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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53:34

作者:黑潔明

作品簡介:
這個粗野莽漢真是莫名其妙到家
不認識他又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
犯得著擺出一張恨不得宰了她的臭臉嗎?
對她一籮筐問題他一個答案都吝嗇給
可憐她飽受失憶之苦還得忍受他惡劣態度
許是日有所思夜裡纔會做起有關他的春夢
但隨著記憶衝破封印,她越是感到害怕
每一件想起的事都將她更往地獄裡推去
原來她是造成無數人命喪火海的劊子手!
他之所以殘忍的硬逼她憶起傷痛的過往
只因他恨她!要她記得曾犯下的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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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54:02

  故事,是相連的。
  
  (妖惑)從《炎女》起,到《蛟郎》、《邪龍君》,直至這本姍姍來遲的《蚩尤》。
  
  關於上篇《邪龍君》的後記,我在這邊必須和大家道歉,因為我交錯了後記的檔案,而且還蠢到出書後才發現,導致許多人誤以為(妖惑)只有三本,給不少人添了許多麻煩,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保證下次一定會多加注意的。
  
  其實原本打算也是只有寫三本,但當我發現我在寫《邪龍君》時根本無暇顧及其他人,便只好將他們兩個人的故事移到了這本《蚩尤》。
  
  所以,容我再提醒一次,故事是相連的,請照順序看,多有麻煩,還請見諒,謝謝。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54:16

霧之章
  
  大霧瀰漫。
  
  濕地沼澤裡冒著無聲的泡泡。
  
  一條小蛇滑過草邊,發出沙沙聲響。
  
  幾隻不知名的螢光小蟲展開透明的羽翼,緩緩在林間飛行著。
  
  森林裡,巨木參天,千年的老樹林葉遮蔽了天,陰暗的林子裡,乳白色的霧,冉冉滑過巨木籐蔓間。
  
  靜謐,在這迷霧森林裡,千年如一。
  
  青苔爬滿大石巨樹,如同它們的第二層皮膚。
  
  巨大的蕨,伸展著翠綠的葉片,在偶爾風起霧散時,吐出孢子,隨風飄蕩。
  
  有時,一朵花會萌芽,在大石巨樹間。
  
  然後,花開了、花謝了。
  
  森林,依然。
  
  白霧,依然……
  
  這兒,許久許久,未曾有過人跡,直至今日--
  
  噗滋一聲,來人一腳踩進泥濘沼澤間。
  
  沼深及膝,無論動物或人,行進其間都頗為困難,那男人卻輕鬆自如,每一步,都穩如泰山。
  
  他身披破舊披風,手拿銅銹大刀,肩上扛著一人,一步步的往前走。
  
  一條黑呼呼不知名的東西在沼澤浮萍下急慌慌地遊過,閃避著。
  
  暗黑森林裡,幾雙大眼眨呀眨地躲在暗處偷看著。
  
  男人穿過白霧,行過沼澤,往森林深處行去。
  
  人來了,又走了。
  
  沼澤浮動後又重回平靜,白霧散了又聚。
  
  林間,緩緩掉落幾片葉。
  
  葉落水面,未幾,漸漸沈入,一如千年來落入沼澤裡的那些。
  
  它們堆積著、腐爛著,化為泥、化為水,然後重新被大樹吸收,期待有一天能再回樹頂,迎向那燦燦金陽,如同世間循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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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54:41

第一章
  
  森林深處,白霧泥沼間,有處清澈水潭。
  
  這兒的水很清,清水從地底湧現而出,滿了,便由東邊一處缺口,潺潺滑過一顆顆大小不一的石子,流入地勢較低的深沼。
  
  水潭旁圍繞生長著巨大的千年神木,粗大的根露出泥土,有半數伸展進清澈的水底,牢牢抓著潭底的泥土。
  
  正午,金陽穿林透葉,找到了層層綠葉的縫隙,灑落水潭。
  
  瞬間,週遭的一切亮了起來。
  
  水光映在樹上、葉上、石上……
  
  白霧漸散,半空有著一道小小的虹彩。
  
  即使記憶深處清楚記得這處所在,如今再次看見,他仍覺得震撼。
  
  抬首環顧四周,仰望那需要十數人才能圍繞起來的參天巨木,剎那間,喉頭一陣緊縮。
  
  他收回視線,將肩上昏過去的女人放到足以讓人躺平的巨大樹根上。
  
  女人,仍昏迷著,長長的髮傾洩而下,他在髮尾落入水中前,及時伸手撈起它們。
  
  烏黑的髮絲,又柔又軟,如同他記憶中那般。
  
  一隻十分少見的長尾白鳥忽地從天而降,啄食著水面下的小魚,濺起些許水花。
  
  那突來的聲響,將他喚回神來,卻驚覺自己嗅聞著她的髮,他一怔,突兀地鬆了手,讓那長髮垂落她的胸口。
  
  瞪著那沈睡如昔的女人,他惱怒自己仍為她失神,不覺握緊了拳,起身離開她,來到水邊,清洗著身上的泥垢。
  
  白鳥停在一旁石上,仰首呼嚕一下吞掉魚兒,一雙黑瞳好奇地打量著潭水邊的那對男女;它很少見到人,至少在這森林深處,幾乎沒有見過,通常就算見到了,沒多久也死了。
  
  男人洗淨了糾結的髮和身上的髒汙,清淨的潭水倒映著他滄桑的臉,歲月在他臉上刻畫著深刻的紋路,在沙漠的那些年,艷陽加深了他的膚色,乾燥的空氣和多年的奔波讓他的皮膚粗糙不已。
  
  瞪著水中自身的倒映,他思緒有些恍惚。
  
  水波蕩漾……
  
  波光中,倒影裡的人身上的衣著成了獸皮,大刀嶄新,無絲毫斑駁。
  
  「女人,你哪裡來的?!」
  
  初相見,他差點一刀砍了她,及時發現她是女的,他以為她是族人;畢竟,北方的女人又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森林深處?
  
  可她一看見他,立時瞪大了眼,發出一聲驚叫,轉身就跑。
  
  他這時才發現她身上穿的並非粗布麻衣而是絲綢,驚覺不對,他迅即追了上去,粗壯的手臂一把勾住她的頸項,勒得死緊,冷聲斥喝:「閉嘴!」
  
  尖叫聲沒有停止。
  
  他懷疑她聽不懂他說的話,大手忙摀住她的嘴,勒著她的手臂更加收緊,動作迅速地將她整個人拖到隱密的樹後。
  
  她因為疼痛和無法呼吸而停止了尖叫,甚至不再掙紮,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不小心扭斷了她細瘦的脖子,直到他感覺到她的顫抖。
  
  森林裡恢復原有的寧靜。
  
  他凝神豎耳傾聽,試著尋找任何不尋常的聲音。他不曉得這女人怎麼會跑到這裡來,但她不可能只有自己一個人,所以他沒有輕舉妄動,只是隱身陰影裡,等待著。
  
  被箝制住的女人因害怕而顫抖著,她兩隻手用力扳著他的手臂,試圖為自己爭取一些空氣。
  
  他鬆開箝住她頸項的手,改而箝住她的腰,摀住她嘴的手仍然沒有離開。
  
  「安分點,否則我殺了你。」他貼著她耳畔冷酷的警告。
  
  雖然語言不通,但顯然她瞭解自己的小命掌握在他的手中,所以在能夠呼吸後,她並沒有試著發出聲音。
  
  半晌過去,他沒看到或聽到任何敵人的蹤影。
  
  他並沒有因此放下警戒,仍然挾持著他的小人質,一動不動的待在原地。
  
  森林裡,又悶又濕,沒有多久,他就汗流浹背。
  
  時間久了,他開始知覺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察覺她的柔軟,這場戰爭太久了,久到他都忘了女人是那麼的香軟。
  
  她身體突然的緊繃,讓他回過神來,這才察覺他下意識地收緊在她腰間的長臂,而他早已挺立的亢奮抵著她。
  
  她重新掙紮起來。
  
  他皺眉,知道不能再這樣待下去,如果她還有同伴,她發出的聲音遲早會引來他們,他得趁早離開這裡。
  
  心下一定,他立刻拖著她離開原地,她一路上不斷掙紮,他對她的驚恐視若無睹,只煩惱該如何處置她。
  
  看她的穿著,他知道她不屬於南方,若將她帶回去,她只會是個麻煩,可若放她走,要是她剛好是被派來刺探敵情的呢?馬兒仍在他早先留下它的地方吃草,他在暗處觀察了一會兒,確定沒人後,才又拖著她走過去。
  
  當然,他還有第三個選擇,那就是殺了她。
  
  他不覺得自己喜歡最後一個念頭,他不喜歡濫殺無辜,但他並不懂得北方話,無法確知她究竟為何會出現在這蠻荒之地,在確定她沒有威脅之前,他不能冒險放走她。腳骨突如其來一痛,這瘦弱的女人竟踢了他脛骨一腳!
  
  這一腳幫他下了決定,他鬆手抽刀--
  
  她瞪大了眼,自由的小嘴驚恐的張著,卻發不出聲音。
  
  刀光一閃,她害怕的閉眼,他卻只是砍了條籐蔓綁住她的手。
  
  發現他不是要殺她,她鬆了口氣回神要喊叫時,他卻扯破她的衣袖,揉成一團一把塞住她的嘴。
  
  她生氣的發出抗議嗚嗚聲。
  
  他挑眉,不理她的抗議,只是將她拋上馬,像拋糧袋一般。
  
  她悶哼一聲,眉頭因疼痛而皺起。
  
  他翻身上馬,拍了她兩下屁股。
  
  她憤怒的喊了兩聲,應該是,他猜,只不過那聲音因為她的嘴被堵住,所以聽來像是小貓在叫。
  
  他無聲咧嘴一笑,策馬離開水邊。
  
  ***
  
  水波蕩漾。
  
  人,一如以往;刀,早已斑駁。
  
  一聲鳥叫,喚回他恍惚的神智。
  
  他抬首,只見白烏歪著頭,用烏喙整理梳洗著羽毛。
  
  他不記得自己會笑,前世的記憶總是晦暗苦澀,除了戰爭、除了背叛,似乎沒有任何值得歡欣愉悅的。
  
  走回岸邊,他看著仍昏迷的她,有些許的迷惑。
  
  原來,以前的他,也會笑。
  
  ***
  
  什麼地方?
  
  幽幽從昏睡中轉醒,她只覺得暈眩,好一會兒,才發覺這裡是一座木屋。
  
  她茫茫然的爬坐起身,一時間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在這。
  
  屋裡除了床空無一物,沒人。
  
  外頭陽光燦爛,蒼翠的綠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訝異於久不見的晴天,她走到門邊,屋內屋外的光線強弱仍有差別,她伸手遮眼,等到雙眼適應了光線,她才看清週遭的景致。
  
  一瞬間,她屏住了呼吸,震懾於四周的美景。
  
  藍天之下,是廣大的森林,小屋前整片青草後,是波光瀲灩的湖水,湖上有對長尾白鳥飛過。
  
  呱--
  
  一隻青蛙突地從草地裡竄出,跳上大石。
  
  她嚇了一跳,撫著心口退了一步,在看清那昂首自滿的青蛙後,又笑了出來。
  
  青蛙一動不動,只以大眼往後轉了一圈,看著她,然後鼓起兩頰又叫了一聲。
  
  她笑自己的膽小,繞過它往湖邊去,青草地上有著露水,等她想到要提起裙擺,露水早已沾濕她的裙,不過她還是拉高了衣裙,誰知顧了前面忘了後面,拉了後面,她又踩到前面,結果走沒兩三步,就因為踩到裙角而往前仆跌。
  
  啊,好丟臉。
  
  呱--
  
  水裡跳出另一隻青蛙,停在她面前叫了一聲,像是在嘲笑她的五體投地。
  
  討厭。
  
  她紅了臉,慌慌張張的爬坐起來,幸好沒看到人,她忙站起身,低頭拍掉衣裙上的草屑。
  
  一抬首,眼前猛然多出個人。
  
  「喝?!」被那突然冒出來的人影給嚇了一跳,她往後退時又踩到裙角,差點又跌倒,她忙伸手在半空中亂抓,想穩住身子。
  
  這一抓,抓住了那男人的衣袖,身子是穩住了沒錯,那人的袖子卻被她給扯破了。
  
  「礙…」她輕呼出聲,怯怯的低頭看著被她扯裂的衣袖,滿臉羞得通紅,「呃……對不起……」
  
  男人沒有出聲,她有些膽怯地鬆開了破衣袖,乾笑地試著將那衣袖破裂的地方給撫平,他還是沒有開口,一動也不動的。
  
  她心頭一陣忐忑,鼓起勇氣抬起頭來,再度開口:「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背光面對著她,陽光是如此亮眼,教她看不清他在陰影中的臉,只能約略看見他的身形,從他有些散亂的髮,到他寬廣結實的肩頭,然後是被她扯裂的衣袖,和有些老舊的綁手,跟著是他手中握著的那把銹刀。
  
  刀,是斑駁的。
  
  不知為何,她在看見那把刀時,有些心驚。
  
  因為那是把刀啊,她想,雖然它已生銹斑駁,仍是殺人的武器。
  
  感覺到他那教人不安的灼熱視線,她重新抬首,惶惑驚恐的感覺在胸口堆疊著,倏地,影像閃過腦海,她忽然記起,這人在昨夜從青龍堡綁了她。
  
  「你……」輕抽口氣,她瞪大了眼。
  
  她該跑嗎?跑得掉嗎?他為什麼綁她?他識得她嗎?他為什麼那樣看她?
  
  腦中閃過連串的疑問,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句遲疑的:「你……是誰?」
  
  他瞇了下眼,眼角抽搐著,半晌,才冷聲道:「你知道我是誰。」
  
  「我……我知道?」她呆愣回問,秀眉微揚,一臉驚訝疑惑。
  
  他神色更冷,散發著無形的壓迫感。
  
  「你認識我?我是魃,不是我表妹小宛喔,你確定你沒搞錯人?」以為他抓錯了人,她小小聲的提醒。
  
  他又瞇了下眼,「你沒有表妹。」
  
  「所以我說,你要找的是小宛才是。我有表妹,就是小宛啊,小宛才是沒表妹的那個,我是魃。」確定他認錯了人,她同情的道:「不過沒關係,我不介意,你可以告訴我怎麼回去青龍堡嗎?」
  
  他緊抿著唇,瞪著她不發一語。
  
  「呃……」發現情況不大對,她乾笑兩聲,鼓起勇氣再試,「只要告訴我往哪個方向就行了。」
  
  他額上青筋暴起,冷聲道:「軒轅魃,我警告你,少和我玩遊戲!」
  
  咦?啊?他沒認錯人嗎?她呆了呆,忽然之間領悟到這個男人真的認識她,也真的是要綁她,而且,雖然看不清他的臉,她也曉得他顯然正為自己不記得他而生氣。
  
  膽小的退了一步,她忙解釋,「呃……那個……抱歉……我……我前一陣子撞到了頭……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他聲音隱含壓抑的怒氣,朝前踏了一步。
  
  「呃……那個……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忘記的……」那無形的威嚇讓她害怕的往後再退,他帶著怒氣跟著上前一步。「不是故意?」他更火,更加逼近。
  
  「雖……雖雖然……我……我我……不記得,可……可是我表妹小宛應該知道。」她嚇得邊說邊退,他步步進逼,她越來越慌亂,開始語無倫次,小手無意義的揮動著,「你……你讓我回去……我我我帶你去找小宛,就……就就算小宛不在……還……還還有應龍……」
  
  「應龍?!」咬牙進出這兩個字,火冒三丈地低咆道:「你敢提他?你敢忘記?你膽敢忘了所有你曾做過的--」
  
  「喝?!」她嚇得倒抽口氣,他怒氣沖沖的質問教她駭得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朝後坐倒在地,抬首看向他的小臉蒼白驚慌,像只受驚的小白兔。
  
  坐在草地上由下往上瞧,他看起來更加高大,怒氣騰騰的活像凶神惡煞。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會抽刀砍了她,所以她立即翻身,顧不得姿勢不雅手腳並用的就往後爬,可那把刀卻冷不防的淩空而降,唰地一聲準確地插進她逃跑的路線,只差一寸就要削到她的鼻尖,嚇得她倒抽口氣緊急停住,四肢登時發軟。
  
  露在泥土外的刀身仍在輕顫,亮晃晃的刀,不像刀鞘般老舊,她甚至能從刀身上看見自己嚇白的臉。
  
  這刀,寒氣逼人。
  
  她瞪著那陰寒的刀身,動也不敢動一下。
  
  他不知何時來到她跟前,伸手拔起了它。
  
  「不要……」她悶叫一聲,嚇得垂首閉眼、伸手抱頭,全身縮成一團直發抖。
  
  可半晌過去,刀沒落下。
  
  她偷偷睜眼,從衣袖間覷他一眼,只見他怒氣未消,卻也沒要拔刀的樣子。
  
  「我……」她咬咬唇,深吸口氣,小心翼翼的道:「我真的不是故意忘記你的……」
  
  他依然一副怒髮衝冠的樣子。
  
  她鼓起勇氣尷尬地強扯出笑容,粉唇輕顫地道:「不……不然這樣,你你你……給我點時間,讓我想一想好不好?」
  
  ***
  
  雖然早知她也該醒了,但是當他看著她走出小屋,他仍不禁有些激動。
  
  她被青蛙嚇了一跳,她笨拙的拉著裙擺,她因眼前的美景而讚歎,她微笑、她走路、她跌倒、她臉紅……
  
  她的一舉一動,吸引著他的視線,她是活生生的,會走、會笑。
  
  經過了……這麼多年……
  
  他喉嚨有些發乾,緊緊的盯著她,等到他近得可以伸手摸到她,他才發現自己不自覺地移動身子,走出森林來到她面前,可她卻告訴他,她--
  
  忘了?
  
  不記得!
  
  瞪視著眼前無辜的小臉,他只覺得腦海裡一團混亂,複雜的情緒在胸口翻騰,憤怒尤其為最!
  
  他原以為找到了她,見著了她,他就能分辨長年積壓在胸口的那股不明的情緒!能知曉他究竟是愛她抑或是恨她!能清楚他自己是誰!
  
  他的前世,他的今生,全被她給毀了!
  
  可她卻忘了?把他給忘了?
  
  忘了!
  
  一股衝動教他想抓著她瘦弱的肩頭猛力搖晃她,喝問她怎敢把他給忘了!
  
  在她背叛了他之後、在她擾亂了他的人生之後、在她做出了那些事之笨--她怎麼能夠把他給忘了?!
  
  他應該要殺了她才對,光是她的所作所為就罪該萬死了,更別提她膽敢將一切給忘了。
  
  「呃……你要不要給點提示……?」見他久不出聲,只用那恐怖的表情瞪著她,她白著臉乾笑著。
  
  他的右頰抽搐著,伸手直指著木屋,從牙縫中進出一句:「進屋去。」
  
  「可是……」她開口要說話,卻遭他打斷。
  
  「進去!」他壓抑著怒氣,冷聲道。
  
  「我不覺得……」她不甘心的再開口。
  
  「給我滾進去!」他火大的怒斥。
  
  瞧出他耐性有限,她識相的閉上嘴,慌忙爬站起來,提起過長的裙擺乖乖走回屋子裡。
  
  ***
  
  男人仍杵在湖邊,夕陽將他的身影和湖水染成橘紅色。
  
  軒轅魃乖乖跪坐在屋內的草塾上,不時偷偷覷他一眼。
  
  從他趕她進來,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了,他卻只是緊握著刀站在原地,背對著她,頸背的肌肉不時因怒氣而緊繃賁起糾結著。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可他那不動如山的背影卻教她沒來由的頭皮發麻。
  
  或許她曾做了對不起這個人的事,要不然他抓她幹嘛?
  
  煩惱的皺起秀眉,她在水袖中絞著手指頭。
  
  可她不記得了呀……
  
  想到這點,她就更煩了,再瞄男人的背影一眼,她不記得他這件事顯然更是加深了他的火氣;可是無論她怎麼努力的去想,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在青龍堡時,她就知道應龍和小宛有事情瞞她,知道事情有些不對勁,早先這男人說的話,更加讓她確定了這一點。
  
  可如果她沒有表妹,那小宛是誰呢?
  
  自己……又是誰呢?
  
  輕咬著下唇,她再次看向屋外那男人,心頭湧現初次醒來時,那股發現自己什麼也不記得的惶然不安。
  
  而……他呢……?
  
  他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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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55:06

第二章
  
  日落月升,夜幕降臨。
  
  她因疲倦而睡去,再醒來時,點點星光已爬滿天際。
  
  男人,不知何時已不在原地;屋內,卻多了一盞昏黃油燈及一粒饅頭。
  
  饅頭飽滿白嫩,帶著淡淡的香味。
  
  她想,那應是給她的。
  
  心,寬鬆了些,雖然思緒還是雜亂,但她曉得,他若決定要殺她,就不會給她食物。
  
  捧著饅頭站了起來,她來到門邊,試著尋找那人的蹤影,雖然不餓,她還是啃了幾口饅頭,怕要是不吃會被認為不識好歹。
  
  月光灑落一地銀華,清風拂過,湖畔水草隱隱搖曳著。
  
  一波波的潮浪緩緩送上岸邊,湖水潮聲,像搖藍曲一般徐緩輕柔。
  
  這兒……真的……好漂亮……
  
  輕輕喟歎了口氣,她捧著饅頭倚在門邊,莫名發愣了起來。
  
  他不在任何觸目所及的地方,或許在周圍那環繞著湖水的闐暗森林裡吧。
  
  她知道,其實自己應該要乘機逃跑,可卻莫名提不起勁來;再說她也不曉得該往哪兒走,這森林那麼廣闊,沒人領著,她肯定迷路的。
  
  望著湖中晃蕩的水月,她有些怔仲……
  
  不知為何,那男人,教她莫名熟悉,他灼熱的眼神、他既怒又惱的神情、他懷抱的溫度,在在都讓她為之心悸,彷彿,她曾--
  
  湖上緩緩升起茫茫白霧,她微側著頭,有些迷茫。
  
  曾什麼呢?
  
  腦中閃過一絲朦朧影像,她蹙顰著眉,嘗試抓住那一閃而逝的思緒,但一股刺痛突地襲來,尖銳的疼痛來得突然,像刀尖般戳刺著她的頭,她痛得抽了口氣,饅頭從手中滑落。
  
  紅色的火光閃過--
  
  她捧著頭跪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銀色的刀光劃過--
  
  她驚慌退跌,兩眼睜得老大。
  
  可一眨眼,星光依然是星光,湖水依然,月依舊,眼前什麼也沒有。
  
  她捂著嘴,那股疼痛卻仍殘留,額際仍能感受那一陣陣的刺痛。
  
  怎麼回事?
  
  她輕顫著,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
  
  夜風再起,她卻覺得熱,好熱。
  
  這裡沒有火,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只有在看到火光時才會……才會……
  
  才會怎樣?頭痛嗎?發作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記得?
  
  他憤怒的低吼在耳際迴盪著,她驚慌的跳了起來,因他的責問而沒來由的感到愧疚。
  
  你膽敢忘了所有你曾做過的!
  
  她兩手捧著疼痛的心頭,喉際因驚恐而緊縮著。
  
  一陣砸東西的聲音突地響起,她慌亂的四處張望,卻什麼也沒看見,跟著隨之而起的,又是他的咆哮。
  
  滾!滾!你滾!
  
