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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15:26



「南嶽一奇」百練羽士高徒韋松十年藝成歸家,發覺家門慘變:父親「金劍神鏢」韋如森、母親、表妹徐文蘭及友好等七人同樣不明不白死去。他從其中一具屍體中發現萬毒教主田秀貞的君山邀函。

韋松於是持此書函,匆匆趕到君山以尋找線索,赫然見到田秀貞的容貌竟與表妹徐文蘭極為相似。青城、終南、華山掌門及派中高手等亦應邀而至,唯於席間同遭下毒,迷失神智,同為操縱;韋松被迷失神智的眾派高手圍攻,被打下山崖,於跌入洞庭湖前又為拯救蒼生,服下劇毒地心火毒,以免湖水受汙染。韋松瀕死,幸得東方異兒子及女兒於湖中救起,帶返家中請父親醫治。神手頭陀適時於東方家作客,因愛惜韋松正義人品,不惜犧牲一甲子功力,自去武功,為他療傷。


  韋松武功由是大進,受神手頭陀所託,重入江湖。途中竟重遇已死去的徐文蘭,以為她是田秀貞,失手將她打傷。懊悔之際,後來又誤將田秀貞當為表妹。田秀貞將計就計,誘使韋松到魯家堡,殺害堡主魯伯廷,並放火焚堡,嫁禍與韋松,韋松遂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傲嘯山莊莊主「宇內一君」康一葦意圖稱霸武林,與萬毒教爭一日長短,又佯裝正義,傳言江湖,聲討韋松「惡行」。百練羽士無可奈何,只得應允神手頭陀所求,逼迫愛徒韋松自廢武功。
韋松恪於師命,無法不遵,只得照辦,從此江湖魔焰高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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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16:16



黃梅天,正下著毛毛雨。

  湘北雲溪鎮外狹窄的土道上,蹄聲得得,馳來一匹棗紅色的住馬。韋松踞坐在馬背上,不時引頸眺望前方,下意識地總覺今天馬兒好像特別僵,慢得使人心煩,使人心跳。

  離開家整條十年,十年荒山冷月,埋頭苦練,熬過多少難耐的鄉愁,度過多少寂寞的黃昏,十年雖不算長,但對二十歲的韋松來說,卻幾乎包括了他整個歡樂的童年,十年未見,母親的鬢角上,不知又添了幾許白發?屋前那株垂柳,應該又到發芽變青的時候了。還有爹爹的風濕病,不知會不會輕了些?

  想到爹爹的風濕病,他就更煩恨這陰黯毒氣的黃海天,每年個時候,爹爹的風濕病總是令人耽心的。記得十年前當地離家遠赴衡山習藝,爹爹的清正重,但他老人家沒有半點傷感或氣餒,含笑將他喚到床前,撫摸著他的頭頂,幽幽地道︰‘孩子,高高興興的去,將來高高興興的回來,別忘了你是金劍神鏢韋如森的兒子,更別辜負你師父南岳一奇的俠名,爹雖然老了,但還硬朗,爹會熬著等你十年藝成歸來,當著你兩位叔叔的面,把爹爹隨身帶了三十年的金劍交給你,那時候,爹雖死也就瞑目了。”’雖然經過漫長的十年,至今回想當年爹爹說這些話時,韋松眼中含著熱淚,獎一陣,又吸一陣,那情景歷歷如在目前,他那時年紀雖小,但卻有一點始終猜想不透一一那就是,爹爹年不過五十,說來並不老。但為什麼一個練武的人,竟會在壯年之際,染上了風濕癥呢?

  這個疑問,他問過爹,也問過師父,可是他們都諱莫如深,始終不肯爽爽快快告訴他,這一問,在心里問了十年,今天回家,他決心要好好問阿爹爹了。

  得得的馬蹄聲,飛濺的水花,使他沈緬在回憶中,又把他從回憶中喚醒,轉過一叢茂林,正是個交叉的十字路口,路邊一株高大黃榆樹,正漸瀝瀝向下滴著黃豆粒大的雨點。韋松了由自主勒住坐馬,伸出手,緩緩撫摸著那冰冷濕灑的樹干,好一會,突然從馬背上挺身而起,撥開亂枝,矯捷地攀上樹頂,十分熟悉地從一個隱蔽的樹洞中,取出一只鐵制的小盒兒。

  那盒兒上滿是鐵銹,顯見放置的時間已甚久遠,韋松小心翼翼的拂去銹漬,掀開盒蓋,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欣喜的微笑。盒子里放著一只布制的香袋兒,因為潮濕所浸,袋兒早已變了顏色,但仍舊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只輕過精心繡制的香袋,袋面上一對鴛鴦、一只棲息在湖面,另一只振翅欲飛。

  韋松捧著香袋,含笑凝眸,好像從那陳舊的袋兒,望到一雙秀麗明媚的大眼楮。

  她是他的小表妹,當他離家投師時,她不過九歲,然而,卻在眾人紛亂為他整理行裝的時候,偷偷把他喚出來,手里正拿著這只香裝兒,嬌羞地道︰“松表哥,喏!拿去!”韋松接了過來,臉上一陣紅,悄悄道︰“謝謝你,蘭妹妹,可是,不知道師父許不許帶這些玩意兒……-蘭妹有些生氣︰‘傻瓜,你不會私自藏著,不讓他看見?說著,一扭身子,跑了。但跑了沒幾步,忽然又自己站住,回過頭來,半笑半嗔地道︰“等你回來,要是沒有這東西,瞧我會理你。”小身影奔過後園月門,韋松卻傻愣愣站在那兒發呆,幾經思付,他終于決定不帶它一塊兒去衡山,他想︰師父南岳一奇是個道士,我這一去,不管出家不出家,要是帶著這香噴噴的小東西,給師父知道,一定會挨頓臭罵。所以,他偷偷用鐵盒兒把香袋收好,離家的時候,就悄悄塞進這棵大樹樹洞里,去時,他還慎重地設誓︰‘十年後,要是我仍尋著過鐵盒,得著這香袋,證明蘭妹妹和我。和她怎麼樣?事隔十年,想起來還有些耳熱。如今,他果然藝成歸來,果然又拿著這只鐵盒,得到這只香袋-一切都像十年前一樣,可是,不知蘭妹妹已變成什麼模樣了?

  想著,他有些慰籍,又有些傷感,默默揣好香袋,抬起頭來,眺望遠方,那煙霧迷蒙的小山後,便是他十年不見的故鄉了。這時候,母親也許正在忙碌,廳堂里只怕鬧哄哄全是客人,爹說過,在他藝成返家的今天,要邀請當年和他老人家並稱“洞庭三劍”的藍衫劍客梅維民、連雲劍客吳涯,以及親朋好友,盛大慶祝,並且決定在席間,將他那柄金劍轉賜韋松那自然象征老一輩的從此退隱,讓年輕一輩的仗劍江湖。

  他不禁悠然神往,輕抖馬韁,正欲前行,卻在這剎那,實聞一陣急迫的衣袂飄風聲響,由遠而近!轉瞬間,十字路口奔來一群人,最前面的是一個神情凝重的老年和尚,金黃色的袈裟,黑色芒鞋,低頭疾行,其速如風。在他身後,跟著十七八名中年僧人,個個步履矯健,一望而知盡皆身負絕高內功。這群僧人,臉色一股凝重,光天化日之下,毫無顧忌地施展“陸地飛騰術”趕路,一晃眼,已由東而西,從十字路口匆匆奔過。他們誰也沒有停一停,甚至連看也沒有著韋松一眼,好像是根本不知樹下有這一人一騎似的。

  韋松懷著無限好奇,怔怔望著和尚們遠去的背影,不覺詫付道︰看這些和尚,氣宇軒昂不凡,一望使知必是武林中名門大派弟子,是什麼事使他們如此匆忙?如此凝重?好像有著沈重的心事和任務。這念頭尚未轉完,暮地又聽得一陣急促的步履聲,由遠而近。

  韋松訝然四顧,當時又是一怔,原來從東方大道上,又疾奔來一群道士,為首一人,綸巾羽冠,背插兩劍,年紀在七旬以上,率著身後十余名中年道人,低頭如飛從大樹前奔過。

  這些道人神情、人數,所去的方向,和剛經過那群和尚一般,甚至趕路的匆忙疾速,也全然相同。

  韋松大惑不解,忍不住向走在最後一名道人拱手叫道︰”敢問道長”那道人來等他把話說完,精目一抬,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腳下不停,轉眼間從韋松馬側擦身而過,連頭也不回,匆匆而去。

  韋松悵惘而立,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腦中盡翻騰著無數疑惑,暗忖道︰真是樁奇怪的事,假如不是急著趕回家,我一定要跟去看看。家,畢竟給了他更大的誘惑,他癡立片刻,聳聳肩頭,一帶絲韁,仍然選擇了歸象的小徑,只是,雨還在紛紛下著,使他感到更加煩悶。

  緩緩馳過小山,老遠地,就望見家門前那株垂柳,果然,那軟的枝條上,已經茂生著新綠,屋頂煙囪,正冒著裊裊炊煙,是母親在廚下準備酒菜?他精神陡覺一振,“唰”地在馬屁股上加了~鞭,健馬撥開四蹄,風馳電掣沖下了山坡。

  十年啦,他終于走近了懷念十年的家門,人未近前,早已大聲呼叫︰“娘我回來啦!-”屋中沒有回應,準是大家正笑鬧著沒聽見,韋松一挺腰肢,輕盈地躍落下馬,連造也顧不得抬換,搶行幾步,推開了屋門︰“爹!我回來啦”

  猛可間,他語聲倏忽而住,瞪著一雙驚愕的眼楮,飛快地向屋中掃了一遍。首先映人眼簾的,是正廳中的酒席,席上羅列著菜肴,尚在騰騰的冒著熱氣,當中座位上,坐著他爹爹“金劍神鏢”韋如森,“藍杉劍客”梅維民和“追雲劍客”吳涯坐在上下首,對面客位空著,另外,一個眉須斑白的老人和一位渾身綠衫的女郎打橫,一共五個人,四男一文,僵挺而坐,不言不動.毫無聲息。

  韋松從心底冒出一股寒氣,搶步上前,沈聲叫道︰“爹爹,梅叔叔,吳叔叔-一。’誰也沒回應,梅維民手里尚擎著酒杯,吳涯虛張著嘴,似在說話,又似在發笑,那斑發老人正舉著向盤中挾起一塊雞腿,手臂才縮回一半,綠衣女郎更使人心驚魄散,她竟是表妹徐文蘭。

  一切那麼安祥而甜靜,宴會正進行得熱鬧,是什麼原因,竟使他們速然而止,五個人全都已經冰涼僵硬,氣絕而死。

  韋松驚恐得疾退數步,突然嘶聲厲叫︰娘!娘!你在哪里?’叫聲中,身形似電,旋身直向通往廚下的門內奔去。掠過門檻,猛和一個人迎面撞個滿懷,他此時正當驚恐之際,‘蓬”然一聲,那人直被撞得倒飛而起。韋松左臂疾探,快如電掣一把扣住那人腕肘,那人手冰涼,定神看時,那人正端著一盤熱騰騰的肉脯,竟是丫頭梅香。他伸手向她眼前晃了晃,梅香瞠目直視,早已死去。

  韋松心膽俱裂,一摔手,松開梅香,錯步間,穿過後廊,直奔後下。一腳踏進廚房,他心頭頓時一寬,爐上炭火正旺,他娘背身站在火爐前,手里舉著鍋鏟,鍋里下著爆雞丁,油辣火熱,劈劈啪啪正響著。

  韋松喚一聲︰“娘,這是怎麼一回事?’驀然間,一股焦臭之味沖鼻而人,鍋里冒著一股股濃煙。

  他心頭猛烈地一震,閃身而上,鍋里菜者都焦糊,他娘瞪大了兩只眼楮,好像突然看見什麼極其可怖的事物,張口結舌,業已氣絕。

  這真是一件奇怪而又可怕的變故,整個屋字中,已無一個活口,但他們的死,仿佛速然發生在剎那間,那麼突然,那麼意外,那麼安詳,甚至連被害的人,也全部死在不知不覺之中。

  如說是中毒,廚下還有沒用過酒萊的母親和梅香,何況,中毒之後,腸裂胃穿,也決不會死得如此寧靜安詳。如說是突然出現了可怖的事物,那麼,桌上吃酒的人並沒有驚愕表情,廊下送菜的梅香,甚至兀自站立著,手中端著菜肴,並未跌倒。唯一可能,是在大家興高采烈,不知戒備之中,被仇家使用奇毒暗器,先傷了廳上五人,再掩至廚下,連下毒手,不,這理由也不甚合理,廳上“洞庭三劍’並非泛泛之輩,他們絕不會毫無警覺,何況,絕毒暗器,也應該留下傷口

  念甫及此,韋松驀地~震,急旋身重又沖進廳房。他知道這決非一件尋常的變故,如果不能冷靜,必將失陷在迷亂中,是以極力壓抑內心悲傷,不斷地告誡著自己︰冷靜!冷靜!

  一家七口血仇,全在我一人肩上,若不能查出實情元凶,如何對得起父母,如何對得起叔叔們和蘭表妹,更何以對得起十年埋頭苦學!

  大智大勇的人,往往能控制自己的情感,韋松強抑悲憤,重回前廳,再次瀏覽桌上情景,果然被他發現幾點可疑之處。

  第一.屋中物件,有條不絮,桌上菜肴尚溫,廚下爐火正旺,足見變故發生,並不甚久。

  第二,那班發老人面目甚是陌生,搜遍兒時記憶,始終想不起此人是誰?他是什麼人?

  怎會突如其來,參與了這次的死亡的宴會?

  第三,他爹爹雖在正襟危坐,面前放著半截斷劍即是他老人家仗以成名的金劍,原來要在今天歡宴席上,當眾傳給韋松的。然而,那柄純金利劍,此時卻只剩下半截劍身,整個劍尖,已經折斷不知去向。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項發現,背向大門的空位之上,放著一只曾經使用過的竹筷。這發現令他深深感到震撼和心悸,他本以為那座位是空著留給自己的,如今細想起來,敢情這屋中尚有另一位神秘的客人?

  他是誰?怎會在慘變發生之後,獨失蹤影?韋松戰栗地從蘭表妹發上,拔下一銀簪,-

  一試探桌上每一只酒杯,但是,他失望了,酒杯中並沒有毒。他痛苦地將銀簪重又插回蘭妹發髻上,觸手杯中,摸摸那只陳舊的香袋兒,心里頓時泛起無限淒涼的漣漪。

  兒時情景,如在目前,十年來,她不知做過多少少女的綺麗的夢,今日滿懷欣喜,坐在這期待的酒席上,卻因而斷送了她燦爛似錦的青春年華。

  淚水充滿韋松的眼眶,但他極力忍耐住,不使它們滾落下來,朦朧淚眼中,這屋子里一幾一椅,對他都是那麼親切而熟悉,然而,唉。

  這是一樁處心積慮的謀殺,計劃慎密,下手狠毒,一口氣殘殺了男女七人竟不留絲毫痕跡。

  是仇?是怨?他茫然無所知。用什麼方法?怎樣下手?他更是迷惘,唯一可以遵循的兩點線索,只是那陌生的斑發老人和那神秘失蹤的不速之客。可是,這兩人一個已死,一個已去,叫他又能從何查起呢?

  失神地癡立在桌邊,許久沒有移動一下,不知什麼時候,淚水已浸濕了整個前襟,頰上淚水如蟻行,他也懶得去拭拂,盼了十年,如今只得到空蕩蕩的房舍和滿屋屍體,假如他要哭,即使淚干血盡,也難泄心中悲傷于萬一。

  朦朧中,窗外天色已暗,煩人的細雨,依然漸瀝下個不停,屋子里光線陰沈,但韋松不想點燈。

  他願意那樣呆立著不動,哪怕站上十年百年,他更願意天永遠黑暗下去,最好再也沒有明天,讓一切都到此而止,生、死,豈不全部一樣了?但,老天卻是無情的,人死不能再生,天晴了,卻終于又明亮起來。

  當他驚憑窗外晨曦初露,才記起自己竟呆呆地站了整整一夜,這時候,雨已經停了,一絲金黃色的陽光,透過窗檻,遠處村落,傳來一聲聲雞啼,他強忍著無限悲慟,幽幽地取了一柄鐵鍬,默然在屋前垂柳之下,掘了一列七個土坑。

  掩埋了父母,接著是“洞庭三劍”,再接著是令他心碎的蘭表妹,他淚如泉湧,從懷里取出那只陳舊的香袋,拗開她的右手,想讓她握在掌心里忽然,一件閃亮的東西,從她手心悄沒聲息墜落在泥地上。

  韋松眼中一亮,俯下頭去,卻見是一枝打造極其精巧的星狀暗器。那東西系用純鋼打造,共有六角,菱尖鋒銳,閃閃發著碧綠的光輝。顯見是經過劇毒浸淫的。

  韋松心頭猛震,用一幅細絹墊著手,謹慎地將它拾了起來,再看時,才發現蘭表妹縴腕“勞官”穴上,有一處非常細小的針孔。

  這個發現,使他渾身血液沸騰起來,急忙又檢視那尚未掩埋的斑發老人,奇怪的是,那斑發老人竟渾身無傷。

  韋科如瘋似狂,將那斑發老人身上衣物,盡都傾掏了出來,細細檢視,驀地,卻在地貼身衣袋里,找到一張紅紙請帖。

  那請帖上寫著︰“謹請于清明正日,故備菲酌,恭候台光,席設洞庭君山之巔,萬毒教主田秀貞謹具。”

  他握著那張請帖,腦中百念飛轉,一時想不起這“萬毒教主田秀貞”是何許人物,可是,偏偏這請帖會在班發老人身上發現,而自己一家七口,死得離奇,難道說這個慘變,竟跟“萬毒教”有關嗎?

  細算時日,這一天恰好正是清明,他霍地躍起身來,小心翼翼,將爹爹所遺半截金劍,以及那枚星狀淬毒暗器和請帖藏進懷中,掩埋了死者,鎖閉了屋門,恭恭敬敬在父母墳前拜了三拜,灑淚禱祝道︰“爹娘,求你們老人家的在天之靈護佑,踏遍天涯海角,孩兒誓要查出元凶,替爹娘、二位叔叔、蘭表妹、梅香,和這位不知姓名的老前輩報仇,決不玷辱爹爹金劍神鏢和師父他老人家南岳一奇的聲譽。”

  淒惶中,韋松揮淚上馬,一步一回頭,直到轉過小山,望不見家門那株垂柳和七座新墳,壓抑了一整夜的悲愴,才進發了出來。

  他悲憤地仰面向天,發出一聲淒厲絕倫的情嘯,抖動馬韁,沖上了征途。

  怒馬如飛,轉眼又到了那棵大樹下十字路口,韋松俯首低回,那只銹漬斑斑的小鐵盒,還在樹根下爛泥中,回首前情,只在昨宵,這一夜中去而又返,人事變遷,家毀人亡,竟是如此的悲慘和巨大,他縱是鐵石人兒,也不禁淚水滂沱哭一會,想一會,驀覺腦中靈光一閃,對了!昨天那神色匆忙西奔而去的和尚和道人,他們所去的方向,豈不也是洞庭?這一想,心神大振,勒轉馬頭,循著西去大道,放馬疾奔。

  他暗算腳程,要是能夠在午時之間趕到湖濱,還獲得及雇舟立趕君山,假如再遲了,縱然到得君山,只怕也在黃昏日落的時候了。

  因此,他也顧不得道路泥濘,坐騎疲急,一口氣飛馳疾奔了五十余里,馬背上一片濕漉漉,已分不出是雨?是汗?還是濺起的泥漿?

  已到將盡,韋松人困馬乏趕抵湖邊,遠遠地,就見湖邊停著一列三艘大船,船上已密密站滿了許多人,其中道家、俗家都有,個個神情凝重,默默垂首不語。

  韋松奔到近前,棄馬落地,向船象供拱手道;“請問這船是去君山的嗎了’那船夥不屑地冷瞥了他一眼,道︰“雖是去君山,但咱們是萬毒教主包下來迎接賓客的,你有請帖嗎?”

  韋松聽說沒錯,心里頓時放松了一半,微微一笑,取出那張紅紙請帖,遞給船夥,那船夥細看了好一會,仍然狐疑地道︰“閣下是那一派弟子,怎麼就只你一個人?”

  韋松不悅道︰“在了既是持帖而來,你管我是哪一門派?願意幾個人同來?’船夥冷笑道︰“萬毒教主柬邀武林七大正派聚會君山,身份不對,是不許參加的。’韋松怒目一瞪,方要發作,卻聽一個聲音接口喝道︰“既然持帖趕來,便是教主貴賓,你是什麼東西,倒敢追查起人家來歷,真是討打!”隨著“打”字,一縷疾風,逆襲而至,徑奔船夥兒面門。

  那船夥兒身手競相當不俗,驀地滑步旋身甩頭,“脫袍讓位’,閃開三尺,怒目反顧,卻見是個虯髯大漢,虎視眈眈立在船頭上。

  船夥冷冷一笑,道︰“朋友,待會兒君山會上,有的是抖露本領的機會,此時此地,未免有些犯不上吧!”

  虯髯大漢敞聲笑道︰“區區萬毒教,諒也唬不倒伍某人,朋友既是會家于,咱們就先走幾招如何?”船夥方要回話,旁邊一個黑衣中年人冷冷瞅了他一眼,沈聲道︰“時刻到了,開船,別給教主得罪了貴賓。”那船夥似對黑衣人十分恭順,不再爭論,揚揚手,三只大船一齊解了纜。

  韋松岡身上了船頭,恰好和虯髯大漢並肩而立,不禁感激地含笑拱手,道︰“兄台也是接到萬毒教請帖,往君山赴會的?’

  虯髯大漢笑道︰“不去君山.怎會上得賊船,在下伍菲,乃華山門下,小兄弟氣宇不見,身手矯健,又是孤身一人趕會,難道是昆侖俗家弟子?”

  韋松忙搖頭道;“在下韋松,並非昆侖門下”

  伍非微微一怔,問︰“那麼令師是?”

  韋松笑道︰“象師雖也是道象,卻和昆侖並無淵源,伍兄乃華山派中高手,不知可曾聽說過衡山上百練-一。”伍非未待他說完,搶著叫道︰“令師敢情是南岳一奇百練羽士?”

  韋松點點頭。

  伍菲既驚又喜,道︰“天下武林。除了七大門派,有首歌詞,叫做︰天外隱三聖,宇內唯一君,南北分雙奇,西漠僅半人。這七個絕頂異人中,今師盛譽。不在天外三聖島、宇內一君康一等、北天山神手頭陀以及西漠怪杰檐迦耶彌之下,難怪萬毒教主,竟連令師也請到了!”

  韋松好奇地問︰“伍兄所稱天外、字內、南北雙奇,都不費解,那句︰‘西漠僅半人’,不知作何解說?”

  伍菲道︰“西漠異人檐迦耶彌據說乃猿人交配所生,自幼神力天賦,行動如風,更練成一身曠世無匹的武功,所以,雖說西漠僅半人,這半個人,卻是武林中一代怪杰,盛名幾乎駕淩其他六奇之上。”

  韋松聽得出神,偶一回目,卻見所乘大船.正乘風鼓浪,向北洞庭君山航駛,三艘船一前二後,首尾相連,隱隱已可望見君山挺拔的峰頭。

  他心念微微一動,忙又問道;“小弟甫出師門,閱歷朕淺,今日初次參與武林盛會,卻不知那萬毒教主,究竟是何許人物,發帖邀請各大門派,莫非有什麼陰謀毒計?”

  伍菲曬然笑道︰“這個,誰也弄不請楚,但據說那位萬毒教主,崛起江湖,有意開山立派,曾經在荊-一帶,連敗武當派十余名高手,因此薄有虛名,是以發帖邀約武林中七大門派聚會君山,大約是有意炫露幾手武功,嘿!那她也太自不量力了。”

  韋松道︰”七大門派都應邀趕到了嗎?”

  伍菲道;“七派之中,已到六派,實際武林各派,全是受了武當掌門青冥道長私函邀約.存心要在君山會上,報復荊襄挫敗的奇恥大辱,是以各派掌門人情難卻,都親自率領派中高手起來參加,其中只昆侖一派未到,想必是他們距離太遠了。

  韋松緊接著又問道︰這麼說,今日之會,無形中等于武林各大門派較技大會了?”

  伍菲笑道︰“也可以這麼說,但較技對象,卻只有那狂妄自大的萬毒教主,各派來意,不外給武當派助威而已。”

  兩人談到這里,大船已抵君山山腳,三艘船一齊靠岸,眾人方才下船,就見岸邊一片新搭的竹棚中,適時奏起樂來,一個滿頭白發,身軀魁梧的老人大步迎出棚來,拱手笑道︰

  “貴賓蒞臨,老朽歐陽琰,謹代表萬毒教教主,恭迎各位登山。”

  韋松愉眼打量那位白發老人,心里不禁暗驚,那歐陽琰不擔身軀魁梧,聲若洪鐘,一雙精目,更是神光充沛.一眼就可以看出,必是個身負極高內功修養的高手。

  眾人都不知道這位歐陽琰在萬毒教中是什麼身份地位,含糊點了點頭,便動身上山,伍菲有些不忿,向韋松暗暗遞個眼色,忽然越眾而出,抱拳一揖,道;”敢問歐陽前輩,在萬毒教中任何職司?”

  他是要存心試試這老頭子有些什麼驚人藝業,一揖之際.掌心外露,暗蓄了七成功力.當胸突推過去。

  韋松一見,駭然失驚,身形疾閃,緊跟著也搶步上前那歐陽琰微微一笑,左掌當胸斜豎,含笑道︰“不敢,老朽乃教主左護法,貴客不必多禮。”

  笑語聲中,上風與歷菲的內力造通一觸,只聽”蓬”地一聲輕響,那歐陽琰紋風不動,伍菲和登登登連退四步。

  韋松適時跨到,左掌疾出,在伍菲腰際輕輕托了一掌,右掌迎胸半劃,“嘶”一聲裂帛脆響,應手而起,總算替伍菲擋開了對方強猛的余力,同時助他站穩了腳步。

  歐陽琰眉頭微震,神情立變,卻見韋松氣定神閑,恍如無事人一般,忙含笑道︰”少俠好精純的內力,敢問尊諱如何稱呼?”

  韋松冷笑道︰“小可韋松,做謝歐陽護法感意。”回頭看時,伍菲臉色已變得一片蒼白,正有一位藍衣漢子,急急遞給他一粒丸藥。

  歐陽琰聳聲笑道︰“名門大派,果然精英輩出,今日之會,能得韋少使光臨,為之生色不少,各位休嫌怠慢,快請!快請!

  說著,大袖一抖,身軀淩空拔起,微一擰轉,已到三丈以外。

  眾人全被那歐陽護法氣勢所懾,互相交換一個詫訝的目光.各展身法,緊追而上,韋松耽心伍菲內腑被震受傷,低聲問︰“伍大哥,不礙事嗎?”

  伍菲露出一抹感激的苦笑,道︰“還好,多虧韋兄弟那一托之功。”

  韋松笑了笑,深手握著他婉肘,沈聲道︰“咱們也別落後,走!”一股灼熱內力,從伍菲“曲他”穴上直透過來。

  伍菲慚愧地一嘆,輕聲道;“韋松兄弟不愧南岳一奇傳人,愚兄心感就是了。”吸一口氣,舉步疾行上山。

  一群人甫登山頂,放眼望去,山頂上已搭蓋了十余丈寬廣的一片彩棚,內中黑壓壓坐了許多人。

  左列客位上,順序坐著武當青冥道長、少林掌門了塵大師、峨嵋掌門飛龍禪師,三位掌門人身後,各侍立著十余名門下弟子。

  右側是一排三張較小方桌,桌後約有數十名紅衣少女侍立,上首位上,坐著一個白發老人,模樣竟跟歐陽琰長得十分相似,下首位于空著,當中一把虎皮交椅上,卻坐著一個僅二八,渾身彩裝的妙齡女郎。

  韋松一眼望見那彩在女郎,險些驚得跳了起來,駭然忖道︰“怎麼會是她?”

  他舉手揉揉眼楮,再看時,仍舊不錯,那女郎頂多十六七歲,眉如春黛,眼似朗星,玉面柳腮,嫵媚含俏……這模樣他太熟悉了,分明就是十年前蘭表妹的影子活脫出現-但是,一天之前,他明明已經親手掩埋了表妹徐文蘭的屍體,她又怎會好端端坐在這幾?

  他一時之間,既驚又駭,伸手向懷里一摸,那枚淬毒的星狀暗器仍在,咬咬舌關,猶有痛楚,足見並非夢中,而家中慘變的事,又決不會假。難道說,天下竟有這麼相似的人?

  他方自駭異,卻見歐陽琰緊行兩步,向那彩衣女郎恭恭敬敬躬身為禮,說道︰‘老朽奉命迎得青城、終南、華山三派掌門及派中高人登山,請教主示下。”

  韋松一驚,暗自失聲叫道︰”我的天,她就是萬春教教主田秀貞?這真是天下第一樁怪事了。”那女子年紀甚輕,但卻傲然不群地端坐在正中主位之上,本已顯得十分不配,聽了歐陽琰的話,她竟然站也沒有站起來,只是露齒嫣然一笑,飛快地掃了這邊一眼,擺擺手,道︰“請坐吧!”這話一出,剛來的青城掌門乙真道長,終南拳門鐵拐婆婆,華山掌門”奪命判官’藍榮山,以及三派門下,個個都怒形于色。

  上首座位那白發老人家緩緩站起身來,含笑拱手說道︰“教主腿上略有不便,未能如禮起迎,老朽歐陽 謹代致歉意。’

  眾人這才發覺那彩在女郎自臘以下,用一條紅氈掩著,大家氣才消了一半,紛紛在客位上落坐。

  韋松一面跟在伍菲身邊坐下,一面暗暗吐了一口氣,心道︰原來是個殘廢人,總算證明她不是蘭表妹了-一

  那萬專教主遊目在對面客座上掃視一遍,輕聲問歐陽琰道︰“還有昆侖派的人怎未見到呢?”

  歐陽琰正走向下首空位,聞言連忙止步,躬身道︰“想必西昆侖相距太遠,是以不能在會期前趕到-一。’

  誰知這話未完,田秀貞突嫣粉臉一沈,冷冷道︰“咱們一月之前就發帖傳邀,想不到昆侖派牛鼻子們好大的架子,躲過今天,諒他們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這位萬毒教主轉眼間換了一副面目,語氣整是狂妄,只聽得對面青城、武當兩位道家掌門人勃然變色,武當派青冥道長第一個按捺不住,霍地立起身來,抗聲道︰“貴教發帖邀中原武林七大門派聚會君山,未見以禮相敘,卻這般口出不遜,難道這就是待客之道?’萬毒教主田秀貞冷笑接口道︰“道長何必急躁,天大的事,本教主今日自當還你一個公道。”回頭對歐陽兄弟吩咐道;‘二位護法,別叫貴客笑咱們怠慢,看酒!”

  歐陽 招招手,立時有兩名侍女轉過席前,其中一個手捧一只大鐵盤,盤里整整齊齊放著七八十只酒杯;另一個肩上斜托一只酒壇,壇口封泥,已經卸開。

  歐陽 含笑起身,左手接過盛杯的鐵盤,右手接過酒壇,壇口微傾,“唰”地一道酒箭疾射而出,繞盤三匝,肘肩一收,酒箭頓止,那鐵盤里七八十只酒杯中,已各自滿滿裝了一杯酒,竟然涓滴不曾外溢。單只這一手傾壇注酒的上乘手法,就看得六大門派掌門人瞠目咋舌,臉色劇變,若非是內力、火候、手法俱臻化境,焉能使壇中酒液如此平均分布在酒杯之中?六位掌門人自忖不如,面上皆有懼色。

  歐陽 棄了酒壇,含笑說道︰“荒山歡晤,首需佳釀,老朽不敏,願代教主奉敬各位水酒一杯,聊助雅興。’語聲一落,左臂微微一科,那七八十只盛滿酒液的杯子,呼地破空直起,猶如漫天花雨般,徑向對面客席上飛射過來。

  六大門派顯然一驚,情不自禁蓄功戒備,但眨眼間杯影忽斂,眾入低頭看時,各人面前,端端正正放著一杯酒,酒液超出杯面足有三分,卻分毫未見濺潑出來。

  萬毒教主發出一陣咯咯嬌笑,舉杯道︰“水酒一盅,不成敬意,來!各位先干這一杯。”說著,一仰粉頸,飲干了自己的一杯酒。

  那田秀貞嬌笑起來,眼兒彎彎,眯成一線,風韻神情,像煞了徐文蘭,韋松看得發怔,各派掌門人卻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他們心里雪亮,人家既稱“萬毒教”,必然不是無因,那麼,誰敢說這酒杯里的,是純純正正的酒?

  少林派不愧領袖群他,了尖大師哈哈一笑,推杯而起,朗聲道︰“貧僧等承教主飛帖相邀,冒昧趕來君山,見邀因由尚未明白,實不敢領此盛情。’終南掌門鐵拐婆婆也頓一頓拐杖,接口道︰“正是,話未說明,老婆子如鯁在喉,食難下咽。”

  萬毒教主田秀貞嫵媚地笑道︰“一杯水酒,各位何必疑忌太多,既然如此,咱們就先談後飲,也無不可。’

  她說到這里,語聲一頓鳳目斜掠,向身後紅衣持女送了個眼色,登時有五名手捧瓷瓶的少女,閃身而出,分佔五個方向,將手里瓷瓶高舉過頂。

  這架彩棚搭蓋在群山頂端,除登山的小徑之外,四周俱是懸崖峭壁,那五名紅衣少女所佔位置,都在懸崖邊緣,只剩下小徑這一方,無人扼守。

  眾人都不解這番做作用心何在,更猜不透那五只瓷瓶里盛的什麼東西?各派弟子不由得全都緊張起來。萬毒教主卻微露皓齒。嫣然一笑道︰“各位分掌一派門戶,個個都是當世武林難得的俊彥,大慨你們也知道,若憑我田秀貝一介弱女,要想開山立派,在武林中爭得一席之地,甚是不易吧?’

  了塵大師點點頭,道;“施主說的,的確不錯。”

  那田秀貞驀地臉色一沈,笑容盡斂,道︰“但是,我田秀貞雖然只是個不足道的弱女子,放眼天下,卻沒有一個人能叫我口服心服的,所謂名門大派,所謂一派宗師,在我田秀貞眼中,那真是平凡得很,不值一顧-一。’這話未完,已有許多六大門派弟子發出幾聲冷哼,都在心里罵道︰好狂的丫頭,你憑仗些什麼?

  田秀貞精目滿蓄銳光,冷冷掃了眾人一眼,繼續又道︰“說句不怕人笑的話,咱們萬毒教雖有聞名立宗、開山立派的雄心,卻自知勢孤力薄,難成大事,因此誠心邀約各位高人集會群山,正有一樁不情之請,要各位鼎力協助。”眾人聽到這里,仍不懂她葫蘆里賣弄些什麼玄虛,了塵大師低喧一聲佛號.道︰“施主年紀雖輕,有些雄心壯志,實屬難得,有何疑難,只管直說出來。”

  萬毒教主田秀貞又嬌笑起來,道︰“這件事,在各位是輕而易舉,在萬毒教,是得益良多,只是不知各位願意不願意?’

  了塵大師仰頭望了其余五派掌門人一眼,朗聲道︰‘但凡不損武林正義情理之事,貧僧和少林門下,自當效勞。”

  田秀貞笑道︰“容易得很,咱們的意思,是要請各派掌門自今日開始,舍棄門戶之見,同心協力。投效萬毒教,使紛擾支離的武林,從此得歸一統。”

  話來說完,華山掌門“奪命判官”藍榮山已經虎吼一聲,霍地立起,叱道︰“什麼?你要咱們投效萬毒教?”

  田秀貞嬌媚地點點頭,道︰“一點也不錯,諸位要是願意,就請干了杯中之酒。”

  藍榮山氣得臉色發青,嘿嘿冷笑道︰”各位,咱們千里迢迢趕來君山,只道萬毒教有什麼震驚武林的創舉,想不到卻聽這狂妄無知的丫頭,癡人說夢,嘮叨了許多廢話,藍某人尚有要事,無心奉陪,要告辭先走一步了。”說罷,向身後華山弟子一揮手,轉身便欲離去。

  誰知就在他將行未行的剎那,猛覺得暗影一閃,仿佛有個冷冰冰的東西,疾如電閃,纏向自己右腕。

  藍榮山貴為一派掌門,身手何等迅捷,心念才動,右臂一抖一揮,大喝一聲,排山倒海般掌力,已自暴湧而出。但他掌勢才施出一半,忽然右腕脈門上,已被一只軟若無骨的柔荑扣了一下,同時,耳邊響起嬌滴滴的聲音︰“藍大俠,這樣可算得是震驚武林的創舉嗎?”

  藍榮山被那冰冷玉指一扣,渾身力道盡失,駭然回過頭來,那萬毒教主田秀貞仍然端坐在椅上,含笑盈盈相望,好似未曾移動過。他連忙低頭,只見自己右腕脈門上,顯現起一圈烏黑指印,再一運氣,內腑一滯,真氣已無法提聚。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眾目睽睽之下,他堂堂一派掌門之尊,被人暗下毒手,連怎麼被制的,也有些莫名奇妙藍榮山回頭望望身後華山弟子,沒有一個說得出所以來,望望各派掌門.也只有一片迷惘駭詫之色。他心知當前這萬毒教主,必是身負絕世奇學之人,今日之會,吉少凶多,只得喂然一嘆,頹廢地又坐回到原位上。武當育冥道長坐得離他最近,忙低聲問︰“藍施主.怎麼樣了?”藍榮山痛苦地搖搖頭,道;“咱們今天認命了吧!語音中,充滿了頹敗淒涼的意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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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16:56


  萬毒教主田秀貞黛眉輕揚,嬌聲笑道︰“諸位不肯飲用歐陽護法所奉的酒,想必因為咱們名叫萬毒教,一定在酒里下了毒藥,其實,那是諸位疑忌太多,咱們雖準備了毒藥,卻不在酒杯之中。”

  她用目掃了那五名紅衣侍女高舉的瓷瓶,繼續又道︰”本教將為今日君山盛會,準備了五瓶天下絕毒的毒液,就在那五只瓷瓶里,那些毒液,名叫’萬年地心火毒’。”

  “地心火毒”,在場眾人,都被這四個字駭然一驚。“不錯。”田秀貞傲慢地點點頭,“地心火毒雖是天下最毒之物,但是,卻不是為了諸位而準備的。”群雄心中都泛起無限疑惑,暗想︰既不是為我們,那是為誰?

  田秀貞輕顰淺笑,緩緩說道︰“本教主有個怪想法,這洞庭湖浩翰無垠,周圍數百萬百姓,平時飲用,一定都依靠著湖水,許許多多田地,要湖水灌溉,千千萬萬漁民,都靠這湖中出產的魚蝦維生,各位以為對不對?’群雄畫面相覷,不知她忽然提到這些不相干的事,究竟是何用心?

  田秀貞語氣一變,粉臉之上,殺機畢露,陰笑道︰“這種地心火毒,只要有一瓶傾進湖水中,洞庭湖濱數百萬居民,不出三日,盡將中毒而死,就連湖中魚蝦水族,也都難逃厄運,何況一共有五瓶之多!’

  六大門派掌門齊吃一驚,少林方丈了塵大師厲聲叫道︰“無辜生靈,與你何仇何怨?你竟然生出這種可怕的念頭?’萬毒教主田秀貞咯咯笑道︰“諸位如肯賞臉飲干杯中水酒,我們自然不會使無辜生靈受害,否則-一”

  說到這里,突然鳳目一瞪,轉頭對那邊躍躍欲動的伍菲沈聲叱道︰“你最好不要妄動,縱或你能出其不意奪得一兩瓶地心火毒,本教主一聲令下,其余毒液,立時傾入洞庭湖水,這個後果,盼你多作考慮。”

  伍菲原已蓄勢欲發,被她一語喝破,不期然心頭一寒,華山掌門“奪命判官’藍榮山立刻扭頭低喝道︰“伍師弟,千萬不可沖動。”

  伍菲憤憤散去凝聚的功力,激動地道;“掌門師兄,難道咱們就這樣聽任她擺布。”

  田秀貞嘿嘿冷笑道︰“願與不願,咱們無意勉強,現在就請各位冷靜地考慮,由歐陽護法連數十下,待數到第十,如果諸位還不肯賞臉,咱們也就顧不得百萬生靈了。”接著,以目向歐陽琰微一示意,歐陽琰神情凝重地站起身來,朗聲道︰“諸位皆系以俠義自居,洞庭湖數百萬生靈與區區門戶私見,孰輕孰重?不難自辨,老朽現在就開始念數了。”

  話聲一頓,兩道神光湛湛的目光,掃了棚中一遍,冷冷念道︰“一!”

  六大門派中人個個心頭一震,彼此互望,默然無聲。歐陽琰接口又吟道︰“二!場中仍然無人舉動,只有一片匆促的呼吸聲響。歐陽琰朗聲道︰“三!’”‘四!’“五!’武當青冥道長奮然而起,厲叱道︰“何物妖女,竟用此卑劣無恥的手段,武當門下,誓不屈服。”

  歐陽琰神色不變,繼續念道︰“六!’

  在場數十位武林高手,個個手心溢出冷汗,許多人提氣蓄勢,許多人探手按著兵刃,但誰也不敢貿然發動。

  歐陽琰冷笑一聲,道︰“七!”

  少林掌門了塵大師朗暄一聲佛號,道︰“阿彌防佛,田施主高抬貴手;饒了沿湖百萬生靈,資增願舍一命,自斃當場。’

  歐陽琰理也不理,繼續念道︰“八!”

  伍菲渾身顫抖,側頭去望韋松,卻見韋格正將桌上竹筷,一折兩斷,目光灼灼注視著萬毒教主田秀貞,顯然內心也正激動難抑。

  歐陽琰提高嗓音,大聲吟道︰“九!”

  田秀貞臉上殺氣陡現,玉手疾舉,作勢欲下。

  伍菲厲聲罵道︰“不要臉的丫頭,有種的跟你伍大爺痛痛快決斗個三百招。”

  田秀貞充耳不聞,精目一瞬,斜視歐陽琰,歐陽琰怒目疾視,大喝道︰“十!’“+”字甫出,田秀貞玉臂方要下沈,“在命判官’藍榮山突然厲叱道;“且慢!”

  歐陽琰霍地回頭,沈聲道︰‘藍大俠還有什麼話說?’藍榮山用發抖的手,舉起酒杯,激動地道︰”為了洞庭湖數百萬生靈,藍某人-一’他說到這里,眼含淚光,已經哽咽不能成聲,一仰頸脖,將杯中酒喝了下去。

  伍菲叫道︰“師兄,你?”

  藍榮山好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一言不發,揮揮手,重又坐下。他身後十余名華山派弟子,也都默默舉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

  了塵大師黯嘆一聲,道︰“我佛慈悲,少林弟子焉肯後人。’說著,和門下十余名少林高僧,全部舉杯飲干了酒液。

  其余各派,眼見華山、少林已經忍辱飲干了那杯酒.迫得紛紛舉杯而盡,酒一落肚,大家面上的凝重隱憂之色竟突然消失得干干淨淨,個個垂目而坐,反顯得一片寧靜。

  武當青冥道長惶愧地對五派掌門人稽首說道︰“貧道一念之愚,不想竟牽累各位同道,遭此屈辱,唉”話末說完,也和門下弟子,一齊喝干了酒。

  伍菲咬牙切齒,突然一按桌面,身形嗖地騰飛而起,人在空中,撩衣探臂,從懷中抽出一只兩尺多長,遍體烏黑的鐵簡,方才落地,雙手捧著那只鐵簡,指著“萬毒教主”田秀貞和歐陽琰,厲聲喝道︰“你不要以為拿洞庭湖數百萬生靈性命,就可以要挾天下英雄就範,我現在命令你立即下令毀去地心火毒,否則,先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一。”

  田秀貞目光灼灼注視著他手中那兩尺長鐵筒,瞼上神色竟十分鎮靜,緩緩笑道︰‘是嗎?你就仗持手中這件玩意兒?”

  伍菲叱道︰“你最好不要小覷咱們‘華山火簡’,只要我一接機紐,筒中烈火噴出,片刻之間,可以把你們這些陰險歹毒的家夥燒成灰燼。’田秀貞毫不驚慌,不屑地笑道︰“你縱然殺得了本教主,也難以挽救洞庭數百萬生命。”

  伍菲微微一怔,切齒道︰“伍某人自知此舉有遭天譴,但留你們在世,將來仍然遺禍人間,且等殺了你們,在三天之內,難道還不能搶救湖濱千萬條人命。”

  韋松看到這里,心中猛然一動,他本要挺身而出,協助伍菲跟萬毒教一拼,但轉念又放棄了這個念頭,只是緊緊扭著那四截折斷的竹筷,凝神蓄勢而持。

  田秀貞笑容忽斂,鳳目一瞬,冷冷道︰“藍榮山何在?’說也奇怪,”奪命判官”藍榮山在武林中是何等身份,陡聽她一聲輕呼,竟然如奉綸音,離座而起,抱拳躬身,道︰“教主有何吩咐?”

  田秀貞望望伍菲,道︰“他一一是你的師弟嗎?

  藍榮山拱手道︰“不錯,他正是在下師弟。”

  田秀貞冷冷一笑,道︰“你這位師弟不聽教誨,不肯喝下那杯美酒,你怎不替他酌上一杯?’

  藍榮山必恭必敬,端起桌上酒杯,大步走到伍菲面前,木然道︰“伍師弟,來,喝了它。”

  伍菲被這出人意料的情形,驚得張口結舌,好半晌,才喃喃道︰“師兄,你一一你怎麼?”

  藍榮山卻臉色一沈,不悅地道︰“伍菲,你敢不聽愚兄的口諭。”

  伍菲惶然遭︰‘小弟怎敢,但’

  藍榮山不待他說完,斷喝道︰“不許多說,這是教主恩典,快些喝下去。”

  伍菲不知所措,望望師兄,又望望虎皮交椅上的萬毒教主田秀負,田秀貞冷屑地笑著,歪著頭,好象存心要看他是不是聽掌門師兄的令諭?

  他眼中熱淚滾滾,棄了手中“華山火簡”,顫抖著接過那杯酒-一。

  韋松再也忍不住,一閃身,搶掠而出,沈聲叫道;”伍兄千萬不可飲那酒液,令師兄已經身中迷藥,迷亂了本性了~。

  任菲含淚點點頭,道;“我知道,但是,他--一地總是華山派掌門人。’說到這里.淚水紛落,一仰頭,將酒飲了下去。

  韋松怒火上沖,大喝一聲,繞身一旋,手中四截竹筷閃電般射出。

  眨眼間,。”啵啵”連響,那五名紅衣侍文手中瓷瓶,被韋松竹筷一舉擊中四只,瓶中“地心火毒”灑落地面,頓時發出一陣畢畢剝剝的碧綠火花。

  韋松一橫心,雙掌交錯,直撲那最後一名捧著瓷瓶的紅衣待女。

  他是存心先毀了毒絕天下的“地心火毒”,以免洞庭湖濱數百萬生靈.遭受魚池之殃。

  田秀貞和歐陽兄弟都不料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愣之下,全都吃驚不小,但此時韋松快如閃電般向懸崖邊撲去,距離他們更遠,一時已經攔截不及。

  田秀貞瞥見少林掌門了塵大師正坐在那名紅衣侍女近處,連忙嬌聲喝道︰“了塵大師,速護瓷瓶;截住這混小子。’

  奇怪的事,立刻發生了。

  了塵大師聽了她的嬌喝,直如中魔一般、虎吼一聲,大袖揮動,一道排山倒海般掌力,向韋松迎頭襲到,拿力未至,空中已響起一聲震人心魄的破空銳嘯。

  韋松大吃一驚,猛地移形換位,斜跨四步,閃身急避!少林掌門,武功果然非同凡俗,這一掌,先聲奪人,力道何止萬鈞,韋松雖然閃讓得快,左肩也被拿力掃中,登時身形連晃,向後直退了四五步。

  他驚魂未定,抬頭望去,卻見了塵大師手里抱著那最後一個瓷瓶,目光呆滯,怔怔直瞪著他。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喝道︰“了塵,殺了他,這小輩已經毀了咱們萬毒教中四瓶至寶啦!”

  了塵大師精目一瞬,也厲聲喝道︰“好小輩,你敢毀咱們萬毒教至寶,再接貧增一招。’

  喝聲中,瓷瓶交到左手,右手握拳虛空一劃,突然*近三步,揚手向韋松擂去。一股挾著“轟轟”雷鳴的無形勁氣,破空擊到。

  韋松知道這位老和尚功力深厚,神志已昏,自己絕非敵手,而且,此時四周全是迷失本性的人群,好像鐵桶般圍困者自己,只要”萬毒教主’一聲令下,自己立時便得橫屍當場。

  但如今時間已不容他再作考慮,唯一的途徑,只有速戰速決,避實就虛,設法先毀掉那毒絕天下的”地心火毒”,以圖挽救洞庭湖百萬生靈。

  這念頭在他腦中只是那麼飛快地一轉,當下氣納丹田,使出師門”玄門隱形罡氣”遍布前胸小腹等要害,沈步定樁,左臂一收一撥,卸卻正面一部分壓力,右手駢指如戟,“呼”

  地一招畫龍點楮,直向了塵大師懷中瓷瓶戳去。

  可是,他卻太低估了少林派“羅漢手”石破天驚的駭人威力。

  右手指招才出,當面一股威猛拳風早已直撞過來,“蓬!一聲悶響,韋松指力頓時落空,人也被了塵大師發出的拳風,震得登登連退七八步,內腑翻騰,“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了塵大師既來追擊,也沒有喜怒之情,只是目光呆滯地站在那里,直如一尊石像。

  韋松心頭一酸,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翻騰的內腑暫時壓制住,緩緩道︰“大師,你-一忘了少林寺數百年成名了嗎?”

  了塵大師茫然道;“什麼少林寺,貧俗不懂。”

  韋松嘆了一口氣,又道;“達摩祖師面壁十年,留下少林寺這點基業,大師,請你連念三遍金剛經,試試看能不能驅去心魔,重返蓮台?”

  了塵大師似乎微微一震,移動目光,環顧四周一眼,臉上依然一片迷惘。

  忽然,那嬌滴滴的聲音,又從田秀貞口里傳出來︰‘奪命判官藍榮山速用華山火筒燒死這小輩。了塵,趕快將你手中瓷瓶,擲入洞庭湖去”

  這幾句殘酷、凶狠的話,卻是用曼妙,悅耳的聲音,傳到每一個人耳中。

  美妙的聲音一落,了塵大師和奪命判官藍榮山果然都采取了行動。

  藍榮山大喝一聲,搶出人群,從地上抬起那只烏黑的長筒,了塵大師袍袖一拂,整個身子斜飛疾掠,向懸崖邊線飄去。

  韋松暗叫“不好”!腳下疾移,撲向了塵大師。

  但他身形才動,就聽“克嚓”一聲機簧響。一團耀眼刺目的紅光,兜頭直射過來。

  韋松早已防備藍榮山有此一著.前沖之勢未停,左腳一點地面,雙掌全力下拍,借那掌上反震之力,一條人影,沖天而起。

  那刺目火焰堪堪從他腳下疾射過去,身後傳來幾聲慘呼,幾名站得較近的華山弟子.盡被大筒噴出的烈焰,燒得滿地亂滾。

  了塵大師寬大的袍袖擺動,其速如風,眨眼間,已經奔到懸崖邊緣,驀地身形一頓而止,仰天哈哈大笑,掄起手中瓷瓶,徑向萬丈絕壁下擲去。

  韋松瞥見那滿盛“地心火毒”的瓷瓶已經出手,嚇得心膽俱裂,等地搶奔到崖邊,瓷瓶早已飛出老遠。

  他無可奈何瞥了那迷失本性的少林高增一眼,毫不猶用,雙腳一頓崖邊,緊跟著也躍出了懸崖。

  人影,瓶影,宛如兩點午夜隕星,劃空飛墜,直向萬丈絕壁之下落去,漸漸地,變成了兩個小白點。

  絕崖下,回風激蕩,雲霧迷蒙,了塵大師站在崖邊,茫然望著崖下,心里更加紛亂,暗付道︰“這少年好怪,好端端地,跳下崖去干什麼?

  自然,在他還沒有找回他自己以前,對這個問題.永遠也想不到答案的。

  韋松躍了懸崖那一剎那,心里再沒有恐懼,更沒有對了塵大師懷著有絲毫憤恨,有的,只是一個渺茫的希望那就是如何能夠阻止瓷瓶中的“地心火毒”傾入湖中。

  他身為俠義中人,決不能讓那瓶毒液,毀滅了洞庭湖周圍數百萬生靈百姓,因而奮不顧身,沖落絕壁,設法在途中抓住那只瓷瓶,將它毀去。

  是以,自從躍離懸崖,他的兩只眼,就始終沒有離開過那個小黑點。

  崖下勁疾的回風,呼呼怒吼,刮得他膚痛欲裂.心粟身寒,但他以無比堅忍的毅力,咬牙忍受著。

  慢慢地.那個小黑點,在他眼中,逐漸變成了一個大黑點。

  終于,他已能清楚地看見了整個瓶身,謝謝老天!瓶口竟然是朝上的。

  瓷瓶距離他只不過三尺來遠了,韋松心中一陣狂喜,身軀一擰,竟憑空施展出“千斤墜’功夫,下落之勢,頓時加快。

  兩個黑影由遠而近,繼之並而為一。

  他終于探出手臂,抓住了那只飛墜的瓷瓶,但身軀略側,卻失去了重心;整個身子,在半空中連滾了幾滾。

  這急驟的變化,使他壓抑的內傷又告復發,心中一陣劇痛,在空中“哇”的又吐了一口鮮血。

  可是,他始終未曾忘記手中的瓷瓶,任他怎麼翻滾,總保持著瓶口向上,不讓“地心火毒’傾流出來。

  粼粼水波,飛快地向他接近,他知道,自己就快要跌入洞庭湖中,但手中那只瓷瓶,卻仍無善策毀去。

  其實,要毀去一只瓶子固然輕而易舉,然而,用什麼方法才能避免“地心火毒’流入湖水中呢?

  韋松心急如焚,耳中似乎已聽見翻騰洶湧的湖水,沖擊著岸邊岩石發出的聲響,他不禁失望地忖道︰完了,我若抱著瓷瓶一齊躍入湖中,豈不是前功盡棄,于事毫無裨益?

  于是,他開始盡力揮臂、扭腰、提氣,想用師門輕身絕技,盡量減緩下墜的速度。這些動作,並沒有幫助他達到目的,相反,倒因用力過度,引發了內傷,身子又開始翻滾了起來。

  “唉!一聲悲憤、絕望的長嘆。他一橫心,想道︰反正我已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要是能用一條性命,換得數百萬生命,這個死,仍然是值得的。

  這樣一想,心靈突然平靜了許多,父仇、親情、戀人、師恩一這些,在剎那間,仿怫都變得那麼微不足道了。

  他一橫心,雙手將瓷資瓶高高舉起,借那一翻之勢,瓶口對準自己的嘴唇,暴提丹田之氣,用力一吸

  一股無色,無味的流質,由瓶口流進韋松口中,頃刻而進,他一愕,暗付︰怎麼只有這樣不足兩杯的地心火毒,卻用如此大的瓶子裝盛?

  這念頭尚未轉完,內腑一陣刺痛,忽覺腦中“轟”然雷鳴,他心知是完了,驀地在他俊秀而年輕的臉上,閃過一道愉快的笑容。

  那是人類聖潔、純真的光輝,他飲盡了瓶中全部“地心火毒”,結束了自己二十年短暫的生命,但卻拯救了千千萬萬無辜的人,這價值是無法衡量的。

  “撲通!’水花四濺飛射,韋松兩手一松,墜入了波濤滾滾的洞庭湖。

  口口口

  夕陽西下,洞庭湖上,映著片片金黃色的波光,這聞名天下的大湖,只有黃昏時最美,也是富有詩意。

  晚風陣陣,拂面生涼,一群群白鷗,時而低飛徘徊,時而斂翅棲息在水面,這情景是那麼安詳而迷人。

  西天斜掛的彩虹,像一座黃金嵌成的長橋,這時候,橋下櫓聲欽乃,箭也似飛過來一艘梭形快艇。

  艇頭斜臥著一個身著翠色彩裙的少女,口里正輕輕哼著歌曲,烏黑的秀發,松弛披散在肩頭上,她依著船艙,仰面倒臥,伸出一只雪藕似的手臂,斜掛船外,指尖劃過湖面,掀起一道晶瑩的水花。

  一個十四五歲健壯少年在艇尾搖著槽,這少年一件粗布短裝,露出黑黝黝兩條粗臂,每一次推動櫓柄,那梭形小艇就像箭似的向前沖出一大段,顯然少年臂力,極是不弱。

  男女兩個,一般粗衣布裙,卻掩不住眉宇間那股俊秀清朗的氣質,而且,從他們十分相似的模樣看去,使人一望而知,必是姐弟兩人少年一面搖櫓,一面望著西方漸漸低垂的夕陽,滿臉焦急地道;“姐姐,別偷懶了,幫忙搖搖櫓吧,你瞧,天都快黑了,回去晚了,爹爹會罵的。”

  翠衣少女抿抿嘴,笑道︰“現在知道求人啦?告訴你,死了這條心吧!咱們說好了的.誰釣的魚大,誰的魚自多,誰就不用搖槽。唔!這水好涼,我得蕩蕩手才行。”

  一面說著,一面索性兩只手全垂下船舷,嘩啦啦地蕩著水,口里又哼起未完的歌兒來。

  那少年緊皺眉頭,又道︰“好姐姐,別盡鬧著玩了,今天有客人在家。回頭換了罵,看你拿什麼臉見人。’

  翠衣少女咯咯嬌笑道︰“我才不怕哩!爹要問,我就說你只顧尋大魚,把船都蕩過君山了,所以,天晚了趕不回來。”

  少年聽了這話,心里更急,賭氣用力搖著櫓,一面低聲咒罵道︰“好,算你狠,將來總有一天,老天爺叫你找個更厲害的婆家。”

  他聲音雖小,那翠衣少女卻耳目極靈,霍地一擰嬌軀,從艇頭上跳了起來,一邊卷袖子,一邊叫道︰‘小虎子,你在說什麼?瞧我不撕爛你的嘴。”

  誰知剛說到這里,忽覺一個黑忽忽的東西,自天而降,不歪不斜,恰巧落在小艇舷邊,只聽“撲通”一聲,水花四射。

  那小艇本不甚大,翠衣少女跳起身來,艇身已有些不穩,再被這黑忽忽的東西直墜下來,激起浪頭,只一杴,艇底已朝了天,姐弟兩個全部跌落湖中。

  好在他們自幼生長湖邊,水性極佳,兩人浮出水面,急急扳正小艇,爬了上去,那艙里所捕獲的魚物,早已跑得干干淨淨。

  小虎子氣得跺腳,埋怨道︰“都是你,好好的要跳起跳落,現在好啦,白忙了半天,連個屁也沒有了。”

  翠衣少女也是渾身濕淋淋,鳳目一瞪,道︰“你別亂怪人,明明有個東西從天上掉下來,把小艇掀翻了,你倒怪上我啦I”

  小虎子驚道︰“天上掉下來的?是什麼?”

  翠衣少女道︰“我知道是什麼?反正黑忽忽地,不是僵屍,就是個水鬼!’小虎子忙過︰“姐姐,你別嚇唬我,天都黑了,人家不害怕麼?”

  話未說完,小艇不遠處湖面上,突然有個黑影在水面冒了一下。

  翠衣少女一眼瞥見,指著叫道︰“小虎子,快瞧,那是什麼?”

  小虎子扭頭一看,頭皮頓時發麻,一句話也不答,抬起船櫓,拼命地搖。

  翠衣少女叫道︰“搖過去看看,剛才就是這東西作怪小虎子哪里肯聽.只顧搖船離開,漫聲道︰‘別管它是什麼,天快黑了,咱們回家去要緊。”

  翠衣少女膽量卻大.走神一看,道︰‘咦?很像是個人哩。”

  小虎子更加心驚,閉著眼楮,沒命地搖櫓,喃喃道︰“倒黴,魚跑了。卻撞見個尋死的,倒黴!”

  翠衣少女一把搶過櫓炳,道。“別忙,爹平時怎麼告誡咱們,見死不救,豈是咱們俠義道的行徑,小虎子,咱們救他起來、”

  小虎子哭喪著臉,道︰“從君山那麼高跌下來,早死了,還救什麼。”

  翠衣少女道︰“是死是活,且救起來再說。”一面說著,一面運臂搖櫓折回船頭,片刻間,艇身靠著那屍體停下來,

  翠衣少女玉臂輕探,一把提著那屍體衣領,竟然毫未見費力,便提到了小艇上。

  她低頭細看,見是個二十左右英俊少年,面紅似火,雙目緊閉,鼻息間,但尚有一絲遊息未斷,不禁訝然失驚道︰“小虎子,快看,這人不是無緣無故墜崖,他是中了劇毒!

  小虎子皺眉道︰“既是中毒,大約是救不活了,咱們還是回家去吧!”

  翠衣少女沈吟片刻,毅然道︰“不.咱們要盡力試試看,把你那一粒’九陽神丹’給我。”

  小虎子叫道︰“什麼?‘九陽神丹’?這東西是爹爹數十年心血制成一共僅有十位,只給了咱們一人一粒,你要拿來救他?’

  翠衣少女點點頭,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靈丹妙藥,無非活人濟世,別多說了,快拿來了!

  小虎子不悅地道︰“你自己不是也有一位嗎?干嘛不舍得用自己的,專檢人家的便宜-

  一。’

  翠衣少女臉色一沈,道︰“我那一粒放在家里忘了帶在身上,現在借你的用用,回去就還你一粒,誰像你這樣小氣!’

  小虎子紅著臉,從懷里掏出一只白瓷小瓶,靦腆送了過去,翠衣少女接在手中,啪地一聲,將小瓶敲破,里面竟然只有一粒龍眼般大的白色藥丸。

  她輕舒左臂,捏開韋松牙關,右手捏碎藥丸外衣,向他口里一送,然後將他平放艇艙中;搖起櫓來,向小虎子道︰快,咱們帶他回去,請爹爹親自看看。’小虎子聽說回家,連忙*起另一柄短槳,姐弟二人一齊動手,那小艇快如流矢,劃過湖面,向西北方飛馳而行。

  頓飯之後,已近湖岸,前面一片蘆葦,藏著許多曲曲折折的狹窄水道,浮礁處處,湖水漸淺,擔那翠衣少女兩姐弟十分熟練地*舟飛馳,左轉右折,哪消盞茶工夫,已抵達一處憩靜的沙灘。

  翠衣少女緊搖兩櫓,蠻腰輕擺,小巧的嬌軀淩空撥起,輕飄飄落在沙灘上,反身挽住艇頭;和小虎子一左一右將小艇拖上了沙灘,拍拍手,道︰“小虎子,背著他。”

  小虎子愁眉抱怨道︰‘好姐姐,你知道我膽子小,何苦一定要作弄我,叫我背死人呢?

  翠衣少女道︰“胡說,人還沒有死,背背有什麼要緊。”

  小虎子道︰“不要緊,你自己干嘛不肯背他?”

  翠衣少女粉臉微微一紅,啐道︰“呸,他是個男的,叫我怎背著他?小虎子,你今天很不肯聽話,回頭見了爹,瞧我會替你多說幾句好話的,你當心就是了。”

  小虎子忙道︰“好!我背,我背!只求你別在爹面前說我壞話叫我挨罵就得了,我已經不小了,老害人家挨罵,你心里也過不去吧?’翠衣少女“ 嗤’笑道;“怕挨罵就乖乖背起來,時間不早,救人就很快些。”

  那小虎子好生不情願,愁眉苦臉將韋松背了起來,那翠衣少女在前領路,穿林越沼,不多久,奔到一排茅屋外。

  翠衣少女舉手示意,道︰“你且在屋外等一等,讓我先去看著和尚伯伯走了沒有?”

  小虎子道︰“對,有客人在家,弄個死人回去,只怕翠衣少女道;“其實,和尚伯伯是爹的好朋友,他也算不得什麼客人-一’不料語聲來畢,茅屋中忽然揚起一陣震耳大笑,一個粗渾的聲音接口道︰“好呀,鴦兒丫頭,你在背地里說伯伯什麼壞活?伯伯不算客人,誰還能算是客人?’緊跟著,另一個蒼勁的嗓音也笑道︰鶯兒,有什麼話進屋里來講,伯伯不是外人,不必避諱。”

  翠衣少女應了一聲,向小虎子伸伸舌頭.扮個鬼臉,然後閃動嬌軀,奔進茅屋。廳上一張方桌邊,相對坐著一僧一俗兩個老人,那俗裝的一個,眉鬢俱白,穿一襲粗布對襟短祆,足登芒鞋,一派普通漁民打扮。

  坐在他對面的僧人,卻是個長發披肩的頭陀,矮胖身材,百衲僧衣,笑呵呵直如一尊彌勒佛。

  這兩人正在對弈,桌上放著棋盤,零零亂亂散布一些棋子,那頭陀面前,另有一大壺美酒。

  翠衣少女奔進茅屋,桌上兩位老人連頭也沒抬,自顧思忖著棋勢,那頭陀面含笑容,不時舉壺,壺口對著嘴巴,咕嚕嚕大口喝著酒,狀態悠然。

  俗裝老人“啪”地落下顆黑子,目光仍注視棋盤上,口里卻慢聲問︰“鶯兒釣到幾尾魚?你弟弟呢?

  翠衣少女道︰“魚雖然釣了不少,途中船翻了,全給跑了。”

  頭陀一探手,‘’啪”他也打出~顆白子,揚眉道︰“啊?伯伯還等你們的魚下酒,這下不是吹了嗎?”

  翠衣少女笑道︰“魚沒釣到,咱們卻救回來一個人。’那俗裝老人霍地扭回頭來,微訝道;“一個人?什麼樣的人?”

  ‘是個中毒的少年,’小虎子正背著他在屋外呢!”

  俗裝老人霜眉一皺,推弈而起,道︰“快叫他送來。’小虎子應聲進屋,那俗裝老人一見韋松面如赤火,僅存弱息,神色不覺一變,順手取了一張躺椅,將韋松平放在椅上,搭了搭脈門,霜眉皺得更緊,直在搖頭。

  頭陀仰面又喝了一大口酒,笑問道︰“怎麼樣?死的?還是活的?”

  俗裝老人面色凝重,搖頭道︰“這孩子身中奇毒,本來已該斷氣了,但卻余脈猶存,尚未畢命,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翠衣少女接口道;“咱們經過君山,忽然見他從君山絕頂上直跌下湖,救起來的時候,正值毒性將發,所以-一所以╴╴╴,,

  俗裝老人訝問道︰“所以怎樣?’

  翠衣少女靦腆地一笑,垂首道︰“是我賠了他一粒‘九陽神丹’。’俗裝老人恍然道︰“這就難怪了,但他身內之毒,乃是萬年地心火毒,你雖然槽蹋了爹爹一粒‘丸陽神丹’,也難挽回他一條性命。”

  那頭陀忽然做聲笑道︰“是嗎?我就不信,憑你‘洞庭漁隱’東方異,居然還有解不了的毒?”

  俗裝老人正色說道︰‘你哪里知道,若是平常毒藥,我東方異自信還不致丟丑,假如他吞下的地心火毒只是少許,憑我那‘九陽神丹’,也還有拯救他的希望,可惜這孩子所服火毒,少說也有兩杯茶之多,別說東方異,便是大羅神仙,也無法救得他的性命了。”

  頭陀聽了這話,也是一驚,忙道︰“什麼地心火毒,竟有這麼厲害!’東方異道︰“這地心火毒乃是南洋外海傳來的東西,常年蘊藏萬尺以下地層之中,翻騰洶湧,卻因地層所制,毒性不會泄溢出來,是以不為人知,縱或有時攻穿地層,噴灑地面,也能見風凝固,為害不大,但若沒法鑽探萬年地穴,取出這種火毒,再以一百零八種毒草配合煨煉,便能長年不凝不固,其毒最劇,這孩子吞服的毒液,如果化在洞庭湖湖中,人畜食後,三日內火毒攻心,必定全身糜爛而死,唉!不知這孩子從什麼地方,竟吃下了這麼多的地心大毒-一。”

  翠衣少女、小虎子和頭陀三人,聽得默默無語,尤其是那翠衣少女,更暗暗顯得焦急異常,不住低頭揉弄著衣角,好幾次欲言又止,似有什麼話要說,又不便開口。

  頭陀冷眼瞥見,微笑著道︰“據你這麼說,這小子能一口氣喝了這麼多地心火毒,倒是福緣不薄,如此珍貴的東西,咱們想喝還尋不到呢。”

  翠衣少女忍不住,頓著蠻靴,道︰“和尚伯伯壞死啦,人都快死了,還在窮開心,你們念佛是怎麼念的?”

  東方異沈聲道;“鶯兒,不許對長輩如此放肆無禮!”

  頭陀不但不怒,反哈哈關道︰“好丫頭,罵得好,沖著你這一頓罵,和尚伯伯就結他這個善緣吧!”說著,從懷里取出一粒臘封藥丸。

  東方異一見那藥丸形狀,掠過︰‘這是艾長青獨門珍品‘寒冰丸’,艾老兒人稱‘袖手鬼醫’,從不肯施舍藥物,你從哪里弄到這一粒聖藥?”

  頭陀笑道︰“你先別問我東西從哪里得來,你只說說,這玩意兒能救得了他的命嗎?”

  東方異道︰“憑你這位北天山神手頭陀,歧黃之術,絕不在我東方異之下,能否救得,你豈有不知道的?”

  神手頭陀搖手笑道︰“你別跟和尚打哈哈,我這神手,不是你那神手,咱們彼此被此,你倒是說正經的,這東西管用不管用?”

  東方異皺眉沈吟,好半晌,才道;“論理說,寒冰正可克制火毒,應該是能夠奏技才對,但據我看來,地心火毒遠非尋常陽亢火毒可比,你這粒藥丸,至多能使他暫時清醒過來,少則五日,多則十日,其毒必然再發,那時依然無法救他性命。”

  鶯兒聞言,脫口道︰“能救醒他,就先救救他吧,十天之內,可以再想辦法,好伯伯,你就舍了這粒‘寒冰丸’好嗎?”

  神手頭陀哈哈笑道︰“看在你這丫頭份上,伯伯就舍了這粒丸藥也罷,救得他固好,數不了,也算和尚柏伯為你盡了一番心意。”

  鶯兒粉臉緋紅,啐道︰“又不是我要死,盡個鬼心意!壞死了!”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17:40


  神手頭陀大笑著捏碎藥丸上蠟皮,頓時一股清香,散溢全室。

  東方異脫口贊道︰“艾老兒不愧鬼醫之名,這東西如此珍貴,真難為你是怎麼向他要來的”

  神手頭陀一面將‘寒冰丸”喂入韋松口中,一面笑道︰“這段秘密,我不說,你們一輩子也別想知道。”他咽了一口唾沫,故意中途頓上,神秘地不再說下去。

  東方鶯兒性急,忙道︰“什麼秘密,伯伯快說呀!”

  神手頭陀搖頭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還是不說的好!

  鶯兒嘟著小嘴,跺腳道︰“不說就算了,誰希罕聽!

  東方異笑道︰“你這和尚也是,身為長輩,不知自重,明知她性子急,卻偏要逗她罵你。”

  神手頭陀微笑一陣,這才正容說道︰‘艾老兒名叫‘袖手鬼醫’。醫道雖高,卻生平不愛為人治病,你道他的東西那麼容易得來?這件事,大約也有二十年了,艾老兒有一次外出采藥,為了一株靈草,在祁連山下,跟‘玉門三凶’-言不合動起手來,艾老地醫道雖好,武功卻蹩腳得很,以一敵三,險險沒有被三凶抽筋剝皮,恰好我和尚路過,替他打發了三凶,因此攀上交情,那老兒性情雖古怪,倒甚念舊,常邀約我去桐柏山玩玩,我也去過幾次,總是大魚大肉、美酒佳釀招待,但我胃口跟他談不攏,後來才漸漸不去走動了,艾老兒臨別之時,苦想了足有一個時辰,才決定送了我一粒‘寒冰九’,井且答應一件事-一。”

  才說到這里,椅上韋松忽然輕輕“嗯”了一聲。

  東方異連忙回頭審視,見他臉上雖仍赤紅如故,身子卻在緩緩蠕動,顯見藥力業已行開,是否能夠清醒,就在這片刻之間了。

  他示意鶯兒將韋松扶起來坐在椅上,微一把脈息,便一語不發,以左掌搭按在韋松背心“命門穴”上,閉目運功,催氣直透他內腑。

  頭陀向鶯兒咧嘴一笑,道︰“丫頭,這可不能怪伯伯不往下說了,誰叫你爹也看中這個女婿,搶著替他-一。’

  東方鶯兒粉臉通紅,黛眉一揚,嬌羞、薄怒,一齊顯現在面頰上,要不是她此時雙手扶住韋松抽不開身,真恨不得……

  神手頭陀哈哈笑著,自去桌上取過酒壺,咕嚕喝了兩大口,抹抹嘴唇又道︰“要是人救不活,一番苦心,付諸流水,唉!叫我和尚見了,也代為難過-一。’一句話未完,鶯兒忽然一聲輕呼︰“謝謝天,他醒過來了。”

  韋松果然已經悠悠醒轉,但那一雙眼神煥散的眸子略才一瞬,很快又閉上了,呼吸漸漸有了一點聲息,顯然,那粒‘寒冰丸’,對他已發生了作用。

  東方異困倦地收回手掌,閉目調息,一時沒有開口,鶯兒卻忍不住輕聲問道︰“喂!你覺得好過些了嗎?”

  韋松第二次睜開失神的雙眼,緩緩向茅屋中打量一遍,嘴唇牽動,用一種低微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道︰“這-一這是-一哪兒?’

  鶯兒見他已能開口說話,欣喜地道︰“這兒是咱們家里,喂,我問你,好好地為什麼會吞下地心火毒?又怎麼會從君山頂上跌進湖里呢?”

  她像是有滿肚子疑問,恨不得一下子都問個明白,但說到這里,自己也沒太過急躁,忙又一笑,道;“啊!我問得太多了,假如你很疲倦,等一會再告訴咱們吧!”

  韋松有氣無力地點點頭,他心里已漸漸有些明白,必是自己喝下“地心火毒”,陷入昏迷,跌進湖水中以後,被這家人家救了起來。

  可是,他此時胸腹中仍然有股火熱的熱團,凝而未散,渾身乏力,眼度重如千斤,于是,只好重又閉上眼楮,卻喘息著進出一句話︰“多謝-一姑娘-一’鶯兒羞澀地笑道︰“你別只謝我,雖然是我和小虎子把你從湖里救起來,若非和尚伯伯和我爹有靈丹喂你,替你助力行功,發散藥力,恐怕你還不能-一。’神手頭陀岔口笑道︰“好啦,人家精力未復,你別嘮嘮叨叨說個沒完,有什麼話,等一等再問還來得及的。”

  鶯兒嘟起小嘴道︰“我知道,誰要你來多嘴!”但她終于又耐不住,轉頭問︰“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韋松無力張目,閉著眼楮答道︰“在下姓韋,叫韋松。”

  鶯兒笑道︰“啊!韋公子,你怎麼會吃下地心火毒呢?

  韋松長嘆一聲,道︰‘唉,這事一言難盡-一。”接著,把萬毒教主柬邀武林七大門派聚會君山,以“地心火毒’迫使各派就範,自己搶救不及,吞下火毒這些經過,大略說了一遍。說完這些話,已累得連連喘息不已。

  鶯兒姐弟和神手頭陀聽了,全都驚訝不止,自忖就在洞庭湖濱,竟未聽說武林中發生了如此大事?

