙手用力推他,「混蛋!」
  
  沒想到她會伸手推他,玄明亳無防備,重心一失,嘩啦一聲跌落河裡。
  
  該死,他就知道說了她會生氣!
  
  重新浮出水面,他歎了口氣,看著靈兒氣沖沖的轉身往巖洞走去,忍不住躁鬱地開口為自己辯解,「我當初的用意,只是在讓他們能夠自保!」
  
  她氣得轉過身來,破口大罵:「自保是自己保護自己,不是靠這種……這種殘忍的方法!而且你看看最後這些人做了什麼?你真是、真是……」她為自己的辭窮而生氣,跺了跺腳,發出一聲沮喪又火大的聲音,再度轉身離開。
  
  望著她氣得發抖的背影,玄明沒再開口,只是煩躁的將濕發爬到腦後,他真希望她還記得先前那句「怎麼可能」。
  
  不過,看這情況,那句話現在大概不算數了。
  
  走上岸時,他歎了口氣,至少她是氣他,而不是怕他。
  
  這或許代表他還有些機會?
  
  脫下自己身上濕透的衣,他自嘲的苦笑著。
  
  看樣子,從現在起,他得開始適應靈兒不再把他當成完美的天神看待!
  
  ※※※
  
  他們在冷戰。
  
  小宛沈默地看著靈兒忙進忙出,一會兒問她渴不渴,一會兒問她餓不餓,一會兒又不知從哪弄來一些乾淨的衣物給她換。
  
  這些天來,她時睡時醒,可每回醒來,靈兒總對她噓寒問暖、百般照顧。雖然從她那天說出人蠱的事情之後,她便沒再開過口、說過話,可靈兒卻對她的沈默無絲毫不耐,只是細心的照顧她,彷彿她是一朵脆弱的小花,甚至比先前的熱切和善,有過之而無不及。
  
  相反的,靈兒卻似乎當黑蛟不存在。
  
  沒有多久,小宛就發現他們在冷戰。或者該說,靈兒不理他。
  
  幾天下來,她發現黑蛟有名字,靈兒喚他「玄明」。
  
  而且靈兒說的沒錯,玄明是個懂很多的……
  
  她其實已經不知道到底該如何稱呼他們這群不同種的「人」,是該稱妖?稱神?還是人呢?
  
  或許還是該稱呼他們為「人」吧。
  
  這個男人懂得很多,他似乎總有辦法在這荒山野嶺弄到他所需要的東西,包括食物、包括被褥、包括各式藥草、包括鍋碗瓢盆。
  
  他睡在洞外,不過每天會替她和靈兒弄來食物。
  
  靈兒起初不領他的情,不吃他帶回來的果子,可是當她發現自己找食物的本領實在不怎麼樣之後,她很快的就吃起那些先前被她惡意丟在一旁,既甜美又多汁的水果。
  
  玄明每天都會試著想和靈兒說話,不過顯然成效不大,因為靈兒總是會跑開,或是坐到她身邊,一副要替她脫衣換藥的模樣。
  
  一天天過去,雖然他們的僵局持續著,小宛的情況卻漸漸好轉。
  
  她身上的傷不再那般疼痛,斷掉的腿骨也早讓玄明接了回去,她甚至可以走出洞口,而她的臉……
  
  小宛知道自己臉上的腫脹逐漸消退了,因為她手腳上的傷是如此,可她卻拒絕了靈兒和玄明要幫她治臉傷的好意。
  
  「你為什麼不讓我幫你的臉敷藥?」
  
  靈兒百般不解,每天都要問上一問,不過小宛從來沒有回答過,她只是轉過臉,不讓靈兒替她的臉上藥。
  
  「說真的,一個姑娘家臉蛋最重要了,以前紅姊就……」
  
  靈兒興奮的話音突然消逝,小宛好奇的抬眼看她,卻只見她一臉落寞地低著頭,手裡搗藥的動作停了下來。
  
  不知為何,小宛心中突覺一陣不忍,她伸出了手,安慰似地覆在靈兒的手上。
  
  靈兒愣了一下,抬頭看她,眼中波光閃爍。她以手背擦擦眼,尷尬的笑了笑,道:「抱歉,我沒事,只是想到以前一個對我很好的姊姊。對了,紅姊常說啊,姑娘的臉蛋很重要的,因為人是一種『以面取人』的動物。」
  
  「以貌取人。」
  
  玄明不知何時進到洞裡來,手裡拿著剛摘口來的水果。
  
  靈兒頭也不回,只是裝沒聽到的繼續對小宛勸說:「所以啊,姑娘家臉上有傷很不好。雖然我不能保證那些疤能全部消掉,但是情況總會比現在好。讓我幫你的臉敷藥好不好?」
  
  小宛只是看著她,沈默地搖了搖頭。
  
  「唉呀,你怎麼這麼『食古不消』啊?」靈兒皺眉抱怨。
  
  「食言不化。」他又開口,而且還淡淡的補充了句,「這成語不是這樣用的,用頑固就可以了,像你這幾天的態度,就叫--」
  
  他穩穩接住飛來的藥缽,然後看著氣得滿臉通紅的靈兒,氣定神閒的說:「頑固。」
  
  靈兒氣得跳了起來,火大的道:「我才不頑固!你才是那個頑固、自大,又殘忍的豬!」
  
  玄明臉色有些發白,「當年情況不允許我多想。」
  
  「是啊,太陽還是打西邊升起的呢!」靈兒諷刺的說。
  
  他一僵,只看著她道:「你戒葷之前也吃過肉。」
  
  靈兒倒抽口氣,小臉漲紅,「那……那又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他面無表情的道:「對當時的我來說,保住那些相信我的人,是理所當然的。對當時的你來說,吃肉也是理所當然的。」
  
  靈兒張嘴想反駁,卻想不出任何字句,只能怒瞪著他。
  
  「我並不曉得事情會發展成今日的局面,如果事情能夠重來,我絕不會教他們養蠱的方法。」
  
  匡啷--
  
  那碗碟破碎的聲響,教玄明和靈兒雙雙看去,只見小宛震懾地瞪著他倆,原本握在她手中的碗落地摔成片片。
  
  糟!
  
  玄明暗罵一聲,責備自己竟忘了小宛也在。
  
  「那圖騰……」小宛無法置信的看著他,顫聲問:「所以……那是你?」
  
  玄明眼神幽暗的點頭承認。
  
  小宛只覺得暈眩,她看著他,戰慄著。
  
  難怪她無法揮刀砍他,難怪她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他那雙眼很熟悉,因為黑蛟根本就是族裡的神!
  
  她從被關進山洞裡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受制於他!
  
  想起雲娘曾告訴她的,想起這些天她不斷聽人提起的那個「炎兒」,她有些茫然的問:「你……你和蚩尤是什麼關係?」
  
  「很久以前,我是他的結拜兄弟。」
  
  小宛聞言打了個冷顫,不由得環抱住自己。
  
  這一瞬,她終於確定了自己在這群「人」之間,真正的位置。
  
  她只是顆棋子,就像她落水之後,昏迷前聽到應龍喊的那句話一樣。
  
  她該死的不過是顆棋子!
  
  「小宛,你還好吧?小宛?」靈兒見她臉色發白直打顫,實在擔心得要命,忍不住回頭叫玄明:「喂,你想想辦法啊!」
  
  玄明欲上前,才走了兩步,卻見小宛反射性的往後縮。
  
  他停下腳步,溫聲安撫道:「別怕,我不會傷你的。」
  
  「對啊,小宛,你放心,玄明不會傷害你的。」靈兒幫著說。
  
  玄明看了靈兒一眼,有些驚訝地竟然還會幫他說話,嘴角不覺輕揚。
  
  靈兒瞪他一眼,暗示他別得意。
  
  玄明抿直了唇,不再刺激她,只將視線拉回小宛身上。「昨天我找到你說的那個廢村,我看過了那個山洞,我離開的這些年,他們養蠱的方法並沒改變多少,所以,既然你沒有主人,我想我應該能夠幫你解開你身上的禁制,還你自由。」
  
  小宛緊緊揪著靈兒的衣袖,縮在靈兒身後,沈默地瞪著他,好半晌才問:「為什麼要幫我解?我以為你和應龍是敵對的,你可以控制我,藉我殺了他,不是嗎?」
  
  「除非他在乎你,否則我不認為你有辦法殺了他。」玄明一臉平靜的看著她道:「況且,你現在已經失去了唯一的優勢。」
  
  小宛瑟縮了一下。
  
  的確,應龍並不在乎她,而當初讓他帶她回去的這張臉,如今也已經毀了,現在的她,早沒了任何利用價值。
  
  「再說,你本來就是無辜的。雖然我沒有辦法抹去你曾遭遇的一切,但我至少可以還你自由。」玄明誠摯的說。
  
  「自由?」小宛苦笑,茫然的問:「我要自由做什麼?」
  
  「過你想過的生活。」他說。
  
  生活?
  