  她踉跆退跌回屋裡,坐倒在床上。
  
  聽到沒有,你給我滾出這裡,再讓我看到,我就殺了你--
  
  她慌得摀住雙耳,可即使如此她依然能聽見他的聲音,一聲又一聲,一次又一次的響起。
  
  她開始懷疑自己瘋掉的同時,那些如雷般憤怒的聲音如來時般突然的停了。
  
  初時,她仍不敢鬆開捂耳的手,直到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試著稍稍移開手,他的咆哮沒有再起,她又將手移開了點,然後才發現衣袖是濕的,被她自己的淚浸濕的。
  
  茫然的摸著頰上未乾的淚痕,她甚至不曉得自己哭了,只知道心口好慌、好痛……
  
  好疼。
  
  ***
  
  「去哪?」
  
  才離開小屋沒多久,他就如她所料的出現在前頭。
  
  魃停下腳步,看著這神出鬼沒的牢頭,鎮定心神地回道:「找你。」
  
  他面無表情,只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覺的波瀾,冷聲命令,「回去。」
  
  「我必須和你談談。」她極力壓住想拔腿就跑的衝動,鼓起勇氣看著他道:「你不能一直把我關在這裡。」
  
  「我不能?」他一臉譏誚。
  
  「已經三天了,小宛和--其他人會擔心的。」她及時把那禁忌的名字吞回肚裡,幾天下來,她很清楚那兩個字能引發這人多大的怒氣。
  
  「那又怎樣?」他冷冷的看著她。
  
  「你--」一股火氣沒來由的上湧,她緊緊抓著衣裙,有些生氣的街口道:「你把我抓來究竟想怎樣?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不知道之前究竟對你做了什麼,也不曉得我們兩個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我要你提醒,你又什麼都不肯說,我怎麼可能想得起來!就算我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好了,既然我人都已經被你抓到了,我也認了,要殺要剮就快點動手啊!」
  
  「殺了你?」他眼一瞇,諷道:「那太便宜了。」
  
  「那你說我究竟做了什麼事啊?!」她火大的問。
  
  他一語不發的看著她,神色詭異,好半晌,才回了一句:「自己想。」
  
  聽到這句,她氣得忘了害怕,緊緊抓著衣裙,抬腳就朝森林裡直直走去。
  
  那把生銹的刀鞘突地打橫擋在她面前,她駭了一下。
  
  「回屋裡去!」他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移動到她左前方,滿臉陰霾。
  
  她瞪著他,哼了一聲,當著他的面,彎腰穿過打橫的刀鞘,繼續往前走。
  
  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
  
  他的眼角因怒氣而抽動,下一瞬,他已經將她扛上了肩,回身往小屋走去。
  
  「放開我!」她生氣的掙紮著,握緊拳頭槌打他厚實的背,「你不帶我回去,我自己回去!放我下來!你這個無賴--」
  
  「除非你記起來,否則你別想走出這裡!」他沒兩三下就將她帶回屋裡,重重丟到床榻上。
  
  「想什麼?我說了我撞到頭,什麼都不記得--」
  
  她話還沒說完,他人已經欺了上來,兩手用力的抓著她的上臂,憤恨的威嚇搖晃著她,暴怒吼道:「記起來!你死都要給我記起來!不記得也要記得,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你想不起來就別想離開!」
  
  被他的火氣嚇到,她驚恐地瞪大了眼,喘著氣。
  
  「聽懂了沒有,想不起來就別想離開!」他咬牙重複,冒火的眼中有著幾天幾夜沒睡的血絲,一臉面目猙獰。
  
  他惡鬼般的模樣教她噤若寒蟬,只能點頭髮抖。
  
  倏地,他鬆開了手,倉皇退了一步,彷彿她是什麼燙手的東西。
  
  空氣莫名緊繃著,時間彷若停滯。
  
  他的怒火仍殘留臉上,可有一瞬,他又用那詭異灼熱的眼神看著她,教她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毫無預警地,他突然轉身走了出去,打破了寂靜,再度將她丟在這沒啥傢俱的小屋裡。
  
  ***
  
  黑夜,濃霧。
  
  茫茫一片霧,吸取了多餘的聲音。
  
  這裡,很靜,靜得教人害怕。
  
  「不……不要……」她喃喃低語顫抖著,慌張地看向四周,卻只看見黑影重重。
  
  黑影,是人,無數的人,從身旁整齊畫一、密密麻麻地蔓延至白茫茫的大霧裡。
  
  她看不清他們的面容,卻清楚看見他們身上的衣著。
  
  木甲、長劍;旌旗、大鎚。
  
  咚--
  
  一聲鼓響,敲碎了靜寂。
  
  她整個人跳了起來,沒來由的感到驚恐。
  
  咚--
  
  第二聲鼓響,她驚得整個人朝後一縮,手腕卻被人抓緊,她掙紮著想抽手,卻怎樣也抽不開。
  
  咚--
  
  第三聲鼓響,她開始被人拖著走上高台。
  
  「不……不要……我不要上去……」她慌急顫抖地抗議,卻仍是被拖了上去。
  
  「拜託……不要……求求你……不要逼我……」她恐懼無助地懇求著,箝住她的大手卻沒絲毫放鬆。
  
  週遭那片黑壓壓的人開始哼吟著低低的古音。
  
  「不要--放開我--」她奮力一掙,脫開了大手的箝制,但自由只一瞬,她還沒跑下高台就被另一人抓了回來。
  
  高台上很高、很冷,卻無法看得更遠,霧中的人隱隱約約,陣陣鼓響聲傳千里。
  
  她劇烈地顫抖著,一隻大手當頭迎面而來。
  
  「不--」她側過頭,那人還是不顧她的意願撤去了她眉間的封櫻
  
  一時間,她只覺得眉間好痛,既熱又痛,火燒似的痛。
  
  難忍的炎熱從眉心正中擴散至四肢百骸,燒灼著她,她整個人跪了下來,仰天痛叫出聲--
  
  ***
  
  「啊--」
  
  淒厲的慘叫劃破寂寥的夜,瞬時,林裡蟲鳥騷動。
  
  第一聲尖叫響起的同時,他倏地睜眼,腳一點地,用最快的速度彈射向小屋。
  
  聲未歇,他人已來到屋內。
  
  才進門,觸目所見卻教他心窒。
  
  只見她渾身火紅地跪坐在床榻上,兩手捂著額頭正中,仰首淒厲地哭叫著:「不--不要--不要啊--」
  
  他衝過去拉下她的手,只見原先在她額間那塊應龍拿來代替玄明的青藍水玉冒著紅色的血光,幾被她體內逼了出來。
  
  他忙運氣,一掌打印在水玉內丹上,那通紅的水玉炙熟著他的掌心,才觸碰到的剎那,週遭的空氣就蒸發成熟騰的水氣。
  
  「不要--不要--別逼我--」她閉著雙眼嘶啞地哭喊著,眼角流下的淚才滑到臉頰上就蒸發了。
  
  那通紅的內丹是如此熟燙,她的身體也是,事實上,他懷疑聞到了他掌心皮肉燒焦的味道。
  
  「醒來!」他大聲斥喝著,臉孔因掌心的高熱疼痛而扭曲,他強迫自己壓住那變成血紅色的水玉,搖晃她吼道:「醒過來!」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她聲嘶力竭的泣喊著,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
  
  她的身體越來越燙,他見情況不對,又叫不醒她,及時記起玄明提過湖中留著霧球,當機立斷地一把抱起她,衝到屋外湖邊,帶著她直直走進沁涼的湖水中跪了下來,直到湖水浸過她的頭頂。
  
  霎時,湖面冒起了一陣白茫茫的水氣。
  
  半晌後,湖水回到較正常的溫度,她的體溫也是:她整個人平靜了下來,卻依然沒醒。
  
  他鬆了口氣,直到此刻才敢移開覆在她額上的大手,水玉的顏色已轉回青藍,方纔的血紅熱燙彷似從未存在,可她哭紅的眼卻依然紅腫。
  
  湖面上,一月盈然。
  
  她的面容殘留著深切的哀傷,長長的髮在水中飄蕩,像水草一般。
  
  他看著她,胸口莫名隱隱作痛。
  
  夜風吹拂而過,他站了起來,將她抱回屋內床榻上。
  
  她的衣是濕的,但沒多久就乾了。
  
  不是人,很方便,不走嗎?
  
  多年前她苦笑自嘲的話語浮現腦海,他喉頭一緊,火大的一槌木牆,轉身掉頭走了出去。
  
  ***
  
  掌心,被烙了櫻
  
  他回到湖邊,將手掌浸到湖水裡,陣陣的刺痛感傳來,他一直浸到整隻手幾近被冰冷的湖水凍得麻痺才收回來包紮。
  
  看著那平靜無波的水面,他知道自己得想辦法潛到湖底去拿霧球,否則總有一天應龍的內丹會壓不住她體內的炎熱。
  
  可以前的他是半妖,拿球是輕而易舉,但如今的他是人,別說是拿了,可能連靠近都難,搞不好還沒碰到他就被凍死了。
  
  「天殺的……」
  
  瞪著自己的手,他咬牙咒了一句。
  
  這幾年他雖然記起前世的許多事情,甚至包括不少法術及修煉的方法,但是半妖和人的本質本就不同,他前世只需花一天工夫能達成的事,今生卻常常需時甚久,有時是幾個月,有時長達數年,有時甚至更久。
  
  掌心仍隱隱刺痛,他緊抿著唇,知道如今的他,根本不及前世的一半。
  
  莫名的躁怒堆積在胸口。
  
  望著映照在湖面上的水中月,他忍不住在心底連連咒罵。
  
  他該死的恨極了現在這種狀況,他該死的恨極了他記得前世的恩怨情仇,他該死的恨極了他知道那些法術卻不能用,他該死的恨極了--
  
  他該死的恨極了她不記得!
  
  恨她?愛她?
  
  他不知道答案是什麼,他只曉得他不想她不記得,她必須記得。
  
  必須記得!
  
  不自覺握緊拳頭,傷口進裂疼痛,他沒鬆手。
  
  腦海中,只有她悲泣的面容。
  
  為什麼是我?
  
  她說。
  
  她在睡夢中嘶喊著,表情因夢魘而驚恐哀慟。
  
  「你該死的必須記得!」他憤怒低吼出聲,像是在提醒自己她罪孽深重。
  
  可她的悲泣仍在耳際、腦海,哭喊繚繞著。
  
  為什麼……是我……
  
  ***
  
  「族長,這女子是……?」
  
  回到營地時,天已經黑了。
  
  才下馬,族中大將便紛紛好奇的看向他和他一把扛上肩的女子,不過他們卻是一直到他將她丟到營帳中安置好後才上前問他。
  
  「我的。」幾乎沒有多想,他簡潔回了兩個字,頭也不回地將大刀一揮,剛好擋到被綁著手卻還想從旁衝出去的笨女人面前。
  
  她倒抽口氣,小臉發白,有些懷疑他背後長眼。
  
  「坐好。」他冷著臉回頭瞪她一眼,看到她已經將嘴裡的布團給拿下來了。
  
  她瑟縮了一下,卻仍忍不住皺起小眉頭,杵在原地不動。
  
  想起她不懂南方話,他用刀指著鋪在地上的毛皮。
  
  她看了一眼,又看看他手中那把亮晃晃的大刀,這才很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回去坐好。
  
  見她安分了點,他才轉身同族人走了出去,撤下帳門的氈子,要人守著。
  
  「蚩尤,聽說你抓了個北方的女人回來?」一出帳子,前方就走來幾位同盟的族長。
  
  「你在哪兒抓到的?」另一位跟著問。
  
  他看了對方一眼,「湖邊。」
  
  一名大漢聞言一挑眉,肅目問道:「軒轅氏的大軍來得這麼快?」
  
  不知道為何,他不喜歡大夥直接將她定位成敵人,他邊往營火走去,找了個位子坐下,邊開口道:「她不一定是軒轅氏的人,我不認為他們會帶著女人上戰場,更不可能讓女人單獨走失在森林裡。」
  
  「也對。」一名族長點點頭,同意他的看法。
  
  「那這女人從哪來的?她不是北方人怎麼會穿著絲綢?」
  
  「對啊,她怎會穿著絲綢?那種衣料是軒轅族的人才有的。」
  
  「不一定是軒轅族的人才有,聽說有其他部落和他們做交易,也許是別族的女人。」
  
  「真的嗎?那女人漂不漂亮?漂亮的話給我收做小妾。」
  
  「漓長,你收的小妾還不夠多啊?你不怕那些女人抓狂哪?」此話一出,眾人哄堂大笑起來。
  
  聽聞眾人你一言我一句的,他沈默不語,只接過同伴遞來的皮囊,灌了幾口酒。
  
  「喂,那給我吧,我還沒娶妻呢。」類族的族長戈藍聞言走了過來,在火堆旁坐下,開玩笑的搭著他的肩道:「蚩尤,你怎麼說?」
  
  營火燒得旺,火光將大夥的臉映得通紅。
  
  挾了她回來,倒是忘了該將她置於何地,不過不管是什麼,他不喜歡她被人收做妻妾,甚至恣意玩弄的念頭。
  
  他將裝著酒的皮囊遞給戈藍,站了起來,不苟言笑的看著眾人。
  
  「她是我的。」他說。
  
  大夥一呆,笑鬧聲停了下來,沒人再開口;他從沒主動要過女人,至少今天之前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此舉對或不對,但無論她是不是軒轅族的人,都不該淪為玩物,而那顯然是她即將面臨的未來,如果他不阻止的話。
  
  燃燒中的木材爆出辟咱聲響。
  
  環視眾人,確定他們瞭解他的所有權之後,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轉身回到帳子裡。
  
  營帳裡,那女人在他進門時,立即戒慎的看著他,整個人僵硬緊繃著。
  
  他已經看過太多無辜的女人因為這場戰爭在被抓來後淪為發洩的工具,他必須將她收歸己有。
  
  他走向她,她眼底閃過驚慌,但仍勇敢地面對他。
  
  他撩起她一撮黑髮,摩挲著。
  
  她不是特別漂亮,但一雙黑瞳卻靈動有神,她的眼明白傳達著她的情緒--
  
  極力壓抑的驚慌、害怕、驚恐,還有……勇氣。
  
  她烏黑的髮很長、很柔,他將它們湊到鼻端嗅聞著。
  
  她瞪大了眼,突地伸出仍被籐蔓綁住的雙手抽回它們,連連退了好幾步,開口斥喝著他。
  
  他聽不僅她說什麼,不過想也知道大概是在叫他滾到一邊去、別碰她、放她走之類的。
  
  他帶著侵略性的姿態繼續走向她,這動作讓她小臉更加蒼白,嘴中的威脅卻更加絮叨不休。
  
  他閃電般伸手一把將她抓了過來,她尖叫出聲。
  
  聽到那刺耳的叫聲,他慶幸方才沒讓她有機會呼喚同伴。她拚了命的掙紮著,甚至試著想踢她,還一邊在他耳邊尖叫。
  
  他將她被綁住的雙手拉過頭頂,一把攬住她的腰,俯身吻住她,堵住她驚人的尖叫。
  
  她咬破了他的唇。
  
  這小小的抵抗確實,且有效的讓他離開了她的唇。
  
  看見她眼中閃過一絲報仇的快感和得意,他挑眉,下一瞬,一把扯破她胸前的衣服。
  
  她驚叫一聲,倒抽口氣、紅著臉、瞪著他,滿眼惱火、驚恐、憤怒、害怕!
  
  她的身體潔白如玉,一絲傷痕也沒有,完美無瑕。
  
  他伸手觸碰著她,從她喉際急速躍動的脈搏,直至她渾圓飽滿的豐胸,然後是她纖細的腰。
  
  她瑟縮著、顫抖著,似乎到此刻才瞭解到自身的處境,瞭解到他的強壯和她的脆弱,以及兩人之間明顯的差距。
  
  她摸起來柔軟、細緻,他的大手則是堅硬、粗糙,掌心爬滿了厚繭。撫觸著她溫潤的肌膚,他幾乎有些入迷。
  
  聽到一聲哽咽,他不由得抬首,看見她垂首閉著眼、咬著下唇,一排貝齒幾乎將粉唇咬出血來。
  
  有那麼一瞬,心底閃過一絲憐惜,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心軟,所以還是完全地褪去了她被扯破的衣衫。
  
  她又試著想踢他,他沒讓她得逞,反而乘勢將她壓倒在毛皮上。
  
  她再度開口尖叫,他這回沒嘗試阻止,只是專注的佔有了她。
  
  她是第一次,痛得咬住了他的肩頭,他沒停下,因為那些許的疼痛和他對她洶湧的慾望相較,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55:32

第三章
  
  清晨,湖面上泛著淡淡的白霧。
  
  一切看來都隱隱約約、如夢似幻,像罩了一層白紗含羞帶怯的女孩,她被那夢幻的景致吸引過來,站在湖岸水草間。
  
  沒多久,朝陽升起,驅散了白霧,瞬間又是另外一種不同的風情呈現。
  
  好怪,她竟對這兒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湖水一波波地打在她腳踝處,水溫不像前幾日凍人冰涼,反倒帶著微微的溫,她蹲了下來,試探性的碰著湖水。
  
  水,是溫的。
  
  她越來越狐疑不安,對這裡的一切,還有那個粗魯野蠻的男人。
  
  他要她記得、要她回想,可是記得什麼呢?
  
  愣愣的望著湖中自身的倒影,她沒來由的髮起呆來,沒注意到身旁又浮現了一層淡淡的白霧。
  
  「我也很想記得礙…」她皺皺眉頭,喃喃自語地抱怨著,「可是一想就會頭痛嘛……」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她老是夢到他,有時候他們還……
  
  一想到昨晚的夢,她立時羞得滿臉通紅,忙伸手遮住熟燙的雙頰。
  
  討厭,為什麼會作春夢啊?她明明不認識他的呀。
  
  這些天,她總是作些光怪陸離的夢,有時候夜半驚醒時甚至是哭著醒來的,可是醒過來之後,夢中的情景卻常常是模糊不清,要不然就是只有片段,而且每次她要是試著再去想,頭就會隱隱作痛,痛到她沒有辦法再想下去;可有些時候,它們偏偏又清楚得叫她想忘都忘不掉,像是昨天這個……
  
  「喔,天礙…可惡……」她撫著通紅的小臉喃喃咒罵著,可那些歷歷在目的畫面甚至幾近真實的感覺卻還是讓她忍不住心跳加快。
  
  像是他的身體有多強壯啦,他摸起來的觸感有多好啦,甚至他懷抱著她的感覺,他身上的味道……
  
  她越想臉越紅,而且腦海裡還冒出更多煽情的畫面,害她慌忙站起,羞窘的連連搖頭,像是要把腦袋裡那些曖昧不已的思緒給甩掉一樣。
  
  「你在幹嘛?」
  
  這句突如其來的問話,近到讓她嚇了一跳,等她猛一回身,見到那問話的……呃……東西時,更讓她差點因慌張而跌入水裡。
  
  「我我我……你你你……」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東西,她還是張口結舌地瞪著那只有著長長的黑髮、尖尖的耳、紅紅的眼睛,身材矮小的東西,半天擠不出完整的句子。
  
  「喂,你舌頭被貓給吃掉啦?講個話結結巴巴的。」魍魎一翻白眼,受不了的譏諷著。
  
  「呃……我……」察覺自己的反應不太禮貌,軒轅魃紅了臉,不好意思的微微一笑,尷尬的開口:「抱歉……你好,我是--」
  
  「我知道,你是炎兒嘛!」魍魎打斷她的話,皺皺鼻子瞥了她一眼,頭上兩隻又尖又長的耳朵還轉了兩下。
  
  「炎……兒?」她一愣,不解的看著他。
  
  「就你啊,笨蛋。」他沒好氣的又翻了個白眼,當她是白癡似的掉頭蹦蹦跳跳的往小屋跑去,邊喊道:「老大、老大,我回來啦--」
  
  沒多久,他很快的又從屋子裡跑了出來,皺眉問道:「喂,老大呢?老大跑哪去了?怎沒和你在一起?」
  
  「呃,啊?老大?誰?」她有些傻眼,一是為了他飛也似的速度,二是搞不清楚他的問題。
  
  「這裡除了老大還會有誰?就老大啊!」他被她愚蠢的問題惹得有些著惱,兩隻耳朵激動得都豎起來了。
  
  「啊,喔,你說他嗎?」忽然間領悟到他說的是那個男人,她忙道:「大概在林子裡吧。」
  
  「林子?」魍魎一愣,轉身就要往林子裡去。
  
  「喂,等等--」魃見狀,忙拉住他,「你受傷了。」
  
  「哪裡?」他停下腳步,低頭檢查。
  
  他這回問可教魃瞪大了眼,這小東西的小腿處開了一口好長的刀傷,鮮血直流的,他卻像沒感覺似的。
  
  「小腿上。你不疼嗎?」她邊回答邊蹲了下來,取下自己身上的腰帶,替他包紮起來。
  
  他聞言又皺起眉頭,奇怪地歪頭看著她,「你以前問過了。」
  
  「思?」不懂他的意思,她邊幫他包紮,邊狐疑的抬首。
  
  「我沒有痛覺。」他說。
  
  「啊,抱歉。」她會意過來,忙解釋道:「我前一陣子撞到了頭,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不會吧?」魍魎瞪大了眼,驚叫出聲,「真的假的?」
  
  「真的。」她點頭,幫他在小腿上打了個蝴蝶結。
  
  「哇,慘了,老大一定氣爆了。」魍魎吐吐舌,好奇的碰碰自己腿上漂亮的小結。
  
  「是埃」她苦笑,看著他問道:「你為什麼沒有痛覺?」
  
  「被人詛咒。」他聳聳肩,彷彿那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剛剛說我問過……」見這小東西的態度比剛才好了些,她站了起來,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我們認識嗎?」
  
  「認識埃」魍魎抓抓頭,邊走邊回首瞄了她一眼,補了一句:「很久很久以前。」
  
  一幕這小東西倒吊在籐蔓上晃蕩,對著她做鬼臉的畫面突然閃現。
  
  她嚇了一跳,那影像一閃即逝,他仍蹦蹦跳跳地走在她前面。
  
  「魍……魎……?」她遲疑的開口重複腦海中迴盪的字眼。
  
  他倏地停下腳步,猛然回首瞪著她,「你記起來了?」
  
  魃愣了一下,大眼閃過一絲驚慌,小手撫著粉唇,微顫的道:「我……我不知道……它……這兩個字突然浮現……」
  
  「那是我的名字。」他湊上前,一臉嚴肅的說。
  
  「不……」驚慌不安又浮現心頭,她皺眉撫著額際。
  
  火光在腦海中竄起,一陣刺痛突地又襲來,「我……我不知道……我……」她痛得閉上了眼,戰慄地道:「我……頭好痛……不……不要……」
  
  「喂喂喂,你還好吧?」見她情況不對,魍魎嚇了一跳,誰知話才出口,她整個人就昏了過去。
  
  「哇卡--拜託別昏啊--」眼看她身子一軟,他雙手忙伸出去扶住她,可他身高還沒她一半呢,這下可是有心無力了,連忙開口大叫:「老大!老大!救人啊--」
  
  就在魍魎快要撐不住時,手上一輕,頭一抬,便瞧見了正主兒,頓時鬆了口氣。
  
  ***
  
  回到屋子裡,他將她放到床榻上,回頭問著跟進門的魍魎:「怎麼回事?」
  
  「不知道啊,她剛剛還好好的,誰曉得說著說著就昏倒了。」魍魎擰眉咕噥著,自顧白地蹲在矮桌旁,倒了杯熟茶喝,突然又想起什麼,忙道:「對了,好像是因為她記起我的名字的關係,然後她像是受了什麼刺激就昏--」
  
  他臉一寒,激動地一把抓住魍魎的衣襟,「她記起來了?!」
  
  「咳咳咳咳--沒--沒啦--」一口茶還沒吞下,魍魎嗆得差點岔了氣,好不容易順過氣來,忙道:「她說我的名字突然就浮現,還說什麼頭很痛,我看她臉色死白死白的,還沒來得及問清楚,她就昏倒了。」
  
  他聞言鬆了手,表情有些陰晴不定,好半晌,才開口問:「青龍堡現在情況如何?」
  
  「哎呀,說到這個才奇了,我去探消息時聽到那些小妖說,應龍好像不見了。」
  
  「不見了?」他一愣,整個人回過身來。
  
  魍魎轉轉他火紅的眼瞳,道:「對啊,不見了。他不在堡裡,不知道跑哪去了。老大,你那天最後是在哪和他槓上的啊?」
  
  「白浪灘。」他蹙眉沈吟了一會兒,想起那天應龍的神色,不由得道:「明天你到那去探探,別靠太近。」
  
  「知道了。」魍魎聞言應聲點頭。
  
  「你的腳怎麼回事?」瞄到魍魎腳上綁著這女人的腰帶,他再開口問。
  
  「喔,這個啊,我和那些小妖打鬥時受了傷。」他指指床上那昏過去的女人,道:「她幫我包的。」
  
  「傷還好吧?」
  
  低頭看著自己小腿上的蝴蝶結,魍魎又好奇的戳戳它,回道:「嗯,沒大礙。」
  
  男人從懷裡掏出一小瓷瓶,丟給他,「把這收著。」
  
  「這什麼?」魍魎伸手接住,好奇的打開木塞聞聞,隨即皺起了鼻子,露出厭惡的怪表情,「好臭。」
  
  「傷藥。」他見這小子嫌棄的表情,嘴角微揚,命令道:「瓶裡的丸子,一天一粒。」
  
  魍魎張嘴抗議:「很臭耶,可不可以不吃啊?」
  
  「可以。」他看著鬆了口氣的魍魎,淡淡補了一句:「不吃就留在這裡,不許你再出去。」
  
  「老大--」魍魎怪叫一聲,卻在看見他一臉沒得商量的表情時,默默認了命,不甘不願地拿著瓶子轉身走了出去,嘴上還不忘咕噥道:「好嘛,吃就吃。可惡,都是那些王八蛋害我要吞臭丸子,此仇不報非君子,下回我一定要……」
  
  聽著魍魎越來越遠,卻依然沒完沒了的碎碎念,看著床榻上面容蒼白的女子,他情緒又莫名複雜起來。
  
  她的臉,好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不像她在青龍堡的那些天……
  
  那些天他隱身在暗處,看著她燦笑如花,看著她挽著應龍的手,看著她穿著上好的絲綢--
  
  他只覺得憤怒,沒來由的憤怒。
  
  她的笑,讓他憤怒。
  
  而今,她失去了笑顏,他卻不覺得好過了些,只覺得不忍--
  
  不忍?瞪著她,他因那絲心疼而惱火,不自覺得握緊了拳頭。
  
  不!那是她該背負的,如果他必須記得,她就必須承受同樣的罪!
  