  東方異此時也調息完畢,接口道︰“難得你年紀輕輕,有此肝膽機智,造福湖濱數百萬生靈,這樁公德,委實不淺,洞庭湖外通大海,若任那地心火毒傾入湖中,受害的決然不止沿湖居民而已。’

  鶯兒又問︰“你既能參與君山之會,一定出身武林名門大派,你的師父是誰呢?’韋松重又睜開眼楮,幽幽道;‘家師倒不是七大門派中人,他老人家一向隱居南岳衡山,上百下練-一’

  “什麼?”神手頭陀神情一震,閃身上前,一把握著韋松肩臂,問︰‘你是南岳百練老雜毛的徒弟?’

  韋松被他這出人意表的動作,驚得張口結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鶯兒卻皺皺秀眉,沈聲道︰“伯伯,你怎麼啦?人家剛剛醒過來,精力未復,怎麼可以這樣大呼大喊地向人家話?’

  神手頭陀啞然松手,笑道︰“對!對!是我不好,那老雜毛竟然三年未見,心里怪想念他,見了他的徒弟,就忍耐不住了。”

  韋松驚魂甫定,恭敬地道︰“老前輩尊諱如何稱呼?恕晚輩未識金面。”

  神手頭陀哈哈笑道︰“小夥子,別跟和尚來這一套文縐縐的玩意兒,咱們跟你那牛鼻子師父相識數十年,並稱南北雙奇,論武功本領,和尚都不懼地,唯獨這文縐縐的玩意,和尚自認不如,你任什麼都好跟你師父學,只有這一套,千萬學不得。’韋松問道︰“這麼說,老前輩敢情是北天山神手大師?”

  頭陀笑道︰“什麼大師小師,你索性也叫我和尚伯伯吧!”

  韋松便想起身拜見,卻被頭陀一把按住,轉面對東方異笑道︰“這娃兒既是百練雜毛的徒兒,我和尚救定他一命了,要些什麼藥物方能奏效?你快說吧!”

  東方異聽了,頓時霜眉緊鎖,搖搖頭道︰“我勸你千萬不要沖動,這孩子所中劇毒,天下無藥可解。”

  頭陀一驚,道︰“笑話,哪有天下無藥可解毒物,你別拿話嚇唬我和尚。”

  東方異正色道︰“這是什麼事,豈能信口胡謅?地心火毒一滴足可斃人上萬,何況他一口氣喝下兩杯之多!”

  頭陀方始有些相信,詫道︰“難道萬毒教也沒有解藥”

  東方異搖頭道︰“據我看,他們但知下毒,未必能解得地心火毒。”

  頭陀沈吟一會,突然擊掌道︰“有了,我立刻帶他上桐柏山,尋艾老兒設法-一O”

  東方異道︰“艾長青雖是醫道高強,也難說一定便能治得好這種奇毒,再說,他此時仗著寒冰丸護住內腑,看起來暫時清醒,不出四天,毒性必將再發。”

  神手頭陀毅然道︰‘憑和尚腳程,全力趕路,四天已經足夠趕到桐柏山了。’東方異又道︰“就算你能在四天內趕到,艾長青素稱袖手鬼醫’,他會願意替你效力嗎?’

  頭陀笑道︰“這個你不必擔心,當年艾老鬼和我分手的時候,曾經答允我一件事,今生今世,願意破例為我治一次大病,我和尚千里趕去求他,由不得他不願。”一面說著,一面抓起酒壺,仰頭喝干了壺中剩酒,橫袖一抹嘴唇,道︰“說走就走,和尚現在就告辭,有什麼繩兒帶兒,借一條用用,背了他好趕路。”

  東方異長嘆一聲,道︰“這孩子一片義心,我也不忍見他毒發慘死,鶯兒,你把那革囊拿出來。”

  東方鶯兒應聲入房,取來一副特制革囊,那革囊形如“背兜”,附有皮帶,本是商販外出負貨的工具,用來背負病人,倒也十分恰當。

  神手頭陀來紮妥當,將韋松抱進革囊里,牢牢用皮帶捆在自己背上,大袖一拱,轉身欲行。

  東方異父女三人,親送到茅屋,鶯兒低聲道︰“伯伯,路上別趕得太急,他重傷未愈,不能顛簸-一。’

  頭陀笑道︰‘做心吧!包準苦不了他就是O”

  東方異探頭一望,見韋松已在革囊中沈睡去,長嘆一聲,神情凝重地道︰“兄弟不願打破你一片熱心,但此子生命只在頃刻,死馬且當活馬醫,能治好固然可喜,萬一不能-----

  神手頭陀敞聲笑道︰“別說喪氣話,我和尚行事,數十年來,還不知‘不能’兩個字怎麼寫法。’

  東方異頷首道︰“但願如此就好了,可是,有一件事,兄弟卻有些不解。”

  頭陀笑道︰“什麼事,你盡管說。”

  東方異正色道︰“當鶯兒初時將此子救回茅屋的時候,你並無十分關切的模樣,為什麼一聽他是南岳一奇百練羽士的傳人,你便一力承擔救援重責?難道說,你心里又記起了二十年前那樁恨事?”

  伸手頭陀一聽這話,臉上笑容頓斂,嘻笑之態,剎時消失得干干淨淨,胖胖的圓臉上,忽然布滿了深沈如海的神情。

  好半晌,才苦笑一聲,道︰“那孽障早已被我逐出門牆,人人得而誅之,牛鼻子已算得手下留情,你以為我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東方異拱手道︰“兄弟豈敢如此設想。”

  頭陀曬然道︰“那就好了,兩件事風馬牛不相關,你別想得太多。”說著,邁開大步,如飛而去。

  鶯兒見他去勢如電,眨眼已到十丈以外,忙大聲叫道︰

  ‘伯伯,你你什麼時候再來?”

  神手頭陀聞言略頓,腳下不停,揚手道︰“治不好他的重傷,伯伯一輩子也不回來了。”

  東方異父女聽他竟說出這種不吉之言,不期然都是一怔,再想開口,神手頭陀已去得只剩了一點暗影。

  暮色四合,洞庭湖上,冉冉泛起一層濃霧,神手頭陀疾如星丸,在濃界迷蒙中,漸去漸遠。

  東方異落寞地嘆了一口氣,扶著鶯兒肩頭喃喃道︰“你和尚伯伯好強一生,這一次,只怕踫上一件棘手的事了

  鶯兒仰起粉臉問道;“為什麼?爹!”

  東方異感嘆道︰”那孩子一線生機,何等渺茫,但願上天會保佑他。”

  隆冬的腳步,雖然已經緩緩離開了大地,桐柏山上,卻仍舊積著厚厚一層雪,空蕩的山,冷清清的樹,除了一片白銀妝琢,蟲獸尚蟄伏未甦。

  神手頭陀一路上全力施展“神行縮地”絕世身法,第四天一早,如期趕到桐柏山麓。

  仰望那連綿百里,此起彼落的挺拔山峰,盡在濃雲覆蓋之下,顯得十分恬靜。

  老和尚長長噓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活該他命不該絕,艾老兒平時采藥吟松,滿山亂跑,並不常在家中,如今大雪封山,諒他必不會出去,只是,這老家夥古怪難纏,勢非想個妙策,別讓地推諉才好。”

  忽然又忖道︰“這兩日只顧趕路,背上革囊中聲息全無,不知他傷勢怎麼樣了?”他匆匆將背上革囊解下來,掀開皮蓋,探頭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原來韋松蜷臥囊申,此時頭臉四肢,已呈現一片浮腫,渾身灼紅如火,連鼻眼五官,已經難以分辨,乍見之下,直如一個燒得通紅的鐵丸。

  神手頭陀心里大大一震,伸手深深他鼻息,竟微弱得宛若遊絲。

  韋松那樣子,直與死人無異,所幸的是尚有最後一口氣未斷,但生命的火焰,業已黯淡得像一盞油盡的燈,隨時隨地,都有熄滅可能。

  頭陀肥胖的圓臉上,汗珠隱隱,一翻腕,掩上皮革囊,重新背負起來,毫不遲疑,飛步登山。

  他還是十余年前來過,又值此大雪彌蓋之下,路徑方向,幾乎全不是當年模樣,幾經細辨,翻越了數座山頭,才算找到‘袖手鬼醫”艾長青那間隱蔽的草屋。

  神手頭陀提氣騰身,一連十余個起落,奔到屋前,揚聲叫道︰“艾老頭,丈長青,在家里嗎?”

  叫了幾聲,草屋中無人回應,頭陀心中暗急,雙掌一錯,正要搶進屋去,草屋木門突然“呀”地打開,從里面伸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頭顱來,問道︰“什麼人?大呼小叫的~。”

  神手頭陀大喜,叫道︰“老嫂子,是我,酒肉和尚來啦!”

  那老婦人眯著一雙昏花眼,細看半晌,冷冷道︰“長青不在家,你改天再來吧!”話聲甫落,便要掩門。

  神手頭陀微一幌身,疾閃而上,左腳急伸頂住了門扉,笑道︰“老嫂子,十幾年不見,你連我和尚也不認識了?”

  老婦靦腆地讓開身子,道︰“認雖認識,但長青不在家,你來干什麼?”

  神手頭陀也不理她,徑自進了草屋,將背上革囊輕輕卸下來放在椅子上,然後才含笑見禮道︰“老嫂子,十幾年不見,嫂子越來越見年輕啦!快把長青叫出來,咱們今天得好好敘一敘。’

  那老婦仍然神情一片冷漠,道︰‘對你說過了,他不在家。”

  神手頭陀笑道︰“大嫂別說笑話,他怎會不在-一?”

  老婦把臉一沈,道︰“不在就不在,誰跟你說笑話?’神手頭陀深知這鬼醫兩夫婦,全是出名的冷面孔,並不介意,反笑道︰“我和尚偏不信,他要是果真不在,讓我搜一搜。”

  老婦撲身攔住房門通道,怒目道︰“你一個出家人,怎說出這種話來?”

  頭陀道︰“那麼你干脆叫他出來吧,大雪天,他不在家,會到哪里去?”

  老婦冷笑道︰“長青下山采藥,已經三天沒有回來,信不信由你。”

  頭陀眉頭微皺,嘆了一口氣,道︰”唉!他要是當真不在,真是太不巧了,好容易尋得這件曠世難覓的珍品,看來只好帶回去了。”說著,懶洋洋把革囊背起,搖著頭,走出了草屋。

  那老婦一直目不轉楮地盯著他背上革囊,並未出聲阻止,神手頭陀已走出草屋,毫未猶豫,邁步下山,老婦才突然叫道︰“且慢,你背上背的什麼東西?可以對老身說說嗎?”

  頭陽搖搖頭道︰“這東西稀世難求,告訴你大嫂也不會懂得,老艾回山時,就煩大嫂轉告他一聲,說我和尚在北天山地層之中,無意間發現一處洞穴,費盡千辛萬苦,好容易取得一瓶中土稀有的‘地心火毒’,特意送上桐柏,偏偏他又不在家〞〞,,這番話還未說完,驀地一條人影從門中飛搶出來,大聲叫道︰“恩公,留步,艾長青在此。”

  神手頭陀回過頭來,見門口立著一個銀發雪髯魁梧老人,可不正是“袖手鬼醫’艾長青?故作驚訝道︰“咦?艾老兄回來得真快呀?’艾長青臉上~紅,笑道;“恩公休要取笑,皆因艾某這幾日正專心提煉一種藥丸,曾矚她拒人相見,拙荊不知恩公如此感情,失禮開罪之處,艾某這里陪罪。”

  頭陀哈哈笑道︰“原來如此,陪罪不敢當,只是這東西得來不易,和尚知道這是絕毒之物,估量你這做大夫的或許用得,才千里迢迢送了來,要是再帶回去,豈不無趣?”

  艾長青連連拱手,重又讓他進屋落坐,老婦捧上香茗,兀自怔怔望著椅上革囊發呆,不肯離去。

  神手頭陀索性吹噓道︰”老艾,你不知道這東西多難到手,和尚一時好奇,險險將老命斷送在地穴之中,好不容易,才弄到兩杯-一。

  艾長青插口道︰“據雲地心火毒,乃南洋蠻夷所產,中土向未發現,想不到北天山竟然有此奇物。”

  頭陀笑道;‘要是沒有,難道我騙你不成,這東西常人得到,並無用處,必須似你這種絕代名醫,才知道用藥煨煉,才能發生奇效。’艾長青道︰“不惜!不錯!此物乃天下奇毒,恩公得到,非但無益,一個不好,反受其害。”

  頭陀道︰“所以,我才老遠地送來給你呀!”一面站起身來,含笑緩緩解開革囊,掀起皮蓋。

  那艾長青伸長了脖子,目不轉瞬注視著神手頭陀褪開囊套,露出渾身似火的韋松,當時臉色一沈,不悅地道︰“艾某敬重你有恩于我,怎的多年不見,竟用些卑劣手段,戲弄咱們?”

  神手頭陀揚眉道︰“誰說和尚在戲弄你?”

  艾長青冷笑道︰“恩公好善狡辯,敢問那地心火毒,在什麼地方?”

  神手頭防道︰”你且別忙責備,先看看這位垂死的人,是被什麼毒物所傷?”

  艾長青冷冷道︰“此人唇黑面赤,全身浮腫,眉目不辨,定是被-一。”說到這里,倏忽住口,眼中暴射兩股奇異的目光。

  神手頭陀哈哈笑道︰“果然不愧鬼醫,這人所中奇毒,正是毒絕天下的‘地心火毒’,吞下去的份量,恰好兩林,老夫若是替他解毒治療,何難設法從他體內,*出那兩杯地心火毒’來?我和尚該沒有誑語吧?’

  艾長青氣得重重哼了一聲,霍地立起身來,道︰“恩公的意思,是要艾某替他解毒治病?”

  頭陀點點頭道︰“正是。”

  艾長青忽然仰天大笑,道︰“地心火毒,天下無藥可解,恩公還是早些攜他下山,在他命門穴上補他一掌,省得他毒性復發之後,內腑遭受毒火熬練,到時受盡千般苦楚,方得斷氣。”

  神手頭陀一顆心向下直沈,但仍舊不肯死心,道︰“天下一物必有一克,我就不信‘地心火毒’,當真無藥可解。’“那麼,恩公就請自行設法,替他解毒吧!”

  “我曾經給他吃了一粒‘寒冰丸’,便能使他四日之內,毒性未發,看來不是無物可治。’

  ‘寒火相克,只能使用一次,現在縱有千百顆‘寒冰丸’,也萬難克制他體內火毒了。”

  “艾兄,你人稱鬼醫,醫道通神,總該有個辦法,可以救得他?’艾長青搖頭笑道︰“無法可想。”

  神手頭陀從懷里取出一面烏木圓牌,’‘啪’地放在桌上,道︰“你認得這東西嗎?’艾長青神色不變,仍然冷漠地道︰“這是艾某二十年前贈送恩公的信牌,焉能不識?”

  頭陀道︰“當年贈牌的時候,你曾經答應我,有生之年,以牌為憑,願為我破例醫一次病,這話你忘了嗎?”

  艾長青冷笑道︰‘”言出如山,豈能忘懷,但此人並非恩公,自然又當別論。”

  頭陀站起身來,正容道︰“艾兄,此人與和尚另有淵源,你能救得他命,便是救和尚一命,一面信牌,和尚平生也只求你一次,行嗎?’艾長青絕不猶疑,搖頭道︰“恩公不必多費口舌,萬事皆可效勞,唯獨此事,無能為力。”

  神手頭陀臉色也是一沈,道;“姓艾的,當年若不是我和尚,你這條老命,早已喪在祁連山中,救命之恩,僅換你醫治一個病人,你還不肯答應?”

  文長青只是冷笑,索性不再回答。

  伸手頭陽雙目一瞪,厲聲問道;“你肯不肯醫?”

  艾長青搖搖頭,一片冷漠。

  頭陀突然又堆了笑臉,道;“還是醫了吧!和尚生平難得開口求人,你不看救命之恩,單只咱們相識二十年,今天我和尚開口求你,難道-一?”

  艾長青仍是搖頭道︰“不必多說,艾某決不會答應的、’神手頭陀閃電般一探手,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把扣住艾長青穴道,沈聲叱道︰

  “你醫不醫?”

  艾長青冷笑道︰‘你就是殺了艾某,也無法救他一條性命。”

  神手頭陀︰‘你一定不醫,和尚怒起來,一把火燒了你這破房子,叫你辛苦一輩子積下來的藥粉、藥丸、藥膏-一股腦燒個干淨。

  艾長青並不害怕,冷笑道;“只有請便,艾某人命尚不惜,豈惜那身外之物。”

  頭陀手上一緊,叱道;“你真的不要命了?”

  艾長青抗聲道︰“你要殺便殺,何必大呼大叫?”

  伸手頭陀無奈又松了手,笑道︰‘何苦這樣固執?螻蟻尚且貪生,為人豈不惜命,好死不如歹活著,常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

  艾長青被他軟硬兼施,惹得怒起,大聲道︰”實對你說吧,地心火毒無藥可解,你一定要我醫他,只有一法。”

  神手頭陀大喜,忙道︰“什麼辦法?你快說出來!’艾長青冷冷~笑,道;“辦法雖有,說出來,你未必願意照辦。”

  神手頭陀跳了起來,道︰“只要有辦法,和尚沒有不願意的。’艾長青目光一瞬,緩緩說道︰‘此人現已服過‘寒冰九’,暫時護住腑,你如果一定要救他,趁他在火毒尚未發作之前,以你本身一甲子修為內象功力,傾力打入他體內,為他施行佛門開頂之法,*出火毒,洗髓易筋,脫胎換骨神手頭陀一聽這話,深自一震,脫口驚呼道︰“啊艾長青繼續說︰“這種功*毒,洗筋伐髓的方法,便是唯一救命的藥方,但有兩點,你卻要仔細聽好-一。”

  他也故作神秘,語聲略頓,方才一字一句地道︰“第一,你在施展內功通毒,洗筋伐髓的治療方法以後,全身功力,都將喪失殆盡,從此變成廢人,並且,終生不能再練武功。’“啊。”頭陀又是一聲驚呼。

  “第二,這方法只有十之八九有效,並非萬全妙方,說不定你犧牲了一身功力,依然無法驅盡他體內火毒,那時候,你們難免一殘一廢,抱槐終生,這是我不能不事先告訴你的。”

  一番話,聽得神手頭陀半信半疑,呆若木雞,許久,許久,沒有出聲。

  這一回,卻輪到“袖手鬼醫’艾長青大笑了。

  他眯著一雙細眼,問︰“怎麼樣?我說你未必願意,果然有些為難了不是?”

  神手頭陀臉色蒼白,默然不語。

  艾長青大感舒暢,得意地又笑道︰‘我早說過,世上之人,說大話的很多,真能舍己為人,仗義輸將的人卻很少,何況是這種不敢保證有效的大事呢!大師父,你說是不是?’神手頭陀緊緊握著雙手,兩道目光,眨也不眨盯視著椅子上形同火球的韋松,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顯得十分激動。

  在他心中,兩種截然不同的念頭,正彼此升沈掀騰,難以決斷。

  椅子上的韋松,早已奄奄一息,不成人形,他的性命,最多還有半日,這可憐而又可佩的孩子,他曾經答應過要救他,可是,難道真的要他-一?”

  艾長青忽地笑嘻嘻伸過手來,拍拍他的肩頭,道︰“恩公,你一身修為,得來不易,要是就此白白犧牲了,不但你不願意,我艾長青也不贊同,忘了它吧!只當沒有這回事好了。”說罷,又復哈哈大笑不已。

  神手頭陀目滯神癡一動也不動,拳頭握得更緊,十指上指甲,已深深嵌進自己掌肉中。

  艾長青又道︰“這中毒的娃兒是誰?跟你有何淵源?我艾某人一無所知,但我猜,他總不會是你的門人弟子吧?”

  神手頭陀緩緩搖了搖頭。

  艾長青道;“對啊!二十年前,你親手所傳弟子,尚且叛師背祖,不再視你為師,這人既非親非故,更犯不上------

  誰知他話未說完,神手頭陀卻渾身猛烈地一震;眼中精光激射,一把扣住他臂肘,激動地道︰’‘告訴我,假如我願意以我一身內功修為替他驅毒療傷,一旦成功,我的武功失去,他是否能夠承受我全部武功?”

  艾長青驚愕地望著他,搖頭道︰“你要知道,那方法並不百分之百有效-一。”’神手頭陀吼道︰“現在不論成功的機會有多少,我只是問你,我失去的武功,是不是能夠轉注在他的身上?”

  艾長青點點頭,道︰‘理論上說,自然是如此。”

  神手頭陀又問;“你曾經用這種方法替人驅毒嗎?”

  艾長青茫然道︰‘沒有啊!’”那麼,你怎麼知道這方法只有十之八九有效,並非萬全妙策呢?”

  艾長青一怔,苦笑道︰“因為這方法只是一條可行之途,並無人試過,誰也不知道是否真正有效-一。’

  神手頭陀突然一掌拍在桌上,仰天哈哈大笑,道︰“天意!天意!上天之意,人莫可違,孩子,我成全了你吧!”

  艾長青吃了一驚,輕聲問道︰“恩公的意見,是說願意用你一甲子苦修得來的內功,施展‘洗筋伐髓’大法,替他驅毒療傷?’

  神手頭陀大笑道︰“正是,你以為如何?”

  艾長青道︰“你願意從此自己變成廢人,今生今世,永不能再練武功?”

  神手頭陀神出右手中食二指,在桌上輕輕一擰,登時如捏泥塊般,擰下來三寸多厚一層桌面,隨手一揚,頓化飛灰,低聲問;“艾兄,你這桌子是什麼做的?”

  艾長青驚得面色蒼白,吶吶道︰“恩公真是神人,我這桌面,乃是最堅硬的青鋼石-

  一。”

  神手頭陀笑道︰“捏石如泥,搓之成灰,這種內家功力,應該值得自傲了吧?”

  艾長青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連連點頭。

  神手頭陀驀地笑容一斂,滿臉遍布淒惶之色,朗聲道︰“我和尚苦修數十年,憑這身修為,除了博得‘神手’兩個字,在江湖武林中,又作過什麼驚天動地,感人泣鬼的事業?終日酗酒浪蕩,光陰虛擲,縱有出神入化的武功,跟那凡夫俗子,又有什麼不同?”

  立長青岔口道︰“但是。’

  頭陀搖手道︰“不要但是,這孩子俠心義膽,咱們都自愧不如,我和尚已經下了決心,應該如何開始,你就決說吧!”

  艾長青默然良久,謂嘆一聲,道︰“老朽向稱冷面寡情,聽恩公這番言語,也不免私心激動,恩公能將他中毒原因,為老朽一敘嗎?”

  神手頭陀于是將韋松在君山之上,搶截萬毒教五瓶”地心火毒”已毀其四,最後一瓶無法攔阻,竟以身殉,在空中把毒汁喝下肚去-一這番經過,簡略地說了一遍。

  艾長青沈吟良久、道;“既是如此,老朽也發一次善念,索性成全了這可敬可愛的孩子吧廣

  他到藥室之中,取來一只白玉瓷瓶,用一個木桶,滿滿注了一桶清水,然後將瓶中藥粉,盡都傾進水里,那水頓時沸沸騰騰,氣泡亂冒,整捅水全變成烏黑色,一股清香之味,溢滿全室。

  頭陀問道︰“這是什麼藥物,其色甚是難看,氣味卻很清香?”

  袖手鬼醫艾長青正色道︰“這是老朽十年來遍歷名山,采集奇草異花,幾千零八十種,配以烏木之精、毒龍之膽、千年鶴頂紅,以及蜂針毒液,密煉而成,名叫“千花散’,除了地心火毒,這東西可以稱得天下至毒的毒物了。”

  一面說著,一面招呼老妻,合力將木桶搬進丹室內,然後對頭陀道︰“此法艱巨耗時,不是一蹴可成的,恩公修為逾一甲子,至少需要七日,才能將整個內力,貫注此子體內,同時一面注力行功,一面又要兼顧*毒,以吐納大法,從頂門‘百匯”穴開始,循督脈經任脈經、沖脈經,而陽躍、陽維、手太陽肺經、陽明大腸經-一遍歷周身三百七十九穴,每循一次,大約得一天時間,他體內劇毒,也就去了七分之一,必須輪回不絕,七日七夜之中,不能飲食休息,不能中途停頓,不能分神分顧,不能忍力蓄功,七天之後,這桶中烏黑毒液,要全部變成白色,那時方算得功行圓滿。”

  神手頭陀面色凝重地問︰“依你這麼說,必須將他浸在毒液中七天七夜?”

  艾長青道︰“正是,這叫做“以毒攻毒’非但可洗筋代髓,倘使成功,此子已成金剛不壞之軀,從今後百毒莫侵了。”

  神手頭陀臉上浮現一抹淒惶的苦笑,道︰“好吧!咱們現在就開始,行動期中,還需煩艾兄代為護關-一。”

  艾長青道︰“放心吧,我這桐柏山,不但人跡難到,連鳥獸不敢擅闖。”

  忽而,面色一正,又道︰“不過,恩全,你數十年苦修------神手頭陀曬然笑道︰”不必替我和尚耽心,數十年光陰雖長,但要培植一朵武林奇葩,卻還嫌它太短哩。”說著,抱起韋松,昂然踏進了丹室。

  丹室門悠悠而合,袖手鬼醫,艾長青癡立門外,悵惘良久,才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長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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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18:18


  日出日落,第一天在沈靜中緩緩溜過,“袖手鬼醫’艾長青坐在丹室門外,寸步未離,他不時輕輕踱近門口,側耳傾聽室中動靜。丹室中除了低沈的呼吸,別無聲息。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

  隨著時間的消逝,室中傳出來的呼吸聲,越來越混濁,到了第五天,那聲音沈重得猶如牛喘,其中更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呻吟。

  艾長青在門外焦急地踱來踱去,臉色瞬息萬變,兩雙手緊緊捏搓著.五天來,他片刻未曾稍離,幾乎全部精神都傾注在隔室之中,這時候,他知道“神手頭陀”已到了生死關頭,成功?失敗?只在轉瞬之間了。可惜卻無法為他一伸援手。

  到了第六天傍晚,喘息聲突然斂止。

  艾長青一顆心向下猛沈,暗驚道︰“莫非他已經力量不繼,無法克臻全功?這念頭在他腦海中宛如石火電光一閃,情不由已,翻腕一掌,推開了房門。

  門開處,艾長青眼中一亮,只見神手頭陀神情萎頓萬分地斜依在壁角,滿頭汗漬,亂發蓬松,一雙眼,已不復有從前湛湛神光,頰肉低陷,直如枯屍。

  在他身前不遠的木桶中,“千花散”毒液,卻盡己變成白色,韋松蜷臥在桶里,身上浮腫全消,正沈沈入睡。

  頭陀望見艾長青沖進丹定,呆滯的目光微一抬,嘴角一陣牽動,用一種虛弱而低微的聲音,斷續說道︰“看-一看-一那孩子-一成了嗎?-一’艾長青連忙喂了他一粒藥丸,低聲在他耳邊說道︰“恩公,這是奇跡,你只用了六天時間,已經使他劇毒盡去,而且。”

  “啊。”神手頭陀慰藉而滿足地閡上雙眼,眼角湧現兩顆晶瑩淚水,嘆道︰“能這樣就好了,我-一我還以為前功盡棄了呢!”

  他喘息了一陣,方才又道︰“我見那桶中毒液,已經轉變白色,時間還差一天,而內力卻已枯竭,無奈只好拼住最後一口真氣,全部*入他’百匯’穴中-一。”說完這些話,早已虛態畢露,喘成一片。

  艾長青含淚道︰“恩公,你不但治好了他的傷,更從此造就成一朵武林奇葩,好好休息一會吧!他既是個好孩子,你的心血,就不會白費。”

  神手頭陀點點頭,閉目不語,在他臉上,只有滿足和安慰,竟無絲毫後海或遺憾。

  艾長青招呼老妻進來,合力將韋松抱出木桶,替他抹干身子,穿好衣服,然後把神手頭陀和韋松,各安置在一張臥榻上,兩老夫妻,又急急去準備飲食。

  過了半個時辰,韋松首先醒過來,當他睜開眼,望望這陌生的屋子和陌生的面孔,尚以為自己置身幽冥.詫異地問道︰“這一一這是哪兒?我已經死了?”

  艾長青撫摸著他的頭發,低聲道︰“孩子,你不但沒有死,更得到曠世難逢奇遇,你的造化,真是不小。’

  韋松聞言一怔,翻身爬了起來,道︰“是你老人家救了我嗎?”

  艾長青搖搖頭道︰“不,老朽何得何能,焉能從絕毒之下,救得你性命,你回頭去看看,那邊榻上躺著的,才是你的救命大恩人哩!”

  韋松仔細看看神手頭陀,似覺有些面善,想了好一陣,突然記起,叫道︰“這位老前輩是北天山神手大師”

  于是,“袖手鬼醫’艾長青才趁頭陀未醒之前這段時間,詳詳細細,將“北奇’神手頭陀如何犧牲自己數十年苦修,替他*毒療傷,洗筋伐髓的經過,述了一遍。

  韋松聽完,感極而泣,唏噓著道︰‘神手老前輩雖與晚輩家師誼屬至交,但和晚輩,不過~面之識,竟承他老人家犧牲畢生功力,只為活我一命,此恩此德,晚輩縱然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

  艾長青嘆道︰“他就是這樣性情中人,既然決心救你,豈圖你報償,但他這一身功力得來非易,如今全部轉注給你,你卻不能辜負他一番期望。’韋松泣道︰“晚輩父母雙亡,子然一身,君山之下,以為必死,殘命皆出大師所賜,今生今世,他老人家就是晚輩之父-一”

  誰知話尚未完,一個聲音突然接口道︰“使不得,你又不是小和尚,咋把老和尚當作父親?”

  二人循聲望去,原來竟是神手頭陀醒來,經過一陣憩息,他眼神雖然仍舊頹頓,卻已恢復平日嘻笑神情。

  韋松連忙奔到榻前,方要脆下叩謝活命賜功大恩,又被神手頭陀一把拉住,笑道︰“別來這一套,和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磕頭蟲,有話咱們坐著談,總比跪下來舒服得多。’韋松含淚道︰”大師,你老人家苦修數十年,好容易掙得武林一奇盛譽,不想竟為了晚輩,毀去整個武功-一。’

  神手頭陀笑著打斷他的話,道︰“又來了!這有什麼大不了呢?這輩子不練武,下輩子還可以再練,天道輪回,一切都是命里注定,就當我這輩子不練武,強練了,老天也不容我。’

  他忽然臉色一正,又值︰“不過,話又說回,我這數十年光陰,也不是白給你的,有樁心事,你得去替我辦一辦。”

  韋松慌忙肅容躬身,道︰“大師但有差遣,晚輩萬死不辭。”

  神手頭陀長嘆一聲,道︰“這件事,我和尚耿耿于懷已經二十年了,那時老衲唯一傳人,娃淩名鵬,不尊教誨,叛離師門。”說到這里,卻住口岸不語,闔上眸子,好像沈緬在一片回憶之中。

  韋松見他眼角隱現淚光,心知這件事,必然極其重要,不敢插嘴,默默肅立著,等待他把話說下去。

  哪知等了許久,神手頭陀卻苦笑一聲,道︰“還是暫時不由我說出來的好,等你見到你那牛鼻子師父,他自然會告訴你。”

  韋松一怔,訝道︰“家師竟會知道?”

  “他豈但知道,二十年前,他是唯一目睹此事的人,唉!可恨當時我竟沒有聽從他的勸告,如今懊悔,卻太遲了。”

  韋松滿懷狐疑,卻又不敢追問,過了半晌,神手頭陀語意一轉,又道︰“你雖得我內力,但我仗以成名的’大能神手八式’,尚未傳你,將來你替我辦起事來,殊多不便,從明天起,我每日傳你一招,八天以後,你必須離開桐柏山。”

  韋松脫口道︰“你老人家呢?”

  神手頭陀笑道︰“我怎麼樣?我雖然失去武功,還沒有失去和尚的身份,和尚吃四方,總能養活我自己的。”

  韋松泣道︰”晚輩既得活命,又蒙厚賜,懇求你老人家給我一個報恩于萬一的機會。”

  神手頭陀笑道︰“難道你想背著我,奉養一輩子?”

  “晚輩甘願。”

  “你願意,我還嫌麻煩哩!男子漢,別婆婆媽媽了,你能替我辦妥那件事,和尚已經心滿意足,別無他求”

  “那麼,晚輩倘能不辱所命,又到哪里去稟謁你老人家?”

  神手頭陀沈吟半晌,道︰“不是桐柏,便是洞庭,你要尋我,只在這兩個地方。”

  ☆☆☆

  八天以後,韋松含淚拜辭,獨自離開了桐柏山。

  當他回首眺望那覆蓋在白雲下的層層山峰,不期然,從心底發一聲感慨的嘆息。

  回憶半月來,所遇所經,恍如做了一連串古怪離奇的夢,如今他身受南北雙奇兩家絕學,更得到神手頭陀一甲子以上內力,大難不死,總算因禍得福,但心靈中,卻似空空蕩蕩,無所依據。

  神手頭陀不但救了他的性命,將畢生修為,轉注予他,更在這短短幾天之中,將他仗以成名的“大能神手八式”傾囊相接,但在臨別之時,卻留給他一個難以解釋的謎。

  是什麼事使那嬉笑風塵的異人耿耿于懷二十年?他仿佛記得神手頭陀在攜帶他離開洞庭的時候,東方異曾經提起“二十年前恨事”這句話,難道這事與他的唯一傳人淩鵬有關?或者師父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陀之間,存在著一樁多年來的齊蒂!

  但轉念之間,又覺不對,假如‘南北雙奇”心存介蒂,神手頭陀豈肯為了救治地,犧牲數十年苦修武功,可是,他為什麼不肯說明,反叫自己趕回南岳去問師父呢?

  這疑團在他腦海中纏繞不休,唯一的辦法,只好趕回南岳。

  一面思索,一面趕路,這一天,途經湖北重鎮襄陽附近,默默尋了一家靠近漢水的酒樓,獨自買酒解悶,遙望江中如森桅檣,舟艇如梭,不知不覺,已到黃昏。

  他平生很少飲酒,此時胸中悶郁不解,不免多喝了兩杯,酒入愁腸,最易沈醉。醉眼朦朧中,忽見一葉輕舟,順流而下,轉眼間,泊在距離酒樓十余丈外岸邊,從舟中閃身躍下一個身著紫衣背插長劍的年輕少女,冉冉直向酒樓行來。

  韋松此時內功已有一甲子修為,夜中視物,毫發可辨,故此雖當黃昏,瞥目間,已覺那少女身材相貌,竟然十分熟悉,連忙揉了揉眼楮,這一看之下,卻不禁駭然一驚。

  原來那少女竟是“萬毒教主’田秀貞。

  韋松一驚之下,酒意頓消,腦中百念飛轉,驚忖道︰這丫頭在君山之上,邀聚中原六大門派,一呼百諾,何等威風,怎會獨自一個人跑到襄陽來了?

  這念頭尚未轉過來,少女已行到樓下,韋松鋼牙一挫,暗道︰合當天下蒼生有幸,今天讓我為武林同道,除此一害。旋身而起,順手取出一錠銀子,拋在桌子上,大步迎下樓來。

  才行到樓口,那少女恰好正拾級登樓,兩下一照面,韋松早已提聚真力,方要亮拿出手,卻聽那少女一聲驚呼,叫道︰“韋表哥,是你!”

  韋松一怔,掌勢蓄而未發,凝目細看,那少女已喜孜孜奔上樓來,一面叫道︰“韋表哥,真是太巧啦,我一眼就認出是你-一”

  韋松突然倒跨一步,沈聲喝道︰“丫頭,站住,你再敢走近~步,別怪我要出手了。”

  少女聞聲止步,閃著一雙明亮的大眼楮,詫問道︰“你~你-一你不是韋表哥。”

  韋松冷笑道︰“哼!我正是韋松,但是你呢?”

  少女忙道;“連我都不認識了,我是你的表妹一一除文蘭。”

  韋松曬笑道︰“你倒會冒人名字,徐文蘭早就死了,你休想騙得過我。”

  “什麼?”少女怒道︰“韋表哥,你憑什麼一見面就咒人?”

  韋松道;“此地人多鬧市,我不想驚世駭俗,你敢跟我到江邊去談談嗎?”

  少女氣得臉上通紅,頓腳道︰“去就去,誰還怕你!”

  韋松也不答話,兩人一前一後,離了酒樓,片刻已到江邊,韋松掃了那小舟一眼,冷冷道;“教主的護法也來了嗎?何不叫他們一齊下船來?”

  少女又氣又怒,冷笑道︰“你說些什麼,我一句也不懂,十年不見,你一定是瘋了。”

  韋松笑道︰“我才沒瘋,也不會狂想獨霸武林,邀約七大門派,聚會君山,卻在酒中暗下迷藥。事到如今,你不承認也不中用了。’少女驚道︰“韋表哥,你說什麼!誰在君山邀約七大門派?誰又在酒里下了迷藥?”

  “自然是你教主干的好事。”

  “你胡說,誰是什麼教主!我是你的表妹徐文蘭,難道你真的忘了?”

  “田秀貞,你不用再想假冒我表妹名字,告訴你吧!我表妹早在半月以前,便已去世,我親手埋了她,然後才趕到君山。”

  少女驚道;‘韋表哥,你是怎麼啦?自從十年前你離家去南岳,我也被星子山獨臂神尼帶往陝南習武,十年來,一直沒有離開過星子山,你-一怎麼盡在胡說呢?”

  韋松聽了,心中不覺微動,頓時記起在君山會上,歐陽琰曾說過田秀貞腳上不便,同時,所有與會的,都親見她用一條紅氈掩遮著雙腿,從上山開始,一直未見她起身行走過——

  他再看看這少女,卻見她雙腳完好,並無折損殘廢,這麼說,她真的並不是“萬毒教主”

  田秀貞?

  但是,她也決不會是自己的表妹徐文蘭,如果她是蘭表妹,那麼,我埋掉的那個女郎又是誰?

  他心念一轉,登時有了主意,冷冷道︰“你說你一定是蘭表妹,十年前的往事,你可記得?”

  少女爽然道︰“怎麼會不記得,那時候,我們還小,可是,你去南岳的時候,我還記得替體繡了一月香袋送給你——”

  韋松不等她說完,已是大大一震,付道︰不錯,不錯,香袋的事,只有蘭表妹和我兩人知道,她能一口道出,足見不假。

  但繼而忖道︰“不!我在失神之際掩埋屍體,要是被人暗中偷見我將香袋塞在屍體手中,自然便能聯想到香襲來源了。”

  他反復把這些疑問想了幾遍,終覺難以決斷,便道;“我分明記得返家的時候,你已經和我爹娘全家中毒死去,並且是我親手將你們埋葬入土,你如果真的是蘭表妹,咱們只要同回家去,開墳驗看,不難立辨,你願意不願意?”

  少女聽了驚問道︰“什麼!你說姨父姨母他們都去世了?”

  韋松點點頭,含淚道︰“我現在心神已亂,只要你願意,咱們立刻便動身,這真天下第一奇事,如果你是蘭表妹,那墳里埋的,又會是誰呢?”

  少女無奈,也含淚點頭道︰“好吧!為了釋你疑惑,咱們一塊兒查驗去一下,天下怪事雖多,倒沒聽說過假冒人家去死的,我想你一定是著錯人了。”

  韋松暗道︰“但願我看錯人了,那萬毒教主田秀貞已經跟你十分相似,難道世上還有第三個一般模樣的人?”

  他心中狐疑未釋,這些話,並未說出口來,兩個人同到江邊,登上那少女所在輕舟,韋松留神查看,船上果然沒有萬毒教門下。

  于是,他暗暗松了一口氣,命令船家立即解纜一葉輕舟,隨波逐流,當晚便離開了襄陽。

  故土重臨,令人腸斷,何況是失群孤雛?更何堪,面對幾堆新墳。

  他本來以為只是一串古怪的夢,但如今重臨故鄉,景物依舊,墳冢宛然,又重新跌入殘酷的現實中。

  韋松呆呆立在墳前。淚眼模糊,唏噓難禁,那一列七座新墳,埋葬著他的雙親、父執和僕人,這七個人,都是他親手所葬,距離現在不過才十余天,可是,這十幾天之中,變化卻是那麼巨大。

  他目光掃過其中一座墳頭,不期然又望望正低頭飲泣的表妹,心里像倒翻五味瓶似的,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這是多麼荒謬的事啊!墳前站的和墳中埋的,竟是同一個人一一他的表妹徐文蘭。

  少女恭恭敬敬在“金劍神鏢’韋如森夫婦前拜了三拜,韋松默默走進房里.取來一柄鐵鍬,兩個人立在墳前,含淚向立,許久沒有出聲。

  常言道︰入土為安,死者已矣。但為了證實這件奇怪而荒謬的事實,他卻不得不重新掘開填土,查驗一下究竟?

  假如能夠證實那墳中理的,並非蘭表妹,韋松心靈中,負荷還不太大,要是一旦掘開墳墓,卻證明身邊站的這一位乃是假冒的,因而使他自幼青梅竹馬的戀人,暴戶露骨,他的內心,如何能夠平靜?

  所以,執著鐵鍬,他不禁猶豫起來。

  那少女目不轉瞬注視著墳土,囁嚅地問道︰“韋表哥,是這一座嗎?”

  韋松點了點頭。

  少女輕嘆一聲,又道;“唉!她是誰啊?為什麼要冒我的名字,把性命白白斷送在這兒?”

  韋松舉起鐵鍬,一下又一下,開始緩緩掘著墳土,但掘了三數下,突然棄了鐵鍬,仰面說道︰“你確定墳中埋的,一定是另外一個不相干的女孩子?”

  少女愕然遭︰“當然啊!我是真的?她自然是假的。’韋松嘆道︰“你怎能證明你是真的?又怎能征明她是假的?”

  少女道︰“韋表哥,你還不肯相信我!”

  韋松黯然說道︰“並非我不肯相信,我是說,如果你並非蘭表妹,而是別有圖謀,趁現在還沒有掘開墳墓,你若肯說實話,我決不為難你,咱們就當沒有在襄陽相遇,要是一旦掘開墳墓,使我表妹暴屍露骨,卻證明你是假的,那時候,我就不能再原諒你了。”

  少女憤憤地道︰“是真是假,一見便知,你竟然這麼不相信我。”一面說,一面淚水已簌簌而下。

  韋松長嘆一聲,重又抬起鐵鍬,繼續掘墳土,這墳頭是他親手所掩,如今又親手掘開,內心感受,回然不同,鐵鍬插進墳中,就像一柄利刃,插進他的心窩。

  那墳墓是他在傷神悲慟之際,因陋就簡,匆匆掘就,埋得既不太深,又無棺木盛殮,只用一條草席卷蓋著屍體,十幾天來,氣候雖寒,不知已經腐爛了沒有?

  他一面感傷,一面掘墳,不多一會,泥土中已露出一角草席。

  望著那沾滿泥土汙漬的草席,韋松心里一陣酸,眼楮早充滿朦朧淚光,草席下,便是他兒時情侶蘭表妹,他實在沒有勇氣去掀開它來。

  他緩緩抬起頭來,凝視少女,幽幽道︰“我再給你一次說實話的機會,最好別*她一個清白的女孩子,死後仍要暴屍露骨。”

  那少女怒火上沖,不等他說完,突然冷哼一聲,深手抓住草席,用力一掀。

  一杴之下,少女和韋松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駭異的驚呼原來那草席之下,空空如也,根本沒有什麼屍體。

  這個出人意外的變化,使韋松腦中轟鳴,如中重擊,他揉了一下眼,定神再看,仍然沒有屍體,不但屍體,連一片女孩子的衣襟裙角也沒有。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親手埋的屍體,親手掩的墳土,怎麼會?

  他揚手拋掉鐵鍬,雙手急抓,把草席從泥土里拖出來,然後失魂落魄地在墳坑中亂翻亂爬,好像那屍體已經化作蚯蚓,從泥土中逃掉了。

  少大驚愕地問︰“表哥,你埋葬的人呢?’

  韋松霍然抬頭,眼中遍布血絲,狠狠瞪視著她,好半晌,才冷聲道︰“好毒的計謀,你以為這樣一來,我就會相信她還沒有死?就會把你當作蘭表妹,從此墮入你陰險的圈套之中!”

  少女被他急怒之狀,嚇得舉手掩口,步步後退,連連搖著頭,道︰“不!不!韋表哥,相信我-一。”

  韋松咬牙作聲,步步前*。冷哼道;“嘿!相信你!當然相信你,我相信你就是萬毒教那位心狠手辣的田秀貞,更相信就是你下的毒手,害死了我的爹娘、叔叔和蘭表妹。”

  “不!你錯了。”

  “錯了?聰明的教主,你自己才打錯主意了,你雖然用盡心機,卻沒有想到,這一來弄巧成拙,你應該想想,屍體無緣無故失蹤,我會不追究嗎?”

  少女步步後退,聲嘶力竭地叫道︰“韋表哥,求求你,你聽我解釋一一。”

  韋松怒吼道;“我不要聽你的花言巧語,田秀貞,你的手段也太狠毒了,今天有你無我,我要替慘死的父母報仇,替可憐的表妹報仇,更要替君山之上,被你予宰予割的六大門派報仇!”

  那少女只是搖頭,無法插口,驀地身子被一堵硬壁阻住,回頭一看,已退到茅屋之前。

  她方一回顧,猛聽韋松一聲怒吼,頓覺有一股強猛無比的勁力,恍如排山倒海,怒卷而至。匆忙間,蓮足一點牆根,身子已彈射而起。

  但她應變雖快,韋松卻比她更快,左掌才出,右掌又至,‘大能神手八式’第二招‘怒海沈鯨’業已揮灑而出,低喝一聲︰“著!”

  少女身形乍起,直被一股渾厚內力去中左肩,整個身子,仿佛斷線風箏,淩空飄起,翻翻滾滾,掉過茅屋,喉間一陣甜,人在空中,便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

  朦朧中,她好像聽見韋松兀自喃喃咒罵些什麼.她想分辨,但還未張口,身子已重重摔落在雪地上,一陣心血翻湧,又吐了一口血,便沈沈昏迷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許久,當她再睜開眼來,卻發覺自己正仰臥在一張錦繡簇新的繡榻上,身上蓋著絨被,滿目花團錦簇,仿佛置身在是宮里。

  她撐起半個身子,想要爬起來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身子才動,左肩上頓覺奇痛難忍,不知不覺發出一聲痛哼!

  隨著她的哼聲,兩名綠衣女郎猶如翩翩蝴蝶般飛了過來,其中一個輕聲向外低喚道;“教主醒過來啦!快傳歐陽護法!”

  “教主”她心里深深一怔,自忖道︰“這是什麼地方?她們怎會把我當作什麼教主?豈不又是~樁怪事?”

  那兩名綠衣女郎各自含笑向她躬行襝衽為禮,一個上來替她扶起上半身,另一個便塞了一只錦墊在她背後,使她舒舒服服靠在床榻上,接著,女郎輕擊玉掌,房門垂簾徽蕩,又鴉雀無聲進來兩名綠衣少女,捧著兩只金邊白瓷湯盆。

  她被這玄妙的情景,弄得眼花目眩,張惶四頎,見這房間雖不太大,卻布置豪華而雅致,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滿室芳香撲鼻,顯然是專為女孩子起居而準備的。兩側壁上,各有三個不太大的窗孔,從開著的窗孔望出去,青天碧藍如洗,陣陣微風,穿窗而人,帶來一陣略呈腥味的氣流。

  她驀地心中一動,驚忖道︰“呀!這是一條船,她們要把我送到什麼地方去?”

  思忖問,綠衣女郎已揭開瓷盆盆蓋.竟是一碗小米香粥,一盤精致的點心,四個女郎分立左右,用一把銀制湯匙,緩緩地喂給她吃。

  她正有些饑餓,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再說。

  這時候,艙外有人輕咳一聲,一個綠衣侍女低聲道;“教主,歐陽護法來了,叫他進來嗎廣?”

  她不置可否地“晤”了一聲,那女郎便揚聲道︰“教主準歐陽護法進艙。”

  門簾一杴,一個黑袍白髯的老人,大步走了進來,她一見這老人目蘊神光,龍行虎步,竟是個身負絕學的武林健者,登時心里暗驚;默默垂下眼去。

  那老人在距離繡榻五尺外停住,躬身拱手道︰“救護來遲,致使教主受此創傷,歐陽琰罪孽深重,尚望教主見諒。”

  徐文蘭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淡淡一笑,裝做牽動傷勢,眉頭微斂。

  歐陽琰臉上頓現戚容,忙道︰“教主不慎被人以重手法震傷內腑,老朽已替教主服下本教療傷聖藥‘瓊瑤丹’,只消好好將息一些時候,自能痊愈。”

  說著,語聲一頓,又道.︰“此次教主抓身遠離,不知被何人暗算,受此重傷?”

  徐文蘭脫口道︰“就是那韋表-一。突覺失言,忙把‘哥’字又咽了回去。

  歐陽琰似乎一驚,道︰“是那在君山會上擾亂的韋姓少年嗎?”

  徐文蘭只得點點頭,道︰“正是他,韋松。”

  歐陽琰驚容更盛,沈吟片刻,才道︰“敢情果然不出教主所料,那小輩不擔毀去了本教地心火毒,同時並未淹死湖中,不過,教主且放心,如今中原六大門派均已誠服本教,諒他一個無名小輩,遲早難逃咱們掌握。”

  徐文蘭至此才漸漸有些明白,原來這些家夥,竟是韋松口中的“萬毒教”門下,但她卻不知怎會被他救上船來;並且把自己當作了教主。

  難道說,那田秀貞果然跟自己長得一般模樣,因此他們誤認了?

  想到這里,膽量頓時壯了許多,心道︰我索性冒充到底。看你們萬毒教是個什麼東西?

  便問道︰“你們怎麼會找到我呢?’

  歐陽琰道︰“老朽正率領少林、峨嵋兩派掌門人,準備令他們遠赴昆侖責問爽約之事,途中聞得教主呼喝之聲,及待趕去,終嫌遲了一步。”

  徐文蘭忙問道︰“你們看見韋松了沒有?”

  歐陽琰道;“咱們尋到茅屋前.那韋松已經離去.所以並未遇見,否則,也不致讓他從容脫身而去了。”

  徐文蘭暗暗松弛一口氣,本想再問問韋松父母慘死的原因及經過,又怕問得太多,露了馬腳,只得暫時忍耐住,揮揮手道︰“我倦得很,你們都出去吧!讓我靜靜休息一會兒。”

  歐陽琰拱手為禮,退後幾步,忽然躬身又問;“教主左腳傷處,沒有受到損傷吧?”

  徐文蘭心里一跳,連忙含糊應道︰“還好,沒有什麼?”

  “那就好了,教主好好將息,老朽告退。”

  歐陽琰招呼四名女侍,躬身退出艙外,徐文蘭吐出一口氣,正躍入紊亂的心情中,忽然聽得榻側有人“ 嗤”輕聲一笑。”

  她一驚之下,扭頭回顧,卻見是個綠衣女侍,竟一直立在榻前未曾離去,那女郎大約有十五六歲,眉目極是娟秀,正掩著檀口,吃吃輕笑。

  徐文蘭暗叫“好險’,幸虧還沒有露出馬腳,這女郎年紀雖小,呼吸竟達無聲無息的境界,武功只怕不弱,要是被她看出破綻來,那就不得了啦!

  于是,她臉色一沈,道︰“你怎麼還留在這兒?”

  綠衣女郎笑道︰“婢子曉梅,是專職侍候教主起居的,不敢擅離。”

  徐文蘭皺眉道︰“那麼,你笑什麼?”

  綠衣女郎低聲道︰“婢子笑教主真能演戲,竟連歐陽護法部被瞞過了。”

  徐文蘭駭然大驚,顧不得傷勢,從榻上一躍而起,沈聲叱道︰“你一一你說什麼?”

  那綠衣女郎笑道;“別害怕,更別大聲,這件事只要驚動了第三個人,你縱有通天本領,也難逃出萬毒教掌握。”

  她抿嘴一笑,湊過身來,輕聲又道︰“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跟教主長得相像,膽量又大,行事應變,既沈著又機警、叫人從心底佩服你。”

  徐文蘭不知她言中何意?吶吶半晌,才道;“你-一你究竟是什麼人?”

  曉梅幽幽一嘆,道;“一個不甘墮落的弱女子罷了!姑娘請放心.我不會把這事告訴任何人的。”

  徐文蘭愕然失措,道︰“你怎麼認出我不是田秀貞呢?人家都說她和我長得一個模樣?”

  曉梅道︰”是的,你跟她相貌的確分辨不出,但萬毒教主一只左腳,齊脛折斷,是以義肢代用,而你的左腳,卻完好無傷,我在昨天替你換衣的時候,已經看出來了。”

  徐文蘭連忙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好妹妹,你既然看出破綻,剛才怎麼不揭穿我?咱們無一面之識,你又是萬毒教門下。”

  曉梅眉頭一剔,道︰“萬毒教中,也有不甘為惡的善良兒女,他們不是被情勢所*,便是身中劇毒,迫得終生效忠教主,不敢生出貳念,其實,誰又真心願意做這種挾毒自重,塗炭蒼生的勾當,就拿我來說吧!自從八年前被萬毒教從川中故鄉挾持出來,起初侍候老教主,後來才派來作教主貼身侍女,這些年來,目睹他們作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心雖不滿,可是,卻不敢出半個字怨言,因為,我們都吃過一種毒丸,必須定時分服解藥,否則,毒性~發,便無藥可救

  徐文蘭驚問道︰“你說,他們教中,還有老教主?”

  “是的,但老教主半身走火火魔,無法行動,已經不再過問教中事務了。”

  “方才那歐陽護法又是誰?”

  “他們是孿生兄弟二人,武功極高,具說不在老教主之下,兄名歐陽琰,第名歐陽 ,這兩人如今是教中靈魂,最要留神防範他們才好。”

  “好妹妹,你既然也不願再助紂為惡,趁他們還沒發現我是假冒的教主,咱們設法把解藥騙到手,一起逃離魔掌吧!”

  曉梅跪了下來,道︰“姑娘如能為婢子取到解藥,何異再生父母,咱們倒不必急于逃走,干脆姑娘就假冒教主,覓得機會,毀了萬毒教,為天下武林,除此一害。’徐文蘭連忙扶她起來,沈吟道︰“主意雖然很好,紙包不住火,萬一被他們拆穿,那時。”

  曉梅道︰“姑娘面目與教生難分真假,又有婢子掩護,相信不致敗露。”

  徐文蘭道︰“要是真正的教主田秀貞回來了呢?”

  曉梅道︰“婢子估量她短時期中,不會回來-一。”

  這句話還沒說完,忽覺船身一震,艙面有人揚聲高叫道︰“教主近島。”

  徐文蘭吃了一驚,道︰“不好,她真的已經回來了?”

  曉梅笑道︰“這是教中弟子,迎接你下船,姑娘快些躺下,裝作傷勢未愈,千萬注意,看我的眼色行事。”

  徐文蘭慌忙倒臥榻上,剛躺下,艙簾掀處,八名綠衣侍女,抬著一乘軟轎,魚貫而入,躬身道︰“稟教主,樓船已抵總壇,請教主換轎。’曉梅扶起徐文蘭,輕聲吩咐道︰“教主傷勢未愈,你們要仔細些。”

  那八名女侍,小心翼翼扶持徐文蘭登上軟轎,由四名侍女抬起,另外四名和曉梅分隨左右,緩緩行出艙外,曉梅順手取了一條紅毯,替她掩住了雙腿。

  軟轎甫登艙面,舟上已響起一連串高吭的號角,徐文蘭偷眼打量,不禁暗暗稱奇,敢情這艘樓船,建得極為雄偉,舟上雕梁畫棟,彩棚朱桅,宛如龍舟,岸邊一列停靠著三艘粗巨船,船舷邊黑壓壓一片人群,其中僧、道、俗家俱有,個個肅容躬身.遙對軟轎舉手為禮。

  徐文蘭心驚不已,私忖道︰“萬毒教新近崛起武林,怎麼她的門下竟有這麼許多徒眾,單看這派勢,只怕中原七大門派,也還為不及。

  她眼角一瞥曉梅,曉梅正對她點點頭示意,徐文蘭一橫心,索性假閉上眼楮,由那軟轎抬著,離船登岸。

  岸上緊跟著揚起一片細樂,曉梅和八名綠衣侍女簇擁著軟轎,冉冉而行,左護法歐陽琰親率六大門派掌門人,隨轎步行。

  大群人行約頓飯之久,轉過兩個山坡,迎面是個寬敞的廣場,依著山巒。建有許多石屋,場中黃沙鋪地.淨潔如洗,儼然自成村鎮,而且規模尤是不小。

  綠衣侍女抬著軟轎,直抵其中一棟較大石屋,屋前早有一名黃衫少女率領八名黃衣女童垂手而侍,軟轎才到門前,就由那八名黃衣女童接了過去,歐陽琰等人和那八名綠衣侍女在石屋前停步,只由曉梅扶轎隨行,徐文蘭正提心吊膽,猜不透這是什麼所在?曉梅輕輕拍了她一下,一面朗聲問道;“玉桃姐姐,老教主這些日子可更康健些麼?”

  黃衫少女接口笑道︰“還不是老樣子,咱們侍候老教主的,可沒你們有福氣,整天車呀船呀,自在逍遙。咱們是苦命人,只好悶在這島上。”

  曉梅笑道︰“哪天咱們倆換一換,我來侍候老教主,你來侍候咱們這一位,可好?”

  玉桃笑罵道︰‘貧嘴,明知辦不到,說這些風涼話吊準的胃口?”忽而笑聲一斂,低問︰“聽說教主負了傷?”

  曉梅點點頭。

  “是誰這麼大膽量?”

  “據說只是個無名小輩。”

  玉桃低聲道︰“這件事,最好別在老教主面前提起,你忘了上次為了左腿上那次傷,差點連歐陽護法也落個不是,咱們承擔得起嗎?”

  晚梅道︰“話雖如此,只怕瞞不過他老人家,何況教主的傷,還沒有痊愈。”

  兩人邊談邊行,軟轎已通過~條長廊,徐文蘭從她們談話中,已知道這兒必是老教主居所,只是不知那老教主,究竟是何等樣人物?自己能否瞞得過他的審視?

  思念間,軟橋抵達一處月洞門前,驀聞拐聲叮叮,從門里轉出一個滿頭斑白,雞皮鶴顏的老婆子,迎著軟轎嘿嘿笑道︰“小貞貞,好孩子,你回來啦!”

  徐文蘭在橋中猛地一震,乃因那老婆子一聲于笑,聲如狼嗥,直*耳膜,顯見是個內功極強的武林高手,她猜想八成必是那所謂”老教主”,一瞬間,竟有些手足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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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18:56


  那老婆子一聲干笑,聲若狼嗥。直震得徐文蘭耳膜隱隱作痛,她猜想這老婆子必然就是老教主了,一時間,驚得手足失措。

  曉梅連忙搶前一步,噓道︰“古奶奶,你老人家小聲一些,教主內傷未愈,別驚著了她。”

  老婆子笑容一斂,沈聲道︰“什麼?誰打傷了她?”

  曉梅笑道︰教主私行暗訪,一時未防,被一個小輩暗算負傷,現在服了‘瓊瑤丹’,正調息著哩!‘那老婆子猛可里~頓手中鋼拐,怒吼道︰“他媽的,甚麼小輩恁大狗膽,我老婆子去會會他!”

  曉海道︰“奶奶別生氣。歐陽護法已經派人追查去了,少不得擒住他,讓你老人家好好打一頓鋼拐消氣一”

  老婆子怪眼一睜︰“什麼?他們連人也沒有擒住?”

  曉梅聳聳肩頭道︰“歐陽左護法趕到的時候,那小輩早已逃啦。”

  老婆子“騰”地一頓鋼拐,粗話又脫口而出︰“他媽的,飯桶!飯桶!全是一群飯桶!”。83。那些抬轎侍女都忍不住“ 嗤”一聲笑了起來,老婆子怒目一瞪,叱道︰

  “笑什麼?”侍女們忙斂笑容,一個個垂頭不語,顯見對這位暴躁粗魯的老婆子,都有幾分畏怯。只有那名叫玉桃的掩口說道︰“我的好奶奶,人已經跑了,生氣有什麼用?教主傷勢未愈;老教主等著見她呢!你這樣嘮叨沒完,回頭又害咱們挨罵了不是?”

  老婆子憤憤地搖著頭,道︰“嘮叨?嘿!你們沒有養過孩子,不知帶孩子的辛苦,貞丫頭雖然不是我生的,卻是我一泡尿一泡屎帶著長大,現在被人不明不白打成這樣子,叫我怎能不心疼。”這些話,直把玉桃羞得粉面通紅,不禁嬌嗔說道︰“古奶奶,你老人家有完沒完?老教主在內廳里等哩!”

  老婆子猶自拄著鋼拐迎到轎前,探出枯瘦的右手,愛憐地輕撫著徐文蘭的臉頰,口里喃喃說道︰“唉!可憐的孩子,從小連蚊蟲也沒叮過一口,跟這些蠢貨出去,竟被人打成了這個模樣。”徐文蘭在轎中既不敢出聲,又不敢動彈,只得緊閉雙目,任她那冷冰冰的手拿在面頰上撫摸,曉梅看見,暗地冒出一身冷汗,連忙推推玉桃,向她送個眼色,那玉桃咳嗽一聲,沈聲向抬轎的侍女喝道︰“盡站著干什麼?快走!”侍女們應一聲,不顧那老婆子,徑自邁步抬著軟轎,急急進了月洞門。那老婆子被冷落地拋在園子里,好一會,才氣得哼了一聲,喃喃詛咒道︰“臭蹄子,爬到高枝兒。敢連我老婆子也不放在眼里,且讓你去表功,總有一天,叫你知道老婆子的厲害。”玉挑和曉梅只當沒有聽見,並不搭理。

  徐文蘭斜躺在軟轎里,暗中長長松了一口氣,心忖︰這老婆子乃是萬毒教主的保姆,從小帶她長大,對她身上特征,必然十分熟悉,況且又是身負武功的內家高手,若不除去,將來必然對自己大大不利。

  思念之間,軟轎又穿過幾重廳房,驀地轎身忽然頓止,徐文蘭偷啟眼角,見置身處已是一間光亮的敝廳,廳上人影幢幢,但卻鴉雀無聲。

  她只偷望了那麼一瞥,便連忙閉目不動。裝著傷勢仍很沈重。于是,她感覺到軟轎正輕輕放落地上,兩側履聲——,仿佛是抬轎的侍女已經悄悄離開,緊接著,曉梅的聲音在近處傳過來︰“參見老教主,願您老人家福壽無疆!”

  徐文蘭聞聲警惕,屏息靜臥,同時慌忙默運內功,將一口真氣留停在胸腹之間,呼吸登時緩滯了一倍,渾身血行減速,體溫漸低。

  她不知道是不是能夠闖過老教主這一關,但不能不盡量裝得好像內傷很重的樣子,以免露出破綻。

  真氣沈悶凝結了片刻,另一個蒼邁的聲音,說道︰“你們跟隨教主赴君山大會,就該好好侍奉不離左右,怎麼由她獨自一個人離開,以致受人暗算?”

  徐文蘭忽然心頭微驚,因為那語聲雖然冷峻嚴酷,語音卻蒼邁衰弱,毫無武林人物充沛的內家勁道,很明白地,是出自一個毫無武功的平凡人之口。這倒大出她始料之外,難道說堂堂萬毒教,老教主竟是個不會武功的人?她幾乎忍不住想睜開眼楮來看看,始終又強自按捺住。

  曉梅的聲音接著道︰“君山大會,各派都能預期飲下了迷魂神水,不想突然有個來歷不明少年,這爾發動反抗,毀去了五瓶地心火毒-一。”

  蒼老的聲音插口道︰“這些經過,我已經知道了,我是問你為什麼讓教主孤身離開?”

  曉梅道︰“教主因那少年曾經目睹六大門派被迫服飲迷魂神水,沈湖後又未發現屍體,耽心他並未死去,所以立意要親自追查那少年生死下落。”

  蒼老的聲音冷峻地一笑,道︰“嘿!抱瓶沈湖,竟會不死?洞庭湖濱百萬生靈也都無恙,照你這麼說,那少年簡直成了神仙了。”

  曉梅忙道︰“正因有這些疑問,所以教主放心不下,必要親自前去追查究竟。”

  隔了一會,那蒼老的聲音又道︰“我只說你曾在我身邊,心思慎密,做事又謹慎,才叫你跟教主同去,想不到你也跟他們一樣糊塗。”

  曉梅怯生生道︰“婢子該死。”

  蒼老聲音緩緩說道︰“那少年和一瓶地心火毒去向不明,固然值得生疑,但查訪的事,歐陽護法兄弟足可擔當,就算教主年輕好奇,必欲親往,你是她的貼身侍女,也應該跟隨她一塊兒去才對!”

  “婢子也曾請求過教主,但教主一定不許婢子同住,後來婢子放心不下,才和歐陽左護法隨後追去,可惜已經。”

  蒼老的聲音斷喝道︰“不許你再強辯,事情既已發生,你難辭其咎。玉桃!“把她押進水牢去,等教主傷愈後再說。”徐文蘭聽到這里,駭然大驚,連忙假作甦醒,身子扭動了一下,鼻孔里又“晤”了一聲。

  玉桃叫道︰“教主醒過來啦!”

  蒼老的聲音沈聲問︰“教主受傷以後,一直沒有醒過嗎?”

  曉梅答道︰“服過瓊瑤丹,在舟中曾經清醒一次。”

  徐文蘭索性表演得再*真些,故意又“唔”了一聲,伸出手在室中摸索,喃喃吃語叫道︰“曉梅曉梅呢?”

  曉梅連忙接住她的手,應道;“教主,婢子在這兒。”

  徐文蘭緊緊握住,模糊了幾句,語音漸低,又像是已經沈沈睡去。

  這辦法果然收到了預期的效果,只聽那蒼邁的聲音嘆息道︰“抬她回房去休息吧!唉!

  究竟年紀太輕,初次出道,就遭此意外。”

  玉桃接口問︰“那麼,曉梅-一。”“讓她跟去,等教主傷愈以後再說。”

  徐文蘭心里一寬,握著曉梅的手不放,只覺軟轎冉冉升起,退出敞廳,左轉右折,行約盞茶光景,轎身重又停止,他偷偷辦啟開了絲眼縫,見到了另一間幽靜的臥室。

  侍女們放下軟轎,輕輕將她扶到繡榻上臥下,便都悄然退去。

  曉梅掩了房門,含淚謝道︰“多蒙姑娘機智保全,要是真被押送水牢,縱能不死,這一輩子也全毀了。”

  徐文蘭抹去手心冷汗,忙著扶她起來,道︰“剛才真是好險,多虧你隨時暗示我,才沒露出馬腳,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曉梅低聲嘆道︰“老教主這一關,總算僥幸暫時闖過;但那粗老婆子,卻是一個極大障礙。”

  “她是什麼人?”

  “那老婆子姓古名秋霞,是教主保姆,這老婆子人雖魯莽,武功卻十分了得,又對教主身體特征,言談習慣,了如指掌,姑娘務必要防範她一些。”

  “我正想問你,那位老教主又是怎樣一個人物?方才我沒敢偷看,但聽她的語聲,不像是個會武功的人。”曉梅道︰“這件事,說來令人難信聽說二十年前,她不但一身武功超凡人聖,而且是一位風靡過武林的絕世美人。”

  徐文蘭忙道︰“怎麼回事?你快說給我聽聽。”曉梅笑道︰“真實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聽說她年輕的時候,容貌既美,武功又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武林豪客,不知有多少,那時她眼高于頂,一個也沒有中意的,磋跎到四十歲,仍然是小姑獨處。歲月老逝,昔日如花容顏,隨著日月消失,也逐漸失去了昔日光輝,從前傾慕她的,已經淡忘了她,從前追求她的,更早已兒女繞膝了。她發覺自己正被人遺忘,芳心既氣又急,性情也越來越陰沈,行事難免也趨向偏激,出手狠毒,因此聲名更劣。不想就在這個時候,卻邂逅了一位令她第一次心動的男人。那男人無論人品武功,樣樣都是上乘之選,初晤一面,便緊緊吸引了她的勞心,這正是她企盼了四十年的夢中情人,四十年,她的心第一次為他而蕩漾起來,一縷情絲,蒙繞難以,但她卻自怨自艾,始終不敢向他吐露-一。”

  徐文蘭忽然插口問道︰“為什麼呢?”“因為他們相逢太晚,她縱是吐露出來,也必然只換來一陣譏笑罷了。”“那男的已經。”

  “不!他還沒有成家。”

  “那麼,為了什麼?”

  “那男人當時年僅三十,足足比她小了十歲。”

  “啊-一她怎麼辦呢?”

  “她癡癡慕上那位男人,卻又自慚年華老大。不敢表露出來,又不甘心讓這番癡情,永遠理藏在心底,于是,她做了一件大錯而特錯的傻事。”

  “傻事?”

  “是的。傻事。她在細心安排之下,利用一種烈性媚藥,終于得到了他。”

  “啊!”徐文蘭失聲驚呼道︰“那太可恥,太下流了。”

  曉梅笑道︰“果然可恥下流,所以,她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什麼代價?”“一身武功、滿面羞慚和四十年固守的純潔情*。”

  “那男人廢了她一身武功?”

  “是的,據說是他氣憤之下,用重手法點斷了她的心經陰脈。”

  徐文蘭默然半晌,才低聲說道︰“這代價也太重了一些。”

  曉梅繼續說道︰“從那次事件以後,她羞憤難當,獨自遠走南荒,第二年,下嫁給當時凶名遠播的‘南荒毒叟’田烈,也就在她下嫁田烈的同時,生下了她唯一的女兒田秀貞。很顯然,田秀貞不是田烈的女兒,而是可恥的代價之一。”

  徐文蘭脫口道︰“田烈會心甘情願。”

  曉梅道︰“論人品,田烈貌如夜叉,論年紀,田烈當時已在七十以上,足可當她的父親了,垂暮之年,得此美婦,他還有什麼不願意的。不但願意,而且對她百依百順,唯恐不得她歡心,除了將自己一身煉毒奇技傾囊相授之外,因為她不喜南荒土女,田烈使派人帶了大批金銀珠寶、遠來中原替她收買中原女孩子去南荒侍候她,又因為她不慣南荒山區終年不散的瘴氣,田烈便在洱海之濱,斥巨資另築了一座‘萬毒堡’。哪知不到三年,田烈卻一命嗚呼了,于是,她便在堡中創立‘萬毒教’,自任教主,十余年後,萬毒教勢力漸大,她因記很當年那段傷心恨事,決意要把萬毒教帶回中原來,誰知才離開南荒,忽然在煉制‘地心火毒’的時候,被火毒浸染雙腿,不能行動,只得把教主大位,傳給了田秀貞,自己卻隱在這洞庭湖中小島調養毒傷。”

  徐文蘭聽完這段經過,嘆息一聲道︰“這樣說起來。傷心人別有懷抱,她的本意,必在二十年前那位男人身上,不知那人叫什麼名字?“曉梅搖搖頭道︰“這卻從未聽她提起過。”

  徐文蘭又問道︰“她自己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曉梅道︰“聽說她娘家姓花,本名叫做花月娘。”

  徐文蘭低聲喃喃道︰“花月娘?怎麼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曉梅笑道︰“她既是失意之後,獨走南荒,也許這個名字,只是個虛構的故事而已。”

  徐文蘭點頭道︰“不錯,一定是假的,要不然,二十年前武林知名的人,不會沒有人提起。”

  不料語聲甫落,窗外突然有人“嗤”地輕笑,接口道︰“好呀,什麼真的假的?說出來大家聽聽。”

  兩人猛吃一驚,相顧愕然變色。徐文蘭連忙擁被倒臥榻上,向窗外努努嘴,焦急地問︰

  “怎麼辦?”

  曉梅臉上一片蒼白,怔怔而立,竟似沒有聽見。

  這時候,房門上又響起“篤篤”兩聲輕畸。曉梅渾身一震,匆匆從壁上取了一柄鋒利的匕首,藏在懷里,低聲道︰“姑娘看我眼色,必要時,出手要快,不能讓她叫出聲來。”

  徐文蘭才點點頭,曉梅已疾步上前,飛快地拉開了房門開門處,出現在門口的,卻是玉桃。

  玉桃淺笑盈盈,蓮步輕搖,姍姍移進房中,目光掃了榻上一眼,笑道︰“好啊,教主醒了,你也不去回報一聲,卻偷偷在這兒嚼舌根,什麼真的假的?說出來大家聽聽!”

  曉梅瞼上一陣紅,一陣白,強笑道︰“教主剛醒,問起那落湖未死的少年,竟跟暗算她的小輩有些相像,只不知是真是假,怕是你耳朵長就聽去了。”

  玉桃嬌道︰“這也值得費心去猜想它,諒那小輩逃不出咱們萬毒教之掌握,只要擒住他,自然分出真假來,教主傷勢剛好些,理宜靜養,別多想這些喪氣事兒。”

  徐文蘭靦腆一笑,含糊應道︰“謝謝你,我現在自覺已經痊愈了。”

  玉桃又道︰“老教主正惦掛教主著呢!特意叫我來看看,要是教主醒了,她老人家立刻就要過來看望教主。”

  徐文蘭忙道︰“不必了,她老人家行動不便,歇會兒我自會去請安。”

  玉桃咯咯笑了起來,道︰“教主今天怎麼客氣起來?以前對待咱們下人,一向不多搭理,到底是出去逛了一次,竟比從前知禮得多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遊目四顧,目光灼灼,仿佛在搜尋什麼東西,俏目瀏向壁上懸掛匕首的地方,忽然“ 嗤”一笑。

  曉梅臉色過變,腳下疾移,欺近一步,問︰“姐姐笑什麼?”

  玉桃揚揚黛眉,笑道︰‘’我忽然想到那天和廚房里傻姐兒在湖邊捉到一只肥胖的野鴨子,兩個人商量好,別讓姐姐們知道,偷偷煮熟了下酒,我還特意叮囑她宰鴨的時候︰‘出手要快,別讓它叫出聲來。’偏是傻妞兒笨手笨腳,殺了一刀,那鴨子就滿房亂叫亂飛,吵得連老教主也聽見了------。”

  徐文蘭和曉梅聽到這里,不約而同,心頭猛震。

  玉桃語聲忽住,嬌軀一閃,人已飄到房門口,輕笑道︰“盡顧說話,老教主正立等回報里!我這就先走一步,教主隨後請早些過來。”說到最後幾句,笑聲漸去漸遠,消失在長廊盡頭。

  徐文蘭面如土色,駭然道︰“她已經偷聽到我們對話,這一去,必然飛報花月娘,這……。這可怎麼辦呢?”

  曉梅也亂了主意,哇地哭出聲來,掩面道︰“姑娘,是我害了你。”

  徐文蘭道︰“剛才你怎麼忘了動手?咱們兩人截住她,未必會讓她奪門逃去!”

  曉梅痛哭地搖搖頭,道︰“她跟我平時最知心要好,叫我一時狠不下心-一。”

  徐文蘭道︰“你們既然要好,依你看,她會不會去向花月娘告密?”

  曉梅搖搖頭,道︰“咱們都是被毒害脅持的可憐蟲,誰也不敢公然叛離,她是否念平時交情,就很難說了。”

  徐文蘭掀被而起,急聲道︰“咱們難道就這樣等死不成?走,索性去尋那花月娘拼一拼,運氣好奪得解藥,一同逃生,運氣不好,臨死也找幾個墊背的。“曉梅連忙攔住,泣道︰“千萬魯莽不得,此地是萬毒教總壇,宛如龍潭虎穴,姑娘人單勢孤,決然難以成功-一。”

  徐文蘭道︰“行藏已露,不這樣,又怎麼辦呢?”曉梅咬咬牙道︰“姑娘暫請在房里候我一盞茶時間,讓我設法盜取解藥,婢子知道島上有一處秘道,勢迫之際,寧拼毒發慘死,也要護送姑娘逃出島去。”徐文蘭道。“我和你一起去,也好助你盜藥。”

  曉梅堅毅地搖頭道︰“不用了!你的身份不同,反易惹人疑心。”說著,匆匆抹干淚水,便掩門而去。

  徐文蘭在房中獨自焦急地走來走去,他雖不畏死,卻不甘心就這樣束手受縛,何況她還有一樁難以排遣的沈痛心事,如果不能替韋松查明殺父仇人,以證自己無辜,就是死了,也難瞑目。

  躁急的時候,時間好像過得特別慢,曉梅要她等候一盞熱茶時間,但這盞茶的剎那,在她的感觸上,竟像比十年百年更長。

  她一會兒躡足潛到房門口,側耳傾聽動靜,一會兒又悄悄掩在窗後,舔破窗紙,向外偷窺。

  臨窗之處,有一張書桌,靠牆更有一列書櫥,徐文蘭偶爾目光掃過書桌,忽然發現有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斜置案頭,已經翻過數頁,那掀開的一頁上,畫著一幅圖畫。

  她順手拿起書來,見畫上是一處山谷,兩側奇峰高聳,中央有條狹道,空際飄舞著點點花瓣,畫側有一句詩,寫著︰“飛花伴紅泥,蕭索碧藍天。”

  徐文蘭翻過封面,卻是“碧羅秘冊”四個字,心中微微一動,連忙塞進懷里。剛將書本藏好,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怪笑,道︰“貞丫頭,已經全好了嗎?”