  她不懂生活是什麼,對她來說,生活從來就只有那個人。
  
  只看他、只聽他、只是他、只有他--
  
  什麼叫想過的生活?
  
  她不知道。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13:17

第八章
  
  上遊連日的大雨為洞外的河帶來充沛的水量。
  
  小宛坐在岸邊石上,看著靈兒洗濯換下的衣物。她雖能站能走了,卻仍無法持續太久,更別提蹲了,是以雖然靈兒洗衣的技術有待加強,她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靈兒虐待那些衣裳,而無法幫忙。
  
  「唉呀,糟糕!」靈兒叫了一聲。
  
  「怎麼?」小宛開口,雖然其實她大概曉得是怎麼回事。
  
  果然,只見靈兒懊惱地拎起那洗到一半的長衫,一手穿過那中間的破洞,「可惡,又破了!」
  
  她眼裡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接過了手,道:「你去拿針線來,我想這該還可以補救。」
  
  「不用了,我有帶著。」靈兒皺了皺鼻頭,從腰帶裡掏出針線包給她。「這兒的布料真是不經揉,我老家那兒,任我搓揉捶扁還很耐用呢。」
  
  「老家?你老家在哪?」小宛將那長衫擰乾,拉平。
  
  「和闐附近。」靈兒一屁股坐在她身邊說。
  
  「和闐?很遠嗎?」小宛邊穿針線,邊和她聊。
  
  「當然,和闐在關外呢,出了關之後,順著南絲路過沙漠,要走很久很久才會到的。」
  
  「沙漠……是什麼樣子的?」她縫著那衫上的破洞,好奇地輕聲問。
  
  「沙漠就是沙啊,一丘又一丘的黃沙,不像這地方那麼多樹,也沒那麼多水。不過啊,那兒的天很藍、很乾淨,常常都見不著一絲雲彩,若是在山腳下,則有整片翠綠的草原,放眼望去,天地間好像只剩自個兒一般,讓人覺得很渺協…」
  
  「聽起來……很不錯。」
  
  「是啊,除了它常常整年不下一滴雨之外。」靈兒笑了笑道:「不過這兒呀,雨水又太多了,我來這地方才幾天,這裡下的雨就比我在那兒好幾年見的還多呢。倒是中原那兒的天氣剛剛好,不會太濕也不會太乾。唉呀,對了,既然你沒地方去,乾脆等咱們事情辦完之後,和咱們一塊兒去中原玩吧。」
  
  「中原?」小宛一愣,停下了手邊縫衣的動作。
  
  「是呀是呀,中原那兒人可多著呢,還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靈兒一臉熱切,不忘抱怨一下,「上回經過時,玄明拚了命的趕路,我根本沒玩夠。而且你知道,古人說過嘛,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老待在同一個地方,多無趣呀!你陪咱們到中原走走,然後我再帶你到沙漠玩,好不好?」
  
  離開苗疆嗎?
  
  小宛怔忡地看著興奮的靈兒,她從小生於斯、長於斯,從來未曾想過要離開這兒。
  
  可……其實走了也好,反正,靈兒說得也沒錯,這兒,她是待不下去了。
  
  走了,也好……也好……
  
  一陣刺痛從指尖襲來,她回過神,發現右手上的針不知怎地刺在她左手食指指尖。
  
  「哇,你怎縫到自己啦?糟,流血了……等等,來,壓注壓住!」靈兒拿手絹按住她的指尖,轉身跑進不遠處的山洞,「別放開喔,我去拿藥。」
  
  「不用了,靈兒……」小宛想要說這沒什麼,可靈兒早已入洞了。
  
  看著手指上的手絹,她心頭一陣暖。
  
  只是個針孔而已,和她受過的傷相比,被縫衣針刺傷根本不算什麼。
  
  可,讓人如此關心的感覺,真的很好……
  
  一陣涼風吹過,帶著冰涼的水氣。
  
  她抬首看天,發現遠處的雨雲往這兒移動。
  
  看來是要下雨了。
  
  小宛見狀站起身,將長衫和靈兒洗好的衣裳一塊兒收到竹簍裡。
  
  衣多是濕的,有些重,她忽略那隱隱作痛的右腿,捧起竹簍回山洞。
  
  可才走沒幾步,突地,遠處傳來打鬥聲,那聲音急速接近,她警戒地循聲回頭,氣勁所帶起的風揚起她的髮,還沒來得及找掩護,對岸林子裡便飛出兩條人影。
  
  那兩個人背對著她,可林中衝出第三個人,而那人是正面迎來的。
  
  小宛僵住,臉色死白的看著那男人。
  
  是應龍。
  
  躲起來!快躲起來!他還沒看見,快躲起來--
  
  她腦海裡第一個念頭就是趕快找個地方躲起來,可她的身體卻完全不配合,她只能僵硬的站在原地。
  
  應龍拍出一掌,背對她的男人以刀相對,兩個男人相交的氣勁爆出一聲巨響,衝擊著週遭空氣。
  
  小宛被那氣勁震得腳下踉蹌,她的手握不住竹簍。
  
  它跌落,他轉頭--
  
  她急切的蹲下,抓起散落一地的衣衫全塞進竹簍,跟著轉身便跑。
  
  他不會認出來的!
  
  她的臉已經毀了,她穿著苗族村婦的衣服,她的腳因為劇痛一拐一拐的,她知這自己看起來就像一個被這場打鬥嚇壞的普通苗女。
  
  他不會認出來的!不會!
  
  ※※※
  
  小宛?
  
  他僵直的瞪著那倉皇逃走的女人,心跳如擂鼓。
  
  不,不是小宛,不可能是小宛。
  
  蚩尤抓住了他閃神的機會,帶著魃重新衝入林子裡。
  
  應龍聽到了聲音,他知道他該追去,可他的視線卻離不開那女人的背影。
  
  雖然知道不可能,那女人等著苗族的傳統服飾,右腿跛著,可她那身影……
  
  她往東跑,蚩猶帶著魃往西!
  
  快追!再不追來不及了
  
  追誰?
  
  他不知道,兩邊的人都入了林,然後,他發現他動了。
  
  越河,往東。
  
  剎那間,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他飛馳入林,急著確認,可那林子裡已無她的身影。
  
  他停住,林子裡聽不見任何足音,那安靜教他心中的篤定加深。
  
  她躲得太快、太小心了,一般苗女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技巧。
  
  如果她真是小宛,那她一定還在附近。
  
  他屏住氣,凝神豎耳地站在原地,冷聲開口:「小宛。」
  
  右側樹上傳來一聲短促幾不可察覺的聲響,他立刻飛身上樹,一旁卻傳來一聲嬌斥:「喂,你幹什麼?!」
  
  隨著斥喝而來的,是數顆石頭。
  
  他側身問過,伸手要抓那女子,可她卻慌忙退開,從樹頭上摔了下去,若非底下另一名大眼姑娘扶住了她,只怕她連站都站不穩。
  
  他怒瞪著那管閒事的小姑娘,迅速向她倆逼近。
  
  大眼姑娘扶著那女子,怪叫威脅:「喂喂喂,我警告你別過來,不然我不客氣了!」
  
  他對那無聊的叫囂置之不理,兩眼直盯著那女子。
  
  她始終低著頭,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眼一瞇,停下了腳步,命令著:「把頭抬起來。」
  
  她僵了一下,沒動。反倒是大眼姑娘哇啦啦的叫著:「喂,你怎麼那麼霸道!你以為你是誰啊?」
  
  「把頭抬起來!」他握緊了拳頭低咆著。
  
  大眼姑娘被他凶狠的語氣和臉色嚇到,卻仍護住她,白著臉頂撞回去,「那麼大聲幹嘛?」
  
  對這聒噪的姑娘失去了耐性,應龍一呼聲,揮手就要解決掉她--
  
  「不要--」察覺到他的怒氣,小宛轉而急急將不知死活的靈兒護在身後,一張臉終於抬了起來。
  
  他在看清她的臉時,整個人一震,臉色刷白!
  
  「大爺,求求你別傷我妹妹。」她故意用很重的鼻音說話,語音顫抖著,像極了怕死的姑娘。
  
  靈兒聞言可傻了眼,「啥?妹--」
  
  小宛硬拉著靈兒跪下,用苗語斥喝著,「住嘴,別惹這位大爺發火!快跪下道歉。」
  
  「你說啥?我聽不--唉呀--」靈兒話說到一半,膝後方被小宛用手一拐,結果還是跪了下來,萬分狼狽的。
  
  靈兒雙膝一落地,才想爬起來,誰知小宛不知使了手法,竟讓她兩腿無力站起。她還沒來得及驚慌哀嚎,卻見小宛竟然開始磕頭,嘴裡還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看得她一時驚愕地張大了嘴。
  
  「大爺,求你饒了我們一命,求求你、求求你……」小宛一次次的對著他磕頭,不斷地用苗諾重複這幾句話,磕得她頭都昏了。
  
  然後,他走了。
  
  當她察覺他終於信了她所扮演的角色,匆匆離開時,她才停下磕頭的動作。
  
  「小宛,你到底在搞什麼?」靈兒回過神來,忍不住皺起眉頭問。
  
  「我……」小宛抬起頭看著靈兒,她張嘴想說話,卻只覺得一陣暈眩,跟著她眼前一黑、往旁一倒,就昏了過去。
  
  「啊?!喂!小宛?你怎麼了?小宛?」靈兒七手八腳扶住她,一臉驚慌。
  
  完了完了,又昏了,這下她該怎麼把小宛帶回洞裡啊?
  
