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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26:42





商慈敬告諸位大德,感情不是下好離手,靠運氣或作弊就能擁有!
與大師兄巽方相認了,又安置好仰慕他的小孤女,
這黑幕重重的國師選拔自然是早抽身早好,只是在逃出之際,
大師兄卻遭到同為參選者的苗疆女迷暈,還打算對他下情蠱,
虧得她手腳快,替他化解這場危機,但她心裡的警鐘也因此響不停,
前腳才送走一個孤女,後腳又惹上苗疆女,看來他也讓人不省心!
她打定主意要就近看管,全然沒注意到自己已成為他人的目標,
端王抓她當人質,威脅要娶她當側妃,欲逼當欽天監監正的大師兄一起造反,
但她不怕,深信在大師兄心裡,她的地位絕對高於國家大義,
索性把端王府當頂級客棧,有吃有喝還用相術收服一票小妾陪她閑嗑牙,
人質當得舒心愜意,大師兄來救人時都看出她圓潤了些許……
她本以為端王會就此收斂異心,他卻是一不做二不休,率兵進攻火燒京城,
然而擁有預知國家大事的天眼,大師兄已宣告端王必敗無疑,
可這些官兵為何會一口一個新皇,還以謀害皇上的罪名把大師兄押進大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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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27:02


    順利竊走菩提子後,翌日,商慈被葛三爺粗礪的大嗓門吵醒。

    昨晚做了回樑上君子,很晚才入睡,商慈連打了好幾個哈欠,不過她早知會有這一出,困意逐漸被看好戲的心情所驅散,披衣將門推開一條縫,向外看去。

    只見葛三爺雙眼爆出了紅血絲,扯著李贄的衣襟,怒斥道:“快把東西交出來!”

    李贄一臉莫名其妙,垂頭盯著攥著他領口的那只枯皮老手,皺眉道:“本道何曾拿你東西了?”

    “昨天晚上,趁老子睡著,你幹了什麼了?”

    葛三爺一早起來,總覺得身上少了什麼東西,一摸腰間,只摸到了半截被燒焦的紅繩,當下驚坐起身,他的身家寶貝沒了!

    掀開被褥,一道金光閃過,葛三爺極快地伸手抓住,在指尖撚了撚,發現竟然是麈尾毛,看長度粗細,就知是從拂塵上掉下來的。

    整個院子裡只有兩個道士,鐘羿陽整日只穿著一身窮酸的道袍,唯有李贄,整了把金燦燦的拂塵,且從不離身。

    這麼多人在場,葛三爺又不好明說丟了的是什麼,他不確定李贄知不知道那寶貝的效用,只怕讓更多人聽了去,自己更是護不住那寶貝了!

    葛三爺恨得直咬牙,“別他娘的裝傻!快交出來,老子知道你們這些臭道士看不起我們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可沒想到你這廝竟然會耍陰招,我說我昨天怎麼睡得那麼沈,像喝了迷藥湯一樣,定是你這龜孫在俺門前貼了什麼朱砂符籙!”

    這也虧了商慈的宣揚,之前李贄沒搬進院子的時候,商慈同悟德嘮家常,說到在客棧屋門被人貼了可致幻致瘋傻的符籙,沒點明是誰,只說那人是上清宮的道士,被葛三爺聽了一耳朵。

    葛三爺盯著面前的道士目眥盡裂,此刻把李贄活吃了的心都有了,他渾身上下什麼都能丟,唯有那件寶貝不可丟,他無妻無子,孑然一身,後半輩子全指望那寶貝養活了……

    這邊吵鬧得緊,卻不知在一炷香之前,另一頭已發生了大事件。

    天方濛濛亮,日頭方露了一線,朱煜伸著懶腰,推開了屋門。

    睡眼惺忪地在庭院裡掃了一圈,這一掃不要緊,恰看見了多日未曾露面的那位苗疆女藍蝶。

    那日蛇禍之夜,她驚豔的亮相可讓朱煜印象深刻。

    她此刻正欲回屋,只留給他一個?娜的背影,藍紫色的裙角一擺一蕩,露出穿著緞面繡花鞋的纖足,看得朱煜心癢難耐。

    被迫住在這山莊裡,他已是好幾日沒開葷,這讓他神思萎靡、食欲不振,做什麼事都沒力氣,不知道這國師招選要多久才能完,他只知再這麼下去,自己只怕要蔫成水。

    被巽方捏脫臼的手腕還隱隱疼著,但一想到藍蝶這幾日屋裡傳來的靡靡之音,朱煜只道這苗疆女子是不同的,性子火辣奔放,定不會將他拒之門外,當下手腳不聽使喚地跟了上去。

    藍蝶正欲關門,轉身便瞧見了那涎著臉的人,唇角勾起興味的笑,一雙微挑的鳳眼含情地打量著他。

    這可與上次敲商慈的門待遇完全不同,激動之余的朱煜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忍住,轉動手腕在她面前晃了晃,眨眼笑道:“妹妹,你可瞧見我這雙手?”

    藍蝶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雙手真是雙好手,白白淨淨,連汗毛也不見,像是玉雕成的,倒不像是能長在他這種俗人身上的。

    “瞧見了。”藍蝶抿唇而笑。

    朱煜傾身附耳過去,順勢往她身後的竹屋裡張望了一眼,不見那兩位高壯的侍從,心下更大膽了,眉梢上染著猥瑣的笑意,“妹妹,你整日跟你那兩位隨從……也不嫌膩得慌?哥哥我最精通這些,你信不信只憑我這雙手,便已讓無數的閨中女子欲仙欲死?”

    藍蝶眼裡閃過不知名的光,當下嬌笑一聲,“是嗎?來,我看看……”

    美人要看他的手,朱煜忙不疊地伸過去,只見藍蝶寬大的袖口輕拂過他的手,指尖就像是被什麼小蟲蟄了一口,麻麻癢癢。

    這種奇怪的觸感一晃而過,朱煜還沒回過味來,就見藍蝶雖勾著唇角,但那詭異笑容讓人脊背生寒。

    她冷笑地歎道:“可惜,可惜,你這雙手再巧,也無什麼用武之地了。”

    葛三爺這邊正罵得唾沫橫飛,李贄自持風度,不屑像個潑婦似的與他叉腰對罵,倒被葛三爺臭烘烘的口水噴了一臉。

    眼見李贄忍耐到極限,也不管什麼老者為尊了,正擼了袖子,準備上去狠揍這找事的老頭一頓,卻聽聞一道驚慌失措地呼喊聲在身後的竹屋響起——

    侍女拎著的食盒掉落在地上,內裡的麵點清粥散了一地,竹屋的門被推開半邊,侍女盯著那扇半開的門,像是看到什麼可怖的東西,一面倒退一面呼喊——

    “死、死人了!”

    侍女的呼聲很尖銳,不光是正罵到興頭上的葛三爺和正準備擼袖子揍人的李贄都被驚住了,連默默在各自屋內聽牆腳看笑話的眾人也俱是吃了一驚,紛紛推門而出。

    商慈亦探出頭望過去,只見那是朱煜的屋子。

    驚疑之下,迅速穿好衣服,粗略梳洗一番,隨便挽了個髻,出門剛好撞上流光,待兩人匆匆趕到事發的竹屋,其他人早已聞聲而來。

    見到地上那一灘慘狀時,商慈才明白那些向來穩重的侍女,為什麼會嚇成這般模樣了。

    屍體裸露出的皮膚上全是大小不一的紅疙瘩,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有的疙瘩被撓破了,血水混著帶膿的黃水滴滴答答地淌了出來,他身上的衣物亦被撕扯成條狀,唯有一張臉,木然無生氣,眼珠不甘心地怒睜著,眼裡遍佈紅絲。

    在眾人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中,喇嘛朗達姆和悟德倒是很淡定地互相對視一眼,隨即分別在屍身的左右手邊蹲下,就目前的情況看,這種死狀八成是中毒了,他二人不敢觸碰朱煜的皮膚,便用手絹搭在他的手上,隔著絹布握住他的手,誦經超渡。

    那雙好看的手此刻也紅斑遍佈,被抓撓得鮮血淋漓,商慈看著直犯噁心。

    瞥見她的身影,巽方朝她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到自己身邊來。

    事發匆忙,巽方沒來得及戴斗笠,連衣袍都略有些淩亂,不過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朱煜死狀淒慘的屍首上,未有人去關注他那頭異于常人的白髮。

    悟德誦的是《往生咒》,朗達姆則念的是《中陰聞即解脫》,兩種風格迥異的渺渺梵音在這間充斥著血腥氣的屋內回蕩,兩位高僧身上的赤紅袈裟與屍體上流淌著的血水同成一色,驚悚詭異之餘,讓人頓生悲涼。

    待兩位大師超渡完畢,商慈扯了扯巽方的袖子,蹙眉低語問道:“昨日還好端端的,這人怎麼就死了呢?”

    她的音調不大,只不過偏巧這時候無人說話,她的聲音就顯得分外清晰,在場的人俱是心頭微動。

    商慈這話,側面點明了一個重點,昨日好端端的人今日就死了,且死得這般悄無聲息,很有可能就是身邊的人幹的,想到此刻很可能與喪心病狂的兇手同處一室,眾人不由得後脊發涼。

    眾人面面相覷,眼中都帶著猜忌防備。

    李贄盯著屍體,率先斟酌著開口道:“從朱兄的死狀來看,我們中原沒有這麼霸道的毒藥,倒像是苗疆蠱毒。”

    一聽見這話,葛三爺倒像想起什麼似的,忽然左手握拳敲了右掌一下,道:“早上我出門時正好瞧見朱煜回屋,而他走出來的方向,正是那苗疆女的屋子!”

    聞言,眾人這才發現院落裡的人都在這了,唯有那位苗疆姑娘藍蝶不在。

    商慈問他,“他當時有和你說什麼話嗎?他回屋之後,還有別人進了他的屋子嗎?”

    “他當時臉色有些難看,我也在氣頭上,便沒和他打招呼。”葛三爺取回了銀票,也不記恨商慈了,倒是很乾脆地回了她的問話。“至於後來的事……我就在這院子裡,瞧自他回屋後,倒再沒見旁人進他的屋子。”

    同時間,巽方默默蹲下身子,用帕子包裹著指尖,似在朱煜的耳鬢旁摸索著什麼,沒過一會,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從朱煜臉上緩緩揭下一張人皮面具。

    面具下的是一張看起來年過半百且蒼老的臉,細紋縱橫、眼底烏青、臉頰微陷,一副縱欲過度的模樣,和平日裡那位算得上俊俏的朱公子大相逕庭。

    商慈這才了悟,初見朱煜時那股怪異的違和感從何而來,面具再逼真終歸是面具,許多細微的表情沒法做到和真臉一樣,所以朱煜才時常給她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

    葛三爺稀奇道:“嘖,看不出來這小子比起老頭子我也年輕不到哪兒去啊,倒是風流……”

    巽方聞言,眉頭微微皺起,死者為大,現在人已消亡,在屍首旁說這種話,實是有點不尊重。

    這時,從屋外又進來一道俏麗的身影,未見其人,先聞其笑聲,如玉珠落盤,嫵媚清脆的笑聲在此刻很不合時宜的響起。藍蝶領著她那兩位壯漢跟班,娉娉婷婷地走進來,瞥到地上的屍體,眉梢微挑,訝然地道:“喲,死了?”

    眾人皆冷眼觀之。

    “呵,都瞧我做什麼?”藍蝶瞥了那屍首一眼,滿是嫌惡地道:“還不喊人把這團爛泥給抬出去,大清早的,真教人倒胃口。”

    朗達姆忍不住雙手合十,言語間有些憤慨,“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姑娘若與這朱施主有什麼過節,也當好好說才是,何必要傷人性命!”

    攜著三分冷意的鳳目落在朗達姆身上,若有似無的脂粉香靠過來,朗達姆連忙縮了腦袋,目不斜視地盯著地面。

    藍蝶扭著腰肢走到他面前,紅唇輕啟,吐氣如蘭地道:“大師說得對。”

    李贄怒斥,“那你還下此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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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27:21


    說起來,李贄也是個風流的,但他喜歡的是薑琉這樣不諳世事、空有身材的女人,像藍蝶這種蛇?心腸、談笑間就能要人命的美人,他是一點也喜歡不起來。

    “我承認我是下了毒,但這人嘛……”藍蝶伸出蔥尖般的指尖,把玩著朗達姆胸口掛著的佛珠,滿意地看到朗達姆瞬間僵直的身子,輕笑道:“不是我殺的。”

    朗達姆耳根直泛紅,不敢答話。

    李贄卻是不屑地哂道:“他從你那處回來後就沒人見他出去,直到送膳食的侍女發現他的屍體,期間也未見有人進過他的屋子,不是你下毒殺人,又會是誰?”

    “那就是送膳食的侍女做的。”藍蝶飛快地堵回,唇角的笑意已帶上幾分森然,“我殺的人我不會不認,不是我殺的人,也休想讓我背黑鍋。”

    李贄一窒,沒想到藍蝶這般能言善辯,反將黑鍋推到侍女身上,詞窮地咬牙道:“你……”

    “別爭了。”一陣拐杖杵地的悶響,成功壓制住李贄的高音和眾人猜測的低語。羚婆眼皮微垂,暮沈的嗓音似是在歎息,“還是讓他自己說吧。”

    羚婆平日裡話很少,但身為在場人中年紀最老的一位,說出的話還是很有份量的。

    眾人愣了半晌,才明白羚婆所說的“他”是誰。

    商慈奇道:“婆婆,這死人怎麼可能會說話?”

    羚婆沒吱聲,慢吞吞地走到一旁的梨案前,拎起茶壺,倒了一杯清茶,手捧茶盞,轉身走到屍首旁,席地而坐,繼而顫顫巍巍地從衣領間掏出脖子上掛著的一個不大的物件。

    商慈定睛一瞧,竟是個羚羊的角,上面還嵌著奇異的金絲紋路。

    見羚婆將堵著羚角一端的塞子拔掉,她才發現羚角裡面竟是中空的,裡頭裝著滿滿的白色粉末。

    商慈默默的開啟靈眼去觀察羚角,只見那些白色粉末上方赫然盤桓著一層濃黑如墨的霧團。

    自開眼以來,商慈用它相過人、勘過風水、辨過法器,總結出一套規則。若出現黃色氣團代表吉相福運,粉紅色氣團表姻緣順遂,紅色氣團代表血光之災,而黑色氣團代表一切邪祟詛咒,至於從葛三爺那順來的菩提子,純白如雪、不摻雜色的氣團她只見過那麼一回。

    商慈猜測那種白色氣團中蘊含的能量應該是最為醇厚且正面的,可以抵抗一些邪祟力量,而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她打算一會問羚婆要些粉末試試。

    只見羚婆將那些飄著黑團的粉末倒一些進茶碗中,直接用手指攪了攪,一口飲罷,同時伸出右手直接覆在朱煜的天靈蓋上。

    眾人見狀,結合方才羚婆說的話,心下詫然,難道……她是要通靈?!

    這種古老且玄乎的儀式眾人從未見過,皆屏息凝神,靜靜等待接下來的變化。

    不消片刻,羚婆的眼神變了,一陣古怪的聲音從她喉嚨裡逸出來,像是幼獸的低吼呼嚕聲。

    羚婆給人的印象一直是處在行將就木的邊緣,眼皮永遠下耷,嗓音永遠暮氣沈沈、半死不活,而此刻,她的眼皮徹底掀開,只見那上挑的眼角、似笑非笑的神情和語氣都像極了朱煜。

    她緊盯著屋子角落,恨聲道:“鐘道長,我與你素無大怨,難道就因為日前一場小小的口角之爭,你便一直記恨在心,對我下此毒手!”

    羚婆此話一出,眾人皆?然。

    一直從未出聲的鐘羿陽忽然被點名,也不見慌亂,面對著羚婆癲狂的神色,十分冷靜自持,“羚婆,我敬你是個長輩,這幾日大家同住一個院落,我也沒和你有過什麼過節,你這番裝神弄鬼、故弄玄虛,是要陷我於不義嗎?”

    羚婆尖叫一聲,眼神惡毒,左手向鐘羿陽所在的地方抓去,偏偏緊貼在屍體腦門上的右掌似乎限制著她的行動,她半跪著,左手五指像鬼爪似的倒勾著,“呸!我的後頸還有你紮的針眼,從背後偷襲算什麼正人君子,你這個卑鄙陰毒的小人,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從商慈的角度,明顯地看到鐘羿陽的肩膀微微顫動了一下,但不過瞬息,他便鎮定下來。

    他的面容和嗓音依舊平靜得很,“什麼針眼?你在胡言亂語什麼,我聽不懂。”

    羚婆聞言更加狂亂了,渾身顫抖著,嘴臉變得猙獰而扭曲,但似乎又被什麼力量抑制住,面色在猙獰和隱忍間快速切換著,半晌後,她的喉嚨裡又傳出那股呼嚕聲,面容漸漸平靜下來,身體像脫力了一般,兩條胳膊連同肩膀如麵條似的垂著,右手也從朱煜的腦袋上移開。

    看著羚婆疲憊至極的面容,商慈感覺她仿佛瞬間蒼老了些許。

    巽方也不再避諱,上前直接握住屍身的肩膀,將朱煜翻過身來,點點紅疙瘩之間有一寸完好的肌膚,依稀可見並列排開的三個針眼。

    原來這三個針眼才是真正致朱煜於死地的關鍵!