  同樣的!
  
  ***
  
  又是一日清晨。
  
  再度醒來,竟是因為冷。
  
  競是?為自己腦海中冒出的用詞而困惑,她蹙眉思索著,赫然發現自己似乎從不覺得……冷。
  
  可是,她該會覺得冷的,不是嗎?山裡多霧,自從在青龍堡醒過來後,那兒清晨總會有霧,後來又常下雨,可她似乎從不覺得……冷。
  
  甚至……好像連「冷」這個字、這感覺,她都有些陌生。
  
  莫名的惶惑又爬上心頭,她隔著衣袖摩挲著雙臂,只覺得萬分不安。
  
  怯怯地,看了看四周,門是開著的,桌上多了些乾糧,如同以往幾日。
  
  那男人又不見了,這一點也一如以往。
  
  昏迷時,她隱約知道是他抱她回屋子裡的,緩緩來到了矮桌旁,她坐在草墊上,拿起筷子,逼自己有一口沒一口吃著那些不怎麼認識的食物,心神有些恍惚。
  
  不知為何,這些天她的體力似乎變差了,一天裡,有一半的時間她總是在睡,睡著時,那些模糊不清的夢又讓她睡得很不安穩。
  
  而除了夜晚的夢,讓她更加慌亂的是白日夢。
  
  那些總是出其不意冒出來的聲音和影像,常常嚇得她驚恐的不知該如何是好。片段的責罵、殘缺的畫面總是毫無預警、冷不防地就跳了出來,攫住她所有的思緒甚至呼吸,教她無法動彈……
  
  不,她不能再想了!
  
  一股刺痛襲來,她咬唇閉眼忍過那疼痛,試著停止去想那些殘缺的畫面。
  
  好半晌,陣陣的刺痛緩和了些,她睜開眼,看見緊握著筷子的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顫抖著,甚至在嘗到唇上的血味,她才發現自己咬破了唇。
  
  命令自己放鬆了力道,她緩緩將筷子放到桌上,專心的深呼吸著,幾回之後,全身莫名的顫抖才停止。
  
  老天,再繼續這樣下去,可能她還沒記起來她所遺忘的,她就已經因為頭痛而死了。
  
  不行,她得想想別的辦法,至少先轉移他和自己的注意力,反正看他的樣子,顯然短期內他不打算殺了她……
  
  魃皺起秀眉,跟著突然像是想通了什麼,輕叫了一聲--
  
  「啊,不對。」她猛然站了起來,拍了下自己的腦袋,自言自語的喃喃念道:「真笨,真要想起來才慘,那傢夥搞不好就是因為我沒想起來,所以才沒殺了我,要是真想起來了,說不定就會被他宰掉。」
  
  她低頭思索,一邊在屋子裡繞圈圈,一邊喃喃自語:「嘖,虧我還笨笨的努力想。不行不行,死也別去想,反正他每天來問一次,我說還沒想起來,他也只是擺個臭臉給我看而已,看人家臭臉又不會死掉。」
  
  「對,就是這樣。」她停下腳步,抬起頭來,對著門口做了個鬼臉,「我才不去想。」
  
  ***
  
  不到一個時辰,軒轅魃很快就發現,不去想,是一件很難的事。
  
  特別是當那些影像及畫面會自己冒出來,不分時間、地點,完全毫無預警。
  
  「可惡!」
  
  無力地蹲在地上,她嘴唇發白的忍過另一次劇烈的頭痛,當那疼痛襲來,她幾乎痛昏過去,原本拿在手上的碗碟也摔落一地。
  
  「好了,這下碗也甭洗了……」看著小徑上摔破的碗碟碎片,她氣虛地喃喃咒罵著,伸出顫抖的手,一一撿拾起它們。
  
  因為顫抖,碎片劃破了她的指尖,她迅即縮回手,鮮紅的血珠滲出,在她白皙青蔥般的指尖上,看來特別顯眼。
  
  鮮紅、火紅、艷紅。
  
  紅色的血光進散開來,一絲焦臭竄入鼻口胸肺!
  
  「不--」她驚叫出聲,恍然甩去指尖血水。
  
  眼前一片青翠,湖上波光灩瀲,一群飛鳥因她的叫聲驚飛,拍翅聲迴盪在湖邊。
  
  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冷汗涔涔。
  
  看著那些從頭上越過的飛鳥,她有些暈眩。
  
  鳥兒掉下數根雪白飛羽,她想伸手揮開,眼前景物卻變得忽近忽遠,頭又開始發疼。
  
  別想……別去想……
  
  她在心底默念,低下頭、閉上眼,不再看著藍天。
  
  好暈……好疼……好……好冷……
  
  她知道自己要昏倒了,卻使不出力站穩。
  
  身子發軟,她往地上倒去,一雙手接住了她。
  
  啊,是他。
  
  她認得他熟悉的味道,認得他溫暖的懷抱。
  
  他打橫將她抱起,擁她入懷。
  
  黑暗中,他身上如大地般的味道包圍住她,驅走了那些血腥焦臭的味道;而他身上的溫度更是滲入她的肌膚,趕走了那些難忍如針刺刀割般的頭痛。
  
  他帶她回到小屋,放回榻上。
  
  一瞬間,她只覺得萬般不願,怕那些恐怖的味道和疼痛又回到身上,不由得申吟出聲:「不要……」
  
  本以為,他會離去,不顧她微弱的抗議,可雖無力睜眼,她卻曉得他站住了,沒離開。
  
  「別走……」額際又隱隱作疼,她氣虛地費力開口懇求,顫抖地囈語著:「好冷……」
  
  他沒有動,好半晌,在她認命要放棄的時候,他溫暖的大手重新覆上了她的額,像施仙法般,他才觸碰到她,那些疼痛便緩緩退去。
  
  她稍稍鬆了口氣,在他的大手輕撫她的頰時,偎了過去。
  
  似乎是發現她體溫真的很低,他將他的披風褪下蓋到她身上,但她仍覺得冷,身子直打顫;她身上唯一的溫度,是來自他的大手,她很慶幸他沒抽開。
  
  可縱使如此,身上的寒氣仍越來越重,就在她以為她快冷死的時候,全身突然被一種溫暖的熱氣包圍祝
  
  她有些驚訝,好一會兒,才發現那是他。
  
  他躺了下來,環抱住她,將她密密實實的擁在懷中。
  
  溫度一點一滴的滲入,從他溫暖的肌膚滲進她的。
  
  顫抖逐漸和緩,她在他懷裡放鬆下來,卻在完全昏睡過去前,聽見他粗嘎的開口喃喃咒了句:「你這該死的女人……」
  
  可奇異的是,他雙臂卻更加摟緊了她,語氣也毫無前些天的怒氣。
  
  不知為何,她聽了只覺得莫名想哭泣。
  
  ***
  
  綠草如茵。
  
  黎明,炊煙緩緩升起。
  
  隨風飄揚的旌旗下,女人們忙著煮食,男人們忙著練武、擦拭兵器,一群孩童睡眼惺忪地照顧著牲畜,不時還因睡意濃重而頻頻點頭打著瞌睡又再度警醒。
  
  未幾,營地處處飄香,食物的香味召來人群眾集。
  
  當他朝大鍋走去,卻看見那名女子手持柴火幫族裡的婦女煮食加柴時,不覺一怔。
  
  她穿著不知是誰給的一套族裡婦人所穿的衣裙,長長的髮紮成了辮子,赤著腳、拿著柴,蹲在大鍋旁顧著火,不時添加些大大小小的柴。
  
  一旁的婦人比手畫腳不知和她說了些什麼,她聞聲抬頭,看了之後笑了出來,也比手畫腳起來,跟著她身旁的人全都笑了起來,她也是。
  
  他沒看她笑過,這些天她面對他時,總是板著臉,如驚弓之鳥般戒慎不已。
  
  她笑起來很……漂亮。
  
  在朝陽下,她的笑顏莫名耀眼。
  
  女人們歡愉的笑聲引得男人們紛紛回頭,每個人臉上都隱含好奇,他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因為他也一樣,很想知道她們究竟為何發笑。
  
  他朝她走去,她的笑聲在看到他之後止歇,臉上雖還殘留笑意,可眼裡的熱情卻逐漸消逝。
  
  她站在原地,沒有別開頭,也沒轉移視線,只是定定的看著他朝她走來。
  
  女人們的笑聲全停了,見到了族長,她們轉過頭,紛紛重新忙起手邊的雜事。
  
  她極力維持著鎮定,直直的看著他,假裝冷靜;但她眼裡的驚慌卻依然掩不去,她抿緊卻還是微顫的唇也是。
  
  他知道她有多想轉身就跑,她曾試過無數次,這是她第一次沒有這麼做。
  
  他在她身前站定,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視線停在她的赤腳上。
  
  她的裝扮如同族裡的女人,甚至連腳踝上都戴著刻著族裡特殊圖騰的銅環;他懷疑她知道那圖騰的意思。
  
  因為他一直盯著她的裸足,她似乎是被他看得很不安,突然伸手輕推了他的肩膊,怒瞪著他念了一句。
  
  看見她臉泛紅潮,他一挑眉,嘴角似有若無的揚起。
  
  她看了更加生氣,惱怒的哼了一聲。
  
  她頰上的紅潮更深,鼻尖上沾著的黑灰看來更加明顯。
  
  他突然伸手欲抹去它,她駭了一下,整個人往後一縮,他沒有縮回手,只是看著她道:「有灰。」
  
  他不知道她是否聽懂了,可當他試圖再抹去,她沒有再退,只是僵硬得像根木頭。
  
  他以拇指抹去她鼻尖上的灰,大手卻沒收回,順勢輕撫她柔嫩的臉,然後是她白皙的頸,再回到她粉嫩微顫的唇。
  
  她喜歡這樣,他知道。
  
  她的呼吸輕淺、心跳加快,雙瞳朦朧氤氳。
  
  她像貓一樣,叫喚不聽,卻無法抗拒主人的愛撫。
  
  他唇邊的笑加深,俯身吻了她,然後在眾目睽睽下,將她抱回帳裡。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56:00

第四章
  
  她應該嚇壞的。
  
  在他懷裡醒來,她該是會被嚇壞的,可她沒有,看著他近在眼前的粗獷面容,而且還發現自己被他擁在懷中,她沒有半點驚慌,反而只覺得心安。
  
  胡碴、皺紋、刀疤,他的臉被歲月刻畫下痕跡。
  
  她沒來由的想知道他臉上每一條皺紋、每一處刀疤的歷史,莫名想知道,為什麼他連在睡夢中,眉宇仍是緊蹙?
  
  這是……一張歷盡滄桑的臉。
  
  怯怯地,她抬手輕撫他額角的小疤,他沒醒,她放了膽,繼續撫向他緊蹙的眉頭,然後是他看起來像是曾斷過的鼻樑,他的臉,他的胡碴,他的耳廓。
  
  他動了一下,她嚇得停下了動作,可他的呼吸規律,眼也沒睜開。
  
  跟著她發現自己在描繪他總是吐出憤怒詞語的唇。
  
  好怪,她像是曾經這麼做。
  
  倏地又縮回了手,她疑惑的看著他,看著自己的手;指尖,仍殘留他唇瓣的觸感,真實又溫暖。
  
  小手握成了拳,藏住了指頭,她輕咬著下唇,惶惑再度爬上心頭。
  
  或許她真的認得他,或許她真的……欠了他……
  
  輕蹙著秀眉,她凝望著眼前這張臉,認真的想了許久許久。
  
  ***
  
  食物的香味讓他醒了過來。
  
  幾乎是立即的,眼還沒睜,他就發現懷中已空。
  
  心慌竄過胸口,他彈跳起身,卻在睜眼時,看見她跪坐在矮桌旁。
  
  桌上擺放著一鍋清粥、一碟醬瓜、一碟豆乾,還有一碟淋著醬的白筍。
  
  粥是熱的,還冒著輕煙。
  
  他瞪著她和那一桌早餐,有絲錯愕。
  
  「你睡得很沈,我想我應該會弄。」她怯怯地看著他,輕聲說。
  
  的確,他睡得很沈,這些年他早巳忘了熟睡的滋味,卻在她身邊時,睡得連她起床了都不曉得。
  
  他無語,不動,黑眸暗沈。
  
  一室岑寂,她頗為尷尬,收回視線,低著頭喃喃道:「這些……我前幾天吃過,雖有些不知是什麼,可挺好吃的。你放心,我沒動什麼手腳,食材都是我請魍魎幫我弄來的……」
  
  她越說越小聲,突然開始後悔自己衝動的舉動,可之前她只覺得這是好主意,畢竟當朋友比當敵人好,何況她或許真欠了他些什麼,更別提這人雖綁了她來,態度又惡劣,可說實在的在其他方面並未苛待她,不但吃得飽、穿得暖,還把屋子讓給她;今早在這附近晃了一圈後,她更確定他這幾天都是露宿森林裡,因為這兒除了這棟小屋,壓根沒有其他房舍。
  
  所以,她才會想說,好好和他相處……
  
  可他這反應……她是不是太唐突了?
  
  不安的絞著手,她頭垂得越來越低,心裡忐忑不已,彷彿胃中突然冒出一顆沈甸甸的石頭。
  
  就在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很愚蠢的時候,他突然盤腿坐了下來,拿起碗筷,二話不說的吃將起來。
  
  她微訝的抬起頭,他沒有多看她一眼,只是沈默的吃著清粥小菜。
  
  她看著他夾菜,看著他吃粥,看著他緩緩咀嚼著。
  
  晨光灑進屋內,清粥白煙冉冉。
  
  他吃了一口、又一口,胃中那顆沈甸甸的石頭化去,她鬆了口氣,也拿起碗筷,安靜的吃著。
  
  屋外,鳥兒啁啾;屋裡,沒有交談聲,只偶爾傳來用餐的聲響。
  
  湖上,霧漸漸散了。
  
  ***
  
  在湖邊大石上找到了癱在那兒曬太陽的魍魎,他開口問:「白浪灘情況如何?」
  
  魍魎見老大來了,跳坐起來,伸了個懶腰後回道:「那兒可熱鬧了,除了應龍之外,玄明和小金蛇也在那兒,還有一個苗女,我沒靠太近,所以不曉得他們全聚在那兒是在幹啥,不過沒打起來就是了。」
  
  他皺了下眉頭,「那附近還有沒有其他人?」
  
  「沒了。」魍魎搖晃著腦袋,自信滿滿的道:「要有的話我一定知道。」
  
  他聞言低頭思索,想不通玄明和靈兒為何會和應龍在一起,是那苗女的關係嗎?「老大,要不要我再去探探?」
  
  他看了魍魎一眼,想了一下才道:「你避開應龍,找機會和玄明見個面,瞭解一下狀況。」
  
  「知道。」魍魎點點頭,拿起籐蔓將長頭髮重新綁了起來。
  
  「不要隨便輕舉妄動。」
  
  「曉得啦。」魍魎邊說邊跳下大石,嘻皮笑臉的揮揮手,一眨眼人就不見了。
  
  ***
  
  她開始煮飯後,他對她的態度,和緩了些。
  
  攪拌著陶釜中的湯料,她其實對自己為何會煮這些東西更加納悶。
  
  奇怪的是,她似乎真的知道該如何煮飯炒菜,還有生火。
  
  特別是生火!
  
  第一次煮飯生火時,她差點燒了自己,幸虧魍魎就在旁邊,及時淋了她一桶水,而她甚至還搞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直到魍魎告訴她,關於她應有的……異能。
  
  到現在,她還是無法相信他所說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卻又無法反駁,因為她依然不敢注視著那些飛舞的火焰。
  
  火。
  
  她有操控火的能力,那是魍魎所說的。
  
  而那些紅艷艷的火舌,似乎的確和她的情緒相呼應,甚至有時超出她所能控制的範圍。
  
  那股流竄在血液中的熟度讓她驚恐,她能感覺到它們只是暫時蟄伏著,等待著適當的時機奔竄而出。
  
  她害怕極了,為了那股她所無法控制的火熱。
  
  腳步聲從身後接近,她拉回神智,身子反射性的緊繃。
  
  他從她身旁走過,將劈好的柴堆放在屋旁。
  
  她看著他的背影,喚道:「吃飯了。」
  
  他轉過身,走到擺滿了飯菜的桌旁盤腿席地而坐。
  
  魃拿起湯碗從陶釜裡盛了一碗熱粥遞給他,他接過手,如同以往沈默地吃著,她也如同以往的看著。
  
  碗中的粥很快就見了底,她自動再幫他盛了一碗,他伸手欲接,這回卻因為掌心上纏著的布條鬆脫,差點將那碗粥給翻了。
  
  她微微一驚,雙手忙去扶碗,卻發現他左手掌心鬆脫的布條下,有著被燙傷的烙印,看來觸目驚心。
  
  「你受傷了?」她慌張地放下手中捧著的碗,本能的便要查看他的手傷,一邊伸手往腰間探去,然後摸了兩下,她就僵住了。
  
  她在幹嘛?她在……找什麼?她臉色發白,一手還拉著他的手,另一手則僵在腰間。
  
  她似乎認為自己能處理這燙傷,她甚至以為自己腰間有藥袋。
  
  為什麼?她既疑惑又迷惘地僵在當場,一句斥喝在耳邊爆裂。
  
  滾開,我不需要大夫!
  
  那聲怒喝之後,緊跟著瓷器碎裂聲。
  
  滾--
  
  隨著咆哮而來的,是一張淩空急速飛來,扯下了布幔的茶幾。
  
  她因為驚駭,鬆開了他的手,踉蹌退跌。
  
  茶幾沒有落下,地上也沒被扯落的布幔。
  
  她捂著嘴,望著如常的景物,全身止不住發顫。
  
  他坐在原地,看著她,烏黑的雙眼誨暗莫測。
  
  「我……」她顫抖著開口,不想讓他以為她瘋了,可是開了口,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那些影像是如此真實,真實到她以為自己會被茶幾打中。
  
  撫著狂跳的心口,她慌亂顫聲二度嘗試,「抱……抱歉……我……我以為我……」
  
  他沈默著,什麼也沒說,好半晌,才收回視線,拾起布條,重新纏回左手。
  
  「不可……以……」見他又將那布條纏回去,她本能開口阻止,可之後又因不確定的遲疑而語音微弱。
  
  他沒有理會她,只是自顧自的動作。
  
  她終於忍不住,拋下心中的惶惑,匆匆靠了過去伸手阻止他,「不可以,別纏回--」
  
  他冷不防抓住她伸過來的手,她駭了一下,聲一頓,抬眼看著他。
  
  他一臉冷酷,她因為他的瞪眼而瑟縮,但仍鼓起勇氣,繼續道:「纏回去,只會讓傷口潰爛而已。」
  
  他瞇了下眼,眼角因不知名的原因抽搐著。
  
  他的神情教她莫名害怕,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不想讓他這樣失去一隻手,而且她很確定,如果她不阻止他,他這隻手再不處理,就算不殘也會廢掉;雖然她根本說不出自己為什麼懂,也不曉得她為什麼如此關心。
  
  「拜託……」話出了口,她才曉得自己竟在求他,雖有些愕然,但她仍直視著他,半點也不後悔自己說了這兩個字,只是雙頰卻驀然火燙髮紅。
  
  他聞言一震,看著她飛紅的容顏,眼神更加幽暗,久久,才出聲問了一句--
  
  「為什麼?」
  
  ***
  
  紅著臉、低著頭,軒轅魃小心翼翼地用湖水清洗他掌心的烙櫻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但他仍是讓了步,讓她處理他的傷口,甚至沒問她為什麼知道該怎麼處理;她想,她原先該就懂得醫術,而且,他也曉得她懂。
  
  只是,從那時起,他擾人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她。
  
  他陪著她到森林採藥草,他幫著她將藥草搗成泥,從頭到尾,他沒再開過口,從頭到尾,他一雙眼一直看著,看得她都不敢抬頭,只因一張小臉不知為何而發紅髮燙。
  
  她清洗他潰爛的傷口,將搗成泥的藥草敷在他掌心上,然後拿刀割下罩在衣袖上的一截白紗,覆在墨綠色的藥泥上,將患部及藥泥固定好。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衣袖上,少了外罩的白紗,翠綠絲袖看來更加顯眼。
  
  「白紗較透氣。」發現他在看,她收回手,不自在地抓著衣袖解釋著。
  
  他沒有說什麼,只是轉身離開。
  
  ***
  
  夕陽西下,月兒升起。
  
  湖岸微風仍帶著些微的溫度。
  
  瞪視著那迎風搖曳的蘆葦草,他的思緒雜亂無章。
  
  他應該逼問她的,在她慌張退跌誤以為看到幻影的時候,他應該逼問她想起了什麼,可是他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問、沒有逼她,可當他看著她一臉以為自己神智錯亂的驚慌不安時,他就是沒有辦法開口。
  
  墨綠色的藥泥透著冰涼,他攤開手,瞪著掌心那滲透白紗的墨綠,眼前浮現的卻是她答不出話漲得滿臉通紅的容顏。
  
  他甚至沒有繼續逼問她為什麼,為什麼在意?為什麼關心?如果她真的什麼都不記得。
  
  可他又確切的知道她不記得,既然如此,那又是為什麼?
  
  我愛你。
  
  那句古老的語言突兀地迴盪耳際,他一僵,隨著久遠前的聲音憶起那古老的記憶。
  
  水中月似浮葉般,盈盈飄蕩著,他在水月中看見千年前的倒影……
  
  森林裡白霧氤氳,她坐在水潭旁,纖纖玉足泡在水裡。
  
  他因為那句話僵住,握在手中的木梳差點落入水裡。
  
  陽光灑落林間,在水氣上映出七彩的虹。
  
  沒發現他停了梳發的動作,她轉頭看著他,微揚的嘴角噙著笑,眼裡卻有著淡淡的愁。
  
  我知道你聽不懂,就算你聽得懂也許也不在乎……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隱藏著激昂的情緒,這幾個月他嘗試著去學軒轅族的語言,初時只是為了想查探她的身份,卻未料會聽到這個。
  
  一直以來,我以為你就如同我的族人所說的那般野蠻、未開化,是個暴戾的半妖,可當我來到這裡,住在這裡,才曉得事情並非如此。
  
  她垂下眼睫,看著他手上的木梳,語音有些沙啞。
  
  我知道我很傻,我們屬於敵對的雙方……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她。
  
  她哽咽顫聲抖著。
  
  我愛你……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強自克制胸中的激越,假裝沒看見她眼中的淒楚,假裝不知道她剛剛說了些什麼,假裝他無動於衷!
  
  古老的倒影消逝在水月中,眼前湖面平靜無波,他內心卻是波濤洶湧。
  
  曾經有段日子,他相信她所說的,曾經也有段日子,他恨極了自己竟輕信了她,恨極了自己無法忘了她那天所說的,恨極了自己錯以為她哭了。
  
  她哽咽,卻沒掉淚。
  
  他以為她哭了……
  
  以為。
  
  ***
  
  蚩尤是蠻子,我們必須打贏。
  
  「不……」她在睡夢中掙紮。
  
  你必須助我族驅霧趕雨,贏得勝仗。
  
  「不……」她閉眼搖頭囈語著,雙手抗拒的在半空中亂揮,「拜託……別逼我……」
  
  魃,這是你注定的天命!
  
  「不……不是……不要逼我……」
  
  一條火龍街出眉間。
  
  火,遍地的火,漫天的火,席捲天地之間。
  
  紅艷艷的火舌昂首朝天,飛舞著、燃燒著、毀滅著,一切。
  
  絢麗的火焰--紅了所有。
  
  刺耳的尖叫響起!
  