  徐文蘭迅速扭頭望去,卻見那性情粗暴的老婆子古秋霞,正拄著鋼拐,緩步踱進房來。

  當下不禁心頭~陣狂跳,連忙堆笑答道︰“已經好啦。”

  古秋霞咧著一張大嘴,哈哈笑道︰“我說哩!什麼臭小子,區區一掌就能傷得了咱們貞丫頭嗎?那些小蹄子見風就是雨,偏把那臭小子說得成了天上雷公,海里龍王-一。”

  徐文蘭心里對這位老婆子十分寒懼,不敢多說,默默踱到榻邊。

  古秋霞鋼拐篤篤連聲,緊緊也跟了過來,關切地道;“來,貞丫頭,把那臭小子的相貌說給姆娘聽聽,下次讓我遇見,定要狠狠揍他一頓拐頭,替你報仇。”

  徐文蘭不耐地皺著眉,道︰“他趁著我未備,偷偷打了我一掌,連我也沒看清楚是什麼相貌,怎麼告訴你?”

  古秋霞濃眉一沈,叫道︰“什麼?你連他相貌也沒看見?傻丫頭,臨敵應變,怎麼不用姆娘教你的那一套‘鬼影’步法?那種步法專為防範突擊,最是神妙莫測,難道你忘了?”

  徐文蘭隨口應適︰“我臨時心里一慌,竟忘了。”

  古秋霞跌足道︰“可惜!可惜!唉!下次再有這種事情,你千萬要記住了。”

  她見徐文蘭慵懶地倚在榻上,忙也在繡榻上坐了下來,牽著她的柔荑,柔聲道︰“好孩子,快讓姆娘細細看看,幾日不見,真的消瘦了許多,告訴姆娘,這次你收服了中原六大門派,心里高興嗎?”

  徐文蘭漫聲應道︰“嗯,高興。”

  佔秋霞笑道︰“這一來,你成了中原武林新盟主,姆娘也跟著你好好享幾年清福。”

  徐文蘭又應道︰“嗯。”

  古秋霞突然笑容一過,道︰“啊!讓媽娘看看你腿上舊傷怎麼樣了?沒有被人看出破綻來吧?”徐文蘭大吃一驚,趕忙把雙腳收藏到榻下去,忽道︰”沒什麼,你瞧我不是好好的?“

  古秋霞臉上掠過一抹失望之色,嘆道︰“貞丫頭,你變了,從前你對姆娘一向親熱,怎的才幾日不見,竟顯得生分了許多?”

  徐文蘭忙堆笑道︰“誰說的?姆娘你真會多心,我只是心里煩,不想多說話。”一面說著,一面忙也握著她的手,故意做出無限依偎之態,心里卻直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好生焦急。

  那古秋霞被她虛情假意,逗得感觸萬端,緊挽著徐文蘭的香肩,謂然道︰“好孩子,難為你這片孝心,如今你既是教主,又是天下武林主宰,姆娘無兒無女,從小帶你長大,你就是姆娘的乖女兒,你再不孝敬我,誰還會關心我這老婆子呢?”徐文蘭見她嘮叨著沒有完,心中更是焦急,這時,她又盼曉梅趕快回來,又怕她貿然推門進來,沖口說出什麼話,引起古秋霞疑心,因此意亂心煩如坐針氈,默計時間,一盞茶時光早已過去了許久,為什麼曉梅竟會去如黃鶴,不見影蹤呢?

  這時,古秋霞正與她依偎而坐,絕未防備,要是徐文蘭突起發難,可說很易得手,但她卻為了未得曉梅消息,遲遲不敢妄動。

  又過了半晌,古秋霞兀目嘮叨不休,並無離去的意思,長廊上,忽然傳來急促的步履之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眨眼已進房門,徐文蘭一顆心,險些要從口腔里跳出來,假作親熱之狀,手指已暗暗搭在古秋霞“曲池”穴上!

  她的意思,一旦曉梅已經盜得解藥,便準備立刻下手制住這粗魯厲害的老婆子,先除去一個勁敵。

  驀然間,房門“呀”地推開,一個人氣急敗壞的沖了過來。

  徐文蘭正要運勁落指,立下煞手,誰知目光一掠那撞進房來的人,心中登時一陣涼,連忙松手站起身來。

  原來那人並不是曉梅,卻是玉桃。

  玉桃顯然末料到古秋霞也在房中,一腳撞進房來,臉色蘧然立變,似有說不出的驚愕和意外。

  但她略作尋思,面上剎時又恢復了常態,舉手拍著胸腔,笑著道︰“唉呀!我的古奶奶,哪里沒尋遍,你老人家卻躲在這兒?”

  古秋霞正向徐文蘭傾吐著心事,說得上勁,忽被玉桃打斷了話頭,心里大感不悅,沈著臉道︰“找我老婆子干什麼?”玉桃道︰”我哪兒敢驚動你老人家,是老教主傳下來的話。

  說是有件過世老爺留下的字畫,不知收在哪一口箱子里,要請古奶奶去找一找。“古秋霞沈吟道︰“什麼字畫?老爺除了毒經毒典,沒有第二本寫字的書本,什麼時候又鑽出一件字畫來了?”

  玉桃笑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老教主一定說有,大約總是有的,只好辛苦古奶奶一趟了。”古秋霞十分不情願地站了起來,猶自依依不舍向徐文蘭道︰“新傷初愈,記住要多靜養些時候,姆娘去去就來,還是咱們娘兒們說說話,解悶兒。”鋼拐狠狠一頓,舉步離了繡榻,玉桃連忙上前道︰“古奶奶,我攙著你老人家-一。”

  古秋霞一摔手,道︰“躲開,我老人家比誰都健朗,誰稀罕你攙。”

  玉桃也不生氣,笑盈盈側身讓路,待古秋霞從身前擦身剛過,突然閃電般疾探左手,飛出一掌,直襲她背上“背心”大穴。

  這一掌,變起倉促,不但古秋霞絕不防範,連繡榻前的徐文蘭也大出意外,險些駭極驚呼出聲。

  然而,那古秋霞一身武功,果然非同小可,在這種全然無備的情形下,玉桃掌勢方落,她那里警覺立生,腳下快如電光石火向側橫跨一大步,鋼拐順勢反手揮出,叱道︰“玉桃,你。”

  “你”字才出口,玉桃竟一橫心欺身而上,左掌變劈為推,硬接那反掃過來的鋼拐,右手卻貫足真力,一招“乘浪推舟‘,疾送而出。

  掌落拐至,只聽一連兩聲悶哼,古秋霞直被一掌劈得前沖數尺,栽翻地上,玉桃倒退三步,臉上蒼白;一條右臂已被齊肘打斷。

  陣陣冷汗,從她額角上簌簌而落,眼中淚水滾動;可見斷臂之痛,痛徹心肺,但她屹立未動,只是舉起右手,抹去額角上汗珠,然後卻用迅捷矯健的手法,把重傷倒地的古秋霞,拖塞在繡榻下面。

  徐文蘭眼睜睜目睹這突然的異變,這時才漸漸恢復了知覺,輕聲問道︰“你一一你這是為什麼?‘玉桃從壁上摘下兩柄長劍,一柄遞給徐文蘭,一柄自己握在手里,沈聲道︰”徐姑娘,請跟我來。”

  徐文蘭聽她竟然一口叫出自己姓氏,更是一驚,道︰“你怎會知道。”

  玉桃搶著道︰“事已急迫,無暇詳述,曉梅盜藥被人發覺,已經身負重傷,我是特來引你逃生去的。”徐文蘭聽了這話,心膽俱裂,忙將劍藏肘後,跟著玉桃。疾步出房。

  長廊上靜悄悄地,未見有人,玉桃快步繞過廊簾,向徐文蘭招招手,便徑向園中一堆花叢後奔去。

  此時天色不過正午,驕陽當空,絕難有隱蔽的地方可以掩藏身形,她們這樣光天化日之下,持劍硬闖,委實危險萬分。

  徐文蘭提心吊膽閃過花園,尚幸無人發現。兩人穿花越池,又繞過一座亂石堆成的假山,一路疾步如飛,毫未稍停。

  奔了一陣,已到花園深處,她實在忍不住,低聲叫道︰“玉桃姑娘,咱們現在到哪兒去?”

  玉批聞言停了腳步,長嘆了一聲,答道︰“曉梅形跡已盡,你焉能存身下去,這花園後有一條秘道,可以直達湖邊,我是替曉梅姐送你離開這兒的。”

  徐文蘭忙問道︰“她呢?”

  玉桃用手指指假山,道︰“她現在正躺在假山頂上。”

  徐文蘭驚道︰“為什麼她不跟我們一塊兒走?”

  玉桃淚水盈盈,黯然道︰“她負傷很重,縱然能夠逃出去,也活不久了,何況,她殺死四名教中高手,要是脫身一走,一定會害了旁的姐妹-一。”

  說著,微微一頓,忽然發出一聲苦笑,接著又道︰“可笑她臨死之前,仍然不肯信任我,定要躺在假山頂上,親眼看著我如約送你離開此地。”徐文蘭鼻頭一酸,道︰“不,我們一定得帶她一塊兒走。”使欲返身向假山奔去。

  玉桃伸手攔住她,道︰“徐姑娘,不必了,她的傷的確很重,而且一一你現在奔上假山,很容易被人望見,豈不連自己一線生機也斷送了?”

  徐文蘭熱淚迸流,堅強地搖搖頭道︰“不,我一定要帶她一起走,她不走,我寧可也不走。”

  說完,拔步如飛,宛如一道輕煙,徑自奔上了假山。

  那假山雖不甚高,但卻聳立園中,極為顯目,山上只有幾株稀朗垂柳,旁無掩蔽之處,徐文蘭一口氣奔上山頂,果然見曉梅遍體血汙,躺在一棵樹下。

  她輕呼一聲,閃身上前,扶起曉梅的頭部,只見她星眸微闔,櫻口半張,嘴角掛著一絲腥紅血汙,真正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境地。

  徐文蘭輕輕喚了兩聲,自己忍不住心酸,淚水紛紛直落,曉梅嘴角牽動,隱約現出一抹淡淡笑容,斷續說道︰“快-一快-一走-一。”

  玉挑在旁邊感傷地說道︰“她一心以為我會不念姐妹情感,怕我去向老教主告密,使鋌而走險,想盜取解藥逃走,不料被人發現,聲張起來,她一口氣連殺了四人,自己也負了重傷,恰好我聞聲趕去,見附近沒有旁人,便把他偷偷背到這里-一這事全由我一人而起,要是我不跟你們開那個玩笑,也不至害她。”

  一陣感傷,淚如泉湧,長嘆了一聲又道︰“曉梅!曉梅!你真是太傻了,咱們姐妹是什麼情份?我豈會圖功去告發你呢?”

  曉梅緩緩睜開眼來,淺淺一笑,道︰“是的,我-一我太傻,你-一你這玩笑卻-一太大了-一。”玉桃苦笑道︰“咱們姐妹相處了許多年,平常時,哪件事不是笑著鬧著玩兒,偏偏這回你就當了真!”

  正說著,假山下突然一聲暴喝︰“上面是什麼人?”

  徐文蘭和玉桃駭然一震,扭頭望去,但見人影如虹,剎時間,從山下掠上四五個執刀壯漢,並肩攔住了去路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19:32


  那五名執刀壯漢一見徐文蘭,反都吃了一驚。忙不疊拱手道︰“小的們不知是教主在此,多有冒犯-一。”

  徐文蘭暗暗松了一口氣,向玉桃送個眼色,緩緩站立起來。

  其中一個壯漢又驚問道︰“梅姑娘受了傷?這是怎麼一回事?”

  徐文蘭臉上一沈,道︰“不用你們多問,我正要替她治療創傷,你們把臉背過去,不許回頭張望。”

  那五名壯漢喏喏連聲,果然乖乖轉過身子,玉桃手握長劍,蓮足一點地面,人如彩虹暴展,迅雷不及掩耳地縱飛一匝,頓時血光迸射,五顆人頭,已咕嚕嚕向山下滾去。

  徐文蘭俯身抱起曉梅,兩人如飛奔下假山。

  玉桃仗劍領路,繞過花園,來到一處幽靜的水塘,那水塘中有個小小浮洲,上而蓬蓬生著許多矮樹,玉桃遙指浮洲,低聲說道︰“姑娘帶著一個人,還能躍上浮洲嗎?”

  徐文蘭點頭道︰“咱們試試看。”

  玉桃沈吟了一下,把長劍擲過水塘,卻在岸邊拾了一段樹干,正色道︰“水面足有十五丈以上,我先過去接應,姑娘若是中途力道不繼,千萬不可勉強,最好把她擲給我,以免一同沈落水里。”

  徐文蘭又點了點頭,玉桃吸一口氣,縱身一躍,力盡之際,恰好過了水塘,飄落在浮洲上,徐文蘭眼見那足有十五六丈寬的水面,心里著實有些惶恐,要是她單身一人,十余丈距離,自然難不倒她,如今懷里抱著曉梅,就難有這等把握了。

  她躊躇者不敢冒然一試,曉梅孱弱地叫道︰“徐姑娘-一你自己快走吧!把我留下來,我已經不值得你冒險了徐文蘭聽了這話,反而把心一橫,深深吸了一口真氣,蓮足用力一蹬,身子已飛掠而起。

  眼著已經越過十丈左右,忽然間,真氣一濁,後力盡失,整個人飄飄蕩蕩,直向塘中墮去一。

  她駭然一震,腦中飛忖道︰我就算躍進水塘里,料也不礙大事,可是,曉梅傷勢這麼重,要是帶她一齊落水,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這念頭只是電光石火般在腦中一閃,腳下粼粼水光,已向她飛近上來,徐文蘭慌忙一吐一納,迅速地換了一口真氣,雙足虛空一絞,下墮的身子微微一頓,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頓之際,她玉臂一揚一送,低喝一聲︰“接住!”已把懷中的曉梅,直向對岸擲了過去。

  然而,當她拼力擲出曉梅,一口真氣立時又已渾濁,下落之勢更快,腳下一涼,已經踏到水面。

  這時候,她已無力再換第三口真氣,只得兩眼一閉,等待著落湯雞的滋味。

  那知腳尖剛入水面,忽然覺得下面竟有一塊浮動的東西。

  徐文蘭應變神速,念頭尚未轉過來,藉著那東西微小的浮托之力,雙臂向上一提,將要落水的身子,立刻又上升了丈許。

  她借機換氣,一式“點萍踏波”再落再升,嬌軀已飄然越過水塘,回頭一望,那東西原來是玉桃拋擲過來的一段樹干。兩人踉蹌拔腳前奔,行了數丈,果然在一叢矮樹下,尋到了個枯井般的洞穴。那地洞寬僅四尺,洞中陰暗潮濕,直如墳墓,地勢斜向下伸,深不見底。

  玉桃淒然說道︰“這地洞直穿塘底,可以通達湖邊,出口左近亂草中,藏著一艘小舟,雖然很久沒有使用了,相信尚堪載送姑娘和曉梅姐脫險,我本來應該護送你們上船,但離開太久,怕人生疑,請恕我不能遠送,姑娘多珍重。”

  徐文蘭詫道︰“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玉桃含淚搖頭道︰“我留在這兒,或許將來還能為姑娘稍盡綿力-一。”說到這里,語聲一哽晶瑩淚珠,奪眶而出。

  但她連忙側過頭去,舉袖拭去淚水,接著又強顏作笑,催促道︰“姑娘快些走吧!教中死傷多人,此時必定已被查覺,再耽誤下去,連你們也難以脫身了。”

  徐文蘭道︰“不!你也暴露了反叛意圖,要是留在這兒,他們決饒不過你-一。”

  玉桃帶淚而笑,道︰“放心!老教主對我寵信無比,沒有人敢難為我,曉梅姐卻是待罪之人,千萬不能久留,好姑娘,別為我耽心,我會照顧我自己。”

  她說著緩步上前,伸手緊緊握住曉海粉臂,皓街咬著櫻唇,癡癡望了一會,卻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徐文蘭激動地道︰“玉桃姐姐,跟我們一起走吧!”

  玉桃目蘊淚光,深深注視她一眼,忽然藏螓首一昂,沈聲道︰“姑娘是大智大勇的人,事已危迫,怎的盡作這躊躇之態,快些走吧!”

  徐文蘭哽咽著,撫摸她那條斷臂,顫聲問道︰“玉桃姐姐,此時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見你。”玉桃聽了嬌軀一震,疾退兩步,顫抖地又催促道︰“快去吧!還須等你們去後,封死洞口,不讓他們發現這條秘道。”

  徐文蘭見她意志堅決,只好點點頭,抱著曉梅,傴僂身子,半跪半爬,鑽進了洞穴。

  玉桃怔怔立在洞邊,直等到聽不見洞中爬行聲響,突然掩面失聲痛哭起來,曲膝跪在洞口,喃喃低語道︰“姑娘啊姑娘,我豈是甘心待死,不願逃生?但那八九條性命無人承擔,他們怎肯放過,全力追殺之下,咱們都別想脫出萬毒教的掌握-一。她搬來些石塊,將地道洞口堵死,仰面望天,時已未刻將盡,站起身子,步履踉蹌走回水塘邊,尋到那柄滿染血汙的長劍,含淚凝注良久,長嘆一聲,又道︰“曉梅阿曉梅,不知究竟是你太傻?還是我太傻?”

  話聲甫落,長劍反腕一抹,嬌軀晃了兩晃,“撲通”倒進水塘中。

  塘水頓時揚起一圈圈漣漪,像一只只碧綠的翡翠玉環,在水面蕩漾、擴大-一。接著,玉環深處,冉冉飄浮起一縷殷紅的血絲。

  ☆☆☆

  日出,日落,黃昏逝去,黑夜又悄悄擁抱著大地。

  慘淡星光,蕭索林木。

  仍然是那株高粗壯的大樹,仍然是那處三叉路口,一個孤獨的人影,在樹蔭下蹁踏旋繞,留連不去。

  他時而會首徘徊,黯然神傷;時而立足仰天,浩然長嘆︰星光投射在他年輕而俊逸的面龐上,閃現著兩道清晰晶瑩的淚痕。

  他已經一連在大樹下悶悶癡候了三天,白晝,總是立在樹下,目光灼灼,打量著每一個經過三叉路口的行人,直到夜晚,才失望地嘆息一聲,開始在樹下徘徊感傷。

  每當夜鋒更深,萬象俱寂的時候,少年常常失神地舉起自己的手掌,反復審視,喃喃自語說道︰“她真的被我殺死了?永遠也不會再回來?是這一只手,就是這一雙罪惡的手,剝奪了她可貴的生命。”

  有時,他會憤憤交集,錘打著自己的腦袋,自責地低吼道︰“韋松啊韋松!枉你十年苦學,自負聰明,竟連青梅竹馬的表妹,也分辨不出真假。世上竟有容貌酷肖的人,但她能一口道出兒時往事,又肯坦然隨你開墳驗證,這些,這些,難道還不夠證明她就是你的蘭表妹嗎?韋松!韋松!你怎會蠢得如此可憐,如此可恨?”

  現在一切都太遲了,她如已死,你便是天下最絕請寡義的凶手,她如沒有死,也將永遠不會原諒你這可恥的錯誤,唉!韋松,你還拿什麼面目,生存于天地之間。他已經整整在左近百里以內,搜索、尋覓、守候了三天三夜,然而,徐文蘭芳蹤寂渺,連屍體也不知去向。

  起初,他抱著無窮希望癡候不肯離去,因為他想,徐文蘭若是已死,決不會連屍體也隨風飛化,必是被人救走,或者傷勢不重,已經自行隱藏療傷調息去了,假如這個推想沒有錯,近日之內,她必然還會在附近出現。

  但如今他仰望雲天,斗移星換,夜已深沈,顯示他這點最後的期望,也將化作泡影,他身負血仇新恨,勢已無法長此守候下去,不禁悲慟地躍坐在大樹下,盤膝合目,擠落點點悔恨的淚珠。

  這是他守望企候的最後一夜,明日天色一亮,便不得不黯然離去。

  誰知就在他六合乍會,一口真氣剛要凝聚的剎那,十里之外,忽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

  韋松得自“北奇”神手頭陀慨贈一甲子內力,耳聰目敏,已遠非一般武林高手可及,略一斂神,便分辨出那馬蹄聲乃是單人獨騎,正由南向北,漸漸馳近。

  他心里微微一動,暗忖道︰不知是什麼心急的人,竟在這般深夜中獨自趕路?

  那騎馬蹄音雖緩,行得卻並不太慢,十里之遙,不過頓飯光景,便已馳過,隨著蹄聲,南方官道上,冉冉奔來一騎白馬。

  馬兒揚鬃怒昂,神駿已極,鞍橋上斜斜坐著一個年紀甚輕的女郎,紫色彩裙,紫色披風,黑夜之中,分外顯目。

  韋松粗目保瞬,目光才掠過那紫衣少女的面龐,立刻渾身一震,霍地從地上一躍而起,人如怒虹飛渡,猛可里攔住她的去路,顫聲叫道︰“蘭表妹,蘭表妹-一”

  他好像突然在沙漠中發現了綠洲,一面急聲高叫,一面探手挽住馬韁,那馬兒仿怫也被他嚇了一跳,長嘶一聲,人立了起來。

  紫衣少女連忙勒韁頓止,鳳目一瞬,也露出無限驚詫的神色,脫口道︰“啊!是你-

  一?”韋松熱淚滿眶,激動地道︰“蘭表妹,是我,我已經守候在這里整整三天,我知道你一定仍在附近,蘭表妹,我猜得沒有錯,現在,你-一你真的來了。”

  那紫衣少女迷惑地道︰“奇怪,你等候了三天,知道我一定會來?”

  韋松忙道︰“是啊!我自知太魯莽,太蠢了,三天來,不知受了多少自責,受了多少悔恨的煎熬,蘭表妹,蘭表妹,你,你會原諒我嗎?”

  紫衣少女喃喃自語道︰“-一要我原諒你?-一奇怪”韋松輕嘆一聲,又道︰“那天墳土掀開,不見了屍體,都怪我一時氣昏了頭,才魯莽地打了你一掌。但是才離開了半日,我已經越想越悔,急急趕回來時,就不見你的蹤影了,蘭表妹,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你是最了解我的脾氣,你想想,當我親眼看見墳墓掀開,里面卻失去了屍體,心里是多麼急,多麼愧,多麼恨-一。”那紫衣少女聽到這里,面上掠過這一抹恍然的神色,輕籲道︰“啊!所以你就打了我一掌?”

  韋松慚愧地低下了頭,道︰“我自知太不應該,你願意打我罵我,我都衷心接受,只求你能原諒我在情急氣憤之下,做出那種魯莽的舉動來。”紫衣少女暗暗點了點頭,微笑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忘記它吧!好在我傷得並不重。”

  韋松聞言,既驚又喜,仰面道︰“真的?你不再記恨我了?你真的原諒我了?”

  紫衣少女嫣然笑道︰“當然是真的,我們是表兄妹,從小一塊兒長大,為什麼要記這些無心鑄成的措誤呢?”韋松至此如釋重負,長嘆一聲,道︰“蘭表妹,你是太好了,這樣越令我自責自譴,愧疚難以自容。”

  紫衣少女柳腰輕擰,飄身落馬。倩如盈盈,反而安慰他道︰“表哥,別難過了,怪來怪去,都只怪我長得太像那位萬毒教教主,是不是?”

  韋松憤憤地道︰“對!對極了!要是沒有那陰狠歹毒的萬毒教主田秀貞,我怎會把你誤當是她!”

  紫衣少女臉上忽然一紅,但瞬即恢復常態,含笑道︰“她真的很像我嗎?”

  韋松點頭道︰“實在太像了,我初到君山,一眼看見她的時候,險些把她當作是你,後來在襄陽酒樓上,卻把你誤認作她。”

  紫衣少女神秘地一笑,道︰“真怪,天下竟有這樣像我的人,哪天我得會會她,看看她究竟像到什麼程度。”

  韋松接口道︰“若論神情、模樣、聲音,幾乎無一不同,除了她有一顆陰狠歹毒的心,單憑目光,簡直叫人難以分辨。”

  紫衣少女輕笑道︰“你是說,假如讓她跟我站在一起,連你也認不出誰真誰假?”

  韋松道︰“正是。”

  紫衣少女立即又問︰“那麼,如果我就是萬毒教主田秀貞,你卻錯把我認作表妹,那樣豈不可怕?”

  韋松微覺一怔,隨即笑道︰“這一次,我是決不會再看錯人了。”

  紫衣少女螓首一歪,俏聲道︰“為什麼?”韋松靦腆地笑笑,說道︰“因為我以前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那田秀貞據說是個殘廢人,腳上有傷,不便行動,這一點跟你絕難混淆,唉!只恨我當時竟沒有想到。”

  那紫衣少女心里暗笑,表面上卻毫無表示,姍姍舉步,走到大樹下,凝目注視那棵大樹,一時沒有開口。

  韋松跟了過去,忽然輕輕問道︰“蘭表妹,你還記得咱們小時候,常在這樹下等候梅香替我們捉麻雀的事嗎?”

  “唔!”她漫應了一聲。

  “時間過得多快,那已經是十年前的往事了。”韋松感懷無限地,道︰“蘭表妹,你看,這棵大樹記得我離家的時候,你親手繡了一只香袋送給我,可是,我並沒有帶它到衡山去,卻偷偷藏在樹上一個樹洞里。”紫衣少女神情微微一動,回過頭來,怔怔注視著韋松,忽然嘆了一口氣,卻沒有開口。

  韋松沈緬在溫馨往事之中,對她這微有異樣的神情,一點也沒有察覺,喃喃又道︰“那天我滿懷高興的回來,香袋仍舊好好藏在樹洞里,想不到待我趕到家時,家里卻發生了那麼大的慘變。”

  紫衣少女忽然打斷他的話,接口問道︰“你已經知道是誰害死他們了嗎?”

  韋松搖搖頭,沈痛地道︰“目前還沒發現明確的證據,但是,全家人都是中毒慘死的,我猜總跟萬毒教有些關聯。”

  紫衣少女沈吟片刻,笑道︰“猜想只是猜想,最要緊的,還是要找到確實證據,你難道一點發現也沒有?”

  韋松忙從身上取出半截斷劍和那枚星狀暗器,激動地把當時所見情形說了一遍,最後又道︰“這兩件東西雖然不能算得證物,但只要先查出那位身懷萬毒教請帖的斑發老人,以及另一位事後失蹤不見的神秘人物,就不難追查出整個經緯,找出下毒的凶手。”

  紫衣少女仔細看了那柄斷劍和星狀暗器,面上神情瞬息數變,好像十分激動,半晌之後,卻輕噓一聲,垂下頭去。

  韋松問道︰“蘭表妹,你有什麼發現嗎?”她緩緩搖頭,漫聲道︰“沒有,此事撲朔迷離,一時哪能臆測得透,你好好收藏這件東西,咱們慢慢查訪,也就是了。”

  韋松依言將兩件東西用布包妥,放進懷里,憤憤說道;“若被我查出那下毒的凶手,天涯海角,也誓要將他剖腹挖心,祭奠爹娘和慘死的親人。”

  紫衣少女面色激變,站起身來,道︰“天已經亮了,咱們眈在這兒干什麼?

  韋松望望東方天際,果然已泛出魚肚色,遂也挺身站起,輕拍肚子笑道︰“為了等你,已經三天沒吃過一點東西,現在忽然餓得難過,走,咱們先找家酒樓,好好飽餐~頓。”他左手輕挽馬韁,虎腰微閃,當先跨上馬背,向紫衣少女招手道︰“蘭表妹。來吧!我沒有坐騎,說不得只好反客為主,委屈你這匹白馬一些。”那紫衣少女微一躊躇,便也爽然伸出玉臂,韋松俯身攬住她的縴腰,輕輕一提,擁在鞍前,一抖絲韁,那馬兒拔開四蹄,向北飛馳而行。

  一騎雙跨,去勢如風,那紫衣少女嬌慵地依偎在韋松健壯的胸懷里、迎著清晨凜冽的冷風,從心底發出一陣怯生生的顫抖,暗自呼喚著自己的名字,忖道︰“田秀貞啊田秀貞,他和你已經仇深似海,不共載天,你究竟準備殺了他?還是害了你自己?-一”

  心潮洶湧,委實難決,朔風撲面,也無法使她紛亂的意念冷靜鎮定下來,她暗地喟嘆一聲,索性不再去想它,秀肩微縮,更緊緊偎貼在身後那溫暖的懷抱中。

  華燈初上的時候,白馬踏著輕快碎步,緩緩馳進一處鎮甸。

  這鎮甸雖不甚大,但因瀕近大江,商帆往來,市面極為繁盛,此時正當夜市,街上行人如織,白馬已很醒目,再加上人兒,男的神采飄逸,女的嬌俏嫵媚,以至引得許多人駐足而觀,膛目相送,誰個不噴噴稱羨。

  但他們哪里知道這金童玉女般很少年,表面上依偎顧盼,柔情萬種,骨子里卻是生死冤家韋松信蹄穿越兩條大街,先尋了一座酒樓,和田秀貞舉杯暢飲,飽餐了一頓,然後在一家規模頗大的“宏升客店”要了兩間緊鄰的上房。

  經過幾晝夜不眠不休,他雖有一身超人武功,這時心情一懈,也感到困意朦朧起來,盥洗已畢,田秀貞在韋松房里略談了一會,便起身回房,自去安歇。

  夜,像一池無波死水,囂塵喧嘩漸漸靜斂以後,一家家燈火,次第熄滅,整個大地,又沈人無邊死寂。

  韋松合衣躺在床上,手臂交叉枕著後腦,凝目眺望著窗外繁星,剎時間,腦海里又呈現出一幕幕難忘的回憶、一他仿佛又見到死去的父母,陰森的墳墓,衡山的松濤,桐柏山嶺的積雪,以及君山懸崖間驚心動魄的一瞬,湖濱茅屋里,東方姐弟親切感人的笑容-一。

  許許多多往事、際遇,就像那天空閃耀明滅的繁星,一件隱去,另一件又顯現出來,漸漸地,倦意爬上他的眼簾,不知在什麼時候,已步入了沈沈夢鄉。

  朦朦朧朧,長夜在無聲無息間消逝。

  驀然間,他好像聽到一聲輕響,一驚之下,警覺立生,本能地從床上翻身躍了起來。

  房中燃亮的燭燈,不知何時已經熄滅,目光掠過窗口,似覺有一條其決無比的黑影,在窗外一晃而沒。

  韋松身負絕學,反應何等迅捷,右手輕輕一按床緣,身形已如脫弦箭矢般穿窗而出,但當他雙掌交錯,腳落實地,庭院空空蕩蕩,卻看不出任何人蹤或異樣。

  他暗暗納罕,私忖道︰“分明有人在窗外窺探,難道是我眼花看錯了?”

  他輕輕掩到隔壁窗外,屈指輕彈兩聲,低聲道︰“蘭表妹!蘭表妹!”

  房里靜悄悄沒有一絲回應。韋松搖搖頭,暗嘆道︰“一定是掌傷尚未復原,不然的話,一個練武的人,是不應該睡得這樣沈的。”于是也就不忍心驚擾她,獨自閃身上屋,在附近仔細搜索了一遍,未見異狀,使悄然回去調息了。

  這一夜,竟再沒有發現第二次響動。

  次日一早,韋扮起身正準備開門梳洗,忽見自己枕下。湧出一角紙頭。

  他好奇地抽出來,一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原來那紙條上寫著︰“此時此地,取汝性命,何異深囊取物,惟念汝年事優輕,姑存一命,倘能幡然悔悟歸順本教,本教主虛位以待,否則,飛柬二次臨榻,恐再無今夜之僥幸也,存亡禍福亟盼三思,萬毒教主田秀貞敬上。”

  韋松看罷字條,不禁驚出~身冷汗,匆匆奔到隔壁門外,舉手急拍,叫道︰“蘭表妹,起來了沒有?”

  房里應了一聲,好一會,才見“徐文蘭”睡眼惺松地開了房門,兀自羅帶松垂,彩裙半俺。揉著眼楮問道︰“韋表哥,什麼事這樣氣急敗壞的?”

  韋松進房來,反手如了門栓,把那張紙條取出送給她,一語不發,尋了一張椅子坐下。

  田秀貞細細看了一會,假作吃驚不已,忙問道︰“你在哪里見到的?”

  韋松便把昨夜響動,述了一遍道︰“我一聞聲響,使驚醒追了出去,想不到她竟然早已潛進房里,放下這張紙條,難道說咱們行蹤,已落在他們監視之下了。”

  田秀貞沈吟半晌,皺眉說道︰“她能夠在不知不覺中偷進你的臥房,在枕邊留下這張字條,要是存心想害你,豈不是已經。唉!這太可怕了。”

  韋松冷笑道︰“假如憑武功對敵,我自信尚不懼她,這幾句恐嚇言辭,固然不必放在心上,但是,萬毒教專門善用毒物,要是被他們偷偷下毒暗害,卻有些防不勝防。”田秀貞連忙拉住他的手,顫聲道︰“韋表哥,咱們寧可回避他們一些,你父仇未報,肩上責任正重,要是不明不白被他們害死了,啊!我真不敢想下去。”

  韋松憤然道︰“萬毒教都在君山大會上,陷害了中原武林六大門派,陰謀野心,已經昭然若揭,我既然忝為武林一份子,豈能被他們幾句話就嚇倒了。”

  田秀貞道︰“他們不是說說而已,萬一。”

  韋松拍拍她的香肩,柔聲道︰“找已發誓和他們周旋到底,決不畏縮,但是,蘭表妹,我卻耽心會連累了你,從今天起,你不要跟我同路了。”

  田秀貞急道︰“不,我也不怕,不管是福是禍,我都要跟你在一起!”她這話既像對韋松說的,又像對自己而發。

  韋松深覺感動,慰籍地笑道︰“要是這樣被他們一撮毒藥,一齊毒死了,又有什麼意義?”

  田秀貞嬌羞地道︰“不能同生,但願同死,又有什麼不好-一。”語聲低回,幾乎連自己也聽不清楚。

  韋松一陣熱血沸騰,緊緊握著她的柔荑,叫道︰“蘭妹妹。”

  田秀貞情不自禁,張臂投懷,低聲道︰“啊!韋哥哥,韋哥哥╴╴。”

  這一剎那,兩人各自都忘了目前的艱險和立場,只憑一股純真之情,相依相偎,蜜愛輕憐,同醉在無限溫柔馨情之中。

  過了半晌,韋松才輕嘆一聲,低聲道;“你一定不肯離開,要依我一件事。”

  田秀貞道︰“你說吧!無論什麼,我都依你就是。”

  韋松道︰“咱們從現在起,彼此佯作不識,日間分批上路,飲食也要分桌,途中或相距數十丈,或相距三數里,夜間投宿,最好也像現在這樣隔鄰而居,既可遙遙呼應,萬一有什麼變故,也可以互相救援。”

  田秀貞閉目傾聽,不住頜首,聽到這里,忽然岔口問道︰“萬一臨時發生事故,大家失去了聯系呢?”

  韋松想了想。道︰“我們可以約定幾種記號,萬一失散,或者另有發現,就在路旁醒目之處,留下暗記,不難按圖索驥。”

  田秀貞欣喜道︰“這敢情很好玩,咱們現在就開始商量記號。好不好?”

  韋松點點頭,兩人低聲商議,約定幾種特別的暗記,何者代表方向?何者代表距離?發現敵蹤時,應該留什麼圖案?緊急求援時,又應該怎樣表示出來?

  在談得興高采烈,忽然被一陣喧嘩之聲打斷了話頭,韋松側耳傾聽片刻,突覺那熙攘人聲中,有一個十分熟識的嗓音,于是低聲對田秀貞道︰你在房中別出來,待我去看看!‘他移步門邊,迅速拉開房門,閃身而出,循那人聲直奔前廳,遠遠聽見一個粗洪的嗓音在暴聲喝道︰“直娘賊,快說!他們去了多久?”

  另一個聲音哀告道;‘小老兒不敢撒謊,他們姐弟才在小店住了一夜,昨天上午,便被魯家少爺親自接了去,算起來不過一日一夜-一韋松聽得心神一震,腳下加快,如飛奔過前廳,獨自瞥見約有十余名勁裝大漢,正圍著客店店東,厲聲叱喝,叫嚷不休,為首一個虯髯大漢,卻是伍菲。

  他跟伍菲在君山會上相識,雖僅一面之緣,彼此甚覺投契,忽見他聲勢洶洶*問店東,不知因何緣故,連忙揚聲叫道︰“伍兄,別來可好?”

  伍菲聞聲回過頭來,冷冷向他掃了一眼,臉上竟漠不動容,也不回答,徑自戟指那店東叱道︰“姓魯的在什麼所在?快說!”

  店東戰栗著道︰“魯家堡就在本鎮東北方,出城,大約十里左右-一”

  伍菲叱道︰“是實話嗎?”

  店東連連叩頭,道︰“小老兒不敢說謊。”

  歷菲冷哼一聲,道︰“老賊,你若敢不說實話,看老子不燒了你這間鳥店,你等著瞧吧。”

  說著。近身跨出店門,跟一個身形瘦削的黑衣人低聲交談起來,看那情形,仿佛對那黑衣人十分恭順。

  韋松看得大惑不解,不覺跟出門外,暗地打量著那黑衣人,似覺十分面善。

  這時候,那黑衣人點點頭,冷冷地道︰“好吧!咱們就到魯家堡去~趟吧!

  伍菲揚頭向其余勁裝大漢叫道︰走到魯家堡去!那些勁裝大漢哄應一聲,一齊湧出了店門。

  韋松忽然心中一動,猛可里記起那黑衣人正是自己在君山赴會,在舟中曾見過的萬毒教眾徒之一,不覺大吃一驚,連忙橫身擋住伍菲,沈聲道︰“伍兄,可還記得小弟嗎?‘伍菲怪眼連翻,眼中卻充滿迷茫之色,好一會,才搖搖頭道︰“你是誰?老子不認得你。”

  韋松知他神志已失,心頭暗嘆,大聲又道︰“小弟韋松,咱們曾經同舟往君山赴萬毒教之會,伍兄可還記得?”

  伍菲冷漠地搖著頭,口里喃喃道︰“君山?韋松?不,沒有這回事-一。

  韋松沈聲喝道︰“你忘了,你是華山派掌門人師弟,萬毒教*著中原六大門派,要你們喝下那杯毒酒,伍兄,你想想華山派,再想想你師兄奪命判官藍榮山,有這些事嗎?”

  他在話音之中,暗注內家功力,聲如洪鐘,一字一句都深深貫入伍菲耳中,伍菲聽得混身一震,訝然四顧,好像已有些明白的樣子。

  這時,那黑衣人忽然在人叢中冷冷接口道︰“伍菲,你是萬毒教門下,這是千真萬確的。”

  伍菲聽了這句話,目光中登時又呈現一片木然,喃喃說道︰“是的,我是萬毒教門下,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黑衣人緊跟著又道︰“既然如此,娃韋的沾辱本教,應該怎麼辦?”

  伍菲怒目一瞪,厲吼道︰“殺!”黑衣人冷笑道︰“對!那麼,怎麼不動手?”

  伍非一聞此言,如奉綸音,呼地一掌,向韋松當胸劈了過來。

  韋松翻碗一撥,腳下橫移數尺,朗聲叫道︰“伍兄,你乃華山一派高手,怎麼竟甘心屈從一個萬毒教爪牙的吩咐!

  黑衣人接口又道︰“伍菲,限你十招之內,斃此小輩。”

  伍菲突然大喝一聲,果然雙掌如風車輪轉,一口氣連劈了十掌,每拿莫不貫注全力,直如舍死拼命狂飆暗勁,排空橫流,威猛無比,韋松被迫向後直退,轉眼已退至六七丈以外。

  黑衣人厲聲高叫道︰“伍菲,怎不使用你身邊的火簡?”

  伍菲嘿地一聲,掌勢立止,深手入懷,取出了烏黑發亮的“華山火簡”。

  韋松見他心志迷失已深,倉促之間,決難醒悟,要是再不離開,火筒一發。附近民房店家,難免同遭浩劫。想到這里,暗暗嘆息一聲,一頓足,連客店也不回,轉身向南如飛而去。身後遙遙傳來那黑衣人得意驕狂的敞笑,但卻不聞伍菲追來的腳步聲。

  韋松轉過兩處街角,才緩緩停住腳步,悵惘佇立了半晌,連聲喟嘆不已。

  他不僅是為了伍菲的不幸而惋惜,主要的卻是愧恨自己竟無力從迷失之中,將他解救出來,一個伍菲尚且如此,參與君山之會的六大門派,想必也難過同一命運,萬毒教如今輕而易舉掌握了這許多武功深湛的人物,肆意指使,茶毒江湖,天下無人可御,武林浩劫,已經迫在眉睫了。

  經過這一陣糾纏,天色早已大明,韋松苦思無計可行,只得帶著滿腔難以排遣的激憤,仍蹁躚回到“宏升客店”,那黑衣人和伍菲卻已離去。

  店東猶自蜷伏在櫃台邊戰粟著,一見韋松返來,顫顛顛搶前幾步,撲地跪倒,以頭叩地,顫聲叫道。“少俠救命!”

  韋松連忙扶起,嘆道︰“別怕了,他們不是都走了嗎?

  店東熱淚橫流,道︰“小老兒雖免一死,他們這一去,必然放不過魯堡主父子,務求少俠仗義拔刀,解救魯堡主一家百余口性命。”

  韋松詫問道︰“哪魯堡主父子是什麼樣人呢?

  店東泣道︰“魯家堡世代行善,仗義疏財,是咱們這兒有名的大善士,小老兒不知受過他老人家多少恩厚,剛才萬不該貪生說出魯家堡三個字,如今越想越悔,只恨話已出口。已經收不回來-一。‘韋松道︰“你先別只顧哭,把這事的原原因因,詳細告訴我吧!”

  店東拭淚說道︰“前天夜里,有年輕姐弟兩人,狼狽不堪到小店投店,一進門,就問起‘摘星手’魯老太爺的名諱,據那位姑娘說,她爺爺原和魯大爺是知交,許多年未曾來住了,近日她們家遭惡人尋仇,她爺爺負傷墜湖,生死不明,剩下姐弟兩人逃出來,要想投奔魯家堡去。小老兒見他們姐弟怪可憐的,又曾身受過魯大爺厚恩,因此一面安頓姐弟倆食宿,一面派人連夜去魯象堡送訊。昨天一清早,魯家堡少堡主親自趕了來,用一輛大車,把姐弟兩人接了去,臨行又賞了小老兒許多銀兩,叮囑不得把他們姐弟行蹤去向對人提起。這原是件平常事,平時常有遠道投奔魯家堡的人,小老兒也見過幾次,也許這姐弟兩人跟堡主交誼特別深些,事過之後。小老兒絕口未向任何人提起過。可是,今天一大早,卻來了這一大群凶神,撞進店門,便要殺要砍,追問那姐弟兩人去向,小老兒一時被他們嚇昏了。竟沖口說出了魯家堡-一。”

  韋松沈吟說道︰“哪位魯家堡主,號稱“摘星手”,想必是一位很了不起的武林人物?

  他叫什麼名字?”

  店東道︰“老堡主諱字伯廷,聽人說,他老人家使得一手特別暗器,與眾不同,人家暗器是飛鏢飛刀,他老人家卻是一枚六只角的金星。”

  韋松猛地一震,忙道︰“什麼暗器?你再說一遍。”

  店東畏縮地望望他,低聲道︰“聽說是一枚六角金星,因此人家才稱他老人家‘摘星手’”

  韋松急急從房里取出布包,解開結頭,用顫抖的手,托著那枚喂毒金星,沈聲道︰“你仔細看看,是這樣形狀不是?‘店東揉揉眼楮,聚精會神端詳那枚金星,韋松一顆心,隨著他的目光,起伏升沈,險些要從口腔里跳了出來。

  誰知那店東看了好一陣,卻搖搖頭,尷尬地苦笑道︰“小老兒也沒有見過,不知是不是這般形狀。”

  韋松喟嘆一聲,收好包裹,又問︰“魯家堡在什麼地方?”

  店東忙道︰“出東門十來里,一片大宅子,堡前種著兩列垂楊-一。‘韋松點點頭,霍地立起身來,向里便走。

  店東詫問道︰“少英雄,你-一你不去魯家堡了嗎?”

  韋松道︰“我還有一位同伴在店里,須得告訴一聲,即刻就去。”店東忙道︰“可是昨夜和少俠同來的那位姑娘?”

  韋松額首道︰“正是。”

  店東急道︰“那位姑娘方才已經獨自出去。”韋松一怔,問道︰“是嗎?什麼時候?”

  店東道︰“就在那些凶神離去以後-一。”“她沒有說什麼?”“沒有。”

  “騎了馬去的?”

  “也沒有。她獨自悄悄出去,那匹白馬,還在店里。”“快去牽了出來。”

  店東忙去備馬,韋松趁機飛步奔過田秀貞的臥房,果然房門虛掩,已不見她的人影,他匆匆在桌上床上掃了一眼,也沒有發現留字或圖記,心里頓感迷惘,轉身又奔到前廳,店東已親自將馬匹牽來。

  韋松閃身上了馬背,吩咐道;“哪位姑娘若是回店來,你可告訴她到魯家堡來。”

  店東連聲恭應,韋松勒轉馬頭,一抖絲韁,那馬兒揚鬃怒嘶,四蹄運轉,一陣風似直奔東門。

  出得鎮外,極目一片無垠曠野,韋松心急如焚,放馬疾奔,十來里路,在他此時看來,竟比一百里、一千里還要遙遠,恨不得一腳便到才好。

  一路上,他不停地喃喃吟著兩句話︰“摘星手魯伯廷,摘星手魯伯廷,六角金星,六角金星-一。‘陡忽間,道旁一件東西,映人眼簾,韋松目光如煙,凝神望去,心中頓時一陣欣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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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0:06


  怒馬馳中,韋松目光如炬,偶爾掃過道旁一塊凸出的大石,突然發現石上刻畫著一個清晰地圖案。

  兩枚相扣的圓環,一柄長劍,貫透環心一一那正是他和田秀貞約定的暗記,劍尖所指,果是魯家堡。

  他不禁欣喜的忖道︰“蘭表妹不愧蘭質惠心,不聲不響,竟比我搶先一步,去了魯家堡。”

  但繼而一想,一團高興,立刻又冷淡了下來。

  無論“摘星手”魯伯廷是不是他要尋找的人,現在他必須立刻決定一件事,那就是

  當他再度遭遇伍菲時,應該怎麼辦?

  殺了他?

  不是辦不到,而是道義良心,都不允許他這樣做,伍菲已經喪神迷志,言行不由自主,他怎能忍心傷害一個神志錯亂的可憐人。

  但是,那黑衣人一旦見到他,勢必又將指使伍菲用霸道的“華山火筒”對他下手,不傷伍菲,就無法解救魯家堡危難,自然更不可能會見“摘星手”魯伯延了。

  這件事叫他無法兩全,他本是忠厚之人,想到這里,不禁遲疑蜘躕起來。

  遠處碧綠叢中,閃現出一片挺拔的高牆,牆上敵樓、箭垛,建築得十分堅固宏壯,繞牆是一條三丈多寬的護莊河,垂楊扶疏,水波清潔,映著堡外一望無垠麥畝阡陌,風光分外甜靜宜人。

  韋松猜想那片莊子,必然就是魯家堡了,心情越覺沈重,勒住坐騎,緩緩行到河邊,一望之下,卻大感詫異這時,堡門大開,護莊河上木橋也放落下來,三五鄉人,荷鋤挑擔,在木橋上來來往往,竟然十分安詳,毫無驚慌忙亂的模樣。

  這情形的確有些使韋松納悶,因為伍菲等大批人聲勢洶洶部撲到魯家堡來,至少應該鬧得滿城風雨,如今堡中安靜如恆,好像並無事故發生,難道他們已經達到目的,早就離去了。

  想到這里,心頭不期然深深一震,連忙抖動絲韁,怒馬長嘶一聲,潑刺刺沖過了木橋。

  當他策馬甫抵堡門,驀聞‘唰’地一聲破空聲響,迎面六對紅纓長槍突然交叉攔住去路,門後人影一閃,走出兩個身著青衣的中年大漢,沈聲道︰“朋友,請止步!”

  韋松慌忙勒馬躍下地來,抱拳笑道︰“敢問這兒可是魯家堡?”

  那兩名青衣人一個負劍,一個持刀,四道炯炯逼人目光,向韋松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持刀的一個也拱拱手,道︰“不錯,朋友高性大名?蒞臨敝堡。不知有何見教?”韋松見他神情雖然冷漠,語氣倒甚客氣,于是又笑道︰“在下韋松,有件要事,急欲求見堡主-一。”

  持刀人濃眉一揚,接口問︰“韋兄欲見敝堡主?還是少堡主?”

  韋松想了一下,笑道︰“在下欲拜謁‘摘星子’魯老堡主。”不料這句話還沒說完,那挎刀青衣大雙突然臉色一沈,冷冷地道︰“很對不起,老堡主有事外出,不在堡中,韋兄請過幾日再來吧!”說著,揮揮手,六對紅纓長槍一齊縮了回去,卻從堡門後魚貫走出十余名勁裝持刀大漢,一字兒並肩擋住堡門,個個手扶刀柄,虎視眈眈,瞪著韋松。

  這情景,好像對他的造訪,表示十二分不歡迎,而且,大有送客之意。

  韋松有些不悅,忍著一肚子問氣,又道︰“老堡主既然不在,就請少堡主見見面也是一樣。”

  那負劍的中年大漢,突然冷哼一聲,不耐煩地道︰“少堡主另有要事,不能見客,閣下還是請回去的好!”

  韋松聽了這句露骨的逐客令,不覺怒火上沖,本想立刻發作起來,但轉念一想,或許他們因為風聲不好,防範較嚴,不明白自己來意,難免有些疑慮,于是又將怒火按捺住,強笑道︰“各位不必疑懼,在下因聞貴堡曾經仗義救助兩位少年男女,仇家即將尋到,故此好意知會一聲,假如貴堡一定不肯相信,也就算了。”

  那兩人一聽這話,面色倏然大變,彼此互望了一眼,滿臉遍布驚駭失措之色。

  韋松聳聳肩頭,曬笑道︰“在下言盡于此,堡主回來的時候,煩二位把這件消息轉達一下,信與不信,悉聽尊便,告辭!”說完牽馬回頭便走。

  才走了幾步,那負劍大漢忽地掠身追出堡門,攔住韋松去路,緊張地叫道︰“韋兄,且請留步!”韋松揚眉問︰“怎麼?難道貴堡不願見客,也不準客人走嗎?”

  那人額角上已隱現汗珠,急聲說道︰“請問韋兄這個消息,從何而來?”韋松笑道︰

  “是城里一家客店掌櫃親口告訴我的。”那人恨恨一頓足,道︰“唉!該死的東西,全被他壞了事了-一。”韋松臉色一沈,道︰“喂!請你嘴里放干淨些,在下遠道趕來送信,哪一點該死?”

  那人連忙抱拳陪禮道︰“韋兄,不要誤會,我不是罵你。”韋松心里暗笑,口里卻道︰

  “哼!我說呢,天下哪有這樣不識好歹的人。”

  那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拱手又道︰“韋兄請恕唐突,能否暫請略候,容在下通報一聲!”韋松道︰“貴堡主既然不在,少堡主又不願見客,有什麼好通報的?”

  那人尷尬地笑道︰“堡主雖然不在,也許少堡主願意跟韋兄見見面,方才多有冒犯,韋兄萬莫見怪才好。”

  韋松笑道︰“好吧!那麼就請快一點,我還有事,不能久候-一”

  那人連聲應了,一拱手,匆匆奔進堡去。

  韋松牽著馬,正緩步踱回堡門不久,身後忽有“ 嗤”一笑,道︰“表哥,怎麼樣?也是白費口舌,換來兩字不見?”

  他扭頭一看,卻見竟是先自已趕來魯象堡的田秀貞,姍姍從木橋走了過來。

  韋松微感一怔,匆忙迎了上去,沈聲問道︰“你現在才來?”

  田秀貞嫵媚地笑道︰“誰說的?早來過一次了,可惜跟你一樣,在門口踫了個軟釘子。”

  韋松回頭見堡門那些持刀大漢,都瞪著眼向這邊張望,于是壓低聲音問道︰“你沒有追上他們?”

  “誰?”

  “就是那些在客店門外跟我動手的人。‘”沒有啊,我追出城外,便不見他們影子了,也許他們還沒有尋到這兒來-一。“

  “不!”韋松沈吟道︰“他們一定為了白天不便下手,想等到夜晚發動,咱們只好等他們一夜!”

  田秀貞故作不解,問道︰“韋表哥,你跟這兒堡主認識嗎?”

  “不!從未見過。”

  “那麼,我們為什麼幫他?”

  “你不知道,這位堡主人稱‘摘星手’,慣使一種星狀暗器,我疑心他跟爹爹死因有些關系-一。”

  ‘真的?’田秀貞莫名其妙心里一震︰“他們說,堡主不在-一。”

  韋松冷笑道︰“鬼話,客店掌櫃親口說他負傷不能行動,怎會不在堡中,由此更令人可疑,等一會,咱們好歹要借口留下來,仔細查一查-一。

  正說到這里,那負劍大漢已領著一個二十歲左右英俊少年,從堡中如飛奔來。

  那少年年紀雖然和韋松相仿,神色卻顯得陰沈老練得多,老遠向韋松一抱拳,朗聲說道︰“小弟魯克昌,因家父離堡外出,未能親迎,韋兄多多見諒。‘接著,目光一掃田秀貞,又道︰”這位姑娘是?“

  韋松笑道︰“這是在下表妹徐文蘭,咱們來得魯莽,有擾少堡主清神!”

  魯克昌凝目在兩人臉上仔細看了一會,側身道︰“請賢兄妹入堡詳談。”

  韋松含笑點點頭,領著田秀貞緩步人堡,踏進堡門,才見“魯象堡”中房舍井然有序,筆直的石板街道,高牆深壕,敵樓箭垛之後,均有挎刀堡丁隱身守衛,布置防御,甚是嚴緊,不覺暗暗贊賞魯克昌將他們請到一棟宏大的宅院中,立刻摒退閑雜之人,正色問道︰

  “本堡自家父建堡以來,一向苟安度日,從不敢開罪江湖朋友,驚聞韋兄傳言,將有仇家上門,實令小弟萬分惶恐,不知所謂仇家,究竟都是什麼人物?‘韋松便把晨間所遇所聞,以及客店掌櫃的話,詳細述了一遍。

  魯克昌聞言立時變色,驚道︰“這是從何說起?魯家堡縱有天膽,也不敢收容萬毒教仇人的子女,那蠢才信口胡謅,豈不陷我父子于萬劫不復之地,他與魯家堡何仇何恨,為什麼存心要誣陷我們。”

  韋松見他言詞閃爍,心里大感不快,冷笑說道︰“其實那掌櫃一番話,不但沒有絲毫誣陷之意,更將貴堡仗義護孤,疏財行善,對貴堡贊佩不已,少堡主也許是太畏懼萬毒教勢大了吧?‘魯克昌連連搖手道︰”不,韋兄錯了,萬毒教新近崛起武林,收羅中原六大門派,聲威震耳,咱們魯象堡早已心敬神馳,決不敢做出這種違拗忤逆之事,不想竟然平地風波,生出這樁謠言來。唉!小弟方寸已亂,只等教中高人駕蒞,立刻出堡恭迎,靜候他們搜查全堡,以洗清白-一。“

  韋松大怒,猛地站起身來,道︰“少堡主既然已有萬全之策,在下就此告辭。‘魯克昌好像並無堅留之意,僅道︰”多承韋兄送訊,小弟心感莫名,容敝堡略表一點謝意。“回頭向那負劍大漢招招手,那人轉身取來一封約有五十兩重銀子,魯克昌雙手捧到韋松面前;說道︰“些小之物,不成敬意,聊酬韋兄遠途跋涉茶水之資-一。”

  這番話,把韋松氣得臉色發青,拂袖冷笑道︰“少堡主,你把韋松看錯了,我好心馳報警訊,難道為了你這幾十兩銀子的報酬嗎?哼!不念在彼此初交,韋某人真要說出無禮的話了。”扭頭對田秀貞道︰“蘭表妹,咱們走!”

  田秀貞抿嘴微笑,柔順地跟著韋松出了魯家堡,那魯克昌親身恭送到堡外,命人送還韋松坐馬,一再表示無限歉意。

  韋松氣沖沖向前直奔,一口氣行了里許,回頭一看,田秀貞牽馬隨在身後,他此時怒火略減,長嘆一聲,就在路邊草地坐下來,臉上遍布憤憤之色。

  田秀貞將馬系妥,姍姍近前傍著他坐下,嫵媚地望了他半晌,才含笑道︰“你不是說要借口留在堡中嗎?干嘛又一怒而去呢?”

  韋松恨道︰“那位少堡主滿口奴才語氣,全不是客店掌櫃所說的俠義人物,叫人聽了實在生氣。”田秀貞笑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何犯著生氣,據我看,他對萬毒救那些諂媚畏敬的話,未必盡是由衷之言、’韋松忙問︰“你怎麼知道?”

  田秀貞嬌笑道︰“理由很簡單,要是他既未收容萬毒教仇人的子女,又決心任人搜查,心地坦然,怎會慌慌張張將咱們請進堡去,卻只說了些莫名其妙的廢話!

  韋松恍然道︰“果真我竟沒想到這一點,這麼說,欲蓋彌彰,反而證明他收容少年男女確有其事了。”

  田秀貞道︰“八成是有的。”

  韋松又道︰“如果真有這件事,他怎敢任由人家檢查?”田秀貞掩口而笑,說道︰“表哥,你怎的這樣老實,搜查只不過一句空洞之言,魯家堡中那麼多房屋,隨便藏在何處,也使人無法搜到,何況他又口口聲聲欽敬臣服萬毒教,先已經爭取到萬毒教的信任,何患妙計不酬!”

  韋松跌足道︰“原來他請我們進堡,目的正是要借我們之口,替他宣揚他們對萬毒教的恭順,這魯克昌年紀雖輕,心機卻很深沈!”

  田秀貞接口道︰“可笑我們一怒出堡,恰好如他算計。表哥,‘摘星手’的事,還要不要追查?”

  韋松躍身而起,道︰“自然要查,走!咱們再回去問問他。”

  田秀貞卻搖搖頭,道︰“不!那位少堡主很狡猾,當面問他,必然問不出所以然來,不如等到晚上,悄悄進堡,暗中查探。”韋松擊掌道︰“對!咱們就這麼辦。”兩人尋了處隱蔽林子,安置好馬匹,靜坐調息,準備夜間行動。

  這時天色尚早,一輪驕陽,高掛空際,他們身邊又未曾攜帶干糧,好容易熬到黃昏日落,腹中雷鳴陣陣,已覺饑火難耐,正感煩躁,忽聽一陣急劇的馬蹄聲遙遙傳進耳中,漸行漸近。

  韋松心頭激動,霍地躍起,輕輕掩到林邊屏息窺視,片刻間,果見一騎快馬,正絕塵由城中飛馳而至,轉瞬掠過密林,直向魯家堡而去。

  馬上坐著一個三十來歲光頭壯漢,半裸身子,濃眉大眼,兩臂之上各束一支閃閃發光的金環,映著身上古銅色皮膚,神情粗擴威猛,一望而知必是外功極深的武林人物。

  光頭壯漢離去不多久,魯家堡方向也如飛馳來一騎快馬,卻是日間把守堡門的中年負劍大漢,這大漢低頭催馬如風,剎時掠過林邊,徑自奔向城中去了。

  韋松悄悄同田秀貞道︰“看樣子被你料中了,魯家堡此時正急著布置,果然不似甘心向萬毒教俯首低頭的情形呢!”田秀貞只是淡淡笑道︰“不過,他縱能請來幾個幫手,也未必能與萬毒教為敵-一。’韋松皺眉說道︰”這話不錯,萬毒教驅使六大門派出面為惡,個個都是武林高手,伍菲身上更有極霸道的華山火簡,假如等一會咱們跟他在堡中遭遇,正不知該怎樣應付才好!”

  田秀貞道︰“你是擔心見了伍菲,不忍對他下手?”

  韋松喟嘆道︰“是的,他與我無仇無恨,如因他一時神志不清,向他下手,未免問心難安。”

  田秀貞想了一會,道︰“放心吧!我猜萬毒教的人,今夜也許不會在魯家堡出現。”

  韋松詫道︰“你從何可以斷言?”田秀貞笑道︰“猜的罷了!時候不早了,咱們該動身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幅絲綢,要替韋松系在臉上。

  韋松奇問道︰“為什麼要用絲絹蒙面?‘田秀貞笑道︰”傻瓜,咱們白天才去過一趟,萬一等會露了形藏,被他們認出來,豈不誤會咱們包藏禍心?你應該暫時俺遮一下。’韋松忙道︰“咱們問心無愧,何必學那藏頭露尾的行徑。

  田秀貞未等他說完,輕伸出柔荑,已將黑絹掩在韋松臉上,一邊替他結扣,一邊嬌聲在他耳邊說道︰“好表哥,聽我的話,既然準備夜探虛實,還是不露出本來面目的好,系上吧,我不會害你的!

  韋松猶在遲疑,終被她將黑絹系好,他想想這話也甚有理,于是也就不再反對,卻不想如此一來,幾乎鑄成遺恨終生的大錯。

  他們趁著夜色,悄悄重回魯家堡,繞河尋到隱蔽之處,一齊飛身越登堡牆,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住兩名堡丁,展開身法,徑奔日間那棟巨宅。

  韋松自得北山神手頭陀們贈一甲子內力,一身兼修南北雙奇絕學,儼然已側身武林高手之列,但今夜卻是他第一次展露玄功,但見他身形展動,勁風不揚,衣袂不飛,舉步間有如行雲流水,卻快得宛如一縷輕煙,田秀貞看得心驚不已,竭力施展‘鬼影身法“,才算勉強沒有落後。

  兩人略一辨認,很快就找到那株巨宅,審視之下,宅中正燈火通明,人影紛紛進出,顯得十分忙碌。

  韋松向田秀貞招招手,飄身隱在一株樹上,運目望去,只見廳上設著一席極豐盛的酒筵,許多堡丁僕婦穿梭上菜添酒,席上五位,坐著尋臂束金環的光頭壯漢,魯克昌斜位作陪,頻頻敬酒,臉色已不似白天那麼驚惶和陰沈。

  那光頭壯漢滿飲了三大杯,抹抹嘴唇道︰“賢弟所述經過,好生叫人難懂,那丫頭既是他親佷女,怎會突然下此毒手?”

  魯克昌道︰“這件事,別說師兄不信,小弟又何嘗相信?但據家父重傷返堡時,親口對小弟說起,就不由人不相信了。”

  光頭壯漢沈吟一陣,道︰“難信!難信!只怕其中另有陰謀,你事後可曾令人再去查看過沒有?”

  魯克昌點頭道︰“小弟曾經立命魯達去查看過,據說那兒~切均末移動,屍體已經掩埋,在屋外建了六座土墳。”光頭壯漢眼中精光一閃,搶問道︰“你說幾座土墳?”

  “六座”“一共死了七人,怎的只有六座墳頭?”“據說另外一座,乃是空墳,坑中並無屍體-一。”

  “有這種事?”光頭壯漢驚呼著從椅上站了起來,不安地在廳上來回踱了幾圈,憤憤說道︰“這兒事了之後,我要去親自看看,師父死得太不明白了。”

  魯克昌也嘆道︰“小弟久有此心,無奈一直抽身不開,如今又遭到這樁大事,師兄來得太好,正可助小弟一臂之力。”光頭壯漢嘿嘿現冷哼一聲,道︰“想不到華山派竟也做了萬毒教走狗,苗某人倒要會會這些不知羞恥的東西。”

  正說著,一騎快馬如飛馳到宅前,馬上躍下一人,卻是那負劍大漢,匆匆奔進大廳,拱手向光頭壯漢和魯克昌見禮侍立。

  魯克昌忙道問︰“魯達,打聽的情形如何?”負劍大漢抱拳答道︰“小的曾去店中查問,日間那姓韋的所說竟然句句真話,而且,據說那姓韋的武功極高,並不是萬毒教的人-

  一。”

  “啊!”魯克昌不覺詫異輕呼一聲,臉上頓時現出無限懊悔之色。

  韋松聽到這里,心中大感欣慰,滿肚子怒氣頓時化為烏有,扭頭望望田秀貞,卻見她不住連連搖頭,好像在示意他不可過分得意。

  魯達又繼續說道︰“小的本想把那蠢材帶回堡來,又怕反而泄漏了風聲,據實情,那蠢材也確系被迫不過,這事必有旁人通風報信,原也無法過分責怪他,所以申斥了一頓,並未難為他。”

  魯克昌頷首道︰“很對,他是個生意人,刀鋒之下,自然熬不過去,那麼,萬毒教和華山派的人可有消息嗎?”

  魯達搖頭道︰“回少堡主,這真是件怪事,有人親眼見他們一早就出城撲奔魯家堡來,可是,到現在卻未見他們在附近現身。”

  那姓苗的光頭壯漢接口道︰“他們必是不肯白日下手,夜里一定會來,你只囑咐他們各就位置,不得驚惶,多派人出堡踩探,一有消息,立刻用號彈報回來,咱們好歹在堡外截住他,不讓他毀傷堡中房舍。”

  魯達應了一聲。躬身退去。

  苗姓壯漢仰頭又于了一杯酒,忽然低聲向魯克昌問了幾句話,魯克昌立時緊皺眉頭,愁容滿面答道︰“可憐他老人家終日困臥樓上,神志雖然還很清醒,卻寸步難移,直如殘廢!”

  苗姓壯漢道︰“你帶我去看看他老人家‘魯克昌點頭應允,親自提一盞燈,領著那苗姓壯漢直奔後園,僕婦們竟一個也沒有隨去。

  韋松心念一動,忙也招呼田秀貞躡蹤掠登屋脊,鶴行蛇伏,遠遠跟著撲向後園。

  魯克昌和苗姓壯漢迅速地穿過花園,左繞右轉,來到一座孤立的小樓下,魯克昌將燈籠懸在樓口,輕步拾級而上,姓苗的壯漢竟未跟隨上樓,獨立在樓下揚自四處張望,韋松和田秀貞險些被他發現,連忙隱入一叢花草後。

  魯克昌登上樓頂,舉手敲門,剝剝兩聲,稍停片刻,又敲兩聲,一連敲了四次。

  樓房中有人沈聲喝道︰“是誰?”

  魯克昌應道︰“麗兒是我,開門吧!”

  這時,樓上才透出一線燈光,房門“呀”地打開,魯克昌低頭跨進房去,竟沒有招呼樓下的苗姓壯漢,房門“蓬”地重閉。

  韋松和田秀貞躲在花叢後,巴不得那苗姓壯漢快些上樓去,不料那光頭壯漢卻毫無登樓之意,只在樓下徘徊巡視,東張西望,好像守衛的~般。

  片刻後,樓房門“呀”地又開,魯克昌跨出房來。低叫道︰“苗師兄,爹請你上樓來。”

  苗姓壯漢答應一聲,一頓足,嗖地騰身淩空拔起,人在空中略一折身,輕若乳燕,飄飄落在樓口,一言不發,便踏進房去,房門“蓬”地立又緊閉,卻把魯克昌留在門外,接替了了望警戒的任務。

  這一來,韋松和田秀貞連逼近一步的機會也沒有,更別說登上小樓,聽聽房里談些什麼話了。

  韋松恨得牙癢,盡力耐著性子,只遠遠望見小樓上人影移幌,偶爾傳出一聲嘆息,隔了盞茶之久,那苗姓壯漢才獨自退出房來,神情黯然地對魯克昌說道︰“咱們再去看看那可憐的姊弟兩人吧!”

  樓上燈火重滅,魯克昌和姓笛的壯漢一齊下樓,取了燈籠,匆匆而去。

  韋松屏息靜待他們已經去遠,悄聲對田秀貞道︰“這小樓中如此詭密,必是‘摘星手’魯柏廷藏身之處,你替我守望著,讓我上去看一看。”

  田秀貞道︰“不!我要跟你一起上去。”

  韋松道︰“也好,咱們也學他們方才的行動。”

  兩人一長身形,二次起落,已經同時掠登樓頂,韋松依照魯克昌敲門之數,每次兩聲,一連敲了四次。

  果然,樓中有人沈聲喝問︰“是誰?”

  韋松應道︰“是我,麗兒快開門-一。”誰知那人又問道︰“你是誰?怎麼樓口不掛燈籠?”

  韋松被問得答不上話,方自一怔,田秀貞縴掌一揮,蓬地將房門劈開,沈聲道︰“表哥,快沖進去!”

  韋松錯掌護胸,低頭沖進樓房,一腳才踏房中,驀聞金刀砍空,一縷寒光,直奔面門劈到,急運“玄門隱形罡氣”,左腕斜斜一撥,右掌疾出,一招“深淵鎖龍”,疾揮而出。

  掌力過處,只聽一聲悶哼,刀光人影一齊踉蹌倒退數尺,韋松掃目望去,卻見是個十七八歲丫環,手里倒提一柄厚背九齒刀。

  那丫環一頓之後,揮刀又撲了過來,刀光霍霍,死命擋住房門,一面揚聲長嘯,淒厲之聲,充斥樓頭,顯然是在呼救求援。

  田秀貞一咬牙,道︰“表哥,不下毒手,還等什麼?‘說著,欺身搶進房門,掌指交施,一連幾招快攻,縴掌忽然飄忽地一探,直透刀光之中,翻腕沈臂,”呼“地一聲,厚背九齒刀已被她拍落樓板上,迅疾點了那丫環穴道。

  韋松忙道︰“別傷她性命。”

  內屋中忽然響起促迫的語聲︰“是-一是哪一位-一高人一一。”

  韋松尚未回答,田秀貞搶著幌燃火揩子,將壁間油燈點亮,一縷亮光,照映全樓,兩人同時向內屋里去,登時都大吃一驚。

  那是一間無窗暗室,三面是壁,一面遙對房門,空中除了簡單桌椅和一張木榻,旁無陳設,木榻上躺著一個亂發披面的枯槁老人。

  燈火一亮,那枯槁老人霍地從榻上撐起半個身子,當他一眼瞥見光影下的田秀貞,渾身突然劇烈地寒顫了一下,驚恐無比的叫道︰“田秀貞-一萬毒教主-一你-一。”

  田秀貞微微一怔,緊接著嬌軀輕閃,人已躍到床邊,笑道︰“魯老堡主,你認錯了人-

  一。”

  老人如見蛇蠍,手一松,重又仰跌倒床上,簌簌顫抖著道︰“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我知道你不會放過我-一。”

  韋松忙也跨前一步,道︰“老堡主,你真的認錯了,她姓徐。名文蘭,只不過和萬毒教主田秀貞長得很相像罷了老人惶然連搖著頭,道︰“不,不-一她是田秀貞-一萬毒教主田秀貞-一。”

  田秀貞轉頭向韋松笑道︰“他一定是嚇瘋了,表哥,把東西拿出來叫他認一認!”

  韋松點點頭沈聲問︰“你就是‘摘星手’魯伯廷嗎?‘老人喃喃道︰”不錯!我就是魯伯廷!你們殺了我吧韋松從懷中取出絲帕解開,將那枚星狀暗器送到老人面前,激動地問︰

  “請問你,認不認識這件東西?”

  魯伯廷掃了一眼,臉色越加蒼白,喘息說道︰“六角金星一一這是老夫成名暗器-

  一。”

  韋松聽他已經直認不諱,登時心血一陣沸騰,一探手,扣住魯伯廷肘間穴道,厲聲喝道︰“告訴我!我爹娘是怎麼被你害死的?快說!

  魯伯廷囁嚅問道︰“害死你的爹娘?我什麼時候害死了你爹娘?”

  韋松熱淚盈眶,含恨說道︰“魯伯廷,你想不到吧,雲溪金劍神鏢韋如森,就是我爹爹,你跟我們韋家何仇何恨,竟用歹毒手段,害死我父母親友一門六口,姓魯的,你說!”

  魯伯廷喃喃念道︰“韋如森?金神鏢?”霍地眼中一亮,失聲叫道︰“韋松!你-一你就是韋松?你是韋松?”

  韋松切齒地點頭道︰“是的,我就是韋松,怨怨相報,分毫不爽,你沒有料到吧?”

  魯伯廷忽然淚水滾滾直流。嘴唇一連張前幾次試竟然無法說出一個字來。

  田秀貞黛眉微一皺,接口道︰“韋表哥,暗器既然是他的,下毒的人,必然也是他,不必多問了,咱們替慘死的姨父姨母報仇吧!”

  韋松含淚道︰“不忙,我要問問明白,為了什麼仇恨,居然下這種毒手!”他想到父母慘死之狀,仇恨之火澎湃掀騰,五指上略一用力,指尖已深深陷進魯伯廷干枯的皮肉之中。

  魯伯廷痛得哼了一聲,神志反而清醒了些,回聲說道︰“好孩子,你終于回來了-

  一。”

  韋松怒叱道︰“我回來便是為了清理父母血仇慘死,你老老實實把害我父母的經過說出來,若有一分情理,我答應只取你一人性命抵債,否則,魯家堡今夜休想留下一個活口。”

  魯伯廷慘然額首,道︰“好!我說,我正要把那天經過,詳詳細細告訴你,唉!這件事,悶在我心里。使我這些日子以來,生不如死,好孩子,讓我告訴你吧。”

  田秀貞聽到這里,心中暗驚,連忙搶著道︰“表哥,快些下手吧!他在故意拖延時間,想等他兒子趕來救他!”韋松回頭望了樓門一眼,沈聲道︰“蘭表妹,你去掩上房門,把燈火弄媳-一。”

  魯伯廷突然大聲叱道︰“不要弄熄燈火。不要弄熄燈火!”田秀貞冷哼一聲,道︰“你想留著燈光,好讓你兒子知道樓上發生了變故?告訴你,他就算來了,也救不了你的性命。”說著,便向房門行去,徑自掩上門扉。

  魯伯廷長嘆道︰“老夫一命何足為借,但是,韋松,在你們熄滅燈火之前,請你掀開被褥,看看老夫身上殘留著什麼東西。”

  韋松左手仍扣著他肘間穴道,右手將那枚六角金星放在幾上,空出手來,迅速地一把掀開了被褥,一望之下,立刻失聲叫了出來。

  原來那魯伯廷枯于如柴的身軀上,僅著短褲,整個上身赤裸,塗滿許多紫黑色的藥膏,左胸卻插著半截金閃閃的斷劍。

  最令人驚心的是,那斷劍一半深入肌肉,一半殘留體外,而所插之處,又是左胸下致命要害‘期門’死穴韋松一見那柄斷劍,宛如巨雷轟頂,腦中一陣暈眩,匆匆從懷里取出他父親“金劍神鏢”韋如森臨死棄置桌上那半截金劍,兩下一比,果然正是一柄。

  他急急想伸手拉出那半截劍尖來,魯伯廷卻沈聲說道︰“漫著,你絕對不能拔出劍尖來-一。”韋松一愣問道︰“為什麼什?”魯伯廷喘息著道︰“老夫全因有這半截金創插在穴道上,劇毒被金劍隔阻于期門之下,才能苟延殘喘活到今天,你一旦拔出劍尖,老夫立時身亡,你父母慘死因由,也就永遠無法知道了。”

  韋松顫聲又問︰“這是我爹爹成名兵刃,怎會劍尖留在你身體上?”