  正當她不知該怎麼辦時,剛剛那壞蛋竟又去而復返,她嘴才張開還沒來得及出聲呢,就被他用法術給定住了。
  
  靈兒由不得自己地張著大嘴,跪在地上,眼睜睜看著追男人伸手將她的手撥開,把小宛抱起。
  
  她心裡急得要命,卻動彈不得。
  
  就在她以為自己小命休矣,他會出手殺了她時,那壞蛋卻看著她,開了口。
  
  「你們住哪?」
  
  唉呀,她聽得懂耶,幸好他說的不是那個什麼語音濃重的方言。
  
  靈兒想回答,卻發現自己高興得太早,因為她連嘴都合不上了,更別提要答話了。
  
  他見狀,手一揮,輕易便解開大眼姑娘的定身咒。
  
  那咒法一解開,靈兒立刻跳了起來,怒瞪著他問:「你是誰啊?」
  
  「住哪?」他不理她的問題,只不耐的重複,一臉冷。
  
  他那陰狠的眼神駭得靈兒打了個冷顫,不由得氣弱了下來,不過還是很不甘心的道:「往哪關你屁--」
  
  一股森冷的殺氣迎面襲來,頓時教靈兒將最後一個字給吞回肚裡,嚇得結巴改口道:「前……前面鐘乳石洞裡……」
  
  話才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舌頭。
  
  可可可……可是這傢夥真的看起來很恐怖礙…
  
  看著那男人抱著小宛往河邊走去,她沮喪的皺眉,隨即安慰自己。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一會兒玄明就回來了,一定可以將這壞蛋給打跑的!
  
  對,一定!
  
  ※※※
  
  七彩琉璃珠。
  
  他見過這條珠鏈,很多次。
  
  色澤斑斕的珠子在燈火的映照下散發出溫潤的光澤,項鏈正中的龍牙卻相反的莫名森冷。
  
  他輕撫著在她頸上的那串珠鏈,久久。
  
  她總是戴著它,從不離身。
  
  還給我,把龍牙還給我!
  
  哈哈哈哈,那才不是龍牙!你這小白癡,這是狗牙!
  
  是龍牙!
  
  她大吼一聲衝了過去,像野獸一般,張嘴咬住了搶她東西的小妖頸項,無論對方怎麼打罵又扯又拉,就是無法將她弄開。
  
  她瘋狂的行為,把一干在場的人與妖都嚇壞了,等他們發現她幾乎殺了那小妖,才紛紛出手,卻還是無法將她拉開。
  
  他在她快被打死時,出面制止了那場騷動。
  
  當時她早就昏了過去,手裡卻還緊緊握著搶回來的龍牙。
  
  那次之後,堡裡沒有多少人或妖敢再招惹她。
  
  後來,雲娘才從她那和蚌殼一樣緊閉的小嘴裡套出話--
  
  她是棄嬰,而這,是她爹娘留給她的唯一一樣東西。
  
  諷刺的是,那白牙的確只是狗牙。
  
  她昏迷的那一晚,他將它換了過來,只因她用她的生命守護著它。
  
  不自覺握緊了那珠鏈,龍牙戳刺著他的掌心,他卻沒有鬆手。
  
  她從小便戴著它,從未取下,從未!
  
  瞪著昏迷沈睡的女人,他知道她就是小宛。
  
  為什麼不肯承認?
  
  因為她臉上醜陋的疤?因為她跛行的腳?
  
  想起稍早在林子裡,她刻意演出的那場戲,他神情不由得有些扭曲。
  
  當她跪著,當她就那樣對著他磕頭,他完全無法反應,只能僵硬的瞪著她,他沒有辦法當場拆穿她……在她捨棄了自尊、扮演苗女村姑也不願認他的那一刻,除了震懾與憤怒,他什麼也無法想!
  
  她就那麼不願意見他?甚至寧願跪地求饒?!
  
  那曾是她死也不肯做的事啊--
  
  我曾經愛過你……
  
  驀地,她說過的話再度響起,他一震,臉上血色盡失,只覺得喉嚨發乾。
  
  曾經。
  
  ※※※
  
  她是突然驚醒過來的。
  
  洞口傳來微光,顯示天色已晚。
  
  是夢嗎?
  
  小宛愣愣怔忡地坐了起來,靈兒從洞外走進。
  
  「啊,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我……」她有些迷茫,不確定自己究竟怎麼了。
  
  「剛剛你突然又昏了過去,可真是把我嚇壞啦!」
  
  「呃……抱歉……」發現洞裡沒多出個人,小宛鬆了口氣。
  
  「沒關係啦,是我不好,你身子還沒好,還是該讓你多歇著。來,喝點熱湯,暖暖身子。」
  
  她沒什麼胃口,不過還是接過碗,意思意思的喝了兩口。
  
  「對了,外面那傢夥到底是誰啊?」靈兒坐在她身旁,皺著鼻頭抱怨道:「他真是有夠惡霸的,從來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連我家爺都比他好多啦!」
  
  「什……」小宛一僵,手中的碗差點掉落,顫聲道:「你說什麼?」
  
  「就是在林子裡追你的那個啊!」靈兒眨了眨大眼,渾然未覺她神色不對,只好奇的問了一串問題,「那時你說的是哪裡的話啊?你為什麼要跪他,還和他磕頭?」
  
  不是夢!他人就在外頭!
  
  這認知教她睜大了眼,整個人顫抖了起來。
  
  發現她臉色死白,身子抖得如風中落葉,靈兒這才慢半拍地察覺她的驚恐,「小宛?你怎麼了?你還好吧?」
  
  靈兒話聲方落,洞口的光線便被人遮擋祝
  
  小宛倏地抬首,然後看見了他--
  
  應龍。
  
  ※※※
  
  「出去。」他說。
  
  靈兒眨了眨眼,沒有考慮多久,便站了起來。
  
  古人說得好嘛,好女不跟惡男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為了自個兒的小命著想,她萬分識相地沒再嘗試和他抗辯,可才走了一步,小宛卻緊急抓住了她的手,好像她是救命的符咒。
  
  靈兒愕然地回頭看她,只見小宛一臉慌亂,死命地抓著她的手,眼中有著無言的懇求。
  
  應龍見狀,不禁惱火,為她顯現出的慌亂不安和她眼底藏不住的驚恐。
  
  他緊握著拳,壓住想將那大眼姑娘丟出去的衝動。
  
  「出去!」他冷聲低咆。
  
  靈見聞聲倏地轉回頭再看他,卻驚見俊美的面容看來有如修羅,嚇得她撫著心口退了兩步。
  
  娘呀,她是很想出去啊!可小宛抓著她的手,教她怎麼走啊?
  
  一個是惡鬼般的壞蛋,一個是心驚不安的弱女子。
  
  這……教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礙…
  
  「呃……」靈兒看看小宛,再看看他,雖覺惶惶,仍鼓起勇氣,試著開口:「我說你……你凶什麼凶啊?就……就算你們之間有什麼恩怨,可她……她還病著呢……又跑不掉……你有話可以慢慢說礙…」
  
  應龍眼一瞇,還沒說話,就聽小宛突地開口。
  
  「沒有。」她緊抓著靈兒的手,整個人幾乎躲到靈兒身後去,輕顫著道:「沒有什麼恩怨,我不……我不認識他,沒有什麼好說的。」
  
  他臉一白,像是被她甩了一巴掌!
  
  「你不認識我?!」他無法置信地瞇眼,右額上的青筋隱隱抽搐著。
  
  小宛垂著頭躲在她身後,抖得更厲害了。
  
  「白小宛--」
  
  她聞聲整個人一震。
  
  「說啊!」他臉孔瞬間扭曲,面目猙獰的咬牙迸出這句:「把你的頭抬起來看著我說!」
  
  小宛被逼急了,一咬牙,強迫自己抬起頭、看著他,臉色死白的道:「不、不認識,我不認識……你認錯人了!」
  
  一旁的靈兒呆了呆,可被這兩個人給弄糊塗了。
  
  這傢夥明明叫的是小宛的名,而且小宛一見到這男人就嚇成那模樣,分明是識得他的,為何這會兒又不認呢?
  