  「不!不要!停止,停下來,停下來--」她哭喊出聲,整個人從床上彈坐而起,睜眼的瞬間,她甚至無法理解眼前黑暗寂靜的景象,直到看見他衝進屋裡,她才曉得自己在作夢,但仍無法停止那驚恐引發的劇烈顫抖和啜泣。
  
  然後,下一瞬,她發現屋子裡有著詭異的紅光,而且那光來自於她,她全身泛著詭譎的紅,她只覺得全身都好熱、好燙。
  
  淚水,在臉上蒸發,床榻上的草墊因熱燙而焦縮捲曲。
  
  「不……」她驚恐哽咽著,慌亂的站了起來,可是不管她的腳踏到哪裡,到處都烙下焦櫻
  
  「不……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她又驚又懼,連連往屋外踉蹌退去,為自己所引發的焦黑而驚慌失措,失控的看著他哭叫:「為什麼會這樣?!」
  
  「你最好先到湖裡。」他眼角抽搐著,好半晌,才答非所問的回了一句。
  
  發現自己才剛踏上的泥地也在剎那間乾硬,她更慌更驚,連退了兩步,卻沒聽進他所說的,只是害怕的抬頭看著他,思緒紊亂的哭著逼問:「你要我記得的是什麼?那些究竟是什麼?」
  
  他抿著唇,陰鬱地不發一語。
  
  她痛苦的捧著頭,既不安又惶惑。
  
  「到湖裡去。」他冷聲重提。 關於她的記憶,他還是什麼也不肯說,而她卻越來越無措,只覺得頭疼一陣劇過一陣,渾身熟燙似身在火焰之中。
  
  「不……」她含淚申吟著。
  
  她不想再留在這裡,她不想再看到他,她不想再靠近他,和他在一起越久,那些畫面出來的越多,她不想想起那些事情,她不要那些……那些讓人害怕的記憶……她不要走!對……她必須走!她倉皇地往後退去,往森林裡退去。
  
  他見狀一驚,上前趨近,想伸手拉她。
  
  「不,你離我遠一點……」她退得更急,慌亂的搖著頭,大眼無神驚恐,「離我遠一點……我不要記得……我不想記得……」
  
  她伸出兩手在身前揮擋著,邊說邊退,腳步踉蹌、淚流滿面地搖頭,語無倫次地啜泣道:「那不是我……不是我……我不要記得……」
  
  驚覺她額間的玉石陡然更加紅艷,他額冒冷汗,在心底暗罵一聲。
  
  該死的,她必須盡快到湖裡冷卻!
  
  怕來不及,他黑瞳閃過一絲焦躁,整個人突然向前飛竄,出手抓住了她。
  
  「不要,放開我!放手!」她發出尖叫,奮力掙紮著,形似瘋狂。
  
  恐她傷到自己,他將她鎖在懷中,她卻仍是奮力掙紮著。
  
  他強行帶著她往湖邊去,可途中卻差點讓她脫逃;他重新逮住了她,她卻手腳並用對著他拳打腳踢。
  
  察覺她身體越來越燙,他急得大喝出聲:「炎兒!」
  
  她整個人一僵,霎時停下了掙紮。
  
  他抓住機會,抱著她衝進湖水裡,可才剛碰到水,她又開始掙紮尖叫:「不要!你放開我!放開我--」
  
  她在水裡又踢又打的,弄得兩人渾身濕透。
  
  他不肯放手,兩手緊緊箝著她的手臂,火大的搖晃她,咆哮道:「該死的女人!冷靜下來!你聽到沒有,該死的給我冷靜下來!」
  
  不知道是因為他的威嚇奏效,抑或是冰冷的湖水喚回了她一點神智,她如他所願的停止了掙紮和尖叫,卻仍是抖著啜泣。
  
  「求求你,放了我……」她含淚看著他,哀求著。
  
  他僵住,只能看著虛弱無助的她。
  
  冰冷的湖水降低了她身上的熱度,卻也帶走了她的體力,她兩眼迷茫,渾身無力、搖搖欲墜,神智不清地喃喃哽咽道:「為什麼每個人都要逼我?為什麼你們都不肯放了我?為什麼……」
  
  話還沒說完,她身子一軟,整個人虛脫地倒了下去。
  
  「炎兒--」他一驚,忙伸手接住她。
  
  倒在他的臂彎裡,她眼角滑下淚滴,哽咽低喃抗議:「我不是炎兒……不是……不是她……不是……」
  
  他臉色一沈,沒有再開口,因為她已昏了過去。
  
  ***
  
  「老大……」
  
  他回過頭,看見魍魎有些不安的杵在門口。
  
  「什麼時候回來的?」他開口問。
  
  「剛剛。」魍魎走進屋裡。
  
  他調回視線,看著躺在床上的女人,面無表情的問:「見到玄明瞭?」
  
  「嗯。」魍魎點點頭。
  
  「他怎麼說?」他抬首看了眼魍魎,示意他坐下。
  
  魍魎盤腿坐下,道:「應龍留在白浪灘是為了那名苗女,苗女叫白小宛,她……長得和炎兒姑娘很像。」
  
  「很像?」他一怔。
  
  「嗯。不過她前些日子掉下山崖,臉受了傷,所以已經不像了,不過玄明說以前很像。老大……呃……」魍魎遲疑了一下。
  
  「說下去。」
  
  看看床上臉色蒼白的女子,魍魎訥訥開口:「她……不會有事吧?」
  
  昏睡的女子,頰上仍有未乾涸的淚痕。
  
  燈火在男人臉上造成深刻的陰影,他看著她,好半晌,才苦澀的開口。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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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56:29

第五章
  
  絲。
  
  他記得這上好衣料柔滑的感覺,記得她穿著它們時,她的髮、她的袖、她的裙隨風揚起飄逸如仙。
  
  也記得她穿著這衣料時,看來有多麼欣喜,多麼不像他的族人,又是多麼的適合,多麼的像那高高在上的軒轅族人。
  
  絲,是軒轅族的不傳之秘,他們用那衣料交換武器、食糧,然後攻打其他部族。
  
  當他進營帳時,看見她重新穿上絲裙,一瞬間,他重新震懾於她的靜謐甜美,隨之而來的認知,卻讓他有種想毀了那件衣裙的衝動,只因它的存在提醒了她不是他的,她……不屬於他!
  
  不屬於他!
  
  一陣火光閃過,畫面一變,戰火沖天。
  
  雜沓的人聲紛擾,遠處傳來沙場街戰聲。
  
  別去!
  
  她拉住了他的手,擋在他身前,急切地用那新學的語言阻止勸說著。
  
  為什麼要戰爭呢?
  
  為什麼不能和平相處呢?
  
  這樣交戰真的能得到你們想要的嗎?
  
  她語氣中隱含的責備教他湧起一股無明火,他沒有答話,只是瞪著她。
  
  再這樣下去,你會後悔的!
  
  這一句讓他的火氣更旺,一怒之下甩開了她的手,翻身上馬離去。
  
  ***
  
  猛然睜眼,眼睛剎那間無法適應昏暗的光線,但他卻清楚知覺到懷中的人冷得像冰塊。
  
  心一驚,他抱著她坐起身來,吼道:「魍魎!」
  
  「啥--啊--呃--哇--」在屋頂上睡得正熟的魍魎嚇了一跳,整個人一路從屋頂滾到柴堆又跌到地上,之後才跌跌撞撞的爬了起來跑進屋內。
  
  「生火煮水!快!」他伸手探向她的頸脈,卻幾乎感覺不出她的脈搏。
  
  她像布娃娃的模樣,教他莫名驚慌。
  
  他將手掌貼在她冰涼的心口,運功行氣試圖提升她的體溫及脈動。
  
  魍魎見狀,知道情況緊急,忙衝出門去,沒一會兒,暗夜裡突然竄出數位樣貌奇形怪狀看似猴兒的動物,魍魎對著它們嘰哩咕嚕說了一串,那些怪猴兒隨即一哄而散,沒多久就從森林裡抬了個裝滿水的大木桶進門。
  
  「老大,水來了,是熱的、熱的。」魍魎指揮著怪猴兒,邊道:「我要它們去取來溫泉。」
  
  大木桶被怪猴兒們放進了屋中央,那些怪猴兒一放下了木桶,便吱吱喳喳的圍著魍魎。
  
  他一聽,沒理會那大木桶,只開口問:「泉水在哪?」
  
  「啊,對喔,我都忘了,直接去就好了嘛!」魍魎一拍腦袋,罵了自己一聲蠢,忙道:「跟我來!」說完他便帶頭街出門。
  
  男人將她用披風裹住,閃電般跟了上去。
  
  黑夜中的森林陰暗無比,他跟著魍魎在林子裡飛奔,沒多久便看見前方黑林裡繚繞著一片白煙,白煙是溫泉造成的。
  
  泉水從巖壁中湧出,形成一道小瀑布,然後在底下聚集成池。
  
  他連衣服都沒脫就直接抱著她走進溫泉裡。
  
  但即使如此,她身子溫度仍低,一股洶湧狂暴的情緒湧上心頭。
  
  不!他不會讓她再陷入無止境的昏睡!他不會讓她再進入那不生不死的狀態!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
  
  「老大!炎兒不見了!」才剛策馬回營,遠遠就見魍魎跑了過來。
  
  他整個人一震,尚在馬背上就街動的俯身揪住魍魎的衣領,「你說什麼?」
  
  被揪得吊在半空的魍魎嚇得臉色發白,慌張的道:「蘑蘑說她方才要叫炎兒吃飯,就發現她不見了!」
  
  他聞言鬆開手,翻身下了馬,衝進營帳裡。
  
  帳子裡,一切如常。
  
  矮桌上仍擺放著她的骨梳、銅鏡,虎皮上仍散落著她的玉簪。
  
  但,人不在。
  
  他瞪視著空無一人的營帳,黑色的瞳眸收縮著。
  
  一陣刀光迸裂,冷酷的語音在耳際響起。
  
  是我的,就永遠是我的。
  
  金色的眼瞳,閃著冰冷的光芒。
  
  刀劍再度交擊,那男人砍傷了他的手臂,他隨即還以顏色。
  
  她不屬於你,我會討回我的女人!
  
  當時他只覺得憤怒,他不相信她是對方派來的,不相信她所說的是假的,不相信她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假的--
  
  但,人不在。
  
  她走了,沒有留下隻字片語,沒有知會任何人,就這樣走了!
  
  左臂的傷口隱隱滲出血水。
  
  她不屬於你!
  
  他瞪視著她留下的東西,憤怒的咆哮出聲。
  
  ***
  
  水氣蒸騰。
  
  熱燙的泉,燙紅了肌膚,她的脈搏依舊微弱。
  
  她不屬於你!
  
  應龍的聲音像詛咒般的再度在腦海裡響起。
  
  「不--」他憤怒低吼,在熱燙的泉水裡緊擁著她。
  
  「你欠我的!」他在她耳畔咆哮威脅,「聽到沒有?這是你欠我的,不準再離開我!
  
  你該死的不準再離開我!」
  
  然後,不知是他的威脅奏效,抑或是溫泉總算起了效用,總之,她的體溫和脈動終於逐漸恢復了正常。
  
  激動的心跳,隨著她的狀況穩定而和緩,他渾身緊繃的肌肉卻依然無法放鬆下來。
  
  泉水嘩啦嘩啦的從山壁中湧出,白茫茫的水氣籠罩著四周,像霧。
  
  只是霧是冷的,這水氣卻是溫熱的。
  
  他就這樣靜靜擁著她,在溫泉裡,在水氣中。
  
  一瞬間,世界像是被隔絕在外,那些記憶像是從未存在過,那些紛爭像是從沒發生過……
  
  她不是軒轅魃,不是炎兒,不是她。
  
  他也不是蚩尤,不是霍去病,不是他。
  
  在這兒的,只是一個男人擁著他的女人。
  
  如果一切就這樣簡單……
  
  痛苦的閉上了眼,他更加收緊了雙臂。
  
  ***好冷。
  
  為什麼這麼冷?她在黑暗中瑟縮抖著,如風中落葉。
  
  依稀,彷彿在久遠前,她也曾有相同感受。
  
  好冷……好寂寞……
  
  何時呢?輕蹙眉頭,她咬著下唇。
  
  黑暗的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小盆的火。
  
  她渴盼地朝著光源走去,週遭亮了起來,她發現自己身在一座營帳中。
  
  帳中央是那盆火,火盆旁的虎皮上半跪著一名女子;女子背對著她,手持骨梳在梳頭。
  
  誰?
  
  她好奇的想接近那女子,卻無法靠近。
  
  突然間,營帳外起了些許騷動,不一會兒,馬蹄聲響起,並停在帳外。
  
  不知為何,心裡湧起一陣期盼與激動。
  
  她和那名女子同時轉頭,帳簾被人掀開時,她看見那女子奔跑過她身邊,衝入來人懷中。
  
  骨梳從手中掉落,衣裙飛揚空中。
  
  下一瞬,她發現自己人在來人懷中,剎那間,她曉得女子就是自己。
  
  她知曉她的孤獨、知曉她的寂寞、知曉她對他的擔憂,也曉得……她愛這個將她一個人拋下十數天的男人……
  
  她愛著這個男人!
  
  這乍現的認知震懾著她。
  
  他是她的敵人啊!她怎能愛他?
  
  她顫抖著,無法置信腦中的念頭,但十數天來的分離,教她認清了自己的感情。雖然他是如此的驕傲、蠻橫,但是在那刻意表現出來的惡行下,他卻也有著故意不讓人察覺的細膩和溫柔。
  
  這十數天,她好怕他會受傷,好怕他會陣亡,好怕好怕從此再也見不到他……
  
  這恐怖的想法教她更加抱緊了他,怕是一鬆手,他又會失蹤。
  
  似乎是沒料到這麼熱情的歡迎,他愣了好久,半晌後,才溫柔的環抱住她。
  
  可他的溫柔,卻教她好難過、好難過。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竟是敵人?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必須打這場戰爭?
  
  胸口好痛好痛,堆疊的情緒找不到出口,她紅了眼眶,卻沒有流淚。
  
  一瞬間,她恨起自己和他的不同。
  
  像是瞭解她的沮喪和擔憂,他突然哼起奇怪的小調。
  
  她愣了一下,心跳飛快。
  
  她曉得這首小調,那是南方人的情歌。
  
  她在他懷中遲疑的抬首,他嘴角噙著笑,一雙黑眸直勾勾的看著她,一臉毫不掩飾的得意。
  
  她驀然紅了臉,掙紮著要推開他,他卻收緊了雙臂,將她牢牢鎖在懷中。
  
  他的眼如子夜星辰般明亮,看得她心慌意亂的,只能紅著臉垂下頭。
  
  夜裡,帳中的那盆火熄了,在他懷中的她卻不覺得冷。
  
  那一夜,心中的孤寂莫名消逝無蹤……
  
  ***
  
  朝陽升起,窗簷下的蛛網上,有著點點晶瑩剔透反射著晨光的露珠。
  
  他因刺眼的朝陽而睜眼,才發現懷中的人醒了。
  
  她偎在他懷中,如同昨晚他抱著她從溫泉回來時;因為衣濕了,所以他褪去兩人的衣物,只在身上蓋了厚厚的床被。
  
  她似乎未察覺床被下的赤裸,只是看著遠方從山巔升起的金陽,神色怔忡。
  
  他沒有動,維持著擁她入懷倚在床頭的姿勢,怕驚擾了她,也怕打碎這不堪輕觸的平和。
  
  晨光斜灑進屋內,從地上,漸漸移至床榻上;桌上茶具的陰影隨著光陰的流逝逐漸縮短。
  
  窗簷下的蛛網,漸漸乾透,隨風輕晃。
  
  天,很藍。
  
  風,很溫柔。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輕聲開了口:「我作了一個夢。」
  
  他一僵,保持沈默。
  
  「我們是情人嗎?」她問。
  
  他不語,但放在她腰上的手卻不自覺緊握。
  
  「我們是敵人嗎?」她又問。
  
  他依然無聲,只是鐵青著臉。
  
  她抬首,筆直的看著他,臉色死白,「那不是夢,對不對?」
  
  這一回,她不需要他回答也曉得答案是什麼,所以她問完,就垂下了眼睫。
  
  心口……隱隱作痛……
  
  ***
  
  起風了。
  
  大風起兮,雲飛揚。
  
  風揚起了她的髮,衣裙在她腳踝處飄蕩。
  
  她又站在湖邊發呆了。
  
  遠遠的看著她,他胸口一陣緊縮。
  
  那天起,她沒再開口發問,可他知道她想起了更多,她的臉色一天白過一天,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消瘦,她越來越像個幽魂。
  
  有時候,他幾乎以為她會突然消失不見,就像那段在京城裡的日子,他總是聽到她的聲音,感覺到她的存在,可是一回頭,她卻不在那裡。
  
  那種不確定的感覺,教他驚恐。
  
  所以他常常搜尋她的存在,確定她是存在的,但是看著她越形消瘦蒼白的身形,他卻忍不住開始暗暗咒罵起來。
  
  天殺的,她實在太瘦了!
  
  看著那彷彿風一吹就要倒的身影,他緊抿著唇,不自覺握緊了拳。
  
  她的情況很不對勁,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的身體時冷時熱的,她動不動就昏迷過去,而且從兩天前,她幾乎沒再吃過任何東西--
  
  該死,她必須吃東西,她一定得吃些東西,就算用逼的,他也會叫她吞下去!
  
  ***
  
  「我不餓。」看著一桌滿滿的山珍野禽,她臉色蒼白的說。
  
  「我沒問你餓不餓。」他一臉冷的道:「我不想看到有人餓死在這裡。」
  
  她沈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吃不下。」
  
  「吃下去!」他眼角抽搐,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開口命令。
  
  她一顫,垂首跪坐著,擱在裙上的小手緊握成拳。
  
  屋子裡,一片沈寂。
  
  半晌,像是知道抗議無用,她終於拿起筷子,逼自己夾萊入口。
  
  可是她才試著咀嚼兩口,一股洶湧澎湃的噁心感就湧了上來,她忍不住伸手捂嘴,但那感覺還是無法消去,她終於受不了的跳了起來,跑到外面吐。
  
  他臉色難看的咒罵了兩句,火大的追了出去。
  
  「該死的,你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她以手背掩著嘴,淚眼盈眶的瞪著他,氣憤的道:「我忘記了,記得嗎?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想吐,我只曉得我只要一看到食物,就會看見一片焦黑的黃土,聞到一股噁心的燒焦味,它們散不去!就像那些夢一樣,散不去--」
  
  他聞言臉上血色盡失,整個人僵在當常
  
  「喔,對了,我錯了,那不是夢,對不對?」淚水滑下雙頰,她歇斯底里的笑了起來,「那不是夢,是我的記憶,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我們是敵人,而且我愚蠢的愛上了你……」
  
  「夠了!」他爆出一聲低吼。
  
  「我為什麼愛你,因為你愛我?不……」她像是沒聽到他憤怒的喝止,只是眼神狂亂地撫著額搖搖頭,嘗試抓住那混亂的畫面,申吟出聲,「你恨我?對,你恨我。為什麼?」
  
  「我說夠了!」他突地抓住她雙臂。
  
  雙臂上的疼痛,終於喚回了她的神智,卻沒讓她閉上嘴。
  
  「夠了?」她知道他在暴怒的邊緣,她知道她應該閉上嘴,但她卻停不下來。「夠了?這不是你要的嗎?你要我記得,不是嗎?」
  
  「現在我記得了,我記得你恨我。」她痛苦的看著他,顫聲問:「為……什麼?」
  
  因為你背叛我!
  
  他想吼出這句,想傷害她就像她當年傷害他一樣,可最終卻只能怒瞪著淚流滿面的她,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因為我們是敵人嗎?」她忽然說。
  
  他一僵,倏地放開了她,轉身就走。
  
  天際打下一記響雷!
  
  「站住!」他的沈默教她氣憤地追了上去,但他走得飛快,她追著跑沒幾步就跌倒在地。
  
  大雨傾盆而下。
  
  「你回答我啊!為什麼恨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挫敗的槌打著泥地,哭倒在雨中,「為什麼礙…回答我……為什麼……」
  
  ***
  
  傾盆的雨,來得急,去得也快。
  
  天上的雲彩流轉,不一會兒陽光便又露臉,灑落湖面。
  
  淚流乾了,情緒發洩完了,她木然地看著一切,只覺得筋疲力荊
  
  一雙小小的腳,出現眼前,她抬首,看見魍魎。
  
  「你淋濕了。」他皺眉。
  
  她不想理他,逕自爬站了起來,蹣跚地朝屋裡走去。
  
  「你為什麼淋濕了?」魍魎跟在她身後,滿臉疑惑的追問。
  
  「如果你沒注意到,容我提醒你,剛剛正在下雨。」她停下腳步,著惱地回身看著他冷聲說。
  
  「可是你是--」
  
  「我不是!」魃神情激動的打斷他,「我是人,不是她,我沒有奇怪的異能!你聽到了沒有?我不是她,不是你們以為的那個女人,不是、不是、不是--」
  
  魍魎被她的火氣嚇了一跳,不由得閉上了嘴不敢再說。
  
  「我沒有愛上他,我不愛他,不愛他!那些只是夢,不是我的記憶,不是、不是、不是!」她吼著氣哭出來,憤慨地轉身進了小屋。
  
  木屋的門被她甩得砰然作響,魍魎驚得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心裡卻忍不住在想,不知道這女人曉不曉得,她剛剛最後說的語言,早就已經失傳了。
  
  沒好氣的聳了聳肩,魍魎皺了皺鼻頭,紅紅的大眼又瞄到她方才走過的泥濘濕地。
  
  太奇怪了。
  
  魍魎紅紅的大眼盯著泥地,長長的耳朵轉呀轉的。
  
  真的,這真的是太奇怪了。
  
  雖然說炎兒姑娘在發作的時候,對週遭的環境影響才會顯現,但他明明記得就算是平常,她要是不小心弄濕了,也會幹得很快埃
  
  可是雨停了有好一陣子了耶,她卻還是濕漉漉的,長長的髮都還在滴水。
  
  不對,這真是太不對了。
  
  他雙手抱胸,一腳在地上啪咑啪咑的拍打著,一下子看看泥地,一下子瞧瞧木屋。
  
  嗯,也許得找玄明問問才是。
  
  哽咽啜泣聲從屋子裡隱隱約約的傳來,他聞聲臉一垮,大耳朵瞬間垂了下來,眼睛鼻子眉毛全厭惡地擠在一塊。
  
  天啊,不是也許,他一定要找玄明想想辦法,要不然三天兩頭被這噪音干擾,他早晚會瘋掉!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56:56

第六章
  
  「起來。」
  
  聽到他的聲音,她微微震了一下,才將埋在膝頭上的臉抬了起來。
  
  哭腫的眼,有些無法適應光線,她知道他手裡拿著東西,卻不曉得那是什麼。
  
  「蜂蜜。」像是知道她的疑問,他主動回答。
  
  她一愣,有些怔仲地看著他手中的物品,然後認出那是陶碗。
  
  他蹲了下來,將碗湊到她嘴邊,「我調了些水。」
  
  看著那碗蜂蜜水,她遲疑了好一會兒。
  
  「試試。」他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的聲音聽來有些沙啞。
  
  那香甜的味道並未引發任何思心的感覺,所以她微微張嘴嘗了一小口。
  
  溫熟的蜜緩緩滑入喉中,暖了胃,也暖了心肺。
  
  見她能喝,他緊繃的心才稍稍放鬆,卻又因看見她眼角滑下的淚,而莫名煩躁起來。
  
  「哭什麼?」他伸手抹去她頰邊眼角的淚,粗聲粗氣的問。
  
  她哽咽,搖了搖頭,淚水卻不斷滑落。
  
  「想吐就別喝了!」錯認了她的意思,他躁怒的將碗拿開。
  
  「不是……」她伸手拉住他,淚眼朦朧地啞聲開口:「不是這樣的。」
  
  「那你哭什麼?」他惱怒地瞪著她,胸口有股莫名火在悶燒著。媽的,他又沒逼她喝,這女人天殺的哭什麼?!
  
  她咬著下唇,又搖了搖頭,淚水仍是如泉般泛湧,好半晌才一臉無辜、吞吞吐吐的哽咽說:「我……我不曉得……」
  
  不曉得?這什麼鬼答案!
  