  魯伯廷輕噓一聲,說道︰“孩子,這正是我要告訴你的,那一天,你爹爹懷著滿心興奮,盼你藝成歸來,要把這柄金劍傳給你,並且,準備告訴你一件在他心中埋藏了十余年往事舊恨,想不到苦候一日,卻等來一場滅門慘禍-一。”正說到這里,田秀貞忽然”呼’地一口,吹滅了燈火,沈聲道︰“表哥,有人向這兒來了!”

  韋松聽到緊要之處,應道︰“別理他。娃魯的,繼續說下去!你怎會知道我爹要我返家,傳我金劍的事?”

  魯伯廷在黑暗中嘆息說道︰“告訴你,也許你不會相信,那天你爹爹多麼快樂與興奮,不擔叫你娘忙忙碌碌準備了一桌豐盛酒席,而且,又請了四位客人,在席間作陪-一。”

  韋松插口問︰“是哪四位客人?”

  魯伯廷幽幽說道︰“其中有你兩位師叔,也就是和你爹爹並稱‘洞庭三劍’的藍衫劍客梅維民,連雲劍客吳涯。”“這個我知道,那另兩位客人卻是誰?”

  “另兩位是你爹爹最近十年內結識的好友,他們也是師兄弟兩個,出身昆侖派,一個人稱‘金環對’姓王名儉。”“他是個頭發斑白的老年人嗎?”

  “正是……”

  韋松心中一震,“啊”了一聲接口又道︰“另一位呢?”魯伯延緩緩說道︰“另一個,也就是那次席上唯一活著脫身的人他便是老-一。”才說到“老”字,小樓外突然響起急迫的步履之聲,魯伯廷語聲一頓,沒有再說下去。

  緊接著。門上響起“剝剝‘兩聲,一連四次,有人沈聲問道︰“爹!你老人家在跟誰說話?”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0:44


  那聲音分明正是少堡主魯克昌的嗓音,韋松驀然一驚,駢指如戟,飛快地點了魯伯廷腦後“啞穴”,身形疾旋,已到門後,提掌蓄勢而待。

  魯克昌見無人回答,情知有異,蓬蓬舉手拍門,大叫道︰“麗兒!麗兒!”

  田秀貞悄悄也到了韋松身後,忙壓低噪音,沈聲應道︰“是誰?”

  魯克昌道︰“麗兒,是我,你快開門!”田秀貞一面緩緩抽出長劍,一面答道︰“堡主剛休息,沒有事,少堡主請回吧!”魯克昌明明聽見父親在跟人說話,這一來,疑心頓起,回頭叫道︰“苗師兄不好了,樓上有變……。”

  那臂束金環的苗姓壯漢本在樓下,聽了這話,腳尖一點地面,身子唰地沖天拔起,人在空中一揚粗臂,嗆當當一陣震耳脆響,九環刀已撤到他的手中。

  他看起來粗壯笨拙,輕身之術卻達爐火純青之境,半空一擰虎腰,飄落樓口,左掌一翻,“蓬”地早將樓門震開。

  韋松輕輕撥開門板,沈樁揚掌,一招“怒海沈鯨”當胸推了出去。

  那苗姓壯漢大喝一聲,揮拳硬接,“轟”地一聲暴響,當場退了兩步,恰好撞樓梯欄桿上,連人帶攔桿翻落了下去。

  魯克昌駭然大驚,右臂疾揚,向天射出一顆號彈,接著雙掌交錯,低頭沖進房門,不想一腳踏進去,又被韋松迎頭一招‘空王趕山’,劈得蹬蹬蹬踉蹌倒退出來。

  韋松一面揮掌,一面叫道︰“蘭表妹,快來替我擋住房門,我還有重要的話問他!”田秀貞答應著。“你最好快些問,等一會幫手一多,脫身要大費手腳了。”揮動長劍,封擋住樓門。

  韋松抽身又奔回榻邊,拍開魯伯廷“啞穴”,沈聲問道︰“你和我爹爹既是朋友,他們全都中毒,你怎會一人幸免?”

  魯伯廷仰面躺著,靜靜地並不回答。

  韋松又問︰“那一天席上並無外人,究竟是誰下的毒?我爹的半截金劍,怎會到你身上?而你的六角金星喂毒暗器,卻-一。”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伸出手一探,魯伯廷竟然氣息俱無,死在床上。

  韋松駭然一震,連忙晃燃火褶子,光亮一閃,這才看清魯伯廷插在“期門穴”上那半截金劍,已被人拔出棄在被褥上,穴口但見一縷腥惡黑水,並無血跡。

  這變故無形中將他即將得到的答案,遽然中斷,急怒之下,暴吼一聲,雙手抓住魯伯廷的屍體,從床上直拖起來,淒厲地呼叫道︰“我爹是怎樣死的?你說呀!為什麼不回答我……”

  然而,魯怕廷一顆頭軟軟斜搭在頸脖上,業已不可能再回答他半個字,韋松憤憤擲下屍體,拾起那半截斷劍,忍不住淚水滂沱,失聲痛哭起來。

  田秀貞沈聲問道︰“韋表哥,他怎麼了?”

  韋松哽咽答道︰“他一一他已經死了!”

  “死了?”田秀貞嘿地頓足道︰“老家夥真是老好巨精,明知難逃一死,寧願自殺,卻不肯吐露實情。”

  這時候,樓下已有近百名“魯家堡”門人趕到,大家聽了這話,齊都失聲驚呼。

  魯克昌更是心朋俱裂;大喝一聲,雙掌之力忽然暴增一格,田秀貞一支劍意攔他不住,被他劈倒一堵牆壁,沖進小樓。

  他一眼望見老父果然已死在床上,急得悲憤淒切地大聲叫道︰“爹爹。”韋松猛聽這一聲慘呼悲喚,心頭一震,手中斷劍竟失手墮落樓板上。

  田秀貞長劍旋空半轉,寒光疾射,劍尖已點中魯克昌左臂,魯克昌痛得悶哼一聲,掌勢頓滯,被田秀貞閃身直欺上來,縴掌猛沈,‘蓬’地又在他右臂上拍中一掌。

  魯克昌連被劍掌所傷,身子晃了兩晃,搖搖欲倒,田秀貞銀牙一咬,正待立下毒手,忽然一條人影疾掠過來,舉掌架開她的長劍,沈聲道︰“蘭表妹,不要傷他性命。”田秀貞不覺一怔,門外那苗姓壯漢也緊跟著揮刀破壁而人,鐵臂一圈,將魯克昌挾在脅下,仰身倒射,躍出竹樓,厲喝道︰“放火燒樓,不許讓兩個小賊逃脫了。”

  堡丁們吶喊一聲,紛紛動手,剎時火焰沖天,整棟竹樓已開始燃燒起來。苗姓莊漢又喝令弓箭手分圍四方,不管見人不見人,輪番放箭,向小樓上四面攢射。

  烈火熊熊,箭如飛蝗。

  田秀貞埋怨道︰“一時心軟,饒了他性命,將來必成禍患。”韋松搖搖頭嘆息道︰“我已經逼死他父親,怎可再傷他性命,唉!今夜之事,也許是我們做錯了。”

  田秀貞道︰“錯什麼,他害死了姨父姨母,事證俱在。才自己畏罪拔出斷劍自殺,怎能怪咱們逼死了他?”

  韋松道︰“若是他害死我父母,他自己怎會中毒?更不必用斷劍插封死穴,躲在小樓上過著苟延殘喘,不見天日的日子?由此看來,他說的也許是真話-一。”

  田秀貞臉色微微一變,道︰“那麼,他為什麼要自殺?”韋松迷惘地道︰“我也想不透這點道理,他話還沒有說完,怎會突然自求一死呢-一。”

  田秀貞忙道︰“現在脫身要緊,這些問題,以後慢慢再想吧!”

  兩人略一探頭,見四面箭矢如雨而至,大火已燒及樓門,無路可退。

  田秀貞抓起魯伯廷的屍體道︰“咱們用他作箭垛,讓他們射個夠……”

  韋松道︰“不能,人已死了,不可再毀損他的屍體,區區箭矢怎能阻擋咱們,蘭表妹,跟我來!”他從田秀貞手上接過屍體挾在脅下,運足‘玄門隱形罡氣’護身,右掌向上一翻,勁風揚處,小樓屋頂應手而飛。

  接著一聲長嘯,身形破空直上,從屋頂一穿而出,迅速地拔升到五丈以外。

  吸氣、折腰、圈掌,衣袖掃開千百支箭矢,飄飄落在一株梅樹上。

  田秀貞也舞劍拔打飛矢,緊隨著掠出竹樓,銀虹如匹練繞身,箭矢射到五尺以內,便紛紛自動墜地。

  那苗姓壯漢遠遠望見,厲聲大喝,雙臂一抖一揚,臂上兩枚金環突然脫手電射而出,一取韋松,一射田秀貞。

  韋松剛從樹梢飄落地面,驀覺一陣刺耳銳嘯破空射到,忙旋身歪頭,一縷光華從他耳根下數寸處“嘶”地掠過,肩頭一涼,衣襟被劃破一道裂口。

  正自心驚,卻曾見田秀貞一時閃讓不及,在足踝上,已被另一枚金環射中。

  韋松駭然失聲,但田秀貞卻神色不變,僅探手從足踝上取下那枚閃閃發光的金環,塞進懷里,仍舊揮劍如故,似乎並無什麼太大的影響。

  他這才暗松了一口氣,放下魯伯廷屍體,拔出自己長劍,叫道。“蘭表妹,咱們走吧。”

  誰知他剛將屍體放下,暗影中突然沖出兩條人影,一人格抱起魯柏廷屍體,另一個揮劍上前,直取韋松。

  韋松慌忙舉劍封架,一瞥之後,不禁失聲叫了起來!

  “呀!東方姑娘?”

  原來那人長發披肩,一身黑色勁裝,手握長劍,竟是從洞庭湖中救過韋松一命的女郎——

  東方鶯兒。

  韋松不料會在這兒遇見她,大喜欲狂,連忙取下蒙面黑巾叫道︰“東方姑娘是我呀!姑娘怎會也在這兒?方才那個一定是小虎弟弟了?東方老前輩呢?”他心中有許多話想問,一時不知從哪里問起的好,所以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好像仍意猶未盡。

  不料東方鶯兒一見竟是韋松,頓時驟然一驚,眼眶一紅,銀牙咬得格格作響,冷冷地道︰“你的毒傷治好了?”

  “多謝姑娘活命之恩,神手老前輩又慨助一甲子功力,在下傷勢,已經好了。”

  東方鶯兒又道︰“和尚伯伯助你一甲子功力,你現在武功很了不起了吧?”

  韋松一怔,詫道︰“姑娘怎會如此說法?”

  東方鶯兒怒哼一聲,厲叫道︰“都怪我們瞎了眼,和尚伯怕更是天下最蠢的笨牛,辛辛苦苦救你性命,老遠送你到桐柏山求醫,又慨助你一甲子功力-一如今你武功成就了,卻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我問你,魯伯伯跟你何仇何恨,你要逼他性命?我和弟弟對你哪一點不好,你逼得我們連藏身的地方也沒有?姓韋的,你的心是什麼做的?為什麼要如此恩將仇報?趕盡殺絕呢?”說到這里,“哇”地痛哭失聲。

  韋松惶恐出了一身冷汗,好半晌,才吶吶說道︰“姑娘-一姑娘-一我-一沒有-一啊-一?”

  東方鶯兒揮淚切齒又道︰“沒有?今天的事,眾目所睹,你還不承認嗎?讓我索性告訴了你吧!”

  她頓了一頓,淒聲又道︰“我們為了救你,被萬毒教獲知,趁夜偷襲漁村,爹爹中掌墜湖,生死不明,我和弟弟連夜逃出來,投靠魯伯怕堡中,整日躲在地窟里,怕的是萬毒教會風聞尋到此地來,現在萬毒教沒有來,倒來了你這個無情無義的東西,你-一你為什麼連魯怕怕也不肯放過?你說!你說……。”

  韋松只知搖頭,道︰“我沒有-一沒有-一我沒有害他,我也不知道-一逃來魯家堡的,會是姑娘姊弟-一我沒有-一沒有-一”

  東方鶯兒怒目叱道︰“事證俱在,再否認也是白費,若是無虧于心,為什麼你要用黑巾蒙面,深夜潛進魯伯伯的竹樓?”這句話,問得韋松啞口無言,他發抖的手,舉起那幅面巾擲在地上,悲吼一聲掩面返身,踉蹌而奔。

  田秀貞緊跟著他,兩人飛奔一陣,已出了魯家堡,東方鶯兒和魯克昌等並未追趕。

  韋松此時追悔痛恨,內心悲傷,莫可名狀,發足狂奔越過護莊河,直踏田畝而過,不知狂奔了多久,忽然撲倒地上,手里緊緊抓了一把泥土,放聲大哭起來。

  田秀貞長嘆一聲,在他身邊坐下,幽幽道︰“這下好了!把心里氣悶哭出來吧。千萬不要再悶在肚子里。”

  韋松如若未聞,用力錘打自已頭部盡情哭了一場,天明不久,才力竭睡去。就在他昏昏人睡未久,魯家堡那一方,隱隱傳來一陣哭叫嘶喊,不多一會,熊熊火光,沖霄而起,照得半邊天都成了一片血紅色。

  田秀貞抱膝遙望那慘烈的火光,偶爾也低頭看看沈睡中的韋松,粉臉木然,看不出一絲表情,直到黃昏,火光漸小,她才長長噓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撫摸著韋松淚痕斑斑的面頰,口里低得不能再低地喃喃說道︰“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我已經為你盡過力量,但是,唉。”

  嘆息聲中,韋松竟悠悠醒了過來,揉揉眼楮,向火光猶未熄滅的魯家堡望了一眼,詫問道︰“那是什麼火?”田秀貞淡淡笑道︰“是魯家堡那棟竹樓還未燃盡呢!”

  “啊!我睡了多久?”

  “不久,才一會兒。”

  韋松憶起前情,猶自無限追恨道︰“我真該死,無意之中,竟鑄下這個大錯,將來何以對恩師?何以對去世的父母?再拿什麼去報答她活命之思,唉!我真該死-一。”

  田秀貞溫柔地掩住他的嘴,道︰“不!表哥,不要這樣說,咱們問得過良心,不怕他們誤會,事情終有一天會明白的。”忽然話題一轉,道︰“那位東方姑娘好像對你原有深意,要是沒有這場誤會,也許。”

  韋松長嘆一聲,站起身來,道;“別說下去,我……我實在對不起她-一。”

  田秀貞心里一陣酸屈,眼中殺機一現,隨又隱去,也跟著站起來,笑道︰“好!不說這些,錯已經錯了,誤會也不是一時能解釋清楚的,韋表哥,咱們該去找回馬匹,早些離開這兒吧!”

  韋松黯然頷首,兩人緩緩尋路找到安置馬匹那座林子,他忽然想起田秀貞腳上的傷,忍不住問︰“蘭表妹。你腳上傷得重嗎?”

  田秀貞搖搖頭道︰“誰說我受傷了?根本就沒有傷著什麼。”

  韋松道︰“我親眼見你左腳被金環射中,你雖然及時取出金環,並未止血閉穴,又奔馳了這麼久,別讓傷口震裂了,快坐下來,我替你包紮一下。”說著,便想去掀開她的裙角。

  田秀貞臉上突然變色,閃身疾避開去,叫道︰“韋表哥,真的沒有受傷,我不會騙你!”

  原來田秀貞左腿自膝以下,從小殘折,乃系以木制義肢連接,平時用長裙掩蔽,行動如常,倒不怕被他看出來,夜晚不巧被金環射中義腿,半個金環嵌入木中,她雖然很快取出金環,怎能將腿上秘密讓韋松知道。

  韋松自然想不到這一層,還當她不願自已為她擔心,忙正色說道︰“蘭表妹,金環甚粗,有無劇毒更不知道,受了傷可不是鬧著玩的,快讓我看看,到底傷得怎樣了?”

  田秀貞心念疾轉,粉臉上嫣然一紅,故作嬌嗔,道︰“表哥,你怎麼還是跟從前一樣,男女有別,怎麼可以隨便呢-一我不來啦!”

  韋松是個忠厚人,聞言恍然而悟,不覺也紅了臉,道︰“奧!我卻未想到這一點,其實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不必顧忌這許多,既然你不願意,我回過身子去,你自己檢視一下,敷些藥,別耽誤了傷勢才好。”

  他果然將敷傷藥物交給田秀貞,自己背轉身去,緩步踱出林子,表示不願窺視。

  田秀貞只待他去後,匆匆掩身坐在一叢草邊,扯起裙角,卻見那木腿已被金環擊裂了三分之一,心里也暗吃一驚,急用布帶將里處緊緊紮好,假作敷了藥,放下裙角。

  當她正準備招呼韋松回來,忽然從草叢間,隨風飄來一股奇異的香味。

  田秀貞身為“萬毒教主”,嗅覺何等靈敏,一聞那香味濃而微辛,便知必然是一種極厲害的悶香,心念一動,假裝哈欠,順手塞了一粒“瓊瑤丹”在口里,仰面躍躺在草地上。

  片刻之後,草叢中一陣簌簌輕響,探出一顆人頭來。

  那人閃著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首先仔細打量了田秀貞一會,然後陰陰笑著走了過來,喃喃說道︰“好一個如花似玉雛兒,雖是斷了一條玉腿,咱們天生一對,地成一雙,誰也不用嫌棄誰了。”田秀貞微啟星眸,偷眼望去,見那人的莫有三十左右,生得劍眉星目,虎背蛇腰,模樣極為英俊,只是左袖空蕩,僅有一條右臂,肩後斜插一柄較一般劍身更長的奇形長劍,目光如炬,攝人心魂,顯見是個身負絕學之人。

  她不敢大意,暗暗提氣蓄勢而待。那人一面得意地前喃喃自語,一面俯身伸出獨臂,駢指如戟,遙遙向她左胸‘將台“穴點落!

  田秀貞猛可擰身側滾,呼地一掌。直劈了過去。

  那人似不防有此變故,微微一怔,但應變卻十分快捷,倉促間松開五指,化指為掌,橫肘一封,‘蓬’地一聲,向後踉蹌退了四五步。

  田秀貞趁機挺身彈起,拔出長劍,狂風驟雨般攻出六劍,沈聲罵道︰“瞎了狗眼的臭賊,當你姑奶奶是好欺侮的嗎?”

  那人雖在措手不及之下,並不慌忙,一只獨臂揮舞掄動,掌打指戳,化解開六招快攻,突然暴退數尺,“嗆‘地一聲,也撤出肩後那柄奇形長劍,斜指著田秀貞道︰”丫頭,淩大爺看中你,是你修來福份,你再會使詐,今夜也難逃淩大爺手心,何苦定要動刀動劍,自取其辱!“

  田秀貞聽他口齒輕薄,氣得粉面絆紅,不再答話,嬌叱一聲,揮劍直上。

  那人手中長劍,足有四尺以上,無鋒無刃,形如鈍鞭,乍看並無驚人之處,但兩柄劍甫一接觸,‘啪’地一聲輕響,劍身上特別長的一截,竟突然爆裂開來,一蓬青煙,頓時將田秀貞全身籠罩在煙霧中。

  田秀貞方要閃退,忽聞濃香撲鼻,口里那粒“瓊瑤丹”

  竟然失去效力,眼中金星連閃,才叫得一聲︰“韋表哥。”便昏倒地上。

  那人陰笑一聲,插回長劍,飛快地抱起田秀貞,抹頭奔出林子。

  韋松正在林邊徘徊。聽得驚呼,匆忙穿林而人,恰好瞥見那人抱著田秀貞返身遁去,立即沈聲大喝,飛步便追。

  兩人一先一後奔出林子,相距約有五六丈,韋松猛吸一口真氣,展開“神手頭陀“獨門”神手縮地法,人如輕煙,隨尾緊追,但前面那人卻也越奔越快,轉眼追了十里多,相距仍然在五六丈左右。

  韋松不覺駭然,暗想神手頭陀輕功號稱武林一絕,那人抱著田秀貞,自己竟追他不上,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一怒之下,越發沒命狂追下去。

  漸漸天色已明,韋松只顧追趕,也不知追了多少路,更不知到了什麼地方,推想總該在百里以外,那人始終在他前面五六丈。

  他由怒而驚,由驚而謀,情緒卻逐漸冷靜下來,這時,才恍然看出那人所用的輕功身法,竟和他的“神行縮地法”十分相似。

  他腦海中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正待出聲呼叫,攀聞蹄聲震耳,迎面大路上,如飛奔來一群快馬,約有二三十騎之多。

  韋松一見那馬上之人,心頭頓時一沈,暗道︰遭了!

  偏偏在這時候,會踫上萬毒教的高手-一。連忙加速追了上去。

  原來那群快馬為首一個白發老人,正是萬毒教右護法歐陽抿,在他後面清一色全是僧人,其中有少林掌門了塵大師,峨嵋掌門飛龍撢師,以及兩派中參與君山大會數十名高手,此時個個神情木然,緊跟在歐陽抿身後。

  那人抱著田秀貞只顧向前飛奔,轉眼已和歐陽抿對面相逢,歐陽報一眼瞥見,駭然大驚,猛勒馬韁,厲喝道︰“截住他!截住他!”

  少林峨嵋兩派弟子如奉綸音,一齊勒馬落鞍,登時列成一道人牆,擋住了那人去路。

  歐陽抿翻身落馬,戟指叱道︰“大膽東西,竟敢劫持教主,你是活得嫌膩了?”

  那人揚揚劍眉,冷聲道︰“老匹夫,你在跟誰說話?這雛兒是大爺手中之物,哪來你的什麼教主!”

  歐陽抿大怒,吼道︰“飛龍禪師,立即出手,限你十招之內,斃了這狂妄小賊。”峨嵋掌門飛龍禪師雙掌一錯,欺身直上,一句話不發,揮掌便向那人劈去,掌起處怒風如濤,呼嘯飛卷,聲勢威猛絕倫。

  那人僅有一條手臂,偏又抱著田秀貞,不得已晃身疾退,韋松卻適時迎了上來,雙掌一翻,替他硬接了飛龍禪師一掌。

  兩股掌力一觸,各自倒挫一步,韋松壓制住內腑掀騰的血氣,大聲問︰“你姓淩嗎?”

  那人怒目一瞪,道︰“姓淩又怎樣?”韋松才張口,飛龍撢師又大喝一聲,揮掌撲到,迫得只好沈樁振臂,一招”怒海沈鯨’,‘蓬’地一聲,踉蹌兩步,胸中血氣翻騰,險些要奪喉而出。

  他封退飛龍禪師,連調息也來不及,急聲又道︰“請問-一你是淩鵬-一嗎?”

  那人忽然一震,沈聲道︰“你怎知我的名字?”

  韋松一陣欣喜,雙掌連環劈出,把飛龍禪師迫得稍退,然後回過頭,含淚叫道︰“淩師兄,果然是你-一我真是太笨了,竟沒看出你的神行縮地身法-一。”

  那人眼中精光激射,喝道︰“你是誰?”

  “我-一。韋松才說了個“我”字,不妨飛龍禪師三次揮掌又到,一時不及封拒,左肩上硬生生挨了一掌,下面的話無法出口,已經悶哼一聲,蹬蹬蹬連退四五步,“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那人怒目一瞪,忽然放下田秀貞,獨臂橫掃直劈,呼呼一連劈出三掌,才算把飛龍禪師硬擋了回去。

  韋松含淚換了一口真氣,臉上綻出一絲笑容,道︰“師兄,你不認識我,我叫韋松。”

  淩鵬一面揮掌迎敵,一面喝道︰“韋松,打架要緊,話留著等一會說吧!”

  韋松想不到那人就是神手頭陀當年唯一傳人淩鵬,心中陡記起神手頭陀舍卻一身功力救自己活命之德,豪念大熾,竟連內腑傷勢也忘得一干二淨,掄掌上前,擋住了歐陽抿,大叫道;“淩師兄!小弟有許多話要說咱們打完架再談!”

  歐陽 冷哼一聲,一面揮掌,一面叫道︰“了塵大師,速救教主,其余弟子立即出手,斃這兩個小賊!”

  少林掌門了塵大師一直似木人般不言不動,聽了這話,果然大吼一聲,搶奔上來,其余少林峨嵋兩派弟子,也都紛紛出手,圍攻淩鵬和韋松二人。

  韋松拼力迎戰,幾乎全部勁力都使了出來,他自得神手頭陀慨助一甲子功力,武功突飛猛進,實際已不在七大門派掌門人之下,無奈此時內腑既已負傷,對方又人多勢眾,少林峨嵋兩派弟子,全和伍菲一般,但聽歐陽抿號令,神志早不能自主,韋松出手顧慮太多,是以無法遏阻對方層層不休的猛攻,迫得寸步後退,眼睜睜看著了塵大師將田秀貞搶走,竟不能護衛阻攔。

  驀地,那邊傳來一聲悶哼。

  韋松揚目望去,見淩鵬臉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倒,嘴角血漬斑斑,業已傷得不輕。他僅有獨臂雙手,被飛龍撢師及十余名峨嵋高手圍住,情勢岌岌可危。

  韋松他心里一急,猛覺丹田之下,有一股灼人熱力向上疾升,瞬息間,神情一振,仰天發出一聲厲嘯。

  這一聲長嘯,乃他心中急悶之氣所注,其聲震耳,可裂金石,四周少林峨嵋兩派僧眾遽聞之下,個個神色一怔,攻勢頓時松弛了不少。

  皆因韋松以得自北奇神手頭陀一甲子修為內家功力,以意馭氣,以氣化聲,何異佛門“獅子吼”,那些僧眾心志正

  沈悶迷惘,突然被嘯音震蕩,人人腦際,似乎都閃現了一點靈光。

  靈光雖然只是那麼短暫地一現而滅,但僅這一瞬即逝的剎那,已給予韋松無限生機。

  嘯音甫落,韋松探自一揚,“叮”然一聲,長劍出鞘。

  他此時早已渾忘了自己,膽力有如神功,光華閃現,劍氣彌空暴漲,寒芒嗖嗖,四周僧眾當者披靡,紛紛倒退。

  韋松沖開重圍,奔到淩鵬身邊,恰值淩鵬眩然將倒,急忙伸手將他扶住,沈聲在他耳邊喝道︰一淩師兄。振作些!“

  淩鵬一驚,睜開兩眼,向他淒然一笑,喃喃道︰“你-一你-一你真的是-一是我師弟-一?”

  韋松劍光霍霍。迫退了兩名峨嵋僧人,急聲又道︰“淩師兄,快些撤劍,跟我來。”

  淩鵬點點頭,但卻頹廢地道︰“我-一我只怕不成了……。”

  韋松疾探左臂,替他拔出肩後長劍,硬塞在他手中,然後沈掌在他背心“靈台”穴上拍了一掌,喝道︰“師兄,沖啊!”長劍翻飛,勢如滾滾大河,片刻,已蕩開人群,撞出了重圍。

  淩鵬驀地一震,神志又清醒了不少,忙也揮劍隨後,兩人拼力直透圍困,各人身上都傷痕累累,落荒而走。

  歐陽抿目睹韋松只劍沖出重圍,神勇無匹,數十名武林高手,竟無人攔阻得住,一面暗贊,一面喃喃說道︰“好個憨不畏死的小夥子,此人不除,將來必是萬毒教勁敵大患-

  一。”但他卻沒有喝令追趕,只護衛著田秀貞上馬,帶著兩派高手,揚鞭馳去。

  淩鵬奔了一陣,未見有人追來,真氣一泄內腑立時又刺痛難耐,停步之後,再也支撐不住,晃了兩晃,便跌倒地上昏了過去。

  韋松更是勁力枯竭,幾乎虛脫,兩腿一軟,也在淩鵬對面跌坐下來。

  但他自己未及調息,先替淩鵬閉住心脈兩處要穴,不使遊血反攻心腑,然後又喂了他幾粒療傷藥丸,方才放心閉目運功調息。

  過了頓飯之久,韋松真氣略順一些,睜開眼來,見淩鵬猶自昏迷未醒,置身之處,卻在一條小溪岸旁,他不顧內腑傷勢,掙紮著站起來,到溪邊掬了一捧清水,喂給淩鵬服下,自己才俯伏溪邊暢飲一番,再以溪水浸頭,使神志冷靜清醒,順便洗滌淨傷口血汙。

  經過冷水洗浸,他覺得精神好了很多,但淩鵬卻一直未曾清醒過,呼吸沈緩地躺在地上,氣若遊絲,足見傷勢甚重。

  韋松只得強自振作,提一口真氣,舉掌搭在他背心穴門上,默運神功,為他助力療傷。

  又過了頓飯光景,淩鵬才臉色轉趨紅潤,緩緩睜開眼來。

  韋松大傷未愈,又妄運真力,此時胸中灼痛,正值虛弱之際,可是,當他看見淩鵬已經清醒過來,心中竟大感舒暢,含笑問道︰淩師兄,覺得好一些嗎?“淩鵬翻身坐起來,眼珠碌碌四轉,反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韋松道︰“大約已近午時,你昏迷了很久,我擔心你在重傷之後,不能運氣護住心腑,曾替你封住神封、步郎二處穴道,防止遊血反竄,現在你試試看,可能提氣沖開閉穴嗎?”

  淩鵬默一運氣,心腑仍隱隱作痛,忙又散去功力,嘆道︰“一時未防,竟吃了那些賊禿們的大虧,這份仇恨,終將報復!”

  韋松道︰“師兄不可記恨少林峨嵋僧人,他們都是中了萬毒教迷神之毒,心神不能自主,唯以萬毒教馬首是瞻,情實堪憫。”于是,把君山之會經過,大略述了一遍。

  淩鵬冷哼一聲,道︰“這麼說,全是你跟他們有仇,連累我也受到重傷?”

  韋松忙道︰“不,他們因為錯把蘭表妹當作教主,才會攔路截在-一。”“蘭表妹?你是說那妞兒?”

  “是的,如今她被萬毒教劫去,不知將會遭到什麼命運呢?”

  淩鵬嘿嘿笑道︰“難怪你緊緊追我不肯放松,原來她是你的表妹!”

  韋松苦笑道︰“師兄不認識她,所以方才-一。”淩鵬話題一變,搶著又問︰“我記得離開北天山以後,從未聽說師父再收第二個弟子,你是什麼時候投在他門下?”

  韋松便將自己中毒瀕死,神手頭陀攜之求醫,為圖化解劇毒,慨贈一甲子功力的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淩鵬聽了,駭然大驚,尤其當他聽到神手頭陀已將自己畢生功力轉注給韋松,眼中更閃耀著又妒又恨,又驚又氣的異樣光芒,但他沈思甚久卻未立刻表露出來,反笑道︰“師父真偏心,這等奇緣,竟都成全了你。”

  韋松道︰“恩師錯愛成全,雖然並未承認小弟是北天山門下,但小弟總覺受益良多,決心以師禮相事,他老人家與家師原是知己深交,小弟這樣做法,相信他們兩位老人家都不至見怪吧!”

  淩鵬又問︰“那麼你本來師承何人呢?”韋松誠敬地道︰“小弟家師上百下練,向在衡山隱修。”

  他這話尚未說完,淩鵬臉色忽然大變,雙眼凶光一閃,失聲道︰“是南岳一奇?”

  韋松點頭道︰“正是,北天山和南岳,向被稱為南北雙奇,利源本來極深的。”淩鵬舉著獨臂,低頭撫摸著那只斷袖一口牙咬得格格作聲,心中殺機騰騰,幾乎無法自制。

  韋松連問道︰“淩師兄,你怎麼了?”

  淩鵬霍然而驚,腦海中忽然想到韋松體內那一甲子修為,頓時冷靜下來,笑道︰“沒有什麼,師兄正在替你高興,你年紀這麼輕,竟一身兼二家之長,福祿無限,將來成就,愚兄自嘆不如了。”

  韋松生性忠厚,心想嫉妒之心,也是人情之常,趁他對我欽慕的時候,應該即時勸勸他才對。于是,誠摯地說道︰“淩師兄,小弟有一句話想說,希望你不會責怪!”

  淩鵬淒聲笑道︰“自己兄弟,什麼話只管直說,愚兄怎會怪你!”

  韋松正色說道︰“小弟在離開桐柏山時,恩師他老人家曾經向小弟提起師兄-一。”

  淩鵬一驚,道︰“啊!他老人家說我什麼?”

  韋松道︰“他老人家說-一說-一。”他本就不善言詞,此時話到喉邊,欲其婉轉,倒反而吶吶,說不下去了。

  淩鵬卻爽然笑道︰“韋師弟,什麼話只管直說無妨,他老人家是不是說我不服教誨,已經叛離師門了?”

  韋松紅著臉道︰“是的,不過小弟,相信師兄決不是叛師欺宗的人,也許一時氣憤,頂撞了他老人家,事後必然已經懊悔不及了-一。”

  淩鵬長嘆一聲,故作激動,執著韋松的手,道︰“韋師弟,你我雖然第一次見面,這句話,可謂深知我心,說起當年那件事。愚兄無時無刻不在汗顏追恨之中,這些年來,也不知受過多少內心煎熬和愧疚。”說著,眼中更閃動著隱隱淚光。

  韋松大感同情,忙道︰“其實師兄不必太過自苦,恩師提及往事,也覺得對師兄責怪過甚,如今頗有悔意,總盼能再見師兄回頭歸依,重敘師徒舊情。”他為了想勸化淩鵬,竟自作聰明,說了這番假話,說完之後,臉上早紅了。

  淩鵬索性流下淚來,道︰“往事如煙,總是師兄年輕妄為,致蹈罪戾,自從離開北天山,恩師他老人家音客,無時不在腦中,只要他老人家願意再見愚兄一面,哪怕立刻將愚兄處死,愚兄也是死得含笑瞑目的-一。”

  這番話,果然把韋松感動得熱淚滾落。用力搖撼著他的獨臂,道︰“啊!師兄,聽你這樣說,真使小弟太高興了,放心吧,他老人家一定會原諒你的,你為什麼不立刻去桐柏山見他老人家呢?”

  淩鵬道︰“桐柏山袖手鬼醫艾長青性情古怪,愚兄雖有意去一趟,只怕他會從中作梗,不肯讓愚兄如願。”

  韋松道︰“不妨,小弟願意陪你一同去-一。”

  淩鵬忙搖頭道︰“那怎麼成,你一家血仇未報,蘭表妹又落在萬毒教手中,事有緩急,總得先設法救出蘭表妹來。”

  韋松感動得連連點頭,道︰“這樣吧,小弟調息一會,咱們一同去追蘭表妹,待救她出險之後,再陪師兄同往桐柏山!”

  淩鵬尋思了一陣,道︰“也好!你太辛苦了,好好調息一會兒,愚兄替你護衛。”

  韋松內傷正烈,未能及時調息,又沖動激昂說了許多話,此時心中寬慰,便覺得傷勢又發作起來,當下道了謝,盤膝坐在地上,閉目運起神功。

  哪消片刻,氣回九轉,漸漸進人天人兩忘的境地。

  淩鵬獨自踱到溪邊,掬水洗淨創口血汙,描眼望望韋松,見他行功在當緊要關頭,闔目垂簾,宛如一尊石像。

  他既是南岳一奇百練現土的弟子,又得北天山神手頭陀注人一甲子功力,集南北雙奇絕學于一身,若不早下殺手,難道真要隨他同往桐柏山向那老禿驢負荊請罪?

  淩鵬越想越恨,斷臂之仇,被逐之恨,使他泛起無窮殺機,他想道︰“時機一晃即逝,若等他調息完畢,內傷痊愈,憑我一人之力,再想殺他,豈不難比登天,莫如趁他行功正當緊要關頭,輕輕一掌,結果了他,然後假他名義,設法潛在桐柏山,連那老禿驢一並殺了,那老禿驢既失功力,殺他正是時候-一。”

  溪水淙淙,四野寂寂,岸邊除了韋松,再無旁人。

  淩鵬惡念頓識,暗暗一咬鋼牙,緩緩移步向韋松步步逼近……。

  韋松端坐行功,絲毫也沒有發覺,午刻驕陽照射在他純潔而莊嚴的面龐上,使他全身如同沐浴在金色光輝中,卻沒想到魔影已漸漸移到身後了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1:22


  淩鵬小心翼翼,緩步欺到韋松身後,見他閉目端坐,默默行功,似乎絕未發覺,殺機立起,獨臂疾舉,一掌向韋松“百匯”穴上拍落。

  哪知他掌勢方沈,忽覺胸部“神封”、“步郎”二穴之間,一陣椎心刺痛,提聚的真氣,突又散去。

  一驚之下,慌忙收掌疾退兩步,這才想起韋松替他點閉的心絡二穴尚未解開,雖然不礙行動,但欲提氣運勁,心脈隔阻卻無法辦到。

  淩鵬眼見良機難再,心中又急又氣,立刻運氣沖穴,不想一連沖了幾次,穴道未曾沖開。卻痛得他出了一身汗,忍不住輕聲呻吟起來。

  韋松氣行三周天,睜開眼來,聽見淩鵬痛苦的哼聲,急忙扭頭問道︰“淩師兄,你怎麼了?”

  淩鵬長噓一聲,散去功力,道︰“沒有什麼,我只覺心脈穴道隔,真氣不能暢通,想趁你療傷的時候,也檢視一下內腑傷勢,不料-一。”

  韋松忙道︰“啊!是我替你點閉兩處穴道以防淤血回攻心腑,師兄,你千萬別妄運真力,讓我替你解開閉穴。”說著,躍起身來,舉掌在他前胸‘天池’穴上,輕輕拍了一掌。

  掌落如針,“嘶”地一聲。‘神封’、‘步郎’二穴霍然而通。

  淩鵬心頭一沈,再行提氣時,渾身穴道已經暢通無阻,但霎眼即逝的機會,也隨著痛苦的消失而遠去,至少他是錯過一次最好的時候了。

  他暗暗咬牙切齒,追悔無及,臉上卻堆著無比關切的笑容,輕聲問︰“韋師弟。你的傷勢全好了嗎?”

  韋松點頭道︰“此時已無大礙,多謝師兄為我守望護衛!”

  淩鵬臉上微微一紅,笑道︰“自己師兄弟,不須如此客套,時間不早,咱們要追蘭表妹,就得快些動身。”

  韋松望望天色,道︰“反正今天是追不及了,師兄二穴初通,可能還有些淤血留在血脈中,何不趁機也調息一番,小弟願以本身真力,助師兄驅盡殘血,同時,替師兄打通任督二脈……。”

  淩鵬驀然一震,失聲驚呼道︰“打通任管兩脈,你自信有這種功力?”

  韋松笑道︰“師兄忘了嗎?恩師他老人家六十余年修為功力,已經全部轉注人小弟體中。”

  淩鵬心念飛轉,暗自忖道︰他年紀這樣輕,縱得老禿驢寵愛,未必當真有此功力,莫非剛才我起意殺他,已經被他暗中察覺,故意借口過穴通脈,想暗下毒手,害我性命,不能!

  不能!萬一當真中他算計,八十老娘倒繃孩兒,那才死得冤枉哩!

  他此時心情,正應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句俗話,雖然明知任督二脈一通,武功等于倍增,卻寧可不涉此險,甘願放棄了大好機會。

  韋松見他沈吟不語,笑道︰“師兄有些不信小弟能夠辦到?”

  淩鵬連忙招手道︰“不!愚兄資質愚劣,無此厚福,何況,助力通脈,必然使你耗費不少功力,損人而利己,愚兄不能做這種事。”

  韋松聽了,大感欽佩,忙道︰“師兄,你顧慮得太多了。”

  淩鵬笑道︰“別多說了,愚兄武功修為還能在江湖上過得去,這件事將來有機會時再說,現在還是上路追人要緊。”

  韋松恍然,只當他傲骨天生,不肯受人助力,這種事在江湖武林中常有見聞,遂也不再勉強,快快收拾動身。

  淩鵬一面行著,一面暗察韋松神情,見他頗有失望之色,越加認定自己猜想不錯,心里罵道︰小賊,你還敢在淩大爺面前玩這一套,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這也許是天意要他不該得此機遇,假如他這時知道韋松竟是一片赤誠,不知將會多麼懊悔呢!

  一路迤邐而行,申刻時候,趕到一處鎮甸。

  兩人略一打聽,得悉歐陽 一行數十騎,在午到過後不久,已經向南而去,反正一時無法追及,便找了一家酒樓,對坐小酌,準備飽餐一頓。

  席間,淩鵬一再向韋松問起桐柏山情形,韋松毫不隱瞞,據實相告,淩鵬確知神手頭陀果已失去功力,如今形同廢人,心下暗暗高興。

  而韋松雖然惦念“蘭表妹”,卻因無意間尋到淩鵬,見他並無“叛師欺祖”之意,口口聲聲不忘師恩舊情,心中也無限欣慰,不知不覺多飲了幾杯。

  他們各懷心思,談得卻很親切投契,酒到便干,漸漸都薄有酒意,離了酒店,仗著酒性,蹣跚直出南門。

  這時日已西沈,天色將暮,兩人趁途中行人稀少,一齊展開“神行縮地法”,真個快逾奔馬,趕了十余里,卻是一處三岔路口。

  道口既無路碑,更不知歐陽 所循途徑方向,心正猶豫難決,東方大路上,忽然傳來一陣急速的馬蹄聲。

  淩鵬向韋松招招手,兩人剛閃身躲進路邊草叢,蹄聲迅若奔雷,四騎快馬已如飛馳到。

  最前面一騎馬上,坐著一個臂束金環的光頭壯漢。

  韋松見了,心頭一震,再看那後面三騎,果然正是東方鶯兒姊弟,和“魯家堡”少堡主魯克昌。

  四匹駿馬在三岔路口一齊勒住,那魯克昌遍體血汙,頭上包纏著布帶,光頭壯漢苗真也創痕累累,東方鶯兒妹弟更是衣衫零亂,蓬頭斜釵,個個都狼狽不堪。

  東方鶯兒紅著眼圈,含淚哽咽道︰“苗大哥、魯哥哥,咱們就在這兒分路,再見了-

  一。”

  魯克昌淒然嘆道︰“愚兄才薄力弱,未能護衛你們,心里實在慚愧得很。”

  東方鶯兒道︰“不,魯哥哥,你為我和弟弟,毀家蒙難,連伯父也遭受牽累,是我和弟弟連累了魯家堡,我們太對不起魯伯父了-一。”話聲未完,淚水已潸然而下。

  魯克昌垂首說道︰“鶯妹妹再別這樣說,在劫難逃,這也許是天意。”

  那光頭壯漢苗真忽然接口道︰“由此前往桐柏山,途中難免遇上萬毒教賊黨,叫人放心不下,賢姊弟倆不同往嶺南暫避些時候?”

  東方鶯兒淒然搖頭道︰“謝謝苗大哥,生死有命,我們不想再連累苗大哥了。”

  魯克昌道︰“鶯妹妹,你一定要到桐柏山去,又有什麼用呢?”

  苗真也道︰“你們妹弟從未行走過江湖,這一去,實在令人擔心。”

  東方鶯兒憤憤地道︰“你們不用再勸我了,除非我們死在途中,否則,我一定要去問問和尚伯伯,問他為什麼將一生功力,竟給了那種狼心狗肺的東西-一。”

  韋松聽到這里,臉上一陣臊熱,他明自東方鶯兒口里所謂“狼心狗肺的東西”,正是指他而言,那當然是因為他蒙面夜入“魯家堡”,縱有百口,難以辯解,但他自問役有害死魯伯廷︰“狠心狗肺”四個字,用得未免太過分了。

  思忖間,又聽魯克昌嘆息說道︰“唉!真是叫人難以置信,那韋松既然被萬毒教地心火毒所傷,又被打落君山絕壁,幸遇鶯妹妹才得死里逃生,想不到一旦活命,竟反而投身萬毒教,甘願俯首事敵,恩將仇報,這是什麼原故呢?”

  苗真敞聲道︰“原因有什麼難懂,那小賊必是被田秀貞賤婢美色所迷,才忘恩負義,無恥投靠了萬毒教!”

  韋松一聽這話。再也忍耐不住,突然揚聲叫道︰“你不可以信口胡說。”

  路口四人盡都一驚,紛紛奔馬湧退丈許,苗真功行雙臂,沈聲問︰“是誰?”

  韋松邁步從草叢里走出來,淩鵬緊隨身後,一雙色眼,卻直勾勾注視著東方鶯兒。

  四人一見竟是韋松,驚呼一聲,紛紛下馬,“嗆嗆”連響,各自拔出兵刃。

  魯克昌咬牙切齒,戟指著罵道︰“姓韋的,原來你仍舊放不過咱們。竟一直跟蹤追到這兒,好吧!殺父之仇,毀家之恨,魯克昌一條命跟你拼了!”話聲甫落,唰地一劍當胸刺到。

  韋松微一錯步,避開劍鋒,沈聲道︰“且慢動手,我有話說。”

  東方鶯兒氣得渾身顫抖,嬌聲叱道︰“無恥的東西,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韋松極力壓抑激動,緩緩說道︰“東方姑娘,承你在洞庭湖中救我性命,再生之恩,厚比天高,我深悔盂浪,不該夜入魯家堡,但是,其中別有隱情誤會,求你容我解釋幾句,說完之後,姑娘要是仍不相信。韋松寧願引頸受戮,立斃當場,絕無悔恨。”

  東方鶯兒想了一下,恨恨道︰“好,你說吧!但別想我會相信你的花言巧語。”

  韋松長噓一聲,幽幽說道︰“在下身披血仇,與萬毒教仇深似海,種種經過。東方姑娘均已洞悉,韋松縱或無恥,但恩仇是非,總能分辨得出,怎會腆顏仇,反而投效萬毒教下-

  一。”

  東方鶯兒冷哼一聲道︰“說下去!”

  星韋松繼續又道︰“只因家父慘遭毒害之時,席間拾獲一枚六角金星,偶爾聞及魯老堡主號稱‘摘星手’,恰好使得一手絕妙星狀暗器,在下急于父仇,追查當時疑凶線索,因此貿然夜入魯家堡,不想竟因此鑄成無法解釋的誤會,事後深感魯莽,惜已悔恨無及,但在下可對天發誓,夜入魯家堡絕無惡意,更沒有害死魯老堡主,而且,和在下一同入堡的,乃在下表妹徐文蘭,絕不是萬毒教主田秀貞,只因她與田秀貞容貌身材十分酷似,致使諸位未辨真偽,徑將韋松視同卑鄙小人,在下雖非聖賢,然而平白獲此奇辱,心中卻十分憤慨不平。”

  他一口氣將心中激憤吐露出來,憤懣之情溢于言表,說完之後,如釋重負般又噓了一口悶氣,昂首而立,顯得極是倔強。

  東方鶯兒臉上冷漠如故,淡淡問道︰“說完了嗎?”

  韋松道︰“在下言盡于此,未必得邀信任,但卻句句實言。”

  東方鶯兒啐了一口,冷叱道︰“你以為一場血海深仇,只憑這幾句巧言,便能蒙蔽天下人耳目嗎?”

  韋松傲然道︰“姑娘如是不肯相信,在下自然無法勉強,但真情必須剖白,一命雖不足惜,卻不能使清譽蒙垢,貽羞九泉。”

  東方鴛兒冷笑道︰“就算你說的是真話,夜入魯家堡情有可原,但我要請問你,為什麼第二天一早,重又用黑巾蒙面,率領華山派降賊叛徒,用歹毒的華山火筒,燒毀魯家堡,這件事,你又有什麼美妙的理由解釋?”

  韋松驀然一驚,脫口道︰“你說什麼?誰用華山火筒,燒毀了魯家堡?”

  東方鶯兒厲聲叱道︰“你裝什麼傻,你以為黑巾蒙臉,便能掩蔽你那卑劣無恥的面目?

  你以為去而復返,咱們就想不到是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干的?告訴你,韋松,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咱們早就認出你的奸計詭謀,你放火焚堡,屠我無辜,雖然得意一時,遲早必遭報應,可笑你竟有臉來否認解釋,你把咱們全看成傻瓜了!”

  說到激動之處,粉面鐵青,聲音顫抖,墾眸中怒火飛射,仿佛要穿透韋松的心腑。

  韋松越聽越驚,驟然變色,喃喃自語道︰“黑巾蒙面,華山火簡-一放火焚堡-一屠殺無辜-一奸計,這是誰的奸計?”

  東方小虎一直沒有開過口,這時也大聲喝道︰“好漢做事好漢當,姓韋的,還想抵賴不成廣!”

  韋松用力搖著頭道︰“不,不,我絕沒有做這件事,絕沒有-一。”

  東方鶯兒叱道︰“事實俱在,難道咱們冤枉了你?這些傷痕也是假造出來的?”

  東方小虎接口道︰“姐!不必多說了,咱們要替魯家堡數百冤魂報仇!”話聲甫落,呼地一斧攔腰砍了過來。

  他自幼天生神力,武功雖不甚精,斧勢卻如雷霆萬鈞,破空聲起,石飛砂揚,十分驚人。

  韋松腳下倒踩七星,讓開斧招,急叫道︰“假如真有這回事,必定是萬毒教陰謀陷害我,我死不足信,卻永世含冤莫白,怎能甘心!”

  東方鶯兒喝道︰“事到如今,還圖狡賴,韋松,你要不要臉!”說著,長劍一擺,分手便刺。

  韋松此時蒙冤莫白,有口難辨,腦中飛忖道︰難怪伍菲等整整一日未見到魯家堡去,原來其中竟有這些陰謀,唉!

  我縱然說破嘴唇,也無法洗雪這一身奇冤了。

  他萬念俱灰,長嘆一聲,閉上雙眼,眼角淚珠光瑩,無限幽怨遺根,盡化在那兩滴無聲無息的淚珠之中。

  東方鶯兒劍出如風,劍尖湛湛已沾近他的衣襟,忽見韋松含淚闔目,挺然屹立,不避不讓,神情淒楚而激昂,仿佛一個壯志未酬便慷慨就義的烈士,令人肅然泛起一股敬畏之意。

  心中一動,玉婉微沈,劍尖向上疾揚,一縷寒芒,貼著韋松前胸掠過!

  “嘶”地一聲響,衣破、肉裂。潔白而堅實的胸膛上,進現出半寸深一道血槽,鮮紅的血夜汩汩而出。

  韋松本能地睜開眼來,目光相觸,忽然發現東方鶯兒星眸中正含著一種異樣的光輝,似驚恐、似憐惜,又似懊悔,揚劍的縴手,不住顫抖。

  他竟然毫未發覺自己已經受了傷,只覺一陣心血沸騰,喃喃說道︰“如果一死能表明清白心跡,就請姑娘成全了我吧。”

  東方鶯兒眼眶一紅,螓首忽垂,揚手擲了長劍,“哇”地掩面痛哭失聲。

  那淩鵬一直在韋松身後五尺之處,只是冷眼旁觀,並未開過口,見東方鶯兒突然中途變招,以及挪劍痛哭失聲,不禁皺了皺眉頭,冷聲說道︰“韋師弟,虧你好性子,白挨一劍,竟無怨言,你答應了,我這做師兄的卻不肯答應哩!”

  韋松低頭一看,這才驚覺自己胸前血肉模糊,傷得不輕,創口也開始有火辣辣的痛楚感覺,心靈和肉體的創傷立時進發,真氣一泄,內腑舊傷也同時發作,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上。

  東方鶯兒卻駭然仰起頭來,驚叱道︰“你是他的師兄?”

  淩鵬逐步走了過來,色迷迷地笑道︰“不錯,你傷我師弟,少不得要還淩大爺一個公道。”

  東方鶯兒聽了這話,疾退兩步,叫道︰“淩鵬!你是北天山叛徒淩鵬?”苗真、魯克昌、東方小虎見她驚駭之狀,連忙都閃身上前,各挺兵刃,蓄勢而待。

  淩鵬眼中凶光一閃,冷笑道︰“嘿!你倒知道不少,叛徒兩字,也是你叫的嗎?”聲落、人動,獨臂一抬,五指如鉤,徑向東方鶯兒香肩抓來。

  東方小虎大喝一聲,鋼斧“撥風掃雪”,迎面揮出。苗真和魯克昌趁機擁著東方鶯兒退到兩丈以外。

  那淩鵬一身武功得自神手頭陀親傳,雖然僅只一條手臂,卻未把東方小虎鋼斧放在眼中,獨臂飛快地一沈一翻,變爪為掌,豎劈橫掃,呼呼連劈兩掌,東方小虎全仗天生神力,一時閃避不及,直被掌風震得踉蹌倒退了三四步。

  淩鵬傲然長笑一聲,“叮”地一聲,撤出了長劍。

  苗真望見,急揮九環刀飛身搶了過來。

  淩鵬長劍大開大闔,寒光閃耀生輝,他有心要在東方鶯兒面前顯出絕學,數招過後,倏忽揚聲大喝,劍上內勁如濤,又將苗真逼退。

  魯克昌連忙揮劍上前,雙攻淩鵬,激戰十余招,仍然無法取勝,東方小虎掄鋼斧,重又加人了戰圈。

  場中四人盤旋交錯,此進彼退,刀光劍影,猶如風卷雪飛,眨眼間,又戰了二十余招,淩鵬以一敵三,並未落敗。

  這時候,夜色漸濃,曠野間陰霾四合,寒風颼颼,帶來幾分涼意。

  東方鶯兒鳳目掠過斗場,見韋松閉目行功止血療傷,臉色平靜安詳,竟無一絲怨尤和憎恨。

  她心里突然泛起難以形容的愧疚,蓮足一頓,掉頭飛上馬背,抖韁疾馳而去-一。

  淩鵬一雙眼楮始終沒有離開過東方鶯兒,見地忽然獨自上馬離去,心頭大喜,長劍一式“鐵腕揮戈”,匹練繞身疾轉,叮叮叮三脆響,刀劍鋼斧齊被封蕩開去,晃肩搶出了戰圈。

  甫一脫身,立刻插回長劍,探手從懷中扣了一把喂毒牛毛金針,揚臂向苗真等三人灑去,自己卻施展“神行縮地之法”,快如輕煙,直追東方鶯兒坐馬。

  苗真等微一怔愕,及待揮刀舞劍格落毒針,淩鵬已經一連三次起落,如影隨形追到馬後,悶聲不響,淩空向馬鞍上撲到。

  東方小虎急得大叫︰“姐姐當心,後面有人-一。”

  鶯兒聞聲反顧,芳心駭然猛震,連忙運掌反劈,不想掌勢才出,忽然嗅到一股奇濃異香,頓覺頭暈目眩,力道再也發揮不出來。

  淩鵬這時已如飛絮般飄落在馬背上,探臂攔腰抱住,狂笑一聲,那馬兒絕塵昂奔而去。

  苗真等三人心慌意亂,匆匆搶了馬匹,旋風般餃尾直追。

  蹄聲如雷,漸去漸遠。

  路口上,只剩下垂目跌坐的韋松,猶自一動未動,靜靜地在運功調息。

  他內外傷都很嚴重,失血既多,心靈上又蒙受了無法洗雪的奇冤,若非仗著功力深厚,只怕早已不能支撐。

  長夜漫漫,荒郊寂寂,濃霧沾滿了他的衣襟發梢,但他渾然未覺。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緩緩睜開眼來,夜空中只有疏疏落落幾粒寒星,伴著一彎殘缺的新月。

  韋松里然一驚,忙要挺立起來,身子才動。胸前創口立刻像撕裂似地奇痛撤骨,哼了一聲,重又跌坐下來。

  忽然,一個陰冷的聲音從側面傳來,“小夥子!要是還不想死,最好坐著別動。”

  韋松循聲望去,曠野中一片空寂,並無人影,不覺駭然,沈聲道︰“是誰在說話?”

  語聲甫落,那陰冷的聲音接口又道︰“別怕,是我!”

  韋松張目四顧,但聞其聲,卻未見其人,心里機伶伶打個寒噤,失聲道︰“你-一你在哪兒-一?”

  陰冷的聲音吃吃笑了起來。道︰“我在這兒,難道你眼瞎了,不會看嗎?”隨著笑聲,一丈外暗影中,突然閃射出兩道鬼火似的碧綠光芒,一瞬即逝。

  就在那一瞬之際,韋松已看出那竟是一對攝人心魄的眼楮,但那雙眼楮離地約有四尺,隱隱有一顆頭顱,下面卻空空的不見身軀,直如兩盞飄浮在空中的綠色燈火。

  他觸目一震,連忙掙紮著想從地上爬起來。

  那怪異的目光復又閃現,沈聲道︰“叫你坐著別動,你沒有聽見嗎?”

  韋松既驚又奇,傷處奇痛,實在也無力站起來,不得已,揉揉眼楮,注目細看,這一看,更把他驚得心頭卜卜亂跳。原來那綠色光芒,果然是一雙眼珠,但那人卻不是站立在地上,而是倒懸著身子,掛在一棵枯樹橫枝之上,腳上頭下,就像一只森林里倒掛的蝙蝠。

  他看清之後,比沒看清時更感驚恐,不知從哪里來的一股力氣,一挺身,從地上跳了起來,拔腳便奔。

  才跑了幾步,忽然風聲颯颯,一條黑影其快無比從他身側掠過,眼前一花,迎面已立著一個黑抱怪人。

  那人身材枯槁-削,滿頭黃發,尖嘴猴腮,雙臂過膝,臉上遍布黃毛,若非是穿了一件人類的黑袍,幾乎和一頭披毛猛獸毫無分別。

  韋松心驚難抑,跟蹌倒退了三步,壯著膽拔出長劍,準備萬不得已時,只好一拼。

  那人瞪著一只綠色鬼眼,向韋松注視了好半晌,忽然咧開大嘴,嘿嘿笑了兩聲,竟十分平和地說道︰“孩子,你身受重傷,劍峰又劃斷了胸前血脈,如不及時治療,耗費真元過多。決難活過十天,你難道不伯死?”

  韋松驚魂未定,喘息著問︰“你一一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人聳聳肩頭,道︰“人鬼之分,有何憑藉?有些人白晝是人,夜晚是鬼,又有些人表面像人,心里實在比鬼也不如,還有一些人披了人皮,盡說鬼話-一你又何必把人鬼分野,看得那樣嚴重?”

  這番話,聽得韋松心頭暗顫,私忖道︰這人形貌雖然可怖,口氣卻超然脫俗,竟不像是害人的鬼怪,何況他縱是鬼

  怪,我韋松頂天立地,問心無愧,也不用懼怕他。

  如此一想,怯意大減,精神松懈之下,全身勁力頓失,身子立刻搖幌不穩,迫得用劍尖支撐住才沒跌倒。

  那人眉間微皺,道︰“孩子,你傷得甚重,別再倔強,坐下來,讓我看一看!”說著,伸手扶著韋松脅下同時替他取下了長劍,插回鞘內。

  韋松被他一番親切柔和之言,說得戒心盡釋,毫無反抗,依言坐下。

  那人伸出一雙毛茸茸的手掌,輕輕扯開他前襟,略看了一會,使從懷里取出一支形如樹根的東西,輕聲道︰“躺下來,我得替你立刻止血封閉傷口。否則,寒露一浸,難保不傷及心絡,寒毒若人心腑,縱然傷勢好了,也將成終身痼疾,永遠無法再練習進一步的上乘武功了。”

  韋松果然順從地仰面躺下,更幽幽閉上了眼楮,他說不出是什麼原因,竟似對這面目猙獰的怪人,生出濃厚的好感,也有堅強的信心。

  這時候,摩娑在他胸前,好像已不是那只毛茸茸的巨掌,而是慈母親切的愛撫,蕩漾在耳際的,也不再是陰冷的語聲,而是安詳和善的醉人樂曲-一。

  那人將樹根形狀的東西一寸一寸咬人口中,用牙嚼碎,和著口涎,緩緩敷在韋松傷口上,一著傷處,赤熱灼人,韋松不由輕哼出聲。

  那人忙噓氣為他吹拂,一面敷藥,一面隨口道︰“你真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告訴我,心里還害怕我的面貌嗎?”

  韋松連忙搖頭道︰“不,不-一。”

  那人咧嘴一笑,道︰“也不怕我現在突然下手,害你性命?”

  韋松笑道︰“我和你無仇無恨,萍水相逢,你怎會害我。”

  那人忽然笑容一致,陰聲道︰“那也不一定,咱們無緣無故。萍水相逢,我怎麼會替你治傷呢?”

  “這-一。”韋松一時語塞。

  那人重又笑道︰“原因很簡單,我今天幫你一把,將來我若有需你幫助的時候,你也會同樣幫我,對嗎?”

  韋松惶然說道︰“如有所命,韋松決不推辭-一。”

  那人停手沈思頃刻,忽然肅容低聲道︰“我想跟你打聽一個人,不知你是否知道他的住處下落?”

  韋松詫問道︰“誰?”

  “那人武功天下無匹,又擅用毒之技;號稱‘毒聖’,又有一個外號,叫做‘黑心居土’。你聽過這樣一個人嗎?”

  韋松茫然搖頭道︰“從來沒聽過這麼一個人-一。”

  那人輕噓一聲,好像有些失望,停了一會,又問︰“那麼,有一個人姓田名烈,人稱‘千毒叟’,你知道嗎?”

  韋松又搖搖頭道︰“也沒聽過-一。”忽然心中一動,忙道︰“你說的這兩個人既是以毒著名,不知是不是和現在的萬毒教有關系-一。”

  那人眼中精光陡射,急問︰“什麼萬毒教?你快說!”

  韋松道︰“萬毒教新近才崛起中原武林,總壇設在洞庭湖中,教主是個年輕女孩子,名叫田秀貞,手下有兩位護法,他們最近曾用一種迷魂毒酒,將中原武林六大門派一舉收羅掌握,正四處作惡,欲圖稱霸武林-一。”

  那人喃喃低語道︰“萬毒教-一田秀貞-一千毒叟-一田烈-一。”驀地渾身一震,滿臉欣喜地點點頭,道︰“好啊!是他!一定是他。”

  說著,替韋松掩好衣襟,站起身來道︰“你只須再躺一個時辰,外傷便不礙事了,內腑傷勢,你自己能夠運功治療,但三天之內,切忌妄運真力,跟人動手。我還有事,須得先走一步……。”

  韋松忙道︰“謝謝你替我治傷,但我還沒請教過尊諱上姓,應該怎樣稱呼?”

  那人笑道︰“一我的姓名很不好記,還是別問的好。”

  “不!厚恩未報,怎能連姓名都不知道。”

  “你一定要問,只消記住我並非你們漢人,也非來自中土,有人罵我是猿人合生,只能算得半個人-一。”

  韋松猛記起在君山之時,曾聽伍菲說過四句歌詞,是“天外隱三聖,字內唯一君,南北分雙奇,西漠僅半人。”心中一動,忙道︰“你是從西漠來的?”

  那人點頭道︰“不錯。”

  韋政駭然驚呼道︰“你是西漠一代奇人檐迦耶彌老前輩?”

  那人面現驚容,仿佛深感詫異,突然一頓足,身形破空倒射而起,輕叱道︰“記住,不許在人前擅提我的名諱!”語音瞬息遠去,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韋松一時驚喜交集,連連點頭,卻忘了回答。

  他萬想不到這面目猙獰的怪人,竟是和天外三聖、宇內一君、南北雙奇齊名的檐迦耶彌,聞說這位西漠怪杰天生神力,武功驚人,他遠從西漠來中原做什麼?打聽“黑心居士‘和”千毒委’田烈,又有何目的?

  這些疑問,充斥腦中,使他深感迷惑,喃喃自語道︰“但願他別是萬毒教的朋友才好-

  一。”

  他顫巍巍從地上爬起來,舒展手腳,胸口痛楚盡失,只有一絲輕微的癢麻感覺,再檢視傷口,居然在頃刻之間,便已生肌結疤,痊愈了大半。

  這時,東方天際,微露出一線曙光,林間樹梢,輕霧蒙蒙。

  韋松怔惘地望著檐迦耶彌倒掛過那株枯樹,回憶這宇內奇人的古怪行徑,心頭有如壓了一串鉛塊般沈重。

  好半響,才霍然想起東方鶯兒和淩鵬都不見蹤影,不覺暗吃一驚,失聲道︰“他們怎麼全不見了?”

  連忙拔步欲追,但,在他眼前,卻是一個令人無所適從的“三岔路口”-一。

  口口口

  “唉!又是討厭的三岔路口!”苗真飛身下馬,俯首向地上審視片刻,緊皺著眉頭道︰“兩條路上都有蹄印,不知那賊向哪一條路去了!”

  魯克昌恨聲自怨道︰“他們兩人只有一匹馬,快也有限,咱們三人三騎,緊追一夜,竟然連影子也追不見了,唉!真是該死……。”

  東方小虎急道︰“別管它,咱們分路,苗大哥和魯哥哥追左邊一條路,我追右邊一條路。”

  苗真搖頭道︰“不妥,咱們三人聯手,尚且勝不了那姓淩的,再要分開,追上也無濟于事。”

  東方小虎道。“只要能夠追上,管它濟事不濟事,舍了性命,也要救姐姐出險,快追吧!”說著,一抖絲韁,催馬便向右邊大路馳去。

  苗真慌忙閃身攔住,鐵臂一探,緊挽著轡口,硬生生將馬兒拉得定止下來,沈聲說道︰

  “這不是舍命不舍命的問題,一著行錯,反而斷絕了令姐接手,豈不是更對不起她?小弟弟,浮躁不得!”

  魯克昌接口嘆道︰“事已如此,空急無益,咱們務必要冷靜些,想一個萬全之策才好-

  一。”

  東方小虎焦急道︰“你們有什麼萬全之策,快些商量決定,不能再延誤時間了!”

  魯克昌飄身落馬,凝神細心地將兩條大路上所遺蹄印都仔細看了一遍,劍眉一皺,靜靜沈思起來。

  他生性沈著機智,此時陡然從心底升起一個疑團,向東方小虎招招手道︰“小虎弟弟,快下馬來。”

  東方小虎正感不耐,見他不但無意追救姐姐。反要自己也下馬去耽誤時間,心里大大有些不悅,懶洋洋地下了馬,問道︰“魯哥哥想到什麼萬全妙計嗎?”

  魯克昌卻不回答,徑自接過東方小虎馬韁,牢牢地系在自己馬鞍後面,然後壓低聲音,悄悄對兩人說道︰“咱們不必追了,依我看,那賊就在附近,並未遠遁。”

  苗真和東方小虎齊吃一驚,不約而同問︰“你從何見得?”

  魯克昌道︰“你們想想,那賊只有一匹馬,而兩條路上,卻都留下清晰蹄印,除非他會分身邪法,決不能同時走兩條路。”

  東方小虎接口道︰“其中一條路上,也許是另外有人經過!”

  魯克昌冷靜地搖搖頭︰“不,我仔細看過,左邊路上蹄印完整著力,四蹄相距較近,那是有人騎馬緩馳經過,留下來的痕跡,右邊一條路上,蹄印距離既遠,輕而不全,踢土甚多,分明是空馬疾奔而過,馬上根本沒有乘騎的人。這就顯見得有詐了。”

  苗真輕呼道︰“說得對!夜靜荒郊,空馬奔馳,的確值得懷疑。”

  魯克昌插手示意他輕聲一些,繼續又道︰“假如我猜得不錯,那賊必是見咱們緊追不舍,而他擄著鶯妹妹,兩人一騎,無法太快,經過這兒的時候,見另一條路上已有蹄印留下來。臨時想出‘金蟬脫殼’詭計,棄馬步行,卻在馬上做了手腳,使它發勁飛奔,如果我們不察,隨便揀哪一條路追下去,都難免上他的惡當。”

  這番話,聽得東方小虎和苗真連連點頭不止,東方小虎急道“那麼,咱們快些搜吧!別被他逃了!”

  魯克昌道︰“那賊武功不弱,更有毒針暗器,不用智計,斷難勝他。”于是,附在兩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二人點頭答應,各自翻身上馬。

  魯克昌向他們擠目示意,故意大聲說道︰“別忘了,不論追上追不上,明日定要在朱家鎮高賓客棧踫頭!”

  東方小虎和苗真同應一聲,立刻揚鞭分途苗真獨自向左邊大路馳去,東方小虎帶著一匹空馬,八只馬蹄翻動,急若驟雨,奔向右邊大路。

  馬蹄聲漸去漸遠,終于杳不可聞,三岔路口,又恢復先前一般寧靜。

  魯克昌目光迅疾一掃,見路北面僅有三四尺高草地,不便隱匿,南面一帶卻草高五尺,距離大路三十丈以外,更有七八個大石堆零亂羅列,正是藏身匿跡最理想的地方。

  但是,他卻不選擇南方,身形疾閃,掠到北面短矮的草叢中,全身俯伏地面,像一只機警的野兔似的,雙目炯炯,瞬也不瞬注視著對面那幾堆隱約的大石堆。

  這時天色尚未全明,二十丈外景物只能朦朧分辨,夜風吹拂著草叢,發出沙沙聲響。

  這聲音對魯克昌來說,簡直不能忍耐,因為此時目光無法及遠,一半要靠耳朵傾聽動靜,如果在疏忽中錯過了目標,將會使他遺恨終生,永難彌補。

  不多一會,他仿佛望見一堆大石旁邊,似有人影一閃即逝。

  魯克昌心神一振,凝目頃神而待,又過了片刻,“唰”地一聲輕響,果見一條黑影沖天拔起,岸然飄落在草尖之上。

  那人就在草上邁步,宛如御風而行,霎眼工夫,便已越過三十丈草地,到了三岔路口。

  魯克昌一顆心卜卜狂跳,匆匆偷掃了那人一眼,連忙屏息臥伏,不敢再揚頭張望。不過,只這一眼,已經使他足感安慰了,因為那正是他等待的人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2:03


  原來那人獨臂上挽著昏迷不醒的東方鶯兒,正是那沒有脫掉殼的金蟬淩鵬。

  只見他滿懷得意地站在三岔路口,望著兩條大路上所遺零亂蹄印,忍不住放聲大笑,說道︰“三個蠢物!等你們追過百里,淩大爺早已暢遊巫山,盡興歸來,那時,你們才知淩大爺的神通。”

  他低頭再看看臂灣中的東方鶯兒,星眸緊闔,嬌息微微,不覺心癢難忍,設非只有一條手臂,直恨不得立時輕薄一番,暗地自語道︰“好一朵含苞待放的鮮花,不要唐突了佳人,且尋個舒適之處,盡情享受享受。”

  主意一定,展開大步,循著左邊大路如飛而去。

  身影剛消失在夜色中,東方小虎提著一只小包裹,從右邊大路上步行奔了回來。

  魯克昌挺身躍出草叢,迎著問︰“馬匹藏妥了嗎?”

  東方小虎緊張地點點頭︰“藏妥了怎麼樣?發現那狗賊沒有?”

  魯克昌道;“果然被我料中,第一回合,那賊已落了下風,但他武功之佳,仍然未可忽視,等一會你千萬耐著性子,不可大意魯莽,弄得前功盡棄-一。”

  東方小虎忙道︰“知道了,咱們快追吧!”

  魯克昌招招手,道;“別忙,先改扮好再追不遲。”

  他探手接過包裹,匆匆打開,里面竟是一套東方鶯兒的女用衫裙。

  東方小虎尷尬地道“姐姐的衣服大小,我只怕穿不上。”

  魯克昌道︰“小一點不要緊,趕快爭取時間”

  兩人悉悉索索一陣忙碌,片刻之後,魯克昌換去身上染滿血汙的舊衣,穿上東方小虎脫下來的短衫,解開傷口布帶,蓬松著亂發,臉上塗抹得一片黝黑,完全變了模樣,而東方小虎卻換著女衫羅裙,用彩巾裹頭,打扮成一個豐滿粗壯的黑美人。

  時間急迫,所以兩人雖然互相望望對方的奇形怪狀,卻無心說笑,匆匆檢視一遍,邁開大步急如風馳電奔,循左方大路疾趕狂追。

  追了將近盞茶之久,道傍不遠林中,閃現出一棟茅屋,微微透射出亮光。

  魯克昌急忙停步,向東方小虎舉手示意。同時提高嗓門說道︰“妹子,你看那邊不是有人家嗎?咱們去借歇一會,天亮了再走吧?”

  話聲一出,茅屋中燈火竟然應聲熄滅。

  魯克昌心中暗喜,緩步上前,又叫道︰“屋里大爺們不必疑心,在下兄妹兩人,途遇惡徒,略受了些傷,欲求一席之地,歇到天明便走,屆時另當厚謝-一。”

  正說著,茅屋門“呀”地打開,一條人影,當門而立。

  東方小虎偷眼一望,心里勃然大怒,原來那人竟是淩鵬。

  他真恨不得拉出鋼斧,上去狠狠劈他兩斧頭,卻被魯克昌暗扯衣袖,終又忍住。

  淩鵬雙目炯炯向二人打量一陣,沈聲道︰“你兩人深夜趕路,為了何事?途中遇見什麼惡徒?說給我聽聽!”

  魯克昌遙遙抱拳道︰“大爺不知,在下兄妹因聞父喪,遠從鄂州府趕回湘南奔喪,一時心急,連夜兼程,不想在前面十余里,迎面撞上一個騎馬的凶漢,竟然強要檢視舍妹容貌,言語不合,被他打傷-一。”

  淩鵬突然插口問道︰“那人什麼模樣?”

  魯克昌道︰“大約三十來歲,背著一柄九環刀,兩臂上束著金環。”

  淩鵬“晤”了一聲,又道︰“你們兄妹也會武功?”

  魯克昌恭謹地道︰“略懂些粗笨拳腳。”

  淩鵬冷冷瞅著東方小虎,見他低垂螓首,身材卻甚豐盈結實,心中暗道︰“淩大爺今夜運氣不錯,手上已有一個,又送上門來一個-一。”

  于是,點頭笑道︰“既是會家子,不必害臊,叫你妹子過來,讓我仔細看看!”

  魯克昌肚里暗罵,故意跟東方小虎低語幾句,東方小虎扭扭“嬌”軀,竟卻步不肯上前。

  淩鵬一陣心癢,笑道︰“不要害怕,過來!過來!茅屋雖小,總比荒野中站著強些!”

  魯克昌假作嘆息,苦笑說道;“舍妹有些膽怯,大爺休怪!”

  淩鵬道︰“她是害怕我嗎?”

  魯克昌尷尬地點點頭,道︰“她鄉下人大不懂事,竟說大爺笑得古怪,有些不像懷著好意-一。”

  淩鵬陰笑說道︰“是嗎?她小小年紀,眼光卻很銳利,只是,這時知道也太遲了。”

  魯克昌大吃一驚,疾退幾步,道︰“大爺怎說這種話?”

  淩鵬放聲笑道︰“實在告訴你們吧!淩大爺平生別無所好,獨愛羞答答的大姑娘,令妹不愧是聰明人,居然一見就知我淩大爺的心,豈不是天意緣份嗎?”

  魯克昌和東方小虎齊聲驚呼,扭頭便跑。

  淩鵬冷吟道︰“既來之,則安之,賢兄妹想走?趁早死了這條心!”話聲中,左腳一抬,身法有如行雲流水,一跨七八尺,直欺而上。

  魯克昌奔出十余丈,回頭一看,淩鵬已遠遠離開了茅屋,登時定足停身,翻腕撤劍,叫道︰“小虎子,亮家夥,動手!”