    眾人還未從這場鬼魂附身、羚婆指認兇手的大戲中緩過神來,整個屋子只餘羚婆快要將肺咳出來的劇烈咳嗽聲。

    鐘羿陽泰然自若地走到眾人中間,冷冰冰地掃視一圈,負手冷笑,“葛三爺和李道長一直站在庭院裡,我若進出朱兄的屋子,不可能不被發現,而且如果朱兄並非中毒身亡,而是死於針下,那你們每一個人都有嫌疑。”

    商慈總覺得遺漏了什麼重點,垂頭苦思未果,抬頭的瞬間,卻和鐘羿陽正好四目相對,電光石火間,一個猜想忽然浮上心頭。

    她想起初到景華山莊,管事太監要求眾人寫下最擅長之事,鐘羿陽在案桌上寫下的乃是奇門遁甲。

    由於奇門遁甲一支隱世已久,外行人對奇門遁甲的理解還停留在“是一種行軍佈陣之術”這最初的印象,殊不知奇門遁甲的精髓就在於一個遁字,遁即消失,借用方位上的六儀、三奇、八門、九星排盤以及人眼的盲區,造成隱身消失的假像,更近似於障眼法的一類。

    再佐以奇門本身的占卜推演法,推算出最有利的時間、方位,讓一個人在一個注意力並不集中的人面前消失那麼一會兒,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朱煜屋前的景門方向有一枝葉葳蕤的花架,剛好能遮擋住一個人的身形,而且葛三爺與李贄爭執時,雖都身處庭院,但只有葛三爺是正對著朱煜的屋門,加上他當時情緒激動,並沒將注意力放在觀察周圍環境上面,鐘羿陽若是一位奇門遁甲的高手,利用方位格局避開葛三爺的注意、進出朱煜的房間是可以辦到的。

    商慈扯了扯巽方的袖口,附耳過去說了“奇門遁甲”四字。

    巽方凝神思付,頃刻間就悟過來了,他旋即伸出隱在袖子中的手,交握住商慈的指尖,輕輕搖了搖頭。

    師兄的意思是讓她不要聲張?商慈有些不解,不過她也沒想當這出頭鳥,她得罪的人本來就夠多了,這景華山莊中處處透著怪異,經過這幾日的觀察,她也逐漸感覺到那些侍女是在監視他們,鐘羿陽這一招雖高明,但在山莊主人面前未必可以蒙混過去,這惡人自有天收,就不需她多操心了。

    羚婆咳嗽的聲音愈加劇烈,整個孱弱瘦削的身子也跟著劇烈抖動起來,商慈有些擔心她會咳出血來。

    看著鐘羿陽一副光明磊落地站在眾人中間,思及方才羚婆化身朱煜指認他的一幕,商慈捫心自問,若換成自己,定做不到像他這般鎮靜自若、絲毫馬腳都未露,這個人無論是心機、自製力還是臨場的反應能力,都深沈得可怕。

    結合葛三爺所說以及朱煜自身的德性,商慈大概能猜到整個事情的經過究竟是怎麼回事。

    朱煜許是調戲藍蝶不成,反碰了一鼻子灰,但那毒只是看著駭人、折磨人,並不致命,而鐘羿陽自那天在眾人面前被朱煜嘲諷後就心有怨氣,恰見朱煜從藍蝶屋裡出來,身上隱有紅斑點點,似是中了毒,然後躲在花架後面的他又看見葛三爺與朱煜碰面的場景,便起了殺人嫁禍的心思。有葛三爺這個人證,還有朱煜身上的紅斑作為物證,還有比這個更好的時機嗎?

    至於羚婆,商慈不知道她是真的通了靈還是擅長模仿他人神態的老戲骨,畢竟讓鬼魂附身指認兇手這種事太過聳人聽聞,但如果是裝出來的,那麼羚婆所飲下的粉末上所帶的那團黑霧,又作何解釋?既有氣團存在,就說明那些粉末具有尋常物品所沒有的能量。

    眾人沒法解釋“有人進出朱煜的屋子卻沒有人發現”這點,因為當時除了葛三爺和李贄,其餘人都各自待在房間裡,都有身為兇手的嫌疑。

    鐘羿陽這招是“懷疑我?那老子把你們都拉下水”,因此沒人再出聲了。

    沒過多久,山莊的家丁聞聲趕到,抬走那具血淋淋的屍體。

    事發這麼久才來收屍,不知在旁邊看了多久的好戲,將眾人的反應盡收了眼底,才佯裝慌忙的趕到。商慈在心中腹誹。

    有礙觀瞻的屍體被搬走,眾人松了口氣的同時漸漸回歸了原本的狀態,葛三爺繼續扯著李贄理論,一副不把東西交出來就和對方沒完的架勢,悟德、朗達姆和羚婆三人各自回了房間。

    從方才示意她不要出聲起,巽方就一直沒鬆開她的手,在眾人散去之時,便牽著她往他的屋子走去。

    商慈知道他是有話要交代,逕直跟著他走了,全然沒注意到,流光看見兩人交握的手後,睫羽微垂,眼底滑過黯然之色。

    更沒注意到,在角落有一雙秋水流盼的鳳眸一直追隨著他們,尤其是觸及到巽方時,閃爍著饒有興味的亮光,直到他們兩人消失在拐角,才依依不捨地收了回來。

    月渺星稀,霧靄沈沈,天地間是一片朦朧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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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27:43


    此時此刻,景華山莊的高牆外,在夜色與樹蔭的掩護下,一老一小兩個鬼祟的身影正奮力攀著牆頭。

    小的用雙手托著老的一隻腳,一邊環顧著周圍的動靜,一邊有些著急,壓低聲音問道:“師父怎麼樣,上去了沒?”

    上方晃晃悠悠地飄來埋怨聲,“哎呀,還差一點,你這小子,再使點力啊!”

    庚明深深吸了一口氣,抱緊了懷中那只腳,咬緊後槽牙,憋紅了臉,用盡全身力氣使勁往上一拋——

    上方咿咿呀呀的聲音消失了,頭頂的陰影也消失了,緊接著牆的那頭,傳來一道重物落地的聲響。

    重響過後,牆那頭一點動靜也沒有,四周靜悄悄的,只余呼呼的風聲。

    庚明咽了咽唾沫,將耳朵貼在牆壁上,忐忑地問:“師父,您沒事吧?”

    牆內隱約傳來一陣罵罵咧咧的呻吟,氣息虛弱地道:“疼、疼……沒輕沒重的小兔崽子,為師的腰啊……”

    沒過多久,牆外傳來窸窣的聲響,緊接著從牆頭上垂下來一條麻繩。庚明扯了扯繩子,確定很結實後,在腕間繞了兩圈,兩腿蹬牆,蹭個三兩下便翻過了牆頭。

    輕而易舉地落了地後,庚明覷到萬衍山沾著灰土、面色不善的臉,連忙上去討好地幫他拍打著衣袍上的灰,趁他開罵前迅速轉移了話題,“這、這山莊也忒大了些,也不知小師妹和師兄到底住在哪個院落。”

    萬衍山一手被徒弟攙著,一手扶著後腰,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望著前方蜿蜒的廊亭簷角,有些自得又有些無奈,“能不大嗎?這可是皇帝的別宮,想當年,為師伴駕的時候沒少在這兒住過……還是一間間找吧。”

    從朱煜的屋子離開後,早已過了用早膳的時辰,加上一清早就見到朱煜那副慘狀,誰也沒心思吃東西,巽方同商慈就在住處外的林子走著,又考慮到他們都在侍女的監視下,講話很不方便,在林中晃了好半天後,待暮色深沈之時,巽方才拉著商慈去了他的屋中。

    “今晚,我們就離開這裡。”回到屋中,巽方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句,旋即坐下來,給商慈倒著茶,補充道:“算算日子,師父他們也該到了。”

    “師父?”商慈眼中閃過驚喜之色,“他們也來了?”

    巽方點頭道:“我昨日為此占六十四卦,取得觀卦,他們大約已到京城。”

    商慈對於何時離開並沒有異議,反正菩提子也到手了,不過那麼快就可以見到師父和小師兄,著實讓她驚喜了一把,以前師父和小師兄去雲遊,一去半年也不稀奇,但是加上她在京城這大半年,她與師父、小師兄竟有一年半沒見面了,而且這次見面的意義又與往常不同—— 劫後餘生過的她更珍惜和親人相處見面的機會。

    巽方從袖口裡掏出一樣東西,遞給她,“幫你帶來了。”

    商慈不明所以地看向他,驚喜地發現,巽方遞給她的,是她的袖珍羅盤!沒想到師兄遠赴萬里來尋她,還能想到幫她帶這個來!

    這修真羅盤是巽方親自砍木雕的,由師父親筆繪製的三盤,十年來,她成年累月的把玩,如今已被她養成了後天法器,用起來可比懷中那一大塊桃木羅盤順手多了。

    商慈一邊低頭把玩著她的寶貝羅盤,一邊不經意地問道:“師兄,你說他們幾人中,誰最後能被選作國師呢?”

    巽方見她開心,唇角也不自覺帶上笑意,聽她問這話,略一沈吟,道:“只有可能是那鐘羿陽。”

    商慈聞言看向他,有些不解地摸著下巴,“可是他做出那種事,皇上還會任他為國師嗎?”

    巽方眸子裡的笑意更濃,遞給她一杯剛沏好的熱茶,“如今身居高位者,有幾個手不沾血?情不立事,善不為官,他殺沒殺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沒有真本事。”

    商慈想想也覺得師兄的話有些道理,再按排除法,藍蝶應是頭一個出局的,只因歷代帝王最痛恨巫蠱之術,上面的人之所以把她留到現在,想來就是為了看他們暗鬥,增添點“樂趣”而已。

    羚婆那身通靈的本事,于興國安民來說並沒有什麼用處,葛三爺那堪堪能混飯吃的相術不提也罷。至於李贄、悟德、朗達姆,皇上若有意在白馬寺、上清宮等宗教裡來選國師,根本沒必要大張旗鼓地貼皇榜,想來想去,也就鐘羿陽最有可能成為勝出者。

    只不過鐘羿陽因為一言不合就可以動手殺人,想來也不是什麼心胸寬闊的善類,奇門遁甲雖有占測等效用,但最顯而易見的,還是在排兵佈陣上如有神助,皇上若得他為國師,會捨得將這把利劍棄而不用、本本分分地只在自家領土上管自家事嗎?

    想到這,商慈不由得皺起眉頭,她最討厭的就是戰爭,然而這不是她該憂心的事,或者說,她憂心也沒有什麼用,不過是給自己徒增煩惱。

    商慈咬唇苦思的神情鮮明而有趣,巽方私心覺得就這麼靜靜地看她一晚上也能打發時間,但忽然之間,他眼睛裡好似進了什麼異物,傳來淡淡的灼熱感,他下意識地閉上眼,一幅殺伐震天的景象生生地闖入了他的腦海。

    那是一片足以吞天滅地的熊熊火海,竄到數十丈高的火浪,燎得天邊都變了顏色,火燒雲一般的紅霞與火海似相纏為一體,整個大地都籠罩著悲戚的猩紅血霧。

    滾滾黑煙之中,廝殺聲、哭號聲、錚錚刀劍相擊之聲,尖嘯著劃過長空。城牆之上,兵刃相接,不時有人影掙紮著墜下城樓,還沒來得及哀號,便葬身於熊熊火海。

    距離這人間煉獄慘像的不遠處,有一片身著銀甲鐵盔的士兵,手中長戟閃爍著颯颯寒光,排著三縱五橫的陣型,放眼望去,滿目金戈鐵馬、氣勢浩蕩。

    這片步兵大陣,領頭的是三位騎著高頭大馬的年輕男子,他們靜靜地看著城樓前的亂象,都露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淡模樣。

    中間騎白馬之人頭戴金絲玉冠,身後披著鶴羽大氅,僅看他那挺直卓然的背影,便有股睥睨萬方的氣勢。

    而分別立於他左右、身騎紅鬃馬的兩位少年,身形有些相像,左邊那位輕裘緩帶,高束的墨發隨風張揚,整個人如同一把淩厲且隱含殺氣的長刀,悄然立於風中,隨時可能出鞘。

    右邊那位少年,一襲單薄的白衣,長髮披散,微弓起的脊背透著些許病弱氣,似乎是這三人中存在感最薄弱的,但是這位少年給巽方的熟悉感卻比之另外兩人都要強烈。

    巽方迫切的想要看到那三人的臉,仿佛隔空聽到了他的執念,馬上的三人同時扯動韁繩,一齊緩緩轉過了身……

    商慈被巽方陡然間異常的反應嚇了一跳,只見他用掌心按壓著雙眼,眉頭緊皺,臉上一瞬間失了血色,變得蒼白如紙,額角沁出絲絲冷汗。

    商慈頓時手腳慌亂,“師兄?師兄你怎麼了?”然而無論怎麼叫他、搖他,他仍緊閉著雙眼,好似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與外物隔絕,毫無反應。

    商慈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看他身形有些搖晃,好似隨時都要從椅子上栽倒,她便費力地把他攙扶到床邊,讓他平躺在床上,扯過一旁的被褥,幫他掖好被角。

    望著似陷在痛苦中的巽方,商慈正有些束手無策之時,心裡咯登一聲,思及無緣無故地雙眼灼痛,這和她當時開靈眼時如出一轍。

    她猶記得師父曾說過,師兄有開天眼的資質,天眼與靈眼雖效用不同,但開啟的徵兆都是相同的。以商慈的經驗來說,靈眼的效用是能看到氣場,所以她雙眼灼痛之時,看到了當時貼在門上的符籙,而天眼的效用是可以看到一個人的過去和未來,看到人事變遷,甚至一個國家的興旺衰敗,師兄現在的反應,確實似陷入了某種幻覺,看到了某個畫面。

    難道……師兄要開天眼了?商慈很快鎮定下來,她想起自己那還剩了些五行水,帶在隨行的包袱中,此時正好可以拿來應急。

    商慈以為巽方現在冒冷汗、臉色發白是因為難忍這雙眼灼燒之痛,連忙道:“師兄,你忍著點,我回去拿五行水,抹上那東西,雙眼會好過一些。”

    言罷,商慈急忙轉身奔出屋子,絲毫未留意到她前腳剛離開,後腳便有一道身影俯在門口,在門簾處投下剪影,接著一小塊乳白色的膠質物被點燃後放在風口處,被風挾著灌進屋子,那股無色的煙便徐徐地在屋內飄揚開來。

    床榻之上,巽方尚處在天眼所帶給他的震撼景象之中,他看到火勢漫天,宣武門破,天子被擒;他看到金鑾殿前,寶座易主,百官臣服;他看到南方大旱,顆粒無收,民不聊生;他看到……他恍若身臨其境,仿佛這一切就發生在他的眼前。

    他難以想像,這些都將是短短幾年後所發生的真情實景,漸漸地,那些畫面淡出了視線,最終一點點化為破碎的星芒,他像被一隻無形的手從這些畫面裡拉扯了出來,旋即將他丟入沈沈的夢鄉。

    與此同時,半扇門被吱呀一聲推開,綴著各色銀飾的千水裙蕩了進來,裙角下盈盈一握的精緻雙足,不慌不忙、猶如蜻蜓點水般款步踱進了屋。

    坐在床榻邊,如血般豔紅的蔻丹劃過床上之人如若刀裁的長眉,沿著挺直的鼻樑,一路下滑,最終點在其微抿的唇瓣上。

    “怎麼會有這般好看的漢人男子。”指腹摩挲著唇形的弧度,柔軟的觸感讓人心神蕩漾。藍蝶彎起長眉,斂去眼中的神色,猶自感歎道:“也不算枉費了這雙眼。”

    瞥見身後那兩人還像木樁一樣杵著,藍蝶直起身來,不滿道:“還不快動手,再耽擱一會,那女子就要回來了,雖說放倒她很容易,但萬一要是驚動了這山莊裡的其他人,怕是不好脫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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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28:08


    兩位苗疆漢子垂首應“是”,一個將床榻上的人架起,另一個則躬身將其背在身後,以最快的速度迅速撤離。

    商慈回到竹屋,一時想不起五行水被她塞在哪個包袱的犄角旮旯裡,當時帶著它,只不過是覺得丟了怪可惜的,沒想到還有再用到它的時候,只是自己這記性讓她一通好找。

    流光經過她屋前,見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還翻箱倒櫃弄得亂糟糟的,不由得邁進門,探頭問道:“婉姊姊,你在找什麼?”

    “一個這麼大的青花瓷瓶。”商慈一邊轉身,一邊用手指比量著,並問道:“你有見過嗎?”