  惱火地瞪著她,他忍不住開口咒罵:「該死的,有什麼好哭的?別哭了!」
  
  她試著要止淚,不過卻未見效果。
  
  他受不了的低咒兩句,粗魯的將陶碗放到桌上,長臂一伸就將她拉進懷裡,一點也不溫柔的粗聲重複道:「別哭了!」
  
  她不曉得他這算不算得上是安慰,但他安穩的胸膛實在很受用,所以她沒多做抗議,只是枕在他胸口將這些天積壓的情緒全給發洩出來,於是乎,淚水至此一洩千里,有如滔滔長江一去不回頭。
  
  她聽到他惱怒地喃喃咒罵著,但他沒鬆手,因此她也很放心的待在他懷中,直到喉嚨哭啞了、沒聲了,那已是好幾個時辰後了。
  
  天,不知何時黑了。
  
  月兒爬上枝頭,圓圓的月,白如銀盤,高懸著。
  
  看著那皎潔滿月,她抬起小手輕觸臉上未乾的淚,忽然啞聲輕問:「我以前……不會哭,對不對?」
  
  他整個人一震,沒有回答。
  
  她低下頭,看著指尖的淚珠,怔仲發愣,喃喃道:「我還以為只要是人,都會流淚……我還以為哭出來了,就會比較不難受……」
  
  心一緊,他依然無法開口。
  
  「我不是人嗎?」她抬首,淒楚的看著他,「不是嗎?」
  
  看著懷中哭紅了眼、啞了聲,筋疲力盡的她,他喉中像梗了塊骨頭,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的沈默無言,讓她垂下了眼睫,自嘲地啞聲道:「我忘了,你從不給答案的,我必須自己想,是吧?」說著說著,另一串淚水滑落,在她蒼白的容顏上刻畫出另一道狼狽蜿蜒的淚痕。
  
  某種隱藏的情緒使他的眼蒙上陰影,他什麼也沒說,沒有解釋、沒有答案,只是抬起她的臉,拭去她臉上的淚,重新端起桌上的蜂蜜水,湊到她嘴邊。
  
  看著碗裡金黃的液體,她用那破碎沙啞的聲音輕聲道:「不公平……你讓我想恨你卻又無法恨你……」
  
  「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公平。」
  
  他嘎啞的語氣有一種奇特的譏誚,她抬首,正好對上他那雙眼,一陣深入骨髓的震顫襲來,第一次,她看清他眼中複雜難解的情緒。
  
  那一瞬,她知道他很憤怒,而且痛苦。
  
  他眼中的痛苦是如此的赤裸明白,牽動著她的心。
  
  「我很抱歉……」一股深沈的愧疚從心底湧現,她不自覺的哽咽開口,忍不住伸手想撫慰他的憤懣,甚至沒發現自己說了什麼。
  
  他僵住,眼底有絲狂暴的陰影。
  
  她並沒有因此退縮,她曉得他在生氣,即使如此,她早已明瞭他不會傷害她,他始終是陰晴不定,讓人難以捉摸,殘酷卻又溫柔,粗魯卻又小心,他或許恨她,卻不會傷害她。
  
  多麼矛盾,卻又真實……
  
  不自覺中伸出了雙手,她哀傷地觸摸他剛硬的臉龐。
  
  他退開了,彷彿沒有辦法忍受她的觸碰。
  
  心一痛,她小手停在半空。
  
  他掩去眼中所有情緒,將陶碗塞到她手裡。
  
  「喝下去。」他說,然後離去,再一次的,留下她在屋裡。
  
  「你知道……」她在他臨出門前,開了口:「你不能每一次都從我身邊走開。」
  
  她知道他聽到了,但他沒有停下來。
  
  淚,滴落碗中,激起小小漣漪。
  
  一圈又一圈,交疊、擴散著……
  
  ***
  
  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如陷泥沼,逃不開、走不掉……
  
  關於這個陰晴不定的男人,關於那些愛恨交織的記憶,她全都無法應付。
  
  蜷縮在床角,她倦累的看著窗外天上的明月,只覺得在青龍堡的日子彷彿是上輩子的事了;雖然,實際上才過了幾天。
  
  不知道小宛和應龍究竟如何了?
  
  想不到自己竟然還能操心這個,思及此,她無聲的苦笑起來。
  
  雲飄來一片,將月半掩。
  
  苦笑無疾而終,她伸手掩住發熱的眼。
  
  該死,她愛他,卻不曉得他是誰,天知道還有什麼比這更荒謬!
  
  她輕咬著下唇,忍住想哭的街動,就在這時,她忽然覺得好像有些什麼不太對勁。
  
  好靜。
  
  屋外的蛙鳴蟲叫不知何時停了。
  
  她坐起身來,一種奇異的寂靜籠罩大地,跟著她聽到了他斥喝的聲音。
  
  「誰?」
  
  「是我。」
  
  「你帶他來這裡做什麼?」
  
  他的聲音裡有種壓抑的怒氣,她既好奇又擔心的推開門,屋外除了他之外,多了兩個男人,她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已經擋在她的身前。
  
  「進去!」他冷著臉說。
  
  「可--」她沒來得及說完,他已經閃電般伸出了手,下一剎那,她只覺得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他將昏迷的她接住,抱回屋裡,替她拉好床被後,才回身出去應付三更半夜上門的不速之客。
  
  她再醒過來時,發出嚇人的淒厲叫喊。
  
  「啊---」
  
  接二連三的畫面在眼前交錯。
  
  你和他們一樣無血無淚--
  
  「不、不是的--」她整個人彈起,面如死灰。
  
  你背叛了我--
  
  「不、我沒有、沒有--」她劇烈的顫抖著,豆大的淚珠從失去焦距的眼眶滑落,「沒有--」
  
  高台、大刀、劊子手!
  
  陽光驚人的耀眼,他憤恨的瞳眸燃著地獄之火--
  
  「不要--」她嘶喊出聲,慌亂的爬起來就要街上前去,可是有人攔腰擋住了她,不讓她過去,她哭喊著掙紮,對著阻止她的人拳打腳踢,「不、別這樣對我--放開我、讓我過去--讓我過去--」
  
  「炎兒!」一聲巨響在耳畔響起,敲碎血腥的畫面。
  
  她整個人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醒過來!」他爆出另一聲斥喝。
  
  餘下殘缺的畫面盡數散去,她眨了眨眼,看見他,那個粗暴無禮的男人,緊緊抓著她的雙臂搖晃著她,臉色蒼白的再度命令她清醒。
  
  她能感覺自己臉上仍有淚水滑落,他像鋼鐵般的鐵爪,抓得她雙臂疼痛不已,很痛,但她十分歡迎。
  
  瞬間,她知道自己人在小屋裡。
  
  啪!
  
  一記巴掌聲冷不防地響起,嚇得剛街進門的一男一女差點僵硬石化。
  
  被打的人臉色鐵青,屋子裡陷入詭異的沈寂。
  
  「永遠--」她憤恨的抹去臉上的淚,火冒三丈地警告著,「永遠不準你再把我弄昏過去!聽到沒有,不準再把我弄昏過去!」
  
  他怒瞪著她,額際青筋隱隱跳動。
  
  「爺……」有些擔心他的怒氣,他身後的大眼姑娘鼓起勇氣喊了一聲。
  
  「出去。」他頭也不回的冷聲下令。
  
  「可是……」大眼姑娘看看那看起來疲 憊不已卻火氣十足的女子,不安的又開口。
  
  「走了。」她身旁始終沈默的男人打斷了她,冷靜地攬著她的腰將她帶出門去。
  
  「但是她……喂,你放手啦……」大眼姑娘在那男人懷中掙紮著,小臉不甘心的從他肩頭上露出,滿眼儘是憂心。
  
  「這裡沒有你的事。」對這女人好管閒事的個性有些無奈,他苦笑的隨手帶上門,將屋子留給那一對男女。
  
  少了兩個人,屋裡重新恢復寂靜。
  
  看著她不甘示弱的表情,他沒有錯過她一直沒停 過的顫抖,雖然她很生氣,但她也同時很害怕。
  
  很怕,但不是怕他:她氣他,但並不怕他。
  
  瞭解到這點,他瞇了下眼。
  
  「你在怕什麼?」
  
  他能感覺到她渾身一緊,心跳加快。
  
  她調開視線,看著牆角,強裝漠然的說:「沒有。」
  
  「你在怕什麼?」他惱火地重問,不自覺加重了手勁,逼她重新看著自己。
  
  她因為疼痛而申吟出聲,如他所願的看著他,「痛……」
  
  發現自己太過用力,他強迫自己鬆開箝住她雙臂的同時,注意到她含淚的眼裡有著血絲,眼窩也有著陰影;剎那間,他想起這幾天,他幾乎沒見過她睡,就連昨夜,他以為她睡著了,但她卻是醒著的。
  
  「你有多久沒睡了?」極力克制自己的怒氣,他沈聲問。
  
  她又是一僵,不自覺地垂下眼睫,緊抿著唇。
  
  他伸手抬起她的臉,她微微一側想閃開,卻沒有成功。
  
  透窗而進的陽光讓她無處躲藏,當他看清她憔悴的面容時,像是被人當胸踹了一腳;他一直以為她只是吃不下、睡不好,卻沒料到她幾乎沒睡覺。
  
  「多久?」他大手捧著她的臉,以拇指撫著她眼窩的陰影,語音嘎啞。
  
  她氣一窒,久久才吐出一句:「忘了。」
  
  「為什麼?」
  
  她望著他,粉唇輕顫,久久才顫聲道:「我……不敢。」
  
  「為什麼?」他眼神幽暗,執意要知道。
  
  「可能是之前睡太多……」她試著自嘲,卻只是牽出一抹破碎的笑容,烏黑的瞳眸透著難以言喻的恐懼。
  
  他知道那是謊話,他也曉得自己其實十分清楚她不敢睡的原因,甚至知道她究竟在怕什麼--
  
  他知道她的恐懼、曉得她的掙紮,她怕的,是他們的過往,她的記憶!
  
  驀然,昨夜白小宛的話在耳畔響起。
  
  她不記得了,對吧?你救了應龍,他可以喚醒軒轅魃所有的記憶。
  
  她的記憶。
  
  日復一日,他恨她不記得,也恨自己逼她回憶。
  
  他週而復始地因為她的失憶而憤怒,因為她的受難而痛苦:他既想要她記得,又無法忍受看著她受那些惡夢般的記憶所煎熬。
  
  惱怒和心疼充塞心胸,雜亂的情緒教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只能一再地矛盾掙紮著,然後,他乾脆逃避這個問題,刻意的不去想它,卻也沒有阻止她去回想,直到現在。
  
  他到底想要什麼?想她記起她的背叛?想她承受她應該承受的?
  
  看著眼前憔悴得像是一碰就碎的炎兒,他苦澀的發現,自己將她逼到了盡頭。
  
  她不敢吃、不敢睡,她幾乎哭瞎了雙眼,她想起的每一件事,都將她推人更深一層的地獄。
  
  那不是她的錯,她是被逼的。
  
  玄明的話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她被火焚身的記憶。
  
  他呼吸為之一頓,瞳眸收縮著,剎那閭,認清了一件事,無論如何,他不要再承受一次。
  
  如果他敢承認,就會知道,從前會去學她的語言,不為別的,只是因為想知道她為什麼笑?想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想知道她所有的一切--
  
  「算了。」這念頭才閃過,他就聽到自己嘎啞的聲音。
  
  她先是微張著嘴,詫異的看著他,一時間無法理解他的意思,好半晌才疑惑地啞聲開口:「什麼?」
  
  「我說算了!」他暴躁的重複,心裡卻明白他是認真的,不是脫口而出,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算了?」她顫抖地吐出這兩個字,有些不敢置信。
  
  「對,算了。」他將她拉進懷裡,她羸弱抖顫的身軀,讓他更加確定,他緊緊擁著她,喉嚨裡像梗了一塊骨頭,「想不起來……就算了……」
  
  她沒有出聲,只是顫抖。
  
  她顫抖的是如此厲害,然後他感覺到她的淚浸濕了他胸前,她是哭得如此無聲無息,這卻更讓他覺得肝腸寸斷。
  
  於是,他知道,他愛她。
  
  恨她,也愛她;氣她,也愛她。
  
  始終……愛她……
  
  抬起了她的臉,他吻去她臉上滾燙的淚,這回他沒嘗試開口安慰。
  
  他吻著淚流不止的她,褪去了她的衣裙,帶她躺回床上。
  
  愛她。
  
  ***
  
  睜眼,她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她睡著了,而且在他懷中。
  
  看著她倦累的容顏,他的心一陣緊縮。
  
  門上傳來一聲輕叩,他立刻知道那是他會醒來的原因。
  
  他不想吵醒她,所以很快的爬了起來,套上衣服。
  
  「什麼事?」他拉開門,門外站著玄明。
  
  「魍魎和我說了些事情,我們必須談談。」
  
  「明天再說。」他說完便要轉身。
  
  「不行,這事很急。」玄明伸手阻止他,一臉嚴肅。
  
  他看著玄明,皺眉,回身又瞧了眼依然沈睡的炎兒,才放棄堅持,跨出門檻,將門帶上。
  
  兩人沈默的走到湖邊。
  
  「靈兒呢?」環視週遭,沒見到那大眼姑娘,他開口問。
  
  「我要她和魍魎去找人。」玄明停下腳步,回過身。
  
  「找人?」他也停了下來,沈下了臉,「誰?」
  
  玄明看著他,平靜的回答:「應龍。」
  
  因為知道玄明定有原因,他克制著暴起的怒氣,「找他做什麼?」
  
  玄明看著小屋,道:「救她。」
  
  他整個人一震,臉色鐵青地問:「什麼意思?」
  
  「當年為了讓她能夠煉化體內熱能,我將內丹化成水玉給了她,但是時間還沒到,她就解開了水玉,我用內丹封印住她,是逼不得已的作法,因為這樣她才不會……」
  
  玄明看著臉色刷白的他頓了一下,才又道:「總之,後來應龍為了解開我的封印,並壓住炎兒體內的炎熱,所以他拿他的,代替了我的,重新嵌進了她的眉心。但是他沒料到這些年來,炎兒和我學了水行術在煉化她體內的異能,所以她的能力早就不像千年前那般猛烈,他突然將他的內丹給了她,反而導致兩股極端不同的氣在她體內亂竄。魍魎說她忽冷忽熱的,對吧?」
  
  他額冒冷汗,喉嚨乾啞的點頭,「對。」
  
  「時間不多了,我們必須找到應龍,只有他才能將他的內丹取出來。」
  
  「如果取出來,她的情況會好轉?」他煩躁的爬著頭髮,惡狠狠的瞪著玄明。
  
  玄明看著他,誠實的回答:「我不曉得情況會不會更好,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再繼續下去,她的身體總有一天會受不了的。」
  
  他緊握著拳,看著湖面。
  
  真他娘的荒謬,昨天晚上還是應龍得來求他拿回內丹,現在卻變成他得去求那該死的王八蛋,這風水未免也轉得太快了!
  
  「大哥。」
  
  他聞聲又暗罵了兩句,才轉過頭來,咬牙道:「我該死的要怎麼做?求他?」
  
  話說出口,他才發現,如果真的有必要,他真的會去求應龍。
  
  這認知讓他臉色更加的難看。
  
  「那倒不必。」玄明嘴角微揚,道:「他欠了我和靈兒一些情。你只需要看在炎兒的份上,別和他鬧僵就行了。」
  
  木屋的門開了,一個人走了出來。
  
  玄明開口提醒:「她醒了。」
  
  他旋過身,看著走出門的女人,一開始,他沒察覺什麼不對,然後他看清了她的模樣。
  
  她沒穿鞋,長長的髮披散著。
  
  她臉色白得像鬼一樣,像是沒發現他們的存在,只是直直的朝湖畔走去,嘴裡喃喃不知在念些什麼。
  
  然後她突然跪了下來。
  
  下一剎那,當他發現她正在做什麼,忍不住破口罵了一句,臉色蒼白的衝了過去。
  
  ***
  
  「我不是神,我不想當神,我是人……是人……」
  
  喃喃重複著相同的話語,炎兒跪坐在湖邊,額上滿是鮮血,她一次又一次的用手去揠挖額中眉間的玉石,像是不會疼似的,弄得皮開肉綻。
  
  「你做什麼?!」他斥喝著,衝過去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弄傷自己。
  
  「我不是神……不是……」她喃喃念著,看著他的眼空洞無神。
  
  他喉嚨發緊,不知該說什麼,只是瞪著她。
  
  「不是……」炎兒喃喃重複著,「我不是她……不是……」
  
  淚水從她眼眶滑落。
  
  突然之間,他瞭解她當年為什麼沒和軒轅氏一起走,醒悟到她有多麼愧疚。
  
  沙漠,她一直留在沙漠,十年、百年、千年--
  
  老天,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她被逼著殺了人,他卻強迫她記起那些殘酷的影像。
  
  「我不是她……」她的手染著血,無神的眼流著滾燙的淚,「不是……」
  
  她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教他心如刀割。
  
  一股熱氣湧上眼眶,他將她擁入懷中,直到此刻,他才曉得,事情不是他說一句「算了」就可以解決的。
  
  從前世到今生,他總是在傷害她……
  
  他和她那位該死的天王老子一樣,總是在傷害她!
  
  「我不是神……不是她……不是……」炎兒神色恍惚,即使已在他懷裡,仍然不斷喃喃重複著相同的話語,不肯承認那些記憶。
  
  熱淚滑下臉龐,他緊緊抱著她,啞聲道:「對,你不是……不是……」
  
  他不斷不斷的重複,他不曉得神智不清的她能聽到多少,但她的確逐漸安靜了下來,直到重新昏睡過去。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57:24

第七章
  
  第一眼看到那看起來陰森森的古堡,靈兒皺起了眉,忍不住拉拉身旁的小鬼。
  
  「喂,你確定應龍和小宛在這裡?」
  
  「對啦對啦,一定在這裡,我剛問過山魈,他說他們已經回青龍堡了。」魍魎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帶頭就往前走去。
  
  「山魈?你問過?什麼時候?我怎麼沒看到?」靈兒眨了眨眼,好奇的柬張西望,想找到那個名喚「山魈」的東西。
  
  「就剛剛埃」魍魎聳了聳肩,瞄了她一眼,反問:「我問我的,為什麼要給你看到?」
  
  「可我想看埃」靈兒不高興的嘟著嘴,叨念道:「給我看一下又不會死掉。」
  
  「他不喜歡見人啦。」魍魎一臉不耐煩的瞪著她。
  
  「我又不是人。」她不甘示弱的回道。
  
  「哎呀,你好煩哪,山魈長什麼樣子又不重要,你到底要不要進去找人哪?」
  
  靈兒眨了眨眼,回以一記皺眉,「當然要。」
  
  「那就閉上你的嘴。整天呱啦呱啦的,真是吵死人了。」他哼了一聲,邊念邊走上前,來到懸崖鐵橋邊。
  
  靈兒忙跟了上去,才要抗議回嘴,誰知周圍冷不防冒出了五六名黑衣人,持刀喝問:「來者何人?」
  
  還來者何人咧?哇咧,什麼時候青龍堡的人竟然也會咬文嚼字了,真是的。
  
  懶惰和這些人囉唆,魍魎腳一點,左閃右閃,一下子就穿過了那些擋路的黑衣人。
  
  「喂喂喂,等我啊!」靈兒見狀,忙開口大叫。
  
  聽見叫聲,魍魎回頭就看見那小金蛇笨拙的閃著那些亮晃晃的大刀,幾次險些被刀砍到。
  
  「啊啊啊,救命啊--」
  
  呿,真麻煩!
  
  魍魎停下移形換影的腳步,皺著眉頭站在原地,一副不打算救她的模樣,只是不耐煩的雙手抱胸,右腳啪咑啪咑的拍著地。
  
  眼看她人就要被砍到了,靈兒瞪大了眼,捧著臉驚聲尖叫,可下一瞬卻見旁裡唰地冒出一條綠籐捲住了黑衣人的腰,將他整個人騰空捲起,拋向一旁大樹,把那人撞得昏倒在地。
  
  綠籐並沒有停下,它像活得一樣,靈活的飛舞在空中,眨眼間,就將一票黑衣人給解決掉了。
  
  靈兒呆在當場,等她回過神來,才終於看到使著綠籐的,是一位打著赤腳、臉上畫著奇異紋彩的男人,事實上,他不只臉上有畫那些紋彩,連身上也是,那些紋彩遍佈他的手腳及赤裸的胸膛,隱入他腰上圍著的那塊布裡。
  
  她張大了嘴,看著,好半晌才吐了一句:「哇。」
  
  「喂,笨蛇,你看夠了沒啊,走人了啦!」等得不耐煩的魍魎走了回來,催促她。
  
  靈兒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全身都是紋彩的男人,聞言突然對著魍魎說了一句靈兒聽不懂的話。
  
  「是是是,我知道啦。」魍魎撇撇嘴,咕噥道:「要不是玄明疼這笨蛋疼得要死,我才懶得理她咧。」
  
  男人幾不可聞的揚了揚嘴角,不置可否的轉身。
  
  「喂,等一下!」靈兒見他要走,忙開口叫他,可那人卻停也沒停,一下子人就消失在密林裡了。
  
  「甭叫啦!就說了他不喜歡見人了!」
  
  「他是山魈?」靈兒轉過身,驚訝地指著那傢夥消失的方向。
  
  魍魎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萬分不爽的道:「你到底要不要去找人啊?」
  
  猛然想起正事,靈兒收起指頭,乾笑兩聲,「呃……當然要……」
  
  「真是的。」魍魎瞪了她一眼,抓住她的手交代道:「我帶你進去,別把手鬆開,別隨便出聲,只要你閉上嘴、別出聲,別人就看不見我們了,知不知道?」
  
  「真的假的?」她話還沒說完,魍魎便握住她的手,念了聲口訣。
  
  靈兒見他一副搞定的模樣,忍不住低頭看著自己,左摸摸、右摸摸,「好了嗎?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啊?現在人家就看不見了嗎?」
  
  「閉嘴啦。」他念了她一句,拖著她就往前走。
  
  她吐吐舌,聽話的閉上了嘴。
  
  這回來到鐵橋邊,果真沒人來擋,甚至上了橋,對面也沒有任何動靜。
  
  兩人大大方方、堂而皇之的過了橋,她正在想該如何進門時,整個人突然被那小鬼拉飛了起來。
  
  她嚇了一跳,沒想到這小鬼個頭雖小,本領卻挺高的。
  
  一等越過了石牆,她又差點被牆後的人來人往給嚇了一跳,怎麼曉得那小鬼哪兒不好停,竟然直直落到廣場的正中央,害得她倒抽口氣僵在當場,以為下一瞬就會被人圍剿。
  
  誰知那些人竟然都像沒看到他們一樣,只是自顧自的做著自己的事:她伸手在某個經過她身邊的姑娘前揮了揮,那姑娘卻只是視若無睹的朝前走,她忙將手伸了回來。
  
  「哇,真神。」靈兒忍不住開口小小讚歎了一聲,卻看見魍魎瞪了她一眼,她趕緊閉上了嘴。
  
  他看了看四周,動動鼻尖嗅了兩下,就拉著她往右走。
  
  他們左彎右拐了好一會兒,上了迴廊、過了橋,走過兩座廳堂、一座庭園,又繞過一群長相奇異的怪人,靈兒發現那群人裡頭,少說有兩個頭上有長角,一個獠牙暴出到下巴,還有一個背上有翅膀,要不是魍魎拉著她,她鐵定會因為看到呆滯而被另一個怪傢夥的尾巴給掃到。
  
  等到魍魎好不容易在一座樓閣前停下了腳步,她早就已經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從哪個方向進來的了。
  
  靈兒拉拉魍魎,正要問他這裡是哪裡時,前方樓閣的門突然開了。
  
  一見到從門裡走出來的人,她立時鬆開了魍魎的手,開心的街上前去,邊叫道:「小宛--」
  
  魍魎受不了的一拍額頭,無力的翻著白眼,忍不住罵了句:「小笨蛇!」
  
  真是的,他看那小笨蛇還沒衝到白小宛身邊,鐵定就會被人給一掌打飛--
  
  「小宛,你還好吧?你有沒有怎樣?你突然被他帶走,我好擔心喔……」
  
  咦?奇怪,她竟然沒被扁?聽到小笨蛇嘰嘰喳喳的說話聲,魍魎一愣,只見站在白小宛身後的應龍雖然臉色很難看,倒是沒出手擋下那飛身到小宛懷中的小金蛇。
  
  天要下紅雨了嗎?魍魎忍不住抬頭看了眼,只見萬里無雲、碧空如洗,老天爺一點也沒要下雨的跡象。
  
  「你們來這裡做什麼?」應龍冷著臉,開口問。
  
  「你以為我愛來啊?」魍魎瞪著他,老大不爽的說:「玄明要我來的。」
  
  應龍挑眉,眼中閃過金光。
  
  知道那是他發怒的前兆,小宛伸手握住他的手,輕聲道:「不要……」
  
  他輕哼了一聲,調開視線。
  
  見他讓步,小宛鬆了口氣,看著靈兒笑了笑,回答她方纔的問題:「我很好。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玄明呢?」
  
  「他還在湖那邊。」說到正事,靈兒收起笑容,正經的道:「我來這裡是有事找你幫忙的。」
  
  「幫忙?」小宛愣了一下,「幫什麼忙?」
  
  靈兒偷瞄了應龍一眼,躊躇了好一會兒,才湊到小宛耳旁,嘰哩咕嚕說了一陣,誰知她還沒說完,就聽應龍冷聲丟出一句。
  
  「要我救人,憑什麼?」
  
  「喂,你怎麼偷聽啊?」靈兒被他嚇了一跳,抬頭怒目瞪視他。
  
  「你說得那麼大聲,鬼都聽到啦!」魍魎站在原地掏掏耳朵,沒好氣的涼了她一句。
  
  「我哪有說得很大聲啊?是你們耳朵太好,我才沒有說得很大聲咧!還有,你到底幫哪邊的啊!」靈兒回身罵了幾句,轉過身來又瞪著應龍念道:「幫個忙又不會怎麼樣,何況那個內丹是你硬塞給炎兒,你本來就有義務把它拿回去呀!而且拿回去的話,你就不用擔心會死掉了,不是嗎?」
  