  室內充塞著詭譎的氣氛。
  
  小宛半個身子仍躲在她身後,至於前面那個……
  
  靈兒大氣不敢喘一下,偷偷瞄他一眼,只瞧他緊握雙拳、額冒青筋,兩眼直勾勾地瞪著她身後的小宛,她還真怕他要是再瞪用力點,會爆血管呢。
  
  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憋不住時,他一旋腳跟,火大的轉身走出洞去。
  
  哇,終於--
  
  靈兒吐出一口長氣,放鬆的翻了個白眼,跟著她轉身看著小宛,開口就問。
  
  「好了,現在你要不要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宛緊抿著唇,一句話都不肯說。
  
  靈兒正要再問,卻發現她眼角滑下了淚。
  
  見狀,靈兒摸摸鼻頭,暗歎口氣,識相的閉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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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13:44

第九章
  
  不、不認識,我不認識……你認錯人了!
  
  認錯才怪!
  
  他知道他該把她強行帶回堡裡的!
  
  但……她那抖顫畏怯的模樣……
  
  他忿忿低咒一聲,胸中那股郁氣越積越深。
  
  她怕他。
  
  可惡,她是真的怕他,不是裝出來的,她是真的很怕他--
  
  不要……不要這樣……別讓我恨你……
  
  那晚她含淚的臉倏地浮現,他胸口一窒,幾無法呼吸。
  
  望著前方濤濤河水,他疲累的抹著臉。
  
  錯了嗎?
  
  他是不是錯了?
  
  他只是不想她在乎蚩尤,他只是不想看到她臉上出現那種疏離的表情。恨他也行,他寧願她恨他,也不要她……不關心……
  
  他以為她只會恨他,卻沒料到,她不恨他,她怕他。
  
  身後傳來腳步聲,他匆匆回頭,在看見來人時,臉上不由得一沈。
  
  靈兒遠遠地就停下腳步,舉起手,小心翼翼的看著他道:「喂,我可沒惡意喔。」
  
  他轉回頭,不想理會她。
  
  靈兒皺了皺眉,嘟起嘴哼了聲道:「你知道,小宛臉上的傷本來可以治的,可是她不想,她不讓我幫她擦藥。」
  
  他脊背一僵,忽然間,知道小宛的確是恨他的,不只怕他,還恨他。
  
  「喂……那是因為你,對吧?她為什麼不認你?」
  
  悶哼了一聲,他憤而離開原地。
  
  靈兒好奇的跟在他身後,張著烏黑大眼,不知死活的問:「你到底做了什麼好事?」
  
  應龍額冒青筋,臉頰抽動,若不是小宛根在乎她,他一定掐死她!
  
  「喂--」
  
  「滾!」他一抬掌就要扁過去,誰知一回身,卻不見大眼姑娘。
  
  「我說了我沒惡意呀,你脾氣怎麼那麼不好埃」靈兒跨踞在樹上,涼涼的抱怨著;她早料到他的壞脾氣,所以才剛說完話,就先躲到樹上去了。
  
  他抬頭瞪她,氣勢洶洶。
  
  眼見他一副打算發狠宰了自己的模樣,靈兒忙道:「喂,你看起來好凶啊!這樣不行啦,你老是這樣,只會讓小宛越來越害怕的,她剛才都被你嚇哭了呢。」
  
  「她沒有哭。」他咬牙冷聲說。
  
  「她哭了。」靈兒搖搖頭,嘟嘴反駁。
  
  「沒有!」
  
  「有!」她對他做了個鬼臉道:「你一走她就哭了。」
  
  他臉孔扭曲,面目猙獰。
  
  寒風倏地颯颯,吹得林子沙沙作響。
  
  靈兒只覺得一陣陰風迎面而來,害她打了個冷顫。
  
  「喂……你……你想怎樣?她……她是哭了啊!」瞧他那表情,靈兒有些膽怯,卻還是不甘示弱的說。
  
  一道電光倏地落下,靈兒一見,雖沒被打到,卻被嚇得掉下了樹。
  
  「哇啊--救命啊--玄明--」她摀住了臉,死命怪叫。
  
  唉呀!被接住了?誰?
  
  靈兒張開手指,從指縫中偷看,結果看見了玄明發白的臉。
  
  她開口要說話,卻被他制止,他臉色難看的看著前方的應龍,不敢妄動。
  
  怎麼回事?
  
  靈兒張大了眼,乖乖閉著嘴,看看玄明,再看看那人,只覺得這兩個人之間的空氣繃得死累,害她動都不敢動一下。
  
  「哼。」應龍一揮袖,冷著臉轉身離去。
  
  靈兒鬆了口氣,卻發覺玄明將她抱得死緊,臉色依然死白。
  
  「嘿……」她伸手摸摸他的臉,道:「你怎麼了?」
  
  他閉上眼只著她的額,一顆心狂跳不已。當他遠遠看見應龍落雷在靈兒身上,他的心幾乎停了--
  
  然後,他看見電光偏了些,才知道應龍只是嚇嚇她而已。
  
  「你把我嚇死了。」他睜眼,看著她嘎聲說。
  
  「我自己也差點嚇死了。方才平空落雷,我還以為我會被天劈了呢。」靈兒一把抱住他,笑咪咪的道:「不過幸好我摔下來時被你接到了,要不然多糗。」
  
  不知死活。
  
  玄明在心裡歎了口氣,將她放下地,問:「你怎會和應龍在一起?」
  
  「方纔我看見他在林子裡追小宛--」靈兒聲一頓,呆了一下,後知後覺的怪叫道:「你說什麼?應龍?!那傢夥是應龍?不會吧?你開玩笑吧?」
  
  玄明搖頭,一臉嚴肅。
  
  靈兒臉色唰地變白,跟著她慌慌張張就七手八腳的摸摸他的臉、摸摸他的頭,檢查他的手和腳,「你沒事吧?你有沒有怎樣?有沒有哪裡傷著?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沒多惹事就好了,我--」
  
  「噓,乖,我沒事,沒事,手和腳都好好的。」他嘴角微揚,握住她因慌亂而亂揮的小手再問:「你剛說他在追小宛,那小宛人呢?」
  
  「小宛?啊,喔,你說小宛,她人在洞裡呀。剛剛就是因為那傢夥把她弄哭了,我從她那兒問不出所以然來,才會想去問那個--」
  
  「應龍。」他替她接口,再歎了口氣,將她攬進懷裡。
  
  靈兒回抱住他,乖乖的待著,好半晌才忍不住再問:「玄明,你說,那應龍為什麼要來找小宛呀?我一提到小宛不肯治臉上的傷,他臉色就變得好難看,我說小宛哭了,他還硬和我辯她沒有。」
  
  玄明聽得心驚膽跳,收緊了長臂道:「我遲早有一天會被你給嚇死。」
  
  「為什麼?我又沒說錯。」她嘟著嘴喃喃抱怨,仰頭拉拉他的衣襟,問道:「你說啊,他為何那麼生氣呀?」
  
  玄明眼一暗,想了一會兒,倏地領會了應龍為何不殺靈兒,也沒和他動手的原因。
  
  若他想的沒錯,也許,他這次能找到解決一切的方法。
  
  「為什麼呀,玄明?」見他久久不語,靈兒皺眉,不耐的再問。
  
  玄明瞥她一眼,道:「自己想。」
  
  「我才不要自己想,你告訴我啦!」她不滿地嗔道。
  
  「先回洞裡,我有事要問小宛。」他轉身朝洞口去。
  
  「不要,你先告訴我啊!」靈兒像八爪章魚似地巴在他身上,硬是要問出個答案來。
  
  「再說吧。」他敷衍地說,倒是滿臉不介意她纏著他,反正她輕得很。
  
  「玄明--」
  
  林子裡飛鳥四起,振翅聲中間或夾雜著幾句抱怨。
  
  然後,一切歸於平靜。
  
  ※※※
  
  「炎兒在哪裡?」一進洞裡,玄明開門見山就問。
  
  小宛愣了一下,抬首看他,聲音有些沙啞,「軒轅魃嗎?」
  
  玄明點頭。
  
  小宛垂下眼簾,道:「你不用擔心她,應龍不會對她怎樣的,他愛她。」
  
  「那不是重點,我得知道她在哪裡。」他說。
  
  小宛沈默了好一會兒,才道:「被另一個男人帶走了。他就是追著他們,才會追到這來的。」
  
  「你愛他?」
  
  山洞裡隱隱傳來地下伏流的水聲,她僵直沈默著,擱在膝上的雙手絞得死緊。
  
  玄明見狀,立時瞭然,只道:「如果應龍愛她,他為什麼人在這裡?」
  
  「他是為了追魃--」她僵硬地回答。
  
  「魃呢?」他反問。
  
  小宛又僵祝
  
  「在這裡的是你,不是炎兒,不是魃。他在這裡,是因為你,不是嗎?」
  
  她喉頭一梗,「你不知道……你不瞭解……」
  
  「旁觀者清,不瞭解的是你和他,最瞭解自己的人是敵人。對他來說,炎兒只是千年前一道模糊的影子,他們雖然曾訂了親,卻從來未曾真正相處過。他忙於征戰,然後炎兒遇到了蚩尤,他恨炎兒背叛了他,他要炎兒,也只是因為炎兒是蚩尤的。你才是這些年來和他朝夕相處的人,不是炎兒,他看到的是你,喜歡的是你,他誤以為自己愛上的是炎兒,其實他愛上的那個人是你,不是她。」
  