    “是這個嗎?”流光眼尖地從一大堆衣裳中捕捉到一抹青色,拎著瓶口把它拽了出來。

    “對對,就是它。”商慈接過,正準備直奔巽方那處時,忽然想到他說過今晚就離開的事,腳步微頓,“對了,流光,我今晚可能就要隨師兄離開京城,事發突然,沒辦法和你好好道別,希望你……珍重。”說罷,也沒有回頭去看流光的神色,匆匆地拿著瓷瓶跑開了。

    在看到巽方的屋門半敞著時,商慈覺察出一絲不對勁,快步邁進屋,只見床榻上空空的,床上的人已然不見了,而正對著屋門的窗戶大開,商慈的鼻翼微動,捕捉到空氣中殘留著的一絲有些熟悉的異香。

    說曼陀羅香無色無味,那是相對于普通香料來說,曼陀羅的香很淡,甚至還不如女兒家身上的脂粉香,但這不等於沒有,商慈才用這種香料做過壞事,幾乎是在瞬間就辨認出這股異香來自于曼陀羅香。

    流光曾說過,曼陀羅花只有在西南邊陲才有生長,而那是苗疆的地盤,於是商慈折身回庭院,只見藍蝶所住的竹屋內也已空無一人,怒火倏地往上冒,然而更多的是擔心巽方的安全。

    商慈回到巽方的竹屋,探身出窗外,因前兩天方下過雨,土地有些泥濘,依稀可辨地上留下的雜亂腳印,商慈視線追隨著那些腳印,一路目光上移,正好和鬼鬼祟祟、大眼瞪小眼的兩個人打了個照面。

    “師父?!”

    正路過此處的萬衍山和庚明哪裡料到窗戶裡會陡然探出個人頭,驚嚇之餘剛準備開溜,倏地聽見商慈的話,生生頓住腳步。

    庚明不敢置信地問:“你是……小師妹?”

    商慈急急地點頭道:“是我!”

    “你怎麼變得……變得……”庚明抓耳撓腮,怎樣也不能把面前這個明豔絕倫的大美人和過去的小師妹聯想在一起。

    商慈沒時間同他們解釋什麼了,她得趁那些苗人剛離開不久,趕快把師兄帶回來。現在動身興許還能追上,她一邊從窗戶翻身而下,一邊用極快地語速道:“我死過一回,師兄布下北斗七星續命陣給我續命,期間出了岔子,我醒來後變成了這位京城小姐,其他容後再細說,師兄被苗人劫走了,我得去追!”

    “苗人?”庚明完全沒轉過彎來,下意識地欲抬腳追她,“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得得,讓她去吧。”萬衍山眼疾手快地扯住庚明的後頸,不料被他力道一帶,腰部又是一陣抽痛,暗道真是不服老不行了,同時齜牙咧嘴地抖了抖鬍子,“你這臭小子,難道要把為師一個人丟在這嗎?!”

    兩人說話的功夫,商慈已經消失了蹤影。

    此刻已入深夜,月光似罩著層薄紗,連月光都是灰濛濛地看不真切,商慈在小道和花叢間穿梭,藉著細微的月光,很難辨認出那串腳印,再加上還要分神躲避提著燈籠經過的侍女,沒過多久,商慈就在這彎彎曲曲的小徑裡徹底迷失了方向。

    商慈從袖裡掏出袖珍羅盤,心裡想著不管了,先出了這山莊再說,但她還未看清羅盤上的指標,忽然被人一把抓住手腕,嚇了她一跳,抬眼看去,就見月光下,是流光清雋蒼白的面容。

    “跟我來。”他拉著她往一條小徑鑽去,疾走之中,他的聲音倒是平靜得不帶一絲抖動,“我知道馬廄在哪裡。”

    沒了羅盤,商慈完全是個方向白癡,此刻若是直接奔大門而去,多半是要被門房攔下的,突然出現的流光簡直成了她的救星,她激動感激之餘,低聲說了句,“謝謝。”

    面前的身影微微一頓,什麼話也沒說,繼續往前走著,讓商慈不確定他究竟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與此同時,商慈原先居住的竹屋內。

    萬衍山坐在榻椅上,瞥了一眼手邊那一遝銀票,兀自搖頭,唏噓歎道:“這丫頭又不知從哪個倒楣傢夥手裡坑來那麼多錢。”

    庚明則在一旁挑揀著,收拾了一些方便攜帶的衣物,翻著翻著,從衣箱的最底處摸出了一本泛黃的古籍,藉著燭光,可以看出封皮上寫著的是《魯班書》三字。

    庚明啃著手指走到萬衍山面前,奇道:“師父,這書……”

    話還未說完,只見原本並沒當回事的萬衍山在看清封皮上的書名後,霍然變了臉色,“哪裡找來的?快把它丟了!等等,直接燒掉。”說罷,直接從庚明手中搶過來,卷了卷,想放在燭芯裡燒。

    萬衍山笨手笨腳的,書沒燒到,蠟燭先給碰倒了。

    蠟燭掉到地上滾到庚明的腳邊,他隨即撿起蠟燭,同時無奈地抽回了《魯班書》,“還是我來吧。”說著,取來牆角放著的銅盆,繞過屏風,坐在門檻上準備燒書。

    萬衍山則呆坐回椅子上,滿腦子都是那蠢丫頭有沒有看這書?有看?沒看?

    一陣長風平地而起,吹得書頁沙沙作響,欲撕掉書頁的庚明手下頓住,伴著昏黃的燭火,定睛在其中的某一頁上。

    庚明不由自主地被書裡的內容吸引,伴著燭芯劈里啪啦炸開的聲響,原本一手單拎著書頁的動作轉變成雙手捧卷,清亮的雙眸在黑夜中閃爍著熠熠的光。


    月光安靜地流淌,風聲呼呼地吹過,商慈與流光兩人在花間幽徑處穿行。

    流光看起來輕車熟路,想必是這幾日在景華山莊的生活很無趣,平日裡無事只能兜園子解悶,把這山莊摸了門清。

    跟著他穿過一處垂花門,商慈感覺踩到了什麼軟軟的東西,同時腳下傳來一聲悶哼,嚇得她猛地縮回腳

    藉著昏黃的月光,只見兩個門房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嘴角掛著晶亮的口水,還打著鼾,其中一個臉上無比清晰地印著一隻泥鞋印。

    “這位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抱歉……”商慈一面小聲念叨,一邊從他們身上跨了過去。

    這兩人想必是被藍蝶那幾人先行藥倒了,倒給他們行了方便,而且遇見這兩位不省人事的門房後,商慈稍稍安了心,那苗人再神秘、再厲害,也不能飛簷走壁,再帶著師兄這麼個大男人,想必不會走多快。

    行過垂花門,一路無阻地摸到後院馬廄,兩人分選了匹鬃毛油亮、壯碩精健的駿馬,剛將馬牽出馬廄,隱隱聽到不遠處有喊聲傳來,想來是那兩位暈倒的門房被人發現了,兩人連忙翻身上馬,一口氣沖出了山莊。

    來到京城大街上,燈火煌煌,光暗交輝掩映之中,兩人直奔城門而去。

    商慈一邊駕馬,一邊在心裡琢磨,藍蝶帶走師兄究竟是為了什麼?藍蝶深居簡出,別說師兄,就連自己統共才見過她兩次,根本沒打過交道,更別提結怨了。

    腦海裡突然浮現出每日夜晚藍蝶屋裡傳來的喘息聲,商慈心下一凜,該不會是……想法一冒頭,心中不免震撼,苗疆女子也太奔放了,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迷暈劫走這種事也幹得出來?

    才送走了一位莫名其妙的孤女,現在又招來了苗人,看不出來,師兄還是個挺招女人喜歡的體質。

    對於巽方的相貌,商慈並沒有個很明確的認知,原因全在於她對著那張臉看了十年,一是看習慣了,二是整日窩在鄉下,沒見過多少人和事。

    在京城這段時日,商慈也算見遍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她認真回想了一下,在她見過的人中,純論樣貌,似乎只有端王蕭懷錦和師兄有得拚。

    商慈冷哼著扯了扯嘴角,不省心的藍顏禍水!

    出了京郊,四周皆是麥田荒野,偶有路過的馬車,不過都是往京城方向去的,鮮有從京城往外行的。

    商慈從來沒有將馬催得這麼快過,只覺得涼風吹得臉都有點僵了,周遭景色如過眼雲煙般地倒退著,流光堪堪能跟上她的速度。

    兩人並肩騎行,也不說話,剛剛才和流光說過散夥珍重的話,結果一轉眼,還是靠他才順利出了山莊,商慈心裡有點莫名的歉疚,但她心掛巽方的安危,顧不上再想其他事。

    獵獵風聲中,只聞流光忽然道:“確定要走這條路?”

    商慈看了眼手中的羅盤,道:“嗯,沒錯,就走西南方。”嘴上這麼說,其實她心裡也沒把握,苗人的老窩在西南,但並不能排除藍蝶興致一來往東北去的可能,眼下只能憑運氣了。

    夾緊馬肚,策馬飛奔,不知在官道上跑了多久,直到商慈感覺快要把胃顛出來時,前方不遠處出現一輛影影綽綽的馬車輪廓。

    情急之下,商慈發動靈眼,凝神看去,就見師兄脖子上那顆菩提子散發出的氣團潔白勝雪,在黑暗中分外耀眼,果真就是這輛!

    然而顧忌著藍蝶身邊那兩位壯碩的苗疆漢子,商慈沒有貿然上前,反而放慢了速度,與馬車保持著一定距離。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幕下,趕車人根本沒留意到身後跟了兩條尾巴,而那輛隱在夜色中的馬車,在商慈看來比天上的彎月還明亮,儘管隔著百丈也是一抬眼就能瞧見。

    跟著馬車走了半炷香的時間,雙雙到達一座城鎮,前方的馬車終於在一家掛著錦旆的客棧前停了下來。

    趕車的兩位漢子先把藍蝶抱下車,再轉身上車去抬昏迷著的巽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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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28:31


    耳邊傳來銀飾相撞的清脆叮咚聲,掌櫃抬起頭,只見面前站著三位穿著異族服飾的兩男一女,身後還背著個不省人事的白髮男子,心下警惕,然而他這些年與走南闖北的人交道打得多了,識相地沒多問,只撥著算盤,笑說著千篇一律的問候,“客官打尖兒還是住店?”

    “過夜,來兩間房。”藍蝶眼波含春,鶯聲婉轉。

    掌櫃頓時酥掉半邊身子,但越過她,看到那兩位肌肉似小山丘的壯漢,再看那不知是死是活的白髮男子,那點色膽霎時化作飛灰,再也不敢多看她一眼,硬著頭皮地收了銀子,扭身沖小二使了個眼色,“還不快引客!”

    這邊小二剛帶著藍蝶幾人上了樓,商慈和流光便到了客棧門口,另有夥計將馬匹牽去馬廄,商慈在掌櫃開口前搶先說道:“一間房,最好在方才那女子的隔壁。”

    待到子時,客棧徹底熄了燈籠,關門打烊,掌櫃和夥計們都去了後院歇息,客棧大堂裡靜悄悄的。

    藍蝶許是沒想到商慈會那麼快追來,又或許是覺得就算她來了,對自己也構不成什麼威脅,於是她和巽方住一屋,兩位隨從住著另一屋,再者只要她喊一聲,隔壁屋的人也都聽得一清二楚,所以放鬆了警惕。

    夜深人靜,商慈和流光悄悄地摸出了房間,停在兩個苗疆漢子的房門前,他們現在首要任務,便是先搞定這兩個苗疆漢子。

    隔著房門就能聽到起伏的鼾聲,但為了保險起見,商慈還是動用最後一小塊曼陀羅香—— 放倒葛三爺後就只剩下指甲蓋大的一片,剛剛好是兩人用的藥量。

    那兩位苗疆漢子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竟是栽在自家獨門製作的迷香手裡。

    待香料燃盡,商慈和流光又在屋外多等了一刻鐘,確定那兩位漢子徹底被放倒後,兩人用手帕掩住口鼻,閃進屋內。

    月光透過窗格,落在床上手足相抵而睡的兩個苗疆漢子身上,並在他們身上折射出細微的光。

    流光眼神略微停頓,走過去,從其中一位漢子腰間卸下一把銀鞘刀,轉身遞給商慈,“拿著這個吧,那苗女的手段出其不意,好歹能防身。”

    那刀只比匕首稍長,刀柄嵌著塊碧玉,刀刃帶著弧度,這種奇異的造型,商慈從未見過,握在手裡,只覺沈甸甸地壓手。

    腦海中閃過朱煜中毒後可布的模樣,商慈忍不住在心中歎氣,術業有專攻,讓她一個算命先生用刀真是難為她了。

    此時此刻,隔壁屋內。

    一鼎獸紋青銅香爐擺在床榻邊,幾縷白煙纏繞著冉冉升騰,架子床上掛著的粉桃色紗幔不時飄動著,無意間泄出一地旖旎春色。

    床榻上的男子一頭如瀑的銀絲,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宛若玉雕冰砌,雖緊閉雙眸,仍掩不住其皎若雲間月的姿容,而跨坐在其身上的女子僅著一層輕薄的翠水紗衣,瓊脂般的藕臂、圓潤的肩頭、雪膩的峰巒,幾乎一覽無遺。

    她托著腮,看著身下的男子,秋瞳裡漾著點點漆光。

    藥效漸漸過去,巽方緩緩睜開眼,只見粉桃色紗幔、翠閣珠簾,儼然不是在景華山莊的竹屋,目光下移,只見腰上正坐著個衣衫半解的女人,而自己也赤裸著上半身,當下驚得直想坐起身來。

    看到他排斥驚愕的反應,藍蝶不滿地眯眼,“不許動!”

    她的話音方落,巽方渾身僵住,像是鐵索桎梏加身,再動彈不得半分,她的聲音似有魔力,令他鬼使神差地想要聽從。

    藍蝶朱唇輕勾,伸手撫住他的肩頭,順勢壓在他身上,兩人雙雙躺倒在床。

    下巴擱在他的胸口,藍蝶對他的頭髮很感興趣,挑了一縷繞在指尖玩弄,鳳眸中閃著驚豔的光,“……怎麼是白的?”

    巽方壓下心中的駭然,眼神冰冷得沒有溫度,“你對我做了什麼?”

    藍蝶也沒指望他能回答,轉念想到他的能力就釋然了,畢竟一個朝代只出那麼一人,總要有點異于常人的特徵不是?

    “沒什麼,只不過為了讓你乖乖聽話,不得不使出的小手段罷了。”藍蝶趴在他的胸口,呵氣如蘭,微挑的眉梢帶著些許得色。

    暗香縈繞,香爐裡燃著的香似乎內有乾坤,沒過多久,巽方只覺血脈賁張,渾身燥熱難忍,眼神逐漸變得晦暗。

    藍蝶注意到他面色的變化,心中暗自得意,就算你是百年難遇的天眼之材又如何,此刻還不是由我隨意擺弄?

    在巽方似要殺人的目光中,白嫩的柔荑撫上精壯的胸膛,掠過小腹線條分明的肌肉,沿著三角線,一路下滑……

    正當關鍵之時,門被砰的一聲踹開了,藍蝶還未站起身,一柄雪亮的刀子攜著涼風,頃刻間便架在她的脖子上。

    面對這麼一副香豔的場面,饒是有心理準備,商慈的火氣還是蹭蹭地往上冒,那柄一尺長的彎刀也不覺得壓手了,將泛著銀光的刀鋒緊緊抵著藍蝶纖細雪白的脖頸,這時商慈只消輕輕往前一送,面前的美人便會命斷當場。

    藍蝶在她破門而入時尚有一瞬間的驚愕,但此刻刀刃臨前,反倒不顯絲毫慌亂,她幽幽地歎氣道:“不請自來也罷了,這又踹門又動刀的,何必呢。”

    商慈驚異于她的鎮定,再看躺在床榻之上的巽方,恍若被無形的桎梏禁錮著而動彈不得,面頰和裸露出來的胸膛上都染上了幾絲春色,偏移過來的目光與她相對,深邃的眉目間情緒探不分明。

    “你對我師兄做了什麼?”商慈擔憂之下,手中的刀又往前遞了一寸。

    藍蝶勾起曖昧的眼波,挑釁似的揚了揚下巴,“我們在做什麼,你還看不出來?”

    商慈一噎,握著刀柄的指尖微抖,臉頰上浮現出兩團煙雲似的酡紅,不是羞的,而是氣的。

    “你……太無恥了!”

    面對商慈搜腸刮肚才蹦出來這句毫無殺傷力的話,藍蝶絲毫不以為意,或者說早已修煉得爐火純青,甚至轉變成不以為恥,反引為傲的心態,但又怕商慈氣惱之下真傷了自己,目光掃過她身後靜立默然的流光,複又落回商慈身上,哼道:“我倒是小看了你,你們是怎麼放倒我那兩位隨從的?”

    她那兩位侍從不單床上功夫令她滿意,拳腳功夫更令她稱道,絕不是一個女人加個半大少年能輕易撂倒的。

    “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商慈一字一頓,咬牙道:“別廢話了,解、藥。”

    藍蝶一愣,好半天才領會那句“還治彼身”是什麼意思,眉頭微擰,“你們居然會有我苗疆秘藥?”

    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何隔壁房間一點動靜都沒發出,畢竟一小塊曼陀羅香就能把一頭千斤的牛迷倒,更不消說是人。

    藍蝶哼了一聲,“你們有我苗疆例不外傳的秘藥,想必對我族頗有瞭解,怎麼會不知這情蠱無解?”

    情蠱……商慈只覺得心底一寸寸地發寒,相較於其他中毒過程淒慘、死相有礙觀瞻的蠱毒,中了情蠱的人與尋常人看似無異,哪怕心裡抗拒,身體也會遵從下蠱人的命令,說白了就是一具任人擺佈的傀儡。最要命的是,情蠱一旦根種,無醫可治、無藥可解,哪怕下蠱者已死,被種蠱者對別的女子動情,也會毒發身亡。

    藍蝶饒有興味地看著商慈逐漸白掉的臉,用一種近乎命令的口吻對巽方道:“奪下她的刀,殺了她!”