  應龍不屑的用鼻孔哼了一聲,懶惰搭理這不知死活的小金蛇。
  
  反倒是小宛懇求的握緊了他的手,「你……」
  
  他擰眉,臉色難看的進出一句:「我說過了。」
  
  「你也說了……」小宛垂下眼睫,輕聲說:「你不知道能活多久,我不想看著你在我面前……」她停了下來,咬著微微發顫的唇。
  
  他微微一震,陷入沈默。
  
  「他們曾救了你我,何況……」小宛深吸口氣,抬頭看他,「雲孃說過,魃是無辜的。」
  
  應龍皺起了眉,有些著惱的瞪著她。
  
  她回看著他,不閃不避的,一臉堅持。
  
  拿她沒辦法,他悶哼了一聲,忍不住念了句:「什麼不好學,就學了她的壞毛病!」
  
  「誰要你讓雲孃帶大我。」小宛輕言淺笑。
  
  「呃,對不起,打擾一下!」在旁聽得一頭霧水的靈兒按耐不住寂寞,不禁舉手打斷人家,眨巴著大眼,一臉好奇的問:「請問現在究竟是啥情況?」
  
  「笨!」魍魎聞言,再度受不了的一翻白眼,「人家答應了啦,還什麼情況咧。」
  
  「真的嗎?真的嗎?你答應了?」靈兒一聽,急忙熱切的看著應龍。
  
  看著她那雙充滿了期盼的水汪汪的大眼,還真教人想潑她冷水,不過他還沒張嘴,就被小宛識破搶了先。
  
  「對。」
  
  「哇!太好了!」靈兒興奮的大叫一聲,街上前抱著小宛親了她臉頰一口,然後轉身要抱應龍時,卻看見他瞇了下眼,輻射出她要是敢就宰了她的殺氣,嚇得靈兒忙縮回手,乾笑兩聲,「哈……哈……抱歉……我忘了……」
  
  身旁流洩出銀鈴般的笑聲,應龍皺眉想瞪小宛,可在看到她難得一見的笑顏後,舒緩了眉怔仲了好一會,然後,決定他可以為了這個原諒那小金蛇所做的一切。
  
  ***
  
  天黑時,靈兒一行人回到了湖邊。
  
  「爺、玄明,我們--」靈兒一進門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摀住了嘴。
  
  「噓。」玄明要她噤聲,攬著她出門。
  
  「你做啥老阻止我說話啊?」小嘴一自由,靈兒就戳著他的胸膛抱怨。
  
  「這還用問嗎?」跟在她身後的魍魎一聽,嗤笑出聲。
  
  「喂!」靈兒抗議的瞪了魍魎一眼,重新抬頭對著玄明皺眉,「怎麼回事?」
  
  「抱歉,不是故意的。」玄明一臉抱歉的看著靈兒,希望她能諒解。「炎兒情況不穩定,她不敢睡,就算睡了也是惡夢頻頻,她一直到剛剛才平靜下來。」
  
  「為什麼會這樣?」靈兒滿臉疑惑。
  
  「因為她的記憶。」
  
  聽到這句,玄明抬首,看見了應龍。
  
  「記憶?」白小宛站在應龍身邊,臉上有著和靈兒相同的好奇。
  
  玄明看著應龍,突然領悟到應龍當初為什麼會在解開炎兒封印時,卻也在她的記憶上加了禁制。
  
  顯然在這件事情上,他們有相同的認知。
  
  「她想起了多少?」應龍挑眉詢問。
  
  玄明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讓他曉得多少,不過衡量之後,還是決定全說出來。「很多。不過,她不肯面對。」
  
  「喂,你們還沒說啊,炎兒為什麼不敢睡?」聽不懂這種沒頭沒腦的話,不滿被忽略,靈兒忍不住又拉拉玄明,執意要問出個所以然來。「什麼記憶?什麼想起多少?什麼不肯面對啊?」
  
  不像靈兒這般遲鈍,想起應龍也曾對她做過同樣的事,小宛一下子意會過來,「你消去了魃的記憶。」
  
  難怪魃之前被他帶回來清醒後,什麼也不記得,全然相信他們所編的那套故事。
  
  「啊?什麼?消去?」靈兒一呆,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白癡。
  
  曉得她的困惑和不安,玄明耐心解釋,「不是消去,只是下了道禁制,讓她忘記,不讓她去想,一想就會頭痛。」
  
  靈兒恍然過來,卻又立刻皺起了眉頭,還是一臉不解,「為什麼要讓她忘記?」
  
  「因為那不是什麼很愉快的記憶。」
  
  聽到蚩尤的聲音,眾人轉身,只見他不知何時走了出來。
  
  「我以為你該夠聰明到不去刺激她的。」應龍見到他,冷不住譏諷了一句。
  
  他一僵,臉色有些蒼白,不覺握緊了雙拳。他曉得自己有多麼愚蠢,但被人當面提醒,還是讓他莫名惱火,特別這個人還是應龍。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凝滯。
  
  「咳咳--一兩聲咳嗽打破僵持,靈兒一挑眉,很高興自己這次終於受到眾人注意,「我想,大家到這裡都是為了呃……炎兒?軒轅魃?」她不確定的看看玄明,可他兩個名字都點頭,於是她決定叫啥都行。「哎呀,反正就是她啦,你們知道我在講誰就行。總之,我們現在會在這裡,都是為了要救她,你們兩個可不可以和平相處一下下啊?要不然談都沒辦法談了,怎麼可能坐下來一起想辦法救人,對不對?」
  
  她這話一說完,本想說能得到一些反應,誰曉得那兩人一樣冷著臉,吭都不吭一聲。
  
  靈兒皺起眉,湊到蚩尤身前,半逼迫的重複問著:「爺,對不對?」
  
  知道自己的確該放下對應龍的成見,他五味雜陳的看了千百年來的敵人一眼,才僵硬的點了下頭。
  
  靈兒聞言一笑,轉頭看著應龍,「你呢?」
  
  頗為訝異蚩尤輕易的妥協,應龍挑眉看著他,好半晌才道:「我沒說不對。」
  
  「那好,來--」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靈兒開心的露出甜笑,突然一手一個拉了蚩尤和應龍的手,在所有人呆滯又驚恐的眼光下,把兩隻大手拉到中間讓他們互相握住,嘴裡還不忘笑嘻嘻的道:「這樣以後大家都是好朋友了!」
  
  兩個大男人僵在當場,他們的視線,很緩慢很緩慢的從兩人交握的手移到了對方的臉上,互瞪著。
  
  「好了,這樣就沒問題了,要相親相愛喔!」靈兒銀鈴般的笑聲再度響起,說完還不忘拍拍兩人的肩頭,不過因為手短,她又站中間,所以只能拍拍他們的臂膀意思意思。
  
  相親相愛?!
  
  玄明被她莽撞的行為嚇出一身冷汗,怕她慘遭兩人毒手,他一把扛起她,用最快的速度將她帶離現常
  
  開什麼玩笑,他們兩個沒打起來就不錯了!還相親相愛咧!
  
  ***
  
  月兒灑下一地銀華。
  
  風吹過樹梢的聲音,像是精靈的竊竊私語。
  
  兩人瞪視著對方,幾乎是同時,鬆開了手。
  
  他們終究沒有打起來,至少目前還沒有。
  
  小宛吐出一口憋住的氣,開口打破岑寂,「我可不可以進去看看她?」
  
  這姑娘很聰明,她說「我」,但他知道她若進來,應龍必定跟上;她替他們兩個都找了台階下。
  
  瞥了應龍一眼,他僵硬的對那和炎兒極為神似的姑娘點頭,轉身帶頭走進木屋裡。
  
  小宛跟著他進門,小手不忘拉著應龍,那並不困難,因為她曉得即使他表現得再如何冷漠,他心底還是想救魃。
  
  室內有人生起了一盆火,火光映得一室暖意。
  
  來到了臥榻,小宛跪坐下來,順便也將應龍拉坐而下。
  
  蚩尤坐在魃的另一邊,看著應龍的眼,仍然潛藏著些許防備。
  
  小宛知道她若轉頭,定也會看到身旁的男人,有著相同的戒慎和敵意;他們就像兩隻爭奪地盤的老虎,散發著惱人的對抗意識。
  
  而這些,都是因為眼前陷入昏迷的女子。
  
  心口微微一抽,小宛鬆開了握住應龍的小手,誰知手才松,他卻又反手握住她,小宛愣了一下,不禁抬眼看他。
  
  他緊抿著唇瞪著她,一雙黑瞳泛著暗金。
  
  小宛很快的重新垂首,他在生氣,她曉得,但她卻忍不住紅了臉,嘴角浮現一朵小小的淺笑,小手任他抓握著,沒再試著抽回。
  
  魃的一聲囈語抓回她的心神,一股熱氣猛然襲來,小宛忙抬首,只見蚩尤已閃電般伸手按在魃的胸口。
  
  熱氣如來時般突然地消去,寒氣隨之而來,小宛嚇了一跳,注意到魃額上的玉石由火紅轉為冰藍,蚩尤額角滲出滴滴汗珠,她曉得他是在運氣護住魃的心脈,但如此一來根本難以控制魃身上的極寒極熱。
  
  她很快領悟到關鍵是在魃額上的那塊玉,她才要伸手,應龍已經拉住了她。
  
  「我來。」他看著她說。
  
  小宛點頭,和應龍換了位置,他伸手按住魃額上的玉石。
  
  瞬間,室內的溫度回復正常,應龍和蚩尤身上卻各冒著奇異的藍氣和紅光,而且那藍氣和紅光越來越盛,逐漸向外擴散,當它們交會時,霎時興起一陣雲霧。
  
  小宛察覺情況不對,心慌的驚呼出聲:「鬆手!快鬆手!」
  
  蚩尤臉上全是汗,應龍臉上則結了一層霜,兩個男人對看一眼,目光炯炯,僵持不動。
  
  「鬆手啊--」小宛被他們的頑固氣得破口大罵,手一伸就要去拉開他們,誰知道才剛碰到他們,她整個人就被彈了出去。
  
  兩人一驚,同時伸出另一掌互相拍去,氣勁相交,激起一聲轟然巨響,圍繞在室內的雲霧頓時四散,他們在同時鬆了手,應龍閃電般飛射出去,及時接住被傷及的小宛。
  
  「你做什麼傻事!」應龍火冒三丈的咒罵懷裡的女人。
  
  「我……」她才開口,就在他懷中咳出了好幾口血,血水才出口便已化為冰凍的血珠。
  
  「小宛!」他臉色發白,這才發現她左手也結了一層霜,右手則泛著不正常的紅。
  
  「我沒事……」一股忽冷忽熱的氣勁在她體內奔竄,她強忍著不適,冷著臉道:「放我下來。」
  
  應龍怒瞪著她,沒有鬆手。
  
  「放我下來。」她重複,兩眼毫不畏懼的回瞪著他。
  
  他眼角開始抽搐,好半晌,才忍住氣,將她放了下來。
  
  小宛站穩腳,又忍不住咳了起來,這回咳出來的就只是血水了,但那血卻冒著白煙,它們燒灼著她的喉嚨。
  
  她痛得眨出了淚,大氣不敢喘一下。
  
  一隻陶碗突然出現在眼前,陶碗盛著金黃的液體。
  
  小宛抬頭,只看見蚩尤站在她面前。
  
  「喝下去。」他對著她說,兩眼卻看著她身後的應龍,「會好點。」
  
  小宛沒回頭,但她知道身後那個男人臉色一定很難看。
  
  她尚在遲疑時,應龍突然伸手接了,她愕然的抬眼,見他把陶碗湊到她嘴邊,只說了一個字:「喝。」
  
  她驚訝的瞪著他,因為他的表情,因為他從蚩尤手中接過了碗,也因為她曉得這對向來驕傲的他來說有多麼的困難,但他卻毫不遲疑的做了。
  
  「為什麼?」她問。
  
  他下顎繃緊,咬牙道:「你不舒服。」
  
  「你還會關心嗎?」小宛直勾勾的看著他,「我以為你想和魃一起死。」
  
  「說什麼傻話!」他爆出一句低咆,氣得差點冒煙。
  
  「傻話?是嗎?」她臉色蒼白的看著他,氣憤的吼回去:「那就不要再做那種蠢事!」
  
  看著吼著哭出來的小宛,他僵祝
  
  她才吼完又痛咳了起來,這回可是咳得好似連心肝肺都要咳出來一樣,好半晌停不下來。
  
  他臉色由青轉白,連忙上前扶住她,她捂著嘴的手全是咳出的血,看得他驚懼不已。
  
  他將手裡的那碗水湊到她嘴邊,幾近命令的道:「喝下去!」
  
  小宛試著喝了一口卻又咳了起來。
  
  「讓她坐下。」蚩尤忽然開口,看著他提議,「她傷及心肺,氣血因那股陰陽之氣而逆流,我們得幫她把氣導出來。」
  
  應龍瞪著他,下一瞬,他發現自己聽從了蚩尤的建議--
  
  數千年來的第一次,應龍放下了成見,和他合作。
  
  屋外,夜風吹皺了湖面,月兒滑下了枝頭。
  
  天幕由深藍轉為淺紫。
  
  然後……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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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57:54

第八章
  
  幽幽轉醒,身旁躺著朦朧身影。
  
  隨著知覺的清醒,那身影逐漸清晰,她在看清對方時,有些驚訝的瞪大了眼。
  
  小宛?
  
  她有些恍惚,懷疑自己還沒醒,不由得湊近了些,然後整個人倏然坐了起來,驚呼出聲--
  
  原在沈睡的人被驚醒,她張開眼,發現了驚慌失措的自己……
  
  不,不是自己,是魃。
  
  「你的臉……」炎兒小手微顫的輕觸著她臉上的傷,眼前浮現一片水氣,「出了什麼事?怎麼會傷成這樣?」
  
  「我沒事,只是不小心跌傷了。」小宛坐起身來,見她擔心的哭了起來,忙安慰道:「真的沒事,已經快好了,幾乎都不痛了……」
  
  「怎麼可能不痛,你等等,我記得我做了些藥……對臉上的傷很有效的……我還把它拿去賣錢,是我幫……」炎兒邊掉淚邊低頭伸手去摸腰上的藥袋,然後僵住,小臉煞白。
  
  萬里無雲的藍天。
  
  驕陽下,漫漫黃沙上橫躺著一具屍體。
  
  不,不是屍體,他還活著。
  
  飛揚的黃沙逐漸掩蓋著那男人--
  
  「幫誰?」
  
  炎兒猛然回過神來,她驚慌的抬首,看見小宛。
  
  「幫……」她張嘴,那人的名字浮現腦海,「玄明……」
  
  話才出口,她頓時慌亂的掩住了嘴,血色盡失地顫抖起來。
  
  「你還好吧?」見她情況不對,小宛擔心的握住她發抖的手。
  
  「我不知道……」炎兒哭出聲來,緊抓著小宛,語無倫次的道:「我根本不認識那個人,我怎麼會知道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他是誰,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誰,我一直看到一些奇怪的畫面,那裡有好多人、好多我沒見過的,還有那個把我抓來的--」
  
  「鎮定點!」見她開始歇斯底里起來,小宛大喝一聲打斷她。
  
  炎兒一僵,停了下來,神色依然慌亂。
  
  「你鎮定點,沒事的。」小宛拿起手絹擦拭她臉上的淚水,安撫道:「放心,沒事的……」
  
  「他說……我沒有表妹……」炎兒哽咽,淚汪汪地看著她問:「他騙人的,對不對?你是我表妹的,對不對?」
  
  小宛被她問得一愣,想張嘴,一時間卻不知該說對還是不對。
  
  可她這一沈默,卻讓炎兒恍然過來,無法置信地看著她,微顫著開口:「不……是嗎?可我們長得這麼像……」
  
  小宛不忍再對她說謊,不覺調開視線垂下眼睫,啞聲道:「那只是……巧合……」
  
  「騙我……你騙我!」炎兒見她默認,激動的握緊了拳,「你們都騙我……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曉得該對她說什麼,小宛咬著唇,深吸口氣抬頭看她,「我很抱歉……」
  
  炎兒卻像是沒聽到,只是哭著抗議,「那不是真的……不是……那只是夢而已……你告訴我那是夢礙…是夢……」
  
  看著她抗拒著現實,哭得泣不成聲,小宛眼眶泛紅,只能將她擁入懷中,哽咽的一次又一次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門開了,小宛看見應龍,淚,滑落。
  
  他看著她,想上前,卻見她微微搖了搖頭。
  
  應龍停住腳步,然後在蚩尤從旁而過時,拉住了他。
  
  蚩尤瞪著他,應龍則看著自己的手,像是頗為訝異自己伸了手,他皺眉鬆手,冷著臉自顧自的轉身走了出去。
  
  蚩尤也皺起眉,跟著他在看了兩個哭抱在一起的女人後,躊躇了好一會兒,才忍住上前的衝動,沈默的轉身,無聲的掩上了門。
  
  ***
  
  「好了好了,開飯羅!」
  
  揮舞著木勺子,靈兒在湖邊臨時架起的爐竈邊大聲吆喝著。
  
  魍魎第一個冒了出來,然後是玄明。
  
  「今天吃什麼?」魍魎話才剛問完,就看見一桌子的菜都是素的,不由得怪叫抱怨:「哇,有沒有搞錯,你是羊啊?盡煮些草。」
  
  「殺生是不對的,你沒聽過嗎?」靈兒杏眼圓睜,振振有辭的說。
  
  魍魎啐了一聲,不過還是乖乖的舀了一碗野菜粥。
  
  對他做了個鬼臉,靈兒回頭卻只看到玄明,不見其他人,不禁奇怪的問:「其他人呢?」
  
  「炎兒不能吃,小宛吃不下。」玄明拿起陶碗,走到大鍋邊。
  
  「另外兩個呢?」靈兒話聲方落,就見到應龍走了過來。
  
  他不發一語的拿起碗,盛了一些粥和小菜,卻沒吃,只是拿著它走進屋裡。
  
  靈兒一愣,忍不住開口:「喂,你……」
  
  她一頓,想想這傢夥一定不會回答她,她乾脆直接轉頭指著應龍問玄明:「他把那拿去屋裡幹嘛?」
  
  「給小宛吧。」玄明嘴角微揚。
  
  「小宛不是吃不下嗎?」靈兒呆了一呆,回頭看著屋子,結果沒多久,就見門開了,小宛冷著臉走了出來,應龍臉色鐵青的端著碗跟在後頭。
  
  「哇,現在又怎麼回事啊?」
  
  「大概是炎兒聞到食物的味道想吐,應龍又逼小宛吃飯,小宛不吃,所以兩個人都在生氣。」
  
  這廂應龍和小宛才出了門,那廂蚩尤就從森林裡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隻陶碗走進屋裡。
  
  這回不等靈兒問,玄明就開口解釋:「炎兒的體質因為多年來煉化異能而改變,她若再不進食身體會受不了,但是因為她--」
  
  「她聞到食物會想吐,所以爺就調蜂蜜水給她吃。」魍魎沒兩下就將粥吃得碗底朝天,蹦蹦跳跳的又去裝了一碗,忍不住插嘴,「不過我們先前可不知她情況糟成這樣,還好爺擔心她,所以才誤打誤撞的調了蜂蜜水,幸好她能喝那個,要不然我看她也撐不到現在。」
  
  「喔。」靈兒聽得一愣一愣的,好半晌,她才反應過來,應了一聲。
  
  她看看應龍和小宛,又瞧瞧被重新關上門的木屋,靈兒瞥了眼玄明,然後她突然放下木勺子,走到他身邊坐下,目不轉睛的瞧著他。
  
  「怎麼了?」察覺她怪異的行徑,玄明停下進食的動作。
  
  她烏黑的大眼眨了眨,下一瞬,她突然偎進他懷裡,兩隻手環抱著他的腰,小小聲的說:「玄明。」
  
  「嗯?」他伸手將她額頭垂落的劉海撥開。
  
  她仰起頭,嚴肅的看著他,認真的輕聲道:「我愛你。」
  
  正在鍋邊添第三碗的魍魎差點跌倒。
  
  「你知道的,對不對?」
  
  玄明臉龐微微泛紅,揚起嘴角,應了一聲:「嗯。」
  
  靈兒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快樂的將臉重新埋進玄明的懷中,咯咯笑了起來。
  
  魍魎好不容易才站穩,見狀不禁翻了個白眼。
  
  真是……搞得他雞皮疙瘩掉滿地!
  
  魍魎嫌惡的皺眉看看眼前這一對,再瞧瞧森林邊的應龍和白小宛,跟著又瞄瞄老大所在的木屋,他忍不住又打了個冷顫。
  
  呿,什麼嘛!
  
  他做了個鬼臉,瞪著眼前那一大鍋的粥,決定將這鍋乏人問津的野菜粥走私去給山魈,省得浪費!
  