  「如果他不愛她,當年為何留了下來?雲娘說他曾有回崑崙的機會……」小宛握緊了拳,激動的說:「如果他不愛她,他就不會把我撿回養大,不會把我當做軒轅魃。我恨這張臉、我恨他讓我愛上他、我恨你們救了我、我恨他--」
  
  洞口傳來抽氣聲,兩人雙雙轉頭,只看見在洞口偷聽的靈兒捂著小嘴抽氣。
  
  她身後,站著一臉陰鬱的應龍。
  
  「不準動她!」小宛和玄明同時開口;小宛臉上有淚,玄明臉上的則是冷汗。
  
  靈兒被兩人的斥喝給嚇得退了一步,腳下踉蹌,往後倒去:「哇啊--救我救我--」
  
  應龍動也沒動,瞪著前面那兩人,然後抬手--
  
  扶住了她!
  
  「唉呀,好險、好險。你們叫那麼大聲作啥呀?真是嚇死我了。」靈兒心神未定的拍撫著胸口,不忘抱怨一下。
  
  玄明沒動、小宛沒動、應龍沒動,三人不作聲的僵持著。
  
  靈兒烏黑的大眼滴溜溜的轉過來又轉過去,瞥瞥這個,又看看那個,瞄瞄這邊,又瞧瞧那邊,然後開口就這:「喂,說話啊,你們啞了啊?」
  
  ※※※
  
  他從來沒想到自己也會有和黑蛟相安無事的一天。
  
  可情勢使然,讓他不得不為。
  
  黑蛟和那小金蛇救了小宛,她喜歡他們,甚至信任他們。
  
  他痛恨欠人人情,更痛恨她信任他們甚於他。
  
  「天殺的……」
  
  想起那天她憤恨激動地說恨他,他就覺得五臟六腑全絞在一起,陣陣抽痛著。
  
  這些天,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無法離開她,也無法帶她離開。
  
  沒關係的,你只是愛她而已。
  
  耳中響起魃的話,他的心又是一陣絞痛。
  
  真的嗎?真的沒關係嗎?那一天,他不敢承認自己愛她,不敢承認他愛的是小宛,因為只要承認了,他就得面對他傷害了她,面對他逼死了她,面對他失去了她……
  
  可她沒死。
  
  他深吸著氣,卻壓不下胸中那些被小宛重新挑起的情感。
  
  她臉上的傷教他心痛,她跛行的腳教他愧疚,她眼中的怨憤壓迫著他的胸口,她的漠然教他開始懂得害怕……
  
  漠然。
  
  自從那一天她在洞裡爆發之後,她就不再費心裝作不認識他,她只是完全當他不存在。
  
  就算他站在她面前,她的視線也只是穿透他,落在他身後的某個定點,而不在他身上--
  
  而且,她依然怕他。
  
  一想到他靠近小宛時,她就忍不住顫抖,他只覺得一口氣梗在喉頭上,既惱又悶。
  
  「喂……」
  
  不知死活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
  
  他不理她,只是繼續坐在巨岩上,開始懷疑這小笨蛇腦袋沒長好。
  
  前方河水隆隆,身後響起衣物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僅是一聲低叫。
  
  「唉呀--」
  
  他回首,只見她像烏龜似的跌趴在石上,仰著小臉對著他乾笑。
  
  「哈……哈哈……呃……可不可以……請你……拉我一把?」靈兒一臉尷尬,厚著臉皮求救;雖然她張開雙手雙腳很努力的巴住大石,不過說話的同時,還是止不住一寸寸的往下滑。
  
  錯了,她不是腦袋沒長好,是根本沒長腦袋!
  
  看著那一副滑稽樣的靈兒,應龍面無表情的開口:「你不是蛇嗎?」
  
  「是呀。」雖然有點困難度,靈兒還是努力的點點頭。
  
  「那就自己爬。」他冷聲說。
  
  「喂,你--」靈兒氣得臉鼓鼓的,「虧咱們倆那天一塊兒在洞門口偷聽,看在同門之誼的份上,拉我一把又不會怎樣--」
  
  同門之誼?
  
  他一臉詭異的看著地,「哪來的門?」
  
  「洞門啊!」靈兒理所當然的說。她身子還在往下滑,她連下巴都用上。
  
  他還是一臉詭異,動都不動一下。
  
  「喂--」靈兒努力的發出抱怨聲。
  
  「黑蛟呢?」他以為經過前兩次,那傢夥該是會知道要將這小笨蛇拴在褲腰帶上才是。
  
  「在林子裡。」靈兒擔心的看看旁邊,心不在焉的回答。
  
  「他肯讓你靠近我?」
  
  「我偷溜。」討厭,她越滑越下去了。
  
  靈兒咬著下唇,不耐煩的道:「他嘮嘮叨叨的,吵死啦。」
  
  「你不怕我?」他挑眉,突然問。
  
  靈兒轉過頭來,瞪大了眼,皺著鼻頭瞧著他,然後說:「你先拉我上去,我再和你說。」
  
  他眼中閃過一絲金光,靈兒突然覺得他想抬腳踹她,忙加了一句:「我以前也覺得玄明愛炎兒喔!我是說魃!」
  
  或許這傢夥還是長了顆小小的腦袋。
  
  應龍眼一瞇,冷冷地盯著她看。
  
  靈兒被他看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莫名覺得自己是只被蛇盯住的老鼠。
  
  可惡,她才是蛇耶!
  
  思及此,她不甘示弱的用力給他瞪回去。
  
  半晌後,他伸了手,將她拉了上來。
  
  「嘿嘿……」靈兒得意的嘿笑著,拍拍身上的灰塵,然後雙手抱胸,打量著他,嘻皮笑臉地道:「我怕不怕你?這個嘛,你是應龍耶,那個傳說中的大壞蛋啊,我當然是會怕的呀。」
  
  他挑眉,不覺得她真的怕他。
  
  「不過呢……」靈兒至著頭,想了一下,說:「不過你幾次有機會都沒殺我,加上小宛喜歡你啊,那我想,你應該沒有那麼壞啦。」
  
  她皺起眉頭,抿了抿唇,煩惱的說:「而且我最近發現……很多事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靈兒瞥了他一眼,道:「你知道,就像是不管什麼人都會有愚蠢的時候一樣。」
  
  愚蠢?
  
  「看看看,你又露出那種嚇人的臉了,就和你說你老冷著臉會嚇到小宛呀!我呢,是看爺的冷臉看習慣了,不像小宛啊,咦,不對--」靈兒搖頭晃腦的自言自語喃喃道:「玄明說小宛和你在一起很多年啦,那應該也是看習慣啦。唉呀,不管了,反正總之,你就是愚蠢啦!」她一抬首,瞪著他皺眉念。
  
  瞪著這小笨蛇,他開始懷疑自己怎麼會想聽她說話。
  
  「你喜歡小宛,對吧?」靈兒喋喋不休的指責道:「既然喜歡她就去和她說啊,要不然就算你繼續留在這兒十幾二十天,她還是不信你呀!」
  
  應龍額上青筋隱隱抽動,在心裡一再告訴自己,小宛喜歡她。
  
  「玄明他說他愛我喔!」
  
  正當他努力的克制自己宰了她的衝動,她突然冒出這一句。應龍愣了一下,卻見靈兒沾沾自喜,一臉幸福美滿的道:「以前啊,我也以為玄明愛炎兒,可是後來他和我說他愛我喔,說他對炎兒只是兄妹之情,他愛的是我,不是她,是我喔!我是不知道你到底是對小宛做了什麼事,讓她不想認你,可是……愛一個人不可能說忘就忘的……」
  
  說著說著,靈兒臉上笑意逝去,她深吸了口氣,正色的看著他這:「前一陣子我才曉得玄明和你做了什麼事。我不太清楚戰爭是什麼,可是我知道你們之間的爭執卻害死了許許多多無辜的人,尤其小宛最是冤枉。玄明說你和他都曾是神祇,如果當神仙是這個樣子的,那我寧願不修了。不過……雖然我知道他做了許多錯事,我還是愛他。」
  
  她臉上堅定的神色,教應龍震懾。
  
  「他以前若曾殺了一個人,將來的日子裡,我就會替他救一個人;他若曾殺了一百個人,我就替他救一百個人。」
  
  「為什麼?」話出口,他才發現自己問了。
  
  靈兒唇角一揚,漾出個柔柔的微笑,理所當然的回道:「因為我愛他呀。」
  
  她的笑容教他欽羨,忽然間,憶起了多年前小宛第一次露出的微笑,在……桂花樹下。
  
  「所以我覺得她還是愛你的喲。」
  
  他整個人一震,眼中湧現了藏不住的渴望。
  
  可能嗎?小宛還愛他?
  