  東方小虎驀地沈聲大喝,猛可一個怪蟒翻身,扯去彩巾,拉開衫裙,從懷里一把掏出鋼斧,破空回擲,呼呼一連三斧.向淩鵬胸腰劈到。

  淩鵬微微一怔,慌忙揮掌封拒,魯克昌奮力揮舞長劍,早截斷他的退路。

  一斧一劍,此進彼退,上下翻飛,緊緊圍住赤手空拳的淩鵬。

  這時候,林子里突然竄起另一條人影,起落之間,便已搶進了茅屋,瞬息,又從屋里奔出來,徑自穿林而去,不多一會,大路上隱隱傳來馬蹄之聲,漸漸遠去。

  淩鵬望見,恍然大悟,敢情那人正是苗真,趁克昌和東方小虎纏住淩,入屋搶救東方鶯兒,先行遁去了。

  他這時才知自己步步落入人家算計,急怒之下,掌力陡增一倍,橫掃豎劈,威不可當。

  魯克昌和東方小虎拼力纏斗近五十招,兩人全累了滿頭大汗,但為了盡量爭取時間,好讓苗真和東方鶯兒安然脫險,迫得咬牙支撐,且戰且退。

  他們武功實非淩鵬之敵,勉強又支撐十招,魯克昌一時應變稍遲,左肩上已中了一掌,痛得他悶哼著踉蹌退了四五步.冷汗迸流,整條左臂,好像斷了似的,再也提舉不起來。

  可是,他知道東方小虎除了一身神力,武功還在他之下,如果他負傷一退,東方小虎勢必難逃淩鵬毒手,索性將心一橫,不退反進,揮劍疾攻又上,沈聲叫道︰“苗師兄已經得手,我擋住狗賊,你快退吧!”

  東方小虎應了一聲,虛幌一斧,閃身急退,正想舉步離去,忽然心中一動,道︰“不!

  魯哥哥,你身上負傷,還是你先退,我來擋住他!”說著,掄斧又上。

  魯克昌真力將竭,見他竟不肯走。急得心慌意亂,偶一失神,握劍的右腕又被淩鵬指尖掃中,一陣徹骨刺痛,手一松,長劍“當”地墮落地上。

  淩鵬厲聲喝道;“誰也別走,留下命來。”倏忽一招“深淵鎖龍”,揮開東方小虎的鋼斧,獨臂疾轉,勁力飛卷,直撞魯克昌前胸。

  那一招“深淵鎖龍”,乃北天山神手頭陀絕學“大能神手’八式掌法之一,東方小虎識解不破,只得收招暴退閃避,不想淩鵬中途扭轉掌力,反攻魯克昌,一時營救不及,驚急之下,猛可振腕揚臂.一縷光華暴射而出,竟將鋼斧脫手向淩鵬飛擲了過去。

  淩鵬湛湛要把魯克昌斃在掌下,忽聞破空風響,他可萬沒想到東方小虎會將兵刃出手,反臂一撈,虎口恰巧迎上鋼斧鋒沿,登時皮開肉綻,鮮血迸流。

  東方小虎大叫道︰“魯哥哥,還不快跑!”兩人竟分頭奔進林子,剎時失了影蹤。

  淩鵬傷勢固然不重,可惜他只有一條手臂,此時虎口一傷,拳拳懼無法施展,眼望著兩人脫身遁去,只氣得頓足恨道︰“罷了!罷了!且教你們多活幾日-一。”

  東方小虎和魯克昌僥幸得脫,沒命狂奔一陣,彼此在林中踫頭時,都是狼狽不堪,尤其東方小虎身上還穿著女衫羅裙,更是不男不女,不倫不類。

  魯克昌調息片刻,謝道︰“方才若不是你鋼斧脫手,愚兄已傷在那賊掌下。”

  東方小虎傻笑道︰“說來好險,我一時情急,擲出兵刃,幸虧將他手上砍傷,設若失手,咱們兩人都別想活了。”

  魯克昌定了定神,道;“總算救得鶯妹妹,苗師兄現在朱家鎮等候,咱們休要耽誤,早去跟他們會合。”

  兩人不敢久留,匆匆換了衣衫,尋到大路,放步疾奔,行到天亮,又奔出二十余里,未見淩鵬追來,方始松了一口氣。

  東方小虎失悔道︰“可惜咱們馬匹丟了,這樣步行趕到朱家鎮,只怕天又要黑了!”

  魯克昌苦笑道︰“犧牲兩匹馬,兩件兵刃,救了三條性命,還是合算的事,只苦了那茅屋主人,不知被苗師兄怎樣安頓了?”

  東方小虎目光偶掠過左側,忽然高興地叫道︰“魯哥哥,你瞧那兒不是有一匹沒人的空馬嗎?正好給咱們代步!”

  魯克昌循指望去,果見一匹鞍轡俱全的空馬.低頭在路邊吃草,頓時心中一動,暗閃身一掠,徑向馬匹撲了過去。

  當他抱住馬匹轡頭,仔細一看之後,臉色立變,失聲道︰“這是苗師兄的馬,怎會留在此地?”

  東方小虎也驚道︰“怎麼會?他們不是去朱家鎮了嗎?”

  魯克昌急聲道︰“決不會錯,鞍上還有魯家堡烙印,這匹馬正是苗師兄乘騎的那一匹,嘿!馬在人失,必定出了事了。”

  東方小虎聽說又出了事,背心早沁出了一陣冷汗,不再多說,身形一晃,落在馬鞍上,魯克昌也忙扳鞍跨了上去,一抖絲韁,那馬低嘶一聲,發足疾奔起來。

  才行了一里多路,地上突然出現許多雜亂的蹄印。

  魯克昌和東方小虎急忙勒馬察看,只見蹄印之上,更有清晰的血跡和腳印,顯見不久之前,此地曾有一場激烈的戰斗。

  東方小虎突然驟呼著,從地上抬起一件東西,叫道︰“魯哥哥!魯哥哥.快來看。”

  魯克昌伸手接過,人手時,心里一沈,原來那是一枚純金打造的金環,正是苗真隨身之物。

  這個發現,使他們都感到一種不樣的預感,因為,苗真的兩支金環,除非危急之際,輕易是不肯出手的。

  兩人沈默半晌,誰也說不出一句話。

  循著地上混亂腳印,向前再行十幾步,路邊草叢下,赫然遺留著一灘血汙。

  魯克昌劍眉一緊,雙手疾分草叢,低頭直入.東方小虎不解其故,忙也跟著竄進草叢中,兩人緩緩走進約有二十丈,眼前突然一亮,不約而同,驚呼出一。

  五六尺外,野草壓倒了一大片,一個混身血汙的人,倒臥草上。---不用猜,那人正是苗真。

  魯克昌疾行上前,探手摸他鼻息,心頭微松,喃喃道︰“還好!”

  東方小虎卻揚目四望,焦急地道︰“姐姐呢?怎麼不見姐姐-一。”

  魯克昌沒有回答,只沈聲說道︰“小虎弟弟,你去將馬匹也牽到草叢中藏好,再來幫我一下!”

  東方小虎依言藏好馬匹,魯克昌已給苗真喂下幾粒療傷護腑藥丸,正吃力地替他推宜過穴。

  片刻之後,魯克昌已感內力不繼,東方小虎立刻接替上去,讓他略作休息,等到東方小虎力憊之後,魯克昌又強自振奮,換他下來。

  他們兩人都是激戰奔馳了一整夜,魯克昌更負傷不輕.這樣輪替工作,足足過了將近一個時辰,苗真瞼色才漸轉紅潤,緩緩睜開眼楮。

  他一見魯克昌和東方小虎,頓時熱淚滾滾,奮力張嘴,掙紮著吐出一句話︰“我-一我對不起-一你們-一。”

  魯克昌輕聲道︰“苗師兄,不必急著說話,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知道,你一定盡了全力,休息一會,慢慢再告訴我們。”

  苗真搖搖頭,拼力說道︰“不!你們要快些追趕,她-一她-一。”

  東方小虎忍不住問道;“姐姐她怎麼樣了?”

  苗真兩眼一閉,擠落兩行晶瑩的淚珠,喘息著道︰“她被萬毒教擄去了!”

  東方小虎駭然一驚,脫口道︰“萬毒教?”

  苗真道︰“是的,萬毒教,還有那忘思負義的韋松。”

  “韋松?你說還有韋松?”

  “不錯,正是韋松。”苗真恨恨繼續說道︰“愚兄搶救她逃出茅屋,依照魯師弟安排,一路未停,策馬飛奔,不想途中猛然遭遇前日焚燒魯家堡那批華山門下,愚兄人單勢孤,力戰負傷,終于無法保護鶯姑娘-一。”

  魯克昌接口問道︰“其中果然有韋松在內嗎?”

  苗真道︰“一個不少,仍是前日那批狗賊,姓韋的畜生用黑巾蒙著臉,愚兄一口喝破,那畜生惱羞成怒,便指使群賊動手……。

  東方小虎聽到這里,早已勃然大怒,咬牙切齒道︰“韋松!韋松!總有一天,我要活剝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看看你的心,是什麼做的-一。”

  朱家鎮,稀落落百十戶人家,雖是一處小鎮集,但因地當洞庭漁米之區,日子卻過得十分富裕安樂。

  這一天,黃昏將臨的時候,西山晚霞,映著處處炊煙,正值農夫荷鋤而歸,主婦們依門而待,驀地,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打破了小鎮一向的寧靜。

  塵土飛揚中,十余騎駿馬,風馳電掣馳進鎮來。

  那群快馬由兩個黑衣人為首,其中一個面容瘦削,目露精光,滿臉狡詐之色,另一個卻用厚巾掩住大半邊面龐,馬鞍前橫放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少女。

  後面十余騎,全是身材魁梧粗壯的中年大漢,只是個個神情木呆,目光滯鈍,恍如一群經過特別嚴格訓練的兵勇。

  馬隊徑奔鎮上唯一客店兼營酒樓的“太和居”,大夥人在門前下馬,由那瘦削黑衣人率領,昂首闊步湧進酒樓,登時把食桌佔去大半。

  黑衣人儼然是眾人首領,坐定之後,立刻吩咐店家準備上等酒席,並桌移椅,令那十余名大漢圍著自己團團而坐,黑巾蒙面人卻把那昏迷少女緊靠在身側一張木椅上一一這批人數目雖然不少,竟沒有一個開口說話。

  酒菜搬上桌來,為首的瘦削黑衣人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得意地笑道︰“各位投效本教,初次出馬,便大破魯家堡,生擒東方丫頭,立下兩件大功,回去教主必有重賞,來!干一杯!”

  十余名木然癡呆的大漢一齊舉杯,大聲應道︰“來!干一杯!”仰口一飲而盡。

  只有那蒙面人獨自仍坐,既未飲酒,又未開口,一動不動地好像個木人似的。

  黑衣人目光一瞬,落在側面一個滿臉虯髯大漢身上,笑問道︰“伍菲兄,得此大功,覺得很高興吧!”

  虯髯大漢迷惘地應道︰“唔!很高興!很高興!”

  黑衣人道︰“既然高興,就連飲三杯如何?”

  虯髯大漢毫無異議,舉起酒壺,一連喝了三大杯,直如渴水一般,面上毫無表情。

  黑衣人大感暢快,扶起一塊雞腿,揚了揚,道;“來!大家再吃一塊雞肉。”

  眾人如奉綸音,果然依他的話,各自舉著挾肉,吃了一塊。

  那黑衣人趾高氣揚,發號施令,自己喝一杯酒,便叫伍菲等人也唱一杯,自己吃一箸萊,又叫伍菲等人也吃一箸菜,可憐那十余名江湖高手,個個如癡如呆,唯命是從,竟沒有半分不悅或反抗之意。

  黑衣人喝得興起,連干幾杯酒,笑著道︰“諸位出身華山派,平日在江湖中默默無聞,有何意義,現在一入本教,立刻干出轟轟烈烈的事業,這番棄暗投明,擇主而事的大勇大智,令人可喜可賀。”

  說著,略略一頓.又道︰“不過,諸位得此大功,我畢虎卻沒有佔上一點便宜,所有領導指揮的功勞.全是這一位朋友的。”他用手指著那蒙面人,笑問伍菲道︰“伍兄!你知道他是誰嗎?”

  伍菲未然道︰“他是誰?”

  黑衣人笑容突然一斂,不悅地道︰“告訴過你們,怎的又忘了,從現在起,好好記住,血洗魯家堡,擄擒東方丫頭,全是他命令你們干的,他的名字,叫做韋松!”

  伍菲點點頭,道︰“唔!不錯,他是韋松!”

  其余華山弟子立刻遙指那蒙面人,搶著叫道︰“對!韋松!韋松!他是韋松,他叫我們干的-一。”

  呼叫聲此起彼落,都是一片呼喊“韋松”,亂騰騰嚷鬧不休,這時,通往內院的壁角里,卻偷偷露出兩只充滿驚訝駭然的明澈大眼楮來。

  那是一個身著紫衣的少女,自從這批人踏進酒樓,便一直隱在壁角傾神偷聽,及至聽到叫嚷“韋松”的聲音,芳心不禁卜通狂跳,忍耐不住,悄悄向廳上張望了一眼。

  她一望之下,更是駭訝不已,急忙一縮粉頸,然如狸貓般向後疾奔,片刻閃進一間臥房,向床上另一個憔悴不堪的少女氣急敗壞叫道︰“不好了,曉梅,萬毒教的人來了。”

  那憔悴少女猛地一震,臉色蒼白,失聲道︰“真的?在哪兒?”

  紫衣少女向外面指了指,道︰“正在外面大廳上喝酒,大約有十幾個之多-一。”

  憔悴少女倉皇失措,急急從床上掙紮著爬起來,道︰“徐姑娘,你趕快走吧!被他們沖進來,咱們一個也別想活命,我傷勢至今未愈,你趕快自求脫身,不要再顧慮我了。”

  紫衣少女道︰“不!你聽我說-一。”

  “好姑娘,別說了,承你冒險救我出來,又為我調治傷勢,這份厚情,曉梅終生難報,事已危急,求求你千萬不要再讓我拖累了你,叫我死到九泉,也不能安心,求求你,快些逃吧。”

  紫衣少女搖搖頭道︰“曉梅,你先別著急,聽我把話說完了好不好?”

  “不是萬毒教的人追來了嗎?”

  “不錯,是萬毒教的人來了,但是,這批人卻不是追我們來的,他們只是路過此地,同時又沒有發覺我們,你害怕什麼呢?”

  “真的?他們不是來抓我們回去的?”

  “那些家夥擄了一位東方姑娘,路過此地,在店里飲酒慶功,我躲在壁角偷偷聽見,領頭的自稱畢虎,其余好像全是華山派弟子!”

  “他們沒有發現你?”

  “沒有,他們正喝得高興,叫嚷不休,我忍不住偷偷張望了一眼,倒沒有被他們發覺!”

  曉梅聽了,方才松了一口氣,低聲道︰“那畢虎是萬毒教中有名的狡猾之徒,華山弟子全中了迷魂之毒,心中已無主見,咱們千萬不可露出痕跡,否則決難脫身。”

  徐文蘭點頭沈吟,過了一會,忽然沈聲問︰“曉梅,你願不願意再幫我一次忙?”

  曉梅詫道︰“你想做什麼?”

  徐文蘭咬著嘴唇,道︰“我想再假宜一次萬毒教主,你願意幫我嗎?”

  曉梅駭然驚道︰“徐姑娘,為什麼要冒這大險?”

  徐文蘭道︰“那畢虎率領華山弟子,四處為惡,卻將一個蒙了臉的家夥,假冒是我韋表哥,想把汙名責任嫁鍋韋表哥身上,我想索性以假攻假,揭穿這個騙局,同時趁機救出那位東方姑娘,一起逃走,你看好不好?”

  曉梅遲疑地道︰“姑娘俠心義膽,固然很好,但是,敵眾我寡,萬一被他們識破,恐怕-一。”

  徐文蘭道︰“有你在我身邊,畢虎一定不會疑心,咱們謹慎一些,事完就離開這兒,一定不會露出馬腳的。”

  曉梅想了想,又道︰“你說他們除了華山弟子和畢虎,再沒有旁的人?”

  徐文蘭道;“還有一個用黑巾蒙面的人,假冒是我韋表哥!”

  “那人長得什麼模樣?”

  “除了面目看不出來,身材模樣,和韋表哥很有些相似。”

  “唔。”曉梅蹙眉道︰“這個人不知是何身份,咱們在島上已經泄露了秘密,那時候,畢虎和華山弟子都不在總壇,他們或許尚不知道,但這個人卻應該特別注意,說不定他是新近從總壇來的,豈不糟了!”

  徐文蘭道︰“我正因懷疑他是誰,才決心冒險試一試,你傷勢未愈,能夠下床行動嗎?”

  曉梅螓首一揚,笑道︰“不礙事,我性命全是姑娘所賜,一點傷勢,算得什麼!”

  兩人相視一笑,曉梅強自振作,躍下床來匆匆梳洗打扮,片刻舒齊,徐文蘭輕聲笑道︰

  “你先等一會,我去把掌櫃叫來-一。”

  廳上畢虎正喝得醉眼惺松,店掌櫃匆匆從後面奔出來,輕聲在他耳邊問道︰“敢問大爺,可是萬毒教畢大爺?”

  畢虎眉頭一揚,得意地道︰“正是,怎麼樣?”

  掌櫃聽說不錯,立刻回頭吩咐︰“撤席!快!”

  四五名夥計應聲上前,不管吃沒吃完,七手八腳將桌上酒菜一股腦收了去,同時,把拼湊的桌椅急急拆開,推向牆壁邊,騰出正中一大片空地,那掌櫃的親自在廳堂上方,安排下一張交椅-一。”

  這些舉動,把個畢虎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始而愣,繼而怒,大吼一聲,一把抓住那掌櫃肩胛,厲叱道︰

  “狗東西,你在干什麼?”

  掌櫃的道︰“貴客將到,小店須得準備-一。”

  畢虎大怒,掄起右掌,喝道︰“咱老子就不算貴客?他媽的,你在找死!”

  掌勢方落,突聞一聲嬌叱︰“畢虎,住手!”

  他驀地一驚,扭頭望去,卻見走道口經步踱出兩個絕美少女來.他擦擦眼楮,酒意登時嚇醒大半,忙不疊屈膝跪倒,叫道︰“右護法 字第五支堂,暫代堂主畢虎,拜見教主!”

  伍菲等人面面相覷,木然不知所措.那蒙面人趕緊抱起東方鶯兒,好像生怕被人搶走了似的。

  徐文蘭冷眼瞥見,不覺秀眉微皺,但她假作沒有看見,一手扶搭在曉梅肩頭,姍姍走到交椅前坐下。

  曉梅揚聲道︰‘華山弟子,怎不謁見?”

  畢虎回過頭來,沈聲道︰“教主駕到,大家還不快些跪下!”

  伍菲等人聞言一怔,身不由已,紛紛跪了下去,那蒙面人毫不猶豫,竟也放下東方鶯兒,跟著跪倒。

  徐文蘭心中一動,暗忖道︰“看他心志癡迷,分明不是萬毒教的人,難道他是華山派弟子?于是,微微頷首,道︰“起來!不必贅禮。”

  畢虎又喝令眾人叩頭,然後站起身來,正想好好為自已表一番功勞,誰知才要開口,曉梅已搶著冷冷叱道;“畢虎,你初膺重任,不知感念教主洪恩,途中肆意酗酒.動輒毆辱良民,敗壞本教聲譽,你知罪了嗎?”

  畢虎聽了,渾身冷汗直冒,慌忙又跪了下去,道︰“小的謹遵教主嚴令,依計攻破魯家堡,擒得東方異長女,叨教主洪福,事事順遂,薄有微功,一時興起,和大家飲了幾杯酒,只是慶賀教運昌隆之意,決不敢肆意妄為,敗壞本教聲譽一。”

  曉梅哼道︰“教主親眼目睹,你還敢狡辯抵賴,方才若非我出聲喝阻,你不是要把掌櫃的殺了嗎?”

  畢虎惶然垂首,道;“小的只與他作耍,求教主開恩!”

  曉梅臉色一寒,叱道︰“本教崛起武林,圖爭霸天下,理當仁民愛物,以廣聲威,你身代堂主之責,初次受命,便敢這般妄為,不予薄懲,難服眾怨。”說罷,回頭在徐文蘭耳邊低語幾句。

  徐文蘭點點頭,道︰“姑念初犯,免除代行堂主職位,著他自斷心脈,廢去武功。”

  畢虎大吃一驚,連連叩頭哀求道︰“教主開恩,小的雖干罪戾,僅只虛言恫嚇,並沒有傷他性命,教主竟令我廢去武功,這-一。”

  曉梅厲叱道︰“你敢不遵教主令諭嗎?”

  畢虎面色蒼白,只顧叩頭道︰“求教主念在下攻破魯家堡,擒得逃犯,將功折罪-

  一。”

  曉梅叱道︰胡說,有功當賞,有過當罰,豈能混為一談,你敢不遵教主令諭,立刻要你橫屍當場!”

  可憐畢虎縱有千般心機,卻怎麼也猜不透教主竟會這麼不講理,為了一點小事,立刻抹去大功,通令自斷心脈,廢去武功,要是武功廢去,自己在萬毒教中的前程和希望,豈不從此斷絕?

  但他深知萬毒教腳下極嚴,令出如山,決難反悔,廢去武功,還可留得性命,一旦違拗了教主令諭,將落得甚麼結果,那就更不用細想了。

  兩害相衡取其輕,他只恨不該在歐陽 面前討這份苦差,只恨一時得意,多喝了幾杯,偏偏瘟神照命,竟會在這小鎮客店中,遇上了教主-一。”

  他一面悔恨,一面難過,含淚舉起手來,正待向自己心南趕去,忽然,心念一動,腦中飛忖道︰不對!教主在魯家堡外跟我相遇的時候,明明只有單人獨騎,授計之後,便獨自守候在魯家堡,當時她既未趕回總壇,也沒有任何人隨侍,這曉梅是什麼時候跟教主踫面?偏偏又住在這個小鎮客店里?

  一念及此,疑心頓起,霍地仰起頭來,又見曉梅面帶憔悴,雲鬢微亂,這一來,更加深了他的懷疑,舉起的手,又放了下來。

  徐文蘭見他神色瞬變,遲遲不肯動手,暗覺心慌,連忙喝道︰“畢虎,你敢抗令不從嗎?”

  畢虎拱手道︰“教主令諭,小可焉敢不遵,只是如今尚有十余名華山弟子,以及東方丫頭都須帶返總壇,求教主恩典,容小可返回總壇之後,再領重罰!”

  曉梅怒叱道︰“大膽!教主令出隨行,竟敢嘮叨拖延,你是活得不耐煩了!”說著,舉步向畢虎行去。

  徐文蘭怕她傷勢未愈,一怒出手,反易露出破綻,沈聲道︰“曉梅,不許你出手,我要親自施刑,看看你畢虎有幾個腦袋!”喝聲中,嬌軀一擰,從椅上騰身而起,瞬息已越過曉梅,欺到畢虎身前。

  畢虎竟未想到教主會親自出手,縱有滿腹疑雲,一時也不敢在出反抗之意來,暗嘆一聲;“罷了!罷了!”兩眼一閉,垂首待斃。

  徐文蘭駢指如戟,力透指尖,遙遙向他心脈要穴一指截去。

  指風甫發,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震耳怪吼︰“好丫頭,原來你們躲在這里。”

  畢虎聽得吼聲,猛可側身塌肩,向右一個翻滾,徐文蘭指風過處,恰好戳在他右肩“天門’穴上-一

  徐文蘭一指未中要害,循聲望去,登時心頭一震,原來店門口一個老婆子怒目橫眉而立,竟是田秀貞乳母古秋霞。

  這老婆子突然出現,不用細猜,準是為了她和曉梅而來。

  曉梅心知今日難以幸免,正好看見畢虎被徐文蘭指風戳傷,滾到自己腳邊,打算挺身躍起。

  她心一橫,揮掌疾落,‘蓬”地一掌,拍在畢虎背心“脊心”穴上。

  這一掌,竟比徐文蘭一指結實得多,畢虎才躍起一半,直被一拳打得悶哼了一聲,身子重重地又跌落地上,兩眼一翻,登時斷氣。

  古秋霞大喝一聲,鋼拐一頓,飛身搶進店來,拐頭指著曉梅,咕咕怪叫道︰“下蹄子,吃里抓外,竟敢連老身也暗算起來,我看你們還能逃得出老婆子的手掌心!”

  徐文蘭只得硬著頭皮,拔出長劍,叫道︰“曉梅,快搶東方姑娘,老賊婆有我對付!”

  古秋霞厲聲喝道︰“妖女,叫你先吃老身三拐!’鋼拐一頓彈起,探手握住拐尾,淩空一旋,闢頭蓋頂砸了下來。

  徐文蘭知她鋼拐奇重,不敢硬接,閃身疾退!

  古秋霞沈聲喝道︰“哪里走!”拐頭挾著破空銳嘯,快逾電奔,一連又是兩拐。

  這兩拐既沈又快,宛如山崩地裂,狂颶飛擲,徐文蘭被她拐風所逼,無處可退,咬牙揮劍硬接了一招,劍拐相觸,火星激射,長劍幾乎被震飛脫手。

  大廳上立時大亂,但見拐風過處,銳不可當,乒乒乓乓,桌椅四散飛舞,徐文蘭一支長劍,直被彌天拐影籠罩,支拙不靈,險象環生。

  曉梅雖然提著長劍,卻覺內傷阻隔,真氣難以提聚,空自著急,無法出手相助。

  她目光一瞬,過見伍菲等人也站在近處,只是人人面色漠然,竟似沒有看見這場激戰。

  心念忽然一動,使大聲喝道;“伍菲!”

  伍菲一怔,應聲道︰“怎的?”

  曉梅把長劍塞在他手里,叫道;“那老婆子不是好人,你替我狠狠剁她幾劍,快去!”

  伍菲茫然點點頭,果然提劍上前,一言不發,呼地一劍,向古秋霞刺了過去。

  古秋霞揮拐急擋,氣得怪叫連聲,叱道︰“瞎了眼的東西,你瘋啦!”

  伍菲劍勢一帶,失神地道︰‘啊!我瘋嗎?我瘋嗎?”

  曉梅連忙大聲叫道︰“伍菲,你沒有瘋,打得對!只管多砍她幾劍!”

  伍菲心志早失,哪能分辨是非,聞言果然又喜道︰“對!

  我沒有瘋,我沒有瘋!”說著,長劍論動如飛,又疾擲過去。

  曉梅還怕他一個人不是古秋霞敵手,又向其余華山弟子叫道︰“大家也別閑著,亮兵刃,一齊動手!”

  那十余名華山弟子發出一聲低吼,拔刀抽劍,一湧而上,剎時刀光閃閃,劍影紛紛,把古秋霞攪了個手忙腳亂。

  古秋霞被這批癡迷之人纏住,怒火如熾,滿頭白發無風自動,舞動鋼拐,橫掃直劈,奮力沖突。

  她功力精湛,拐勢又沈,一掄鋼拐,居然封擋住十余件兵刃,但伍菲等個個都是武林高手,十余人渾忘了自己,只知舍命猛撲,一時哪能揮劈得退。

  曉梅松了一口氣,俯身抱起東方鶯兒,低叫道︰“徐姑娘,快走吧!再遲就難脫身了。”

  徐文蘭喘息粗定,忽然一眼望見那蒙面人正木然地貼靠在牆角窗下,忙道︰“等一等,我要看著他到底是誰?”

  她一閃身形,長劍疾探,挑開那人蒙面黑巾,當時一愣,脫口叫道︰“呀!是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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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2:43


  徐文蘭長劍疾探,挑開那人蒙面黑巾,當時一愣,不覺脫口叫道︰“呀!是你-一?”

  那人神情未然,冷漠應道︰“是我便怎樣?”

  徐文蘭揉揉自己眼楮,定神看了又看,失聲道︰“你-一你不是梅斐嗎?多年未見,你怎會投身在萬毒教中?”

  那人沈聲道︰“萬毒教有什麼不好?如今中原武林,全人教主掌握,年輕人欲開創天下,除了萬毒教,再向哪里去尋此良機-一”

  徐文蘭大驚叫道︰“梅斐,你難道不知道你的父親已經……。”

  那人不待她把話說完,突然搶著叱道︰“人各有志,不必多說,看掌!”雙掌一抹一翻,遙揮而出。

  徐文蘭銀牙一挫,怒罵道︰“好一個認賊作父,寡廉鮮恥的東西,算我白認識你這些年了。”話落,長劍抖腕也迎了上去。

  兩人劍來掌去拆了三五招,梅斐步步後退,漸漸接近店門口,忽然身形一側,轉身擋住那邊古秋霞的視線,左手虛拍一掌,壓低嗓音道︰”快走!”

  徐文蘭一怔,頓時驚覺過來,輕聲道︰“你。”

  梅斐雙掌一合,“蓬”然一聲暴響,一邊頻頻以目示意,一邊大聲喝道︰“丫頭,死在眼前,還想逃麼-一?”

  徐文蘭不再開口,只向他投了一瞥感激的目光,便匆匆和曉梅帶著東方鶯兒,奪門而出。

  梅斐目送她們在店門口奪了兩匹快馬,揚鞭絕塵去得遠了,這才暗暗松了一口氣,身形一閃,仍舊縮退到窗下,眼中又恢復了冷漠迷茫的神情。

  這時店中混戰正烈,自然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些不近情理的變化,何況,除了古秋霞一人之外,其余華山門下,人人如癡似狂,就算有人看見,也不會覺得有何奇怪。

  徐文蘭策馬狂奔,一口氣馳到十里以外.方才定下心來,一望曉梅,卻見她臉色蒼白,冷汗如雨,在馬上已經搖搖欲倒。

  她連忙翻身落馬,扶著曉梅在路邊草地躺下來,急聲問︰“你覺得怎麼樣了?”

  曉梅淺笑搖搖頭道︰“不要緊,只是身子虛弱,歇一會就好了,你快去看看那位姑娘,穴道閉得太久,容易引起血脈斷阻。”

  徐文蘭又從馬上抱下東方鶯兒,伸手一探她的鼻息,頓時駭然失聲驚呼起來。

  曉梅喘息看問︰“怎樣了?有什麼不對?”

  徐文蘭惶然道︰“方才救她的時候,竟未曾仔細檢視,原來她已經遭了毒手-一。”

  曉梅驚問道︰“遭了毒手?她-一。”

  徐文蘭嘆道︰“她氣息已斷,早就死了。”

  曉梅慌忙掙紮著爬過來,翻開東方鶯兒眼皮,注目細看之後,才長長噓了一口氣,道︰

  “還好,她井沒有死,只是被畢虎做了手腳,服下“千日醉”迷藥。”

  徐文蘭訝道︰“‘千日醉’是什麼東西?”

  曉梅緩緩說道;“是一種奇特的漿液,據說產于千古冰雪中,草木精英所化,世上極為稀少,服後心脈氣息俱停,就和死了完全一樣,假如沒有解藥,必須千日以後,才會醒轉。”

  徐文蘭輕呼道︰“世上竟有這種奇怪的東西,它有沒有毒?”

  曉梅搖頭道︰“雖沒有毒,但如一次服得大多,又無解藥施救的話,試想一千日將近三年,這樣長的時間中,怎能保全身體不被毀損,豈不比有毒更可怕。”

  徐文蘭道︰“什麼東西才能解呢?”

  曉梅道︰“那要看她服下份量多寡,要是一次僅服下一滴,事先又能以內力護住心腑,不需解藥,一個時辰內藥性自失。如果不超過十滴,使用萬毒教療傷聖藥‘瓊瑤丹’,也能化解藥性-一。”

  徐文蘭岔口道︰“要是超過了十滴以上呢?”

  曉梅神色凝重地道︰“一次服下十滴以上,必須用‘返魂香’才能解救,這東西別說難以尋到,就算尋到,施救起來,也有很多不便之處。”

  “啊!為什麼?”

  “‘返魂香’僅西岳華山有產,施救的時候,須用文火炙烙屬于‘任脈經’的二十四處穴道,而且必須男炙女,女炙男方能生效,姑娘請想,她一個清白女孩子,怎能由男人炙烙那些地方。”

  徐文蘭登時脹紅了臉,原來所謂“任脈經”二十四穴,‘神關’穴正在肚臍中央,以上十六處穴道倒還罷了,其余自‘明交’以下八穴,莫不是見不得人的私處,怎能胡亂由異性炙烙!

  想到這里,面紅心跳,喃喃說道;“不知她究竟服下多少滴?咱們有沒有辦法救她?”

  曉梅笑道︰“我想畢虎擄她回總壇請功,途中所需不過幾天時間,必不會給她服食太多,我這兒還剩下一粒‘瓊瑤丹’,姑娘不妨給她試試。”說著,從懷里取出一只藥瓶來,拔去瓶塞,瓶中自然只剩一粒藥丸了。

  徐文蘭遲疑道︰“你自己負傷未愈,藥九只有一粒,要是給她用了,豈不-一。”

  曉梅苦笑說道;“生死有命,我自知傷勢很重,一粒瓊瑤丹未必能治好我的內傷,倒是成全了她,也算一件功德。”

  徐文蘭猶豫再三,方才感嘆著接過藥瓶,正準備畏給東方鶯兒,忽聽一聲叱喝,暗影疾閃,一股強猛勁風呼卷而到。

  她猝不及防,匆忙仰身閃退,那只藥瓶,已被襲來的勁風震飛脫手,落向曠野草叢中去了。

  一條迅捷無比的人影疾掠過來,淩空一把將東方鶯兒奪了過去,同時厲聲叱道︰“田秀貞,你害的人還不夠?她跟你何仇何恨,你殺她父親,焚燒魯象堡,現在又想用什麼毒藥弄死她?”

  徐文蘭踉蹌落地,抬頭一看,不禁脫口叫道︰“韋表哥,是你?”原來那人影竟是韋松。

  韋松卻並未因她的呼喚而動容,冷笑說道︰“田秀貞.別想拿我當傻瓜,你雖然跟我表妹長得很像,但我一眼就能認出你的虛假-一。”

  用手指著曉梅道︰“她是誰?嘿!洞庭君山之上,我親眼見她站在你身邊,這一點,你能騙得了我麼?”

  徐文蘭氣咻咻地道︰“韋表哥,你再仔細看看清楚,難道那田秀貞和我真的連一點分別也沒有?三番兩次,你一定要把我認作是她?”

  韋松冷哼道︰“自然有分別,田秀貞左足齊踝折斷,系以義肢代腳,你有膽量把鞋子脫下來,讓我檢查一下你的左腳嗎?”

  徐文蘭怒道︰“胡說,男女有別,我為什麼要把鞋子脫下來給你檢查!”

  韋松揚聲笑道︰“我早知你不敢,怕只用鞋子一去,露出馬腳來。”

  曉梅低聲對徐文蘭道︰“姑娘,這是唯一辨認的方法,你們既是表兄妹,何用避諱,策性脫下鞋子給他看看,否則,縱有百口,也難邀他相信。”

  徐文蘭紅著臉想了想,賭氣道︰“好吧!脫就脫,叫你瞎了眼楮的人也羞一羞。”

  一面說著,一面坐在地上,咬牙切齒,脫了繡鞋,又脫香襪-一”

  韋松越看越驚,但見徐文蘭那赤裸晶瑩的左腳,別說折斷,甚至連一塊疤痕也沒有,他不由直了眼,喃喃道︰“真是怪事了,難道田秀貞左腳殘斷的話,會是騙人的不成?”

  曉梅接口說道︰“韋公子,那句話並沒有騙人,萬毒教主田秀貞的左腳,自幼折斷,現今裝用木制義肢,這一點,我可以作證。”

  韋松叱道︰“你在君山大會上,分明跟田秀貞在一起,這又作何解釋?”

  徐文蘭怒聲道︰“我被萬毒教錯認成教主,帶返總壇,全因這位曉梅姐姐掩飾授手,才能脫險逃出魔掌,你怎敢這樣呼喝她!”

  韋松啞然暗忖︰不錯啊!她被歐陽 誤認成田秀貞,強予劫去,這番經過,果然相符一一。

  但他忽而低頭看看東方鶯兒,疑雲又起,間道︰“那麼,剛才你們因何要用毒藥害她?”

  徐文蘭躍起身來,叫道︰“毒藥?那是咱們唯一的一粒‘瓊瑤丹’、曉梅姐姐不顧內傷未愈,用來救她,你不查原因,反而含血噴人!”

  于是,便把客店援救東方鶯兒出險經過.大略說了一遍。

  韋松聽罷,疑慮全消,訝詫地問︰“你說那冒我名字的蒙面人,竟是’藍杉劍客’梅伯伯的兒子梅斐?”

  徐文蘭道︰“怎麼不是,我認出是他,當時也不敢遽信,但他毫未推諉,一口應承,還說︰年輕人欲開創天下,只有萬毒教才是最理想的門派-一。”

  韋松霍然道︰“梅伯伯與我爹爹同屬‘洞庭三劍’之一,並且和我父母同樣死得不明不白,他不思報復父仇,怎倒投效了萬毒教?”

  他繼而又嘆息說道︰“啊!我明白了,他一定也喝了萬毒教的‘迷魂毒酒’,神志已無法自主!”

  徐文蘭道︰“不對,我看他神志並無不清的現象,何況後來他突然又掩護我們脫身,更不像是甘心投靠萬毒教.也許他心中另有說不出的苦衷吧!”

  韋松迷惘地道︰“此事越演越奇,一時難知究竟,咱們現在先救醒東方姑娘再說。”

  他懷著無限愧悔,放下東方鶯兒,匆匆奔到草叢中,低頭在亂草間翻尋,誰知找遍每一角落,那藥瓶和一粒“瓊瑤丹’竟然蹤跡全無。

  初時,他只說尋得不夠仔細,于是將那片草叢劃分為若干小格,依序一格一格尋找,費了許久時間,卻僅僅找到那只藥瓶,瓶中並無藥丸。

  曉梅強自振作叫道;“韋公子,不必再找了,瓊瑤丹乃奇珍藥物煉制,瓶塞一開,時間略久,便會迎風而化,此刻只怕早已風化消失,再難找得回來了。”

  韋松惶然道︰“這麼說,全怪我一時魯莽,豈不害苦了東方姑娘!”

  徐文蘭忙問︰‘除了瓊瑤丹,不知還有什麼藥物,可以解得千日醉藥性?”

  曉梅道︰“唯一可循的辦法,只有設法尋到‘返魂香’。”

  徐文蘭嘆道︰“不知那東西要到何處才能尋到?”

  曉梅道︰“最近的地方,自然是萬毒教總壇-一。”

  韋松奮然道︰“正是,藥是萬毒教的,他們當然備有解藥,說不得,我只好冒險闖一趟萬毒教總壇,好歹要替她弄到解藥才罷。”

  曉梅搖搖頭道︰“韋公子,不是曉梅說句不中聽的話,萬毒教中高手如雲,藏藥之處,戒備森嚴,直如龍潭虎穴,尤其我這次盜取瓊瑤丹,殺傷多人,此時必然防範更密,公子雖然神勇,畢竟人單勢孤,萬萬不可涉此奇險!”

  韋松心知她所說是實,但卻梗梗地道︰“縱然明知艱險,也只好舍命一試。”

  曉梅插手道;“公子不必著急,好在千日醉藥性雖長,並不會傷及東方姑娘生命,既有足夠的時間,大可從容趕往西岳華山,設法尋到返魂香。”

  徐文蘭喜道︰“對啦!西岳雖然較遠,總比硬闖萬毒教總壇要安全得多。”

  韋松皺眉道︰“但是你別忘了,華山綿延甚廣,咱們連那返魂香是甚麼模樣形狀尚且弄不清楚,卻到哪里去尋它?”

  曉梅神情已甚疲憊,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支撐著道︰“確實的地方雖不知道,但我卻親眼見過返魂香形狀?那東西約有一尺高矮,睫粗二分,葉分三叉,枝葉邊緣呈血紅色,不開花,但遠在十丈以外,便能嗅到濃香,據說,生長在陰濕不見天日的深谷谷底-

  一。”

  說著,語音漸低,後面幾個字,業已斷斷續續,杳不可聞。

  徐文蘭和韋松齊吃一驚,急忙上前探視,見她已萎頓地閉上了眼楮,眼角噙著兩液晶瑩的淚珠,唇邊頰上,卻隱含一抹淒涼的微笑。

  一試鼻息,竟已氣絕。

  徐文蘭放聲大哭,用力搖撼著她的肩頭,嘶叫道︰“曉梅!曉梅!醒一醒!你不能死啊!不能死啊-一。”

  韋松跌足追恨道︰“是我害了她,如果能尋回那粒瓊瑤丹,她怎會落得含恨而歿!”

  徐文蘭哭道︰“不!是我害了她,我明知她內傷很重,又只有一粒瓊瑤丹,但是-一”

  她緊緊摟著曉梅逐漸冰冷的屍體,悲泣著呼喚道︰“曉梅啊!你既然知道華山能找到返魂香,為什麼不肯眼下那粒‘瓊瑤丹’呢?傻姐姐!你犧牲了自己,仍然沒有解救她,這是何苦”

  “唉!”

  韋松默默立在一旁,自然嘆息,頰上蟻行,舉袖一拭,沾了滿袖熱淚。

  他和曉梅僅只初識,但此時內心傷感,竟不在徐文蘭之下,悵惘飲泣良久,才一聲不響在道旁林木深處,掘了一個土坑。

  兩人含悲掩埋了曉梅,韋松從遠處抱來一塊大石,豎在墳頭,這才想起問道;“她姓什麼?”

  徐文蘭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她原是孤苦無依的人,自小被千毒叟田烈買往滇中,曉梅這個名字,也是花月娘替她取的。”

  韋松長嘆一聲,運指如飛,在石碑上刻了十個字,那是“一代俠女曉梅姑娘之墓。”

  夕陽餃山,林間墳頭灑滿了一片金黃。

  他們仁立在斜陽余輝下,面對新墳,都有一種莫可名狀的悲愴和落寞之感。“唉!自古紅顏皆薄命,她不但命薄,更太苦命了”不知道是誰喃喃說了這麼兩句話,接著又是一聲淒涼的嘆息。

  靜夜,荒郊-一

  慘淡月光,映著茂林,蜿蜒如帶的官道,由南而北,穿林而過,延伸向遠處那朦朧隱約的山戀。

  這時候,月移西天,正是黎明前一段最黑暗而陰森的時刻。

  土砌的官道上,突然蹄聲雷鳴,飛也似馳來一輛雙轅馬車,車上沒有御者,由一個紫衣少女親自馳車趕路。

  車廂里既無行李,又無乘客,僅有一具黑漆透亮的特制棺木。

  馬車絕塵如飛,漸漸將近林邊,車後忽又疾若閃電奔馳來一騎快馬,剎時已追近馬車,那紫衣少女猛地一收絲韁,車馬互轉半圈,卻在林邊停了下來。

  駕車的紫衣女問道︰“韋表哥,弄清楚那幾個家夥是誰了嗎?”

  馬上少年搖搖頭,道︰“別理他們,只是幾個藏頭露尾,見不得人的東西,我策馬迎上去時,他們已經四散躲開去了。”

  紫衣少女一一徐文蘭眉頭緊鎖,擔心地道︰“咱們原該東下鄂州,渡長江,逆漢水上行才對,水路雖然慢一些,卻比陸路安全得多,要是那幾個家夥是萬毒教的。他們一路跟蹤咱們,定然不懷好意。”

  韋松傲然笑道︰“諒他們少數人,未必敢冒險動手,要不然,路上應該早動手了,又何至躲躲藏藏,跟了咱們數百里。”

  徐文蘭道︰“也許他們另有奸謀,也許因為援手未到,總之,我想他們不會白跟著咱們到華山,遲早必會下手。”

  韋松劍眉一剔,道︰“就算他們邀約幾個幫手同來,咱們也不必懼怕。”

  徐文蘭輕嘆道︰“你雖不怕,總要防備他們對東方姑娘下手,曉梅姐姐說過,如果肢體被毀,即便找到返魂香,也沒有用了。”

  她目光向林中一瞥,又擔心地道︰“韋表哥,你看這樹林里會不會潛伏著人?”

  韋松笑道︰“放大膽量吧!你駕車跟在我馬後,如有動靜,只須小心守護著棺木,其他的事,自有我來應付。”說罷,當先策馬進了林子。

  徐文蘭駛車隨後,一畫一騎,緩緩穿過樹林,看看一座林子將要走完,林中平靜如恆並無事故發生。

  徐文蘭剛松了一口氣,忽然目光過處,卻見有兩條人影,並肩上在林子盡頭一她一驚之下,連忙勒住絲韁,低叫道︰“韋表哥,你看。”

  韋松揮手示意她噤聲,獨自縱馬上前,只見那兩人乃是一男一女,背向樹林,負手岸然仁立,年紀竟都不大。

  那男的一身儒衫,被夜風吹得不住獵獵作響;女的渾身綠色勁裝疾眼,秀發飛拂,肩上閃露出劍柄。

  兩人深夜佇候在曠野密林邊,雖然裝得若無其事,但不言可知,必系等候著什麼。

  韋松飄身落馬,一面蓄勢戒備,一面沈聲問道︰“請問兩位,攔路阻道,是什麼意思?”

  那男女兩人,聞聲一齊緩緩旋過身來,果然竟是兩個陌生面龐。

  綠衣女郎冷目如電,在韋松和徐文蘭身上略一打量,冷冷道︰“哥哥,是他們不是?”

  儒衫少年“嗯”了一聲,道︰“大約不會錯,讓我問問!”

  他用手一指韋松,厲聲問︰“你是韋松?”

  韋松詫然一怔,道︰“不錯,你怎知我的名字?”

  儒衫少年指尖一抬,又向徐文蘭叱道︰“你就是萬毒教主田秀貞嗎?”

  徐文蘭怒目道︰“胡說,我姓徐,不姓田!”

  綠衣女郎冷冷接口道︰“下賤女人,姓什麼全是一樣。哥哥,韋松既然沒有錯,今夜別放過他們。”說著、探腕一揚,“嗆”地一聲,撤出肩上長劍。

  她那柄劍,形式十分特別,才一出鞘,寒光立分,竟是一長一短兩柄劍合插在一只劍鞘中;綠衣女郎左手握著短劍,右手提著長劍,迎胸一圈,兩道光環交錯閃爍,作勢欲動。

  韋松驀地斜退一步,沈聲道︰“素不相識,二位無端阻路,口出不遜,原因何在?”

  那儒衫少年冷笑道︰“忘思負義的東西,今夜此地,就是你們一雙狗男女葬身之處,要問原因,你回頭看看後面是誰!”

  韋松扭頭一望,突聞蹄聲疾苦奔雷,四騎健馬穿林而入。

  馬上四人,除了一個黑衣少年之外,其余三個,竟是九環刀苗真、魯家堡少堡主魯克昌和東方小虎。

  這四人一到近前,各自晃身下馬,登時將馬車團團圍住。

  魯克昌擎出長劍,得意地笑道︰“姓韋的,想不到吧!你火焚魯家堡,害死我父親,劫走東方姑娘,當時何等志得意滿,怎料到天理自在人心,終被我們躡蹤追到,臨死之前,讓我替你介紹幾位少年英雄朋友,叫你死後作個明白鬼,下世投胎知道正邪之分,好好重新作人。”

  他首先指一指那攔路的少年男女,道︰“這兩位人稱’荊山雙秀’馬氏賢兄妹,‘鐵劍書生’馬森培馬大哥,和‘子母劍’馬夢真姑娘。”

  回頭又指著回來那黑衣少年道︰“這一位是武林暗器名家,四川唐門少主人,唐雁大哥。”

  語音一轉,繼續又道︰姓韋的,你不過是個卑劣無恥的負義小人,但臨死之際,卻勞動如此眾多武林少年英雄為你送終.也算你沒有白活這輩子。”’韋松聽了這番話,方始恍然而悟。長嘆一聲,拱手道︰“原來少堡主苦心布置,僅只為了那日一場誤會,韋某雖然卑微,恩仇二字,自信尚能辨別,焉能做出那種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可恥之事-一。”

  魯克昌冷笑道︰“那麼我要問你,魯家堡跟你何仇何恨?你乘夜人堡,逼死家父.第二日又蒙面率領萬毒教人,放火焚燒殺掠?”

  韋松正容道︰“那日韋某求見送訊,純出善意,惜少堡主未曾開誠相見,不得已在入貴堡,本意只求探詢韋某全家慘死原因,絕無逼害老堡主之事。第二日更未蒙面焚堡,這件事,定系受萬毒教陰謀誣陷,否則,我既有焚堡傷人的意圖,又何必再用面巾蒙面呢?”

  魯克昌怒目道︰“你倒會睜著眼楮說瞎話,現在你尚且和萬毒教主同路,竟敢強辯是萬毒教陰謀誣害于你!”

  韋松急道︰“這位是我表妹徐文蘭姑娘,絕不是萬毒教主田秀貞,只因她和田秀貞長得很相似,才被少堡主誤會了。”

  魯克昌瞅了徐文蘭一眼,冷哼道︰“天下哪有這麼相似的人,你這番鬼話,誰也不會相信……。”

  徐文蘭嬌叱道;“信不信由你,那天叫你當面見到田秀貞和我在一起,你就會罵自己瞎了眼了。”

  韋松嘆道︰“蘭表妹,此事空辨無益,但你我此心可對天日,是是非非,久後不難自明!”

  九環刀苗真冷叱道︰“今天就是你們惡貫滿盈的日子,還有什麼久後不久後。”

  東方小虎接口喝道︰“我再問你,咱們跟你有何仇恨?你一再要陷害咱們?”

  韋松黯然道︰“在下自洞庭君山服毒墜湖,九死一生,承賢姐弟援手活命大恩,此德厚比天高,韋松感戴不盡!”

  東方小虎喝道︰“嘿!說得怪好聽的,咱們救了你的命,你連我姐姐也不放過,竟把她劫去送給萬毒教,這也是誣陷你的不成?”

  韋松訝道︰“在下何曾劫去令姐,送往萬毒教?”

  東方小虎怒吼道︰“狗賊!你打傷苗大哥,擄走我姐姐,還敢不承認嗎?”

  韋松道︰“令姐被萬毒教擄去,虧得這位徐姑娘途中巧遇,設法救了她,怎麼竟說是在下干的!”

  東方小虎聞言一怔,喝道︰“你想騙誰?”

  韋松道︰‘在下決無欺騙之意,令姐現在車廂中,你若不信,不妨當面驗證。”

  東方小虎口頭望望魯克昌和苗真,顯得有些驚疑不決。

  那一直未開過口的四川唐門少主人唐雁,忽然冷冷說道︰“東方兄弟不必相信他的花言巧語,車廂中除了一口棺木,別無人蹤,他分明是在胡說八道。”

  韋松劍眉一揚,道︰“東方姑娘身中‘千日醉’迷藥,咱們正為她尋取解藥、為怕途中被萬毒教發現,才特制棺木,將她盛置相中掩人耳目,諸位不信,盡可啟開棺蓋一看便知。”

  唐雁冷笑道︰“你是想趁咱們上車察看的時候,暗下毒手,企圖脫身逃遁?”

  韋松大聲道︰“諸位共有六人之多,一人上車驗證,韋某怎能藉機脫逃。”

  東方小虎忙道︰“唐大哥,你替我護衛,我上車去看看!”

  韋松向徐文蘭招招手道︰“蘭表妹,你暫且下車,讓東方兄弟放心驗看,就知道咱們是不是說假話了。”

  徐文蘭張張嘴,欲言又止,終于跨下車轅,退到韋松身邊。

  唐雁橫移兩位,攔在馬車前,東方小虎急急拉開車門,竄了進去,從懷中抽出鋼斧,手起斧落,劈開棺蓋-一。

  徐文蘭耽心地對韋松低聲說道︰“你不該讓他們去驗看東方姑娘-一’“為什麼?他們不肯相信我的話,只好由他們親自驗證一下。”

  但是你忘了東方姑娘已經-一”

  話音未完,車廂中已響起一聲驚恐、憤怒的呼叫

  唐雁急聲問︰“怎麼樣了?”

  東方小虎淚如滂論,提著鋼斧沖出車廂,淒聲吼道︰“各位大哥,千萬別讓他們逃了,姐姐她-一她已經被害死了!”

  這一聲吼叫,宛如陰霾天氣中一聲悶雷,眾人聽了,個個勃然大怒,一陣錚錚連聲,兵刃紛紛出手。

  韋松叫道;“諸位且慢動手,她並沒有死-一。”

  群俠哪里肯信,六個人團團圍住,東方小虎鋼斧呼呼如瘋似狂,馬夢真子母劍一長一短,遠劈近刺,招招辛辣,苗真的九環刀破空飛落,尤其那號稱“刺謂”的暗器名家唐雁,更是雙手交替不停,匣弩、袖箭、飛鏢、毒簇藜-一就像漫天飛舞的蝗蟲,向兩人身上要害處死命招呼。

  韋松有口難辨,默然長嘆道;“唉!罷了!罷了-一”

  徐文蘭一面舞劍封刀擋劍,一面又要格打那綿綿不絕的各種暗器,一時間手忙腳亂,急聲道︰“韋表哥,怎麼不撤兵刃了”

  韋松搖搖頭道;“含冤如此,生不如死,蘭表妹,你是無辜的人,只管突圍逃生去吧!

  我承東方姑娘救回殘命,就算因她而死,也死得心安瞑目。”

  徐文蘭怒叫道︰“這是什麼話?一時誤會,終有表白的一天,你這樣含冤死了,誰會知道你一番苦心-一。”

  她說話時略一分神,韋松肩臂之上,已中了兩枚淬毒袖箭。

  但韋松恍如未覺,依舊不肯拔劍出手。

  徐文蘭急得跺腳道︰“韋表哥,虧你是男子漢大丈夫,這樣不明不白死了,難道伯父伯母血仇,也甘心不圖洗雪了嗎?”

  韋松聽了,心如刀割,嘆道︰“但我若非東方姑娘,早已死在洞庭湖中,如今身披惡名,苟活在世,除了替家門師譽增羞蒙恥,還有什麼意義-一”

  徐文蘭獨自拒擋六人聯手,力量已漸漸不支,劍勢稍滯,韋松身上又中了一刀和一枚毒簇藜,衣衫破碎,鮮血汩汩而出。

  可是,奇怪的是他一連中了三枚淬毒暗器,雖然傷痕斑斑,卻並無中毒的現象。

  唐雁看得暗暗心驚,忖道︰四川唐門暗器稱絕天下,淬毒之物,中人立斃,這家夥敢情不是肉做的,連中三枚,昏也沒有昏?

  他一念及此,便停手不再施放暗器,一探手,取出兩柄綠汪汪的淬毒護手短鉤,悶聲不響,卷進戰圈。

  那兩柄短鉤之上,不但淬有劇毒,而且鋒利非凡,專門鎖拿敵手兵刃,唐雁殺機已起,雙鉤一出手,便招招欲尋徐文蘭的長劍硬拆硬架,因為他自覺六人合攻一個年輕姑娘,要是久戰不下,顏面何在,只要雙鉤能鎖住長劍,一絞而斷,韋松和徐文蘭便只有束手待斃了。

  徐文蘭勉力又支撐了十余招,累得香汗遍體,嬌喘噓噓,恨聲叫道︰“韋表哥,你要報東方姑娘救命大恩,就該忍辱出手,帶她去華山尋取解藥,這樣糊塗一死,誰還會救她!”

  韋松只是搖頭,頹然道︰“我已經一錯再錯,含冤莫白,如果再出手傷人,豈不更使他們鄙視痛恨,永生永世,也解釋不清了。”

  正說著,“嗆”地一聲,徐文蘭長劍已被雙鉤鎖住,唐雁大喜,力貫雙腕,大喝一聲,運力一絞

  哪知徐文蘭此時業已精疲力竭,加以苦勸韋松無效.自覺心意渙散,兵刃被鎖,更無意爭奪,五指一松,暗忖道︰既然你決心一死,不如大家死在一塊兒。

  她松手之際,正當後雁全力絞動雙鉤,彼此力道一增一消,唐風頓覺力量落空,雙鈞一翻,那柄劍應手彈起,“喇’地直向東方小虎右脅飛去。

  這時候,東方小虎鋼斧恰好走空,招式用老,右肋要害全暴露在外,他心志業已瘋狂,倉促間竟不知閃避,長劍去勢如電,眼看就要刺中他脅間要穴-一韋松偶爾瞥見,大吃一驚,一時身不由主,雙掌左右立分,左手一招“秦王趕山”,拍向唐雁,右手“深淵鎮龍”,徑切“鐵劍書生”馬森培握劍手腕,同時飛起右足,閃電般向那劍柄上踢去!

  三招幾乎在同一剎那間使出,場中狂飆滿卷,立時響起兩聲悶哼,刀光劍影,一齊盡斂。

  北天山“神手頭陀”的“大能八式”果然威力非凡,一招之下,唐雁被自力撞中,踉蹌退出一丈以外,“鐵劍書生”腕上奇痛如折,鐵劍墜落地上,捧著手腕,閃身疾退-一東方小虎死里逃生,驚出了一身冷汗,怔怔地也住了手。

  其余苗真、魯克昌和“子母劍馬夢真,則是驚愕駭詫交集,不由自主,各自撤身閃退,大家都說不出話來。

  他們彼此望望,臉上全泛起羞愧之色,六人聯手,僅在人家赤手空拳一招之下,傷了兩人,另外一個還靠了人家踢飛長劍,才撿得性命,除非他們能夠把臉皮扯來藏在衣袋里,這場架是無法再打下去了。

  松韋反而抱憾說道︰“在下一時情急失手,誤傷二位,絕非有意-一”

  “鐵劍書生”馬森培臉上一陣紅,俯身拾起鐵劍,抬膝一折兩斷,向魯克昌拱拱手,道;“馬某學藝不精,沒能為魯兄略盡綿力,感愧良深,齒顧之情,容當後報。”回頭向馬夢真道︰“妹妹,咱們走!”

  馬夢真用一種異樣的眼光,冷冷打量了韋松一眼,一聲不響,隨著“鐵劍書生”掉頭出林而去。

  唐雁見狀,也覺得無顏再留,拱手道;“唐某也就此告辭,東方姑娘之事,請恕唐某無能為力了!”

  魯克昌知難挽留,長嘆一聲,還禮道︰“因小弟牽累唐兄,心甚不安,來日自當登府謝罪。”

  唐雁苦笑一下,回頭向韋松說道︰“閣下武技精湛,令人欽服無已,但唐家暗器淬有劇毒,閣下身中三枚毒器,竟然分毫無損,唐某卻十分不解。”

  韋松好像根本忘了嵌在身上的三件暗器,聞言一怔,忙取了下來,雙手遞還道︰“啊!

  這大約是在下曾經千花散毒液浸泡過七天七夜,體內已有潛毒,故能百毒不侵,唐兄不必放在心上。”

  唐雁驚愕地凝視著他,半晌之後,才接過那兩枚袖箭和一枚毒簇藜,低頭把玩片刻,突然仰天大笑,道︰“唐家暗器,毒絕天下,可笑啊!可笑!”笑聲落時,揚手一揮,那三枚暗器連珠般向一棵樹射去,“篤篤篤”三響,在樹上而穿了三個整齊無比的洞孔。

  唐雁狂笑似哭,騰身上馬,剎時絕塵馳出樹林,只剩下淒厲驚心的笑音,在林中回蕩不已,歷久不散。

  東方小虎猛地從癡迷中驚醒過來,輕輕問道︰“魯大哥,他們怎麼走了?”

  魯克昌淒笑道︰“他們全是武林中聲名鏗錚之人,一旦失手,要他們再留下去,會比殺了他們還要難過-一。”

  東方小虎沈吟片刻,忽然仰頭怒目向韋松道︰“你救我一次,我也饒過你今天,但你害死我姐姐的大仇,我發誓要尋你報復,不管你武功有多高多深-一。”

  韋松忙道︰“東方兄弟,你聽我說,令姐並沒有死-一。”

  東方小虎沈聲喝道;“不必再否認了,反正我會尋你報仇就是。”

  說罷,竟不容韋松解說,和魯克昌、苗真一齊上馬,如飛而去。

  韋松頹然頓足長嘆,雙手緊握著拳,淒聲道︰“唉!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一次,為什麼?為什麼-一。”

  一只縴手緩緩伸過來,親切地握著他的肩頭,柔聲道︰“韋表哥,天下最為難的,莫過于要使人相信你的真話,你忘了,為了要你相信我是你真正的表妹,我曾經差一點送掉性命呢!”

  韋松痛苦地搖搖頭,道;“蘭表妹,我太對不起你了。”

  徐文蘭溫柔答道︰“不!這就是人生,只要是真實的,他越不相信,我們越要使他相信,別難過了,只有往西岳尋到‘返魂草’,東方姑娘死而復生,就不由他不相信了。”她停了又笑道︰“好在他們走的時候,沒想到要把身體帶去,否則,咱們才真正的永世不能洗刷這個罪名了。”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3:21


  西岳華山,像一柄鈍刀,斜斜楔人渭河盆地邊緣。

  關中氣候,夏不炎熱;此時陽春方過,天朗風清,極目一片青蔥翠綠,山巒層疊,無盡無止。

  韋松站在巍峨無垠的西岳山麓,緊鎖劍眉,惶然嘆道︰“蘭表妹,你看這華山群峰交連,何止千百里,咱們又不知道返魂香產在什麼地方,卻到哪兒去尋?哪兒去找呢?”

  徐文蘭頰上泛起一扶淒苦的笑容,慰藉地說道;“既然已經到了這里.只好盡力一試,曉梅姐姐臨終時說,那返魂香生長在陰濕不見天日的深谷谷底,很遠就能嗅到香味,咱們別往山頂上去,盡量向深谷斷洞中尋找,皇天不負苦心人,相信一定能找到的。”

  韋松搖搖頭道︰“話雖不錯,但帶著東方姑娘的身體,涉水越嶺,恐怕很不方便,早知道這樣,我們應該把她送到桐柏山去,艾老前輩醫道通神,或者能夠替她解去千日醉迷藥……。”

  徐文蘭正色道;“不!韋表哥,你身受東方姑娘大恩,卻在魯家堡造成無法彌補的大錯,如今正是為她盡心盡力,化除仇恨誤會的良機,要是輕易地假手他人,縱然救得了她,也難化除她對你的誤會,否則.咱們當初寧可涉險再人萬毒教總壇,盜取解藥,豈不比送她住桐柏山求醫更簡便可靠些麼?”

  韋松聽了這番話,私心暗暗嘆服,心情為之一振道︰“好吧!咱們但求心安,自然勉力而為,能不能找到返魂香,只看福緣如何了。”

  徐文蘭溫婉一笑道︰“正該這樣才對,咱們要帶著她,踏遍華山每一處深澗幽谷,無論如何要尋到返魂香,救她脫此危困!”

  韋松奮起精神,撕下馬車窗簾,將東方鶯兒冰冷的身體,牢牢捆紮在背上;徐文蘭則備整干糧飲水、火石繩索等人山必備之物,兩人棄了馬車,抖擻邁步踏進了亂山。

  若論韋松現在的武功修為,區區山嶺斷谷,自是揮袖可渡,徐文蘭在陝南星子山獨臂神尼處著學十年,翻山越脊,當然也難不了她,但,他們此來目的尋覓“返魂香”,所經之處,莫不是深澗幽谷,必須步步留神,無法飛掠趕路,何況,韋松背著狀如死屍的東方鶯兒,生怕偶一不慎,會毀傷了她的身子,是以行得格外緩慢。

  白天,他們片刻不停地在荒山野谷中尋尋覓覓,夜間,便隨意選一處山洞,依靠著山壁閉目調息,一天,兩天-一五天,-一十天-一。

  徐文蘭身上的干糧袋,一天比一天空癟,韋松唇邊顎上,短鬃如蝟,進山時男俊女俏,漸漸都折磨成了蓬頭垢面的野人,‘返魂香’卻依舊影蹤渺茫。

  半個月,在無聲無息中逝去。

  徐文蘭不得不采取了緊急措施,首先將身邊僅剩的一點干糧,分成兩份,自己和韋松各帶一份,不到不得已時,不許再動用這最後的食糧。

  其次,他們逐漸把搜尋的範圍,擴大到較陰暗的山麓,隱蔽的洞穴,幽森的密林,同時,搜尋工作由兩人輪流擔任,一個人在尋找“返魂香”的時候,另一個人就趁機獵取食物,補充飲水,以備食用,

  這樣又過了五六天,山中發現的奇花異草雖然不少,其中卻沒有”返魂香”,連徐文蘭也漸漸有些動搖了。

  她暗自忖道︰所謂‘返魂香”產于西岳華山,僅系曉梅耳聞之言,未必是真的,假如她記錯,豈不太蠢了麼?

  但是,這個想法,她卻沒有向韋松表露出來,因為一則她對曉梅,有一種無法解釋的信賴,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曉梅沒有理由要告訴她一個虛無渺茫的故事;二則此時勢成騎虎,東方鶯兒中毒是實,除了尋找解藥,已經沒有第二條可行之路,三則有一件奇妙的事實,支持了她對曉梅遺言的信心。……。

  那事實就是︰自從客店中救得東方鶯兒,將近一月的時候,東方感兒雖然氣息俱無,狀如死屍,但屍體既無異味,也沒有絲毫腐敗的現象,豈非大出常理嗎?

  這個無可否認的事實,支持著他們,使他們忍受著荒山苦悶的日子,繼續在渺茫中尋求萬一的希望。

  這一天,他們又踏入一處陌生而荒涼的幽谷。

  韋松仰望長空,天藍如鏡,澄碧的天空,看不見一片絮雲,谷中遍地紅泥,連一株野草也見不到,不覺頹然說道︰“這兒地質已變得貧瘠荒漠,寸草不生,哪里會有什麼運魂香,不如索性越出這個荒谷,另尋一處草木茂密的所在,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徐文蘭一面點頭,一面沈吟道︰“的確有些奇怪,咱們在山中苦找了將近一月,所經過的地方,莫不草木蒼翠,怎麼這個山谷,地質特別荒瘠,連一根草也見不到?”

  韋松苦笑道;“你沒看見嗎?花草雖有,都在山巔峰頂,谷底退地紅泥,想必從前是個沙層火岩的地方,自然生長不出草木來。”

  徐文蘭無可奈何地道︰“這麼說,咱們就別在這兒耽誤時間了吧!那“返魂香”雖是珍奇之物,像這種火岩沙礫般的土地上,只怕也生長不出來。”

  兩人說著,腳下不期然都加快了速度,準備早些穿越谷口,另覓他處。

  不想才行了十來丈,忽然一陣薰風拂過,山在上的野花,被風吹刮,竟冉冉飄落下幾片花瓣,從徐文蘭面頰上擦過,萎墜在泥地之上。

  徐文蘭猛可心中一動,腦海里頓時泛起一句詩詞︰

  “飛花伴紅泥,蕭索碧藍天。”

  對啊!碧空如洗,空谷蕭蕭,遍地紅泥,卻揉伴著幾片落花-一她恍然一震,脫口叫道︰“韋表哥,等一等”

  說著,匆匆從懷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那封面上寫著“碧羅秘冊”四字。

  她翻開書頁,找到其中一幅圖畫,只見畫上有一處山谷,兩側廳峰高聳,中央有條狹道,滿地紅色泥土,空際飄舞著點點落花,畫的側面有一句詩,正是︰‘飛花伴紅泥,蕭索碧藍天。’

  韋松看著那冊子,又看看谷中景致,驚訝道︰“奇怪,好像畫的正是這個地方-一”

  徐文蘭興奮地民“韋表哥,你看像不像,谷中景色連天上的顏色,可不就是這個所在麼?’

  韋松間道;“這畫冊你從哪兒得來的呢?”

  徐文蘭道︰“我被萬毒教誤認作教主,帶往總壇,後來形跡敗露,正和曉梅姐姐設計逃走,偶爾在萬毒教主臥室書桌上,看見這本冊子,當時原不知道畫上是什麼含意,只是見封面有‘碧羅秘冊”四個字,便順手揣在懷里帶走了,不想這書上竟畫的這個地方,韋表哥,你猜這幅畫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韋松連忙接過畫冊,端詳一陣,越看越像谷中情形,但卻想不出含意何在,另過一頁,卻見第二頁上,另有一幅畫。

  畫上一片懸崖,半崖處斜伸出一棵古樹,畫傍也有一句詩,寫的是︰“臨淵羨遊魚,椽木求真跡。”

  他沈思一會,茫然不解,翻到第三頁,卻是一張空白,正中有兩行字是;“左行九十三,右行三十九,虛實一念中,再行三之九。’這二十個字雖然同樣難解,但卻給了韋松一線靈光,他驚駭的道︰“這本秘冊,一定記述著一個隱密的寶藏,或是一處不為人知的地方,只是畫上全是隱語,一時無法猜透。”

  徐文蘭接過畫冊,偶一仰頭,登時輕呼道︰“韋表哥,你看那崖上不是有棵大樹嗎?那是不是畫上這棵樹呢?”

  韋松循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見半崖之上,斜伸出一棵大樹,竟和畫上十分相似。

  他精神頓覺振奮不已,忙從背上解了東方鶯兒來,低聲道︰“蘭表妹,你在下面守護著東方姑娘的身體,讓我上崖去看看!”徐文蘭道︰“你不要太冒險,崖上僅有短草小藤,跌下來不是玩的。”

  韋松道;“不妨。”取過畫冊,揣在懷中,深深吸了一口真氣,兩臂一展,身形嗖地破空直上,疾升到六七丈高。

  他一身功力已非等閑,藝高膽大,空中一擰腰,一式“燕投林”,斜撲山壁,右手翻脫一揚,龍吟一聲,已撤出長劍。

  身形剛近崖邊,長劍飛快地一點壁間石縫,“叮”然一聲,著那劍尖微微一彈之力,驀地又拉起三四丈。

  一連三五次挺升,真氣將竭,韋松運劍向石上一插而入,暫時將身子懸在劍柄上,仰頭上望,那大樹猶在百丈以外,低頭看時,徐文蘭已成了三寸大的玩具人。

  徐文蘭向他揚手高呼道︰“韋表哥,仔細一些,要是無法攀登,早些下來,咱們繞路從崖上用繩索垂下來,就安全得多了。”

  韋松淡淡一笑,豪念頓熾,迅速換了一口真氣,左掌輕輕一拍山壁,右手抽出長劍,叮叮之聲不絕,人如靈猿,冉冉上升。

  不多一會,已經探升到半崖,駐足樹下,忍不住引吭發出一聲豪邁的長嘯!

  嘯聲激蕩全谷,壁上野花,籟籟而落,漫空飛舞,直如韋松依樹而立,取出畫冊,細細體味那“臨淵羨遊魚,椽木求真跡’的詩句,低頭俯視,谷底宛若湯盆,徐文蘭的影子,僅只米粒般大小,假如她略一挪動,豈不就是一尾遊魚了麼?

  他欣然而悟,揣好畫冊,便沿著樹干,緩緩向前爬去,心忖道︰‘古人說‘緣木求魚”,乃是譏人愚蠢,這畫上特別指出大樹和山谷形勢,必定含有妙用。

  果然,爬行到二丈之處,樹干上卻有一個方方正正的洞孔。

  韋松俯身貼近樹洞,向下一望,心里當時一跳

  原來那樹洞遙遙對著谷底一堆亂石,韋松目光穿透樹洞,遠遠投注在石堆上,只見那最上面一塊橫置的石塊,其狀如梭,一端分叉,形同魚尾,一端上昂,宛若躍鯉含沙,活脫就是一尾大魚。

  他滿心大喜,揉攀下樹,急急滑落絕壁,重又回到谷底。

  徐文蘭迎著問;“韋表哥,看到什麼了?”

  韋松不及細述,只招招手道︰“快跟我來。”

  兩人如飛奔到亂石堆上,略一打量,那石堆距離左邊山壁,約有二三十丈,乍看不過山腳下幾塊頑石,誰也不會注意其中竟大有玄機。

  韋松以那形如魚狀的石塊為準,口里默默念道︰“左行九十三,右行三十九-一”身形一轉,向左便奔。

  一邊走,一邊默默記數,不想才數到三十一,已經行到山壁邊,無法再向前走了。

  他搖搖頭,重又奔回石堆,放緩腳步,一、二、三、四-一小心謹慎地數下去,可是,和上一次毫無異處,僅走了三十一步,便已面對山壁,無處可去。

  這一來,他茫然了。

  徐文蘭坐在石堆上,沈吟著道︰“九十三,三十九,數目雖然很明白,但為什麼又加上一句‘虛實一念中’呢?’

  韋松搔著頭皮,道︰“既有數字,又弄什麼虛實;難道說左行是虛,右行是實?”

  于是,他又轉向右邊,緩緩行了三十九步,卻置身在山谷狹道中,但想想以下一句“再行三之九’,卻又不知應該向那一邊才對了。

  他無可奈何回到石堆上坐下,苦思許久,仍然想不出其中奧妙,漸漸日影偏西,已到了未刻將盡。

  徐文蘭道;“時間不早了,我去尋些能吃的東西來。’韋松漫應了一聲,連徐文蘭何時奔出谷去,也未在意,只顧反覆思索推敲那九十三、三十九兩個數目,始終想不出含意何在,心頭火起,隨手一掌拍在石塊上,罵道︰“唉!煩死了,這樣再想三天三夜,也想不出-一”

  不料話聲未完,忽覺坐下那魚狀石塊被掌力所震.竟無端晃了兩晃。

  韋松一驚,連忙躍起身來,四周摩摯那塊大石,剎那間,卻被他發現一樁秘密!

  原來那石塊橫擱在亂石堆上,石下空空,竟有一個黑黝黝的洞穴。

  他欣喜若狂,揚聲叫道︰“蘭表妹!你快看。”這時,才發覺徐文蘭已經不在身邊了。

  韋松迫不及待,功行雙臂,將那石堆一陣掀翻飛擲,片刻之後,洞穴已顯露無遺,入口並有石階,遙遙通向右側山壁之下。

  發現這個洞穴,無異已揭開畫冊秘密大半,狂喜之下,韋松竟忘了東方鶯兒的身子,也忘了火石火折子,全在徐文蘭身上,徑自矮身落入洞穴,摸索著向前行去。

  地洞深不過丈許,石階盡頭,是一條筆直的甬道,大約封閉太久,一股陰黴潮濕之氣,令人欲嘔。

  韋松閉住呼吸,摸索著向前走去,初時行得甚慢,漸漸兩眼已習慣了洞中陰暗,奔行的速度也就加快起來。

  甬道長約五十丈,高約丈許,足可容得人挺立跨步,走到盡頭,卻是一間極大的石室。

  他暗暗估計,這間石室的位置,應該已在山壁腹中。

  然而,借大一間石室,除了左惻有一扇緊閉的石門之外,其中竟空空蕩蕩,毫無陳設。

  韋松走到石門邊,舉手推門,由輕而重,暗用了八成內力,竟推它不開,偶抬頭,卻見門上有一橫匾,雖然字跡斑剝脫落,但隱約能看出是四個字︰

  “魂兮歸來”!

  他心中一怔,暗道︰這地方原已古怪,更鏤上這句不倫不類的字句,難道門中竟隱藏凶險?但我既找到這兒,好歹也要打開門來看看。

  他倒跨一步,緩緩吸氣,功行右臂,突然暴喝一聲,揚手一掌向石門經去,豈料掌力一發,‘蓬’地一聲悶響,那石門紋風未動,自己卻被反震之力,彈得踉蹌退了七八步,整條手臂又酸又麻,奇痛徹骨。

  心中忽又一動,忖道︰是了,那畫冊上九三,三九之數,既非暗示洞口,必然是開啟這扇石門的決要了。

  這一轉念,靈光一閃,連忙退到石室人口-一。

  松韋口中默記數字。緩緩舉步向左行去,走到第二十七步,忽然領悟過來,心道︰對啦,九三二十七,這第一句‘左行九十三”,原是指的暗九之數?虛實果然系于一念,他腦中靈光一閃,立刻轉身向右,緩緩行了三十九步,駐足一看,恰好置身石室中央。

  他喃喃念道︰“再行三之九,這’三之九’一句,必是最重要的關鍵。’于是,先在立身之處,做了一個記號,然後輕輕舉步,輕輕著地,一、二、三一走到第三步,停下身來,四周張望一陣,並無異狀,想想不對,右腳跟向後輕地,準備返回原處,重新再來,誰知腳跟甫移,卻踫著地上有個硬硬的東西。韋松迅即旋過身子,拂開地上浮土,赫然有一只把柄,嵌在地上一條石槽中。

  他這才恍然,敢情那“三之九”,竟是“三步不足’的意思,唉!真是太蠢了。

  懷著滿心好奇,他探手握住那只把柄,緩緩向上拉動,石室中響起一陣軋軋之聲,那扇石門,果然應手而開。

  門開處,一股清香洋溢而出,剎那間.滿室芬芳,令人如人芝蘭之室,頓覺渾身舒爽,暢爽難言。

  韋松撤出長劍,身形疾掠,沖人石門-一

  藉著劍身一線微光,韋松神目一瞬,已看出那門內另是一間較小精室,室中設有一幾一榻,椅上盤膝坐著一個眉須

  皆白的黑袍老人,垂目跌坐顯見早已坐化,幾桌之上,放著一只小玉盒,一冊羊皮薄本書冊,和一只巨大的花盆。

  就在那花盆中,栽著一株奇珍異草睫高三尺,粗僅二分,葉分三叉,枝葉邊緣呈現一圈血紅色,濃香陣陣,正從那奇草散發出來。

  韋松差點從心底叫了起來2

  “啊!那不是返魂香是什麼?”