    商慈倏地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巽方緩緩坐起身,雪白長髮絲絲滑落,棱角分明的鎖骨、狹長的眸子似闔未闔,那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此刻周身盤繞著一股陌生而危險的氣息。

    巽方僵直而果決地抬起右手,似要奪下她手中的彎刀。

    商慈驚異之下竟忘了動作,呆呆地望著他向自己靠近。

    藍蝶則興味盎然地歪著腦袋,欣賞著商慈的表情變化,有什麼比師兄妹相殺更好看的戲碼嗎?

    半晌,商慈反應過來了,但她仍沒有動作,只是惶然地瞪著巽方,她不相信師兄真的會對自己下手!換言之,倘若她不願相信的事情真的發生了,師兄真的被情蠱所控制,她想逃又如何逃得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巽方的動作上,誰也沒有注意到巽方隱在身後的左手正蠢蠢欲動。

    在巽方即將觸碰到商慈之時,電光石火間,那左手化作一記手刀淩風而來,落在藍蝶的後頸,藍蝶連嚶嚀一聲都未來得及發出,身子一軟,癱倒在床上。

    巽方合衣起身,在商慈那雙驚睜著像核桃的雙眸注視下,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被嚇傻了?”

    商慈瞪著他,“……你沒中情蠱?一直在演戲?”敢情他和藍蝶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深吸一口氣,壓制住心底泛起的冷意,“我是不是破壞你們的好事了?”

    “我一開始是真的中了情蠱。”巽方發覺到她想歪了,連忙解釋清楚,同時目光下移,停在商慈手中握著的、正對著自己胸口處亮閃閃的刀尖。他歎了口氣,伸出兩指夾住刀刃從她手中抽過彎刀,一把丟在地上,“這種利器還是少用,笨手笨腳的,小心傷著自己。”

    “我需要個解釋。”商慈表情格外嚴肅,也沒計較他話裡形容自己的用詞。

    巽方還未開口,商慈身後突然冒出一道稍顯低沈的聲音,“婉姊姊,你們先行離開,我來收拾殘局,方才的動靜不小,萬一再驚動了客棧老闆,少不了得費一番功夫周旋。”

    商慈一想也是,曼陀羅香的藥效不知能撐多久,隔壁那兩個苗疆男子若醒了過來,屆時想走就更難了。

    流光的面容隱在燭火與黑暗的交界處,像罩了層浸油的薄紙,朦朦朧朧的,只能瞧見大概的身形輪廓。

    巽方覺得他有幾分眼熟,但還沒來得及深想就被商慈拉著,匆匆離開了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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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28:49


    獵獵風聲中,只聞流光忽然道:“確定要走這條路?”

    商慈看了眼手中的羅盤,道:“嗯,沒錯,就走西南方。”

    嘴上這麼說,其實她心裡也沒把握,苗人的老窩在西南,但也不排除那苗疆女興致一來、往東北去的可能,眼下只能憑運氣了。

    加緊馬肚,策馬飛奔,不知在官道上跑了多久,直到商慈感覺快要把胃顛出來時,前方不遠處出現一輛影影幢幢的馬車輪廓。

    情急之下,商慈發動靈眼,凝神看去,只見透過車板,師兄脖子上那顆菩提珠散發出的氣團潔白勝雪,在黑暗中分外耀眼。

    果真就是這輛!

    顧忌著藍蝶身邊那兩位苗疆漢子,商慈沒有貿然上前,反而放慢了速度,與馬車保持著一定距離。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幕下,趕車人根本沒留意到身後跟了兩條尾巴,而那輛隱在暮色中的馬車,在商慈看來比天上的彎月還明亮,就算隔著百丈,一搭眼就能瞧見。

    跟著馬車走了半柱香的時間,到達一所城鎮,前方的馬車□轆終於在一家掛著錦旆的客棧前停了下來。

    趕車的兩位漢子先是把藍蝶抱下車,再轉身上車去抬昏迷著的巽方。

    耳邊傳來銀飾相撞的清脆叮咚聲,掌櫃抬起頭,只見面前站著三位穿著異族服飾的兩男一女,身後還背著個不省人事的白髮男子,心下警惕,然而他這些年與走南闖北的交道打多了,識相地沒多問,撥著算盤,笑說著千篇一律的開場白:“客官打尖兒還是住店?”

    “過夜,來兩間房。”藍蝶眼波含春,鶯聲婉轉。

    掌櫃頓時酥掉半邊身子,然而越過她,看到那兩位肌肉似小山丘似的壯漢,再看那不知是死是活的白髮男子,那點色膽霎時化作飛灰,再也不敢多看那女子一眼,硬著頭皮地收了銀子,扭身沖小二使了個眼色:“還不快引客!”

    這邊小二剛帶著藍蝶幾人上了樓,商慈和流光便到了客棧門口,另有夥計將馬匹牽去馬廄,商慈在掌櫃開口前搶先說道:“一間房,最好在方才那女子的隔壁。”

    待到子時,客棧徹底熄了燈籠,關門打烊,掌櫃和夥計們都去了後院歇息,客棧大堂裡靜悄悄的。

    藍蝶許是沒想到商慈會那麼快追來,或許是覺著就算她來了,對自己也構不成什麼威脅——兩間房,她和巽方住一屋,兩位隨從住著另一屋,只要她喊一聲,隔壁屋的人聽得一清二楚,所以放鬆了警惕。

    現在首要的,便是先搞定那兩個苗疆漢子。

    隔著屋門能聽到起伏的鼾聲,保險起見,商慈還是動用了最後一小塊曼陀羅香,放倒葛三爺後就只剩下指甲蓋大的一片,剛剛好是兩人用的藥量。

    那兩位苗疆漢子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竟是栽在自家獨門製作的迷香手裡。

    待香料燃盡,在屋外多等了一刻鐘,確定那兩位漢子徹底被放倒後,二人用手帕掩住口鼻,閃進屋內。

    月光透過窗格,落在床上手足相抵而睡的二人身上,折射出細微的光,流光眼神頓了頓,走過去,從其中一位漢子腰間卸下一把鞘面鋃玉的刀,轉身遞給商慈:“拿著這個吧,那苗女的手段出其不意,好歹能防身。”

    那刀只比匕首稍長,刀柄嵌著塊碧玉,刀刃帶著弧度,這種奇異的造型,商慈從未見過,握在手裡,只覺沈甸甸地壓手。

    腦海中閃過朱煜中毒後可怖的模樣,商慈忍不住在心中歎氣,術業有專攻,讓她一算命先生用刀真是難為她了。

    此時此刻,隔壁屋內。

    一鼎獸紋青銅香爐擺在床榻邊,幾縷白煙纏繞著冉冉升騰,架子床上掛著的桃粉色紗幔不時飄動著,無意間泄出一地旖旎春-色。

    床榻上的男子一襲如瀑的銀絲,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宛若玉雕冰砌,雖緊閉雙眸,仍掩不住其皎若雲間月的姿容,而跨坐在其身上的女子僅著一層輕薄的翠水紗衣,瓊脂般的藕臂,圓潤的肩頭、雪膩的峰巒幾乎一覽無遺。她托著腮,看著身下的男子,秋瞳裡漾著點點漆光。

    藥效漸漸過去,巽方緩緩睜開眼,軟綃帷帳,翠閣珠簾,儼然不是在景華山莊的竹屋,目光下移,只見腰上正坐著個衣衫半解的女人,而自己也赤-裸著上半身,當下驚得直坐起身來。

    看到他排斥驚愕的反應,藍蝶不滿地眯眼:“不許動。”

    女子話音方落,巽方渾身僵住,像是鐵索桎梏加身,再動彈不得半分,她的聲音似有魔力,令他鬼使神差地想要聽從。

    藍蝶朱唇輕勾,伸手撫住他的肩頭,就勢壓在他身上,二人雙雙躺倒在床。

    下巴擱在他的胸口,藍蝶對他的頭髮很感興趣,挑了一縷繞在指尖玩弄,鳳眸中閃著驚豔的光:“……怎麼是白的?”

    巽方壓下心中的駭然,眼神冰冷得沒有溫度:“你對我做了什麼?”

    藍蝶也沒指望他能回答,轉念想到他的能力就釋然了,畢竟一個朝代只出那麼一人,總要有點異于常人的特徵不是?

    “沒什麼,只不過為了讓你乖乖聽話,不得不使出的小手段罷了。”

    藍蝶趴在他的胸口,呵氣如蘭,微挑的眉梢帶著些許得色。

    暗香縈繞,香爐裡燃著的香似乎內有乾坤,沒過多久,巽方只覺血脈賁張,渾身燥熱難忍,更讓讓他幾欲抓狂的是,身體某個部位不聽使喚地灼硬起來。

    只隔著一層輕薄的布料,藍蝶很快發現了他的變化,白嫩的柔荑撫上精壯的胸膛,在巽方要殺人的目光中,掠過小腹線條分明的肌肉,沿著三角線,一路下滑……

    正當關鍵之時,門被彭地一聲踹開了,藍蝶還未站起身,一柄雪亮的刀子攜著涼風,頃刻間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面對這麼一副香豔的場面,饒是有心理準備,商慈的火氣還是蹭蹭地往上冒,那柄一尺長的彎刀也不覺壓手了,泛著銀光的刀鋒緊緊抵著藍蝶纖細雪白的脖頸。

    這時商慈只消輕輕往前一送,面前的美人便會命斷當場,藍蝶在她破門而入時尚有一瞬間的驚愕,此刻刀刃臨前,反倒不顯絲毫慌亂。

    美人幽幽地歎氣:“不請自來也罷了,這又踹門又動刀的,何必呢。”

    商慈驚異于她的鎮定,再看躺在床榻之上的巽方,仿若被無形的桎梏禁錮著動彈不得,面頰和裸-露出來的胸膛上都染上了幾絲春-色,偏移過來的目光與她相對,深邃的眉目間情緒探不分明。

    “你對我師兄做了什麼?”商慈擔憂之下,手中的刀又往前遞了一寸。

    藍蝶勾起曖昧的眼波,下巴挑釁似地揚了揚:“我們在做什麼,你還看不出來?”

    商慈一噎,握著刀柄的指尖微抖,臉頰上浮現出兩團煙雲似的酡紅,不是羞的,而是氣的。

    “你……太無恥了!”

    面對商慈搜腸刮肚蹦出來的毫無殺傷力的這句話,藍蝶絲毫不以為意,或者說早已修煉得爐火純青,甚至轉變成了不以為恥反引為傲的心態,但又怕商慈氣惱之下,真傷了自己,目光掃過她身後靜立默然的流光,複又落回商慈身上,哼道:“我倒是小看了你,你們是怎麼放倒我那兩位隨從的?”

    她那兩位侍從不單床上功夫令她滿意,拳腳功夫更令她稱道,絕不是一個女人加個半大少年能輕易撂倒的。

    “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別廢話了,”商慈一字一頓,咬牙道:“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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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29:11


    藍蝶一愣,好半天才領會那句“還治彼身”是什麼意思,眉頭微擰:“你們居然會有我苗疆秘藥?”

    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何隔壁房間一點動靜也沒發出,一小塊曼陀羅香就能把一頭千斤的牛迷翻,更不消說是人,藍蝶哼了一聲:“你們有我苗疆例不外傳的秘藥,想必對我族頗有瞭解,怎麼會不知這情蠱無解?”

    情蠱……商慈只覺得心底一寸寸地發寒,相較於其它中毒過程淒慘、死相有礙觀瞻的蠱毒,情蠱不僅斯文,還很浪漫。中了情蠱的人與尋常人看似無異,唯命是從,哪怕心裡抗拒,身體也會遵從下蠱人的命令,說白了就是一具任人擺佈的傀儡。可要命的是情蠱一旦根種,無醫可治,無藥可解,哪怕下蠱人已死,被種蠱人對別的女子動情,也會毒發身亡。

    藍蝶饒有興味地看著商慈逐漸白掉的臉,用一種近乎命令的口吻對巽方道:“奪下她的刀,殺了她。”

    商慈倏地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師兄緩緩坐起身,潑墨靛青長髮絲絲滑落棱角分明的鎖骨,狹長的眸子似闔未闔,那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此刻周身盤繞著一股陌生而危險的氣息。

    巽方僵直而果決地抬起右手,似要奪下她手中的彎刀,商慈驚異之下竟忘了動作,呆呆地望著他向自己靠近。

    藍蝶則興味盎然地歪著腦袋,欣賞著商慈的表情變化,有比師兄妹相殺更好看的戲碼麼?

    商慈反應過來了,但仍沒有動作,只是惶然地瞪著巽方,她不相信師兄真的會對自己下手!換言之,倘若……她不願相信的事情真的發生了,師兄真的被情蠱所控制,她想逃又如何逃得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巽方隱在身後的另一隻手在蠢蠢欲動。

    巽方在即將觸碰到商慈之時,電光火石間,另一隻手化作一記手刀淩風而來,落在藍蝶的後頸,藍蝶連嚶嚀都未來得及發出,身子一軟癱倒在床。

    巽方合衣起身,在商慈那雙驚睜著像桃核的雙眸注視下,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被嚇傻了?”

    商慈瞪著他:“……你沒中情蠱?一直在演戲?”

    敢情他和藍蝶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商慈深吸一口氣,壓制住心底泛起的冷意,“我是不是破壞你們的好事了?”

    “我一開始是真的中了情蠱,”巽方發覺到她要想歪,連忙解釋清白,同時視線下移,停在商慈手中握著的、正對著自己胸口處亮閃閃的刀尖,歎了口氣,伸出兩指夾住刀片從她手中抽過彎刀丟在地上,“這種利器還是少用,笨手笨腳地,再傷著自己。”

    “我需要個解釋。”商慈表情格外嚴肅,也沒計較他話裡形容自己的用詞。

    身後的昏暗中冒出一道稍顯低沈的聲音:“婉姐姐,你們先行離開,我來收拾殘局,方才的動靜不小,萬一再驚動了客棧老闆,少不了又費一番功夫周旋。”

    商慈一想也是,曼陀羅香的藥效不知能撐多久,隔壁那兩個苗疆男子若醒了過來,屆時想走就更難了。

    流光的面容隱在燭火與黑暗的交界處,像罩了層浸油的薄紙,朦朦朧朧,只能瞧見大概的身形輪廓,巽方只覺得他有幾分眼熟,還未來得及深想,就被商慈拉著,匆匆離開了客棧。

    星河淩闊,暮雲四合。一輪皎月之下,兩道披著月華白霜的身影乘著駿馬疾馳。

    馬背之上,商慈窩在師兄懷裡,迎面刮來的冷風攜著飽含霜露的濕潮氣,卯足了勁兒往衣襟裡鑽,這讓她忍不住又往後縮了縮。身後人好似發覺到她的小動作,微微收緊了環抱著她的雙臂。

    方才是她口不擇言,冷靜過後想想,憑她多年對師兄的瞭解,對美色的免疫力這點是毋庸置疑的,當初在大澤山隱居的日子,有多少村花和風流寡婦投懷送抱,當然,她也必須承認藍蝶比起那些村花寡婦要有魅力的多,但要說大到讓師兄失魂落魄地丟下她,甚至不惜演出一場中情蠱的戲,她是不信的。

    商慈用眼尾瞄了眼身後那人的神情,與方才那副春-色撩人的相比,此刻倒是一本正經,不知是被風吹得,還是和她在一起的緣故。

    她低聲問:“現在是否能解釋了?”

    巽方眼底閃過一絲促狹,低頭看她:“你先解釋清楚,你送給我的那顆菩提子究竟是何物。”

    商慈的眉梢動了動:“難道你沒中情蠱和那菩提珠有關?”

    “沒錯。”

    他醒來之後,確實感覺到身體動彈不得,是中了蠱的跡象,外加香爐內燃起催情的媚香,他的神識漸漸昏沈,甚至出現幻覺,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栽在那苗疆女的手裡清白不保之時,忽然感覺到脖子上掛著的那顆菩提珠在隱隱發熱,那擾人心神的躁動和身體上的禁錮仿佛被一點點抽絲剝繭,三言兩語的片刻,身體的掌控權回來了,靈台也清明了。就在他準備趁其不備打暈那苗疆女,恰好商慈破門而入,這才導致了這場莫須有的誤會。

    寺廟裡求來的保平安的菩提珠?當時他怎麼就鬼使神差地信了她。

    巽方解釋完經過,這下輪到商慈語塞了,她早有猜想到這菩提子既能規避天道,是不是也能驅凶避煞?原本想問羚婆要點那帶陰煞氣的粉末試驗下,結果事發突然,也就不了了之。這菩提子連苗疆的情蠱都能不知不覺中化解掉,當真是件稀罕的寶貝。

    商慈眼珠一轉,煞有其事地認真道:“這顆菩提珠其實是白馬寺的住持贈予我的,我替他招攬了一批小和尚,白馬寺現在香火鼎盛,後繼有人了,他為了答謝我,所以……”

    巽方低頭掃了她一眼道:“哦,說起來白馬寺的鑒真大師,也是師父的舊識,正好過幾日,我同你去寺裡拜訪鑒真大師,順便答謝大師相贈寶珠之意……”

    商慈在心底哀歎一聲,每次都騙不過他,喪氣道:“好吧,我招,我招,這菩提子其實是從葛三爺那偷來的……”話音剛落,便又急著辯駁,“這菩提子是個法器,可以規避天道懲戒,那葛三爺用它來消業造,借旁人的機緣福氣去賭錢,我這也是為民除害!”