  好玩地看著臉色陰晴不定的應龍,靈兒蹲了下來,兩手捧著小臉,道:「就是因為愛一個人,是不可能那麼容易忘記的,要不然她不會不願意治臉傷埃因為她希望你愛的不是她那張臉、不是炎兒,是她這個人呀!」
  
  靈兒說著說著突然覺得自己好聰明,不由得開心的猛點頭道:「對啦,就是這樣,一定是這樣沒錯啦!你相信我,去和她把事情說清楚,要不然再拖下去,她那張臉就沒得救了。 姑娘家的臉蛋很重要的,要是她真的得頂著那張滿是疤的臉活下去,到時候她才真的會根你一輩子啦!走吧、走吧、快快快--」
  
  她一興奮起來,抓著應龍的手就跳下岩石,拖著他往山洞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竟會讓這小笨蛇拉著跑,但他沒有甩開她,沒有停下腳步,幾乎是有些渾渾噩噩地,等口過神來,他人已經到了洞口。
  
  ※※※
  
  發現身後的靈兒又溜走,玄明趕回來,才出林子就看到靈兒半拖著應龍跑。那畫面不可思議得教他傻了眼之外,也讓他嚇出一身冷汗。
  
  應龍終於在洞口停下,玄明的心都還沒恢復跳動,靈兒下一個動作可讓他眼前一黑,差點沒昏死過去。
  
  她推他--她伸手硬是將應龍給推進洞裡,只差沒抬腳將他給踹進去!
  
  玄明看得心驚膽跳,在那小笨蛋真的抬起腳還沒踹下去時,緊急衝了過去,一把將她攔腰抱離。
  
  就差那麼一點,她的腳尖差那麼一丁點就要碰到應龍的衣衫,玄明是被她嚇得去掉了半條命,這小呆瓜竟然還開口叫囂。
  
  「不要拖拖拉拉的呀,快進去把話說清--」
  
  他當機立斷的摀住了她的嘴,將她迅速帶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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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14:19

第十章
  
  她在睡著。
  
  睡得……很不安穩。
  
  她常常都睡得很不安穩。
  
  來到她身邊,看著地在睡夢中輕蹙著眉,他只覺喉頭梗著、心口揪著。
  
  她像剛出生的嬰孩般蜷縮著,原本細緻的臉龐上有著醜陋的疤。
  
  最熟悉自己的人是敵人嗎?
  
  他想黑蛟說的沒錯,他愛上的,的確是小宛,不是魃。
  
  他從沒真正和軒轅魃相處過,他只是恨她愛上了他的敵人,他惱怒魃為了蚩尤能不顧一切的同時,也欽羨被她所愛的人。
  
  他……羨慕他的敵人。
  
  他原以為只要他愛魃,魃就能愛他像愛蚩尤那般。
  
  這些年,他總以為他是籍著小宛在看魃,卻未料,小宛一直是小宛,魃只是個千年前模糊的影子,他所看到記得的這張臉、這個人,真正和他朝夕相處,陪他在綠苑度過無數個晨昏的人……是她。
  
  白小宛。
  
  千年來冷硬的心,在十數年間早已完全教她給融化,他卻自負的以為……
  
  他喉頭緊縮,忍不住伸手輕撫她臉上的疤。
  
  如果能夠,他願意拿一切交換,只願時光倒轉,願自己從來未曾傷過她,願她能夠……再愛他……
  
  ※※※
  
  好熱的味道……
  
  香香甜甜的,掃過鼻尖。
  
  是桂花嗎?
  
  小宛睜眼,一朵朵小小的白花從臉頰上滑下,她眨了眨眼,怔忡的看著那些帶著淡淡香味的桂花。
  
  好香……
  
  她伸手輕撫過那些小白花,抓起了一些,它們從指縫之中落下,像是花雨一般,好漂亮……
  
  她合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再睜眼,它們還在。
  
  哪來的呢?
  
  她有些茫茫然的坐起身,一件黑色長衫從她身上滑下,小白花窸窣滾落,飛揚到地上。
  
  衫上還沾了些,點點白花在黑衫上,看來十分顯眼。
  
  誰的衫?
  
  她輕撫著那上好的衣料,手心微微汗濕。
  
  心裡……其實是知道的。
  
  她眼底滿是糾葛的情緒,兩隻小手緊緊揪住它。
  
  知道……這是他的。
  
  究竟想怎樣呢?
  
  她將臉埋在黑衫裡,輕顫著。
  
  他究竟想她怎樣?
  
  她的臉都已經毀了,她已經不像魃了,他還想要如何?
  
  為什麼不放過她?為什麼不去找魃?為什麼還要留在這兒?為什麼要費事弄來這些桂花?
  
  她不懂礙…不懂……
  
  淚,濕了衫。
  
  濕了。
  
  ※※※
  
  夜深了。
  
  月兒,上了枝頭。
  
  黃黃的月兒,難得露了臉。
  
  再三天,就滿月了。
  
  曾經她以為,這一回的滿月就是她生命終結之時。
  
  她無法殺了他,無法恨魃,所以只能選擇提早終結自己的生命。
  
  原以為這一輩子再無緣見他……
  
  未料,卻遇見了黑蛟,解了她的禁制。
  
  命嗎?天意嗎?
  
  她只是累了,不想再爭了,不能嗎?
  
  夜涼,如水。
  
  黑影擋住了月光。
  
  她抬首,心緊,眼不動。
  
  他看著地,一動不動的,深深看著。
  
  她無動於衷的緩緩轉過頭,調開視線。
  
  風吹,樹影遙
  
  「天涼了。」他說。
  
  她的心震顫著,纂緊了拳頭。
  
  「早點睡。」
  
  他聲音又再響起,暗夜裡,聽來格外清晰。
  
  「你到底想--」小宛倏地閉上嘴,萬分惱火自己竟然忍不住說出了口。
  
  「靈兒說你不肯讓她替你的臉上藥。」
  
  她死抿著唇,不肯再搭理他,只是轉身就走。
  
  他伸手拉她,不讓她逃。
  
  「不要--」小宛試著抽回手,一臉驚慌,顫抖著。
  
  他黑瞳一暗,知道她怕他,他的掌心感覺到她的顫抖,可他卻沒鬆手。
  
  「放手……」她掙紮著,恨自己的軟弱,恨他的強迫。
  
  掙紮間,她受傷的腳拐到了石頭,頓時教她痛得差點坐倒在地。
  
  他手一使勁,便將她拉進懷裡。
  
  「放手--」她想推開他,腳卻疼痛不已。
  
  他只是懷抱著她,不放。
  
  她既沮喪又生氣,不由得開始捶他,萬分激動的道:「放開我!你為什麼不能就這樣走開就好?放過我不行嗎?我已經不像她了!不像了!你看看我的臉!這張臉再醜也是我的!我的!我不是她!放手啊--」
  