  他捧劍當胸,恭恭敬敬向榻上那黑袍老人施了一和,虔誠祝道︰“老前輩絕世高人,坐化地穴,護此仙草,晚輩韋松僥幸得獲福緣,決僅取仙草救治恩人,不敢擅動老前輩法身及其他物件,耿耿此心,可表天日。’祝里,躬身拜了三拜,緩步走到桌邊,小心翼翼捧起那盆“返魂香”,卻見瓷盆底落下來一個小小的紙卷。

  韋松只得重又放下瓷盆,拾起紙卷,展讀之下,怵然而驚,原來紙上寫的是︰“世情奸險,人心詭詐,天道淪喪,道義式微。雷某患之債之,恨不能集天下之人而盡殺之,寧將此曠世奇珍,遺汝坐享?此天下絕無僅有之事耳-一”

  他才看到這里,已驚出一身冷汗,但紙上字跡尚多,于是連忙繼續又看下去,卻見第二段寫著︰

  “然雷某終此一生,殺人盈野,壽歲苦短.大限將至,臨終得此地府,默思經年,深感茫茫人海,未必無一善良可赦之人焉?是特預留三寶,以待有緣,三寶各蘊殺機,是福是禍?在汝一念之間。

  “碧羅毒經,此雷某平生之學,去蕪在精,內附‘毒劍十八式’,習之堪匹天下,世人夢寐之物,乃三寶中極品,汝若首取經冊,則地火引發,全室崩塌,從此埋骨地府。‘鐵匣所盛,凡百零捌粒‘返魂丹’,系雷某盡七年之久,精心提煉而得,服之足增三十年內功,更可抗御百邪,此寶中次品,惟匣蓋早經劇毒塗抹,汝若擅取此匣,觸手立斃,無藥可解。

  ‘返魂香,雖亦難求奇珍;較之前述二寶,價值相去何止千里,汝今舍至寶不取,獨索此物,足見意誠無貪,實世之佳彥,人中鱗鳳,憑此一念,當獲報償。雷某身後襟下,藏水一瓶,以洗毒匣,可得‘返魂丹’;匣中金剪一柄,以斷雷某左手無名指,可絕地火引線,慎之慎之,勿違吾示。”

  韋松看罷紙卷,心中好生驚詫,暗道︰不想其中竟有這許多險惡埋伏,幸好方才沒有擅動幾上物件,否則豈不招惹橫禍。

  他沈吟良久,本不想再取那只鐵匣和書冊,但轉念又忖道︰這位雷老前輩苦心安排,必有深意,我若不取,將來萬一被萬毒教得去,天下便無寧日了。

  心意一決,當下依照紙上示言,繞到榻後,輕輕掀起那黑袍老人後供,觸手之下,衣衫立成灰燼,果然在他身後找到一只玉瓶。

  瓶中滿盛澄藍色汁液,其味微羶,略有些辛辣。

  韋松將瓶中汁液,滴了一滴在鐵匣上,頓時煙霧升騰,嗤嗤之聲不絕,匣上果有奇毒。

  他謹慎地洗淨鐵匣.啟開匣蓋,一陣異香撲鼻,相形之下,那株“返魂香”立刻顯得毫無珍貴之處了。匣中整整齊齊放著一百零八粒龍眼大小,琥珀色的藥丸,上面有一柄純金打造的金剪刀。

  韋松取出金剪再回到黑袍老人榻前,卻猶豫起來。

  依照紙卷所示,應當用金剪,剪斷用施老人左手無名指,才能截斷地火弓l線,但是,對這位自稱憤世嫉俗,殺人盈野的老前輩,他怎能放肆毀壞他的遺體法身呢?

  思之再三,韋松重又虔誠膜拜,喃喃祝告道︰“晚輩本無貪念,唯因老前輩遺命所示,不得不冒瀆法身,但晚輩推想那引線或許就隱藏在老前輩左手無名指下,只求尋出引線截斷,實不敢毀及老前輩軀體。”

  他跪在地上緩緩伸手想掀起黑施老人左掌,誰知指尖才踫到老人掌沿,竟然應手崩落,敢情那老人仙逝甚久,遺體早就同于碎化了。

  果然,在那黑施老人左手無名指上,有一根極細的金屬軟線,直通坐榻地底。

  韋松舉起金剪,“嚓”地剪斷了軟線,又磕了三個頭,輕輕拿起幾上書冊,書冊角邊,又有一根軟線埋在石桌內。

  他截去軟線,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氣,拭去書面灰塵,翻開第一頁,赫然竟是“碧羅毒經”四個朱紅大字。

  書中除了滿滿記載著許多用毒,解毒的秘方,另有一套精奧詭異劃法,叫做“毒劍一十八式”。

  首頁是一篇自述,上面寫道︰“余雷朋,可間人也,幼孤,七歲受後母淩虐,逃家迄王屋之巔,巧得毒經三卷,習絕世奇術武功,埋首荒山,凡二十余年,自此縱橫江湖,所向披靡,號無敵已五十載矣!其間,滾滾武林,呻吟封底,江湖異士,宛轉哀鳴,乞殘命不可得者,多如恆河沙數,因得薄名,稱“天下第一惡人黑心居士’-一”

  韋松看得忽然心頭一動,只覺這“黑心居上”的名字,仿佛有些熟悉,卻一時記不起曾在什麼地方聽人說過?

  想了一陣,搖搖頭,又向下看︰“天下之人,餃恨吾甚矣哉!蠢蠢私議,精選絕頂高手幾七十余人,邀余戰于西岳,余乃布施毒陣,圖一鼓而盡殲之,孰料決戰前夕,竟偶遇曠世奇草‘返魂香’五株,並地府石室幽境,頓萌退隱之念,因而棄約不顧,殫精費時,以其中四株,配名藥數百,煉就‘返魂丹”百零捌粒,功能伐骨洗髓,助長內丹,尤擅解迷魂失志之毒,誠不世之珍品也。

  “余倘佯終世,唯一憾者,未得衣體傳人一世而已,奇丹雖成,安忍棄置,故盡平生所學,全載此冊,得此奇書,便屬‘毒宗’傳人,戒之!戒之!”

  韋松看完,不覺大喜欲狂,欣然道︰“御毒之術,得之不足喜,失之不足惜,但這一匣靈丹,卻正是破解‘迷魂毒水’的奇藥,當此萬毒教猖狂的時候,被我適巧得此奇遇,冥冥之中,莫非天意注定?”

  他想一陣,喜一陣,整衣向那位被稱為天下第一惡人“黑心居士”遺體再拜致謝,收好“毒經”和鐵匣,捧著“返魂香”,退出石室。

  封閉石門之後,循那前道,奔向洞口。

  他在地府石室中耽誤了不少時間,而道走完,仍未見到洞口亮光,只當天色已經夜盡了,誰知當他爬上石級,準備翻出洞穴,卻發覺洞口已被大石封堵。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他明明記得人洞的時候,大石已經掀開,是誰會把洞口重又培了起來呢?

  谷中別無他人,難道是徐文蘭不知洞中有人,竟把洞口封閉了?

  韋松舉掌過頂,試試洞口大石,才驚覺那石塊十分沈重,少說也有七八百斤,決不是徐文蘭一個人能夠扭動的。

  這麼說,谷中又來了其他武林高人?

  驚駭之下,暗叫一聲;不好!東方鶯兒的屍體還在外面,要是被人-一。

  心念未已,冷汗遍體,蹲身放下“返魂香”,雙掌上托,力貫兩臂,猛可拼力向上一掀

  他身兼南北雙奇絕世武學,又得神手頭陀輸注一甲于內力,這一掀,足有千斤以上動力,洞口那石塊應手向側滑了開去。

  但大石才動,突然有股極強力道,由上而下,直壓到石上,石塊精移不到半尺,‘蓬”

  地一聲,又落了下來,僅在洞口閃露出數寸寬一條縫隙。

  縫隙外傳來一陣冷冰冰的干笑,一個蒼勁的聲音說道︰“‘韋松,你不必白費氣力了,就算讓你掀開石塊.諒你也不敢從地洞中伸出頭來,咱們何不先談談條件?”

  韋松驚叱道︰“你是誰?要談什麼條件?”

  蒼勁的聲音笑道︰“你自負聰明,連老朽的聲音也聽不出來嗎?”

  韋松心念由轉,道︰“不!我聽不出你是誰-一”

  那蒼勁的聲音咯咯大笑道;“閣下真是善忘;那日在君山之下,你還跟老朽較量過一掌內力,難道全忘了?”

  韋松渾身一震,脫口道︰“啊!你是萬毒教護法歐陽琰?”

  蒼勁的聲音接口道︰“不錯,老朽正是歐陽琰,記得那次君山下相較一掌,你的內力,不過平平,不料數月未見,

  竟能掀動千斤巨石,真是士別三日,便當刮目相視啦!”

  韋松聽說洞外果然是歐陽琰,心里早已惶然失措,迫不得已,忍著氣問︰”歐陽前輩用石封堵洞口,不知目的何在?”

  歐陽琰笑道︰“只是想請問一句,你在洞里找到了什麼東西?”

  韋松想了想,道;“你問這個干什麼?”

  歐陽琰道︰“實對你說吧!本教失竊了一本碧羅秘冊,老朽奉教主嚴令追查,從湘北直追到此地.那本書可在你身上?”

  韋松不擅謊言,爽然應道︰“不錯,但那東西原本不是你們萬毒教的-一”

  歐陽琰陰聲笑道︰“說得是,不過,那書存在本教,少說已有數十年,總不能算是無主之物吧?”

  韋松心忖道︰那書本已無作用,就是還給他;也不要緊,但他從湘北追蹤我們到這里,怎的途中未發覺?

  他暗暗詫異不解,便道;“區區一本畫冊,還你有什麼大不了,你移開大石,讓我出來以後,一定給你。”

  歐陽琰笑道︰“這是第一件交換條件,老朽可以同意。”

  韋松一驚,忙問︰“難道還有第二件?”

  歐陽玻道︰“正是,你以書換取脫困,這是一件,咱們這兒還有兩個人質,你要不要也交換一下?”

  韋松叱道︰“人質?你說什麼人?”

  歐陽琰嘿嘿笑道︰“一位是假冒本教教主,竊書正犯徐文蘭,另一位是已被千日醉迷昏的東方鶯兒-一”

  韋松驟然失聲,怒吼道︰“老匹夫,她們不過是兩個女孩子,東方姑娘更已昏迷如死,你把她們怎樣了?”

  歐陽琰冷冷道︰“放心,她們並沒有受到傷害,只是等著你提出交換條件,便可以恢復自由。”

  韋松切齒作聲,道︰“好!你要怎樣交換?說吧!”

  歐陽琰道︰”第一,你得把從地洞里得到的東西,全部繳交出來︰第二︰你們三人必須廢去武功,竊書之罪,算是從輕發落-一。”

  韋松不待他說完,早已怒不可遏,厲叱道︰‘閉嘴你趁早死了這條心,一件也辦不到。”

  歐陽琰冷笑說道︰“不願交換,那也容易,老朽現在就開始用‘百蟻鑽心’手法,讓她們這嘗苦痛,然後淩遲處死,至于你,咱們不妨耗費幾支嘩山火簡’,叫你領略一番活燜山兔的滋味,姓韋的,你怪不得老朽心狠手辣。”

  接著,語聲一沈,喝道︰“青冥道長,先解開姓徐丫頭的啞穴,好聽她哀號的聲音;奪命判官藍萊山,準備華山火筒”

  韋松聽得大驚失色,敢情那歐陽琰並非一人,竟有華山、武當二派掌門人同在洞外,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全落在他手中,這時便是移開封洞巨石,韋松也無法同時搶救她們脫身了。

  他心急如焚,只盼歐陽琰是在虛聲恫嚇,徐文蘭還沒有回到谷中來-一然而,希望畢竟只是希望,歐陽琰喝聲方落,洞外已傳來徐文蘭的驚呼︰“韋表哥,韋表哥-一”

  歐陽琰笑道︰“對!你不妨勸勸你那位狠心表哥,他是寧願犧牲你們,也不肯把洞中藏寶交出來。”

  韋松急聲叫道︰”蘭表妹,你怎會也落在他們手中?”

  徐文蘭應道︰“他們聽到你在崖上發出的嘯聲,躡進谷來,我沒有察覺,被他們聯手擒住-一”

  韋松跌足追悔道︰“唉!怪我一時忘形,害苦了你,現在別無抉擇,只有把東西給了他們-一”

  徐文蘭大聲叫道;“不!韋表哥,你決不能答應,東西給了他們,一樣難逃厄運,別顧我。要是能夠設法脫身,你只管在路逃出去吧!就當我已經死在萬毒教總壇了-一”

  語方至此,倏忽而住,顯然又被歐陽琰制住了啞穴。

  韋松近洞口縫隙,側耳傾聽,只聽到歐陽琰陰陰冷笑,急忙呼喊道︰“蘭表妹!蘭表妹!你怎麼樣了?”

  半晌之後,突聞徐文蘭呻吟一聲,接著,似有人跌倒地上。

  韋松厲吼道︰‘歐陽琰,老匹夫,你若敢對她施用歹毒手段,我發誓要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歐陽琰嘿嘿曬笑不止,冷聲道︰“好!在你還沒有本領將老朽挫骨揚灰之前,先聽一段‘殘心引’的曲子如何?”

  話聲甫落,徐文蘭哀號之聲接踵而起。

  只聽她悲呼呻吟,淒婉嘶鳴,聲聲刺耳驚心,如荒林浪嘩,亂墳鬼泣,其間更雜有翻滾轉側的聲音,衣錦撕裂的脆響。

  那一聲一響,就像一柄利刃,深深導紮在韋松的心窩上。

  他緊緊握著拳頭,十個手指,全都陷進掌肉,冷汗如雨,切齒作聲!

  徐文蘭呼號之間,時而從心底進發出一兩聲斷續的喊叫︰“韋表哥……別顧我……別顧我……。”

  韋松心如刀割,淒厲吼叫道︰“歐陽琰,老匹夫,你還有一點人性沒有?對一個無力抗拒的弱女,你下得了手?狠得下心”

  歐陽琰曬笑道︰“百蟻鑽心,只不過初步手段,你要是固執不從,還有更好聽的在後面哩!”

  正說著,徐文蘭哀叫聲忽然一變,從嘶喊大叫,一變而為低呻顫抖,其聲呢喃,斷斷續續哀乞道;“天啊-一求-一求你-一讓我-一死-一讓我死了-一吧-一”

  韋松忍無可忍,舉拳猛捶洞口巨石,厲呼道︰“住手!住手!我答應給你!給你”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4:01


  韋松耳聞洞外哀悲號,心中直如刀割,忍無可忍,舉著手猛捶著洞口巨石,厲聲叫道︰

  “住手!我答應你,給你”他此時柔腸寸斷,幾近瘋狂,只求能挽救徐文蘭免受“百蟻鑽心”的痛苦。便是要他替她而死,也不會稍有遲疑。

  歐陽琰得意地放聲大笑,道︰“老夫只說你是鐵石心腸,原來你也有甘心屈服的時候?”

  韋松頰上熱淚橫流,淒聲道︰“只要你不再害她多受痛苦,我寧願把碧羅地府得來的東西,跟你交換”

  歐陽琰笑道︰“好!你先把東西從縫隙中遞出來,老夫檢視之後,如無虛假,方能饒恕你們三條性命,這是額外施恩,便宜了你們。”

  韋松暗嘆一聲,道︰“你會言而有信?取到寶藏後,不會失言反悔?”

  歐陽琰道︰“老夫是何身份?焉有言而無信的道理。”

  韋松無可奈何,首先取出“碧羅秘冊”,從洞口縫隙中塞了出去。

  歐陽淡接過,略一翻閱,道︰“這是本教失竊之物,理當歸還,另外地府奇珍,你也須繳交出來。”

  韋松又從懷里取出那份“毒經”,心中百感交集,忖道︰韋松啊韋松,你福緣何其太淺,才得到的奇書,便將拱手送人,這本書冊落在萬毒教手里,天下蒼生,不知將遭受幾許困苦,今日為了一已之私,鑄此大錯,你怎對得起慘死的父母?怎對得起北天山神手前輩毀己濟危,締造你的一番苦心

  他猶豫再三,有心犧牲了徐文蘭,終覺于心不忍,何況東方鶯兒對他有救命厚恩,無論如何,不能讓她落人萬毒教魔掌,一時好生難決。

  歐陽琰等了處刻,不見洞中動靜,冷又道︰“韋松,你如果想玩弄什麼手段,別忘這兩個丫頭都將遭到何種懲處,那時候你卻怨不得老夫!”

  韋松聞言一橫心,暗道;罷了!今日權且讓他拿去,待救了蘭表妹和東方姑娘,然後舍命也要從萬毒教奪取回來。

  心念一決,匆匆將“毒經”卷成一束,塞進縫隙。

  歐陽琰嘿嘿笑道;“不錯,識時務者為俊杰,還有什麼珍寶,一並也呈交出來吧!”

  韋松冷冷道︰“還有一盆返魂香,只是這縫隙太小,無法還你。”

  歐陽琰沈吟一下,道;“既然如此,老夫不妨將巨石再移開一些,但是,你要是膽敢妄想沖出洞來,應當先考慮那不幸的後果。”

  接著,吩咐道︰“藍榮山,你用火筒對準洞口,聽我一聲‘動手’命下,立刻扳動機簧。青冥道長,你可將巨石再移開一尺,如果洞中有人沖出來,只管出手,格殺無論。”

  青冥道長傅然答應,雙手扣住巨石,運起神力,那千斤大石緩緩移動,縫隙漸漸擴大到一尺以上。

  韋松注目仰望,已可看到碧藍陰霆的天際,但見日暉如火,大約已是黃昏時候了。

  夕照之中,華山掌門人“奪命判官’藍榮山,正擎舉著通體烏黑的“華山火筒’,目不轉瞬地盯視著洞口。

  他暗自發出一聲淒涼的浩吸,雙手捧起那盆異香撲鼻的“返魂香”,從洞口遞了出去——

  歐陽琰左手一探,接過瓷盆,目光掠過洞里,見韋松已是雙手空空,只當再沒有別的珍寶了,驀然殺機大起,右掌疾起疾落,摟頭向韋松劈出一掌,同時沈聲喝道︰“藍榮山,動手!”

  藍榮山聞聲之下,立扣機簧,‘克嚓”輕響,一團烈火,直向地洞中飛射而出。

  韋松萬沒想到歐陽琰果然心懷詭謀,竟會出其不意施展殺手,等到驚悟過來,歐陽琰淩厲的掌風,已如泰山壓頂般,首先襲到。

  倉促間,雙全一翻,一式“天王托塔”,向上迎去。

  掌力甫交,一個蓄勢已久,一個倉皇對架,“蓬’然一聲,韋松的身子直被震得滾滾跌在石級上-一

  這剎那,‘華山火筒’也同時發動,陣陣烈焰,湧進地洞來。

  韋松幸好先被掌力震倒,一線之差,竟未被烈火所罩,慌忙就勢翻滾,沿著石級在跌下去,身上衣襟已有數處著火燃燒起來。

  他索性全身滾動不停,藉此壓熄身上火焰,循甬道急急向里閃退,只聽歐陽琰縱聲大笑道︰“難得你尋到這等好洞穴,正可當作埋骨之所。”

  笑聲落時,烈火亦盡,‘蓬’地一聲,洞口大石重又封閉。

  甬道中復歸寂暗,觸鼻皆是硝黃藥余味。

  韋松踉蹌退到山腹那間石室,一時又怒又恨,身上被火焰灼傷的地方,更感覺陣陣刺痛,廢然跌坐地上,羞惱,忿恨、追悔-一像浪潮般淹沒了他,良久、良久,才顫抖地扶著冰冷的石壁。忍不住熱淚滾滾直落。

  誰說丈大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他的眼淚,並非懦弱絕望,而是怨恨自己太天真太幼稚,居然會相信那老奸巨猾的歐陽琰,如今白白犧牲了奇書異草,除了換來遍體鱗傷,何曾數得徐文蘭和東方鶯兒?

  石壁是冰冷的,他的心也是冰冷頹喪難以名狀,唯一能使他稍感安慰的,是那一匣“返魂丹”尚未落在歐陽琰手中。

  他緩緩取出鐵匣,凝視嗟籲不已,喃喃自語道︰“如能用這一盒仙丹,使六大門派恢復神志,擺脫枷鎖,縱負愧于蘭表妹和東方姑娘,也算問心稍安了,應該去做的事正多,我怎能躲在這兒流淚?”

  意念及此,滿腔豪念,頓時又激昂起來,略為調息了一會,便振作精神,重又奔洞口,側耳傾聽,洞外已不聞聲息。

  他舉手托住巨石,默運其力,嘿地吐氣開聲,巨石應聲掀起。

  躍出洞穴,附近已不見歐陽琰等人,連東方鶯兒和徐文蘭也蹤跡渺然,不用說,準是被歐陽琰劫擄而去了。

  韋松悲憤無限,仰面向天,長噓一聲,拖著沈重的步子,離開了這座充滿悲傷的山谷。

  黃昏時的金霞夕照,映得滿谷黃澄澄地,景物不改,落花依舊,但這一天之內的變故,對韋松來說,將是永遠也忘記不了的。

  循著出山方向,連夜迤邐而行,天亮不久,到了山麓。

  山中經月,歷盡艱困,來時滿懷熱望,去時一身羞慚,他不但沒有拯救到東方鶯兒,如今連徐文蘭也失陷了,站在山腳下,不期然生出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行尋到一條小溪,韋松屈膝半跪在溪邊,掬水而飲,溪中人影,蓬頭垢面,衣衫破碎形同乞丐,幾乎連他自己也認不出是誰了。

  他一面盤算著應該先到什麼地方去,一面摻水洗淨臉上泥汙,水波粼粼,蕩起一圈圈漣漪,忽然地看見溪水中映出一張秀麗的面龐。

  那是屬于一個十六歲少女的倒影,柳眉斜挑,挺直的鼻梁,長長睫毛之下,覆蓋著一對明澈的大眼楮,正凝目不瞬地望著他。

  韋松初感一驚;假作沒有發現,慢慢打量,才看出那少女竟是個身著緇衣的年輕尼姑,肩上荷著一柄小巧精致花鋤,手挽藤籃,站在小溪對岸,也正在好奇地打量著他。

  韋松並未抬頭,只是平靜地問︰“小師父覺得在下很狼狽嗎?’那女尼突聞這句話,仿佛吃了一驚,左右張望一陣,好像弄不懂韋松是不是在跟她說話。

  韋松見了,有些好笑,緩緩從水面仰起頭來,又道︰”“請問小師父,在西岳哪處名庵大寺修行?”

  年輕女尼微微一怔,登時雙頰緋紅,輕應道︰“你-一你在問我嗎?”

  韋松道︰“此地只有在下和小師父,自然是動問小師父。”

  那女尼連忙搖頭道︰“啊t你弄錯了,我不是華山寺廟里的。”

  她停了一下,又道︰“但是,我正在奇怪,你那肩上有許多細如米粒的焦孔,背後更有一大片燃燒過的痕跡,是不是被華山火筒灼傷的呢?”

  韋松心中微微一動,詫道︰“小師父既不是華山寺廟中人,怎識得華山火筒傷人後的痕跡?”

  女尼淡淡一笑,道︰“因為我時常到華山采藥,四五年來,認識幾位出身華山派的道友,所以識得出華山火筒厲害,聽說那種火筒歹毒無比,華山派的人,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輕易不肯使用,不知你跟他們有什麼深仇,他們竟用火筒傷你?”

  韋松憤然道︰“這麼說來,小師父大約很久未曾到西岳來過了!”

  女尼道︰“是啊!我已經有大半年沒來過了,難道有什麼變故?”

  韋松嘆道;“豈止華山一派發生變故,現今天下武林,業已不幸沈淪-一”

  女尼驚問道︰“為什麼?”

  韋松便把六大門派被迫飲下“迷魂毒酒”,淪入萬毒教掌握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那女尼聽罷,驚愕不已,失聲道︰“真有這種事,我得立刻去告訴師父。”說著,身形一轉,飄上岸邊草叢,竟踏著草尖,邁步如飛而去。

  韋松駭然忖道︰這女尼年紀甚輕,居然練得一身出神入化的“草上飛”絕技,她師父,必非等閑人物。

  正在詫訝,驀聞對岸一陣在袂飄風聲響,那女尼踏著草尖,直如御風飛行,匆匆又奔了回來。

  只見她挽籃荷鋤,從容舉步,毫未費力,便已跨過小溪,僧鞋上連一滴水珠也沒沾到,正色對韋松說道︰“你肯跟我一起去見我師父麼?”

  韋松拱手道︰“在下雖有拜謁之心,無親身有急事待理,實難延誤,請小師父賜告寶庵地址及今師上下尊諱,他日有緣,定當親往拜謁。”

  女尼急聲道︰“不!不會浪費你多少時間的,我師父性情很孤僻固執,你如果不肯去.她老人家一定不會相信我的話。”

  韋松沈吟一下,道︰“不知寶庵坐落何處?”

  女尼道︰“很近,就在少華山,途中若不耽誤,一去一返,最多一天時間就夠了。”

  韋松見她十分誠摯,便道︰“既然這樣,在下就陪小師父一去吧!”

  那女尼大喜,領著韋松立刻動身,西奔少華。一路上,但見她僧衣輕拂,步履從容,身法有如行雲流水,竟是施展輕功中最上乘的“躡空蹈虛”身法。

  韋松暗覺駭然,乃因北天山“神行縮地之法”,已稱得是武林一絕,現在和這年輕女尼比較起來,竟然難分軒輊,怎的從未聽說過,少華山中,隱居著這等絕世高人?

  他心中疑念頓起,一面加緊腳步,一面問道︰“小師父身負絕學,令師必是隱世高人,不知法諱上下怎樣稱呼?”

  女尼笑道︰“家師上百下忍,雖然說不上絕世高人,據我知道,她老人家在少華山隱居修行,已有二十年,平時從不離開少華山一步。”

  韋松驚道︰“令師潛修多年,無怪小師父武功如此精湛!”

  女尼卻搖搖頭,道︰“錯了,我跟隨師父才六七年光景,不過學到她老人家三四成武功,師父總說我塵緣未盡,不是修行練武的材料,除了輕功尚堪造就。其他內外功都不許我練得太深,六七年來,都不肯為我剃度,直到三天以前,被我央求不過,才勉強答應,你看,我的頭發還是新剃不久哩!”

  書松恍然而悟,忖道︰“難怪她言談舉止,全無一些出家人拘謹之態,原來其中有這些內情,但她年紀甚輕,卻因何要堅請剃度出家呢?”

  想到這里,忍不住問道︰“小師父皈依三寶,當有法號?”

  女尼嫣然道︰“我從小由師父收養長大,俗家姓氏不太明白,師父平時叫我小慧,剃度落發以後,法名就叫慧心。”

  韋松又問︰“你年歲尚輕,怎會看破紅塵,決心落發皈依呢?”

  慧心女尼忽然朗聲笑道︰“其實並沒有什麼原因,我只是不肯服輸,師父說我不是練武的材料,我偏想練成絕頂武功,師父說我塵緣未斷,我就偏偏要落發給她老人家看看!”

  這幾句話,在她說來十分輕松,韋松聽了,卻大感詫異.但仔細看她,只覺她溫文嫻靜,並不像是個任性倔強的人,怎會做出這種事來?

  慧心見他面色凝重,笑問道︰“你覺得我這樣做很奇怪,是麼?”

  韋松茫然道︰“在下的確有些不解。”

  慧心笑容突然盡斂,幽幽嘆了一聲,道︰“你自然不懂我的意思,實在對你說,我是舍不得離開師父。”

  韋松愣道︰“剃度出家,和離開令師有什麼關系?”

  慧心點點頭道︰“關系大著哩,你想想看,我師父是個出家人,長居深山,孤單寂寞,只有我和她相依為命,我若不剃度出家,將來總有一天要出嫁離開她老人家,所以,才決心落發,不外表示終身不嫁,願意長遠陪伴她老人家禮佛修行,以度余年。”

  韋松聽罷,心中深深一震,他初見慧心之時,感覺她言談輕佻隨便,全不似出家之人,暗中原有些疑竇,現在聽了這些因由,竟使他陡然生出無比崇敬之意來,暗道︰韋松啊韋松,她不過是一個女流,竟有這般敬師向道之念,你身受恩師十年教養,又得北天山神手老前輩活命助長功力,似此天高地厚的大恩,你拿什麼去報答?

  一時間,頓感惶恐無度,忡然出了一身冷汗。

  兩人邊談邊行,午刻左右,使已趕到少華山麓,仰首上望,山中奇峰重巒,巍峨參錯,形勢風光,不在西岳之下。

  慧心輕呼一聲,僧衣如柳絮迎風,當先縱掠登山,韋松連忙收攝紛亂的思維,緊緊跟在後面,兩人各展身法,飛馳頓飯之久,來到一處絕壁下。

  慧心女尼仰頭遙指壁頂,含笑道︰“你看見峰頂有片竹林沒有?竹林後面,便是茹恨庵,我和師父就住庵里。”

  韋松見那絕壁高逾百丈,壁面平滑如鏡,無可供駐足著力之處,就算是武功通玄的絕世高手,施展“壁虎功”,最多僅能達到絕壁一半,決難一口氣通過百丈峭壁,不禁皺眉道︰

  “你們平時就從這絕壁上下出入嗎?”

  慧心頷首道︰“不錯,師父為了不願俗人干擾清修,特意選了這片滑不留步的絕壁,我們叫它‘雲崖’,平常人萬萬上不去的。”

  韋松咋舌搖頭道︰“在下自忖功力尚淺,似此百丈峭壁,無法攀登,只好望壁興嘆了。

  慧心笑道︰“不妨,我帶你到這兒來,自然要帶你上去。”

  說著,以手撮唇,仰面發出一聲清嘯。

  嘯聲破空激揚,直沖霄漢,嘯聲未落,壁頂忽然如飛墜下一團黑忽忽的東西來。

  那東西漸近地面,韋松才看出竟是一只巨大牢固的藤籃,籃上有粗繩系掛,想是從崖頂直放下來的。

  慧心跨進藤籃,招招手道︰“來!咱們一塊兒上去!”

  韋松好生驚訝,依言也跨進籃里,剛站穩身子,慧心女尼舉手搖動粗繩,片刻工夫,藤籃已冉冉向上升起。

  他忍不住好奇地問︰“絕崖頂端,可有絞盤樁柱,用來控制這藤籃升降?”

  慧心微笑道;“你真聰明,要是沒有絞盤,籃子怎會自動上下呢?”

  韋松驚道︰“你說庵中只有令師和你相依為命,此外並無他人,難道是令師在峰頂親自絞動藤籃,接我們上去?”

  慧心揚聲笑道︰“等一會到了峰頂,自然就知道了。”

  那藤籃瞬息已升到半崖,山風吹拂長繩,使籃身時有些輕微的動蕩,仰望俯視,置身皆在浮雲之中,氤氳絮雲,幾乎探手可及。

  慧心女尼秀目微合,面含淺笑,僧衣獵獵,就仿是一尊淩空飛升的佛像,韋松本想再問下去,這時也不便出聲,只好默默領受著這平生第一次的奇妙經歷。

  朦朧間,藤籃忽然一頓而止。

  韋松睜開眼來,才知已達峰頂,臨崖不遠的地方,果然有一片竹林,林前架設著絞盤,奇怪的,是那推動絞盤的並非人類,而是四頭魁梧粗壯、面目猙獰的黑熊。

  其中一頭黑熊背上,高坐著一只通體雪白的靈猿,正吱吱嘶叫,指揮黑熊們繞繩定樁,儼然頭目神態。

  慧心女尼含笑跨出藤籃,那白猿吱地一聲歡呼,電掣般竄上前來,緊緊拉著她的手臂,跳躍呼叫不已。

  慧心輕輕摩拳靈猿頭頂,笑道︰“巧巧,別鬧,沒見有客人來了麼!”

  靈猿掉頭向韋松低鳴兩聲,呲牙作態,好像有些認生。

  韋松贊嘆道︰“想不到世上具有這種通靈神獸,在下第一次開了眼界。”

  慧心道︰“你別小看了巧巧,師父對它的鐘愛,有時比我還深些,庵中粗事,全靠它和四頭黑熊分擔,雲崖籃繩放收,更是巧巧的專責,現在你明白了吧!”

  韋松道︰“御猿使獸,威被畜類,若非大智大慧,怎能及此,令師百忍老前輩,定必已得仙道,使在下不勝欽慕。”

  慧心女尼笑了笑,低頭對靈猿道︰“巧巧,去看看師父的功課完了沒有?今天有客人蒞庵,並且有一樁大事,要向她老人家稟告。”

  白猿應命如飛而去,慧心領著韋松,緩步走進竹林,才到林邊,卻正色叮囑道︰“竹林暗藏奇門陣法,千萬跟著我,不要亂撞。”

  韋松唯唯答應,那慧心女尼領先入林,東轉西拐,足行了盞茶之久,方才穿過林子,眼前豁然開朗,卻是一片園圃,園中繁花似錦,清香四溢,沿著青石小徑,直達花圃中一棟簡陋茅屋,檐前懸掛一方橫匾,寫著“茹恨庵”三字。

  慧心女尼在茅屋前停步,輕笑道︰“你看我有多糊塗,一路上連你的姓氏名諱都忘了問,怎樣向師父通報呢?”

  韋松忙拱手道︰“在下韋松,乃是南岳門下,象師上百下練,系三清弟子。”

  慧心女尼低聲重復念了一遍,又道︰“我師父有些怪脾氣,等一會見了她老人家,最好別說你師父是玄門中人”

  韋松驀地一驚,脫口道︰“為什麼?”

  慧心女尼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平時常聽她說︰‘天下道士,除了張三豐,再沒有一個好人了’。”

  韋松薄怒道︰“三清三寶,原是一家,既然令師如此鄙視異教,在下不見她也罷!”

  慧心忙道︰“你不要生氣,好在是我求你來的,她縱或不高興,也不會怪你-一。”

  正說著,茅屋木門呀然而開,靈猿巧巧從屋中飛躍奔來,牽著慧心衣袖,不住吱吱低叫,好像要拉她進去。

  慧心匆匆道︰“師父功課正好完了,你等一等,我去通報一聲!”一邊說著,一邊已快步奔進茅屋去了。

  韋松長吐一口氣,負手佇立,心里十分不悅、暗道︰“這位百忍師太想必循世太久,竟養成許多孤僻怪誕性情,等一會她不問我師門則已,如果真的出言不遜,辱及恩師,我卻不能甘心墮了師門聲譽,好歹須質問她一個道理出來。”

  心念至此,忽聽茅屋中傳出一聲怒叱,道︰“我這雲崖之上,從無外人踏進一步,你怎敢輕易就將他領上峰來!”

  韋松吃了一驚,連忙凝神傾聽,只聽慧心的聲音哀求道︰”師父,那位韋少俠不是壞人,是徒見求他同來的,如今江湖魔焰已起,六大門派全淪入萬毒教手中,這等大事,你老人家能夠不聞不問嗎-一?”

  忿怒的聲音吼道;“管它什麼六大門派七大門派,便是世上的人全死光了,關我們何事?你趁早把那小輩趕下山去,別惹我生氣。”

  “師父-一!”

  “不許再說,趕他走,趕他走!”

  韋松勃然大怒,揚聲叫道︰“武林不幸,正義沈淪,老前輩既然只圖潔身苟安,在下原無求助之意,不須驅趕,自會告辭。”憤憤說完,轉身就走。

  才行了幾步,突聞茅屋中傳來一聲冷哼,一條黑影,疾如電掣般從他身側掠過。

  韋松連忙錯步側轉,左掌一式“拂柳分花”護住面龐,定神一看,一個神情陰鷙的中年尼姑已經攔住去路。

  那尼姑約有四句上下,穿一件寬大粗布僧袍,雙目神光湛湛,皮膚卻白皙紅潤,左手掛著一串閃閃發光的念珠。

  韋松心知她便是慧心女尼的師父百忍師太,但胸中怒火未熄,傲然屹立,並不見禮。

  中年尼姑兩眼猶如冷電暴射,迅速在韋松臉上掃視了一陣,怒聲喝道︰“好狂傲的東西,你叫什麼名字?”

  韋松也不示弱,抗聲答道;“在下韋松,相信令高足已經轉告過你了-一。”

  百忍師太鼻準一連聳動了幾下,顯然憤怒已極,沈聲叱道︰“你小小年紀,就敢口出不遜,責辱尊長,難道你師父只教了你這點驕形傲物的規矩?”

  韋松叉手道︰“恩師十年耳提面命,教導在下,敬的是德高長者,重的是豪義俠士,但對那孤傲自賞,自以為超塵絕世,卻不屑為蒼生道義援手分憂的人,值不得在下去尊重禮敬-一。”

  百忍師太氣得嘿嘿干笑道︰“罵得好!罵得好!二十年來,你是第一個敢當面辱罵老身的人。”

  韋松話已出口,自覺略有些過火,道;“在下怎敢辱罵前輩,方今江湖困危,魔長道消,六大門派沈淪險境,前輩身負絕世武學,如任其曠廢深山,豈是濟世渡危的佛門善心。”

  百忍師太暴喝道︰“住口!你倒敢教訓起我老人家了,慧心,取我的三刃劍來!”

  慧心女尼變色叫道︰“師父”

  百忍師太斷喝道︰“不許多說,快去!”

  慧心偷偷掃了韋松一眼,目光中滿含焦急和責備,輕嘆一聲,緩緩移步進了茅屋。

  韋松心中好生為難,拱手道︰”老前輩敢情是要跟在下動手?”

  百忍師太冷哼道︰“憑你還不配!”

  韋松正容道︰“在下雖是武林中末學後進,但老前輩如以武力相逼-一。”

  話未說完,慧心已捧著一只奇形兵刃奔了出來,那“三刃劍’長約二尺六七,通體烏亮,形如鈍鞭,蘭面鋒淩,各嵌血槽,乍看起來,競似一柄木匠用的巨型刮刀。

  但韋松一見那三刃劍型式古怪,烏亮閃爍,便知必非凡品,不覺甚是為難,皆因這位百忍師大隱居深山達二十余年,武功超凡,自不待言,何況她不過孤傲自負,未允濟困武林很危,本來算不得差錯,自己乃是晚輩,竟然出口譏諷,于理已虧,難道當真要跟她動手過招,性命相搏?

  不!決不能這樣做,無論如何,她總是前輩-一正在遲疑,卻聽百忍師太冷冷說道︰“慧心,你替師父教訓他一次,限你十招,砍下他一條手臂!”

  意心女尼輕呼道︰“師父,您-一”

  百忍師太接口道︰“師父教養你六七年,第一次要你辦點事,就有許多嚕嗦?”

  慧心眼中淚光滾動,默默低下了頭。

  百忍師太又道︰姓韋的驕形傲物,必有所恃,慧心,可不許挫了師父的威名。

  慧心黯然點了點頭,轉身捧劍走到韋松前面,哀怨無奈地牽動嘴角,用低微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道︰“韋少俠,師命難違,請你亮兵刃賜教。”

  韋松見這情形,反倒豪邁地笑道︰“小師父不必為難,在下言語冒瀆令師,理當領受責罰,好在令師只限于十招!”

  百忍師太接口冷笑道︰“十招之數,乃是我對門人的限令,你要是識趣,何不早些亮出兵刃!”

  韋松笑道︰“在下軍只然一身,並無兵刃,前輩如肯惠允,在下就空手接小師父十招。”

  百忍師太道︰“既然這樣,慧心,改限五招,必須斷他一條手臂,否則,你也不必再見我,我也不要你這種徒弟。”說罷,反身負手,徑自回到茅屋中去了。

  韋松輕嘆一口氣,苦笑說道︰“都怪我只圖一時快意口舌,激怒了令師,但萬沒想到,竟使小師父作難。”

  慧心哀怨地道︰“應該怪我不好,要是我不求你同來,也不會弄到這步田地,她老人家獨處深山數十年,性情變得太孤僻怪誕,你又心直口快,才會頂撞了她”

  韋松道︰“事到如今,悔已無用,小師父就請動手吧!”

  慧心橫跨一步,三刃劍交到右手,方一出式亮招,忽然又垂下手,道︰“不!我不能這樣做,你並沒有錯,我不能砍斷你一條手臂。”

  韋松笑道︰“小師父只管放手施為,在下自信五十招也不至斷送一條手臂。”

  慧心道︰“你不要太小覷我師父精心研創的“驚虹八劍’,如果赤手空拳,你決難支撐到五招以上!”

  韋松傲然道︰“這麼說,在下有幸一試令師不傳之秘,小師父更不必顧忌藏珍了。”

  慧心想了想,低聲說道︰“也罷,你仔細~些,五招之內,我要在你左臂上劃傷一道創口,師父如要責備,只好由我去承擔了。”

  說罷,雙手捧劍遙遙一舉,然後緩緩劍交右手,左手駢指挽訣,輕輕一領劍身,神態肅穆莊嚴,宛如山寺岳立。

  韋松身負南北雙奇培育,武功造詣,已入高手之列,陡見她持劍時凝肅之態,心頭頓時一驚,飛忖道︰啊!招藏如封,心神凝定,這是絕頂劍術名家的手法-一這念頭尚未轉完,慧心女尼突然抖腕一震劍柄,低叫一聲;“仔細看劍!”左臂忽撤,擰身疾轉,那柄烏黑發亮的三刃劍陡然劃空而起,一溜烏光,直射他左臂“臂貞’大穴。

  出招快,認穴準,這起首第一式。已使韋松心神大震。

  他駭然一驚,雙掌迎胸橫推,腳下飛快地一旋,施展“神行縮地之法”,飄身閃避到五尺以外,饒他應變得快,三刃劍劍鋒,已貼著肘側擦過,險些劃破肌膚。

  慧心女尼蓮足輕提,人如柳絲迎風,一劍走空,沈腕一送,那奇形劍向上一彈一圈,呼地一聲,斜點反刺,劍尖所指,仍然是左臂“臂貞”穴。

  韋松不禁出了一聲冷汗,皆因這“驚虹八劍’非但詭異辛辣,出手快若電閃,而且一招才過,一招又至,竟然連綿不休,勢如滾滾長江大河,令人趨避不易。

  一連兩招,韋松傲態盡斂,大喝一聲,雙掌立分,一護要害,一拍劍柄。

  兩人乍合又分,彼此一錯而過,慧心女尼身隨劍走,左手原式不變.駢指如戟,遙指韋松側背。右手握劍霍地一翻,鳥光疾閃,直努而下。

  韋松不敢怠慢,上半身向前斜傾半尺,反臂出掌,一式”倒摘墮星”,避指截劍,攻中蘊守,時間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

  慧心女尼情不自禁喝聲彩,道︰“好手法,這是第四招了!”

  左手忽然屈指疾彈劍身,“錚”然一聲,劍花一抖,冉冉劍氣,驀地繞身回劈過來,竟在他措手不及之際,攔腰揮到。

  這一招委實大異劍術常規,論理說韋松這時側身相向,半個後背要害暴露無遺,如果趁勢以快速手法連攻兩劍,韋松便將落在挨打的境地,一時半刻,萬難扳回劣勢。

  但她不此之圖,卻屈指彈劍作聲,故意使韋松獲得扭轉身子的機會,然後繞身出劍橫劈腰際,發招雖快,反而不難趨避。

  韋松果然擰身翻轉,輕輕避開劍鋒,左足飛出,反踢她握劍的手腕。

  誰知他腳尖剛起,這才發覺慧心女尼那柄奇形三刃劍竟是反捏在掌心里,這時時間略為一揚,劍尖正對準他的足尖。

  韋松駭然大驚,腦中意念飛轉,靈光一閃,突然想起十年藝成,離開衡山的時候,恩師百練羽士曾傳他“救命三招’,其中兩招掌勢,一招正是身腿之法,那時百練羽士一再叮嚀,非到萬不得已,決不許輕用這三招絕學,現在恰好可以應用。

  心念甫動,迅即仰身斜倒,單拿一按地面,雙腿一齊淩空連環飛出,正是救命三招絕技之一的“臥看巧雲”!

  慧心女尼微微一怔,輕“噫一聲,腳下疾退三步,手中劍就勢向上一拋,手迎著劍柄輕拍一掌,三刃劍竟脫手射出。

  韋松仗著師門絕招得解困境,趁勢翻了個筋斗,落地時踉蹌倒退,直退靠在一株花樹下,暗地才松了一口氣,忽聽身惻“嗆’地一聲響,左肩頓感一涼

  低頭看時,左臂衣襟已被那三刃劍透穿而過,連衣釘在樹上,鋒刃擦過,肩側已劃破寸許長一道劍口。

  果然,他僅僅支撐了五招,臂上已被劍鋒所傷,而且敗在一個武林無籍籍之名的年輕女尼手中。

  劍傷雖然很輕,內心的傷痕,卻深而且重,他頹然一嘆,垂頭不語。

  慧心急急奔過來,歉然問道︰“不要緊嗎?我說過你支撐不到五招以上的。”

  韋松聽了,幾乎無地自容,一橫心,霍地拔出三刃劍來,反手向自己左臂砍了下去-一劍鋒方落,驀覺一縷勁風激射過來,不歪不斜,正撞在他腕脈穴上,一個蒼勁的聲音叱道︰“住手!”

  韋松五指一松,三刃劍登時墜落地上,仰起頭來,卻見百忍師太正面含驚訝地站在茅屋門前,手中念珠,迎著午後驕陽,閃閃發射著耀眼的光輝。

  他又差又憤,激動地道︰“要殺就殺,你不必再想淩辱報復。”

  百忍師太臉色瞬息數變,緩步走到面前,端詳他半晌,忽然冷冷問︰“方才你所用急救身法,是不是‘臥看巧雲’?”

  韋松一怔,道︰“不錯!”

  百忍師太目光一亮,竟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又問︰“那麼,你的師父,必定是朱子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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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4:44


  韋松越感詫訝,訥訥道;“家師俗家姓朱,你,你怎會知道?”

  百忍師太眼中精光陡射,急問︰“俗家?他什麼時候出家了?是和尚還是道士?”

  韋松道︰“家師何時出家,晚輩不太清楚,他老人家乃玄門弟子。”

  百忍師太好像頗感失望,抿抿嘴,不屑地道︰“沒出息,好好人竟做了道士!”

  韋松昂然道;“釋道二教,殊途同歸,本是一家,老前輩怎的如此鄙棄異教?”

  百忍師太並不回答,但臉上那種冷漠暴戾之色卻已一掃而空,而問︰“既是道士,總有一個道號?”

  韋松朗聲道︰“他老人家道號上百下練,人稱‘南岳一奇!”

  百忍師太忽然深深一震,喃喃自語道︰“百練?百練?百練鋼化作繞指柔-一他為什麼要取這個道導?他是有意這樣做!他是有意這樣做-一。”

  韋松愕然不知該怎樣回答,怔怔望著慧心,慧心也茫然望著師父。

  百忍師太眼中突然淚光一閃,轉頭對慧心吩咐道︰“招呼他到經堂坐一會,師父有話要詳細跟他談談!”

  慧心連忙答應,目送百忍師太獨自先進了庵門,這才拾起三刃劍,輕聲問︰“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師父認識你師父?”

  韋松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起來卻有些像。”

  慧心道︰“她老人家脾氣很怪,等一會你千萬不要再頂撞她了,知道麼?”

  韋松點點頭,懷著滿腹疑雲,隨慧心踏進了茅屋。

  慧心將他讓到一間精致的佛堂坐下,室中煙霧氤氳,肅穆寂靜,縴塵不染,靠壁有一張神案,供著觀音大士金裝佛像,此外鐘聲木魚,俱都精巧玲瓏。

  韋松雖不是信徒,此時也不期然生出敬仰之心,肅然危襟正坐,片刻之後,門外傳來‘吱吱’低叫,慧心掀起布簾,卻是那只靈猿巧巧捧著一壺香茗。

  慧心接了過來,遞給韋松,含笑道︰“師父門規甚嚴,這間經堂,輕易不讓人進來的,巧巧在山中許多年了,就從來不敢踏進經堂一步。”

  韋松道︰“她老人家將我叫進經堂來,不知有什麼話要問呢?”

  慧心皺皺眉頭,道︰“唔!我也這麼想,她老人家一定有很重要的話要說,剛才你沒看見嗎?師父好像還哭了哩!”

  韋松詫問道︰“她常會難過嗎?”

  慧心道︰“不!我在山上六七年,從來沒見她老人家哭過,平時師父絕口不談從前的事,據她老人家說︰天下之事,件件令人遺恨難遣、所以,才把這棟茅屋,叫做‘茹根庵’,我猜師父從前一定有許多恨事。”

  韋松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心中卻暗暗祝禱道︰菩薩保佑,但願她跟我師父之間,沒有什麼恨事才好!”

  大約過了半盞熱茶時間,布簾掀處,百忍師太緩步走了進來。

  韋松連忙起身,偶一瞬目卻見她兩只眼眶都紅紅的,顯然不久之前,曾經哭過一陣。

  百忍師太擺擺手,徑自向神案前虔誠禮拜,然後在韋松對面一張椅上坐下,目光一轉,向慧心道︰”你先出去,帶著巧巧準備點食物,同時把隨身衣物收拾~下,也許咱們馬上就要離開這兒了。”

  慧心聽了,愕然失聲,叫道︰“師父。”

  百忍師太揮揮手,道︰“現在不要問,屆時師父自會告訴你。”

  慧心十分不情願地躬身退出經堂自去。

  百忍師太輕嘆一聲,道︰“我想你一定已經猜想得到,有些事.我不願讓她知道,她還是一個不太懂事的孩子。”

  韋松不便置詞,只好唯唯應著︰“是!老前輩顧慮得很對!”

  百忍師太仰首細細看了韋松一會,搖頭道︰“這幾天,我總覺心潮泛湧,好像早有預感,所以總勸她等過三天.再行落發受戒,唉!偏偏她不肯聽話,一味纏著定要剃度,果然應了我心中預兆,要是你早來三天,豈不就好多了!”

  韋松不解她話中含意,又應了兩聲“是!”靜待她說卞去。

  百忍師太發現他的窘態,面上掠過一抹苦笑,才道︰“咱們說到哪里去了!談正事吧,你把你投師人門經過,以及到此來的原因,詳詳細細告訴我一遍。”

  韋松躬身答應,便把自己如何投師習武,如何十年藝成返家,遭逢慘變,以及如何在君山參與萬毒教之會,中毒瀕死,被北天山神手頭陀驅毒成全,後來疊蒙不白之冤,欲尋‘返魂香”,在華山發現”碧羅地府”,珍寶終于被歐陽琰劫去-一所有經過,細述了一遍。

  百忍師太默默聽著,臉色時時變幻,顯得內心十分激動,但她除了沈默傾聽,卻沒有插口過一句話,直到韋松訴完,方才長噓一聲,道︰“唉!冤孽重重,一至于斯,你這一來,使我二十年清修,毀于一旦,實在可借可嘆-一。”

  韋松忙道︰“晚輩原無意驚擾老前輩靜修,只是。”

  百忍師太擺擺手,道︰“我知道,這不能怪你,但二十年前那段復雜往事,誰也不會比我更清楚了,孩子,你知道我是誰嗎?”

  韋松茫然道︰“老前輩不是百忍大師麼?”

  百忍師太淡淡一笑,道。“這是二十年來的稱謂,二十年的變遷是多麼大,我若說出來,一定會大大嚇你一跳!’

  韋松躬身道︰“晚輩愚頑,懇請老前輩明示。”

  百忍師太舉手作勢,道︰“坐下來!坐下來,這些復雜糾纏之事,不是三言兩語所能盡訴,咱們須得好好談一談,否則,你心中疑團不破,那就白來少華山一趟了。”

  韋松好像預感到話中隱有深意,誠惶誠恐坐回椅上,雙手不住搓揉,想藉以平靜心中焦急和煩躁。

  百忍師太目光凝望窗外,沈默良久,用一種幽遠飄忽的聲音開始說道︰“樹高千丈,葉落歸根,總以為逃世隱居了二十年,今生今世,可以不必再提那些如煙往事,唉!誰知天意如此,終于又墮輪回……孩子,你一定料想不到,我俗家姓徐,方才你說的那徐文蘭,便是我嫡親佷女。”

  韋松駭然一跳,從椅上上身而起,驚嘆道︰“您-一啊!你老人家竟是徐姑姑-一?”

  連忙屈膝跪了下去。

  百忍師太揮袖輕拂,登時一股無形內勁,硬生生將韋松身子托住,含笑道;“好孩子,不必多劄,咱們好好坐下敘敘-一。”

  韋松乃是天性純孝之人,自從父母慘死,浪跡江湖,已成孤兒,好容易突然見到這位素未見過面的姑姑,一片赤子之心,無法遏阻,兩腿一屈,百忍師太一拂之力,竟未能將他托住,仍然拜了下去。

  百忍師太徽現驚訝之色,暗暗額首贊嘆,說道︰“難為你小小年紀,修為已如此精深,據我知道的,你師父雖然號稱南岳一奇,以他的成就,決不可能在短短十年之內,造化你到這般地步,孩子,敢情你這一身內力,便是北天山神手頭陀轉注給你的不成?”

  韋松點點頭道︰“姑姑慧眼無差,晚輩正是得神手前輩成全大恩,才得死里逃生。”

  百忍師太臉色微微一變,道︰“那和尚與你師父原有一段隱恨在心,他怎肯舍己成全于你?”

  韋松道︰“晚輩井不知道他老人家和家師之間,究竟有何憾事?”

  百忍師太緩緩說道;“二十年前,神手頭陀得一傳人,姓淩名鵬,一身骨格確是上選,頭陀以為衣體得傳,將一身武功傾囊相授,那時你師父尚未出家,曾經斷言那淩鵬目蘊邪光,心術必然不正,一再警告頭陀應該審慎擇徒,以免後悔無窮,頭陀不肯相信,後來那淩鵬果然露出惡跡,叛師欺宗,為禍江湖,頭陀雖然自悔失察,無奈師徒情深,終是磋跎因循,未肯對叛徒下手,你師父秉性剛烈,當時也未顧忌人家難堪不難堪.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里,劍下無情。徑自斷去淩鵬一條左臂,為了這件事,頭陀口雖未言,心里難免耿耿,他居然肯不念舊惡.反將一生功力移注給你,其中含意,確很深遠。”

  韋松聽了,諫然一驚,脫口道;“晚輩曾在湘北踫見過淩師兄,他自稱時時感念師恩,夢寐難忘,行事言談,不像是個叛師欺祖的壞人-一。”

  百忍師太面色一沈,道︰“那畜生無恥奸詐,下流卑劣,全是鐵一般的事實,你千萬不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下次再遇見他時,務必要謹防他心懷不軌,知道了嗎?”

  韋松唯唯,但心中卻對淩鵬的品性行為,難以作決斷,是以未再作聲。

  百忍師太長嘆一聲,繼續又道︰“世人往往一念之愚,惹來無窮禍患,神手頭陀不過收了一個劣徒,只要下得決心,不難一劍誅戮,永絕後患,但另有一個人,也只為了一念之恩,做出一件抱憾終生的事,如今竟演變得武林沈淪,魔焰高熾,這個人你必定想不到他是誰?”

  韋松忙道︰“老前輩是指萬毒教老教主花月娘是不?”

  百忍師太神情突然變得異常難看,苦笑一聲。道︰“固然和花月娘有關,但卻是由另一個人而起。”

  韋松心中一動,道︰“晚輩曾聽蘭表妹說起,那花月娘當年為了一樁情恨,遠走蠻荒,現在創設萬毒教爭霸中原,乃是向一個人報復-一。”

  “唔但你知道她要報復的人是誰?”

  “這個-一晚輩揣測不出來。”

  “讓我告訴你吧!她要報復的,共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號稱‘宇內一君’的康一葦-一”

  “啊-一”

  “另一個,卻是你萬萬想象不到的.他就是人稱’玉面郎君’的徐文棟。”

  “什麼?徐文棟?”

  “不錯,徐文棟一一你的姨父.蘭兒的生父,我的胞兄。”

  “徐姑姑,這-一這件事怎會和姨父扯在一起呢?”

  “你且勿心急,聽我告訴你一個故事。”

  “二十年前,你父親年紀不過三旬,而你姨父徐文棟,更只二十二三歲,連襟兩人都在盛年英發之時,平常連袂行道江湖,並負俠譽,交稱莫逆。有一次,兩人遠遊峨嵋之後,結伴泛舟東歸,途經巫山,卻在舟中結識了一個遊方道人-一。”

  韋松脫口道︰“啊!一個道人?”

  “不錯!一個滿口胡說的道人。”

  “那道人一見你父親和姨父俱是神采英朗的俠士,頓時鼓動如簧之舌,一定要替他們觀審氣色,預卜吉凶,大家同舟無事,樂得聽他胡謅取笑,原也算不得什麼,誰知這一來,卻種下無邊禍患。那道人首先替你父親看相,說他印堂陰暗,面帶煞星,三日之內,必有大禍,重則廢命,輕則家盡失。你父親心胸坦然,一笑置之,並未放在心上。可是,那道人在詳觀你姨父之後,又說出一番駭人聽聞的話來-一。”

  “他怎麼說?”

  “他說你姨父目有異光,眉腳倒反,命宮不順,必主親誼失和,婚姻不滿,須得另娶一個年齡比他大過十歲以上的女子,才能化凶呈吉,相偕白首。”

  “這不是胡說嗎?”

  “哼!豈止胡說,簡直是邪說。”

  “姨父相信不相信呢?”

  “當時你姨父正是少年英俊,自然不會相信這些胡言亂語,因而半帶調侃地問︰‘要是我不想再娶,或者娶的不比我大過十歲,又當如何?’那道人卻道︰‘天意如此,人力萬難挽回,只怕到時候由不得你自己。’你姨父曬笑道︰‘老天應當導人為善,卻強人所難,未免也太多事了。’那道人悍然不悅,冷哼了一聲,便未再說。

  誰知經這一席話後,第二日舟抵序府,你姨父竟忽感心神不寧,意煩性躁,堅持不願繼續乘舟,你父親無奈,只得陪他舍舟登陸。順陸路行了兩天,你姨父的性子竟越變越壞,心浮氣躁,動輒發怒,一反平時溫和個性,你父親生怕途中出了事故,便雇了車輛,預備連夜趕路,帶他返家。那天夜里,車行荒郊,突然聽到一片林子里,傳來女人的悲呼號哭之聲,你姨父一聽那聲音,暴性忽發,掙紮著躍下馬車,如飛向林中奔去,才到林邊,卻險些和另一個從林里疾奔出來的人撞個滿懷。那人身法靈捷無比,只一側身,便從你姨父近身處掠過,頭也不回,揚長而去。但是,他的面貌,卻被你父親看在眼里,原來竟是康一葦。”

  韋松駭然一震,忍不住失聲輕呼︰“啊!是他?”

  百忍師太繼續說道︰“那時,康一葦也不過才三十許人,尚未掙得‘宇內一君’這份名號,但他素有俠名,怎會從荒林中疾奔出來,而且,林中還有女人的哭叫之聲?你父親一時不知緣故,緊隨你姨父沖進林子,入林之後,才發現林中有一間簡陋的茅屋,這時,你姨父已經站在茅屋中,昏夜一燈如豆,屋中僅有一張竹榻,一個赤身露體的中年女人,蜷伏在床上悲泣。”

  她說到這里,忽然住口未再向下述說,目光從窗口移收回來,望了韋松一眼,平靜的問︰“故事說到這兒,你應該想得到那女人是誰了?”

  韋松沈吟一下,道︰“晚輩猜想,那奔出林外去的既然是康一葦,茅屋中的女人,必定就是花月娘。”

  百忍師太黯然一嘆,道;“不錯,正是那下賤無恥的女人。”

  “據說花月娘就在那一天,被康一葦廢去了武功?”

  “不錯,這就怪康一葦一念之愚,假如那時他干脆一掌殺了那下賤女人,至多落個心狠手辣之名,焉能有今日武林一場劫運。”

  “他乃是俠義中人,自然不肯做出那種狠毒之事。”

  “但他縱然手下留情,一樣未得人諒解,起碼你父親和你姨父,首先就斷送在誤會之中。”

  “啊?”

  “你姨父當時未明真象,單憑一時沖動,對花月娘的遭遇大起同情,你父親也一樣被蒙在鼓里,他們自命英俠,怎容康一葦如此摧殘欺淩一個婦女,于是,你姨父親自照料那厚顏無恥的花月娘,替她度力療治內傷,你父親便提劍追躡康一葦,事情有發展,因而一發不可收拾。

  康一葦奇性高傲,不屑解釋,你父親一怒跟他動手,百招之後,‘腹結穴’上中了一指,真氣震破,從此武功全失-一。”

  韋松腦海中陡然記起父親的“風濕病”,恍然大悟,傷感地道︰“可憐的爹爹;這太不值得了。”

  百忍師太冷冷說道︰“不值得的豈止你父親,他僅僅失去一身武功,而你姨父卻失去了整個名譽和幸福。”

  “那又是什麼原因呢?”

  “你姨父受花月娘蠱惑,不但一心欲替她報仇,更在情不自禁之下,跟她發生了不可告人的關系,一切情形,竟然全在那道人的預言之中,後來你父親發覺受了愚弄,極力規勸你姨父懸崖勒馬,回頭是岸,無奈當時你姨父已深陷泥淖難以自拔,你父親苦思再三,才想到一條破釜沈舟的計策。”

  “他老人家怎樣計較?”

  “他為了使你姨父和花月娘絕情分手,便假冒你姨父,起一個暗無星月的夜晚,將花月娘誘到荒野,用金針挑斷了陰經七脈。

  那時候,花月娘得你姨父注力之功,散破的真氣,已經能夠漸漸凝聚一部分,假以時日,功力未必不能恢復,然而陰經七脈一斷,今生今世,便永遠注定不能再練武功了,花月娘羞怒交加,從此遠走南荒。

  但是,你姨父卻因此和你父親割袍斷義,以後再也沒有往來,直到你蘭表妹臨盆出世那一年。你姨父終于因癡而狂,離家不知所終。蘭兒出生,母親又傷褥去世,你父親義不容辭,慨然收養了蘭兒,可憐兩個前途無限的少年英俠,先後全毀在花月娘一人手中,這段經過,除了我恐怕再無知道得更詳細的人了。”

  韋松聽完這篇故事,不免感觸萬端,神傷不已。

  到現在,他總算解破了心里一部分疑團。

  這些往事,為他說明了父親武功失去的原因,也在他心里留下另一些模糊的疑問。

  譬如說︰百忍師太為什麼會遁世隱居?為什麼將這間茅屋叫做“茹根庵”?她有什麼恨事?她和師父百練羽士之間,又有什麼關系?

  這些疑問,使他下意識地感到,百忍師太必然在告訴他的故事之中,隱藏了屬于她自己的一部分。

  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提這些疑問,經堂門口布簾忽然掀起,慧心從門外探進頭來,輕聲叫道︰“師父,素齋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就用麼?”

  百忍師太點點頭,道︰“你韋師兄跋涉奔波了一天,想必餓了,你帶他先去用飯吧!”

  “韋師兄?”慧心瞪大兩只眼楮,望望師父,又望望韋松,對這突然改變的稱呼,顯然感到十二分迷惑和驚訝。

  寂靜的山巒,蕭索的曠野,一彎殘月,斜掛在樹梢。

  慘淡的月光下,倏忽掠起三條其快無比的人影,劃破寥寂,向東飛馳。

  領先的是個四旬上下中年女尼,後面緊緊跟著一男一女,女的僧袍飄飄,男的儒衫獵獵,人兒卻一般神俊秀逸,難分軒輊。

  三條人影在曠野中奔馳,快得宛如三縷輕煙,片刻之後,已繞過西岳華山北麓。

  那中年女尼身形陡然一頓,舉手示意,三人都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下停了步,女尼神情凝重地輕聲說道︰“轉過前面一處峭崖,便是華山派總壇所在,我料那歐陽琰必然還沒有離開華山,慧心帶路,可以避開崖上暗樁,松兒跟著混進去,設法引出歐陽琰,待我絆住他時,你們就放手救人!”

  韋松道︰“那歐陽琰武功雖高,晚輩並不懼他,只是如今華山武當兩派掌門人都被他迷魂毒酒所惑,唯他之命是從,更有許多無辜華山派弟子,一旦動起手來,難免傷了他們,這一點甚感為難。”

  百忍師太毫不思索,沈聲說道︰“不得已對,只管下絕情,施辣手。”

  韋松道︰“但他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自己並不知道做了什麼錯事,假如遽爾施以殘殺,晚輩總覺得不忍下手!”

  百忍師太冷笑道︰“現在咱們以救人為要務,既然發動,勢非得手不可,豈能為了婦人之仁,敗壞大事,你不忍心下手,可以把御敵迎戰的事交給慧心負責,你就只管救人吧!”

  韋松總覺有些不以為然,但百忍師太如此做法,顯然是為了拯救徐文蘭和東方鶯兒,手段雖嫌過份,卻使他無法再作反駁,只得怏怏和慧心動身。

  轉過峰腳,迎面果然有絕崖阻路,壁高四十余丈,中分為二,留有寬僅半丈一條狹道,宛如將一整塊巨石,硬生生用巨爺劈開,形勢極其險要。

  從絕壁外遠遠望進去,可以看見半里以外,是一片寬敞的山谷,谷中房舍比鄰,約有百來棟,這時已是深夜,谷中仍然亮著閃爍的燈火。

  不問可知,這就是江湖著名的華山派總壇所在了。

  韋松在狹道外數十丈處就停了腳步,凝神打量著這武林赫赫有名的華山總壇,內心不禁感嘆,思忖道︰從這些設置和險要形勢看來,當年華山派開山祖師,不知曾經花費了多少心力血流好不容易躋身武林名門大派之列,又怎料想得到,只被萬毒教一杯毒酒,使輕輕易易屈服在掌握之中?

  于是,他又聯想到華山掌門人“奪命判官”藍萊山,在君山會上那番悲壯愴涼的措詞,也想到和他一面之交的伍菲,他們何嘗不是鐵鑄錚硬漢,但血肉之軀,竟抵擋不住萬毒教“迷魂毒酒”,這下場未免太悲慘了。

  怔忡良久,韋松胸中思潮起伏,實在無法決斷,他既不能不救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又不願對無辜的華山門人施用毒手,是以遲疑悲苦,莫可名狀。

  慧心輕輕問道︰“韋師兄,你在想什麼?時候不早了,咱們該開始行動啦!”

  韋松微微一震,從冥思中清醒過來,感慨地道;“是的,應該開始行動了,但我們此時清清白白的雙手,等一會難免沾染滿手血腥,不知會有多少華山門下,喪命在你我劍下,慧心師妹,你不覺得這是件可怕的事麼?”

  慧心嫣然笑道;“原來你還在生師父的氣,怪她老人家不該太狠心了?”

  韋松忙道︰“不!兩害相衡取其輕,她老人家的話,自有絕對的道理,我是耽心在不得已的時候,會忽然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慧心笑道︰“這也不要緊,華山總壇,我曾經進去過一次,里面大約形勢,都很熟悉,咱們索性不用明闖,只消用快速身法掩進谷去,偷偷救了人出來,就不必正面跟他們動手了。”

  韋松苦笑道︰“能夠這樣,最是上策,師妹神劍之下,務必要稍存厚道才好。”

  慧心好像並不在意,聳聳肩頭,道;“知道了,咱們走吧!”說著,當先轉身,奔人狹道。

  韋極吸了一口真氣,緊隨在後,雙掌交錯護住前胸要害,步步謹慎,伏身而進。

  兩人順著峭壁下陰暗之處,捷如狸貓般掠進那半丈寬的入口,彼此相距約有七八尺,以便遙為呼應。

  慧心對峭壁上的伏樁暗卡位置,俱都熟記在心,一路掩遮疾行,片刻之後,兩人都悄沒聲息越過了十余丈長的狹窄通道,竟未被人發覺。

  狹壁之後,便是華山總壇谷口,踞高下望,谷中燈火點點,猶如繁星,一列列的房舍,盡瞰無遺。

  韋松閃身掠進谷口剛剛松了一口氣,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笑,一條其快無比的黑影,飛一般從狹道中疾沖過來,竟從他們身側不足三尺之處,‘唰’地超越而過。

  兩人幾乎同時一驚,急忙閃避,待要定神看時,那黑影已筆直向谷中如飛而去了。

  慧心駭然道︰“韋師兄,你看見那人是誰了嗎?”

  韋松搖搖頭道︰“身法太快、竟來不及辨認他的的像貌,但華山總壇中,決不會有這樣一位絕頂高人。”

  慧心問道︰“會不會是師父跟我們鬧著玩,搶先進谷去了?”

  韋松神色凝重地道︰“不!那人一身黑袍,不像是僧衣。”

  慧心喃喃自語道︰“不是師父,也不是華山總壇的人,那麼他是誰呢?”

  他們正低聲議論,不想竟驚動谷口一處暗樁,只聽一個粗重的聲音喝道︰“誰?是誰在說話?”

  兩人連忙往口,韋松身軀一縮,。退藏在附近草叢中,慧心猛吸一口真氣,身形淩空上拔,竟用“吸壁術”,背貼山岩懸空凝住不動。

  剎時從一塊大石後竄出兩個提刀壯漢,四只精目,向谷口掃視一遍,其中一個說道︰

  “怪了,明明聽到有人發笑,又有人在低聲談話,怎的竟不見了?”

  另一個埋怨道︰“大約你還在做夢吧I要是有人膽敢偷進谷來,前面狹道上三處伏樁會沒有一點動靜?偏是你耳目最靈,連鬼說話也聽見了!”

  那人用力搖搖頭道︰“一點沒有聽錯,那說話的聲音,好像還是一男一女-一。”

  另一個冷笑罵道“扯你娘的臊,八成是你妹子在草窩里偷漢子,越說越玄,連男的女的全聽出來啦!”

  慧心聽到這里,頰上一陣紅,頓時勃然大怒,腰間一挺,人如飛丸,從山壁上崩射而落,腳未落地,僧袍疾揚,那罵人的已被迎頭一掌,仰面栽倒。

  另一個舉刀一幌,縱身便退,大聲叫道︰“有奸細。”

  “細’字才出口,慧心皓腕一探一揮,‘嗡”地一聲龍吟,三刃劍驀地出鞘,那人第四個字還沒叫出來,心窩上已添了個血窟隆。

  她一出手,只不過石火電光之際,劍掌之下,已傷了華山派兩名門下。

  韋松從草叢中暴射出來,待要阻止,業已不及,不禁輕聲責備她道;“才告訴過你,出手要存厚道些,你看好好兩條人命,竟被你無辜斷送了!”

  慧心一邊抹去劍上血汙,一邊漫聲答道︰“誰叫他們嘴里不干不淨,我本不想殺他,一時卻忍不住。”

  韋松還待再說她幾句,忽聞遠處已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只得頓足道︰“這兩人一死,必將驚動全谷,事不宜遲,咱們快些闖進去!”

  兩人急展身形,奔人谷口,不過盞茶之久,身後已傳來急促的尖嘯聲,剎時間,全谷嘯音四起,人聲鼎沸,盡皆驚動。

  慧心倒提著三刃劍,飛步前導,左轉右彎,奔到一排瓦屋邊,低聲叫道︰“韋師兄,現在來不及照師父的話做了,我替你引開搜尋的敵人,你快些去救徐姑娘她們!”

  韋松揚目張望,但見房舍層疊,處處都是呼喝奔逐的人聲,燈球火把,耀眼欲花,哪里還能細查徐文蘭和東方英鶯兒被囚的地方,長嘆一聲,道︰“既已如此,索性放手硬闖吧!

  咱們不必分開,唯一的方法,是擒住一個華山弟子問問他們囚禁人的所在。”

  慧心道;“好!你在這兒等我一會,我去捉一個來。”

  韋松叫道︰“師妹,捉活的,不能再傷無辜了-一。”但慧心早已如飛而去,這些話根本就沒有聽到。

  她自幼生長荒山,哪知天高地厚,提劍竄上屋頂,遙遙一望,見左側不遠處正有一群人奔來,當下並未細想,身形一閃,便迎了上去。

  那群人個個執著兵刃,為首一個白發老人,正是歐陽琰。

  慧心掠身而至,三刃劍當胸一瞬.嬌聲喝問道︰“喂,你們誰知道囚禁人的地方?”

  歐陽琰抬頭一看,卻不認識這年輕女尼是誰?當時一怔,沈聲叱道︰“大膽的東西,谷口暗樁,是你殺害的不是?”

  慧心道︰“不錯,他口里不干不淨,我為什麼不殺他!”

  歐陽琰大怒,暴喝一聲,身後眾人一湧而上,立刻將慧心團團圍住。

  慧心橫劍當胸,傲然不懼,冷叱道︰“老家夥,你敢是仗著人多,要想動手?”

  歐陽琰欺她單身一人,既已被困,該難脫逃,冷笑說道︰“老夫問你,你身為佛門弟子,彼此又索無一面之識,為什麼要擅闖禁地,動輒傷人?”

  慧心“啐”了一口,道︰“呸!誰管你什麼禁地不禁地,咱們是來救人的,任何人也管不著。”

  歐陽琰心中一動,忙道︰“你要救誰?”

  慧心冷笑道︰“裝什麼傻難道你猜不出來,咱們是來救援徐姑娘和東方姑娘的,你只說她們被囚在什麼地方,其他不必嚕嗦。”

  歐陽琰恍然而悟,敞聲笑道;“原來你是受了韋松之托,欲來拯救那兩個丫頭!”

  慧心怒目道︰“你知道就好,她們現在什麼地方?趁早實說。”

  歐陽琰得意地哈哈大笑,道︰“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小輩,可借你來得不是時候。”

  慧心一驚,喝道︰“怎麼不是時候?”

  歐陽琰笑道;“老夫昨日檢視地府石室,發現姓韋的小輩竟沒有燒死,反被他免脫而去,便算定他必然不肯就此罷休,近日勢將潛來此地,所以今日午間,已將那兩個丫頭解送本教總壇,現在離此大約已在百里以外了。”

  慧心駭然驚呼道︰“這話當真?”

  歐陽琰嘿嘿笑道;“自然是真,不過,你若想是看望她們,卻也並非難事,老夫將你擒住,同樣解往總壇,那時你們自能相見!”

  慧心聽到這里,一股無名怒火,陡地狂升而起,但她轉念想道︰這話不知是真是假,須得立刻去告訴韋師兄才好!

  憤憤咽下一口怒氣,提著三刃劍,轉身便走。

  歐陽琰突然笑容一斂,冷喝道︰“賤人,你還想走麼?”拂袖一揮,四周人群登時呼喝連聲,刀劍齊舉,紛紛出手。

  那些圍困慧心之人,絕大多數是華山派高手,其中有幾人曾經見過慧心,原是相識,此時卻漠然無睹,好像根本不認識她一般,

  顯然,他們都已經服用過萬毒教“迷魂毒酒”,早將往事忘得一千二淨了。

  慧心腳下甫一移動,四面兵刃已如雨點般劈落下來她做一諸愕,滿腹怒火,頓時發泄向這批迷失本性的可憐蟲身上。

  只見她蓮足斜跨,呼地在地上劃了半個圓圓,三刃劍迎胸一翻,烏光繞繞身疾旋,錚錚錚!一連幾聲脆響,近身刀劍,立刻斷了七八柄。

  慧心殺機~起,身隨劍走,三刃劍上烏光暴伸暴縮,快若閃電驚虹,一眨眼,場中摻呼之聲此起彼落,已有九名華山高手濺血劍下。

  這時,黑暗中忽然有人發出一聲輕嘆,低低道︰“年紀輕輕,又是佛門弟子,因何殺孽如此深重-一。”

  只是這嘆息之聲甚微,場中又血戰正烈,是以無人聽見。

  歐陽琰目睹這些經過,臉上陡然變色,厲聲喝道︰“住手!退開!”那幸而未死的幾名華山派高手,聞聲收招躍退,神情仍然一片迷茫,竟毫無驚駭傷感之色。

  歐陽琰橫掌護身,向前欺近一大步,一雙精目,閃耀著無限驚訝和駭詫,好一會,才輕聲問道︰“你這一手“驚虹劍法”,是從哪里學來的?”