    身後的人沒有回應,商慈握緊韁繩,聲音漸漸低迷:“……這是我好容易弄到手的,你不會再把它還回去吧?”

    巽方見她一臉肉痛且委屈的模樣,心中好笑。她原是知道這顆菩提珠有多麼珍貴,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給自己,並為此找盡藉口變著法地想讓自己收下,巽方心中有一絲不可名狀的動容和歡喜,但他畢竟比商慈年長許多,很多時候在她面前是亦師亦兄長的身份,且商慈又是記打不記吃的脾性,這次是偷東西,若是放任,以後還得了?

    於是巽方雖然內裡心花漫爛,面上還得裝出清冷正經的樣子:“……下不為例。”

    商慈忙點頭,忽然想起了什麼,恍然道:“對了,師父和小師兄來京城了。”

    “我知道。”巽方好似並不意外,語氣竟有幾分沈重。

    商慈未覺,自顧自地糾結:“我走得著急,沒來得及和師父他們約好相見的地點,難道要再回那景華山莊?”若是此刻回去,再想出來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巽方聲如止水:“我知道在哪裡能見到他們。”

    聽他這麼說,商慈便不再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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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29:30


    在一搖一顛的馬背上,商慈漸漸萌生出睡意,折騰了一晚上,她實在有些累了,就這麼倚著師兄的胸膛,陷入了淺眠。

    菩提子又不是百毒不侵的萬能神器,情蠱尚能破解,對普通的催情香則完全沒轍,方才夜寒風大,巽方還好過些,現在只覺一股無可抑制的心頭火躥起,只消輕輕一吹,便可燎原。

    巽方苦笑,催情香有那麼大的功力?方才藍蝶整個人趴在他身上,他只是感覺燥熱而已,完全沒有現在弓在弦上蓄勢待發的趨勢。

    難道這就是有情和無情的區別?

    也得虧他定力好,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不然,這事就大了。

    巽方有些自嘲,同時頗為無奈地看著熟睡的懷中人,這丫頭就對他這麼信任?他平時是不是掩飾偽裝的太好了,以至於起了反效果?巽方若有所思。雖說現在的狀態更能讓他有機可乘,但巽方私覺著還是要從根本觀念上入手,他須得讓她意識到,他首先是個男人,其次才是師兄。

    近在嘴邊的肉卻不能吃,巽方在分秒中煎熬著,倍感折磨,想盡各種辦法轉移注意力,而商慈沒心沒肺地睡得香甜。如此,二人回到了京城。

    藍蝶幽幽轉醒,一邊揉著酸痛的後頸,一邊暗罵巽方不懂得憐香惜玉,下手可真狠,一抬眼,看見的是流光稚氣尚存且冷倨的面容。

    環顧左右,商慈和巽方已經不見人影,藍蝶定了定神,打量著面前的少年,同時心裡在琢磨。

    這少年若想要滅口,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她醒來,這少年獨自留下來,想來必有事有求於自己。

    篤定他不會殺自己後,藍蝶放鬆多了,也不主動開口,旁若無人地開始整理淩亂的鬢髮。

    流光打從心裡不喜她的做派,也不拐彎抹角:“你認識這件荷包嗎?”

    少年遞過來一件墜著珠穗的荷包,針腳細密,做工精緻,藍蝶眼波微轉,剛想開口什麼,當看到荷包背面繡著的圖案時,想說的話生生卡在了喉嚨。

    藍蝶一把從他手裡奪過荷包,放在眼前細細端看,表情五顏六色地變換著,驚疑不定:“你怎麼會有我教五聖使間互通的暗語……”

    流光看到她的反應就知道她知道些什麼,拳頭不由得攥緊,心臟不受控制地咚咚直跳。

    藍蝶打量起這少年的長相,眉宇間頗有幾分那位大人年輕時的神韻,算了算日子,這少年的年紀也是符合的。

    當即收起了所有的散怠放浪,俯下身子,畢恭畢敬道:“少主。”

    商慈和巽方回到京城時,天色方破曉,街上行人寥寥,往內城的方向走了一段路,最終在一處府邸院落前停下。

    商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只見面前的府邸匾額上書“萬府”,兩座精雕石獅以及飛簷翹角的門頭十分氣派,有種內斂的雍華,門扉鋪首是銀制的椒圖銜環。椒圖因形像螺蚌,所以常取其緊閉之意,且其性好僻靜,是一干護宅神獸中最“忠於職守”的。

    只是這府邸前的臺階上積滿落葉灰塵,空廢了很久的樣子。

    巽方翻身下馬,旋即伸手把她抱下來,解釋道:“這是師父當年在京城做官時居住的府邸。”

    師父闊別京城多年,如今重歸故里,能落腳的地方也只有這座老宅子了。

    巽方安置馬匹的功夫,商慈率先推開虛掩著的院門,繞過影壁,只見師父他老人家佛爺似得端坐在太師椅上,準備要三堂會審的架勢。

    覷見探頭探腦的商慈,原本坐得有些乏累的萬衍山,立馬精神一震,腰板一挺,沈聲道:“在那看什麼,過來!”

    商慈抖了抖,忙回頭找救星似的找師兄的影子,在師父的又一聲催促下,一步分做兩步,磨磨蹭蹭地朝前走。

    萬衍山見她這換了副軀殼還這麼沒出息的慫樣,腰氣得更疼了,一時又不知從何罵起,一手撐腰,一手點著商慈數落:“你們是不是嫌為師活得太久了?我這一把老骨頭,跟著你們屁股後面跑,從湘南到京城,從景華山莊到這老宅,為師都過了期頤之年,還要跟猴似地翻牆頭,你們這兩個不省心的孽徒啊!”

    小師兄庚明在一旁拎著水桶和抹布,哼哧哼哧地擦拭著大堂的桌椅,拾掇出了些許能落坐的地方,藉著轉身的功夫,時不時地偷瞄一眼商慈。

    商慈一聲不敢反駁,只狗腿道:“師父您消消氣,氣壞了身子骨怎麼辦,來,我替您按按腰……”說罷走地上前,作勢要給他揉腰。

    萬衍山一巴掌把她拍到一邊:“去去去,別來這套。”

    這時巽方剛跨過了門檻,瞧見這幕,誤以為師父氣急要動手行家法,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大堂中央,不著痕跡地把商慈擋在身後,低頭道:“師父。”

    萬衍山橫眉冷聲道:“你還知道我是你師父?”

    巽方撩起前擺,逕直跪了下去,擲地有聲:“徒兒擅自帶著師妹探裕王墓,遭墓室塌方,師妹身殞,沒能護得師妹周全,請師父責罰。”

    商慈心裡掙紮半天,實在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師兄給自己背鍋,跟著也跪了下來,垂著腦袋:“是我纏著師兄去探墓,跟師兄沒關係,是我連累了他……”

    萬衍山瞧著跪在地上的兩個徒弟,如今一個身體全然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滿發皆白,比自己花白的鬚髮還白得徹底,只想拍著大腿揚天長嘯,真是老來多難、師門浩劫啊……

    三個弟子中,撇開商慈這扶不起的阿斗不提,庚明雖然天分甚高,也是常常陪在他身邊的一個,但萬衍山最寄予厚望的還是巽方。

    他是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自己不過出門雲遊一趟,師門就會發生這樣的變故,他那一向穩重的大徒弟,為了那蠢丫頭,竟然動用禁忌的法陣,硬生生地折了一半的陽壽只為了那三成希望。

    這就好比精心培育了十幾年的樹苗,正待開花結果,一不留神就被熊孩子給掰折了,萬衍山心痛扼腕萬分。

    所幸法陣成功了,不然萬衍山真的會氣吐血。

    事已至此,再責難他們什麼都是於事無補。

    “商慈,你到我跟前來。”萬衍山出聲道,他倒是第一次見用北斗七星陣續命,結果把魂魄續到別人身上的。

    商慈依舊很擔心師父會揍她,別看老頭動不動這痛那痛,揍起人來那是手勁十足,毫不含糊,一頓板子下來,屁股能腫好幾天。

    商慈深吸一口氣,做好了挨屁股棍的準備,就義似地上前,然而沒想到師父只是給她把了把脈。

    脈象穩健,氣血盈足,不但消化好,吃得也很好,哪哪都好,人也不癡不傻,看來魂魄和新身體倒是融合得很。

    萬衍山哼了一聲,丟開她的手:“算你命大,應是陣法出了岔子,而當時恰好有和你八字相同的女子死去,否則為師現在想同你說話,只有上香燒紙錢的份兒!你師兄借你的命,你且好好珍惜罷……”

    巽方也為商慈暗松了口氣,見師父氣消了,略有些急切地說道:“師父,可否隨我去書房,我有話同您說。”

    萬衍山猜測他大抵要說些關於此次招選國師的事,便起身同他去了書房。

    逃過一劫的商慈,顛顛地跑過去幫庚明一起擦拭桌椅,庚明一邊踮著腳尖擦桌子,一邊有些惋惜地感慨:“師父竟然這麼輕易地就放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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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29:50


    商慈也不得不承認師父脾氣近年來好了很多,“聽你的口氣,好像很失望?”

    “就怕某人好了傷疤忘了疼。”庚明不無嘲諷。

    商慈仗著點術數本領,在外頭又是為王爺破煞又是參選國師,看似很風光,但在師父、師兄和小師兄面前,她永遠是被擠兌的那一個。

    商慈也不否認,她最擅長的就是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以前師兄就各種替她擦屁股善後,這次倒好,她將自己的命都丟了,她沒有任何辯白的資格。

    庚明的那桶清水,很快便黑如墨汁,商慈重新去井邊打了桶,旋即站在桌上,舉著雞毛撣子去卷屋頂牆角的蛛網,不小心掃到橫樑上的陳年灰塵,白毛狀的塵粒簌簌往下落,商慈當下被嗆得不輕,瓷白色的肌膚硬憋成了粉紅色。

    庚明閑在一旁叉腰看著這幅“美人除網圖”,搖頭嘖嘖道:“土蘿蔔變成了水仙花,看著還真不習慣呢……”

    以前,面對這個比自己大七歲的師妹,庚明使喚得得心應手,現在竟莫名萌生出一點罪惡感了。

    果然,女人的容貌無論走到哪都是一大殺器啊,剛滿十歲卻自以為看遍塵間事的早熟少年在心中感慨。

    庚明這看似誇獎的話,惹來商慈的一記氣咻咻的白眼:“我原本的長相和現在差距有那麼大。”

    庚明儼然懶得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有些想不通地皺眉問:“不過,師兄怎麼會被苗疆人擄去?以師兄的能耐,不應該啊。”

    商慈隨口回道:“當時師兄正在開天眼的關鍵時期,毫無防備,才中了招。”

    庚明僵住,瞬間結巴:“你、你說師兄他、他開了天眼?”

    “你沒聽錯,”商慈嘿嘿笑著,低聲道,“我也開了靈眼。”

    見庚明目光呆滯,仿佛被雷劈了一樣,商慈頓時起了捉弄之心,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在他臉上掃來掃去:“我觀你黑氣繚繞,怕是要厄運纏身犯小人呐!”

    商慈當然沒有閑得開靈眼看他氣色,純粹信口胡說,庚明自然也沒信她,他已完全沈浸在師兄開了天眼和商慈這廢柴竟然也開了靈眼這兩個爆炸性的消息裡。

    最打擊天才自尊心的事,莫過於發現遠遠被甩在身後的庸才,忽然有天在某一方面已不知不覺超過了自己。

    庚明放下手中的水桶,把抹布塞進商慈手裡,扭頭走了。

    “喂喂,不會這樣就生氣了吧?”有些莫名的商慈在他身後喊道,少年充耳不聞,走進屋子,轉身反鎖上了屋門。

    與此同時,隔壁書房內。

    萬衍山臉上的每一條褶子裡都寫滿了凝重:“你確定你在夢中看清楚了?”

    巽方點頭,他開天眼之時,所看到的每一個場景都歷歷在目,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萬衍山一陣沈默。

    巽方仍抱著一線希望:“師父,真的沒有破解的方法了嗎?”

    萬衍山垂下著細紋縱橫的眼皮:“天眼裡所預兆的畫面,一定會發生,沒有方法可以逆轉。”

    當你知道一件會奪取成千上萬條人命的災難即將發生,但你卻無法改變任何東西,這種挫敗感和無力感,可以輕易壓垮一個人的心志。

    南方大旱,饑民互食,六王爺兵變造反成功,聖上被擒,皇位易主……巽方痛苦地揉著眉心,只要他一閉眼,那些人間煉獄的景象就會再次浮現在腦海裡。

    萬衍山忽然問:“六王爺率兵攻城之時,他身邊的那兩位左膀右臂是誰?你看清他們的臉了嗎?”

    “沒有,我只看到了很模糊的側面,其中一個好像是…”巽方聞聲緩緩睜開眼,嗓音發澀,“……小師弟。”

    萬衍山差點從座椅上蹦起來:“庚明?!”

    巽方也絕不相信庚明會做出背君叛國的事,他相信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緣由。他夢中看到的大概是兩三年後的場景,那時候庚明身量拔高了些,稚氣微退,氣質變了很多,但和小師弟相處生活了這麼多年,他不會認錯,那個氣質冷漠到甚至有些陰鬱的少年,就是庚明。

    萬衍山好半天才接受自己這最為根正苗紅的弟子恐怕也即將長歪的事實,緩緩靠回在椅背上。

    漫長的沈寂過後,萬衍山終於抬眼看向巽方道:“即便國運既定,無法逆轉,我們也不能束手待斃。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然若無人謀,絕不會天成!”

    萬衍山頓了頓,刹那間,他似乎蒼老了許多,“我早些年辭官歸隱,就是想落個晚年清淨,不想再參與朝政,看來,是老天爺不給我這個福分……”

    師父和師兄在書房密談了很久,出來時,兩人的臉色都不大好。

    商慈也沒去追問,既然他們避開她和庚明談話,儼然就是不想讓他們知道,問也不會回答,何必白費功夫。

    十幾年無人居住的大宅子,收拾起來實是一項好大的工程。

    商慈想著反正左右只是小住幾天,清掃出幾間能睡覺的空屋,湊合湊合得了。

    沒想到師兄說:“恐怕我們要在京城長住了。”

    “長住……是多久?”

    “至少三年。”

    對此,商慈並沒有表示什麼異議,一來她的異議不作數,二來,等待師兄來尋她的這段時日裡,她倒漸漸習慣了在京城的生活,如今,師徒幾人齊聚,她也不用整日出去擺攤算命謀生計,安心樂得做個米蟲。

    既然要在這兒長住,那便將就不得,必須要置辦些被褥器皿。為了能早點吃上熱乎飯及晚上睡個安穩覺,商慈、巽方和庚明各自去街上採買。

    路過城門時,商慈瞧著城門口絡繹不絕來往的行人,琢磨著她離開客棧時特意給流光留了一匹馬,與師兄共乘一匹,這時候他也該回來了,便走上前,同一位面善好說話的城門守衛搭起了話。

    商慈將流光的衣著樣貌描述了一翻,守衛答得很乾脆:“沒見過。”

    商慈深懂得這些官兵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尿性,往他手裡塞了一串銅子,囑咐道:“大人若是瞧見我說得那人,麻煩給他說一聲,去北街巷子裡的萬府。”

    守衛立馬換上副樂呵呵的笑臉,把銅板揣進了懷裡:“好說。”

    既然呆在京城不走了,她就沒有撇下流光的道理,況且現在住這麼大的宅院也需要人手,師父對於不要錢的勞動力一向來者不拒,想必也不會反對。

    在裁縫鋪定下了被褥新衣,過會,掌櫃會派人送上門去。商慈很快完成了採買的任務,打道回府。

    師父住過的宅院,其中的風水講究絕對是整個京城數一數二的,無論是大門的朝向,屋門的朝向,傢俱的擺放,都十分講究,讓人倍感舒適。

    院子裡的奇花瑞草,時隔多年無人修剪,依舊芳菲正盛,長得規整,池塘裡的水清淺透澈,荷葉層層堆疊,間隙鑽出粉嫩的花尖,若碧玉凝珠,幾尾紅鯉都長到了一尺多長,擺著肥碩的身軀,吐著泡泡,看得商慈垂涎欲滴。

    就在商慈忍不住準備卷褲腳下去撈魚時,巽方和庚明終於回來了。

    只見師兄左手拎著一隻蘆花雞,右手提溜著一條鮮活亂跳的鱖魚,手臂上挎著一籃子花花綠綠的瓜果蔬菜。他本是修容如水、蕭疏卓犖的氣質,加之耳後束起的白髮,更有種出塵的清逸,而此刻,在歇斯底里的雞鳴和魚尾甩濺的水珠襯托下,什麼清逸卓犖,早就碎成渣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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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0:10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他那兩個師弟師妹做飯一個賽一個的難吃呢,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和生活品質著想,就算本來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也淪落成“為君洗手作羹湯”了。

    巽方很習以為常地把魚丟進木盆裡,揭鍋倒水點上火,然後蹲在一邊,擼起袖子開始殺雞。

    庚明似乎早忘了方才與商慈的不愉快,把買來的嶄新的鍋碗瓢盆遞給商慈,道:“你去洗菜,我去幫師兄生火。”

    在三人的通力合作——其實是商慈庚明純粹只是打了個下手,半個時辰後,五道熱氣騰騰、色香俱佳的菜肴擺上桌。

    待師父落座,得到其眼神的允許後,幾人動手開吃。

    加了一筷子鱖魚肉放進口中,鮮嫩賽豆腐,鱖魚湯白如牛乳,濃而不膩,就是這個熟悉的味道啊!商慈差點感動到流淚,自魂穿以後,這是她第一次吃到師兄做得菜,這才是真正的家的味道,重獲新生的感覺啊……

    商慈激動之下,沒聽進師兄的勸阻,一個沒打住就多吃了兩碗飯。

    很快到了夜深,商慈就嘗到了貪嘴的惡果。

    抱著圓滾滾的肚子在床上翻來覆去,愣是睡不著。索性爬起來收拾還未來得及整理的行李,權當消消食。

    這些行李是師父庚明從景華山莊替她拿回來的,一包袱零零碎碎,成遝的銀票不見了,不用想也知是師父給昧下了,商慈並不在意。

    除了銀票,讓商慈在意的是魯班書也不見了,碰巧,這時屋外隱約響起了腳步聲,商慈打開門一看,是起夜的庚明,便開口叫住他:“小師兄,你和師父整理我的行李時,有沒有見到一本書?”