  「我不能……」他收緊他的臂膀,感覺她的溫暖,嘎聲道:「我沒有辦法……」
  
  她整個人一震,停止了掙紮,渾身的戰慄卻沒停。
  
  他說的很小聲,小聲到她以為自己聽錯。
  
  月光灑落蒼鬱林間,穿林透葉的光,轉為淡淡的綠。
  
  「我是人蠱。」她緊握住雙拳,只著他的胸膛恨聲說。
  
  「我知道。」
  
  「你不怕我殺了你?」
  
  「你不會。」
  
  她用力推開他,甩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聲!巴掌聲迴盪在林間,格外響亮。
  
  「我恨你!」小宛緊握著拳,渾身顫抖,可這次卻是氣得發抖。
  
  她兩眼炯炯,眼角滑下了淚,恨根地對著他重複道:「我恨你!」
  
  「我知道。」他說,黑瞳暗幽。
  
  她將下唇都咬出了血,既怨又怒地瞪著他。
  
  驀地,她踉蹌轉身,不顧腳痛,一跛一跛的離開。
  
  見她走得不穩,他忍不住又要伸手扶她。
  
  「別碰我!」她抽回手,不讓他扶,腳下顛簸著,顫聲道:「別碰我……」
  
  他僵住,額上青筋隱隱浮現,惱怒她的倔,卻又拿她沒辦法,只能看著她。
  
  她再回身,一手按壓著疼痛的腿,繼續朝前走,可走了幾步,便又不穩的扶著樹幹。
  
  他握緊拳,忍住扶她的衝動。
  
  她再往前走,可這回卻在跨越糾葛的巨大樹根時,被勾到了腳,整個人往前匍跌。
  
  他全身緊繃著,看著她摔跌在地的背影。
  
  小宛羞憤的爬起身,痛腳更疼,她卻像是要懲罰它似的,更加用力的走。
  
  她的腳在顫抖,她的身子在顫抖,劇痛撕扯著她,她只恨自己不能立刻飛身離開這兒。
  
  她跌倒了又爬起,爬起了又跌倒。
  
  盤根錯節的大樹根在此刻仿若永無上盡的地獄一般,橫亙蔓延在她的面前。
  
  終於,她的腿因為不堪虐待再不聽使喚,她狼狽的趴跌在樹根上,恨自己的無力、恨這眼前的一切。
  
  「夠了嗎?」他壓抑著怒氣,冷聲問。
  
  眼前出現了他的長靴,她不肯抬頭,只疲累的道:「走開。」
  
  他沈默著,只是彎身將她抱了起來。
  
  她沒有力氣反抗他,事實上,她全身骨頭都快散了。
  
  而且,他的懷抱該死的溫暖……
  
  所以她沒再掙紮、沒再推開他,只是任他抱著,將臉埋在他的肩頸上。
  
  「我恨你……」她說,在他抱著她走出森林,回到山洞時。
  
  他沒有回答,只是穩穩的抱著她。
  
  直到他將她放回石床上,臨出洞口時,才沙啞的開口。
  
  「你可以恨我,別恨自己。」
  
  他說完,走了。
  
  小宛面對著巖壁,咬唇蜷縮著,緊緊的環抱著自己,久久,聽不見他的腳步聲了,她才敢讓梗在喉嚨裡的啜泣聲逸出。
  
  ※※※
  
  曙色蒼茫。
  
  她一夜未眠,天際泛起白光。
  
  什麼呢?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是什麼了……
  
  她不知道他要的是什麼,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不知道了……什麼都不知道了……
  
  起了身,靈兒送來摘回來的果子。
  
  「為什麼騙他?」靈兒蹙顰著眉問。
  
  「騙什麼?」她低頭把玩著果子,故作不知。
  
  「蠱毒的事呀。」靈兒不贊同的道:「玄明不是說會幫你解了?」
  
  「他和你說的?」
  
  靈兒搖頭,有些心虛的道:「我昨晚聽到的。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只是擔心……你還是愛他的吧?為何要說反話呢?」
  
  「我恨他。」她辯駁地說。
  
  「那為什麼哭呢?」
  
  小宛緊抿著唇,神色蒼白,手中的果子幾乎被她捏爛了。
  
  見她沈默,靈兒歎了口氣,「你知道我有時候真覺得愛情這回事很麻煩。我不曉得他究竟對你做了什麼事,但這些日子,他變了許多不是嗎?昨兒個夜裡,你打他巴掌的時候,我和玄明都以為他會動怒呢,可是他沒有,不是嗎?既然你愛他,為什麼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呢?」
  
  小宛依然端坐沈默著,不言、不語。
  
  靈兒起了身,道:「玄明說應龍是因為太過驕傲,你則是被傷得太深。之前我覺得他很愚蠢,現在我也覺得你很愚蠢了。如果你不愛他,不在乎他,你又何必在乎你這張臉皮究竟是醜是美、究竟還像不像炎兒呢?還有呀,他如果不愛你,他還留在這兒做什麼呢?」
  
  小宛依然不動,久久,才抬頭看著她。「你明知道黑蛟和應龍是敵人,為什麼還幫應龍說話?」
  
  靈兒眨了眨眼,笑咪咪的道:「嘖,紅姊說啊,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呀!他們以前是敵人,現在當然可以當朋友啊!」
  
  「是嗎?」她愣愣的低喃著。
  
  「當然是!那原本就是一場愚蠢的戰爭,更何況早就過了那麼多年了,老這麼記著以前的仇怨多累,成天你殺過來、我殺過去的,這一輩子就這麼過了,那多沒意思。」
  
  小宛有些怔忡,靈兒仍在一旁勸說著,她卻依然想著剛剛那些話。
  
  ※※※
  
  一整天,沒看到他。
  
  心,莫名的有些空洞。
  
  走了嗎?
  
  終於走了嗎?
  
  小宛縮在石床上,直勾勾地看著洞口。
  
  天,暗了。
  
  他沒來。
  
  你可以恨我,別恨自己。
  
  她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袖,喉嚨,有些乾澀。
  
  你可以恨我……
  
  浪,氾濫、泉湧。
  
  可以恨我……
  
  如果可以恨、如果可以恨--
  
  她就是恨不了啊!
  
  如果可以,就不會那麼痛了,不會……
  
  ※※※
  
  「小宛,不好了!不好了--」
  
  慌然從睡夢中驚醒,小宛只見靈兒慌慌張張的從外頭衝了進來,小臉煞白。
  
  「怎麼了?」
  
  「應龍……應龍他--」靈兒抓著她的手,急道:「因為你是蠱,要解你的禁制,就必須讓當初下的蠱咒應驗,所以他就--」
  
  小宛震懾地瞪大了眼,無法置信的看著她,緩緩僵硬的搖著頭,話音破碎地低喃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蠱是不能背叛使蠱者的,可下蠱的人早在多年前就被他殺了,他知道再過三天你的時間就到了,他也知道你不可能殺了他,他不曉得玄明有法可解你的禁制,所以他就採取了最簡單有效的方法……」
  
  「不可能的……」小宛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拚了命的搖頭,反駁的哭訴:「那不是真的!他愛的是魃,他不愛我,他不可能為了我--」
  
  「小宛!」靈兒緊抓著她的雙臂,生氣地大聲斥喝。
  
  小宛茫然抖顫地看著她,眼裡蓄滿的淚水滑了下來。
  
  「他就是做了。」靈兒緩和了臉色,哽咽地輕聲道:「他覺得欠你,你不懂嗎,他愛你,我曾要他來說的,可是你說……」
  
  我恨你……
  
  我知道……
  
  小宛震懾地看著靈兒,淚流滿而,喉頭便著:「我……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靈兒替她拭去臉上的淚,道:「玄明察覺他的氣不對,所以及時救了他。但是……你還是先去看他吧,我怕--」
  
  「在……在哪?」
  
  「苗族聖地。」靈兒解釋道:「應龍的內丹在炎兒身上,只有將內丹取回來,他才有活命的機會,所以玄明帶他去找炎兒了。」
  
  ※※※
  
  湖而如鏡,映著山、映著天、映著月……
  
  山嵐吹拂而過,水面漾起了漣漪,樹影也隨風搖曳著。
  
  如果有人間仙境,那該就是這般樣的。
  
  只可惜,岸上小屋外一聲壓抑的低咆破壞了應有的平和。
  
  「不可能!要我救他,除非天塌了!」
  
  「對啊!騰,你有沒有搞錯!」魍魎火大的附和那聲低咆,兩眼因憤怒而更加火紅,「就是這傢夥殺了我們的族人,追了我們幾千年,逼得我們幾近走投無路!不殺了他就不錯了,你還要老大救他,你他媽的腦袋壞掉了啊!」
  
  玄明看著幾近暴怒轉世為霍去病的蚩尤,突然開口叫了聲:「大哥。」
  
  霍去病一震,握緊了拳。
  
  「那場戰爭早就已經過去了,我們兩方卻為了私仇,禍延當年我們曾想保護的人,你兩世皆為戰將,該當瞭解這些戰事有多麼無意義。」
  
  「娘的!」魍魎咒罵一聲,怒道:「那難道要我們就這樣將過往的死傷全都一筆勾消嗎?」
  
  「冤冤相報何時了。何況江山雖依舊,人事早全非,軒轅氏早帶著他們那票人馬回崑崙了。當年發起戰爭的不是他,就像我們有我們征戰的理由,他也有他的,他只是做了對他來說正確的選擇。那是戰爭,如果真要算,我們也殺了許多他們的人。」
  