  慧心悻悻地插回三刃劍,傲然道︰“當然是從師父那兒學來的。”

  歐陽琰深自一震,急問︰“令師是誰?”

  慧心昂首道︰“少華山茹恨庵主,上百下忍。”

  歐陽琰臉上頓現迷惘,怔了一怔,又問︰“百忍乃是法號,你師父俗家姓什麼?”

  慧心道︰“她老人家俗家姓徐。”

  歐陽琰猛然一跳,失聲道︰“她-一她還沒有死?”

  慧心想叱道︰“放屁,她老人家今年不過四十,比你年輕得多,你尚且賴著不肯死,她老人家自是健在。”

  歐陽琰臉上已變成一片蒼自,眼神連轉,忽然堆下滿臉笑容,說道︰“你不要誤會,老朽與令師乃是多年知交,只因一向疏于訊信,傳聞她業已作古,長此耿耿難安,卻不知她竟遁世悟道,今猶健在,真是一件大大的喜訊,過幾日,必當親赴少華,專程訪晤暢述一番,嘿!嘿!”

  慧心本是胸無城府之人,聽了這話,半信半疑,便道︰“如果你真的認識我師父,不必遠去少華山相訪,她老人家現在就在谷外。”

  歐陽琰大吃一驚,渾身冷汗如雨,訥訥道︰“什麼?她-一就在谷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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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5:35


  歐陽琰正當驚駭失聲,忽聞一聲陰冷的聲音接口道︰“不!她已經進谷來了!”

  連忙扭頭過去,卻見不遠處屋頂上,岸然立著一條人影。

  慧心眼中一亮,歡呼道︰“師父。”

  歐陽琰心頭猛震,疾退三步,迅速從腰間撤出一條形狀奇特的獨門兵器來。

  那是一條拇指粗細的特制軟鞭,鞭身有滿倒須,頂端連著個月牙型鎖扣,扣上銳齒森森,乃是經劇毒偎煉,有個名字,叫做“龍須追魂帶”。

  歐陽維琰身武功已然超凡脫俗,自從隨萬毒教返回中原,這是第一次亮出兵刃,其內心的恐懼,已不難想見。

  百忍師太微微一曬,腿不屈、肩不幌,僧衣輕拂,從屋頂上飄然而落。

  慧心見師父果已跟進谷來,心里大感欣悅,迎著又叫道︰”師父。”

  百忍師太冷目如電,迅捷掃了她一瞥,截斷她話頭道︰“傻孩子,還不快些去救人,盡在這里嘮叨些甚?”

  慧心道︰“師父,咱們來晚了,徐姑娘她們已經被解往萬毒教總壇去啦。”

  百忍師太冷哼道︰“別聽他瞎說,她們現在被囚谷後水窖,你韋師兄已經趕去救人,你也快去吧!”

  慧心怒目望著歐陽琰,罵道︰“好啊!原來你在騙我!”三刃劍一擰,便想動手。

  百忍師太沈聲道︰“慧心,這兒的事交給為師,你快去幫你韋師兄救人,得手後可徑自先返雲崖,不必等候為師了。”

  慧心悻悻收劍,道︰“師父,我還不知道水窖在哪幾?”

  百忍師太揚手一指,道︰“由此往北,轉過山腳,有一處水潭,那水窖就潭底。”

  慧心又道︰“師父,這老頭子說他認識您老人家呢-一?”

  百忍師太揮揮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待慧心奔出丈許,忽又高聲叫道“孩子,告訴你韋師兄,務必要謹慎些。”

  慧心揚聲應諾,展開身形,一縷黑煙般向北去了。

  百忍師太輕嘆一聲,緩緩搖了搖頭,自語道;“這孩子,哪里像個出家人!”

  她說這些話時,一半憐愛,一半感嘆,滿瞼洋溢著柔和慈樣的光輝,竟忘記了身邊還有歐陽琰和許多提刀執劍的華山高手。

  歐陽琰沒有出聲,臉色卻變幻不止,握著鞭柄的手掌,早已冷汗涔涔,呼吸急促不勻,顯得內心十分緊張而激動。

  過了好一會,百忍師太連身子也沒有轉過來,只輕輕扛動手上那串閃亮念珠,語聲平淡的問道︰“當年叱 風雲的歐陽雙煞,什麼時候賣身投靠,做了萬毒教的護法?”

  歐陽琰心頭一顫,脫口道︰“啊!你-一你果然就是雪珠姑娘-一?”

  百忍師太漫聲道︰“徐雪珠二十年前早死了。現在我是百忍師太。”

  歐陽琰驚喜說道︰“不管你換了什麼名字,你應該知道本教教主花月娘,就是你的嫂嫂。”

  百忍師太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道︰“‘那賤人,她配嗎?”

  歐陽琰激動地道︰“就算她不配,令兄既以她為妻.,你怎能不認她為嫂?

  百忍師太冷笑道︰“那是我兄長在她蠱惑誘媚之下,一時糊塗做出來的錯事,何況時隔多年,姓花的賤人早嫁給了田烈,現在你卻攀扯舊事,豈不可笑?”

  歐陽琰道︰“無論你怎麼說,令兄和教主情篤彌堅,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花月娘此次遣返中原,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要尋找令兄。”

  百忍師太冷曬道︰“她尋他則甚?難不成竟賤得忘了自已有多大年紀了?”

  歐陽琰道︰“不!她要尋他,乃是要告訴他一件極重要的大事。”

  百忍師太聳肩笑道︰“啊?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歐陽琰頓了頓,道︰“那事老朽不便預泄,反正-一反正與你們徐家的延續,有很大的關系-一。”

  百忍師太猛然一震,未等他說完,身形已霍地旋了過來,眼中稜光噴射,厲喝道︰“你說什麼?”

  歐陽琰長噓一聲,詭笑道;“沒有什麼,這是你們徐家的私事,老朽不便置嚎,如果你想知道,何不往本教總壇,會晤一下老教主花月娘?’百忍師太沈吟片刻,忽然冷冷一笑,道︰“歐陽護法,你倒很聰明,大約你以為憑藉這一句藏頭露尾的話,便能躲過今夜殺身之禍了?”

  歐陽琰忙道︰“歐陽琰雖知技不如你,但卻不是貪生畏死之人,此事絕無虛偽,信不信那就全由你自己了。”

  百忍師太突然笑容一斂,冷冷道︰“很好,我老婆子既然出山,少不得總要會會花月娘那賤人,沖著你這份膽量機智,今夜留你一命,但不能不叫你留下點記號,好讓那賤人知道警惕。”

  歐陽琰心頭一陣寒,不由自主又退了一步,陰笑道︰“你待怎樣?”

  百忍師太怒目一閃,緩緩道︰“我要你自斷一臂,立刻離開華山!”

  歐陽琰懼極反怒,哼道︰“驚虹八劍雖然是曠古奇學,你要老朽束手待斃,那卻打錯主意了。”

  說著,舉臂一揮,那十來名華山高手齊齊閃身擋在前面,一個個橫刀挺劍,蓄勢而待,儼然竟成了歐陽琰的保衛者。

  百忍師太不屑地笑道︰“區區幾名華山弟子,便能擋得住老婆子不成?”

  歐陽琰道︰“你要跟老朽動手,至少得先殺了他們。”

  百忍師太毫無憐措之意,嗤道︰“這有何難,你就把天下之人全擋在面前,今夜也難逃斷臂之厄!”

  嗤聲中,左足微提,竟如幻雲流水般,向人叢直逼而入。

  歐陽琰急忙倒退一大步,‘龍須帶”斜垂地面,沈聲大喝道︰“動手!”

  十來名華山弟子哄應一聲,頓時刀劍紛舉,霍霍寒光,迎著百忍師太反卷而上。

  歐陽琰固然明白,只這十余人絕難擋住百忍師太,趁這一瞬之際,身形倒掠縱起,揚手向天發出一粒紅色號彈。

  那號彈沖天疾升數丈,“波”地炸裂,灑得滿天火花,光彩乍現,四周已如潮水似奔來大批人群,其中包括“奪命判官”藍榮山和武當掌門人青冥道長。

  歐陽琰急聲吩咐道︰“青冥道長率人攔截第二陣,藍榮山準備火筒,阻擋第三陣-

  一!”一面下令,一面自己竟退到十丈以外。

  百忍師太長笑一聲,移步不停,由人叢中長驅直入,手中那串念珠指前打後,左掃右砸,近身五尺以內,直被一片耀眼珠光籠罩,可憐那十余名華山弟子,只要被珠光掃中,莫不刀折劍殘,裂胸斷臂。

  不過霎眼之久,慘呼連聲中,十余人竟被擊斃大半。

  百忍師太視若無睹,腳下井未停頓,仍是悠然舉步,向前走去。

  青冥道長大喝一聲,左手挽訣一領劍身,青芒繞身飛動,率領著二三十名武當弟子,橫身攔住。

  百忍師太眉頭微微一皺,眼中殺機更濃。

  這些玄門羽士,使她不期然想起當年徐文棟在巫山舟中遇見的算命道人。

  青冥道長尚不知大禍將至,木然揮劍攔阻。劍招甫動,門下二十余名武當高弟也一齊亮劍出手,首尾一接,將百忍師太圍在核心。

  只見劍影森森,沙沙腳步聲不絕,七名道人一組,柄斗遙遙相輔,竟布成武當派威震武林的“七星北斗劍陣’。

  百忍師太嘴角泛起一絲冷漠的笑意,念珠交到左手,僧衣微拂,邁步徑闖左側一組陣樞斗腰。

  青冥道長劍鋒斜斜一指,北斗劍勢立時逆轉半圈,十四柄長劍分為前三後二,左五右四,剎時間寒芒暴漲,恍如有一百四十支利劍一齊遞到。

  百忍師太怒叱一聲,左手念珠疾揮,錚錚錚一連數聲,蕩開了左後方七柄長劍,腳下忽然倒踩連環步,身形微微向側斜傾,右手伸縮之間,竟將右方四輛長劍一齊撈到手中。

  這三式避招、封招、在劍-一不但玄妙得出人意外,而且一氣呵成,就像是同時發生,那四名武當道人只覺眼前一花,兵刃已到了人家手中。

  百忍師太五指一合,手中四輛長劍齊腰盡斷,隨手一揮,四枚劍尖飛射而出,另一組中登時有四人慘叫倒地。

  她舉手投足之間,連傷四人,武當“北斗劍陣”在她眼中直如無人之境。

  青冥道長掄劍上前補擋缺口,其余道人連忙換位。

  百忍師太仰天一聲厲嘯,立下殺手,念珠飛花,掌影漫天,武當弟子當之有如滾湯潑雪,紛紛倒退。

  瞬息間,又死傷了十二三名。

  歐陽琰也是自負心狠手辣之人,但目睹百忍師太這般不分首從,視人命如草芥,也不禁膽戰心寒。

  他倒不是為慘死的華山武當兩派弟子而傷感,卻是為自己的安危而驚心,看這情形,武當劍陣再加上兩派殘余全部精英,要想阻攔百忍師太,最多也只能支撐半盞熱茶時光而已。

  想到這里,把心一橫,暗道︰一不做、二不休,犧牲兩派弟子,只要能跟這狠婆子同歸于盡,對萬毒教也是合算的事。

  于是,抽身又退了丈許,沈聲喝道︰“藍榮山,施放火筒!”

  這一聲令下,無異給場中武當門人,也下了一道“追命符”。

  藍榮山聽得‘動手’命令,大喝一聲,“嚓嚓”機簧亂響,狠毒霸道的“華山火筒”一齊發動。

  本來,青冥道長率領武當弟子浴血奮戰,藍萊山和十余名華山高手分執火簡,擋護歐陽琰身前,受命阻擋第三陣,如今武當門人兀自未退,歐陽琰卻下令施放火筒,自是準備連武當弟子一齊燒死,決心玉石俱焚的作法。

  可憐藍榮山等神志已失,哪知後果,機簧響處,十幾支火筒各各噴出大股烈焰,身前三丈以內,頓時變成了一片火海。

  狂焰橫飛中,只聽一聲聲淒厲絕倫的慘號,此起彼落。

  半響之後,煙火慢慢消失,地上只剩下橫七豎八遍體焦屍,連先前負傷身死的,屍體不下三十具,個個焦頭爛額,面目均不可辨。

  歐陽琰倒提“龍須帶”,縱身掠回,低頭檢視,隱約還可以看出“七星北斗陣”所遺形態。十余柄長劍交叉墜在地上,從青冥道長以下,全部武當弟子,都在火筒噴燒中,成了屈死冤魂。

  他順手抬起一柄長劍,一個個撥弄著死屍,細細辨認,卻不見百忍師太。

  這一發現,直驚得他渾身冷汗,方才火筒發動的時候,並未見人脫身遁走,那麼,百忍師太怎會失蹤了呢?

  他兀自不前死心,回頭叱道︰“藍榮山,過來把屍體攤在一旁,咱們要仔細檢視一下,決不能讓她漏網。”

  等了一會,卻未見藍榮山等人有何回應舉動。

  歐陽琰揚目一望,見他們共有十六人,並肩繞站成半個圓圈,從藍榮山開始,人人手執‘華山火筒’,仍如發射之狀,竟沒有一絲動靜。

  他心中大奇,又叱道︰“藍榮山,你怎麼了?我的話聽見沒有?”

  連叫三聲,藍榮山等依舊端立不動,直似並未聽見。

  歐陽琰不禁從心底冒出一縷寒意,旋身一閃,欺到藍榮山面前,舉手試試,卻見他兩眼直視,眉心要穴上,嵌著一粒閃亮念珠,早已氣絕。

  饒他歐陽琰見多識廣,閱歷豐富,見此情景,也不禁栗然而驚。

  他略一怔愣,輕輕一頓腳,飛快地繞著十六人掠過一匝,這才發現十六個人,已死了整整八對,致命之傷,都是一粒嵌在眉心穴上的閃亮念珠。

  歐陽琰恍然頓悟,驚呼一聲,騰身便走。

  但他身形甫動,驀地黑暗中傳來一聲冷哼;“歐陽琰,留下一條手臂再走。”

  隨著語聲,一縷光華破空追到,徑襲他左臂“上溪”穴。

  歐陽琰頭也不回,反手一抖軟帶,一招“盤龍撼柱”,封住後背要害,左肩一塌,身形淩空翻轉;只覺那寒光貼肩掠過,左臂竟似突然輕了許多。

  他仰退落地,一連三個踉蹌,回頭卻見百忍師太正含笑立在身後一丈之外,右手倒提一柄長劍,左手捧著一條血淋淋的斷臂。

  歐陽琰見那斷臂上衣袖顏色,跟自己身上的竟是一樣,低頭一看,才發覺整條左臂已經不翼而飛了。

  這時候,他才感到刺痛和驚恐,臉上蒼白如紙,匆匆自行閉穴止血,顫聲道︰“好!

  好!老朽決不會忘卻今夜斷臂奇恥。”

  百忍師太揚眉道︰“你不妨預先告訴花月娘那賤人一聲,半月之內,我要親自到洞庭會會她,叫她準備準備。”

  歐陽琰抹去頭上汗珠,慢慢點了點頭,道;“你既然如此絕情,半月之後,咱們在洞庭總壇分個強存弱死。”頓足抹頭如飛而去。

  百忍師太聳聳肩,緩緩掃了地上死屍一眼,臉色竟平靜如常,毫無絲毫憐借之意,冷冷說道︰“朋友,熱鬧看了一夜,你也該現身出來了吧?”

  隨著語聲,一棟屋角檐下怪笑著翻出一條人形。

  那人全身都籠罩在一件寬大的黑袍之下,滿頭黃發,隨風飛舞,一雙眼楮,卻閃爍著有如鬼火似的碧綠光芒。

  百忍師太一見那人猙獰之狀,腦中忽然想起少華山雲崖頂上那只靈猿“巧巧”來。皆因那人如非是芽著一件人類的衣袍,乍看之下,簡直和巧巧就沒有兩樣。

  是以略覺一驚,怒目道︰“閣下縮骨之術很是不俗,檐下觀虎斗,意圖何在?”

  那人輕嘆一聲,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道︰“在下適逢巧遇,得睹師太絕世武學,心里佩服得很,但師大乃佛門弟子,這般肆意屠殺,未免有些違背好生之德吧?’百忍師太冷哼道︰一你以為我殺得太過份了?

  那人道︰“首徒自當誅戮,但是這些無辜之人,師太就殺得太不該了。”

  百忍師太嘿地冷笑道︰“老婆子一向不知悲天憫人,你如果有心想教訓我老婆子,那就再好不過。”

  那人呲牙笑道︰“在下豈敢教訓師太,只願奉贈一句銘言︰殺孽無邊,必遭天譴。師太保重,在下告辭了。”

  百忍師太僧袍一拂,低叱道︰“慢著,老婆子還沒有領教高姓大名!”聲落人至,右臂虛揚,一掌向那人背心按去。

  那人霍地擰身暴轉,雙掌交揮,笑道︰“化外之民,還提名姓則甚?師太請留步。”

  兩股掌力一觸,百忍師太心頭一震,腳下不期然倒跨一步。

  那人卻借勢淩空連翻,飄然直落向十丈外在色中,一眨眼,便失去了蹤跡。

  百忍師太木然而立,這一剎那,在她一向冷傲的面龐上,第一次閃過一絲驚訝而駭異的神色。

  好一會,才喃喃說道︰“啊!是他,是他-一。”

  口□□□

  慧心依照師太的話,向北飛奔,不多久,便到了山崖腳下。

  她略一住足,急急繞著山腳尋去,的尋了半里路,突見一股飛瀑,從崖頂斜掛注入谷中,在山腳下匯集成一個寬達十丈左右的深潭。

  潭水呈現藍黑色,水面不時冒著成群泡沫,飛瀑從百丈高崖直瀉潭中,其聲悶而不銳,就像傾注在一只巨大的瓦罐中一般。

  慧心立在潭邊,直覺陰寒浸人,那水珠飛濺在臉上,竟似一粒粒堅硬的的冰雹,著膚刺痛,冷澈心肺。

  她揚目四顧,既未看見韋松.也瞧不出水窖在什麼地方,心中忐忑,卻發現一樁奇異之處。

  原來那潭水面積僅只十丈,潭邊又別無支流或小溪,飛瀑傾注不止,潭水卻不見高漲,那麼不輟不休的水量,向哪兒去引泄呢?

  正在詫異,驀見離開水譚不遠處的草地上,直挺挺躺著三個青衣大漢,兵刃散落,竟是被人點了睡穴。

  慧心掠身過去,順手提起一個,解開他的穴道,嬌聲叱問道︰“快說,水窖在什麼地方?”

  那人睜開昏限,一時還未轉過念頭來,揉揉眼楮道︰“水窖?什麼水窖-一?”

  慧心揚掌“啪啪”兩聲,一反一正,狠狠打了他兩記耳光,罵道︰“你敢跟我裝傻,我打落你的狗牙!”

  兩記耳光過處,那人痛哼一聲,牙齒噗噗斷落了七八顆,臉頰頓時腫得像兩片熟透了的茄子。

  那人又痛又怕,頭腦也清醒過來,連忙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叫道︰“女菩薩饒命,小的不敢裝傻,那水窖就在潭水下面!”

  慧心叱道︰“我知道在水潭下面,我是問你入口在什麼地方?”

  那人指著對面山壁道︰“就在那水瀑後面,女菩薩請沿潭邊走過去,水瀑左邊有十級石階,可以直達水瀑後面洞穴,便是水窖的入口了。”

  慧心凝目望去,果然看見潭邊和山崖之下,有一條小徑可通,只因此時夜色正濃,是以方才沒有發覺。

  她滿意地點點頭,笑道︰“你們倒會選地方,把入口藏在水瀑背後,實在令人難找。”

  那人腆顏道︰“這還不算奇,最奇的是人口下面,還有地底陰河,入窖的人要是不小心,一著失手,休想再活著出來......”

  慧心揚揚黛眉道︰“咦?還有這許多厲害?你詳細說給我聽聽。”

  那人忽然自悔失言,腆顏笑道;“窖中情景,小的也是聽人說起,並沒有親眼看見,女菩薩進了水窖,自然會知道的。”

  慧心笑道︰“既然你也沒看見過,那就帶路一起去見識見識如何?”

  那人忙道︰“求求女菩薩,派中規例極嚴,小的只負責守衛,規定不準擅入水窖,否則難逃重責!”

  慧心仍是淺笑盈盈,道︰“重責是什麼?”

  那人道︰“或枷窖半月,或廢去武功,或被逐出華山派。”

  慧心又問;“會不會砍頭呢?”

  那人訥訥道︰“這個,這個-一”

  慧心突然臉色一沈,冷哼道︰“你要敢不聽我的吩咐,我也懂得給你重責輕責,索性一刀把腦袋砍下來當皮球玩去不去由你!”

  說著,俯身從地上抬起一柄鬼頭刀來。

  那人心膽一陣寒,急道︰“女菩薩息怒,小的帶路就是了。”

  慧心把刀背在他頸脖上磨了兩下,笑道︰“要是不信邪,不妨試試看!”

  那人顫抖著爬起來,踉踉蹌蹌領路,慧心緊跟在後面,刀尖就擁在那人後頸窩,一邊走,一邊問;“喂,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戰戰兢兢道;“小的叫做賴春水,有個名號,叫做賴一刀。”

  慧心笑道︰“為什麼叫賴一刀?”

  賴一刀道︰“只因小的使得一手好刀法-一”

  “啊!那倒小看了你嘛!不過,你要是敢下聽我吩咐,我叫你賴掉一刀,賴不掉第二刀!”

  “是!是!小的天膽也不敢。”

  “一賴一刀,我問你,不久以前,有一個少年公子也到水窖來過沒有?”

  賴一刀想了想,道︰“小的剛接班,所以.l一沒有見到!”

  慧心叱道︰“胡說,沒有見到,是誰把你們的穴道制住的?”

  “這-一”

  正說到這兒,已經到了水瀑邊緣。

  賴一刀假作畏避那飛濺擊人的水花,總算把說漏嘴的話含混了過去,兩人側身穿過水瀑,里面竟是一個黝黑的山洞。

  那山洞並不太深,但在距離水田兩丈之處,另有一個五尺方圓的地洞,洞中寒氣陰森,深約十丈,下面竟是一片粼粼水塘。

  地洞入口,掛著繩梯,便是唯一出人的途徑,此時空空蕩蕩垂懸在水面,靜靜不聞一點聲息。

  這情景,宛如一只裝了半瓶水的瓶子,從瓶口垂下一條長繩,而瓶身大,瓶口窄,四周別無可供上落的地方了。

  慧心伏在洞口,側耳傾聽,下面死沈沈毫無聲響,撿一粒石子投下去,很久很久,才傳來“哆”地一聲沈悶的音響,緊接著,便是微微的“嗡嗡”回蕩之聲。

  她皺著眉問道︰“這就是水窖嗎?”

  賴一刀點頭道;“是的!下面就是本派囚人的水窖。”

  慧心詫道︰“那麼,怎不見下面有人呢?”

  “這-一”賴一刀干笑道。“小的卻不知道。”

  慧心道︰“你下去看看,有兩位姑娘在窖里沒有?”

  賴一刀臉色大變,吞吞吐吐道︰“小的不敢擅入水窖,寧願在洞口替女菩薩守望把風-

  一”

  慧心叱道︰“誰要你守望,我叫你下去救人,你去不去?”冷冰冰的刀鋒,又按到他脖子。

  賴一刀哭喪著臉,跪地哀求道︰“不瞞女菩薩,這繩梯之上,均被歐陽護法用毒藥塗抹過,小的身無解藥,下去雙手必定中毒,求你饒了小的狗命吧!”

  慧心暗地一驚,忖道︰“難怪韋師兄久無消息,大約他便是貿然入窖救人,手上中了毒,如今已失陷在水窖中了。”

  她對韋松的安危實有無限關切,心念及此。竟未再衡量利害得失,匆匆棄了鬼頭刀,從懷中取出一副薄薄羊皮手套戴上,嬌軀一折,跨進了洞口。

  站在繩梯頂端,這才吩咐賴一刀道︰“你快去準備一根長繩來,我救妥人系在繩上,你就拉他們上來。”

  賴一刀如聞大赦,連聲應進︰“小的領會得,女菩薩盡管放心!”

  慧心向下退落兩步,忽然又探出頭來,冷聲道︰“賴一刀,你如改趁我下去以後逃走,可要留神你的腦袋瓜子!”

  賴一刀急忙跪下道︰‘小的天膽地不敢,女菩薩開恩。

  慧心哪知人心險惡,微微一笑,道︰“諒你也不敢,否則,你就要改改名字,叫做‘挨一刀’了!”

  說完,螓首一縮,沿梯而下。

  賴一刀只覺她臨去時一笑,既美又媚,恍如一朵春天里盛開的牡丹,心弦不禁一震,怔怔立在洞邊,果然忘了逃走。

  但過了片刻,突聽慧心在客中驚呼,腦中一清,連忙伏在洞口問︰一女菩薩,你看見有人了嗎?

  慧心手握繩梯,嬌軀在空中不住晃動,仰頭叫道︰“看見了,看見了,賴一刀,快把長繩垂下來。”

  賴一刀又問︰“你沒有被梯上的暗毒沾染上麼?”

  慧心不耐地道︰“我很小心,又戴了手套,怎會中毒。”

  忽然心中一動,忙問︰“喂,賴一刀,這水里有沒有毒?”

  賴一刀道︰“水里也已下毒,女菩薩,你要仔細一些!”

  慧心道;“知道了,你快把長繩”

  一句話還沒說完,突覺軟梯頂端一松,左邊一條粗繩竟已斷了。

  她仰面一望,駭然瞥見賴一刀正揮動鬼頭刀,方要再砍斷右邊粗繩,這繩梯全僅兩繩吊掛,粗繩一斷,那還得了!

  慧心勃然大怒,嬌叱一聲,雙手輪轉如飛,身子沿著軟梯疾升而上。

  軟梯長約十丈,此時慧心情急,每一借力,便嗖地竄上三丈,兩次騰升,已距洞口不遠,縴塵向上一揚,猛可劈出一掌!

  掌力甫發,軟梯一震,右邊那條粗繩也被砍斷。

  慧心清晰聽得賴一刀慘呼之聲,自己卻已淩空翻轉,“撲通”一聲響,跌落進水窖中,登時嗆了幾口水。

  她慌忙踏水浮起身來,張目四顧,心里只叫得苦,那洞口高懸頂上,猶如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瓶口,軟梯一斷,任她武功高強,也無法從水面飛躍而上。

  好在她自幼喜動,泅水功夫原就不弱,此時也無暇再痛恨那該死的賴一刀,緩緩泅水搜尋,不多久便看見遠處壁崖之下,有一塊很大的木排,排上挺直躺著兩個衣衫破爛的少女,大約就是她要拯救的徐文蘭和東方鶯兒了。

  她遊水而前,攀上木排,觸手又摸到一個男人的頭顱,細細一看,竟是韋松。

  韋松這時已昏迷不醒,一只手緊緊抓著木排,另一只手則牢握住徐文蘭的柔荑,顯見他是在進入水窖後,尋到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自己卻中毒昏迷。

  慧心急忙將他拉上木排,先替他封閉了腕上穴道,然後為他推宮活血,好半晌.韋松才悠悠睜開眼來。

  他失迷望望慧心,竟像忘了她是誰?渾身簌簌發抖,顫聲道︰“啊一我好-一好冷-

  一”

  慧心低聲叫道︰“韋師兄,你手上中了毒.所以會覺得寒冷,趕快運動調息一下,將內毒逼出來,就不會冷了。

  韋松恍如未聞.牙關相撞,發出一陣格格聲響,痛苦的叫道︰“好冷-一我冷-一我好冷一-”

  慧心忙脫下身上僧袍,擰于後替他裹在身上,又從懷里取了一粒藥丸,用給他吞下,待了一會,韋松仍是冷得簌簌發抖。

  慧心忖道︰這兒又沒旁人.他既然冷得厲害,讓我抱著他,或許會使他暖一些。

  她心中原本純真無邪,想到便做,張開雙臂,把韋松緊緊摟抱在懷里,輕聲問道︰“韋師兄,這樣覺得好一些麼?”

  韋松寒從心起,豈是一點體溫能夠明去寒意,但恰巧藥丸之力已開始發作,是以感到寒意稍減,忙點點頭。偎在慧心軟玉溫香懷抱中,默默運功調息起來。

  慧心衣著單薄,內衣又被水浸透,薄薄衣衫貼在身上;雪肌隱約,胴體若現,如今又跟一個男人依偎擁抱,初時不覺得什麼,時間略上,便感到身體內產生一種異樣的敏感,渾身有如蚊行,心血漸漸沸騰難抑。

  他們一個寒冷難熬,一個卻燥熱不堪,寒冷的需要溫暖,燥熱的最盼清涼,彼此均有迫切的需要,不知不覺,擁抱得更緊。

  韋松仗著藥力,運氣一陣,寒意已逐漸消失。

  但慧心卻越來超覺心血翻滾,周身灼熱如火,心靈深處那少女潛在的本能,被韋松的男性觸發起來,頃刻,泛濫成災,漸漸淹沒了她的純真和理智。

  水窖,像一個死沈沈的墓穴。

  久之,久之,“墓穴”中開始湯漾著一聲聲急促的喘息和呻吟。

  喘息之聲,若隱若現,呻吟之聲,若斷若續。

  久之,又久之-一

  韋松功行三周天,體內毒性已盡,頭腦也清醒過來。

  當他再度睜開眼楮,發覺那喘息和呻吟就在耳邊,懷中更糾纏著一個滑膩、細柔的肉體,順手一摸,登時嚇了一大跳,猛然推坐而起,喝道;“是誰?”

  這一聲驚喝,立刻在”墓穴”中引起一陣旋風。

  慧心神志一清,羞澀的躍起身來,匆匆掩束衣襟,粉臉紅得像一盆血,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才好,略一遲疑,轉身向水中便跳。

  韋松慌忙一把拉住,駭詫道;“慧心師妹,是你?這-一這是怎麼一回事?-一”

  慧心急跺腳,掙紮著叫︰“放開我,放開我”

  韋松哪里肯放,死命將她按坐在木排上,急聲問︰“慧心師妹,你怎會也在這兒?快說給我聽聽!”

  慧心掙紮不脫,“哇”地大哭起來,兩只腳亂蹬亂踢,用力將頭伸進水里,古嚕嚕喝下好幾大口水。

  韋松越不敢松手,驚惶失措地問道︰“師說,你要干什麼?”

  慧心哭叫道︰“我要死,我寧可喝了毒水死了吧,羞死人了……”

  韋松仿佛有一點懂了,道︰“這水窖中的水並沒有毒,你就是再喝多一些,也不會死的!”

  慧心哭道︰“你哪里知道,賴一刀說的,水里都有毒。”

  韋松笑道︰“胡說,這窖中之水,與洞外飛瀑下水潭原是相通的。怎會有毒?你不要聽人瞎說。”

  慧心呆了一呆.道︰“果然沒有毒嗎?剛才你怎會冷得發抖呢?”

  韋松道︰“我尋到水窖,一時未防,不料歐陽琰竟在軟梯上塗了毒藥,雙手被寒毒所染,所以才昏了過去,師妹,你怎會找到這兒來呢?”

  其實,他還不知道自己曾在“千花散”毒液中浸過七天七夜,對一般毒物已有先天抗御之力,否則一旦中毒,豈能如此輕易便痊愈了。

  慧心道︰“是師父叫我來幫你救人的,都怪我大意,上了賴一刀的當,被他把軟梯砍斷,後來見你中毒,一直叫冷,所以,所以一,”

  說到這里,忽又想起剛才那羞人情景.連忙改口叫道︰“啊!還是死了的好-一”蠻腰一挺,“撲通”滾落水中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6:19


  慧心羞愧交加,趁韋松未備,柳腰一挺滾落水中,如瘋似狂,拼命向對面崖壁下遊去。

  韋松大驚,緊跟著躍入水中,一邊劃水急追,一邊叫道︰“師妹,你不能死,死不得。”

  慧心回頭見他已追到近前,身于一折,沈入水中,宛如一條靈捷的遊魚,不停向潭底鑽沈下去。

  潛沈了十余丈,仍未到底,張目四望,水中漆黑一片,但她卻感到有一股緩緩流動的暗流,從左側外伸過來。

  慧心雙腿剪水,迎著那股暗流遊去,漸遊漸覺水面加大,暗勁沖得她幾乎無法移動前進,心里暗喜道︰這兒八成就是水源人口,尋到源頭,就不難脫險了。

  她幾乎忘了剛才要尋死的念頭,閉住一口直氣.手足井用,逆流而行。

  誰知才要遊近壁腳下,突然左腿上被人牢牢抓住,向上一提,竟身不由主,浮出了水面。

  韋松攔腰一把抱住,喘息道︰“師妹,你為什麼要死?是我昏迷的時候欺侮了你麼?我錯了,你可以打我罵我,但你要原諒我是無心的-一。”他一時情急,雙手無意中竟掩蓋在女孩子最敏感的地方。

  慧心渾身一抖,嬌呼道︰“快放手,你快放手呀!”

  韋松道︰“除非你答應不再尋死了,要不然,我一輩子也不放手。”

  慧心嗔道︰“你是死人嗎?我若真的想死,你這樣抱著就能阻擋得住?快放開手。”

  韋松想了一想,連忙松手道︰“果然,我真是急昏頭了,師妹如想尋死,這樣確然不能攔阻-一。”

  慧心扶著壁崖,背轉身扯弄著衣衫,埋怨道︰“韋師兄,這樣算什麼,我好歹是個出家人,雖然這兒沒有旁人看見,這樣拉拉扯扯,實在也太不像話了,我要告訴師父去!”

  韋松急得連連作揖,道︰“唉!都怪我昏迷中失了理智,不知怎的冒犯了師妹,我真該死,師妹,求你看在我神志昏亂出于無心,原諒我這一次-一。”

  慧心臉上一紅,心里暗笑,道︰“好啦!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原諒你一次。”

  頓了一頓,輕聲又道︰”剛才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韋松道;“真正毫無所知,唉!若有一點知道,斷然不敢做出如此冒瀆師妹的事來。”

  慧心暗地幽幽一嘆,一時竟說不出心里是什麼滋味,低著頭,只顧呆呆的發愣。

  過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說道︰“剛才我在水底,已經找到水源人口的地方,咱們再遊下去試試,或許可以尋到出口,設法脫身,你現在體力還能支撐麼?”

  韋松道︰“已無大礙了,但我水性不太好,不知能不能潛遊太久!”

  慧心抿嘴笑道︰“水性不好,方才怎能拉住人家的腳?差點讓人家嗆了一大口水呢!”

  她仔細分辨了一下方向,招呼韋松雙雙潛入水中,沿著石壁摸索,不久,果然又尋到那股暗流所在。

  兩人逆水劃泅,漸漸遊到石壁邊沿,只見壁上有一個六尺寬的圓洞,那股暗流,便是由洞中而來。

  慧心嬌軀一折,輕輕滑進洞里,兩只手攀附洞壁,使身子不致被水流沖退,小心謹慎地向前移動,韋松緊跟著也鑽進洞來。

  她初時以為這石洞必然很深,那知移行不過半丈,突然發覺已經很容易的穿過石洞了,大喜之下,足尖一點石壁,身子箭一般向上浮射而起。

  “嘩啦!”

  “嘩啦!”

  兩人一先一後冒出水面,急急張望,心里卻同時一沈。

  原來他們置身之處,並不是飛瀑下的水潭.卻是另一個比水窖更小的岩洞,頂高約數丈,形式竟和水窖十分相似。

  這岩洞大約有兩丈方圓,也是上窄下寬,形如瓦罐,頂上洞口嵌著一塊極厚的水晶磚,藉以透進微弱光線。

  慧心憤然道︰“華山派不知怎會找到這鬼地方,一個洞接著一個洞,好像老鼠窩似的。”

  韋松道︰“水底既有暗流,必然有進水的地方,咱們再沿著石壁找找看!或許能夠找到。”

  慧心道︰“要是能再找到一個死岩洞,那就叫人泄氣了。”

  韋松道;“如果能這樣一步步接近外面水潭,我們就有出困的機會了。”

  慧心無奈,道︰“好吧,咱們歇一會再找吧!我有些累了。”

  兩人倚著石壁,身子浸在水里,才休息了一會,忽然聽到一個低啞的聲音叫道.︰“韋松!韋松!”

  韋松吃了一驚,問道︰“師妹,是你在叫我?”

  意心道︰“沒有啊!我什麼時候叫了你?”

  韋松立時毛發怵然,道︰“我分明聽見有人在輕輕喚我的名字,難道一-?”

  話聲未落,對面壁角陰影中,又傳來一陣激動的呼喚︰“韋松,真的是你麼?啊!老天。”

  那聲音低沈而嘶啞,乍聽之下,令人有一種冷颼颼的感覺,韋松駭然遊目四顧,全身毛發都好像豎立了起來。

  慧心身上僅有一層薄薄的貼身內衣,連忙抱胸躲到韋松身後,急叫道︰“韋師兄,把你的外衣脫給我,快些!”

  韋松不知她何以在此時需要外衣,但毫未遲疑,匆匆解了下來遞給他。

  慧心一面穿衣,一面催促道。“你過去看看,是誰在那兒說話?”

  韋松點點頭,循聲凝目望去,卻見對面石壁上,釘著兩條粗大鐵鏈,鏈身交叉直人水中,石壁和水面之間,赫然浮著一顆亂發蓬松的頭顱。

  皆因壁角光線陰暗,那人又只有一顆頭浮在水面上,他們未曾注意,自是不易看得出來韋松緊張的定了神,沈聲問道︰“你是誰?被人用鐵鏈鎖在壁上的嗎?”

  那亂發蓬松的頭顱動了一下,急促的道︰“是的!孩子!你快過來,快過來-一。”

  韋松向前遊近一些,又問︰“你-一你是誰-一”

  那人忽然將頭浸在水里,使滿頭亂發浸濕之後,猛可一仰頭,“唰”地一聲,濕發全甩向腦後,登時露出整個面坑

  韋松一見,失聲驚叫道;“是你?東方老前輩-一!”

  原來那人眉髯俱白,形容枯槁,兩只眼楮全瞎,只剩下紅紅兩個肉眶,雖然已經不成人形,但韋松仍能一眼認出,竟是那隱居洞庭湖濱,曾經救過他一命,後來被萬毒教毀家殺傷墜湖,至今生死不明的東方異。

  他萬想不到竟會在這間隱蔽的水窖中見到東方異,更想不到東方異會變成兩眼俱瞎,被禁錮在華山總壇,落得這般慘狀。

  由東方異,使他想到現在隔壁水窖中的東方鶯兒,以及對他懷恨不諒的東方小虎和慨然舍已成全的北天山神手頭陀。

  這些人,關系他的一生實在太深了,因此使他遽然之下,竟不知是悲是愁?是驚是怕是夢是真?

  他用發抖的雙手,緊緊捧著東方異殘廢的臉龐,內心激動,簡直無法形容,很久很久,熱淚才奔眶湧出,用力搖撼著東方異的身于,淒聲叫道︰“老前輩,你-一你老人家怎會落到這般情形-一?”

  東方異目不能視,兩只翻轉的肉眶卻頻頻擠動,一滴滴晶瑩水珠從眼眶中滾落,但他卻掙紮著露出一絲淒涼的苦笑,喃喃道︰“好孩子,你總算還認得出我,可見我並未改變多少,是嗎?”

  韋松痛苦的搖搖頭,道︰“老前輩,告訴我,是誰害了你老人家?是誰把你鎖在這兒-

  一?”

  東方異慘笑道︰“還有誰呢,除了萬毒教,還有誰會干出這種毒辣的事。”

  忽而話題一轉,問道︰“孩子,你也告訴我,和尚是怎樣治好你的毒傷的?”

  韋松含淚將桐柏求醫的經過說了一遍,說到神手頭陀犧牲一甲子功力,舍己成全為他驅毒,東方異既驚又喜,頻頻

  額道︰“難得,難得.和尚竟有這種胸襟,的確令人感佩。”

  韋松本想說出東方鶯兒現正在隔壁水窖,但見他神情已很激動,只得暫時忍了回去,便問道︰“據聞老前輩負傷墜湖,怎又失陷在這兒呢?”

  東方異長嘆一聲,幽幽道;“這是劫數,我重傷墜湖本來未死,匿身治好傷勢,原擬前往桐柏山一行,不想途中竟和歐陽琰那老賊不期而遇,所以-一唉!這件事不提也罷,孩子,你倒是說說,怎會也陷身水窖之中,那一位同伴又是什麼人?”

  韋松道︰“那是晚輩的師妹,咱們先後趕來水窖營救……營救表妹徐文蘭,不料軟梯被人砍斷,正在尋找出路!”

  東方異微詫道︰“師妹?她也是衡山弟子?”

  韋松靦腆道︰“慧心肺妹並非晚輩南岳同門,而是少華山茹恨庵徐姑娘門下,乃是佛門中人。”

  東方異更訝道︰“原來她不是道姑?這個尼姑?你徐姑姑又是誰呢?”

  正自沈吟,慧心卻遠遠叫道︰“韋師兄,你過來一下。”

  韋松招招手道︰“師妹,快來見見東方老前輩-一。”

  慧心扭一扭身子,不悅的道︰“人家叫你過來一下嘛,有話跟你說。”

  韋松只得向東方異告罪,泅水遊回這一邊。

  慧心拉著他,附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喂,你也輕輕回答我,那老頭子是誰?”

  韋松低聲道;“他就是東方姑娘的父親,你理當過去見禮。”

  慧心一道︰“哼!我才不呢,他說話好討厭,什麼尼姑道姑的,要他多管什麼閑事-

  一。”

  韋松忙正色道︰“師妹千萬不可這樣說,東方前輩待我恩同再造,咱們決不能說這種無禮的話。”

  慧心出著嘴唇道︰“要不是因為他救過你的性命,我真想過去臭罵他一頓!”

  韋松大驚,連忙沈聲喝道︰“快不許胡說。”

  意心又道︰“你準備將他怎麼樣?”

  韋松毫不思索,毅然道;“自然要設法救他老人家出險!”

  慧心道︰“咱們自己能不能脫身已經很困難,又要救徐姑娘,又要救他女兒,如今又得救他,怎能數得了這許多?”

  韋松輕噓道;“小聲一些,他還不知道東方姑娘在隔壁水窖中,你這些話要是被他老人家聽到,豈不叫我變成忘恩負義的小人了,無論怎樣困難,除非我也困死此地,但能脫險,舍命也要救他一起出去。”

  慧心聽了,默然不語。

  他們這些話,雖然語聲極低,東方異兩眼全底,耳朵卻分外靈敏,聽到這里,又驚又懼,臉色已變得一片蒼白。

  但他極力的控住內心那不可名狀的情緒,卻沒有開口詢問。

  慧心拗不過韋松,終于十分不情願的泅行過去,勉強向東方異見了禮,她本是胸無城府之人,哪想得到方才一時氣憤的幾句話,竟使東方異暗暗下了一個可怕的決心。

  韋松摸索著鐵鏈,潛運真力,硬生生扯開鐵環,從東方異背後“琵琶骨”上.解去鏈鎖,東方異衰弱無力,鐵鏈一松,險些沈人水中。

  韋松忙又扶他依靠在石壁上,忽然想起自己身邊還有一盒“返魂丹”,匆匆喂他眼下一粒,撕下衣角,用布帶將他身子暫時系在壁間鐵鏈上,便開始替他援經推宮活血。

  東方異無力的搖搖頭道;“我一身功力全被歐陽琰破去,雙目俱瞎,又遭鐵鏈穿鎖,縱得活命,也成了殘廢人,你們不必再枉費力氣照顧我了。”

  韋松柔聲勸慰道︰“老前輩放心,軟梯雖然斷了,我們一定能設法找到水源人口,營救你老人家出險。”

  東方異淒然道︰“你們若找到水源人口.也無法脫身出困,那水源乃是經地底陰河浸入洞里,縱然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穿越陰河逃走,否則,歐陽琰豈能想不到這個漏洞。”

  說到這里,語聲略頓,又道︰“老朽被囚了許久,眼雖不能看見,但卻想到一條唯一脫險途徑,不知是否能成功?你們倒可以試試。”

  他舉起顫抖的手,向上指了指,問道︰“叫上面是不是有一處水晶磚掩蓋的洞口?”

  韋松忙道︰“是的,但洞口距離水面足有三丈以外,四壁凹陷,無處著力,只怕難以攀登。”

  東方異道︰“假如只有一個人,自然無法攀登洞頂,但你們現有兩人,武功又未失去,卻可以試試,一人踏水維持浮在水面,另一人先爬上他的肩頭,只須借力一縱,三丈高何難一躍而上?”

  慧心一聽這方法,立時刻叫道︰“是啊!咱們沒有想起疊羅漢的法子呢,韋師兄,你在下面作樁,讓我試一試。”

  韋松仰頭望了一會,搖頭道︰“你先不要太高興,這方法或許有效,但洞口已經被人用極厚的水晶磚封死,即使能躍達洞口,也無法破磚而出?”

  東方異微笑道;“這個更容易解決,我默察很久,他們平時為我送飯,便是由洞頂用長繩垂下來的,可見那水晶磚是活動可移的東西。”

  韋松又道︰“洞頂四壁平滑.無處插手,只怕不容易移開那麼厚的水晶磚。”

  慧心迫不及待的道︰“不管行不行,咱們先試試看再說。”

  于是.韋松踏水虛浮,慧心攀著他肩頭,緩緩爬到肩上,初時二人配合不好,不是慧心爬了一半又跌下來,便是韋松無法踏水使身軀定樁不動,好幾次均未成功。

  慧心嫌身上外衣沾滿水之後,既礙手腳,份量又重,見東方異兩眼都瞎了,便索性脫去外衣,振臂而行。

  她心中對韋松已無避諱,也不顧內衣貼著胴體,玲瓏浮突畢現,就如沒有衣服一般,韋松只瞥了一眼,心里登時狂跳不止,連忙閉上了眼楮。

  慧心絲毫未覺,全神貫注爬上韋松肩頭,慢慢站立身子,叫道︰“韋師兄注意了,我要用力啦!”

  韋松不敢睜眼上望,漫聲應道︰“好,你開始吧。”

  話才出口,慧心雙足一點,身形嗖地破空而起,三丈高距離,果然輕輕易易一躍而達。

  當她探手一推那塊水晶磚時,卻發覺它紋風不動,忙要再尋插手定身的地方,一時竟無從找到,身子失卻憑籍,驚呼一聲,重又墜落下來。

  韋松踏水虛浮,被她足下一點,無處著力,猛然垂入水中,剛掙紮著冒出水面,聽得慧心驚呼之聲,不覺仰頭上望

  這一望,駭然失措,原來慧心那若隱若現的晶瑩胴體,正向他頭頂滾落,他再也顧不得避諱,慌忙張臂一把接住,“撲通”一聲,兩人一齊都沈落在水中。

  慧心張口喊叫,喝了兩口水,推開韋松,埋怨道︰“都是你沒有浮穩,害我力量不夠,推那水晶磚不開,我不來啦,你自去試試。”

  韋松道;“我想必是那水晶磚份量甚重,或者嵌得太牢,空中無處著力,所以推它不開。”

  慧心道︰“那怎麼辦呢?眼睜睜不能上去,多氣人。”

  韋松目光一瞬,道︰“別急,我有個主意了。”

  他泅到墅角,力貫指尖,將石壁上鐵鏈一環一環扭開,取下約五六節鏈環,掂了掂,每一節份量均很重,含笑道︰“師妹請讓開,咱們先設法弄碎了水晶磚再說。”

  慧心依言退到石壁邊,韋松先拈起一節鏈環,扣在掌心,覷得真切,突然抖手一揚,那鏈環夾著勁風,激射而上。

  “砰”!一聲脆響,鏈環擊在水晶磚上,火花四射,立時又彈落下來。

  韋松探手接住,仰頭里去,那水晶磚上現出一絲極輕微的白線。

  但是,這一絲白線,正說明水晶磚已被鐵環震裂,無異給了他們一線生機和希望。

  韋松力貫腕臂,倏忽間雙掌連揮,一節又一節,連珠般射出鏈環。

  洞頂“呼呼”連聲不絕,片刻之後,水晶磚上已滿布裂紋,碎屑紛落,宛如冬日飛舞的銀色雪花。

  慧心瞧見大喜,叫道︰“韋師兄,給我!給我!讓我也玩玩。”

  她從韋松手中接過鏈環,也施展連珠手法,遙擊洞頂水晶磚蓋,右手射、左手接,嬌軀在水中扭擺移動,玩得十分開心。

  韋松怔怔注視著她橋憨天真之態,內心暗嘆不已,忖道︰似她這般年紀、原該生活在天真爛漫的天地中,如果長伴著燈古怫,熬渡漫長寂寞,真是天下最最殘忍的事了。

  遐思中,忽聽東方異低低呻吟了一聲。

  韋松一驚,慌忙扶住他問︰“老前輩,怎麼樣了?”

  東方異苦笑道︰“沒有什麼,我體力虛弱得很,請你替我解下頸項上那條系著小牌的銀鏈來,好麼?”

  韋松探手到他頸上,果然摸到一條細鏈.鏈端系著一塊橢圓形的小銀牌,一邊替他解摘,一邊安慰他道︰“老前輩,你可以放心了,咱們就快弄碎那塊水晶磚蓋,忍耐片刻,就可以救你老人家脫險了。”

  東方異無力地舉起手來,從韋松手中接過銀鏈和小牌,巍巍顫顫,反系在韋松頸上,雙手抖得很厲害,但他終于將鏈扣接妥。

  韋松訝問道︰“老前輩,你老人家這是一一。”

  東方異喘息一陣,精神略振。含笑道︰“這是我們東方一家傳家之物,價值雖不很重,平時卻珍貴異常。”

  韋松道︰“那-一你老人家為什麼給我呢?”

  東方異緊緊握著他的手,道︰“因為此時此地,我已經沒有任何親人,雖然-一雖然-

  一。”

  韋松知道他此舉必有深意,忙為他推拿活血,柔聲道;“咱們就快出險了,有什麼話,你老人家何不等出險之後慢慢說呢?”

  東方異激動地道︰“不!現在不說,今生只怕再沒有吐露的時候了。”

  韋松道︰“不會的,你老人家千萬別往壞處想。”

  東方異拉住他手,眼中熱淚進流,咻咻說道︰“孩子,聽我說下去-一我一生淡泊,與世無爭,年過半百,死了也算不得短壽,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小虎子和鶯兒姐弟。”

  韋松忙道︰“他們都很好,小虎兄弟和魯家堡主在一起,鶯兒姑娘她”

  東方異接口道︰“我知道,她也失陷在華山總壇,而且就在隔壁另一個水窖中。”

  “啊!你老人家已經知道了?但是你放心,我們馬上就能救她出險的。”

  東方異點點頭.道︰“可惜我明知她在咫尺之處,此時卻無法見到她,這條銀鏈,是我們傳家信物,孩子,我把它交給了你,也就如同將鶯兒姐弟一齊托付了你,你會承擔這份責任麼?”

  韋松惶恐地道︰“老前輩,你?”

  東方異奮然一振.手上之力速增,臉上滿是企待之色,間道︰“韋松,直截了當的回答我,願意?還是不願意?”

  韋松含淚點點頭,道︰“晚輩身受大恩,未得圖報,老前輩便是晚輩父母尊長,鶯兒姑娘和小虎兄弟,就如晚輩弟妹一般,再重的擔子,韋松也要承擔。”

  東方異長噓一聲,雙手齊松,滿足地喃喃低語道︰“好!好孩子,這樣我就放心去了。”

  韋松驚叫道︰“老前輩,你怎麼說出這種話來-一?”

  但他叫聲才出,東方異突然渾身一震,嘴角經經流出兩行鮮血,面含微笑,垂下頭去,口中似乎仍在含混不清低喚道︰“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一。”

  韋松駭然扶起他的頭來,捏開牙關,一小截東西‘咚’地落在水中,撈起一看,竟是半截咬斷的舌頭。

  韋松失聲叫道︰“師妹快來,東方老前輩嚼舌自盡了慧心正全神遙射洞頂水晶磚蓋,聽得喊叫,也吃了一驚,急忙奔泅過來,詫道︰“怎麼會呢?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韋松痛哭道︰“他老人家忽然將傳家銀牌交給我,矚我著顧鶯兒姑娘姐弟,我只說他老人家武功被廢,背傷沈重,害怕不能脫險,卻不料他竟會突然自盡,這是我反害了他老人家。”

  慧心嘆道︰“眼看就能出險了,偏他卻等不及,唉!死得多冤啊!”

  忽然轉頭間道︰“他老人家給你一塊什麼銀牌?”

  韋松舉起項間小牌,慧心端詳半晌,哺哺道︰“這樣看,倒是咱們不該尋到這里來了-

  一。”

  口口口

  日出日沒,一天又盡。

  少華山中,雲崖之上,茹恨庵前那片竹林側面,新隆起一堆土填。

  夕陽懶洋洋灑落在林間,山風過處,吹得竹林沙沙低響,就像是許多吊祭的人,在墳前嗚咽悲泣。

  韋松低頭在墳前徘徊,手中不住把玩那條銀鏈和小牌,偶而停下腳步,愧疚的張望墳頭,唉聲嘆息,熱淚簌簌而落。

  他親手掘墓,又親手堆土,一捧捧泥土堆積成了高墳,那重量卻像壓在他自己肩頭上,使他悲拗之中,又有無限惶恐。

  徘徊復徘徊,遣不去的哀思,卸下掉的擔子,今後應當如何?能否不負所托?他不禁感到迷惘而恐慌。

  東方異給他那面小銀牌上,瓖著“見牌如令,生死隨行”八個小宇,背面則刻著三條盤舞的飛龍,鱗須細膩,栩栩如生。

  他不時細看這面小小銀牌總覺那牌上八個字有些奇怪,不像是“傳家信物”的樣子,但苦苦思索,又解不透其中隱藏著什麼奧秘,因而更覺迷惑。

  竹林中忽然響起輕輕的腳步聲,韋松連忙拭干淚水,卻見慧心珊珊穿林而至。

  她看見韋松已經發現自己,遠遠就停了步,垂著漫聲道︰“韋師兄,師父在經堂等你,請你立刻去一趟。”說完,便想轉身。

  韋松急將她喚住,道︰“師妹,請等一下,我們一同走吧!”

  慧心淡淡道︰“我還有事呢!師父只叫你去,又沒有叫我-一。”口雖如此,卻沒有移步。

  韋松緊行幾步,跟她並肩而行,低聲問道︰“徐姑娘和東方姑娘已經醒過來了嗎?”

  慧心冷冷搖頭道︰“我不太清楚,你去見了師父,自然就知道了。”

  韋松停步詫道︰“師妹,自從西岳脫險回來,你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見了我總是冷冷淡淡的,難道師妹還在為水窖那件事生氣-一?”

  慧心白了他一眼,冷聲道︰“你最好不耍把那件事掛在嘴上,當心被師父聽去,咱們誰也別想再活了。”

  韋松道︰“那麼,你怎的總不肯理睬我呢?”

  慧心臉上一紅,垂頭道︰“誰說的,那是你自已在多心罷了。”

  穿過竹林,將到茅屋前,慧心忽然停步,怯生生道︰“韋師兄,我有一句話想問你-

  一?”

  韋松茫然道︰“什麼事,師妹請說!”

  慧心未語先轉過身子,背向著他,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道︰“我想蓄發,你看好不好?”

  韋松微感一驚,道︰“為什麼?師妹你想還俗?”

  慧心扭著縴腰,喃喃說道︰“我本來算不得出家,只不過一時高興,求師父替我落了發,難道就不可以再蓄起來麼?”

  韋松深知這位師妹任性,不便多問,笑道︰“本來正是這道理,師妹如想蓄發,自然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慧心道︰“我是問你願不願意?”

  韋松訝然道;“問我?問我願不願意?這-一”

  慧心嫣然一笑,道︰“你現在別回答我,今天晚上,我在竹林中等你,那時候你再告訴我吧!”不等韋松開口,嬌軀一擰,已如飛繞屋奔去。

  韋松怔怔呆了半晌,背上出了一身冷汗,這問題怎會對他提出來?為什麼又須問他願不願意?像突然被人在心窩上射了一箭,使他感到出乎意外的震駭和紛亂。

  他怔了一會,無奈只好暫時間在心里,╴低頭快步走進經堂。

  經堂中煙霧氤氳,散發著一股濃重的幽香,百忍師太正焦急不安的來回蝶踱著。

  她一見韋松,又深深皺一下眉頭,擺擺手,道︰“坐下來,坐下來。”

  韋松不安地坐下,卻見百忍師太臉色凝重,長長嘆了一口氣,頹然跌坐在一張椅上,雙手互搓,顯得心里正有件難作決斷之事。

  韋松提心吊膽的問道︰“姑姑喂了她們藥丸,不知功效如何?”

  百忍師太搖搖頭道︰“蘭兒雖被折磨得很厲害,喂藥之後,已經清醒,目下精神略顯萎頓,卻已無甚大礙,倒是那東方鶯兒,很令人擔心-一!”

  韋松驚道︰“她只是被千日醉迷藥迷昏,難道返魂丸竟沒有效?”

  百忍師太道︰“我已經喂她服下兩粒返魂丸,又以本身真力助她發散藥力,不想竟毫無效力。”

  韋松駭然道︰“這麼說,沒有返魂香,只怕救不了她,晚輩立刻就動身趕到洞庭萬毒教總壇,設法替她”

  說到這里,忽然住口,原來他目光掠過那旁神案,赫然看見一只磁盆,盆中一株奇香撲鼻的異草,可不正是被歐陽琰奪去的那株“返魂香”?

  百忍師大緩緩說道︰“歐陽琰被我斷去一臂,僅將那部‘毒經’帶走,這株‘返魂香’卻被我尋獲,洞庭之行,大可不必過急,現在問題是怎樣替她解去迷藥,救醒她來。”

  韋松興奮地道︰“姑姑,有了返魂香,便不愁解不了她迷藥之毒了。”

  百忍師太冷冷道︰“怎見得就一定能解迷毒?”

  韋松道︰“晚輩曾聽曉梅姑娘說過,返魂香專解千日醉迷藥,我們這次遠來華山,便是特為專找返魂香來的-一”

  百忍師太又冷冷道︰“但你知不知道,有了返魂香,還須用什麼方法,才能解去迷毒?”

  韋松一時語塞,茫然搖搖頭道︰“這個-一晚輩卻不太清楚-一”

  百忍師太嘆道︰“問題就出在解毒的方法上,唉!天下竟有這種為難的怪事!”

  韋松不知她所謂“為難怪事”是指什麼?是以不敢置椽,只好靜靜等待她說下去。

  百忍師太搖頭嘆息一陣,方才緩緩說道︰“則才我已經問過蘭兒,據她說,解毒之法,十分怪異,必須將返魂香焙烤成粉末,使用文火炙烙穴道,才能解得迷毒!”

  韋松沖口道︰“這也井非為難之事,既有返魂香草,不妨依這方法一試。”

  百忍師大目光凝住著他,緩緩道︰“據說那動手炙烙之人,必須異性始能有效,雲崖之上,除了你以外,再無第二個男子,你願意為她解毒嗎?”

  韋松俊臉微微一紅,道︰“東方姑娘對晚輩恩重如山,如有需用晚輩之處,粉身碎骨,萬死不辭!”

  百忍師太嘆道︰“但你要知道,今日一旦承擔應允,將來便永無反悔,必須要好好善待人家。”

  韋松詫道︰“姑姑的意思,晚輩不懂-一?”

  百忍師太苦笑道︰“傻孩子,讓姑姑對你明白說了吧2你為她炙烙的穴道,共有二十四穴,全屬任脈經要害,試想她一個清白女孩兒家,要是由你炙烙那些所在,今生今世,她還能再嫁給別人麼?”

  韋松聽了這番話,駭然大驚,登時出了一身冷汗,整個臉脹紅得好像豬肝一般。

  百忍師太黯然道︰“這是救人的事,原來不妨從權,但你們都是少年男女,彼此都太年輕,名份未定,要是遽行此事,實在不妥當,但是,不如此又無法解去她體內千日醉的迷毒,因此,連姑姑也覺得為難,唉!要是她父親沒死,有他作主,那就好了-一”

  韋松大急,連連搖手道︰“東方姑娘乃是冰清玉潔的俠女,晚輩萬萬不能做這種汙瀆之事。”

  百忍師太道︰“那麼,你願意眼睜睜看她這樣錯迷下去?”

  韋松心中甚亂,只是搖頭,道︰“不!不!我決不能這樣做,決不能這樣做-一”

  百忍師太輕嘆道;“此事關系太大,連姑姑也不能勉強你,好在並不急在一天半天,你不妨仔細去考慮一下,再作決定。”

  韋松叫道︰‘既輩不須考慮,無論如何,決不能做這件事。”

  百忍師太正色道︰“那倒不必太早決斷,你應該想一想,行這件事乃是為了救她,不行這事,卻是為了敬她,她如今身在危難之中,你能夠因噎廢食,為了小節而放棄拯救她的責任嗎?姑姑給你一夜時間,你仔細去考慮吧!”

  韋松默默退出經堂,心中好生煩亂,他既不能臨危不救東方鶯兒,卻又不肯行此辱及她清白的事,一時間兩種思想在腦中盤繞升沈,那里決斷得下?

  踉蹌而行,經過前廳通道時,忽見一條人影疾閃掠出屋外,那背影很像慧心,眨眼已消失在屋前花叢中不見了。

  韋松微微一愣,心里暗忖道;她一定躲在門外,聽到姑姑對我說的這番話了!

  正思忖間,身後一間房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喚︰“韋表哥!韋表哥”

  那間房原是百忍師太的臥室,現在徐文蘭居住療傷,韋松扭頭見徐文蘭正斜靠床上,向他連連招手,當下忙應聲跨了進去。

  徐文蘭臉色仍然憔悴而蒼白,顯得十分虛弱,但她見韋松才踏進房門,不待他開口,便搶著問道︰“韋表哥,見過姑姑了沒有?”

  韋松點點頭。

  “她已經告訴過你,關于替東方姑娘解毒治傷的事?”

  韋松又點點頭。

  “你怎樣決定呢?”

  韋松嘆道︰“我不能,那樣太冒瀆東方姑娘了。”

  徐文蘭聽了,半晌沒有出聲,好一陣,忽然“哇”地失聲痛哭了起來。

  她為何痛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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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6:57


  徐文蘭聽韋松說不肯烙穴解毒的事,忽然失聲痛哭起來。

  這一哭,倒把韋松吃了一驚,忙叫道︰“蘭表妹,你怎麼了?”

  徐文蘭一面流淚,一面揮手,道︰“你走吧!算我白認識你一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你是這樣無情寡義的人,從今以後,你不是我的表哥,我也不是你的表妹-一。”

  韋松失措道︰“我說錯了什麼話?做錯了什麼事?你要這樣痛恨我?”

  徐文蘭哭道︰“東方姑娘從危難中救你性命,要是沒有她,那天你身中地心火毒,又墜在洞庭湖中,便有千百條性命也完了-一。”

  韋松嘆道︰“不錯,她對我恩重如山,這一點,我永世也不會忘記。”

  徐文蘭道︰“不忘記有什麼用,如今她危難之中,你卻不願意報答。”

  韋松急道;“我哪有不願報答之理,實在這件事,因為-一所以-一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一”

  徐文蘭道︰“你所為難的,是不是為了炙烙任脈經穴道?”

  韋松垂首嘆道︰“是的,蘭表妹,請你想一想,她對我恩如山重,又是個冰清玉潔的清自身子,要是由我-一唉!以後我還拿什麼面目去九泉下見東方老前輩呢!”

  徐文蘭正色說道;“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竟會說出這般沒見地的話來,為了救她,些須小節,何必顧忌太多?”

  韋松道︰“唉!蘭表妹,一個女孩子家,清白名節,重逾性命,這怎能說是小節?”

  徐文蘭想了一下,道︰“那麼,你就懷著坦然心胸,自問良心,將來不要辜負了她,也就是了!”

  韋松道︰“什麼,你要我-一?”

  徐文蘭昂頭道︰“你和她雖無名分,但經過這次療傷之後,她既不能再嫁,只有由你娶了她,天大的願意也沒有了……”

  韋松沈著臉道︰“蘭表妹,你應該知道,君子不欺暗室;婚姻是終身大事,豈能含混為之,再說她現在神志昏迷,無法表達自己的意願,我若徑行此事,豈不成了乘人于危難的卑鄙小人了,這件事,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做。”

  徐文蘭也寒著臉道︰“願不願意由你自己,誰也不能勉強,假如你決心因噎廢食,不顧她死活,我們的感情也到此為止,我也不想再見到你了。”

  韋松默默垂下頭,心中好生酸楚。

  在他想,為顧全東方鶯兒清白名節,暫時不用炙烙之法,這是不得已的事,卻不想徐文蘭對他如此不諒。

  如果早知使用“返魂香”竟有這些陋規,當初索性直闖萬毒教總壇,實不必再跋涉千里,趕到西岳去,更不必害徐文蘭慘遭“百蟻鑽心”的痛苦了。

  沈思很久,委實決斷不下,韋松站起身來,頹然舉步,向屋外走去。

  徐文蘭見他終于不願聽從勸告,心里一酸,忍不住嚶嚶啜泣起來。

  韋松才走到門邊,哭聲入耳,神情猛可一震,不期然停住腳步,心念飛忖道︰“罷了!

  罷了!我的性命尚且由東方姑娘得來,如今她在危難中,我怎能狠心不顧,萬一因我一念之錯,曠日過久,將來不能再教醒她,豈不是我反害了她麼?為今之計,說不得只好權宜而行,等救回她性命,那時我再一死,以保全她的清白吧!”

  想到這里,心意一決,轉身道︰“蘭表妹不必難過,常言道︰士為知己者死。我決定依你的話,明天便開始替她炙穴療毒……”

  徐文蘭驚喜的抬起頭來,張口欲言,卻見韋松已經跨門外,疾步而去。

  回四口

  這一天晚上,韋松茶飯無心,心緒不寧,勉強用了晚飯,獨自在房中徘徊。

  他雖然決心一死在酬厚恩,但當念及父母慘死血仇,以及師門重思,神手頭陀待他的大德,東方異水窖托孤深意-一每一件事,都不允許他安心去死,他肩上負著這麼多沈重的責任,若是斷然一死,何以對父母?何以對許多成全他的人的期望?

  唉!自古艱難唯一死。這個時候,他才深深體味到這句話的含意,可惜竟已由不得他再作抉擇。

  正在煩躁,窗外忽然“吱”地一聲,掠進來一條黑影。

  韋松吃了一驚,定神著時,卻是百忍師太豢養的靈猿‘巧巧’。

  巧巧翻著一雙紅絲小眼,對韋松不住吱吱低鳴,一面扯著他的衣襟,向窗外頻頻指點,好像很焦急的樣子。

  韋松訝問︰“巧巧,你有事要找我嗎?”

  靈猿連連點頭,一會兒用掌捫住眼楮,一會兒又從指縫里偷偷張望著窗外,不停比劃著手勢。

  韋松不解,順著張望的方向望出去,卻見遠處暗影婆婆,乃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他猛可心中一動,這才想起日間慧心師妹曾約他在竹林中相見的事,忙問︰“巧巧,是慧心師妹叫你來通知我去見面的,對不對?”

  靈猿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吱吱”而叫,小腦袋連點,顯得十分高興。接著,便獨自竄出窗外,飛躍而逝。

  韋松略為整頓一下衣衫,輕輕越窗而出,仰望夜空,月明如洗,雲崖之上,一片寧靜。

  他長長籲了一口悶氣,便移步向竹林走去。

  林中夜風吹拂,竹影搖曳,發出一陣陣低沈的“沙沙”聲響,地上落葉盈寸,就像鋪著一層軟綿綿的地氈。

  這竹林乍看簡單,實則乃按至高易理圖形種植,蘊藏無限奇門變化,百忍師太用它作為護衛雲崖的第一重門戶。

  韋松得慧心指示,對竹陣門徑早已熟悉,緩步從生門入陣,循龍虎方位,穿干良、越震坤,半盞熱茶之後,已經出死門,到了崖邊,卻不見慧心的人影。

  他微感詫異,轉身又從生門入陣,繞行一周,重出竹林,仍然未見慧心的人影。

  怔怔呆立片刻,心中忖道;“必是弄錯巧巧的意思了,慧心師妹順口一句玩笑話,恐怕連她自己早忘了今夜的約會了呢!”

  想著,聳聳肩頭,正想轉身回房,忽聽得竹林中傳來一聲幽幽長嘆!

  “唉”

  韋松霍然一驚,霍地回頭,驀見竹林中有個身著綠衫的人影。

  他雙掌一錯.泣聲喝道︰“什麼人?”

  喝聲甫出,左臂一揮,早已一掌遙遙劈了過去。

  因為他明知雲崖之上,連他在內,只僅五個人,其中百忍師太師徒俱是僧衣,東方鶯兒昏迷未醒,徐文蘭重傷初愈,還不能起床,何況,她們之中,也沒有穿綠色衣衫的人。

  這麼說,定然是有外人仍偷侵入了“雲崖”。

  是以,他喝聲才出,掌力已發。一股狂飆,遙遙向那綠衣人影直劈過去。

  韋松內力深厚,這一掌出手,七尺外竹林被掌力掃中,“嘩啦”亂響,登時折倒了二三十株。

  但,那綠衣人影只輕輕一閃,早已避開掌風,漫聲道︰“韋師兄,是我!”

  韋松定神細看,好一會,才看出那人一身綠色緊身衣裙,頭上用絲巾包頭,竟是慧心。

  他詫異地問;‘師妹,你-一怎麼-一”

  慧心眼楮一瞬,幽幽接口道︰“奇怪我為什麼穿了這件俗裝,是不是?”

  韋松忙點頭道︰“正是,我險些沒有認出是你來,你為什麼要這樣打扮呢?”

  慧心羞怯的低下頭,過了片刻,忽又昂起粉面,冷冷道︰“我為什麼不能這樣打扮?這件衣服本來就是我的,因為一因為-一好久沒有穿過了,今天特地找出來,看看還能不能穿得上-一”

  她斜睨了韋松一眼,又道︰“韋師兄又何必大驚小怪呢?”

  韋松訥訥笑道︰“不!不!我只是有些奇怪,師妹是出家人,今夜怎麼會突然想起換了俗裝?”

  慧心紅紅臉,笑道︰“韋師兄,你看我穿俗裝和僧衣,哪一種好看些?”

  韋松怔了一下,道︰“這話叫我很難回答-一”

  慧心迫問道︰“怎麼難答?”

  韋松道︰“師妹豐神脫俗,穿僧衣則高雅聖潔,著俗裝則秀麗飄逸,實在叫人分不出哪一樣不美。”

  慧心笑道︰“不行,我一定要你說一個分別出來。”

  韋松沈吟半晌,道︰“如果一定要分別不同,依愚兄世俗眼光看起來,自然是俗裝比較方便些-一”

  慧心聽了這話,立現欣喜之色,招招手道︰“來!咱們到林子里再說。”

  韋松如言隨在她身後,兩人踏著落葉。重入竹陣,不一會,來到林中一處空地。

  慧心叫他坐在地上,自己也挨在身邊席地而坐,雙手抱膝,滿足的低語道︰“多少年來,一直希望有一天,有人陪我在林子里談談,平時除了師父,只有有巧巧肯陪我,但它又不能跟我說話。”

  韋松迷惘的問︰“師妹日間約我來林中見面,就為了想我陪你談談?”

  慧心搖頭道︰“不!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問你。”

  她不等韋松開口,徑自又緊接著道︰“但是,我們現在暫時別談那件事,我想先問你,今天師父跟你說些什麼?”

  韋松道︰“她老人家是跟我討論東方姑娘療傷的事。”

  慧心道︰“療傷是正事,她跟你討論什麼?”

  韋松心知她已經偷聽過經堂中談話,使坦然將炙穴為難的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慧心聽了,半晌不語,許久,才輕輕問︰“依理說,東方姑娘對你有救命大恩,縱然粉身報答,也是應該,但這件事不在肯與不肯,而在療傷之後,你勢非娶她做妻子不可,你考慮過要不要答應下來呢?”

  韋松又把徐文蘭立逼同意的事,補述一次,然後道︰“為報重恩,我已經沒有抉擇余地,唯一善策,只等醫好東方姑娘,舍命一死,以保全她的清白-一”

  慧心猛可跳了起來,叫道︰“什麼?救了一個,死了一個,這是什麼辦法?”

  韋松嘆道︰“我既不能眼睜睜見她長此昏迷不救,除此之外,又有什麼辦法?”

  慧心道︰“虧你是男子漢大丈夫,連這點主意也拿不出來?”

  韋松道;“師妹如有兩全之策,就請教我,終生感戴。”

  慧心道︰“眼前便有兩個辦法,只不知你願意不願意?”

  韋松道廠‘師妹快說出來參酌參酌!

  慧心道;“第一個辦法︰咱們只消下山,在附近捉一個男人上來,叫他依照囑咐,替東方姑娘治療炙穴,事成之後,一刀將他殺死了,萬事皆休-一”

  韋松忙道︰“這種損人利己的事,萬萬不能做的。”

  慧心又道︰“好!那麼咱們就用第二個辦法︰你和我留一封信給師父,連夜下山,趕往萬毒教總壇,去替她把解藥搶回來,這樣總好了吧?”

  韋松默然半晌,道︰“這一條固然是可行之計,我也曾經對姑姑提過,但她老人家認為,由此往洞庭,一去一返,曠日甚久,何況萬毒教總壇因歐陽琰傷敗遁回,勢必加意防範,假如硬搶硬奪,未必會搶得到手-一”

  慧心道︰“這麼說,一定要你替她炙穴?一定要你拿性命去報答她?”

  韋松黯然道︰“目下除此一途,已經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慧心豎眉不悅,道︰“你願意死,我可不願意,韋師兄,你說你到底喜不喜歡那位東方姑娘?”

  韋松驚訝道︰“這話什麼意思?”

  慧心道;“你要是喜歡她,替她炙穴療毒好了之後,索性娶她過來,要是不喜歡,干脆我-一”

  韋松一驚,道︰“師妹,你怎麼樣?”

  慧心咬咬牙,道︰“干脆我一刀殺了她,從此再沒有麻煩”

  韋松駭然道︰“你怎會生出這麼可怕的念頭,你-一你要叫我做天下人不齒的勾當,要我恩將仇報,永生永世受萬人唾罵?”

  慧心臉色一連數變,突然“哇”地抱住韋松,失聲痛哭道;“可是,我不讓你去死,我不要你拿性命去報答她,你要是死了,我也不能再活下去了-一”

  韋松大吃一驚,猛然推開她的糾纏,站起身來,道︰“師妹,你是佛門中人,怎能這樣?”

  慧心死命搖著頭,嘶聲叫道;“我不是佛門中人,我不出家了,師兄,答應我,讓我蓄發還俗,讓我永遠跟你在一起,答應我,答應我-一”

  韋松萬想不到她竟然說出如此露骨的話來,一時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才好,慧心的身子,卻像蛇一地扭纏著他,櫻唇如雨,不斷落在他的眼上、頓上、嘴上-一他雖然活了二十年,似這般被一個少女赤裸裸吐露愛意,火辣辣糾纏著身子,這還是生平第一遭。

  是以,他一時竟忘了該如何是好,只知瞪著眼楮,渾身不停的顫抖。

  慧心像一團熊熊烈火,扭動著,囈語著;“韋哥哥,答應我,我要蓄發,我要嫁給你,一定的-一”

  韋松惶然喃喃道︰“啊!不行!不行!不行-一”

  慧心叫道︰“行!行!你忘了在華山水窖里,你已經觸摸過我的身子,除了你,我不能再嫁給旁的男人,是嗎?”