  ***
  
  乍見那男人進門,她有些畏縮,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面對。
  
  他沒有說什麼,也沒有要她說話的意思,只是坐到她面前,一湯匙一湯匙的舀給她喝。
  
  她並沒有抗拒他餵食的動作,卻也沒有抬眼看他,只是垂著眼睫,逃避面對他的尷尬,可也因為如此,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他的大手上。
  
  他的手掌有些粗糙,虎口上長著厚厚的繭,手背上則因為長期日曬而泛著古銅色澤。
  
  她清楚記得他的手在她身上的感覺,心跳不覺飛快,她慌亂的調開視線,看著旁邊。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但那天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她熟悉他的身體就像他熟悉她的一樣,這點更讓她毛骨悚然。
  
  而現在……當小宛證實了她心底的恐懼、證實了他所說的話之後,她更加惶惑不安。
  
  她愛他,這是她唯一能確定的事,但是,她怎麼可能愛一個她根本不認識的人?除非那些……是真的……
  
  她因為這認知打了個顫,小手不禁握緊了床被。
  
  「冷?」他見狀,伸手探測她的溫度。
  
  炎兒下意識的一縮,「沒有……」
  
  雖然聽到了她的回答,他的手仍執意覆上了她的額。
  
  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口微微的發顫。
  
  「你是誰?」問話脫口而出,她才曉得自己真的想要知道答案。他曾說遇想不起來就算了,但她曉得事情不可能就這樣算了,如果她所知道的現實全是謊言,他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真實了。
  
  他沈默地看著她,透窗而進的陽光,在他粗獷的臉上形成陰影。
  
  覆在她額上的手,移至她的粉頰,她看見他眼中的掙紮,不禁輕聲求道:「至少……止口訴我你的名字……」
  
  看著眼前的人兒,一幕幕前世今生的影像在腦海中浮現--
  
  初相見、再相見、又相見,她的喜怒哀樂、他的愛恨情仇,全在其中。
  
  「那……不重要……」他嘎啞的開了口,大手緩緩的將她拉進懷中。
  
  到現在,才知道,誰是誰,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這裡,在他懷中,他只需要這個,除此,再無其他。
  
  「可……」她哽咽,不知該如何表達內心深處那無邊無際的不安。
  
  「噓……」他將臉埋在她的頸窩,啞聲要她安靜。
  
  她想再開口,卻在下一瞬發現他……
  
  哭了?不敢確認脖子上濕熟的液體是否是他的淚,她既慌又亂,從來不知道男人也會掉淚,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不敢再出聲,乖乖的任他抱著,半晌後,那片濕意浸透了她的衣。
  
  他真的哭了……
  
  他無聲的淚、微微發顫的身體,在在都教她莫名心疼,喉頭一哽,她伸出了手,回抱著他,忘了自己的煩憂,忘了不敢面對的過去,忘了難以期待的未來,忘了茫茫塵世中不知該如何自處的現在。
  
  她只是伸出了手,回抱著眼前這不知為何傷心的男人,難過的跟著哭了起來。
  
  為他,也為自己。
  
  ***
  
  「幫她再消去一次記憶?」小宛一愣,錯愕地看著蚩尤。
  
  他深吸了口氣,看著前面這一對男女,點頭,「對。」
  
  應龍一挑眉,只道:「我以為你想她記得。」
  
  「我錯了。」他平靜的看著應龍,坦然的承認。
  
  像是沒料到他會這麼說,應龍愣了一下,小宛也一樣愕然,好半晌,她才遲疑的回問:「你……確定真的要這麼做?」
  
  「玄明說得對,那不是什麼愉快的記憶。」他一臉疲 憊,苦澀的開口:「如果忘記這些她就不會如此痛苦,那就讓她忘了吧。」
  
  「即使那表示她也會把你給忘了?」小宛蹙顰著蛾眉。
  
  聞言,他臉色有些灰白,好一會兒,才握緊了拳,看著他們,啞聲道:「對。」
  
  看見他眼底的痛苦,小宛沈默了。
  
  一旁因為好奇而拉著玄明湊上前來的靈兒見狀,忍不住開口催促應龍:「喂,你幫是不幫啊?」
  
  應龍莫測高深的看著他許久,才在瞄到小宛皺眉的表情下,冷淡的吐出一句:「要我再做一次,不可能。」
  
  「為什麼?」不等蚩尤開口,靈兒就搶著發問。
  
  「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受不了。」應龍瞄她一眼,難得好心的回答她的疑問。
  
  「身體狀況?」靈兒眨巴著大眼,然後想了起來,「啊,你是說她身體裡的異能喔?咦,可是你們上次不是一起幫小宛把那股怪異的氣導出來了嗎?為什麼不能依樣救炎兒啊?」
  
  「小宛的情況和炎兒不同。」玄明聞言,直接替那兩人回答,「小宛只是受到波及,炎兒卻是本身強大的火熱異能和應龍內丹的陰寒之氣,直接在她身體裡流竄,不是把氣導出來就行的。」
  
  「那……可是……」靈兒皺起眉,腦子裡亂得像一團漿糊,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
  
  倒是小宛問出了心裡頭的疑問:「可你們找應龍來,不就是要他把在炎兒身體裡的內丹取出來的嗎?」
  
  「對啊對啊!就是這個!」靈兒猛點頭,奇怪的看著玄明道:「你之前不是說把應籠的內丹取出來,炎兒就會沒事了?」
  
  玄明耐心的和靈兒解釋,「原本我以為只要取出應龍的水玉,換回我那顆炎兒用水行術煉化已久的水玉就能穩住,但是炎兒的情況又有變……」
  
  「什麼意思?」小宛聞言,擔心的開口忙問。
  
  「她的身體……」
  
  聽到爺的聲音,靈兒回頭看他,卻見他神情灰敗,痛苦嘎啞的說:「撐不下去了……」
  
  「怎麼可能?!」靈兒滿臉疑惑的看著他們,「我記得玄明和我說過,她是黃帝的女兒啊,她不是神嗎?神不是不會……礙…」她頓住,及時想起玄明曾提起的另一件事,小臉不禁跟著發白,語音微弱了起來,「她的體質改變了……」
  
  「體質改變?」這下換小宛不懂了,「什麼意思?」
  
  「意思是,軒轅魃現在虛弱得幾乎和一般人類沒什麼兩樣。」應龍對著小宛說,雙眼卻看著神色慘淡的蚩尤,「神族,雖然被人稱為神,但是我們也有壽命,只是我們的壽命比較長,是一般人類的好幾倍,所以才會被人認為是不死不老,那並不表示我們不會死,只是活得比較久而已。」
  
  「所以說……」小宛看著應龍,語音微弱的認知到,「你們現在不能動她?」應龍點頭,承認,「對,如果貿然將水玉取出,只要有一個閃失,都會傷到她。」
  
  小宛轉頭看著蚩尤,顫聲道:「所以你才會要求應龍消去她的記憶?因為她快死了?」
  
  「她不會死的!」他爆出一聲低吼,額上青筋暴起,如凶神惡煞。
  
  小宛不自覺退了一步,卻退進了應龍懷裡。
  
  驚駭在瞬間退去,紅暈浮上臉頰,她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愧,不敢回頭看他。
  
  老天,她從來就不是膽小鬼,但一瞬間她真的覺得那男人會動手殺了她,只因為她說了那句話。
  
  「會不會死,不是你說了算。」應龍擰眉,大手佔有性地擱在小宛的腰上,警告性的瞇了下眼,冷聲道:「就算我願意消去她的記憶,那也只是暫時的,她既然已經想起來一次了,隨時都有可能再想起來。」
  
  瞥了眼木屋,應龍才拉回視線看著蚩尤,意有所指的說:「相信我,你不會想要她再重來一次的。」
  
  他一僵,知道自己的確無法看到她再承受一次那些夢魘。
  
  「難道……」靈兒拉拉玄明,小小聲的問:「難道真的沒有別的法子可以救炎兒了嗎?」
  
  玄明沈默不語的看著她,眼神莫名哀傷。
  
  是呀,如果有,他早就去做了,怎麼可能還站著。
  
  發現自己問錯了話,靈兒抱歉的伸出手抱著他,小聲說:「對不起……」
  
  玄明輕輕將她擁在懷中,在憂心炎兒和大哥的同時,卻也不得不為自己感到慶幸。
  
  「其實,如果真的要救,也不是不可能啦。」
  
  一句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說話的人,很矮,在下面,眾人低首,看見了魍魎。
  
  「你說什麼?」靈兒呆了一呆,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
  
  魍魎用那火紅的大眼滴溜溜的看著靈兒,然後重複道:「我說,要救她,也不是不可能的。」
  
  「怎麼救?」
  
  聽見老大開口,魍魎轉了個身,看著老大,指著應龍道:「很簡單啊,找他妹妹埃」
  
  「雲孃?」應龍皺眉。
  
  魍魎還沒回答,就見小宛愣了一下,匆忙回首,萬分驚訝的看著應龍,「雲孃是你妹妹?」
  
  「對。」他瞥了她一眼。
  
  老天,這一對兄妹還真是……
  
  她和他們在一起十幾年,他們兩個卻從來沒提過!
  
  小宛抿著唇,瞪著他。
  
  「你沒問。」知道她在想什麼,應龍面無表情的說。
  
  頭痛的皺起眉,小宛想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好作罷;何況他也沒說錯,她是真的沒問過。
  
  「找雲孃就能救炎兒了嗎?」回過頭,她問著魍魎,將話題拉回炎兒身上。
  
  魍魎抖動著長長的耳朵,指著應龍,「如果我沒記錯,他妹妹雲孃不是婚生子,她是出雲龍族的琉璃公主生的,當年這事鬧得很大--」
  
  「魍魎。」見他一副要講古的模樣,蚩尤忍住火氣,開口催促:「說重點。」
  
  魍輛吐吐舌,省去廢話,直接道:「琉璃公主動了胎氣生下雲孃,被強行帶回出雲前,曾留給她女兒雲孃一樣護身符。」
  
  「火龍珠!」
  
  蚩尤和應龍及玄明三人異口同聲的驚呼,不覺互相對看了一眼。
  
  這段往事大家都知道,卻全都沒想到。
  
  「對啦對啦,就是那顆珠子。」魍魎一咧嘴,嘿嘿笑道:「龍族多數屬陰,出雲的龍族卻能融和陰陽,所以只要拿到出雲龍族的火龍珠,就能中和炎兒體內紊亂的兩股陰陽之氣啦!」
  
  所有人精神一振,小宛忙道:「我立刻去找雲孃。」
  
  「等等!」應龍伸手拉住她。
  
  大夥見狀,不由得全看向他,靈兒甚至忍不住脫口:「喂,你先前答應過要幫忙的。」
  
  「拜託……」小宛懇求的看著他。
  
  應龍臉一沈,「我沒說不幫。」
  
  「那……」小宛看著抓著她手腕的大手。
  
  「雲孃不在青龍堡。」應龍冷著臉鬆開了她的手,他環視眾人,視線停在蚩尤身上,承諾道:「我會把她帶來。」
  
  小宛臉一白,胸口一陣刺痛,他沒再看她一眼,她難過的垂首。
  
  一陣大風驟起,黑影遮去日頭。
  
  她聽到靈兒驚呼出聲。
  
  「哇卡!他他他……他有翅膀啊!」
  
  然後,風停了,黑影無蹤,陽光灑落。
  
  她仍然低著頭,看著翠綠青草。
  
  淚,滴落,像晨時的朝露般,在青草上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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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58:26

第九章
  
  火,在燒。
  
  飛竄的火舌,蔓延千里。
  
  狂飆的怒火,在他憤恨的眼中。
  
  屍體。
  
  他族人的屍體,她族人的屍體,焦黑……的屍體……
  
  他的,屍體。
  
  猛然睜開眼,她瞪著前方,那畫面沒有消失。
  
  艷紅的血沖天,他的頭被大刀砍下!
  
  「不……」她虛弱的吐出一口氣。
  
  你就和他們一樣,無血無淚、無血無淚、無血無淚……
  
  她聽到他憤恨的低咆,不覺捂起了耳,慌亂的爬開,「不是……」
  
  你背叛了我!
  
  那怒吼穿透她的耳,她驚恐的站起,顫抖著,「我沒有……」
  
  你背叛了我!
  
  「不,不是我……」她回身,驚慌的辯解著,但屋子裡沒有別人。
  
  你、背、叛、了、我--
  
  「我沒有!沒有、沒有、沒有--」她握緊雙拳哭喊著,歇斯底里地衝了出去。
  
  可才推開門,門外卻是一片火海。
  
  淒厲的慘叫響起,到處都是著火的人,他們慘叫著,在火海中掙紮著、翻滾著、哀號著,然後焦黑,死去……
  
  「啊--啊--啊--」她尖叫起來,一而再、再而三的尖叫出聲,面容扭曲而驚恐。
  
  「醒過來!你在作夢!醒過來--」
  
  一記巴掌打斷了她的尖叫,也打醒了她。
  
  她全身止不住的顫抖,抬首,看見他……那個方才被砍頭的男人!
  
  她的眼眨也沒眨,只是愣愣的看著他。
  
  「我得叫醒你。」大手撫著她的臉,他眼底儘是自責和痛苦,語音沙啞的道:「你在作惡夢。」
  
  她還是呆滯,兩眼直勾勾的瞪著他,像是沒聽見他說話,好半晌,才顫抖的伸出手,試探性的觸碰他的臉。
  
  當她感覺到他的真實,她渾身震了一下。
  
  「炎兒?」他憂心忡忡的開口,懷疑她被他打傻了。
  
  她還是沒理他,像是無法置信,小手從他的臉,撫至他的喉嚨,觸摸到他的脈搏。
  
  他有脈搏。
  
  她瞪著他的喉嚨,豆大的淚珠滴落。
  
  他低咒一聲,抹去她的淚,「別哭……」
  
  她緩緩的、微顫的,靠近他,將耳貼撫在他胸膛上。
  
  他有心跳。
  
  她閉上眼,更多的淚水滑落。
  
  「別哭了,那只是夢。」
  
  他是活著的。
  
  她哽咽啜泣著,哭得肝腸寸斷。
  
  一幕接著一幕的過往飛逝而過--
  
  他出現、他不見,她愛上他,她害死了他……
  
  沙漠,無止境的沙漠,無休止的寂寞,那是她的罰、她的果!
  
  然後他轉世了,他記起了,他恨她依舊。
  
  但是他活著。
  
  活著……
  
  ***
  
  「她還好吧?」
  
  見蚩尤走了出來,小宛迎上前去。
  
  他倦累的眼底閃過一絲痛楚,乾啞的道:「累了,在休息。麻煩你,幫我看著她,我去弄些她能吃的。」
  
  「我會看著的,你去吧。」
  
  「謝謝。」他輕聲言謝,轉身走進森林。
  
  小宛看著他看來有些疲 憊的背影,懷疑這男人沒比魃多睡多少時辰。
  
  深吸口氣,她推開門,走進屋子裡。
  
  斜陽從窗口迤邐進屋內,魃斜倚在榻上窗邊,蒼白的臉上猶有淚痕,烏黑的瞳眸卻有些無神。
  
  她走到魃身邊坐下。
  
  夕陽餘暉將天上的雲彩染成詭譎的紫紅色。
  
  「我……當年我被他抓回去時,天空就是這種顏色……」
  
  「你……」聽到魃說的話,小宛遲疑的開口:「想起來了?」
  
  她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那紫紅色的天空,「那天,爹將我許給應龍,用來換取他的合作……我不認識他,在那天之前我甚至沒見過應龍……我只是想回崑崙去,所以我趁夜跑出軍營,卻在林子裡迷了路。我從沒想過會遇到他,也從沒想過和我們交戰的蠻族也是人,他們也有血有肉,會哭、會笑、會難過……」
  
  她一哽,停了下來。
  
  不知該說什麼,小宛握住她的手。
  
  她深吸口氣,繼續道:「我不是有意瞞他我是誰的,剛開始我非常害怕,加上言語不通,等到我學會了一些簡單的用字,我……愛上了他,也知道他們就是我們的敵人,我不敢說,也不能說。」
  
  淚水靜靜的滑下蒼白的容顏。
  
  「我試著阻止這場戰爭,但是他聽不進耳,我好怕他會受傷、好怕他會死在戰場上,每一回的交戰都讓我驚恐不已,每一次都有人在戰場上死去,每一天我都怕聽到回報的消息,不管是哪一方贏了,我都無法承受。我不知道該站在哪一方,不曉得誰對誰錯,不懂為什麼非得打這一場仗……然後他平安回來,又離開,我再也無法忍受這場愚蠢的戰爭,我決定回去勸停,沒想到--」
  
  她哽住,回過頭來,看著小宛,顫聲道:「我害死了他……」
  
  小宛整個人一震。
  
  「我害死了他,我燒死了他們……」她崩潰的哭出聲來,不停不停的說著:「我只是要勸停這場戰爭而已,卻燒死了他們……我被拉上去,我停不下來,我沒有辦法控制那場火,我停不下來……只能看著他們在火海中死去……我們的人……他們的人……在火中掙紮著……我想停……卻停不下來……停不下來……」
  
  天啊,她不知道是這個樣子的……小宛喉頭一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心疼的將她攬進懷中,拍撫著安慰。
  
  她一直以為魃比她幸運得多,蚩尤、應龍、玄明,好像所有的人都喜歡她,所有的人都在乎她,卻沒想到她背負著那麼多……
  
  難怪她之前完全無法面對,不肯承認自己的記憶;難怪應龍會想要封住她的記憶,不讓她想起。
  
  一聲啜泣在旁響起,小宛抬眼,看見朦朧的靈兒,才發現自己也哭了。
  
  靈兒鼻頭髮紅,水汪汪的大眼泛著淚光,她也坐了下來,兩手擱在膝頭上絞著,語音哽咽道:「那……那不是你的錯,玄……玄明和我說過了,那那……那不是你的錯啦……你別這樣怪自己……」
  
  她的安慰沒有起什麼效用,小宛仍是淚如泉湧,炎兒依然泣不成聲,只是嗚咽著搖頭。
  
  「你們別……別別哭了啦……這這……這樣我也會好……好想哭的啦……」靈兒試著想安慰,可她嘴裡雖然叫人別哭,自己卻忍不住哭了起來,豆大的淚珠一顆顆的滑落。
  
  小宛見狀伸出另一手,靈兒嗚咽一聲,自動靠了過來,像是找到了同伴一樣,哭得更大聲了。
  
  門外,去而復返的男人僵站著,他沒有推門進去,只是隔著門站著,久久……
  
  ***
  
  夕陽最後一絲餘暉隱沒。
  
  星辰閃爍,明月當空。
  
  小屋裡,透出溫暖的燈火。
  
  靈兒細瘦的雙肩一抽一抽的,她從懷裡掏出手絹,一人發了一條,吸吸鼻子道:「擦……擦擦……」
  
  小宛接過手,有些不好意思,她很少這樣痛哭過。
  
  拭去了臉上淚痕,她起身替三人各倒了杯茶水。
  
  「謝謝……」炎兒一手揪著手絹,一手捧著茶水,看著眼前兩個女人,啞聲道謝。
  
  「甭客氣。」靈兒擤了擤鼻涕,掏出另一條乾淨的手絹,看著小宛和炎兒問:「還要不要?我還有很多。」
  
  「為什麼帶那麼多手絹在身上?」小宛重新坐下,好奇的問。
  
  靈兒打了個嗝,解釋道:「路過京城買的,沙漠裡這種繡了花的很貴,城裡卻好便宜,我就買了好幾條。」
  
  「你是……?」聽到她說沙漠,炎兒微微一顫,抬首看她:她曉得這姑娘和玄明在一起,但她卻像是認識蚩尤。
  
  「對了,還沒人幫我們介紹過,我姓金,名字叫靈兒,全名叫做金靈兒。」靈兒露出一朵小小的、甜甜的微笑,「是玄明幫我取的喔,你可以叫我靈兒。」
  
  「我是……」炎兒張嘴,她的名卻梗在喉中。
  
  「沒關係,我知道,你和爺還有玄明一樣都有兩個名字。」
  
  「爺……?」炎兒遲疑的問。
  
  「蚩尤。」小宛替靈兒補充。
  
  「嗯,對。」靈兒點點頭,笑著道:「爺啊,他一直在找你,我三年前遇到他,因為一些原故,所以才幫著他找你,現在可好了,他終於找著了,等到應龍把雲孃找來,幫你把身體內的異能引出來,到時就皆大歡喜啦。」
  
  炎兒一聽,卻未如靈兒預期般的感到快樂,才稍微恢復血色的臉,復而又恢復慘白。
  
  皆大歡喜?她鼻頭一酸,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還恨她,所以才找她……
  
  他要她記得她曾犯下的過錯!
  
  憶起他得知她忘了一切時的怒火,心口湧現陣陣抽痛。
  
  「不是你想的這樣。」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小宛伸手覆住她的手。
  
  炎兒垂首不語,蒼白的唇有些顫抖。
  
  察覺情況不大對勁的靈兒,試探的問出心中的疑惑:「呃……那個……爺……知道你想起來了嗎?」
  
  她搖頭,淚又滴落擱在裙上的手。
  
  她不敢,怎敢呢?怎麼敢說……
  
  他恨她呀。
  
  她甚至無法抬起頭來面對他,怎麼可能還敢告訴他,她全都記起……
  
  「你該和他談談的。」小宛輕聲勸說。
  
  「不……」炎兒反射性的一僵。
  
  「為什麼?」靈兒不懂。
  
  「他……」炎兒抬首,黑眸裡儘是哀戚,「恨我。」
  
  「怎麼會?不會啦。」靈兒皺起眉頭,湊上前來拉著她的手,堅定的說:「爺不恨你的啦,要是恨你,他幹嘛還來找你呢?而且你看,爺這些天日夜都陪著你,就是怕你出什麼狀況。我知道上回他讓玄明帶你走,但是他後悔了啊,要不然怎會拋下一切,在沙漠裡流浪十三年,就是為了想找到你。」
  
  「十三……年?」
  
  她心口一顫,錯愕的看著靈兒。
  
  「嗯嗯,對啊,十三年耶!」靈兒猛點頭,繼續勸說:「你看喔,人的壽命很短的耶,只有六七十年左右,雖然也有人活到百來歲,但那是少之又少。我當初就覺得他好怪啊,後來才會……呃,哈哈……我離題了,總之啊,爺一定是愛你的啦!不信,我去找他來和你說--」
  
  靈兒說著就站了起來,急急忙忙就要衝出門找人。
  
  「不要!別去--」炎兒伸手拉住她,神色驚慌。
  
  「可是爺真的--」靈兒話說到一半,就被她打斷。
  
  「不可能的……你不懂,就算他……」
  
  她甚至不敢奢想他真能忘懷啊!
  
  炎兒緊緊抓著靈兒的手,慌得都快哭了出來,「我不能,我沒有辦法……拜託……別去找他……別去……」
  
  「你你你……你別哭礙…」靈兒見狀,慌慌張張的又坐了下來。「你不想,我不去就是了……」
  
  看她這樣,小宛忍不住開口:「你……想瞞他嗎?」
  
  炎兒一僵,頹然低首垂淚,好半晌,才搖了搖頭。
  
  「他一會兒就回來了,你希望我去和他說嗎?」
  
  炎兒仍是搖頭。
  
  「你想自己說?」
  
  「我……」她哽咽道:「我不能……我沒有辦法面對他……」
  
  這下小宛可也不知該如何了,只好耐心再問:「那你想怎麼做?」
  
  「我可以……」她抬首,吐出那個字:「走……」
  
  「走引還走啊?」靈兒一聽瞪大了眼,大叫一聲,整個人跳了起來,可一見小宛和炎兒都錯愕地看著她,她忙又尷尬的笑著重新再坐下。「呃……我的意思是,你體內那兩股氣還沒解決,走沒兩步就會被找到了,那只是白費力氣而已,小宛你說對不對、對不對?」
  
  用不著靈兒對她拚命眨眼,小宛也曉得該同意她的說法。「靈兒說得沒錯,這不是解決的辦法。」
  
  靈兒見小宛同意,整個人鬆了口氣。
  
  開什麼玩笑,爺找老半天才找到她,要是給她走掉,那還得了!
  
  「我知道你需要時間來面對,我會和他說的。」小宛替炎兒拭淚,安撫她道:「你不想見,那就不要見,沒有人會強迫你的。」
  
  「真的?」炎兒問。
  
  「嗯。」小宛點頭。
  
  靈兒卻只覺得頭皮發麻,忙拉著小宛到門邊,「喂,你能保證到時候爺不會發飆啊?」
  
  「我不能。」「那你還--」
  
  「但是……」小宛突然拉開門,看著杵在門口的男人道:「他能。」
  
  「誰?」靈兒呆了一下,可等她見到門外的人,立刻瞪大了眼,及時摀住差點叫出聲的小嘴。
  
  「你怎麼說?」小宛不畏他鐵青的臉色,直勾勾的看著蚩尤。
  
  怎麼說?
  
  他有選擇的餘地嗎?
  
  若不答應,這女人顯然會幫她走!
  
  該死的!他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希望那天殺的應龍人在這裡,至少他可以管好他的女人!
  
  僵直的瞪著小宛,好半晌,他才強迫自己讓步點頭。
  
  ***
  
  他錯了。
  
  那扇門,同樣在應龍面前關了起來。
  
  看著雲孃進到門裡,而應龍被擋在門外,他一時間還真是有些五味雜陳。
  
  「我以為她是你的女人。」
  
  倚在樹下,他雙手抱胸,苦澀的對那顯然也拿屋裡的女人沒辦法的應龍,丟出一句。
  
  一股殺氣從應龍身上輻射而出,教森林裡的蟲鳥俱寂。
  
  來得好,他正想找人好好打一場!
  