  魍魎還是不爽,怪叫道:「那他追殺咱們這麼多年又怎麼說!」
  
  玄明看著霍去病,只平靜的道:「炎兒。」
  
  他一僵,怒瞪著玄明,卻也無法提出反駁。倒是魍魎不甘心的再咒罵出聲,「又沒有人教他留下來,何況炎兒姑娘又不愛他!」
  
  「這也不能否認炎兒一開始就是軒轅氏許給他的,他只是要討回自己的東西。」玄明肅穆勸說道:「還他一命,化解這段恩怨,我相信如果是炎兒也會同意這樣做的。」
  
  霍去病眼一瞇,冷聲道:「別拿她威脅我。我讓他進湖裡續命,已經是給你面子了。」
  
  玄明冷靜的看著他,道:「只是提醒你。何況沒有拿回內丹,那命續也是白續。」
  
  這邊方僵持不下,一旁林子裡突然冒出一句:「爺--」
  
  在場三人轉頭看去,只見靈兒扶著一名女子來到。
  
  「你就救他嘛!」靈兒皺著眉頭,遠遠她就聽見他們的對話,不由得扶著小宛加快了腳步。
  
  「她不記得了,對吧?你救了應龍,他可以喚醒軒轅魃所有的記憶。」小宛白著臉,嘎聲道。
  
  霍去病看見她,愣了一下。
  
  小宛對他的視線不閃不避,只是回視著他,眼底有著急切,和那掩不住的愁緒。
  
  忽然間,他明白那天夜裡在青龍堡裡的人是她。
  
  「除非應龍那傢夥跪下來求我們!」魍魎突地在一旁冷冷的插了句話。
  
  小宛一震,臉色更白了。
  
  「我求你。」沒有多想,她鬆開了靈兒的手,雙膝落地。
  
  她突然跪了下來,把其它人嚇了一跳。
  
  「小宛--」靈兒忙要扶她起來。
  
  小宛抬手制上,輕聲道:「不要。」
  
  她看著前方那男人,啞聲道:「要他求,是不可能的……」
  
  「既然知道,你跪什麼?」
  
  小宛聞聲一震,倏地回首,只見應龍站在湖邊,一臉蒼白陰沈。
  
  他直挺挺的站著,不肯示弱地怒瞪著前方那群人,特別是她。
  
  「喲,醒了呢,我還以為溺死在湖裡了。」魍魎沒好氣的哼聲嘲諷。
  
  應龍沒理會他,只是看著小宛,冷聲道:「起來。」
  
  她抿著唇,緩緩搖了搖頭,仍是跪著。
  
  「起來!」他動了氣,上前拉地。
  
  「不要!」小宛掙著,哭了起來。
  
  他懶得再和她說,更不想讓前面這些死對頭看好戲,只閃電般出手點了她的昏穴,攔腰將她一抱,扛上肩頭強行帶走。
  
  「喂,想去哪裡?」魍魎不甘,跳到前方擋住挑釁,「這地方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能走的嗎?」
  
  應龍手一張,霍地秀出長劍。
  
  「魍魎!」霍去病出聲斥喝。
  
  「老大--」魍魎氣紅了臉,長耳因激動而晃動。
  
  應龍轉頭看著霍去病,只見他臉色雖不善,但卻沒動手的意思。
  
  他轉身離去,這回沒人再阻止。
  
  ※※※
  
  「為什麼阻止我?為什麼這麼做?」
  
  清醒過來,小宛發現自己人已離開那聖地好遠,淚水不覺又落了下來。
  
  「我不許你求他!」見她哭了,應龍氣惱的低吼:「我不希罕--」
  
  「我不要你死!」她淚如雨下,打斷他的話,氣苦地看著他道:「我知道你不希罕,我從來未曾奢望你希軍!你希罕的一向是另一個,你想死什麼時候死都行,就是這三天不可以!我不要擔這罪名!等滿月之後,你高興怎麼死就怎麼死!」
  
  「我不是--」
  
  「拜託你放過我!」她語音破碎,幾近絕望的哭訴著:「你為什麼就不能饒了我?你怎麼可以這麼過分……」
  
  「你聽我說!」他惱火地打斷她歇斯底里的聲音,捧著她的臉,定定的道:「聽我說,我不希罕的,是他救我!是那沒有你之後千年的生命--」
  
  小宛僵住,不敢相信的看著他。
  
  他火大的道:「就算他將內丹還我,沒有你,我不會要的!我受夠了!你活多久我活多久!你上天,我會在那裡!你下地,我會在那裡!你恨我,我也會在那裡--」
  
  「我愛你。」她哽咽地說。
  
  他心跳一停,喉頭梗了一口氣,好半晌才有辦法啞聲開口確認:「什麼?」
  
  「我沒有辦法……」她挫敗的哭著,幾近不甘願的流著淚說:「我不想……」
  
  他倏地將她擁入懷中,無理急切地命令道:「別去想!不要去想!」
  
  「你很過分……」她啜泣著。
  
  「我知道。」他緊緊擁著她說。
  
  「玄明說他能解我禁制的……我不要你死……」她緊緊環抱著他,顫聲求著:「算是為了我,去拿回來好嗎?把你的內丹拿回來……」
  
  他輕撫她的臉,輕揚嘴角自嘲道:「傷,讓那多管閒事的黑蛟治好了大半,沒了內丹,雖然只能再活幾年,可我活得也夠久了。那東西,算是我還他們的。雲娘說的對,活得再久,不懂,也比不上你們。」
  
  「幾年?」她仰首,啞聲問:「多久?」
  
  「陪你,夠了。」
  
  她的淚又滑落,再看不清他的面容。
  
  「就算你哭了……」他嘎啞地說,拭去她臉上的淚,「也得跟我走。我不會像蚩尤一樣笨到放手的。」
  
  小宛淚仍止不住,卻也笑了。
  
  ※※※
  
  時光荏苒,多年後……
  
  長沙機場,晚上七點。
  
  「喏,小九,口香糖拿去。」一名年輕貌美的小姐從免稅商店裡走了出來,將口香糖塞給朋友。
  
  小九接過手,撥開糖紙將口香糖塞進嘴裡。
  
  「你確定你暈機還能嚼口香糖嗎?」小姐眨巴著大眼軟軟的問。
  
  小九點點頭,「我耳朵有問題,上飛機一定要嚼口香糖,要不然鼓膜會塌陷。」
  
  「真的假的?誰講的?」小姐瞪大了眼,一臉好笑。
  
  「醫生埃」小九回答得理所當然,將糖紙塞給朋友,「喏,給你。」
  
  「給我幹嘛?」
  
  「幫我丟一下。」
  
  「自己丟!」她毫不客氣的打了回票,拖著她往登機門走去,「登機了啦你!」
  
  登了機,飛機沒有多久就起飛了。
  
  未幾,年輕貌美的小姐就陷入昏昏的沈睡。
  
  小九焦躁不安地嚼著口香糖,一片接一片,深怕不嚼口香糖,耳朵就會聾了。
  
  這架從長沙飛香港的小飛機,人不多,一百多人的位子,連一半都沒坐滿。
  
  從窗口望出去,只是一片暗沈沈黑,什麼都看不到。
  
  可那黑夜,維持沒有多久,突然之間,一陣亂流襲來,嚇得小九臉色發白。
  
  更讓她驚恐的是,外面竟然開始打雷閃電,震得小飛機嘎嘎作響。
  
  她驚慌的抓著扶手,電光照亮了機艙內,卻見大家都在睡啊,沒有人像她一樣仍醒著。
  
  倏地,又是一記電光照亮一切。
  
  這一回,她發現那映在機艙內的光影多了什麼,反射性的朝外一看,只見飛機外--
  
  小九瞪大了眼,嚇得口香糖梗在喉中,一口氣轉不過來,死命的拉扯睡死的朋友。
  
  「幹嘛啊?!」朋友睡眼惺忪不滿的怒道。
  
  「咳咳咳……」小九用力的咳出了淚,臉色煞白,嘎聲指著窗外道:「阿呆、阿呆……外面、外面……」
  
  「不準叫我阿呆,我是美少女!」呆呆變臉的清醒過來,厲聲叱喝。
  
  「你看外面啦--」小九死抓著她的衣領,要她看窗外。
  
  「嚇?!」呆呆倒抽一口氣,驚愕地白了臉:「那那那那那……」
  
  下一瞬,她驚恐地抓起毛毯,蓋住了頭臉,抖顛地喃喃重複著:「我沒醒、我沒醒、這是夢、這是夢……」
  
  「阿……阿呆……外面有人對不對?對不對?」小九硬是將毛毯掀開,「我們在天空上,對不對?對不對?他有長翅膀對不對?對不對?」
  
  「我在睡覺、我在睡覺、我在睡覺……」她像唸咒似的直念,兩手緊抓著毯子不放,死都不肯再睜開眼。
  
  「你看啊,快看!」小九猛地貼到窗戶上,驚叫著:「啊啊,不見了、不見了--」
  
  「這位小姐,可不可以請你安靜點?」後方座位的先生,不耐煩的出聲。
  
  「可是我--外面--」小九結結巴巴的指著窗外,可一看到週遭的人都被她吵醒,皆用責備的眼神看她,教她不由得委屈地閉上了嘴。
  
  嗚嗚嗚……人家明明有看到的礙…阿呆也有看到的嘛……
  
  外頭明明有個人啊,那人身後還長翅膀在飛啊,他抱著一個女的,那女的還對她笑說……
  
  小九扁嘴看看仍埋在毯子裡發抖的朋友,只覺得莫名哀怨。低氣壓逐漸遠去,厚厚的雲塵轉薄,窗外恢復一陣暗沈沈的黑。
  
  小九悶悶的看著那片黑,久久,終於也睡去。
  
  恍惚中,卻彷彿聽見……
  
  你嚇到她了……
  
  哼。
  
  也算是幫了你呀……
  
  走了。
  
  好凶的男人。
  
  小九在睡夢中默默的想著,遠處傳來一記悶雷。
  
  很遠、很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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