  韋松驚惶失措的搖著頭,道︰“沒有,我沒有,師妹,快放開手,快放手-一”

  慧心泣道;“難道我不如東方鶯兒?難道你不喜歡我?”

  韋松神情一震,突然一掙而起,沈聲道︰“師妹,你瘋了麼?要是被姑姑看見,咱們都別想活了!”

  這一掙,用力過猛,竟將慧心推跌在地上-一慧心冷不防韋松會這樣用力,一跤滾跌地上,整個迷夢、幻想、希望-一都被這一跤跌得粉碎。

  她怔怔坐在地上,一時反倒忘了悲傷和哭泣,擁塞在她心中的,只有屈辱、悔恨,說不盡的屈辱和悔恨。

  她向他掬出赤裸裸一顆心,換來卻是滿身羞漸。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想愛一個男人,也是生平第一次嘗到愛的苦果,在她純潔無瑕的心田上,被韋松劃上一條深深的刀痕。

  所以,她反而不哭了,非但不再哭,更覺得這一剎那間,對這個世界,突然了解了很多----自然,這些“了解”,並不一定就是正確的。

  韋松見她頰上淚痕宛然,癡癡坐在地上發楞,不安的問道︰“師妹,跌著哪兒了麼?”

  慧心緩緩從地上站起來,拍拂著身上塵土竹葉,冷漠的笑道︰“謝謝你,師兄,我並不是那麼脆弱的人。”

  韋松木然半晌,猜不透她話中是何含意,只好訕訕道︰“只因師妹是佛門弟子,姑姑門規又嚴,要是給她老人家看見,必然彼此不便,所以-一所以愚兄失手略重了些-一”

  慧心聽了這番話,眼眶忽又一紅,但她極力忍住那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淒然一笑,淡淡說道︰”“這怎能怪你,都怪我太-一大下賤了。”

  韋松驚道︰“師妹,求你別這麼說,愚兄真耍無地自容了。”

  慧心冷冷道︰”無地自容的應該是我。”

  突又忍不住淚水簌簌直落,用力跺腳道;“我恨我是佛門弟子,我恨我們為什麼要見面,我恨你是我的師兄-一”

  韋松愕然失聲叫道︰“師妹,師妹,你-一”

  呼喚聲中,慧心頭也不回,有如一縷輕煙。消失在竹林中不見了。

  一陣風過,林影搖曳,沙沙之聲如泣如訴。

  韋松悵惘許久,心里咽嘆道︰“師妹啊師妹,就算你不是出家人,就算你是一片真情相待,但我的生命已經準備報償東方姑娘,只有辜負你一片深情了。”

  適才經過,好像一場噩夢,他不知自己是對是錯,終于嘆息一聲緩步出了林子。

  不用說,這一夜他是更無法人睡了。

  眼睜睜熬到天明,匆匆抹了一把臉,便向百忍師太的經堂走去。

  走到門外,側耳傾聽,房中靜悄悄竟不聞絲毫聲息。

  韋松詫忖道;“姑姑每天曙色微露,總已經開始了誦經早課,怎的今天竟沒有?”

  于是,舉手輕敲門扉,揚聲道︰“姑姑,你老人家早課完了麼?”

  連叫幾聲,房中無人回應,韋松輕輕推開房門,探頭向里一望,房中竟渺無人蹤,甚至神案上的香供也沒有安排。

  他正自詫訝,驀覺身後有人低沈的道;“松兒,這麼早就起來了?”

  韋松吃了一驚,旋身回顧,卻見百忍師太已立在自己身後。

  百忍師太手里拿著一張紙條,雖然含笑向他額首招呼,但眼中卻隱約包含著兩眶晶瑩的淚水。

  韋松迷惑不解,又不敢動問,連忙請安見禮。

  百忍師太將紙條揣進懷里,帶著韋松進人經堂,合十跪在佛前,默默祝鑄了很久,才命他坐下,問道︰“你考慮了一夜,東方姑娘之事,已經有了決定沒有?”

  韋松躬身答道︰“晚輩身受東方姑娘活命厚恩,粉身碎骨,也當答報,如今她正在危難之中,晚輩責無旁貸;勢須承擔。”

  百忍師太道;“你的意思,是同意替她炙穴療毒了?”

  韋松垂首道︰“倘請姑姑裁決。”

  百忍師太長嘆一聲,道;“論理自應如此,大丈夫受人點水之恩,須當湧泉而報,何況她對你又是活命大德,你實不該因小節而誤大事。”

  韋松應道︰“是!請姑姑作主,晚輩當盡全力。”

  百忍師太道︰“既然這樣,不必拖延,炙穴之法,等一會我再當面教你吧!”

  韋松滿臉通紅,唯唯不敢出聲,心里想到那尷尬無比的炙災方法,一顆心不禁狂跳難抑。

  百忍師太道沈吟片刻,又道︰“我這兒是佛門清淨之地,不便行那炙穴之事,庵後有一間茅屋,我已經替你們準備妥當,東方姑娘也已經移到那兒去了,療毒就在那兒進行吧!”

  韋松惶然應著,正想退出,百忍師太又道︰“你蘭表妹精神已經好多了,你去約她一同到後山走走,一則讓她活動活動,二則她也可以幫你一些忙。”

  韋松連連答應,退出經堂,依言轉到徐文蘭臥室,見她早已梳洗穿著整齊,坐在床沿邊發呆。

  徐文蘭一見韋松,顯得有些抱歉,含笑起身相迎,道︰“韋表哥,昨天我的話,說得太過份了,你不會記在心上吧?”

  韋松苦笑道︰“表妹仗義見責,句句精闢,我想了一夜,他覺得自己太自私了,剛才已回過姑姑,決定今天就替東方姑娘炙穴療毒。”

  徐文蘭道︰“事非得已,一切只好從權,我相信她清醒過來以後,一定不會怪你,將來只怕反而更喜歡你-一”

  韋松不想再談這些,插口道︰“姑姑命我邀約你同往庵後,等一會炙穴的時候,還須請你鼎力協助。”

  徐文蘭欣然同意,兩人一起來到膳室,桌上已放著幾碟精致早點,靈猿巧巧正不斷捧盤送碗,從廚房里搬進點心來。

  他們為了行功炙穴,各自都用了一些點心,韋松暗暗留意,竟一直未見慧心的影子,只當她仍在生昨夜的氣,因此也沒有詢問。

  飯罷,同到庵後,果見一間小巧茅屋,百忍師太已岸然等候在茅屋前。

  韋松和徐文蘭上前行禮,百忍師太一言不發,帶領兩人進人屋中,只見里面竟收拾得縴塵不染,窗戶門口,都用厚簾掩垂。

  屋里只有一榻一桌,榻上躺著昏迷如死的東方鶯兒,桌上則放著那盆異香撲鼻的“返魂香”。

  百忍師太神情嚴肅的取出應用物件,解說道︰“返魂香無花,炙穴只用葉泥,一十七處穴道,大約用三片葉于和少許泥土,揉合之後,預先將葉泥點在穴口上,然後由上而下,依次用火炙烙,炙後再塗上少許泥土,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她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又道︰“炙穴之法,說起容易,行來卻未必那麼簡單,姑姑是出家人;不能插手幫你們的忙,但有幾點,卻不能不事先向你們解說清楚。”

  韋松心里一直想到那即將開始的尷尬場面,哪里聽得百忍師太說些什麼,倒是徐文蘭貫注傾聽,接口道︰“哪幾點?就請姑姑告訴我們吧!”

  百忍師太道︰“炙穴之前,有三不能,炙穴之時,有三必須,炙穴之後,有三要。其間一件也不能忽略。”

  韋松聽說竟有許多禁規,忙收懾心神,注意靜聽。

  只聽百忍師太緩緩說道︰“炙穴之前,第一不能弄錯了穴道順序,從橫骨穴開始,至會陰穴為止。第二不能使火力太大或太小,第三-一”她眼角斜了韋松一眼,才道︰“第三,施火炙的人,心中不能涉及淫思。”

  韋松汗流浹背,羞得深深垂下了頭。

  徐文蘭又問道︰“那三必須又怎樣呢?”

  百忍師太道︰“炙穴之時,第一必須左手撫穴,右手引火,第二必須先閉住她的睡穴,然後才能動手,以免她清醒的時候,受了驚詫,真氣反逆,第三,松兒必須全神貫注為之,所炙之處,不能有分毫差錯的。”

  韋松連聲應諾,額上冷汗如雨,簌簌而下。

  百忍師太又道︰“炙穴之後,也有三要,第一,拭去穴上灰燼時,要用手拂拭,不可用口吹落,第二,拂去灰燼,塗上返魂香盆中泥土,要輕輕用手替她揉摩穴道,第三,一切就緒,替她穿好衣服,要等過半盞茶時光,才能解開她的睡穴。”

  她說完這些禁忌和應該留意的事;長籲一聲,轉身向房外行去,一面吩咐道︰“事不宜遲,你們現在就開始吧,炙穴完畢,可以留蘭兒在這里守候替她解開睡穴,松兒可即來經堂一行,我在經堂等你,另有要緊的話要告訴你。”

  韋松躬身應了,送走百忍師太,徐文蘭掩了房門,放下門簾,開始替東方鶯兒解卸衣裙。

  韋松心頭狂跳不止,口覺喉干舌燥,兩只手都在簌簌顫抖,竟無法抑制自己。

  他連回頭看一看的勇氣也沒有,顫抖著道;“蘭-一蘭表妹,你-一你能不能用-一用一條布-一巾,把我-一眼楮蒙起來,由你-一拉著我的手,去-一去替她炙-一解穴?”

  徐文蘭道︰“那怎麼成,姑姑不是說過嗎,要你全神貫注,心不旁騖,才能有效。”

  韋松嘆道︰“但-一是,我-一心里很慌-一只怕-一力不能從-一心-一”

  徐文蘭道︰“這樣吧,我用一條布蓋住她的臉,你先運功調息一下,把心緒鎮定下來,咱們再開始。”

  韋松無可奈何,只好盤膝跌坐,默默運功,藉以鎮攝心神。

  徐文蘭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韋表哥,你不能太緊張,要知此舉關系她生死,一念之差,便將遺恨無窮,你應該有大夫治病時的坦然心胸,更應該當她就是你未來的妻子,心境自然平靜。”

  韋松默默點頭,暗自警惕道︰“韋松啊韋松,你是堂堂大丈夫,既存一死之心,還想那許多無謂的事則甚,治好她的毒傷,你就安心去死了,世上一切俗念,何必再放在心上。”

  這樣一想,果然心境慢慢平靜下來。

  功行一周天,韋松顯然張目站起身來,徐文蘭已經一切準備舒齊,東方鶯兒下裳盡褪,直到胯間,頭上蓋著一條白布,像一具冰冷的屍體,仰面躺在木榻上。

  韋松此時萬念俱寂,心如止水,目睹那呈現在眼前白玉般的晶瑩玉體,腦中毫無一線淫邪蕩漾之感。

  他緩緩從“返魂香”上摘下三片葉子,合以少許泥土,謹慎的揉爛,從東方鶯兒“橫骨”穴開始,將一點點葉泥,按放在她小腹以下十七處穴道上。

  放妥葉泥,徐文蘭遞過來一支艾繩裝的火頭,韋松右手按火,左手輕揚,已點閉東方鶯兒睡穴。

  一切都按照預定的安排,引火、.撫穴、去灰、塗泥-一東方鶯兒晶瑩玉體之上,一連炙烙了十七處疤痕,果然,體溫竟漸漸上升,觸手已有溫暖的感覺。

  室中香霧繚繞,一片寧靜。

  許久之後,徐文蘭長長吐了一口氣,低聲道︰“好了!好了!謝天謝地,她已經有了呼吸啦。”

  韋松抹去滿頭汗珠,如釋重負道︰“蘭表妹,請你替她著好衣服,我責任已了,還須往經堂去見見姑姑。”

  徐文蘭道︰“你去吧!這兒的事有我,等一會她清醒過來,不知會多奇怪呢?”

  韋松藉著拭汗,抹去兩滴淚水,從頭上解下東方異遺留那條銀鏈和小牌,交給徐文蘭,哽咽道︰“蘭表妹,再見了,這件東西,是東方老前輩臨終囑我轉交,據說是他們東方一家傳家至寶,等她清醒之後,請你歸還給她。”

  徐文蘭詫道︰“等一會你自己交給她不是更好嗎?”

  韋松淒然笑道︰“我去見姑姑,只怕另有要事,或許不能再見到她了。”

  徐文蘭驚道︰“韋表哥,你要到哪里去呢?”

  韋松長嘆一聲,道︰“人生匆匆,難料之事大多,請你交給她總要妥當些,他們姐弟一向對我誤會甚深,我還是不必見她的好。”

  徐文蘭誤認他不好意思和東方鶯兒見面,恍然笑道︰“這是什麼廢話,既是夫妻,那有不見面的道理……”

  韋松不等她說完,突然將銀鏈塞在她手中,激動的道︰“蘭表妹,咱們從小一起長大,知我者唯有你一個人,愚兄未了之事,就此托付給表妹,盼你多多保重-一”

  說到最後幾個字,淚水已奪眶而出,猛可轉身,如飛奔出了茅屋。

  徐文蘭怔怔握著銀牌鏈條,一時想不出他何以會說出這些話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7:45


  韋松含淚奔出茅屋,腦中死志已決,踉蹌前奔,暗乍忖道︰“雲崖乃清靜佛門聖地,我要死,也不能死在這兒,必須離開雲崖,再尋埋骨之所。”

  他既已決心以死報恩,本不欲再往經堂去見百忍師太,那知剛奔過“茹恨庵”側,忽然聽見一聲斷喝︰“松兒,你要往哪里去?”

  韋松霍然停步,仰頭一看,卻見百忍師太正目光炯炯站在他面前。

  于是,連忙施禮道︰“晚輩正要往經堂拜見姑姑。”

  百忍師太目如冷電,在他身上飛快的掃了一瞥,道︰“你已經來了好幾天了,連經堂在哪里弄不清楚嗎?”

  韋松悚然道;“晚輩正想著適才炙穴的事,一時竟走錯方向了。”

  他平生不慣說謊,一邊說著,一邊臉上已飛起兩朵紅雲。

  百忍師太點點頭,道︰“炙災之事,已經圓滿完成了嗎?”

  韋松道︰“幸未辱命,東方姑娘此時呼吸已趨正常,體溫復升,等一會就可以清醒過來了。”

  百忍師太慰藉的笑了笑,招手道;“很好,你跟我來,現在我可以給你看看那東西了。”

  韋松茫然隨著百忍師大,直入經堂,百忍師太命他坐下,然後深深嘆息一聲,從懷里取出一張紙條,道︰“你先看看這張紙條,也許你會比姑姑更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韋松滿腹疑雲,躬身接過紙條,展開一看,頓時臉色大變。

  原來那紙條竟是慧心所留,上面潦草的寫著︰“師父︰我錯了,我不該把韋師兄請到雲崖來,更不該沒聽您老人家的話晚三天再落發。現在,一切都太晚了,一念之差,我成了俗人中的出家人也成了出家人中的俗人,沒有別的,我只有恨、恨、恨-一恨自己,恨我為什麼身為女兒身,更恨那捉弄人的命運……。師父,求您不要尋找我,忘了我這意志不堅的徒兒吧!只作當初沒有收留我這個孤兒一一天涯海角,也許一堆黃土,也許幾片白骨,那就是徒兒的歸宿。您老人家的三刃劍,徒兒留在身邊,權作紀念,想來師父不會見怪吧?

  徒慧心敬叩。”

  韋松一口氣讀完,臉上已一片死灰,張目瞪眼,呆若木雞。

  這剎那間,空氣恍惚凝結成一塊鉛,重重壓在他心頭。

  腦海中像有千百件思緒在奔騰竄動,只是不知捕捉哪一件才好-一他當然明白,慧心突然留字出走,定是為了昨天夜晚,自己在竹林中刺傷了她的心。

  她到哪里去?人海茫茫,她沒有一個親人,唯一去處,只怕就是信中所謂“一堆黃土,幾片白骨”

  唉!要是她真的想不開,出走自殺了,我雖不殺伯仁,卻難逃內心疚責,說不定她的“尋死”之念,正是受了自己“舍命報恩,以全東方鶯兒清白”這個思想的啟發。

  他越想越悔,也越覺惶恐愧作,默然垂淚,說不出一句話來。

  不知過了多久,百忍師太忽然長長嘆了一口氣,幽幽說道︰“慧心那孩子任性好動,塵緣繁亂,決非佛門中人,所以我遲遲不肯為她落發,誰知萬事前定,終于還是鬧出事情來了。”

  韋松惶恐地道︰“這都是佷兒的不好-一”

  百忍師太嘆道︰“倒也不能怪你,孽緣天定,誰也躲不開的,假如她真的一氣之下,橫劍自刎.那是她的福份。”

  韋松驚道︰“姑姑的意思是說”

  百忍師太肅容道︰“我的意思,慧心這孩于一身武功,已盡得我真傳.加以年輕識淺,毫無江湖閱歷,要是被什麼壞人引誘,踏入歧途,必然在武林中鬧出無限風波來。”

  韋松深自疚責,道︰“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

  百忍師太正色道︰“你以為她會真去尋死麼?要是決心一死,何處不可舍身,為什麼要帶走我的三刃劍?”

  韋松霍然驚道︰“姑姑猜她有什麼可去的地方?”

  百忍師太道︰“除了西岳華山,她從未到旁的地方去過,就是去華山,也必在當日往返,我想她別無去處-一”

  韋松道︰“這麼說,她一定往華山去了?”

  百忍師大道︰“咱們剛毀了華山總壇回來,她可能不會再到那兒去,何況她負氣出走,自然要走得遠一些,但我猜她必然不知不覺,仍會走了向東去的路-一”

  韋松忙道︰“姑姑什麼時候看見這封留書的?”

  百忍師太道︰“那是今天一早,在她臥房中發現,當時我擔心讓你知道,會影響作替東方姑娘炙穴療毒的事,所以沒有立刻告訴你。”

  韋松跳了起來,道︰“慧心師妹路徑不熟,又離開不久,我這就去追她,或許還能追得上。”

  百忍師太問道︰“即使追上,你準備怎麼樣呢?”

  韋松道︰“佷兒務必勸她回來,請姑姑再細細開導她。”

  百忍師大淡淡搖頭道︰“要是這樣,那就大可不必去追她了。”

  韋松道︰“姑姑的意思是一一?”

  百忍師太道︰“如能追上,不必勸她回來,你可以徑自帶她前往洞庭,我等蘭兒和東方姑娘傷勢痊好,也要到洞庭萬毒教總壇去一趟,咱們就在那兒相會吧!”

  韋松未及細想,匆匆應了一聲,立即起身告辭。

  百忍師太親自送他到雲崖邊緣,看他登上藤籃,臨去之際,忽然輕輕囑咐道︰“還有一件事,記住轉告慧心,你就說姑姑的意思,讓她把頭發蓄起來。”

  韋松聽了一愣,但未及再問,百忍師太揮揮手,兩只大熊早已轉動絞盤,藤籃中星丸飛墜,落向崖下。

  他抓住粗繩,臨空而降,山風蒼勁,吹刮得身上衣衫獵獵作聲,使他不期然又想起初次和慧心同籃登上雲崖時的情景。

  那飄拂的山風依舊,身邊卻已經沒有拂面發絲,和慧心那純真而聖潔的笑容。

  一念及此,淚眼朦朧中,他仿佛又置身在華山水窖,清晰地看見慧心嬌羞無限,掙紮著向水底躲避,他急急想要拉住她,她卻死命向水中潛沈下去-一遐思之際,籃身猛地一震,原來已抵達地面。

  韋松嘆息一聲,跨出藤籃,舉手拭去淚水,邁開步子,如飛離了雲崖。

  他本來已經決心一死,卻不想為了另一個尋死的人,只好暫時放棄了“死”的計劃,細想起來,竟是多麼可笑的事。

  但他現在毫無心情去衡量這些,在他心中,只有一件事一一那就是無論如何,要追上慧心,不能讓她輕易毀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一路疾奔,午後不久,已到了西岳華山。

  華山總壇只剩下遍地死屍和一些沈痛未復的華山門人,在默默掩埋死者。

  韋松略一查詢,沒有一個人見到過慧心的影子。

  他無可奈何,不敢耽誤,匆匆又高開西岳,照百忍師太揣惻的方向,一路向東追趕。當天,經蘆靈關踏人豫境。

  第二天,宿盧氏,未見慧心蹤跡。

  第三天,越老君山,沿途打聽,仍然未聞慧心行蹤。

  韋松不禁懷疑起來,心忖道︰“難道她不是向東走的?難道是我追過了頭,她已經在中途轉了方向?”

  疑雲一起,腳下無意間也就慢了許多,傍晚時分,到了一處鎮甸,無精打彩尋了家簡陋客店,用了些飯菜,伸手向懷里一摸,才發現離開雲崖時走得匆忙,竟忘了多帶銀兩,袋里僅有幾錠碎銀,這兩天早用得一文不剩,眼見今夜餐宿和今後盤纏,都發生了嚴重問題。

  他心里一急,低頭在袋里亂翻,好容易找到一塊翡翠,還是他母親在幼小時懸在他頸上的飾物,後來在南岳長大,才不好意思懸掛,摘下收在革囊里。

  這翡翠色澤光潤,正中嵌著一粒珍珠,價值不低,勢迫至此,只好先把它典當一下,換幾十兩銀子救急了。

  但他從小雖非生長大富之家,典當東西的事,卻也沒有做過,遲疑再三,才紅著臉把夥計叫過來,低聲道︰“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只因走時太匆忙,身上帶的銀子不多,已經不夠使用-一”

  那夥計不等他說完,接口笑道;‘老客只管放心,小店吃食住宿,取費極廉,要是老客不便,菜肴還有次一些的,房間也有便宜的,盡管老客吩咐,小店做生意向來誠實無欺,不會敲外鄉客人的竹杠。”

  韋松尷尬笑道︰“你弄錯我的意思了,我是說,如今身上已經一分錢也沒有了……”

  那夥計立刻瞪了眼,道︰“一分錢也沒有?那你敢情是存心來白吃白住的”

  韋松忙壓低聲音道︰“請你不要大聲好不好?吃飯給飯錢,住店給店錢,銀子不會少你一個,我只想問問,這鎮上可有典當店鋪?煩你把我這塊翡翠拿去當一當,一並算還你們食住銀子。”

  那夥計怔了一怔,連忙搖手道︰“典當?快死了這條心,鎮上原有一家當鋪,前天已經關門做喪事了,你就是拿著皇宮里的珍寶也沒處去當了-一”

  韋松聽了,大感一驚,方要問他原因,客店掌櫃已聞聲迎了上來。

  他抬抬鼻上水晶鏡子,掃了韋松手上那塊翡翠一眼,滿臉堆笑道︰“客官如有不便,要是不用價值連城的珍寶,盡管交給小店押幾十兩銀子,待客官隨時來取,典當的事,這鎮上是再找不到第二家了。”

  韋松見他言語客氣,忙見禮道︰“在下行得匆忙,忘了多帶盤纏,因此願將此塊家傳翡翠暫時典當幾十兩銀子使用。”

  掌櫃接過翡翠來,仔細端詳一陣,問道︰“客官準備要多少銀子才當呢?”

  韋松不知翡翠價值,只怕說多了被他笑話,便道︰“在下欲由此入湘,你如方便,就押借給我三十兩銀子如何?”

  掌櫃哈哈一笑,道︰“區區之數,容易辦,素性算五十兩吧!我替客官保存著,三月之內客官隨時來取-一”

  一面說著,一面招呼櫃上送銀子過來,一面便想把翡翠揣進懷里。

  但他手剛及懷,忽覺腕背上一麻,五指頓松,那塊晶瑩翡翠突然脫手飛出。

  眼前人影一閃,一個身著藍色儒衫的少年錯步之間,從六尺外另一張桌子如飛欺移過來,舉手輕抬,早將翡翠接到手中。

  他低頭看了一眼,盈盈笑道;“掌櫃好眼光,別說這塊翡翠價值不止百兩,單只上嵌的這粒珍珠,少說也值百兩以上,你只用五十兩就想買下?”

  掌櫃一望那少年,見他眉若黛柳,目如朗星,唇紅齒白,年紀不過十七八歲,但卻生得英爽逼人,卓然不群。

  韋松連忙站起身來,抱拳為禮,道;“在下因身邊一時不便,只想暫時押借少許銀兩,原沒有變賣之意,掌櫃一片好心,兄台不要誤會了。”

  藍衣少年笑道︰“兄台如需銀兩,何不押給小弟,折抵二百兩紋銀,三月之內,小弟一樣恭候兄台親來贖取。”

  韋松喜道︰”好固然好,但在下不知兄台高姓大名?仙居何處?卻到哪兒去趨謁贖領呢?”

  藍衣少年含笑吟道︰

  “家住飄渺白雲,

  萬里煙波映彩帆。

  遺民早疊名和姓,

  三聖一家盡衣藍。”

  吟罷,取出一封黃金,放在桌上,又道︰“記住,三月之期,小弟引頸而待,兄台只要到東海之濱,隨意跳上一艘海船,告訴他到‘藍衣三島’,他自然會送你前往。”

  韋松心頭一震,脫口叫道︰“啊!兄台是三島門下-一”

  他話出一半,不期然又自咽了回去,原來就在這瞬息之間,那藍衣少年竟已迅若驚虹,消失在店外不見了。

  韋松握著那封黃澄澄的金子,驚愕半晌,如在夢中。

  過了好一會,還是掌櫃既驚又自地輕呼道︰“客官真好運道,那位少年公子敢情家里很有錢,這封黃金,何止值二百兩銀子。”又壓低噪音,殷勤地道︰“客官,你聽我的話,賣斷了,千萬別再去贖了。”

  韋松慢慢從迷失中清醒過來,淡淡一笑,道︰“不!三月之內,我一定要去贖取回來。”

  掌櫃道;“客官,你好傻,實對你說,你那塊翡翠珍珠,最多最多能值一百兩銀子,現在白賺許多黃金,還要回它則甚?”

  韋松懶得跟他解說,只一笑置之,誰知那掌櫃見韋松突然有了許多黃金,竟不肯離去,自己拉了把椅子,挨著韋松坐下來。

  他迷著一雙細眼,指笑說道︰“說起來,真是無巧不成書,鎮上原有一家當鋪,偏偏前天進了強盜,若非如此,客官也不會踫上這位闊公子,細算起來,倒是那心狠手辣的女賊,幫了公子的大忙。”

  韋松聽得“女賊’兩個字,心中一動,問道︰“是怎樣一個女賊,搶了當鋪?”

  掌櫃搖頭嘆道︰“唉!別提了,現今人心有多壞,前天午後,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從鎮上路過,也為缺少盤纏,是小的多了一句嘴,告訴她取件飾物之類,在鎮東‘合生當鋪’押點銀子,那女的去了才一會工夫,鎮上沸騰起來,想不到那麼標致的姑娘,竟是殺人越貨的強盛,合生當鋪金銀被搶去許多,還賠了三條性命。”

  韋松驚道︰“那姑娘是單身一個人麼?”

  掌櫃道︰“怎不是單身一個人,小的見她人既年輕,又漂亮,誰料到竟是強盜呢!”

  韋松想了一下,道︰“你把那姑娘的容貌、衣著、模樣,說給我聽聽!”

  掌櫃道;“那女強盜年紀不過才十六七歲,穿一件緊身綠色衣裙,頭上用舊綠巾束頭,肩上插一把三角形的怪劍。”

  未等他說完,韋松早驚得跳了起來,喝道︰“那柄劍是不是三面有刃,形狀好像一柄刮刀?”

  掌櫃聳聳肩道︰“總算小的祖上有德,沒見她拔出來,但從外貌看起來,的確有些你一柄木匠用的三淩刮刀-一”

  韋松頓足道︰“是她,是她-一”

  掌櫃駐然道︰“客官你認識她?”

  韋松點頭道︰“我正為找她,才追到這兒來-一”

  那掌櫃聽到這里,心里機伶伶打個寒噤,屁股一抬,便想開溜。

  韋松一把將他拉住,沈聲道︰“快告訴我,她什麼時候經過這兒的?”

  掌櫃的猛然一跳,訥訥道︰“好漢饒命,我說,我說!”

  韋松知他連自己也認作強盜了,苦笑道︰“你不用怕,只要實實在在告訴我,我會好好謝你的。”

  掌櫃連連點頭道︰“是!是!那女強盜-一啊,不!那女英雄是前天午後.從鎮上經過-一”

  韋松道︰“她從哪里來?可曾說過,要往哪兒去片?”

  掌櫃道︰‘他是由西方人鎮,做了案-一啊!不!取了銀子以後,出鎮向南方去了。”

  韋松點頭自語道︰“好!總算沒有追錯方向,相隔一日,未必趕不上她。”

  當下順手捏下小塊黃金,付了酒菜賬,立即起身出店,灑開大步,向南疾追。

  一路奔,暗自責道︰“唉!難怪打聽不到消息,我怎的忘了她已經改了俗裝。”

  韋松一路循南疾追,途中打聽一個穿綠衣的少女,果然沿途都有慧心的蹤跡,竟是一直向南走向鄂境。

  他不知慧心要往何處,但她所去方向,卻頗有穿鄂人湘的意圖,于是不再猶豫,只是全力飛趕。

  轉瞬數日,途中得來的消息,彼此距離已越來越近,顯然慧心並不知道後面有人追趕,是以行得甚慢。

  韋松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一路追一路想,一會兒盤算追上慧心時,應該怎樣對她解說,一會兒又幻想萬一不能得她諒解,那時該怎麼辦才好?

  就這麼患得患失,乍喜乍尤,行程已跨進鄂北地區。

  這一天,來到大洪山附近一處小鎮甸,韋松藉打尖休息的時候,向店主人探詢有沒有一個綠衣單身少女,從這兒經過?那店主人想了好一會,道︰“倒是有一位穿綠衣的姑娘打從這兒路過,但她卻不是一個人,另有一位少年陪著她。

  韋松道︰“她是十七八歲年紀,穿綠色勁裝,背著一柄奇形長劍是嗎?”

  店主人道︰“不錯,正是那麼大年紀,穿著綠色衣衫,有一柄與眾不同的長劍。”

  韋松面“那就不會錯了,不知她經過這兒有多久了?”

  店主人道︰“剛過不久,大約還不到兩個時辰。”

  韋松大喜匆匆飯罷,問明方向,拔步便追。

  在他想,相隔才一兩個時辰,她又有同伴一起,焉能走得太快,加緊一程,不難在天晚以前追上她。

  但他又在心里揣摸,總想不出那和她同行的“少年公子”是誰?慧心舉目無親,不可能突然遇上親人,那麼,一定是新結識的朋友了。

  他會是誰呢?~個少年公子,路上竟會跟一個年輕女尼結伴同行,不是紈褲子弟,也必是心懷叵測的壞蛋。

  他最擔心便是慧心單身被壞人所誘,想到這里,熱血沸騰,腳下也加快了速度,恨不得一步追上,看看那家夥是什麼樣人物?

  但,過了一陣,卻又自己慰藉道;“慧心師妹改了俗裝,那少年自然不知道她是佛門弟子或許彼此適巧同路,我不要想得太多了。”

  思忖之間,又到一處村鎮,韋松急急探問,村人都異口同聲道︰“不錯,正有那樣兩位少年男女,才過去不到頓飯工夫,你要是趕快些,只怕還來得及在-水渡口追上他們”

  韋松謝了一聲,灑步如飛,沖出鎮外,奔不多久.果見前面一片波光,迎頭一條河流攔路。

  他三腳兩步追到河邊,江水中正有一只木船載客向對岸搖去,這時天色將暗,隱約可以望見,搭客之中,果然有一位綠衣女郎和穿著儒衫的少年並肩立在船頭,指點江景,狀極親見。

  韋松看不清兩人面貌,但見他們親熱之狀,心頭已勃然火起,揚聲大叫道︰“慧心師妹,快請回來,愚兄來了!”

  一連叫了幾聲,渡船上分明聽見,但那綠衣女郎只是冷冷回頭望了一眼,竟毫未理睬,渡舟順流,轉眼又遠去了數丈。

  韋松大急,沿河追奔馳,暗暗估量河寬不過十余丈,那渡船尚未攏岸,最多距自己十丈距離。

  當下一橫心,俯身在岸邊抬起一段枯木,大叫道︰“師妹,我來啦!”

  揚臂將枯木向江心一擲,身形跟著離岸躍起,輕輕一掠,已到七丈左右。

  看看力盡下落,腳尖一點那段飄浮枯木,微一借力,二次騰升,恰巧飛臨小舟之上。

  渡船上約有七八名客人,一見韋松踏水御空而來,嚇得驚叫連聲,紛紛問躲,小舟本不甚大,登時搖幌兩下,“蓬”地翻轉-一

  所有乘客“撲通通”滾落江中,呼兄喚弟,亂成一片。

  那立在船頭的一雙男女,在渡船將沈的剎那,各自展動身形,躍離船頭,直向對岸撲去。

  韋松只顧性急,不想一時顯露武功,驚世駭俗,竟造成慘事,當他身軀沈落,下面渡船已經船底朝天。

  他又急又悔,探足猛點船板,略一定身,回頭卻見那綠衣女郎和儒衫少年在躍離沈船不到四丈之處,真力已竭,雙雙落在滾滾江水中。

  綠衣女郎落水之際,伸臂搖動,尖聲叫道︰“哥哥!哥哥-一”

  韋松心急,腳下猛一用力,身子貼著水面平射而出,在她沈入水中的剎那,一把拉住了她的玉臂。

  但,拉住雖然拉住了,前沖之勢也被定止下來,身子掙了兩掙,“撲”一聲,隨著綠衣女郎一齊跌進江水里。

  韋松牢牢握住她的手臂,一面拼力劃水,向岸邊遊去,他記得曾在華山水窖中泅水追過慧心,知道她水中功夫,只在自己之上,所以雖然落水.倒並不太著急。

  那知這念頭竟打錯了。

  那綠衣女郎不知是有意如此?或是根本不會遊水,韋松拉著她手臂,她卻反臂一把,緊緊抱住韋松,兩個人纏做一堆,古嘟古嘟都灌了好幾口水。

  韋松掙紮著浮出水面,急聲叫道︰“師妹,師妹,快松手-一”

  綠衣女郎只是不聽,口里一直嗆水,兩只手卻緊箍住韋松不放。

  兩個人一會兒浮出水面,一會兒流進水里,載浮載沈,順水而下,一瀉數里。

  韋松忖道︰“師妹本會遊水之術,她這樣做,定是要拉我一同淹死,此時再不采取斷然手段,嗆水大多,就來不及了。”

  想著,首先閉住呼吸,就在水中摸索著制住綠衣女郎穴道,然後解脫的她的箍抱,一只手托著她身體,一只手劃水向岸邊遊去。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遊到岸邊,韋松抱著她冰冷軟綿的嬌軀,登上河岸,自己力氣已盡,腿一軟,撲倒地上便沈沈睡去。

  蒙蒙朧朧,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再清醒轉來,才發現置身之處,乃是河邊一處密林邊緣,天色早已黑盡了,曠野中寒風透體,頗有涼意。

  那綠衣女郎就躺在身邊不遠,渾身盡濕,胸腹間尚有一絲暖氣。

  韋松奮力爬起來,剛替她拍開穴道,準備運功渡力,使她迫出體內河水,不想就在這時候,忽聽得林中隨風傳來一陣低語聲。

  那是一男一女在低聲談話,只聽男的說道︰“……姑娘,你猜想一想,假如你換了我,含冤莫白,又被那賊道不由分說,斷去一條手臂,這些年東躲西藏,受盡千般痛苦,你也能忍氣吞聲活到現在,卻不想報復大仇,吐一吐心中這口悶氣嗎?”

  過了半晌,女的冷冷一笑,道︰“我知道你說的這番故事,沒有一句不是假的,但是,我卻願意相信你的假話,因為我也恨,恨所有那些假仁假義的正人君子-一”

  男的欣喜道︰“姑娘既然相信我,何不助我一臂之力,咱們同往桐柏山,宰了那老和尚,再往衡山,連那雜毛一起殺了,除卻這口怨氣。”

  女的笑道︰“你要去殺人出氣,只管去你的,干嘛要拉我一起?”

  男的道;“姑娘和我,同是身世淒涼,被人欺淩的可憐人,咱們應該同仇敵愾,永遠結伴在一起。”

  女的嬌聲笑道︰“胡說,我雖然身世淒涼.卻沒有被人欺侮,也不是可憐人-一”

  男的道;“難道姓韋的混賬小子,騙了你的感情,又移情別戀,這不是欺侮了你”

  女的未等他說完,怒聲喝斷他的話,道︰“我不許你再提那件事,任何人也不許提起,否則,我連你也殺了。”

  男的連忙接口笑道;“好!好!從今決不再提,我只是替姑娘不平,像姑娘這般如花似玉,貌賽天仙,世上不知有多少俊美少年,想也想不到手,偏那韋松不識抬舉,竟敢……”

  話聲未落,突聽“啪啪”兩聲脆響,男的連聲呼痛,女的冷吟叱道︰“你若不想死,最好給我放老實一些,要再動手動的,我連你那條手臂也砍了。”

  韋松聽到這里,只驚得渾身毛發都根根豎立了起來,原來那男女兩人的聲音,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女的正是他千里追趕的慧心師妹,而男的,卻是淩鵬。

  他駭然伸手摸摸身邊昏迷未醒的綠衣女郎,先摸頭上,秀發如絲,足證不是慧心師妹,再拔出她肩後長劍來,低頭一看,不覺大吃一驚-一原來到鞘中乃是一長一短雙劍同鞘,從兩柄奇形劍刃,他想到一個人一一荊山雙秀中的“子母劍”馬夢真

  這樣說來,渡船上那儒衫少年,必定就是她的哥哥“鐵劍書生”馬森培了。

  遽然間,他被這錯綜復雜的誤會,弄得惶然失措,他要追趕的慧心師妹,就在不遠處密林中,但他卻不敢出聲呼喚,因為那兒還有淩鵬。

  淩鵬是北天山神手頭陀唯一傳人,算起來,也是韋松的同門師兄,可是,他不但在陰謀殺師弒上,而且正誘惑慧心,懷著滿肚子可鄙可恥的念頭。

  所以,韋松遲疑著不敢遽然露面,因為他第一不知道慧心會不會聽他的解釋,第二更不懂淩鵬和慧心師妹之間,如今已是何種關系。

  無可奈何,只好靜靜躺在地上,聽他們再說些什麼?

  林中寂然過了很久,才聽慧心的聲音輕嘆一聲,幽幽說道︰“你不要難過,這一輩子我如要嫁人,除了他,是再不能嫁給別人了,假如你對我好,也許下一輩子我會嫁給你,走吧!剛才打了你兩耳光,現在我答應陪你上桐柏山去,這樣可好?”

  韋松大驚忖道︰“上桐柏山去干什麼?去幫他殺師弒上?慧心師妹,千萬去不得。”

  但這些話,卻不敢當真叫出口來,凝神傾聽,卻聽淩鵬也嘆息一聲,道;“唉!這些年來,我全在糊糊塗塗中過日子,方才姑娘兩記耳光,好像突然把我從睡夢里打醒過來,我不是難過,而是在高興。”

  慧心“嗤”地笑道︰“挨了打還高興.你大概是天生的賤骨頭。”

  淩鵬卻道︰“不錯,我正是天生的賤骨頭,在未遇見姑娘以前,憑良心說,多少紅粉佳人,向我表露愛意,要我接受她們的感情,我就是傲得連正眼也不看他們,如今一見姑娘,不知為什麼,心里竟沸騰著難以傾吐的戀慕,所以才情不自禁,做出逾越的舉動。”

  慧心笑道︰“真的有許多女孩子喜歡你,你卻不理睬她們?”

  淩鵬道︰“怎麼不真,遠的不用說,單只最近崛起武林的萬毒教主田秀貞,年紀又輕,武功又高,模樣兒長得和韋松表妹徐文蘭一般美,她千方百計要嫁我,並且答應請我去做萬毒教的新教主,掌握武林盟主大位,我也不屑一顧。”

  慧心半信半疑,忙問︰“她真的這麼美,那麼喜歡你,你為什麼不肯呢?”

  淩鵬道︰“若她不是萬毒教教主的身份,也許我還可以考慮,但她以武林盟主之尊來利誘我,卻引起我的不快,姑娘猜想,男女之情,發乎至性,要是加上利害條件,那還算什麼相愛?”

  慧心不知他正在信口胡吹,接口道︰“這倒是實話。”

  淩鵬吹得性起,又道︰“所以,我一口氣回絕了她,當時她哭得淚人兒似的,跪在地上求我,我頭也不回就走了。”

  慧心輕呼道︰“你這樣也太絕情了。”

  淩山道︰“姑娘哪里知道,田秀美雖然貴為教主,在旁人口中,也許尊貴無比,在我淩鵬看來,直如糞土一般,若拿她來與姑娘相比-一”

  慧心忙問︰“怎麼樣?”

  道︰“姑娘聖潔高雅,就像天上的彩雲,那田秀貞庸俗脂粉,簡直連地上的爛泥也不如,怎麼能相比呢-一”

  意心“咭”地笑道︰“胡說,我哪有那樣好?她那有那樣壞?”

  她口里雖然這樣說,但從那欣悅的笑聲中,不難聽出心中實際舒暢無比,女孩子都愛奉承,慧心天真未鑿自是更不例外。

  淩鵬何等狡猾,見她業已人殼,趁機又道;“在下句句真話,姑娘如果不信,哪一天-

  一”以下的話,低低切切,卻渺不可聞了。

  韋松很想聽他說些什麼,但傾耳凝神,卻只聽見慧心的咯咯笑聲,心想那淩鵬不知又在施何詭計,一時忍耐不住,抱起“子母劍”馬夢真,躡手躡腳向林中欺去。

  行約數丈,隱約望見林中有片草地,慧心和淩鵬並肩坐在草地上,正切切低語不休。

  韋松正想再走近一些,忽聽慧心尖聲大笑道︰“胡說,胡說,我才不信你能辦得到。”

  淩鵬得意的道︰“姑娘不信,哪一天我定要使你親眼看見,那時你自然相信了。”

  慧心道︰“要是你辦不到呢?”

  道︰“一定辦得到,她對我苦苦糾纏了不知多久,一向我都不假以辭色,但凡臉色略緩和一些,她那有不掬心示意的道理?”

  慧心想了一會,歪著頭笑道︰“你這家夥很會吹牛。”

  淩鵬忙道︰“決不吹牛,要是說了半句假話,老天爺罰我嘴上長個又臭又爛的痔瘡。”

  他那里說得眉飛色舞,韋松只聽得怒火萬丈,好幾次想要挺身而出,當面揭穿他的謊言,又終于強自忍耐住。

  他深知慧心性本單純,不識得世間花言巧語,現在對自己正在氣憤頭上,這然出面,也許不但不能使她回心轉意.要是反把她激憤,那就更不堪設想了。

  是以暗暗盤算,忖道︰“人家都說淩鵬心計奸詐,叛師欺祖,才被神手老前輩驅出北天山,此事我本來不信,如今一見,才知言出有因,果然不是善良之輩,慧心師妹跟他在一起,受他蠱惑慫恿,善惡系于一念之間,實在太令人擔心了,無論如何,我也要阻止她。”

  但要使慧心師妹自動遠離淩鵬,唯一的方法,是設法拆穿淩鵬的謊言。

  他正在思付著可行之法,懷里的“子母劍”馬夢真忽然蠕動了一下,同時輕輕“嚶”了一聲。

  韋松大驚,慌忙舉手掩住她櫻口,身形疾倒,伏臥在草叢中。

  慧心揚頭回顧,道︰“姨!奇怪,我好像聽得有人呻吟的聲音!”

  淩鵬正吹得有勁,隨口道︰“這兒臨近河岸,連鬼也沒有,哪會有人,姑娘一定聽錯了。”

  慧心耳目極敏,搖頭道︰“不!決不會聽錯,明明是個女人的聲音.而且就在近處不遠。”

  淩鵬心虛,背脊上一陣發毛,道;“真的?是女人的聲音?”

  慧心道︰“你去看看,說不定是萬毒教主田秀田來找你了。”

  淩鵬毛骨悚然,連忙向左右望了一陣,見荒林寂寂,並無異狀,心里重又落實,壯著膽笑道︰“果真是田秀貞來了,那真最好不過,姑娘請暫避一下,不要現身.等一會就能看見她那種肉麻而又可憐的模樣了。

  慧心笑道︰“你是說,她一見了你,又會戰在地上向你哀求,要你娶她?”

  淩鵬假作嘆息之狀,道︰“怎麼不是,那田秀貞身為教主,姿色也十分出眾,若想匹配一個差不多的丈夫,原也不算一件難事,偏偏她競要死死糾纏著我,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淩鵬乃是頂天立地大丈夫,豈能被她兒女私情所動,只好辜負她一片癡心了……”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8:24


  淩鵬正吹得口沫橫飛,突然一個憤怒的聲音接口喝道︰“好王八羔子,牛皮吹夠了沒有?”

  隨著喝聲,林中大步走出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婆子。

  慧心和淩鵬不約而同跳了起來,淩鵬獨臂握著劍柄,沈聲道︰“什麼人?”

  那老婆子怒目一瞪,叱道;“我是你的祖奶奶,你這斷了胳膊的小王八蛋,竟敢背地亂嚼舌根,辱罵我的小貞貞,老娘要你的狗命。”

  韋松只聞其聲,未見其人,急忙從草叢中偷眼望去,卻見那老婆子十分陌生,井不認識。

  淩鵬也不認得這老婆子就是田秀貞的保姆古秋霞,見她拄著一支拐杖,年甚老邁,心里畏怯之念漸漸消失,壯膽喝道︰“喂!你是什麼地方鑽出來的老虔婆,口里不干不淨,再不識趣滾開,休怪我劍下不留敬老之情。”

  古秋霞性如烈火,聽了這話,頓時氣得滿頭白發根根豎立了起來,鋼拐一頓歷聲大喝道︰“小免崽子,報上名來領死!”

  淩鵬冷笑道︰“你連淩大爺的盛名也不知道,真是個老朽昏庸的廢物-一”

  話聲未落,古秋霞拐頭一指,叱喝一聲︰“打!”身形已如鬼魅般逼了過來,鋼拐宛如烏龍出洞,一閃頂到淩鵬胸前“七坎”穴上,既快又準,出手狠毒,一上來就是致命毒招。

  淩鵬見她錯顧之間,欺身、出拐,直如一氣呵成,拐尖夾著刺耳稅風,眨眼已到近身,這才知道老婆子不是易欺之輩。

  駭然一驚之下,猛一吸氣,身子向後平飛半丈,手指一按卡簧,便想撤劍出鞘。

  誰知他劍未拔出,古秋霞如影隨行,躡蹤又到,鋼拐原式不變,仍舊指著他的“七坎”

  大穴。

  淩鵬連撤身抽劍的機會也沒有,腳下不停倒退,同時左閃右讓,要想擺脫古秋霞的糾纏,無奈古秋霞使用步法竟十分玄妙,不管他怎樣閃退,拐尖卻始終指在心窩死穴相距三數寸的地方。

  兩人一進一退,原式未變,已在林中穿閃追逐了三四匝,仍然是間不容發,誰也沒有改變身法姿態。

  韋松看到這里,心頭更加吃驚,暗想淩鵬一身武功已算得出類拔翠,竟被這老婆子出手一招制住,連拔劍的機會也沒有,這簡直是駭人聽聞的事了。

  他低頭看看懷中的“子母劍”馬夢真,此時又昏沈沈睡去,轉念忖道︰“那老婆子武功既然不弱,短時間內,淩鵬決難擺脫她,何不趁此機會,招呼慧心師妹,趕快離開此地?”

  主意打定,便輕輕將馬夢真放在草叢中,正待出聲呼喚慧心,突聽得“蓬”地一聲暴響,緊接著悶哼聲起,淩鵬和古秋霞業已一分而開。

  原來淩鵬一著失機,直被牽制得險象環生,逼不得已。松手棄劍,獨臂一揮,和古秋霞對拼了一掌,兩人身形同時向後退了三步,古秋霞“嘿”地怒哼一聲,淩鵬則雙肩搖晃,胸中血氣翻騰,險些摔倒地上。

  但他卻顧不得調息傷勢,咬牙強忍住鼓動的心血,趕忙把長劍拔了出來。

  撤劍在手,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氣,用劍尖撐著身子,喘息道︰“老虔婆,你究竟是什麼人?”

  古秋霞在對掌之際,也發覺淩鵬一身內力不弱,一面暗暗吃驚,一面即笑說道︰“你不是說萬毒教主田秀貞曾經跪在地上向你求愛麼?竟連老娘也認不得?”

  淩鵬道;“你又不是田秀貞,我怎會認得你?”

  古秋霞哈哈大笑道︰“實對你說吧!田秀貞從小由老娘帶大,她如今貴為教主,統御天下武林,眼高過頂,等閑的臭男人,連著也不屑看上一眼,怎會愛上你這六根不全的廢物,你背地謗毀她清白名譽,老娘就要擒你回去割舌挖眼,重重治罪。”

  淩鵬心中大驚,表面卻力持鎮靜,抗聲道︰“胡說,我怎的從未聽田秀貞提過你這老婆子?”

  古秋露笑容一斂,冷哼道;“死在眼前,你還敢胡吹,老娘索性叫你死而無怨。”

  揚聲叫道︰“小貞貞,你就出來見見這不要臉的牛皮大王吧!”

  林中應聲傳來一個嬌慵的聲音答道︰“這種恬不知恥的東西,我懶得見他了,你隨便打發了他,或是再斷他一臂或是斷他足,或者割了他的舌頭,叫他以後不敢再胡說八道就好了。”

  古秋霞道;“這個狗老滿口胡言,猶自嘴硬不肯服氣,小貞貞,你就進來當面教訓他一頓,看看他還敢不敢吹牛。”

  林中靜了片刻,嘆道︰“唉!好吧!各位何不暫棄坐騎.咱們步行進去?”

  語一停頓了一會,林中傳來低沈的雜亂腳步聲,遙遙穿林而來。

  淩鵬越聽越驚,從那嬌慵的聲音,他已經分辨出的確是田秀貞到了,自己一時信口開河,想不到果然遇上了萬毒教主,要是三頭對面,西洋鏡豈不就拆穿了麼?

  拆穿西洋鏡他倒不怕,但卻擔心因此使慧心看透了自己詭謀,這塊將要到口的天鵝肉,便要眼睜睜飛上了天。

  他本是生性狡詐之人,心念一陣疾轉,低聲對慧心說道︰“那萬毒教主田秀貞就要來了,姑娘最好回避一下,不要與她照面-一”

  慧心道︰“為什麼?她來了正好,我正要看看她跪在地上向你求愛的情形哩!”

  道︰“姑娘不知她的狠毒心腸.那女人餓忌之心最強,從前曾對我說過,要是看見哪一個女人跟我在一起,一定要當場取她性命,所以-一所以-一”

  他故作難言之狀,滿臉僅是焦急關注之情。

  慧心果然薄怒道︰“所以你要我避開她,怕她取我性命?”

  淩鵬苦笑道︰“這是不得已的辦法,姑娘乃是清白聖潔之人,田秀貞卻是心胸狹窄的潑婦,萬毒教最慣用毒,何況她手下控制著中原六大門派,要是萬一傷害了姑娘,在下這一輩子將永難除去內心的追悔愧疚了。”

  慧心原極任性好強,聽了這番欲擒敵縱的話,登時怒上眉梢,冷笑道︰“你越是這麼說,我越是不肯走,今天倒要看看她萬毒教主能怎樣取我這條性命。”

  淩鵬暗喜,卻裝作焦急地催促道︰“姑娘,請你看在在下相求之情,無論如何避她一避,這兒林木很密,姑娘隨便躲在什麼地方,豈不一樣可以看得見她的可笑可恥的形態嗎?”

  慧心揚揚黛眉道︰‘我偏不走,誰能把我怎麼樣?”

  淩鵬打躬作揖道︰“田秀貞那賤人心眼最狹,當著姑娘的面,也許她會故意跟我裝得不認識,姑娘的好戲豈不是看不成了-一”

  慧心道︰“看不成也無所謂,我一定要會會這萬毒教主,試試她究竟有些什麼了不得的能耐,你最好不要攔我,站在一邊看我跟她說話。”

  他們一個心機深沈,一個出世不久,如果斗奸險、比狡詐,慧心自然決非淩鵬敵手,是以被他輕輕幾句話,激得怒火升騰,登時忘了“旁觀’原意,反叫淩鵬退後,欲代他挺身邀斗田秀貞。

  韋松躲在樹叢後,目睹慧心中人計算,只苦于無法開口招呼她,把淩鵬奸詐用心,向她拆穿。

  正在這時候,腳步聲已到近處,慧心眼中,亮,只見一名僧人和一名道士,族擁著一個紫衣少女和一名青衣女婢,姍姍走了過來。

  慧心從未見過萬毒教主田秀貞,但此時一見,竟險些驚呼出聲,心中飛也似掠過一絲驚詫啊!她不是徐文蘭嗎?

  的確,田秀貞和徐文蘭,無論身段、音容,甚至衣衫顏色,無一不似,當初韋松就是因為一眼認錯,險些上了大當,慧心年輕,自然更加分辨不清了。

  她深深一怔,田秀貞已緩步走到古秋霞身邊,連眼角也沒有掃淩鵬一眼,只冷冷說道︰

  “好啦,你去把那不知恥的東西擒過來,我親眼看著你懲治他總好了吧?”

  古秋霞含笑提著拐杖跨了過來,大聲道︰“小雜種,你來看看這是什麼人?你沒聽她提過老娘,現在總聽見她對老娘提起過你了?乖乖跪下受死,老娘慈悲,賞你一個全屍。”

  淩鵬先不回答,忙沈聲對慧心說道︰“姑娘請退,讓在下去會她……”

  慧心伸手將他一攔,道︰“慢一些,你只管站著,讓我去見見頂頂大名的萬毒教主。”

  淩鵬正要她這句話。卻道︰“姑娘不可輕敵,那賤人武功不弱,還有那老虔婆以及少林、青城兩派高手,盡是紮手人物。”

  慧心道︰“我知道了,你等在這兒,沒叫你開口,不許你多嘴說話。”

  淩鵬心里暗喜,口里忙應道︰﹀在下一定遵從姑娘的指示就是。”

  慧心挺挺胸迎上前去,臉上含著冷漠的微笑,擺擺手道︰“老婆子,去叫你那教主過來,我有話要問她。”

  古秋霞怒叱道︰“賤婢竟敢口出狂言,你是吃了熊心豹膽不成!”

  慧心眼中殺機一閃,冷喝道︰“我見你偌大年紀,不忍拿你開刀,你閃不閃開?”

  古秋霞撿起鋼拐叫道︰“好個賊人,敢情你竟要替那混賬東西出頭,老娘就先超度你再說。”

  喝聲中,鋼拐一指,擰身而下,就地一拐,當胸搗了過來。

  慧心有意要顯露絕學,腳下不退反進,左掌斜拔,掌沿疾翻,切在拐身之上,右臂趁機一揚,“嗆”地一聲,撤出了三刃劍

  劍一出鞘.蓮足輕轉,從古秋霞身側半尺處一晃而過,三刃劍夾著一縷奇快無比的銳風,閃電般掠到脅下。

  她一身武功得自百忍師太親傳,“驚虹八劍”更是劍術中輕靈詭異絕學,古秋霞但見烏光一閃,劍鋒已到,同時鋼拐已被封在外面,回擋不及.心頭一震.背心上立時冒出一股冷汗。

  虧她一身深湛內功早達爐火純青,匆忙中施展“鬼影身法”,旋身飄閃,在千鈞一發之際橫沖數步,只聽“嗤”地一聲輕響,衣襟上竟被劃破了四寸長一道裂口。

  一招之下,險些喪命,饒她古秋霞再狂,也機伶伶打了個寒戰。

  慧心不顧她兀自在那兒發怔,飄身舉步,又朝田秀貞走去。

  田秀貞目視慧心施展迅雷不及掩耳的劍招,一舉逼退古秋霞,心中大吃一驚,連忙探手從腰間解下一條絲帶,暗作準備,少林掌門了塵大師和青城掌門乙真道長雙雙閃出,同聲喝道︰“來人止步,休得沖犯教主聖駕。”

  慧心腳下不停,邊行邊道︰“我知道你們都吃過萬毒教的迷魂毒水,連自己全忘了,所以不想招惹你們,但是你們若不識進退,卻休怪我也要不客氣啦!”

  了塵大師錯掌叱道︰“你說些什麼,老柏不懂.我等奉歐陽護法令諭,隨行護衛教主,你如再近一步,咱們就要出手了。”

  慧心倒提三刃劍,舉步直欺而上,才到近處,乙真道長首先沈聲大喝,飛來一掌。

  她一格劍鋒,當胸迎去,乙真道長掌力如山,與三刃劍劍鋒相融,卻發出“嘶”地一聲裂帛之聲,原本凝而不散的內家真力,竟硬生生被劍刃劃割為二,一齊落空。

  乙真道長駭然一驚,雙掌連環劈出四掌.抽身回退,慧心從容跨進一大步,手中劍左翻右卸,掌力只飄起她身上衣角,分毫未能傷了她。

  了塵大師單掌豎立,袍袖一拂,接替了青城掌門人的位置,沈聲道︰“好巧妙的卸力之法,你也接老衲一掌試試!”

  說著,掌心向外一翻,挫腕連登三次,空中只聽“蓬蓬蓬”一連三聲暴響,狂颶橫飛,直如怒濤洶湧,勁氣回流。

  慧心舞動三刃劍,仍用適才對付乙真道長的手法,劃空卸力,連變三種劍勢,腳下不禁倒退了兩步。

  她微微一笑,道︰“少林百步神掌果然高明,也接我一招怎樣?”

  了塵大師道︰“百招又待如何?”

  慧心冷哼一聲,左手一領劍決,叱喝道︰“仔細了!”

  突然抖手一震劍柄,左臂輕撤,右臂前送,腰際一擰,一溜劍芒,直射向了塵大師“將台’大穴。

  了塵大師暴喝一聲,雙掌一合,便待硬奪她的三刃劍。

  那知掌心一合之下,竟撈了一個空,眼前一花,已失了慧心的蹤影。

  老和尚猛地一驚,兩臂疾錯,大袖交拂,飛快的旋過身子來,忽覺肘間一涼,低頭看時,兩只肥大的僧袍袖口,業已齊腕而斷,到了慧心手中了。

  少林派神功絕技,領袖武林,了塵大師身為一派掌門人,此時雖然神志已昏,武功卻未失去,怎會在指顧之間,竟失手連衣袖也丟了。

  他驚訝莫名的怔忡而立,好一會才想起慧心第一劍原是虛招,趁他合掌奪劍的剎那,突然將劍身下沈,同時很快轉到他左側面,因此能在他情急失措、旋身待收之際,從容割斷他兩只衣袖。

  一念及此,定神再看,果然,慧心所立方向,此時正在他右側方三尺以外。

  了塵大師暗嘆一聲,心忖道︰奇學!奇學!這一招雖非以力打力取勝,其中精妙詭異快速變幻,實非常人能及,老衲兩只衣袖斷得不冤。

  自從迷失本性之後,這是他第一次有比較清晰的分析和判斷,他一生沈迷武術,此時因為偶觸靈機,剎那間好像清醒了一下,可惜靈光一瞬即逝,怔得一怔,驀地宏聲暴喝,揮掌重又撲了上來。

  古秋霞掄起鋼拐,和青城掌門人乙真道長雙雙上前助戰,三位絕頂高手,丁字形圍著慧心,各展全力,頓時激斗在一起。

  轉眼數十招,慧心以一支三刃劍力敵三人,毫無敗象,那三刃劍上散發出的陣陣烏光,攸起攸落,矯捷得有如一條無法捉摸的泥鰍。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全走的沈穩路子,招招出手徐而不急,古秋霞手上多了一根鋼拐,招法顯得潑辣而淩厲。

  但慧心的“驚虹八劍”,卻是以快打慢的飄忽之學,數十招以後,但見劍影,不見人蹤,竟將三個第一流高手迫得團團亂轉a

  田秀貞尚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這種劍術高強年輕能手,冷眼旁觀了盞茶光景,忽然秀眉緊皺,沈聲說道︰“春蘭,叫他們都退下來,我要親自會會那女孩子。”

  她身邊那青衣女婢應了一聲,閃身而出,高叫道︰“教主有令,三位速退!”

  古秋霞一聽,首先抽拐躍退,了塵大師虛拍兩掌,拂袖退了半丈,乙真道長抽身略遲,猛覺慧心劍幕大盛,嗖嗖嗖一連三劍,莫不貼著他身子掠過,一驚之下奮力拆了兩招,第三招封架用緩,左肩頭早被劍尖掃中。

  一陣椎心刺痛,使他忍不住哼了一聲,按住傷處踉蹌退到一丈以外,鮮紅的血液,從指縫中汩汩而出。

  慧心橫劍冷笑道︰“所謂稱霸武林的六大門派,所謂揚威中原的萬毒教,原來不過如此。”

  田秀貞倒提著那條絲帶,緩步走了過來,兩眼注視著慧心瞬也不瞬,默然許久,才平靜地問道︰“我看你年紀甚輕,一身劍術已得神髓,想必師出名門,能把你的師門告訴我嗎?”

  慧心揚眉道︰“這個麼?你管不著。”

  田秀貞淺笑說道;“其實你不肯說.也瞞不過我,百年前劍聖徐昌,以一柄三刃奇形劍和驚虹八式劍法,威懼武林,這件事雖然相隔時久,早已被人遺忘,但從你所用兵刃和劍術.不難看出正是三刃劍和驚虹八式,那麼,你一定是劍聖徐昌的傳人?”

  慧心聳聳肩,不屑地道︰“偏偏你猜錯了,我師父雖然俗家姓徐,但我卻沒聽說過什麼劍聖徐昌的名字。”

  田秀貞聽她直認師父俗家姓徐,臉上登時掠過一件驚駭之色,點點頭道;“這麼說,那就更不會錯了!”

  慧心不耐地說道︰“你要較量幾招,就快些動手,我可沒工夫跟你談家常。”

  田秀貞笑道︰自然要領教,但我先要問你,你跟姓淩的是什麼關系?”

  慧心冷冷道︰“你不用管。”

  田秀貞平靜地道︰“我為什麼要管你,但我看你乃是純真無邪的人,卻跟一個無恥淫賊結伴,也許你不知人心險惡,江湖奸詐,受人蠱惑,我卻深深替你惋惜。”

  慧心聞言螓首低垂,沈默了片刻,突然仰起頭來,冷聲道︰“我不想跟你說這些,咱們兵刃上分個高下吧!”

  田秀貞一抖絲帶,帶端垂地,橫移了一步,笑道;“也好,不過我得事先告訴你,我這條絲帶通體俱經劇毒塗抹過,專閉人內家真氣,你最好仔細些。”

  慧心冷哼一聲,三刃劍迎胸平劃,驀地上步出劍。一道鳥黑光芒,直襲田秀貞頸項。

  田秀貞粉頸一歪,低喝一聲︰“好一招‘銀河飛星’!”玉婉輕抖,絲帶一彈而起,反卷她握劍的右手。

  避招、還攻,既快又準,姿態曼妙,慧心暗吃一驚,‘唰’地撤劍換招,三刃劍反手一圈那絲帶一連在劍身上繞了三匝,緊緊纏住。

  田秀貞笑道︰“果然不是庸手,咱們就較較內力如何?”

  慧心力貫劍身,堅劍如山,哼道︰“只怕你軟帶故不過我的三刃劍鋒。”

  田秀貞道︰“那卻不見得。”

  兩人各運內力,同時向懷中扯,一陣“格格”低響,那絲帶緊緊握在三刃劍上,除了越扯越緊,分毫也沒有損壞。

  慧心怒起,低“嘿”一聲,內力源源擁出,烏黑的劍身不住顫抖。

  田秀貞也是笑容盡斂,一只手挽著絲帶,雙腳漸漸陷人地中,足有三寸以上。

  這時候,場中諸人和藏在草叢中的韋松,莫不屏息靜氣.全神注視著相持不下的田秀貞和慧心,只見她們漸漸臉色由紅而青,彼此的腳踝,都深深陷入地里,足過了半頓飯之久,竟然也誰勝不了誰。

  韋松腦中飛忖道︰“慧心師妹年輕,怎及得田秀貞奸詐陰險,如此較拼內力,要是一方使巧弄詐,另一個人最易負傷,我必須阻止她們再這樣拼耗下去-一”

  心念及此,正欲有所行動,驀聽得田秀貞嬌叱一聲,握住絲帶的右手突然一松,整個身子跟隨著絲帶淩空騰起,向前飛撲過去。

  慧心全力在較拼真力,冷不防對方會忽然松手,一時勁道落空,果然拿樁不穩,踉蹌向後連退!

  就在她倒退未穩之際,田秀貞身隨帶走,淩空撲到,左手一揚,一縷寒風,猛向她頭頂“百匯”要穴按落。

  變起倉促,慧心猝不及防,竟來不及招架!

  淩鵬驚呼一聲,提劍欲上,古秋霞發出一聲斷喝,鋼拐一橫,半途已將他截住。

  眼見慧心已經陷身險境,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韋松雙掌一按地面,身形從草叢中沖天而起。

  人在空中,掌力已發,相距尚有三丈,掌力凝而不散,恍如有形之物,遙遙一擊,正中田秀貞左臂。

  “蓬!蓬!”緊接著兩聲悶哼!

  田秀貞嬌軀一斜,直如斷線風箏,飄飛出五丈以外,但她中掌之際,也同時拍中慧心右肩,慧心向後又退了三四步,雖然定樁站穩,三刃劍和絲帶卻一齊墜落在地。

  田秀貞落地之際,左腿一歪,險些摔倒,受傷的臂上一陣火辣辣刺痛,當她回頭看見竟是韋松,芳心又驚又急,勉強忍住痛楚,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韋表哥,是你打了我一掌?”

  韋松一怔,喝道︰“你-一你叫我什麼?”

  田秀貞嫣然道︰“你忘了?我是你的蘭表妹。”

  韋松怒道︰“胡說!你是田秀貞!’

  田秀貞道︰“不錯,我是田秀貞,但在湖北的時候,是你自己把我當作徐文蘭,向我道歉,又跟我一路到魯家堡,是我幫你尋仇,兩次入堡,逼死了魯伯廷-一這些經過並不太久,難道你都忘記了麼?”

  韋松聽了這番話,忍不住機伶憐打個寒噤,道︰“啊!原來你-一真的是你冒充蘭表妹?”

  田秀貞聳聳肩,道︰“並不是我冒充,是你自已一定要叫我蘭表妹,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韋松恍然領悟,驚得一頭冷汗,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一難怪魯老堡主身上半截斷劍,會無緣無故拔了出來。”

  一股怒火,從心頭直沖腦門,他用手一指田秀貞,厲聲叱道︰“是你害死了他!你故意把斷劍從他穴道上拔出來,使他毒發而死,無法說出我爹娘一門慘死的真相?”

  田秀貞搖搖頭道︰“你弄錯,我要殺他易如反掌,何必暗下毒手。”

  韋松嘶聲吼叱道︰“是你1是你l你不但害死魯伯廷,還假冒我的名字,夜焚魯家堡,害得我有口難辨,田秀貞,你好毒辣的手段-一”

  田秀貞咯咯笑道︰“我的韋大俠.男子漢敢作敢當,你和我同入魯家堡,放火殺人,都是鐵錚錚的事實,現在又何苦把惡名推在我一個人頭上,其實,我就替你擔當了又算得什麼,反正你是我的韋表哥,天下人全知道你已經投效了萬毒教……”

  韋松怒不可遏,呼的一掌推去,斷喝道︰“我今天先殺了你這陰險狡詐的賤人!”

  田秀貞晃身疾退,古秋霞卻從斜刺里穿了進來,揮臂一揚,硬接了一掌,兩人身形微挫,田秀貞已經拾起地上絲帶,退到兩丈以外。

  韋松此時急怒如狂,雙掌連環交劈,掌力似駭浪洶湧,沒頭沒瞼向古秋霞撞去,無奈那老婆子一身功力也非等閑,一時那里打得退她。

  田秀貞低聲向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吩咐了幾句,竟然轉身領著春蘭姍姍而去,臨行前回過頭來,向韋松露齒一笑,說道︰“韋少俠,事已至此.你除了真正投效萬毒教,天下已無你容身之地,我不勉強你,但是你自己要仔細考慮一下。”

  韋松被古秋霞攔住,眼睜睜看她移動蓮步,穿林而去,除了破口大罵,再無別的方法可以出這口心頭怒氣了。

  田秀貞一走,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便雙雙躍上前來,大聲道︰“奉教主令諭,接戰姓韋的小輩。”

  古秋霞用拐猛攻兩招,抽身退出,點頭道︰“二位小心了,這小輩掌上功力不弱。”

  了塵大師大袖一拂,當先掄掌接替了古秋霞,乙真道長也不怠慢,急急上前聯手合攻,古秋霞仰天大笑,倒提著鋼拐,轉身向林中而去。

  韋松怒叱連聲,左沖右突。卻被乙真道長和了塵大師聯袂擋住.糾纏了將近百招,田秀貞業已遠去,再也無法追上,韋松長嘆一聲,收掌閃退,道︰“你們也去吧,我明知你們神志已失,何忍再與你們為敵!”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面面相覷,臉上一片茫然。

  乙莫道長木然說道︰“這小輩說些什麼?大師聽懂了他的意思了嗎?”

  了塵大師癡迷地搖搖頭,道︰“老衲只知教主有令,須接戰二百招以上,才能退走,其他的一概不懂。”

  乙真道長道︰“正是,咱們還有多少招未滿?”

  了塵道;“大約還有百招,咱們打完了再走。”

  乙真道長應了一聲︰”好!”雙掌一錯,重又撲了上來。

  韋松一面封架,一面暗忖︰田秀貞限令他們二百招內不得撤退,顯然是藉此掩護她從容遁走,她料定我不忍心對迷失本性的人下手,才留下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此時此地,既無他人,我何不用“返魂丹”給他們試試?

  想到這里,偷眼回望,卻發現慧心和淩鵬都已經不在身後了。

  他心頭不禁著慌,淩鵬和慧心趁他與田秀貞糾纏之際,悄悄離去,這表示慧心對他芥蒂仍深,根本不想和他見面。

  誤會!誤會!唉!這誤會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化解得清楚!

  他雖然惦念慧心,但更關切眼前這兩位失去心志的武林名宿,何況。難得有此機會,無論如何,他應該先救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就算暫時追不上慧心,也問心自安了。

  公與私、義與誼,兩種截然不同的責任,很快在他腦海中分出就重孰輕?孰急就緩?于是一橫心,掌上突然加了三成力道。

  他暗中已有計較,出招運掌,不再退讓,雙掌翻飛,招招與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硬拼硬架,勁風飛旋激蕩,威勢頓盛。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雖然都是掌管一派門戶的高人,但自從中了”迷魂神水”之毒,頭腦遲鈍,招式功力難免打了折扣,硬拼十余掌,三人齊都感到心血沸揚,真氣不穩。

  韋松兀自不肯罷手,咬著牙又力拼五招之後,見了塵大師和乙墓道長都已額冒冷汗,喘息頻頻,兩張木然癡呆的臉上,浮現著一片紅潮。

  他知道時機已近,飛出兩掌,迫退了乙真道長,立時大聲喝道︰“住手,我有話說!”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雙雙停手,詫道︰“咱們奉命跟你打滿二百招,最好不要耽誤時間。”

  韋松氣喘籲籲地道︰“倆位都是當今一代掌門人,以二敵一,在下力不從心,這場架打不下去了。”

  了塵大師喘息叱道︰“打不下去也要打滿二百招,這是教主令諭。”

  韋松不理,假作疲憊不支,盤膝坐在地上,道︰“教主只限招數.又沒限定時間,咱們何不休息一會再打,反正打滿二百招才止。”

  了塵大師喘著氣問乙真道長道︰“這辦法倒也使得,老衲此時頗覺有些頭昏氣急,何不大家休息一會。”

  乙真道長早已上氣不接下氣,忙點頭道︰”貧道亦有同感,諒他逃不了,咱們就休息一會吧9’

  可憐兩位當代武林高人,只因神志昏迷,渾忘了從前的機智閱歷,竟在韋松之前丈余處,各自盤膝跌坐下來。

  這時候,他們腦中混白一片,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等候韋松.打滿二百招。

  韋松看在眼里,心中略放,忙一探手,從懷里取出那只盛放“返魂丹”的鐵匣。

  他故意緩緩掀開匣蓋,湊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氣,自語道︰“祛心煩,除腦昏,清心爽神,天下沒有比這東西再好的了,如此珍品,是萬萬不能隨意糟蹋的。”

  他一面吸氣,一面卻藉吐氣的時候,潛運內力,使“返魂丹”奇異的香味,迎面飄向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

  奇丹異香,不同尋常,何況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正當耗為略過,心煩氣躁之際,突然聞得這股沁心異香,雙雙神色一震,都直勾勾拿眼楮死盯著韋松手里的鐵匣。

  韋松暗暗頷首,不禁替這兩位可憐老人,感到無限同情。

  他手中雖有靈丹,若不想個方法,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未必肯安心服用。

  心念一轉,輕輕從匣中拿起一粒“返魂丹”,珍惜無比納人口中,然後將鐵匣順手放在前面不遠處地上,含笑道︰“在下心氣煩怫,必須先服一粒靈丹,凋息片刻,才能動手,只好請二位略等些時候了。”

  說罷,便閉目默坐不語。

  其實,他含著那位“返魂丹”.卻在暗中注意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的表情,那鐵匣就在距他們數尺遠的地方,陣陣濃香隨風散播,數丈之內,一片清香。

  乙真道長瞪目而視,喉中干燥難耐,鼻孔不由自主一張一翕,蠕蠕而動。

  過了好一會,終于忍不住,問道︰“小輩,你這鐵匣中是什麼東西?”

  韋松假作沒有聽見,跌坐如故,好像正調息行功,無暇開口。

  了塵大師也按捺不住,沈聲道︰“你最好把匣子收起來,這樣將靈丹放在老衲面前,是什麼意思?”

  韋松聽得明明白白,卻垂目端坐,只是不理。

  乙真道長接口道︰“你這樣不理不睬,要是貧道也吃了你的靈丹,那時卻不好怨及貧道。”他說這話時,實則早被‘返魂丹’散播的異香所引,恨不得趕快搶一粒塞進嘴里,但他本性雖然喪失,終于顧及自己年齡身份,所以沒有動手。

  了塵大師咽了一口唾沫,道︰“老衲十分心躁腦昏,他這靈丹既能清心爽腦,就吃他一粒,諒來無妨。”

  乙真道長忙道︰“正是,教主並沒有限令你我不許吃他的丹藥。”

  了塵大師霍地跳了起來,道︰“這麼說,能吃?”

  乙真道長也站了起來,道︰“當然能吃!”

  了塵大師迫不及待道︰“那麼咱們就吃他一粒吧!’兩人理直氣壯,大踏步走上前來,兩人取了一粒“返魂丹”,了塵大師朗聲對韋松說道︰“咱們吃你一粒藥丸,調息之後,再動手打滿二百招。”

  兩位“運魂丹”一人口中,片刻工夫,化作唾液,順喉而下。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剛回到原處盤股坐下,只覺那股清涼液體一人腹中,立時變成一團灼熱無比的火球,從胸腹開始,四散奔市。

  片刻間,四肢百骸上似被烈火燒烤,說不出的刺痛酸麻,骨節欲裂。

  兩人初時兀自強行忍耐,漸漸臉色由紅而青,由青而紫,一連數變,額上汗如雨下,雙雙大喝一聲,仰身栽倒。

  韋松霍然張目,迅如閃電般從地上一躍而起,首先取了鐵匣擋在懷中,然後揚手分點了上大師和乙真道長“七坎”和左右”幽門”三處穴道,不使藥力下沈丹田。

  這樣一來,熱流一齊回攻腦際,只見了塵大師和乙其道長項間額前,不住溢出淡紅色的血水,氣息逐漸微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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