    庚明打著哈欠,不耐煩:“什麼書啊…”

    “就是很破舊的一本,封皮上寫著魯班書。”

    庚明打哈氣的動作頓住,眼皮微垂,淡淡道:“哦,那書啊,師父讓我燒了。”

    “燒了?……嗯,燒了也好。”

    商慈聽後,沒有暴殄天物的惋惜,反而松了口氣。她正愁不知道怎麼處理那東西,燒了就燒了吧,留著也是個禍害。

    庚明回了自己房間,商慈合上屋門,繼續整理包裹。

    沒過多久,屋外又響起了腳步聲外帶兩下敲門聲,商慈跑過去開門,發現是師兄立在門外,手裡端著碗山楂銀耳湯。

    商慈有些意外:“師兄,你還沒睡?”

    巽方語氣清雋:“有人晚飯貪嘴,積食到現在還不能寐,山楂消食化積,我來送湯的。”

    商慈的臉色微紅,怎麼什麼事都逃不過他的法眼啊!

    巽方將她的窘然盡收眼底,不再打趣,把碗遞了過去道:“趁熱喝了吧。”

    商慈快速地接過,聲細若蚊:“……謝師兄。”

    山楂湯很管用,積食的不適很快消失,商慈終於有了困意,迷迷瞪瞪地爬上床榻,一夜好眠。

    第二日清晨,商慈醒來推開屋門,發現院子裡空落落的,只有庚明一人趴在石桌上。

    商慈一邊四處張望著,一邊走過去問:“師父和師兄呢?”

    “他們一大早便出門了,說是去拜訪師父的故交。”

    庚明盤腿坐在石凳上,左手執黑子,右手執白子,自己和自己下棋,並下得十分投入,漫不經心地回應著她。

    嗯,串門實在是一件很能打發時間的娛樂活動。

    她圍觀了一會庚明的自攻自守,發現自己果然無法瞭解神童的內心世界,她對圍棋一竅不通,不過單看黑白棋子的分佈,不太像是在下棋,倒有些像兩軍對峙時用的陣法?

    商慈撓撓腦袋,見他下得認真,便沒再打擾,默默去後院牽了馬匹,出了門。

    流光到現在還未有音信,實在讓她有些擔心,會不會流光沒能安全脫身,或是回京城的路上出了什麼意外?流光是為了幫她追回師兄,才帶她出了京城的,若因此糟了不測,商慈心裡著實會內疚一輩子。於是,她決心再去一次那鎮上的客棧,打聽打聽消息。

    好歹剛去過一次,商慈有點印象,加上是白天,走官道的商人多,商慈一邊打聽一邊摸索到了那座小鎮。

    客棧掌櫃還認得商慈,一邊回憶一邊道:“你是問那日同你一起來的那位小少年?他昨日便同那幾位苗疆人離開了。”

    完了!流光真叫藍蝶給帶走了,指不定會受什麼苦,商慈當下自責不已,急急問掌櫃:“青天白日的,人被綁走,你們也不報官?”

    “……綁走?”客棧掌櫃糊塗了,連忙解釋,“可不是綁走,我瞧那少年行動自如得很,那幾個苗疆人倒是對他服服帖帖的樣子。”

    掌櫃的這回答出乎商慈的意料,竟然不是被強行綁走的,商慈咬唇思索,流光若有法子制降那些苗疆人是好事,可為什麼要跟他們走呢?

    商慈壓根沒想到,小乞丐出身的流光會和那些很少出一次大山的苗疆人有什麼淵源,懷著一肚子疑雲離開了小鎮。

    商慈騎馬走在京城大街上,經過周芷清的繡坊,想著自己現在換了窩,也應知會舊友一聲,便翻身下馬,順道進去瞧了一眼。

    先前參加國師招選被鎖在景華山莊,商慈有一陣沒來這裡了。步入坊內,女童們跟著年長的姑姑專注地做著手中的活計,年紀稍長些的已能獨自操使一台“三綻三線”紡紗車,有些年紀小的還在打絡子,不過手法已經頗為嫺熟。

    女孩們看見商慈,紛紛同她笑著打招呼,其中有位叫彩螢的女孩直接放下手裡的活計,圍上來,甜甜地喊:“婉姐姐。”

    從人販子手中救出的一干女童裡,商慈最有印象的就是這彩螢了,她給流光送荷包的事,商慈很是印象深刻。她見到自己這般欣喜,估計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沒說兩句,彩螢便朝她身後張望著,問:“流光哥哥怎麼沒來啊?”

    “他……”商慈歎了口氣,“我也打聽不到他的消息,如果他有到繡坊來,還得請你托人給我遞個口信。”

    “怎麼會?”彩螢臉上掩飾不住地失望,不相信地追問,“他若有什麼事,姐姐怎麼會不知道?”

    商慈正為難該如何解釋時,周芷清從大門進來,帶著兩名貼身丫鬟,和她打了個照面,頗為意外地拉過她的手,驚喜道:“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在參加國師的招選麼?”

    商慈見到她也很開心,笑道:“我找到了要找的人,便退出了選比。你呢,怎麼有空來繡坊了,見你一次可真不容易。”

    “你就別打趣我了,”周芷清拉著她往大堂裡走,“今日府裡來了很重要的客人,爹爹大擺筵席,我不喜那場合,索性便過來繡坊看看,順便查查這月的收支明細。”

    商慈說不容易,倒不是打趣,上回地窖被綁,雖然二人毫髮未傷被救了出來,但周芷清的夫君對商慈顯然頗有微詞,商慈自周芷清出嫁後,也沒去她府裡串門,一來不方便,二來出了那檔子事後,商慈更不會去沈家上趕著討嫌,所以從那之後,要麼是周芷清主動去她住的客棧找她,要麼便是在繡坊偶遇過幾回。

    二人面對面坐下,兩三個月不見,商慈觀周芷清又比之前變了不少,多了幾分沈穩幹練之氣,與初見到她時那小女兒家的作態已全然不同了,就是眼底隱隱泛青,氣色不太好,想來是平日裡勞累過多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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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0:29


    商慈勸她:“你也別太拼了,當心累著自己,雖說你現在是當家主母,管著一大家子的事,但身體是本錢,像查帳這類的事能放則放,交給底下人去做就好。”

    周芷清歎了口氣,道理她都懂,可是哪有說說那麼容易,她夫君現在被他爹培養的,一心只關心朝政,對坊間的事是兩耳不聞,這些事,她若不管誰去管?再忠心的老管家也有出紕漏的時候,只有自己親力親為,她才能安心。

    能力有多大,責任便有多大,身處在什麼樣的位置,就得擔起什麼樣的責任。周芷清瞧她整日裡沒心沒肺,不用為家中瑣事操心,更不用在夫君和婆婆間斡旋,心裡很是豔羨。

    同周芷清嘮了會家常,周芷清朝她大倒苦水,都是些婆婆怎樣刁難她,夫君怎樣不體貼,小妾怎樣爭風吃醋的爛穀子事,商慈聽得心累,正好這時候管家送來帳本,商慈便藉故抽身告辭了。

    此時太陽也快落山了,商慈也沒有別處可溜躂,便直接打道回府。

    快到家門口時,商慈遠遠瞧見,府門前停著一排富麗華貴的馬車,從馬車上下來的,要麼是身穿朝服的官員,要麼是錦緞羅裘的富胄,差點讓商慈誤以為走錯了家門。

    一位眼尖的中年男子瞧見她,連忙湊過來問:“誒,姑娘,你可是這萬府的丫鬟?”

    商慈連連擺手,一口否認:“不是,我只是個路過的。”

    說罷不等那人回答,牽著馬一溜小跑,就拐進了巷子裡,繞了一圈,走到府邸後門,商慈一邊拍銅環,小聲道:“小師兄!是我,快開門!”

    沒過多久,門栓被人拉開,庚明把她拽進門來,接著迅速關上了門。庚明挑眉道:“你倒是機靈,曉得從後門進來,你要是在大門口嚷嚷,我指定不給你開門。”

    商慈一頭霧水:“這是怎麼一回事啊,門口那些人是來幹嘛的?”

    說罷,聽到斷斷續續地哼哼聲,商慈望過去,只見師父的屋門半開著,師父正趴在床上,師兄正給他按著腰。

    商慈似想到什麼,壓低聲問:“師父是不是欠人錢啦?這一回來,討債的都尋上門了!”

    庚明嘴角抽了抽:“上午,師父師兄是被國舅府的人請走,現在半個京城的人都知道師父又回來京城了,門口那些人都是來求師父辦事的。”

    國舅?

    商慈聯想起周芷清說她爹今日在宴請重要的客人,這才恍然,她原以為周芷清口中的爹是指她親爹周老爺,原來是說她的公爹。

    周芷清嫁的就是國舅家的二公子,她倒把這茬給忘了,也真是樁巧合。

    商慈不知時隔這麼多年,師父他老人家在京城還有這麼大的影響力,一時間對那趴在榻上嗷嗷喊腰疼的老頭,更多了幾分崇拜。

    這兩天,前來萬府拜訪的人絡繹不絕,熱情不減。

    師父發話,不準他們和那些人多話,導致商慈、巽方出門上街買菜都得繞著走,生怕被那些狂熱粉們瞧見。

    商慈一看這麼下去不行啊,師父既不說見,也不說不見,門外那些多是些達官貴胄,一直這麼晾著似乎也不太好,重點是,已完全影響到他們日常生活了。

    然而師父卻毫不在意地揮揮手:“不用管,多吃幾天閉門羹,他們就消停了。”

    好在,那些人沒執迷到日夜堅守的地步,到了夜晚,可算是清淨了些。

    商慈剛泡完澡,頭髮濕漉漉地搭在肩上,倒完最後一盆洗澡水,她正打算回屋,忽然瞥見屋頂上好像多了塊什麼東西,商慈眯了眯眼,瞧了片刻,轉身把盆送回屋內。

    夜涼如水,風淡星寥,一梳月牙高懸在雲層星河之上,光暈和輪廓都清晰刻露。

    巽方仰躺在一片瓦礫之上,枕著胳膊,也不曉得自己在看什麼。

    聽到身後傳來動靜,巽方不用回頭看也知道來人是誰,風中飄來的香味出賣了她,整個院子裡會用芸香粉洗頭髮的,也只有她一個了。

    商慈坐在他身邊,正攏著還掛著水珠的頭髮,身邊人的嗓音響起,帶著一絲低啞沈悶:“師父有意讓我進欽天監。”

    商慈微愣,正在綁頭髮的動作頓住。

    欽天監是觀察天象、推算節氣、制定曆法的官署,師父原本曾在那兒了三十年的監正,但是……師父不是曾定下一道門規,他的弟子不準入仕做官麼?

    在景華山莊和師兄相認之時,他迫切地想要離開京城,似乎在防備什麼人,然而回到京城和師父密談半天後,卻說要在京城住上三年。

    現在師父竟自己打破規矩,讓師兄入朝為官,商慈這才後知後覺,是不是即將要發生什麼大事。

    “師兄,老實說,那天開天眼,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巽方知瞞她不過,道:“嗯,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想必是和朝廷有關的天災人禍了,商慈抿唇不言。

    她深知師兄是付出型人格,假如一旦有降禍黎民的災難發生,他一定會不計後果地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商慈很擔心他。

    “師父讓你入仕為官,是為了改變什麼?”商慈問。

    巽方輕笑,笑容裡攜著幾分苦澀,像是反問又像是在自問:“一個人的命數尚可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可能改變嗎?”

    商慈想了一會,說道:“都說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個王朝的覆滅代表著另一個盛世的誕生,歷史自有它自己的軌跡運轉,也許,師兄你看到的那些畫面是殘忍的、崩壞的,但讓後人去看,它未必是件壞事,不是嗎……”

    見巽方仍舊遙望著星空,緘默不語,商慈低下頭,輕聲道:“師兄,我不希望你背負那麼多,你只是我們提前看到了某些事情的發生,如果最後……結果沒能改變什麼,你也不要把這些都歸咎於自己身上……”

    商慈再次抬起頭時,只見不知他什麼時候已經坐起身來,半跪在自己面前,兩人相距不過半尺距離,商慈看到他的眼裡有柔光在閃爍,含著自責:“我不該對你說這些,讓你擔心……”

    商慈莫名被他的目光注視得心慌,掩飾地打著哈哈:“是吧,再說天眼,連師父都沒見過真正的天眼是什麼樣,那天眼看見的也未必是真的,說不定不會發生,只是單純的夢境呢……”

    巽方微怔,腦中一道靈光閃過,反覆低聲咀嚼著她的一句話:“看見的未必是真的……看見的未必是真的……”

    這道靈光劈開了所有的混沌,一條他從未想過的道路展現在他面前,巽方難以抑制地激動,開天眼所看到的那些景象,也許,真的有辦法可以逆轉!

    巽方一時間卸下了所有的包袱,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釋然,瞧著師兄風雲變幻的神色,商慈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小聲囁嚅:“師兄……我說錯什麼了嗎?”

    面前的人兒披著半濕的秀髮,令人浮想聯翩的清香散在空氣中,本就水潤細膩的肌膚在月光下更顯瑩白賽雪,臉頰微微透著桃粉,一雙杏眼斂著水光,無辜而不安地眨啊眨。

    再加上此刻風清夜靜,月色正好,天時地利人和……

    巽方激動的心情還未平復,不知怎樣發洩,更不知如何表達,又被她這副模樣給擊中了,當下衝動漫過理智,行動快過大腦,輕攝住她的下巴,所有想說的話全都化作了纏綿一吻。

    商慈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被他捕獲,唇齒相接,輕柔的觸感從嘴唇風馳電摯地通向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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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0:47


    商慈的大腦嗡地一聲空白了。

    風拂影動,月濺星河,他的白髮在風中微微揚起,月華之下,似鍍了一層淡淡的銀輝,髮絲拂過商慈的脖頸,有些癢。

    唇齒上傳來的觸感是陌生的,繚繞在鼻尖的屬於他的溫熱氣息又是熟悉的,驚愕過後,商慈漸漸溺在這種感覺裡走不出來,手和腳都軟綿綿的無力。

    越過他的耳側,他的身後是一望如洗的夜空,銀色飄帶狀的星河綴滿了熠熠的星辰,恍若永不明滅的螢火,讓商慈一度以為身處於夢境。

    他感受到她的僵硬,似乎怕嚇到她,淺嘗輒止,片刻後依依不捨地離開她的唇瓣。

    商慈睜開眼,對上那雙湛然有神的眸子,瞬間緩過勁來,迅速垂下頭,臉紅得要滴血。

    她使勁揪著裙角,眼皮也不敢抬,想說什麼半天也沒憋出來,感覺到他似乎要開口說什麼,跳腳似地慌忙站起身來,登登登地爬下了梯子。

    商慈奔回屋內,迅雷不及掩耳地反鎖上門,吐出一口氣,無力地滑坐在圓凳上。商慈將手覆在心口上,感覺到自己的心臟還在砰砰直跳。

    商慈有些納悶自己的反應,那是她師兄啊,她怕什麼?跑什麼?