  他眼一瞇,肌肉緊繃,驚人的氣勢將週遭沈重的氛圍搞得更加凝重。
  
  察覺到這股殺氣,玄明推門而出,皺眉警告兩人,「別這麼做,她們會發現的。」
  
  「我們可以到別的地方動手。」應龍冷著臉譏誚的開口。
  
  「最好不要。」玄明挑眉看著應龍,道:「你把小宛教得太好了,她也察覺到你們的殺氣,如果你們離開,她會曉得的。」
  
  「玄明。」門後突然探出一顆頭來。
  
  三人看去,只見靈兒伸手拉拉玄明的衣袖,「雲孃找你。」
  
  玄明看了眼殺氣銳減的蚩尤和應龍,「別動手,除非你們不想再見到她們兩個。」
  
  說完,他又重新進到屋裡去了。
  
  「該死!」兩句詛咒的聲音重複在一起,他們互看一眼,卻再沒打的意思,只是臉色同樣難看的各佔據屋外最靠近門口的兩棵樹。
  
  半晌後,寂寥的空氣裡突然冒出一句。
  
  「那傢夥為什麼能進去?」
  
  「因為靈兒。」
  
  兩人視線又重新對上,應龍沒有多想就脫口而出,蚩尤也沒有多想就開口回答,他們同時看看透出溫暖光線的小屋,再看看同樣神色陰鬱的對方,忽然間,雖然不想承認,卻仍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認同。兩人又是一陣沈默,直到他拿起腰間的葫蘆灌了一口酒之後,將葫蘆拋給了應龍。
  
  葫蘆在空中劃成一道弧,應龍伸手接住,看著他,然後喝了一口。
  
  風吹,樹影遙
  
  酒香靜靜散發在黑夜中。
  
  ***
  
  門再開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怎麼樣?」見雲孃走了出來,應龍開口詢問。
  
  「我大概看了一下,用火龍珠應該沒有問題,不過必須在月圓時才能進行。」雲孃說著看向蚩尤,「還有,我有個條件。」
  
  「你說。」他仍倚在樹下,一張臉藏在陰影之中。
  
  「我要霧球。」雲孃面無表情的說。
  
  他一愣,倒沒想過她會要求這個。
  
  似是知道他不會輕易交出來,她只道:「火龍珠雖能煉化陰陽之氣,但她的身體早已無法承受,所以我勢必要將其導入應龍的內丹中,但那不夠,所以需要另一個來容納。」
  
  「好。」他二話不說的答應下來。
  
  「而且事成之後,那要給我。」
  
  「可以。」
  
  「另外有件事,我想你必須曉得。」
  
  「什麼事?」
  
  「把氣導出來之後,她會變得很虛弱……」雲孃頓了一下,瞄了眼應龍,才繼續說:「所謂的虛弱,套句人們通俗一點的說法就是--她會變成人。也就是壽命縮短、容易生並受了傷復原得很慢,我不曉得確實的情況會如何,因為我以前沒遇過像她一樣的情形。」
  
  「那不是問題。」他走上前,離開樹影,「我會照顧她的。」
  
  雲孃看著他堅定的雙眼,冷然的神色終於褪去,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淺笑,「很好,我也是這麼想的。」
  
  她說完,又瞥了眼應龍,才轉身走入門內。
  
  「等等!」應龍瞇眼喊停。
  
  雲孃回首,挑眉。
  
  「叫小宛出來。」
  
  「她不想出來。」雲娘嘴角一勾,「她說要好好想想。」
  
  「想什麼?」
  
  「想……」雲孃拉長了音,挑釁的說:「我說的話。」
  
  「你--」想也知道她不可能說什麼好話,應龍臉色一沈,才要開口,雲孃卻當著他的面第二次關上大門。
  
  他費盡了力氣,才沒有把這破木門給轟掉。
  
  「酒?」
  
  應龍回首,只見到蚩尤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罈酒。
  
  「哪來的?」
  
  「魍魎。」蚩尤拍開酒罈,盤腿席地而坐。
  
  他沒有考慮多久,就走了過去,一把抓起酒罈就灌,沒兩三下就幹掉整壇,抹去嘴角香津,他瞳眸泛金,「還有沒有?」
  
  蚩尤眉一挑,移開樹下石板,只見石板下全是酒罈。
  
  他撈起一壇拋給應龍,另一壇拿在手中。
  
  兩人一同開壇,豪氣干雲的灌起酒來。
  
  月下,奇異的默契逐漸形成,在一壇又一壇的老酒之中。
  
  ***
  
  「玄明,老大咧?」
  
  蹦蹦跳跳的來到小屋,一路上沒見著老大,魍魎手裡拿著紅果,邊啃邊探頭進屋裡問。
  
  「在湖裡。」
  
  「喔。」魍魎縮回腦袋,卻又在下一瞬探頭再問:「他去湖裡幹啥?」
  
  「拿霧球埃」靈兒手裡端著水盆,抬腳戳他,「喂,別擋路。」
  
  「噗--」魍魎驚嚇的反應過來,嘴裡嚼到一半的果肉全噴了出來。
  
  「哇,你搞什麼啊?」來不及閃避,靈兒被他噴了一身,火大的瞪著他。
  
  魍魎卻沒理她,只是臉色慘白的街著玄明怪叫:「拿霧球?有沒有搞錯?!老大他現在是人耶!你要他下去,潛不到一半就會凍死在下頭了--」
  
  他語音方落,杯盤摔落聲就響起,只見炎兒血色盡失的站在玄明身後,雙手直顫,下一瞬間,她就衝出門,直奔湖畔。
  
  「哎呀,笨蛋!」靈兒一敲魍魎腦袋,罵道:「你這死烏鴉,真是蠢死了!」
  
  她邊罵邊追了上去,喊道:「炎兒,你別聽那小鬼胡說,爺不會有事的啦!」
  
  「哇卡,我又沒說錯,你這小笨蛇敢打我--」魍魎露出白牙,火大的要街過去,誰知衣領卻被人拎祝
  
  「騰,放我下來!」他瞪著火紅雙瞳,齜牙咧嘴的回頭罵道:「你這有異性沒妖性的傢夥,老大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會輕易罷休!」
  
  「霧球有封印,一定得由他親自去取,你放心,他不會有事的。」玄明嘴角輕揚。
  
  「屁--」
  
  他髒話沒罵完,玄明就補了一句:「應龍和他在一起。」
  
  「應龍!」魍魎激動的兩隻長耳朵都豎了起來,幾近尖叫的道:「那死得更快!」
  
  「你是說你嗎?」玄明挑眉。
  
  「什--」他怒目瞪視,可才吐出一個字,玄明就將他轉了半圈,魍魎一見站在他身後的那兩個女人,立刻很識相的閉上嘴。
  
  「你覺得用煎的比較好,還是煮的比較好?」小宛意有所指的瞪著他說。
  
  「都不好,看起來不是很好吃的樣子。」雲孃冷眼瞥了魍魎一眼,哼了一聲道:「埋了唄。」
  
  「喂!老子不發威,你們這些娘兒們少把老虎當病貓!」魍魎又露出白牙,狺狺低吼。
  
  「你儘管叫好了,不過我勸你省點力氣,想想要怎麼和蚩尤解釋,為什麼氣虛體弱的她--」雲娘纖纖玉指直指衝進湖水裡的炎兒,輕言淺笑的道:「全身會濕得像只落水貓。」
  
  看她們講得如此信誓旦旦,魍魎怒目以對,卻還是在想到老大可能會有的怒火時,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就在這時,原本平靜的湖水突然興起了波瀾。
  
  啊,慘了。
  
  魍魎暗叫一聲,臉色發白。
  
  果然,一道白光沖天,波瀾之中,浮現應龍和蚩尤。
  
  炎兒剛好在這時掙開了靈兒的手,衝上前去。
  
  「別讓她靠近霧球!」雲孃見狀,忙喊。
  
  蚩尤緊急反應過來,手中的球一拋就丟給身旁的應龍,往前衝去,一把攔住炎兒的腰,抱著她繼續往前衝,接住球的應龍很有默契的往後疾退,才沒讓炎兒籠罩在霧球極陰的冷氣之中。
  
  好險!
  
  所有人冒出一身冷汗,然後就聽到一句怒吼。
  
  「你跑出來做什麼?!」
  
  「我……我以為你……」炎兒嘴唇發白,渾身直抖,話還沒說完,她就因為突來的寒意直襲心頭而昏了過去。
  
  「炎兒?」見她昏過去,嚇得他血色盡失。
  
  「把她抱進屋裡!快!」知道她還是受到了霧球的影響,雲孃忙指揮起來,「哥,把球收進乾坤袋裡!小宛、靈兒,去拿熱水!玄明,你和我一起進來--」
  
  所有人一起動作,眨眼間留下擔心自己小命可能不保的魍魎一個。
  
  ***
  
  「不行!」
  
  一句反對,引得屋裡的幾雙眼睛全看向應龍。
  
  「等不到月圓了,我們必須現在動手。」雲孃瞪著他說:「如果不在月圓動手,一定要有媒介來引導陰氣,如果不經由小宛做媒介,魃會死的。」
  
  「為什麼一定要小宛?她是人,比較脆弱。」靈兒好奇的指著自己,「我不行嗎?」
  
  「因為小宛和魃的面目相同、體質相近,連氣的屬性都相當接近,除了她之外,其他人來做只會有反效果。」雲孃看向小宛,「我知道這會有危險,但是若再拖下去,我怕她撐不到今晚了。」
  
  「我知道。」小宛停下替炎兒拭冷汗的手,抬頭看著雲孃道:「我做。」
  
  「想別的辦法!」應龍火大的將小宛拉起,瞪著雲孃道:「你少打她主意!」
  
  「沒有別的辦法了。」雲孃面無表情的說。
  
  應龍一僵,小宛卻在這時反握住了他的手,輕聲開口:「我們到外面說。」
  
  他不動,只是臉色難看的瞪著她。
  
  她轉身帶頭先走,他在她的手要鬆脫時動了。
  
  屋外,吹著暖暖的風。
  
  小宛等到走得夠遠了,才停了下來。
  
  「你知道,我一直很羨慕魃……」她沒有回頭只是看著隨風舞動的落葉,淡淡的說:「因為我曉得你始終是在乎她的,我不想再當替代品,所以寧願讓容貌就這樣殘缺,也不願意和她相同。」
  
  他僵住,暴躁的道:「我說過--」
  
  她轉身,小手輕觸他的唇。
  
  他閉上嘴,不是她的手,是因為她臉上溫柔的神情。
  
  「我知道你說過什麼,一字一句都記得。」小宛定定的看著他,輕聲道:「答應來這裡幫忙時,其實我很怕、很不安,怕你只是因為覺得虧欠了我,怕你其實還是分不清她和我……」
  
  「我沒那麼蠢!」他瞇眼,咬牙進出一句。
  
  「我知道,現在知道了。」小宛一臉抱歉的看著他,眼眶含淚,唇角微揚;直到剛剛他的反對,她才確定,在她和魃之間,他早做出了選擇,所有的不安都在他那一句反對出口時,灰飛煙滅。
  
  「那你還去找死!」他嘴裡咒罵,口氣卻已放軟許多。
  
  「那是我欠了她的。」小宛捧著他的臉,深吸了口氣,勸說:「何況今天若換了是我,我知道她也會為我這麼做的。」
  
  他沈默不語,表情仍是不贊同。
  
  「他們這一生,夠苦了。」小宛替兩人求情道:「我只是希望至少讓他們兩個人在剩下的日子裡,能夠在一起。」
  
  他仍是沈默,眼裡有著掙紮,好半晌,才猛然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著她,啞聲道:「我真是瘋了……」
  
  知道他答應了,小宛在他懷裡閉上了眼,深吸了口他身上的氣息,安撫著他,「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雲孃也不會讓我有事的。」
  
  「蠢女人。」他喃喃詛咒。
  
  「很蠢。」小宛點頭同意,「愛上你的確很蠢。」
  
  他不滿的悶哼一聲。
  
  小宛在他懷裡笑出聲來。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58:51

第十章
  
  水花濺起。
  
  不、不……
  
  綠色的湖水,冰冷沁心。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她原本下定主意要離開的,她就是不想再連累他才不見他的呀。
  
  湖水湧現漩渦,將她捲入水中。
  
  為什麼還要救她?她不值得他救埃
  
  無法抗拒那強大的水流,她被漩渦帶進湖心。
  
  幽幽湖水中,他被水草纏繞著,一臉青白,凍死湖中。
  
  不是恨我?為什麼要救?為什麼?
  
  她伸出手試著想靠近,卻無法動彈,只能看著他隨水飄浮著。
  
  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
  
  她在綠水中掩面哭泣。
  
  是她的錯啊,為什麼罰的是他?為什麼?
  
  生不能同活,死不能觸碰,為什麼每一次,她都必須面對這樣的結果?
  
  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
  
  都是……她的錯……
  
  ***
  
  可惡!怎麼回事?右手握住小宛的雲孃察覺炎兒身上的氣一洩千里,經過小宛身上又竄進她體內的火龍珠,撞得她差點吐血,她難得冒出一句粗口,用最快的速度,融和了陰陽之氣再轉進左手握著的霧球之中,然後將另一半逼送回炎兒體內的水玉。
  
  幾次下來,那兩道分流的冷熟之氣,終於逐漸合而為一。
  
  雲孃在最後一次強逼那氣流回炎兒體內後,睜眼看著應龍開口:「動手!」
  
  應龍伸手按在炎兒印堂,只見一顆波光流轉的藍玉被他的掌心吸出。
  
  在那藍玉脫離印堂的剎那,雲孃喊道:「鬆手!」
  
  小宛和應龍同時抽手,雲娘也抽回了握住小宛的手,然後她才吐出隱忍許久的淤血。
  
  「雲孃--」小宛嚇了一跳,忙去扶她。
  
  「我沒事……」雲孃捂唇輕咳著,「去看看她……」
  
  「還活著。」蚩尤探著炎兒脈搏,心頭的重擔終於卸下。
  
  他百感交集的看著眼前的三人,啞聲道:「謝謝。」
  
  「別謝得太早。」雲孃擦去嘴角鮮血,冷汗涔涔地抬眼看著蚩尤,「方纔出了點問題,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顯然她沒有什麼求生意志,我勸你最好解決這問題,否則一點小病都會輕易要了她的命。」
  
  「我曉得。」看著神色依然蒼白昏迷的炎兒,他伸手輕撫她仍有些發紅的眉心,堅決的說:「我會解決的。」
  
  ***
  
  「這給你。」
  
  看著雲孃手中的霧球,小宛愣住了。
  
  方才雲孃將她拉出門,她還以為她不舒服,沒想到她卻是要給自己這個。
  
  「這……不是蚩尤的?」
  
  「這是條件,我要他給我。」
  
  「為什麼?」
  
  「因為……我希望你能陪著……」
  
  她話沒說完,但小宛卻曉得她在說誰。
  
  「我們的壽命很長,收回內丹後,他會活得很久。」雲孃溫柔的看著她,「我不強迫你收下,畢竟--」
  
  「你搞什麼?」不信任雲孃,應龍跟了出來,卻聽到她竟想將霧球封進小宛身體中,他火冒三丈的衝上前拉開小宛。
  
  誰知這兩個女人卻無視他的存在,只聽雲孃繼續說:「活得越久,就必須忍受更多劫難和苦痛……」
  
  小宛看著雲孃手中的霧球,深吸了口氣,「但他會陪我。」
  
  「對,他會。」雲孃看著惱怒的應龍,淡淡笑著說。
  
  「你瘋了!」他怒瞪著小宛,他曉得她有多恨被人稱做妖怪,他知道到現在她還是會在夜半驚醒。
  
  「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就不可能回頭!」
  
  「但你會陪我。」小宛看著他說。
  
  「廢話!」他怒道。
  
  「那就夠了。」
  
  「該死的!難道被人稱做妖怪也無所謂?」
  
  「對。」
  
  「長年住在山中也無所謂?」
  
  「對。」
  
  「為什麼?」
  
  她笑了,笑得很甜、很溫柔,「因為你愛我。」
  
  他因震顫而啞口。
  
  趁他沒回神,小宛轉頭看著雲孃問:「我該怎麼做?」
  
  「相信我。」雲孃走上前,抬手將霧球按在小宛印堂上。
  
  霧球隱沒她額頭,小宛因為劇痛昏了過去,應龍及時回神接住她。
  
  「我會宰了你。」他臉色蒼白的瞪著雲孃。
  
  「你會感謝我。」雲孃挑眉,絲毫不在乎他的威脅,丟下這一句轉身就走。
  
  看著雲娘篤定的背影,應龍暗暗咒罵一聲,知道她說得沒錯,他的確會感謝她,不過要他承認,先等個一千年以後再說吧!
  
  看著懷裡昏過去的小宛,他既憐又惱。
  
  「蠢女人……」
  
  喃喃咒罵一句,他抱起昏過去的小宛,朝木屋走去。
  
  ***
  
  兩個女人躺在毛皮上,身旁各坐著一個男人。
  
  兩個男人互瞪著對方,同時發現最近好像常常和這傢夥有同樣的遭遇。
  
  「怎麼回事?」這回蚩尤先開了口。
  
  「她要陪我。」沒說廢話,應龍悶聲回道。
  
  「活著?」他挑眉。
  
  「活著。」
  
  「你愛她?」
  
  應龍陰鬱的瞇眼。
  
  蚩尤笑了,而且還越笑越大聲。
  
  應龍有些惱火,但沒多久,一絲笑意隱現薄唇,然後擴散,然後笑了出聲。
  
  難得的笑,出現在兩個龜毛的男人臉上。
  
  笑聲中,千百年來的仇恨逝去,莫名的情誼逐漸滋生。
  
  好半晌,兩人停下了笑。
  
  蚩尤幫火盆加了些柴,應龍看著那盆火,突然開口。
  
  「她醒了後,你打算怎麼做?」
  
  「如果你可以管好你的,我會搞定我的。」
  
  應龍輕扯嘴角,知道這些天小宛都像個母雞一樣護著炎兒,不要說蚩尤受不了,他自己也快抓狂了。
  
  「我會的。」他說。
  
  窗外,天色漸暗,夜幕緩緩降臨,帶來明亮的月,和閃爍的星子。
  
  屋裡,盆中柴火進裂,爆出幾點火星。
  
  低沈的交談聲,斷斷續續的響起,沒有交戰的火氣,只有和平的氣息。
  
  然後,月上枝頭,盆火燃荊
  
  黑夜,恢復寧靜。
  
  ***
  
  好暖。
  
  深吸口氣,她偎向熟源,半晌後,她發現那是具溫暖的軀體。
  
  猛然睜眼,他人在眼前。
  
  一瞬間,以為他死了,跟著她發現他在呼吸,而且溫熟。
  
  她將臉貼在他偉岸的胸膛上,感覺他的存在,但夢中他青白的臉仍消散不去。
  
  淚水湧現,她怕哭出聲會吵醒他,但她又忍不住,只得小心翼翼的爬起,輕悄悄的走了出去。
  
  曙色蒼茫,天際泛著一絲微光,湖面飄著淡淡的霧氣。
  
  屋外沒人,只有成雙成對的鳥兒將頭埋在飽滿羽翅中,停在湖邊水草裡,隨水晃蕩。
  
  看著那雙雙對對相依偎的鳥兒,她眼眶不覺泛紅。
  
  或許她該乘機離開……
  
  這念頭才閃現,身後就突然冒出一句。
  
  「去哪?」
  
  她猛然回身,看見了霧裡的身影。
  
  淚潸然、唇顫抖,她僵住,動彈不得,只是看著那朦朧的身影,沈默。
  
  他靠近,從霧中走出,抬手抹去她右頰的淚,開口重複問:「去哪?」
  
  「去……」她微微一縮,逃避他溫暖的大手,「去我該去的地方。」
  
  「你說……」他不讓她躲,伸出另一隻手,抹去她左頰的淚,捧著她的臉道:「我不能每一次都從你身邊走開。」
  
  她渾身一顫,垂下眼睫。
  
  「你說……」他更加靠近,嗓音低沈,「你還以為只要是人,都會流淚……你還以為哭出來了,就會比較不難受……」
  
  她咬緊下唇,不敢抬眼看他,只是哽咽著。
  
  「你說……」他輕撫她的耳廓,然後將她拉進懷中,在她耳畔啞聲說:「你不記得我,要我放你走……」
  
  她像木頭一樣僵硬,卻淚如泉湧。
  
  「你說……」他緊緊抱著她,痛苦的道:「你真的覺得很抱歉……」
  
  她將唇瓣咬出了血,幾近崩潰的啜泣出聲。
  
  「你說……對不起……別恨你……你愛我……」
  
  她哭著撾打著他,試著掙脫。
  
  他不肯鬆手,只是依然重複著她曾說過的話,一字一句,如刀刻畫在血肉之中,「你說……你一直都在,只是我不知道……」
  
  她試著摀住雙耳,卻被他拉開雙手。
  
  「你還問我……」他抬起她滿是淚水的臉,啞聲道:「如果你不是人,我還愛不愛你?」
  
  她無法動彈、無法逃脫,朦朧的淚眼中,只有他一個。
  
  「你要答案,我給你。」他捧著她的臉,黑瞳暗沈的看著她,很慢很慢的說了那三個字:「我愛你。」
  
  「你恨我……」她泣不成聲,搖頭反駁,「你恨我!」
  
  「我愛你。」他擁她入懷,重複著。
  
  「你逼我記得……」她痛苦的哭訴著,「逼我記得……」
  
  「因為我無法忍受你忘記我。」他語音粗嘎,帶著些許的憤怒,「我記得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句!每一天、每一夜,它們不停的重複再重複,佔據我的腦海、鑽進我的耳中,等我找到了你,你卻說你不記得--」
  
  她淚如雨下的看著他,心痛蔓延全身。
  
  「我要你記得我。」他眼中燃燒的憤怒消逝,只殘留自責和苦澀。
  
  撫著她蒼白的面容,他啞聲道:「記得我。」
  
  她痛哭失聲,在他懷中。
  
  白霧圍繞在他們四周,像情人的手。
  
  他沒有阻止她哭,他讓她宣洩多年來的心中苦痛。
  
  淚水帶走了悲傷,修補了傷口。
  
  他將她攔腰抱起,走入森林中。
  
  不知遇了多久,她哭累了,淚停了,才發現他帶她來到一處古老深潭。
  
  潭水被巨樹圍繞著,翠綠的葉層層交疊,潺潺的水流滑遇一顆顆大小不一的石子,流入地勢較低的深沼。
  
  他掬起潭水,餵她喝。
  
  仰望參天巨樹,她環視週遭,胸口不覺緊縮。
  
  她記得這裡,千年以前他常帶她來這,她在這裡梳頭,她在這裡哼歌,她在這裡愛上了他……
  
  久遠以前的記憶浮現,引動那深深的愧疚。
  
  「都是我的錯……」看著流水,她臉色蒼白的低喃著:「我殺了他們,我害死了你……」
  
  「沒有。」
  
  她愕然抬首。
  
  話才出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可是看著她蒼白的小臉,他還是重複說了一次,「沒有!」
  
  「可是我……」她失聲開口。
  
  「我說沒有就沒有!」他粗魯的打斷她,瞪著她說完這句話的同時,才猛然醒悟到她的確沒有害死他;他無法承認自己的失敗,所以才怪罪她。
  
  「但是……」
  
  「不是你害的。」他看著她,臉色有些蒼白的承認自己的過錯,「我只是需要找個人責怪,我輸了那場戰爭,你是最近的藉口;怪罪你,比怪罪我自己容易得多。」
  
  她啞口,震顫的看著他。
  
  「我很抱歉……」他說,神情苦痛。
  
  她像是被嚇傻了,一臉茫然的看著他。
  
  他無法動彈,等著她的責怪、她的憤怒、她的怨恨,她的任何反應……
  
  就算她今天選擇恨他,他也不會意外。
  
  但是當她有動作時,卻只是伸出了手,溫柔的撫觸著他粗獷的臉龐,然後她的小手移到他的頸後,將他拉近,緊緊的擁著。
  
  「我愛你。」她輕泣出聲,「無論你做了什麼……更何況如果那不是我的錯,又怎麼可能會是你的錯?」
  
  他喉頭一哽,眼眶發熱,緊繃的肌肉放鬆,他伸出手,輕擁著懷中纖弱的嬌軀,沙啞要求,「那就別走,別再離開我……」
  
  「好……」她點頭,哭著笑說:「好……不走……只要你還要我,我就不走……」
  
  「永遠陪我。」他忍住淚,要承諾。
  
  她哭出聲,給承諾,「永遠陪你……」
  
  綠水幽幽,葉飄落。
  
  風拂過,興起漾漾水波。
  
  陽光穿林透葉,灑落,在水氣上形成七彩的虹。
  
  看著水潭邊緊緊相擁的兩人,停在石上的長尾白烏呼嚕吞下剛抓到的魚兒,才昂首展翅迎向燦燦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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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2-27 03:59:13

滄之章
  
  風,帶來青草的香味。
  
  從睡夢中醒來,她睜眼,看見一望無際的草原從身前綿延至遠處。
  
  草原後,是壯麗的高山。
  
  山,很高,很雄偉,重重疊疊的山巒,是她熟悉的那座。
  
  馬車的車輪轆轆碾過青石官道。
  
  有一瞬,她害怕那一切只是一場夢。
  
  然後,她發現自己縮在某人懷中。
  
  不可能是玄明,她曉得。
  
  抬眼,只見到他。
  
  「醒了?」
  
  「嗯。」心安了,她應了一聲。
  
  她沒有動,仍只是窩著,察覺自己的手仍被他握在掌中。
  
  他看著遠處的高山,臉上表情相當輕鬆。
  
  「你確定不回城裡?」她輕聲開口。
  
  他拉回視線,看著她說:「我已經死了。」
  
  看見他眼底的笑意,她也忍不住彎起嘴角,「說得也是。」
  
  馬車突然停了。
  
  前方車簾讓人掀起,靈兒的腦袋探了出來,「爺,驛站到了,我和玄明去弄些食物。」話聲方落,她人已縮回前頭,沒多久就聽見腳步聲遠去。
  
  「要不要下去走走?」他開口。
  
  她點頭,起身下了車。
  
  草原的風乍起,吹得那整片翠綠的草,一波一波如浪翻湧。
  
  她站在草原中,遙望那高山,有些怔仲。
  
  風吹得她的長髮飛揚,衣袂飄蕩。
  
  他來到她身後,伸手環住她的腰。
  
  她朝後靠向他提供的胸膛,小手覆著他的大手。
  
  「我們就是要去那兒?」她柔聲輕問。
  
  「嗯。」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交纏著。
  
  「你娘呢?」
  
  「她已經習慣了老家,只要我們有空時回去看她就行了。」
  
  「我很抱歉……」她啞聲說:「打擾了你這一世……」
  
  「不用。」他收緊雙臂,說:「我很高興你來打擾了。」
  
  她心一緊,差點又紅了眼眶。
  
  高山,綠草,萬里穹蒼。
  
  風又起,帶著草原的清香。
  
  不遠處,牧羊人騎馬驅趕著牛羊。
  
  一切是那麼的靜謐,只偶爾會傳來牛羊的低嗚和幾聲犬吠。
  
  看著眼前和諧的畫面,她心底湧現一股暖流。
  
  從今而後,這兒,就是她的家,她和他會在這高山、這草原,終老。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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