    一扭頭,望著銅鏡中自己的面容,臉頰比抹了胭脂還要嬌紅,商慈才逐漸驚悟到一個讓她措手不及又心亂恍惚的事實。

    他們之間有一條看不見的線,正是有那條線的存在,可以讓她為所欲為,不設男女之防,現在,他跨過了那條線,他們之間有什麼悄然改變了。

    商慈忽然有種做了什麼錯事害怕被抓包的心虛,要是師父知道了會是什麼反應?是贊成還是反對?她想像不出來。

    商慈看著鏡中的影像,緩緩閉眼,集中精神,凝氣於眼,半晌後睜開,只見有一團粉紅色的氣團在雙眼之下男女宮的方位飄著。

    “果然,桃花運要來了。”

    商慈用手指戳著那團虛無的、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氣場,既無奈又期待地自言自語道。

    賓客盈門的盛況曠日持久,並非像師父說得那樣,晾他們幾天就歇菜了,前來拜訪的人反而越來越多,沒過幾日,宮裡來了太監,攜著聖旨,詔萬衍山及其弟子進宮面聖。

    這次,萬衍山沒有躲,也躲不了,只帶著巽方一人,坐上了宮裡的馬車。據說,一同被詔進宮的還有此次國師招選的勝出者:鐘弈陽道士。

    皇帝已經年愈不惑,然而當年萬衍山任欽天監監正的時候,他還是個剛剛繼位的少年皇帝,萬衍山是三朝元老,在他面前是爺爺輩的存在。

    皇帝繼位滿一年後,萬衍山便請辭告老還鄉,說實話,皇帝當時心裡有點不爽,心想我剛當上皇帝你就罷官,是怎個意思?那時萬衍山已百歲高齡,揪著老頭不放似乎也說不過去,皇帝也賭著一口氣,心道欽天監又不是沒人了,少了你萬衍山,一樣能運轉!

    然而,現實給了他狠狠一巴掌,欽天監真的是沒人了,這二十年來,內憂外患,讓他悔不及當初沒把萬衍山強留下來。沿海地區海溢澇災頻發,欽天監沒有一次成功預測天象,損失慘重,這是外憂。皇室子嗣不興,妃子們卡卡卡給他生了十幾胞公主,唯二的兩個皇子,一個未長成年就夭折了,一個是病秧子,多走幾步路就得喘不上來氣,這是內患。

    皇帝曾多次想過詔萬衍山回宮,然這老傢夥練就了一身龜縮神功,行蹤不定,很多次,他好不容易獲知他的消息,等派出去的官兵到達時,只能對著一座空空如也的破草房乾瞪眼。

    這回時隔快二十年,老傢夥重新出山,聽到這消息皇帝都不知怎麼樂好了,立馬下詔請他進宮,上來便賜座,對萬衍山噓寒問暖。

    皇帝原意是想讓萬衍山重新接手欽天監,剛提出這話茬,萬衍山便推脫道:“草民年事已高,難以堪當重任,還望皇上體恤。”

    皇帝被拒了一臉,頗沒面子,正準備恩威並施,萬衍山適時地推出了巽方。

    皇帝心裡仍有些不快,但觀巽方姿容出眾,長身玉立,氣度高華,一頭異于常人的白髮頗有些世外高人的意思,正猶豫間,聽到萬衍山像兜售寶貝一樣誇起了巽方:“草民這徒弟跟了草民十八年,精太乙,通六壬,深得草民真傳,承皇上垂青,若欽天監急需人力,草民認為他可以擔當重任。”

    跟了老頭子十八年的親傳弟子,想必水準不會差,至少比欽天監裡那些飯桶強許多了,皇帝大手一揮,不顧欽天監眾人的反對,直接欽點了巽方為欽天監監正。

    鐘弈陽在旁邊候了半天,皇帝才想起來還要給新任國師授禮這事。本來向民間招選國師,就是因為欽天監人才凋敝,現在欽天監有人接管,這國師就顯得可有可無了。

    然而幾道問題問下來,鐘弈陽回答的不卑不亢,有理有據,皇帝當即對他讚賞有加,賜下官帽綬帶,皇帝語重心長地囑咐:“鍾愛卿,你以後可要同巽監正齊心並力,大夏江山能否風調雨順,國運興澤,就要看你們的了。”

    之前在景華山莊,雖然他二人沒有大的交集,但也是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此刻鐘弈陽像完全不認得巽方似的,向皇帝躬身道:“臣謹遵聖命。”

    望著這兩位從容有度的青年才俊,皇帝大感欣慰,頓覺王朝未來一片光明。

    萬衍山如願以償地讓巽方打入了欽天監內部,不僅打入了,還直接當了頭兒。

    欽天監裡盡是比巽方年長的前輩,個個兩鬢斑白,對於巽方這位新監正,眾人私底下都不太服,尤其是被巽方頂掉差事的那位原監正,他雖然沒建樹,但也沒犯什麼錯事,就這麼被一走後門的頂掉了飯碗,退居二線,實在有些委屈。

    如果是萬衍山複任,他們是服氣的,但那老傢夥不復任就罷了,把自己的徒弟派來繼續領導他們,這算怎麼一回事?

    兩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過。

    師兄整日朝九晚五,真的就是字義上的朝九晚五,一清早便出門,午膳都是在宮裡吃的,傍晚才歸,這兩個月來,雖然同住一個院裡,別說共處談心了,連見面的機會都很少,商慈對此頗有微詞。

    但這兩個月裡,商慈觀察到她面相裡粉色氣場並沒有消失,反而有越來越濃的趨勢,儘管猜不透師兄的心思,商慈也不著急了,不動聲色地靜觀其變。

    閑來無事,商慈便隔三差五地往繡坊裡跑,偶爾能捉到周芷清,從她嘴裡側面打聽到一些關於朝堂上的事,並央她多打聽打聽關於欽天監的事。

    周芷清身為女眷,對朝中事並不關心,只是夫妻同枕之時,從她夫君口裡聽到一耳朵的抱怨,拿過來同商慈說嘴。

    欽天監內部的事,她不甚瞭解,她只道,最近朝堂上黨爭激烈,欽天監為一派,國師為一派,欽天監的背後有國舅沈家和周芷清的親爹及其翰林院的文人同僚支持,國師的背景也不簡單,背後站著的好似是某位大人物,甚至連沈家都有些忌憚。

    周芷清煞有其事的語氣讓商慈有些心慌,不過想到師兄的能力和那晚他似乎茅塞頓開找到解決之法的表現,商慈又漸漸安下心。

    師兄是無所不能的,在什麼情況下都會化險為夷,她一直都這麼相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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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1:20


    這幾日天氣陰涼,淅淅瀝瀝的小雨總下不完似的,師父腰疼得愈發厲害,商慈按摩的手法不精,師父總吐槽說她按起來跟彈棉花似的,一點沒感覺,師兄又忙得厲害,幾乎快住在欽天監了。

    商慈尋思著去醫館請個郎中吧,她還記得與周芷清初遇的那家醫館,生意口碑似乎都不錯,坐診的老郎中沒看出來周芷清得的是砂斑,是情理之中,醫術想必是好的。

    庚明把自己鎖在屋裡的時間越來越久,商慈沒有叫他,隻身一人撐著傘,便出了門。

    不幸地是,剛出門沒幾步,小雨就演變成了迷迷滂滂的瓢潑大雨,商慈想走得快些,早點請到郎中,讓師父少受點罪,便抄近道,走進一條陰蔽的小巷。

    師父的腰痛算是舊疾,以前平均一年會犯一次,不知來到京城之後,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嚴重。商慈正琢磨著,完全沒注意到有一道身影跟著她一同拐進了小巷。

    也許是商慈一心記掛著師父而降低了警惕,也許是雨滴打在傘面上的聲響遮掩了腳步聲,當她注意到有人在跟蹤自己時,已經來不及了。

    一隻粗壯的手從身後襲來,白絹帕子緊緊捂住她的口鼻,刺鼻的氣味鑽入鼻底,濃烈的眩暈感沖入腦海,商慈最先還拳打腳踢地掙紮,片刻後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商慈猛地睜開眼,一手扶著還有些迷迷瞪瞪的腦袋,一手撐著坐起身來,只見身下睡著的是紫檀雕花跋步床,四周掛著軟銀錦帳,周遭擺設極盡奢華精美,博古架上的珍玩每一隻都貴比千金的樣子。

    她這是被帶到了哪兒啊……

    似是聽見動靜,從屏風後頭走出一位打扮考究的丫鬟,客套式的假笑:“姑娘醒了?”

    商慈打量了她一眼,見自己身上的衣物完好,裙覺邊緣被雨水浸濕的痕跡還未幹,想來她沒有暈過去太久。

    不知道這裡的主人的是誰,把她帶到這有什麼目的,恐怕都是來者不善,商慈穿好鞋,起身便要走。

    丫鬟走過來擋住她的去路,語氣硬邦邦的:“還請姑娘不要亂走動,王爺一會就過來。”

    “王爺?”

    商慈皺著眉頭,回想著她生平曾打過交道的兩個王爺,二王爺蕭懷崇,她替他解決了子嗣大計,是他府裡的座上賓,不太可能會對自己做這種事吧,而六王爺蕭懷瑾,她替他勘過陰宅風水,也欠著自己人情,何況有什麼事他王爺一聲令下誰敢不去,何必要大街上綁人呢。

    商慈又瞄了兩眼面前的丫鬟,生生比她高了半頭,肩寬臂粗,自己這體格應付起來有些困難,就算從她手裡闖過去,外面肯定會有其他家僕守著。

    好吧,反正她也被綁來了,那她就等著,看那王爺究竟要整一出什麼戲。

    商慈坐在圓凳上,品著正宗的洞庭碧螺春,沒過多久,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響起,有道高挑的身影繞過屏風,錦衣玉帶,墨發高束,一雙桃花眼似醉裡含春,步伐款款走得倜儻風流,正是端王蕭懷瑾。

    商慈回憶起她與這端王第一次打交道,也是他命手下的侍衛把正在擺攤的她從大街上截來,這貨就不能換一種請人的方式嗎?

    蕭懷瑾直接坐在她身邊的凳子上,摺扇輕輕往桌面上一拍,丫鬟識相地退出門去,並體貼地把門帶上。

    蕭懷瑾拿起白玉茶壺,給她杯中茶水添滿,又給自己倒了杯,杯沿抵在微薄的唇角,他挑眉笑問:“本王的手下沒對你太粗魯吧。”

    “如果直接迷暈,不算粗魯的話。”商慈涼涼道。

    “這已經是最好的方法了,誰讓你的師兄那般不會做人。”蕭懷瑾雙眼微眯,眼神中泄出一閃而過的陰鷙,繼而有一搭無一搭地用茶蓋刮著茶沫子,再次看向她時,又浮上了輕佻的笑容:“原來你就是巽方要找之人。本王有件事想不明白,為什麼姜府的千金怎麼會搖身一變,成了萬衍山的徒弟,巽監正的師妹?”

    商慈攤攤手:“不明白就不明白罷。”

    蕭懷瑾猝不及防地被她噎了一茬,也不生氣,輕笑了聲:“你不想說,本王也不會逼你,本王只是好奇,這新上任的欽天監監正為何總是事事針對本王。”

    他還曾想籠絡巽方,目的是能為自己所用,可沒想到繞了一圈,巽方沒成國師,倒成了欽天監監正,他也萬沒想到,巽方一上任,就把炮口瞄準了自己。

    他想不明白自己哪裡得罪了他,讓他屢屢向聖上彈劾自己,如果不是巽方那麼不識數,他也不會選擇野心十足的鐘弈陽來作為自己的棋子。

    商慈眼珠微轉,心想周芷清所說國師背後所站的那位大人物不會就是他吧,嘴上回:“師兄很少與我談及朝堂之事,我並不知曉。”

    蕭懷瑾的桃花眼微勾,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瞧,好似在辨別她是否在撒謊。商慈混跡市井這麼多年,裝模做樣的功夫此刻發揮的淋漓盡致,一點不給他抓到自己馬腳的機會。

    蕭懷瑾半天也沒看出所以然,姑且信了她,“說起來,你上回為本王去點穴,本王還欠你個人情。”

    商慈松了口氣,剛想說原來你還記得啊,那就趕緊把我放了吧……

    只聽他饒有興味道:“先前本王允了你一個口頭之約,尚未兌現,不過,此刻本王想到了一個報答你的好方法,你要不要聽聽看?”

    無事獻慇勤,商慈警惕地看向他:“什麼?”

    蕭懷瑾粲然一笑:“本王聘你為側妃,怎樣?”

    商慈的下巴差點驚掉了,這……難道這就是她盼望了兩個月的桃花運勢?

    商慈簡直欲哭無淚,她並不想要啊!

    商慈儘量讓自己語氣顯得不那麼憤怒和嫌棄:“可我並不想嫁你……”

    蕭懷瑾即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意料之外,用扇柄撓了撓耳後,問:“為什麼?”

    商慈咬咬牙,剛要說話,又聽他嬉皮笑臉地湊近了,低聲道:“哦,忘了同你說,本王還沒有兒子,瞧著我那二哥的小公子都會咿呀學語了,著實眼紅得緊,如果你能為本王生個兒子,本王會考慮把你扶正,如何?”

    商慈手中的茶盞被她碾得咯吱響,她好想賞他一拳。

    蕭懷瑾看著就差把不樂意三個字寫臉上的商慈,倍感有趣,抖開扇面,邊搖邊笑:“你此刻心裡怎麼罵我的,本王都猜得到。嫁不嫁,不取決於你,而是看你師兄怎麼做了。”

    外面雨勢漸大,天色已暗,萬衍山見商慈久久不歸,擔心她出事,便喊來庚明,叫他出門去尋。

    庚明正鑽研著魯班書裡記載的法門,研究得入神,被師父吩咐出門還不太不樂意,心道這麼大個人還能丟了不成。

    庚明冒著大雨跑到那家醫館,醫館裡的人卻說沒有見到商慈來過,庚明這才意識到不對。沿著街道,挨個去問那些還在撐著棚子叫賣的小販。傾盆大雨之下,行人皆形色匆匆,攤販哪裡會留意這些,都說沒看見。

    終於,庚明在一條小巷裡,找到了商慈掉落在水窪裡的那把油紙傘。

    日暮時分,巽方回到府裡,見到一老一小在大堂裡正襟危坐,師父閉著眼,臉拉的老長,庚明半低著頭,也不吭聲。

    巽方見狀有些奇怪:“這是怎麼了,都不說話?”環顧一圈,沒瞧見商慈的身影,又問,“師妹呢?”

    沒人回應,師父清咳一聲,庚明猶猶豫豫地站起身來,依舊垂著腦袋,不敢看他:“小師妹她…好像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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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1:39


    巽方深吸一口氣,快速地讓自己鎮定下來:“說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庚明把事情的經過同他講了一遍,巽方聽了大概,便猜到了帶走商慈的幕後黑手是誰。

    在景華山莊,他原以為找到商慈,帶著她儘快離開京城,就沒有把柄受制於人了,然而後來開了天眼,決定留在京城,他也沒有擔心過師妹的安全問題,只因他入了欽天監,算是在皇帝面前掛了號,他六王爺想挖牆角,總不能挖到皇帝身上吧。

    現在一想,他還是太低估那人的無恥和大膽程度了。

    巽方轉身便欲走,庚明拉也拉不住他,還是師父開口叫住他:“如果是他做的,商慈的安全反而有了保障,他此刻在掂量她在你心中的地位,你此刻若冒著夜色,慌不擇路地去了,反會在談判中落了下乘,待明早養足了精神,再去王府拜會也不遲。”

    “王爺,如果你想用我來威脅師兄,那你就錯了。”

    知道他綁自己來是為了對付師兄,商慈開始對症下藥地忽悠:“你方才不是在好奇,我這京城小姐為什麼會成了萬衍山的弟子,實話跟你說罷,我是半路入門,先前都是自己鑽磨,這才拜師沒幾天,跟萬衍山和巽方,並無什麼深厚師徒師兄妹之情。”

    商慈欺負他不瞭解續命陣法,胡編自己的身世,也慶倖自己魂穿這事除了師父和兩位師兄,其他人包括周芷清流光她都沒說過。

    畢竟薑婉這重身份在京城是有跡可查的,蕭懷瑾顯然打聽過,而商慈本身一直跟著師父雲遊四方,住在千里之外的鄉下,誰知道到底有沒有這個人。

    “哦?是嗎……”蕭懷瑾似笑非笑,“本王可聽手下的暗衛說,在景華山莊,你們舉止親昵,看起來關係很不一般呢。”

    這傢夥在景華山莊就派人盯過他們了?商慈沈思片刻,心一橫,破罐破摔道:“王爺若不信,那……嫁就嫁吧,嫁給王爺,哪怕是側妃,我也不吃虧不是麼。不知道我那師兄會不會因為我這便宜師妹出嫁,而改變什麼政見,王爺可以一試。”

    蕭懷瑾被她這變臉速度弄得一愣一愣的,有些開始懷疑自己把她綁來是不是個正確的決定,不管怎麼說,先軟禁她幾天,看看巽方作何反應再說。

    蕭懷瑾站起身來,道:“王府應有盡有,你先在這裡住著,本王不會虧待你的。”

    說罷,走到門口推開門,蕭懷崇想到什麼,轉過身對旁邊候著的丫鬟說:“對了,讓釉蘭她們沒事多來看看這位新妹妹,別讓姜姑娘太無趣了。”蕭懷瑾看了她一眼,朗笑著大步離去。

    揣度著他那一記別有深意的眼神,商慈莫名背後一涼。

    狂風卷著暴雨,震耳的滾雷響徹天際,白色的光劈開天地,照亮了一瞬後,一切再次浸入墨色的夜中。

    方寸大的馬棚下面,聚集了十幾個避雨的壯漢,有些是乞討者,有些是馬夫、商販,男人身上的汗臭味混著泥土的腥氣,讓人幾欲作嘔。

    商慈抱著膝蓋蜷縮在堆滿稻草的角落,濕漉漉的劉海下是一雙充滿警惕和懼怕的眸子,她的草鞋在淌水的時候丟了,一雙瘦小的腳丫被泡得發白,被雨水浸濕的麻衣黏膩膩地貼在身上,一陣陣的寒意襲來,她只能盡力貼著身後的稻草堆汲取一點暖意。

    馬棚裡的男人都在抱怨這鬼天氣,外面的水積了快兩尺高,馬走著都費勁,別說是人了,在能見度只有一丈的雨幕裡,辨別方向都很難。

    商慈沒有心思去關注他們談論的話題,因為從她躲在這兒避雨開始,她就發現坐在她對面的兩個大漢一直在看著她竊竊私語,帶著不懷好意地笑。

    忽然,對面的其中一個大漢站起來身,向她走過來,她渾身篩糠似地抖,這時,馬棚裡碰巧進來了一位身穿蓑衣頭戴斗笠的男子,商慈想也沒想,撲過去就死死抱住那人的大腿,眼睛閉得緊緊的。

    被她抱住的人愣了愣,在看到對面的壯漢之後,眼中透出了然,大漢見狀,暗罵一聲,悻悻地重新坐下。

    巽方護在她身邊,席地而坐,待到雨勢小些,他握住她的手,說了一句道:“跟我走吧。”

    他的面容隱在斗笠之下,只有一片陰影,商慈瑟瑟縮縮,有些猶豫。

    他徑直解下蓑衣,披在她身上,摘下斗笠蓋在她的腦袋上,露出一張清俊溫良的面容,商慈雙手扶著斗笠的邊,心想這個大哥哥像不是壞人……

    他的眼神掃在她赤-裸的雙足上,沒說話,轉過身背對著她蹲下。他的後背看起來結實並足夠寬大,動了動快被凍僵的腳趾,商慈鬼使神差地趴了上去。

    “沒買到牛乳,只在一戶村民家中討到了些羊乳。”

    巽方走進屋,萬衍山聞聲轉過身,接過他遞來的水壺:“這也行,在這破鎮子,能買到羊乳已經很不容……”

    “易”字還沒說出口,萬衍山瞧見渾身濕透的巽方身後,有一個頂著巨大斗笠的女童探出了半個身子,她需要一直抓著帽檐邊緣,才能不讓它滑下來,正好奇地朝屋裡張望著,看起來有些滑稽。

    萬衍山瞪圓了眼。

    商慈被他的眼神嚇得縮了縮,只見面前的白鬍子老頭不可置信地指了指床上被棉被包裹住的嬰兒,又指指她:“剛撿回來個小的,你又給我帶回來個大的?”

    大哥哥低頭,很淡定地幫她解下巴上的繩扣,“留下大的,照顧小的。”

    不知是被他們的說話聲吵醒了還是被餓醒了,床上的奶娃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商慈條件反射地跑過去,把奶娃抱起來,一邊搖著一邊輕拍著他的背,奶聲奶氣地哄著:“寶兒不哭啊,乖……”

    待到嬰兒被哄睡著了,商慈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她弟弟寶兒,她的家人已經徹底離開她了……

    萬衍山樂了,他方才還在考慮這七八歲的女童能不能照顧好孩子,現在看樣子根本不是問題啊。

    他由衷地贊許:“這哄娃的手法很嫺熟啊,不錯,有前途。”

    夜晚,商慈洗了個澡,巽方坐在床邊幫她擦著頭髮。

    商慈從來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局促不安地低頭扣著手指,像個布娃娃般任他擺弄。

    女童的發質枯黃,是長期的營養不良造成的,還有那抱孩子的手法,儼然是日積月累練成的,巽方心裡有些酸澀,以免戳到她的傷心事,巽方沒問有關她家人的事,只問:“你有名字麼?”

    商慈如實乖乖回道:“我爹姓商,我小名叫阿慈。”

    他又問:“你想一直跟著我麼?”

    商慈重重地點頭:“想。”

    巽方想了想,給她出主意:“你光留下是不行的,等小師弟斷奶了,師父他老人家不會再收留你。”

    害怕被丟棄的了商慈頓時慌了手腳,轉過身問:“那我應該怎麼做?”

    巽方揉了揉她那被自己擦得徹底幹了的發頂,手感奇好,柔聲道:“求他收你為徒。”

    於是當天夜裡,商慈完全聽從了巽方出的損招,抱著萬衍山的大腿不撒手:“老伯伯,我想拜您為師,您就可憐可憐我,收下我吧……”

    萬衍山抬了抬腿,商慈就像粘在他腿上似地,怎麼也甩不掉,望著袖手旁觀看好戲的巽方乾瞪眼,就知是他那徒弟出的好主意!

    他看面相就知商慈資質平平,商慈身形單薄,五官算得上清秀,但都太過肉薄小巧,是個無福之人,眉宇間更隱隱透露出些許早夭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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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1:58


    他萬衍山是個沒什麼原則操守的人,收徒也沒什麼多講究,全憑他一時心情。巽方差不多已經出師,那小徒弟還嗷嗷待哺,左右他這幾年也清閒,不如就收了她吧,反正也是個早夭的……萬衍山歎口氣,只道這女娃娃太走運了,京城那些人若是知道哭兩嗓子就能讓他老人家收徒,前來哭他的人估計能排滿十裡長街。

    被奶娃哭聲吵了兩天,好容易消停會,又多了個女童抱著他嚶嚶抽抽,萬衍山只覺腦袋有兩個大:“好了好了,你先放手,先聲明,老夫收徒是很嚴格的,不聽話是要打手板的!”

    商慈鼻涕眼淚還掛在臉上,小雞啄米似地點頭:“師父放心,我很能吃苦的!”

    “……還不放手?”

    “嗚……嗯嗯…!”

    巽方沒忍住笑出聲來,他就知道,這女娃娃抱大腿的功夫是一流的。

    第二天一早。

    萬衍山拍給了商慈三本書,讓她選擇一本學習,這三本分別是《乙巳占》《撼龍經》及《麻衣神相》。

    商慈不識得字,咬著手指想了半天,覺得為表自己拜師的決心,選擇了最厚的那本麻衣神相。

    萬衍山在心中歎氣,果然是個沒品味的娃啊,選了最下乘的相術。

    不過相術雖下等,但勝在易上手,商慈啟蒙晚,短時間內學占星學風水,她也未必能學得其中精髓,主攻相術,也未必不是好的選擇。

    磕了三個頭,就算徹底拜入了師門,師父從懷中掏出一塊袖珍羅盤作為給她的拜師禮,巽方也忍痛割愛地給了她一塊跟隨自己多年、占卜很靈驗的龜殼——雖然,商慈一次也沒用過那塊龜殼,並一度把它作為了裝飾品。

    奶娃娃逐漸長大,超乎尋常人的智力開始凸顯。

    七個月的時候,庚明吐出了第一個清晰的音節,不是師兄,不是師父,而是師妹,這讓商慈頗感欣慰。

    一歲半時,商慈對著師兄給她的九連環唉聲歎氣,一隻胖爪子從她手中拽過,三下兩下便解開了,丟在她面前,庚明晃著腦袋,嘲笑似地咯咯笑。

    待到他能走路,滿地亂跑的時候,那是商慈最遭殃的日子。庚明從小就知道柿子挑軟的捏的道理,他的惡作劇對像從來只有商慈一個。她曾算過,那短短一個月,她被推下過五次池塘,十次從碗裡吃出過蟲子,摔過十六次狗啃泥,她的裙角上永遠印滿黑手印,她的髮鬢永遠亂糟糟。

    師兄不忍直視,只要看見便訓斥他一番,然而前腳走,後腳熊孩子又繼續變本加厲。

    師父明顯也看出庚明的早熟聰慧,在他滿三歲後,決定開始傳授他風水知識。學習尋龍點穴和捉弄商慈,明顯是前者更具挑戰性,庚明成功轉移了注意力,整日醉心於研究堪輿,商慈這才算是解脫了。

    五歲時,庚明已經讀完了師父珍藏的古籍,且倒背如流。這有了對比,商慈才深感自己的失敗——她花了五年的時間才鑽研透相術的基礎書籍,頓時自尊心被挫得渣都不剩了。好在她心大,用“小師兄是天才不能用一般人的標準衡量”來安慰自己。

    師父是懷有顆愛材之心的,何況這材是自己的親傳徒弟,教授起東西來更加不遺餘力,經常帶著庚明出去雲遊,遍訪真正的名山大川,現場實地教學。

    從那之後,巽方和商慈開始了頻繁的獨處生活。

    早晨,巽方會做幾次占卜推演,商慈則翻看相術書,偶爾看看風水書和蔔筮書籍,臨近中午,巽方會去鎮上採購食材,烹飪午飯,下午,二人各自睡會午覺,醒來時,商慈繼續看書,到了黃昏,巽方會拷問她所學知識,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有時,她會忍不住偷懶,一整天就看幾個篇章,巽方會罰她不吃晚飯,只不過到了夜晚,看見她溜進柴房偷包子吃,也會當做沒看見,有時,她實在做得過分了,巽方氣急會打她屁股,只不過從來都沒使過勁兒。

    感情是如何滋生的呢,大概在每一次拌嘴,每一次和好如初的過程中,沒有確切的時間,就這麼潛移默化地發生了。

    巽方很快發現了這份青梅竹馬的情愫,並很好地隱藏起來。

    只因青梅尚澀,時機尚不成熟,竹馬默默陪護,然伺機而動。

    初冬,師父帶著庚明又遠行了,這次他們雲遊的地方略遠,大概要一年多才能歸來。

    漫長而無趣的冬天過去,到了草長鶯飛的春分,商慈起了個大早,挎著竹籃,去山上的竹林挖竹筍。

    回來之時,竹籃依舊空空的,她仿佛得知了什麼天大的秘密,臉頰因為激動而變得紅撲撲的,神秘兮兮地湊到他身邊,附耳道:“師兄,我方才在後山發現了一處墓穴,石門上雕著的竟然是四爪龍,不知是哪個王爺將軍的墓呢!”

    巽方原本等著她的竹筍添菜,此刻見她又是竹籃打水去了,便想著臨時用什麼現成食材頂替,漫不經心地回道:“所以呢?”

    商慈眼中閃著激動的亮光:“我想去看看!說不定可以弄到幾件好用的法器呢。”

    久不見回應,商慈奇怪地繞到師兄面前,只見他不知從哪搜到一筐蘑菇,正認真地掰著蘑菇把兒,完全沒有聽進她的話,心裡很是失落。

    等到飯上了桌,商慈捧著飯碗,可憐巴巴地再次提起:“師兄…你就陪我去一次吧,說不定那是傳說中消失的四大古墓之一的……裕王墓?”

    巽方被磨得無法,往她碗裡夾了一筷子蘑菇肉丁,道:“把飯吃完,都依你。”

    多年後,巽方回首過去,他一生犯得最大的錯誤,就是那天答應了她裕王墓之行,這一生做得最正確的事的就是在那個星羅棋佈的夜晚,擺下一輩子只能動用一次的陣法。

    商慈在端王府開始了被變相軟禁的日子。

    好吃好喝供著,還有丫鬟伺候,商慈也並沒覺著多難熬,只不過她的行動有所限制,不能踏出這方院落,一旦略微靠近院門,那位體格高壯的丫鬟就會用眼神警告她,一旦跨過門檻,那丫鬟就會動用武力把她“請”回來。

    商慈百無聊賴地度過一晚,不過很快,就有人主動上門給她找樂子了。

    商慈有些莫名地看著這個叉腰站在她面前的紅衣女子,丫鬟跟她介紹,這是王爺的寵妾,名喚明珠。

    明珠人如其名,生的鵝蛋臉,整個人圓潤瓷白,很有肉感,她原本抱著挖苦商慈的心思來的,結果見了真人,瞪著眼睛從頭到腳掃了兩遍,也沒找到可下嘴的地方。

    明珠咬牙道:“你……你別以為仗著有幾分姿色,就來勾引王爺,王爺才不喜歡你這青豆芽似的身材,王爺喜歡我這樣的!”說罷挺了挺胸前沈甸甸的飽滿。

    商慈摸著下巴,似在思索,道:“明珠姑娘,你最近可有脘腹脹悶、食欲不振、煩悶、手足無力等症狀?”

    “哈?”明珠傻了,她被這話題的轉變弄得沒反應過來,脫口道,“你怎麼知道?”

    “我觀你天倉部位色黃黯淡,怕是脾臟不太好,現在還不嚴重,若久不見醫,只怕……”

    商慈這尾音拖得直讓明珠心竄到嗓子眼,這些現象確實是最近才出現的,她還以為是天氣太熱中暑了的緣故,沒想到居然這麼嚴重。

    明珠完全把來的目的置之腦後了,拉著商慈的手急急地問她該怎麼辦,商慈只會相面,又不會治病,只叫她去看看郎中,另外少吃些生冷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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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2:19


    明珠連連向她道謝,感激涕零地走了。

    第二位找上門來的侍妾叫水鶯,瓜子臉、柳葉腰,典型的弱柳扶風惹人憐愛型,與明珠火辣辣的氣質正好相反,不過明顯比明珠段數高,進門也不說話,只是坐在那以絹帕拭淚,間或幽怨地瞥她一眼,抽抽搭搭地低泣,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怎麼欺負她了呢。

    商慈聽了半天,歎了氣,嚴肅地說道:“水鶯姑娘,你哭的方式不對,哭也要哭得堅定響亮,哪有你這樣像打嗝噎著了似的。”

    “啊?”水鶯懵了。

    商慈細緻地解釋:“有句老話說,貴人音韻出丹田,貧賤不離唇上舌。貴人說話,要從丹田發氣,聲音才聽起來清晰悅耳,說話聲低微,唇舌攪在一起,這是貧賤人的說話的方式。你若想要以後的道路順暢富貴,可不能再這麼哭了,你見王爺說話都是聲如洪鐘,何曾是微弱含糊的?你這麼哭,不但會損了自己的福氣,也損了王爺的貴氣,會惹得王爺不喜……”

    水鶯受教似地聽了半天,注意力全集中在如何哭得有貴人相,如何發聲有福氣,會讓王爺更喜愛等等,向商慈討教了半天。

    在商慈親身傳授如何正確發聲之後,水鶯受益匪淺地走了。

    第三個上門的乾脆拖家帶口,挺著大肚子,身後跟著一干丫鬟,浩浩湯湯地來了,這也就是王爺說要她好好照顧自己的那位釉蘭。

    商慈搶在她開口前,關切道:“夫人,你這身孕有八個月了吧,這四處走動,也不怕累著?”

    釉蘭對她叫自己的稱呼很滿意,這是在承認她的身份,雖說她現在還是側室,但只要這胎生出個男孩,正室的位置就指日可待了,但是現在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釉蘭瞧著商慈出挑明豔的容貌,危機感頓生:“夫人?我可不敢受這名頭,聽說王爺不日要納妹妹為側室,讓我好生照顧妹妹呢。”

    商慈笑了笑:“夫人,您這胎肯定是個男孩,若生出來,那就是王爺的長子,封不封正室還不是哄得王爺開心,一句話的事?我不過是提前叫了……”

    釉蘭心思被她說得一動:“你如何這般肯定我懷的就是男孩?”

    “不瞞夫人,我原本就是以相面為生的,相了快十年,不會看錯的。夫人您兩眉之間印堂飽滿發亮,鼻尖亮澤光潤,且小腹後部和兩側較寬,呈”背“形態,這些現象都說明十成十會生個小公子,夫人您就放心罷。”

    商慈態度誠懇,更不吝溜鬚拍馬,釉蘭被她一口一個夫人叫得心花怒放,更被她一定會生兒子的言論捧得合不攏嘴,最後哄得她喜不自勝地走了。

    下人來通報說巽監正到訪,蕭懷瑾故意晾他一晾,半柱香的時間過去,才慢悠悠地去了大堂。

    巽方站在大堂等著,只見蕭懷瑾打著扇,步履悠閒,看見他,故作驚訝:“欽天監最近不是很忙麼,巽監正怎麼有空來看本王?”

    巽方眼神冷得像陰寒雨雪天:“我也不想到這來的,是王爺您逼我來的。”

    巽方直接開門見山:“她在哪裡。”

    蕭懷瑾裝傻:“你說誰在哪裡?”

    巽方咬著牙:“王爺昨日派人在巷子裡綁走的那位姑娘。”

    蕭懷瑾搖著摺扇,不滿道:“嘖,什麼叫綁,本王何等身份,會做那下九流的事?是本王請令妹來府中一坐,巽監正可不要。”

    巽方雖然面上鎮定冷漠,但心裡記掛著商慈的安全,越來越沒耐心:“王爺,咱們不必再兜圈子了,無論她是被綁來還是請來的,我今日來就是帶她走的。”

    蕭懷瑾嘴角浮現出嘲弄的笑容,巽方默了默,繼續道:“我知道你不會輕易放人,說出你的條件罷。”

    蕭懷瑾抿了抿唇,有一搭沒一搭地用摺扇敲著掌心:“與其說是條件,不如說是為巽監正的前途著想的告誡。本王雖未皇親,但也知道為官的準則。做官呢要守本分,什麼事都橫插一腳,這樣的官是做不長的。北伐是天意,勢在必行,你那道什麼天象環險、不利發兵的奏章,本王暫且扣了下來,明日上朝,巽監正記得管好自己那張嘴。”

    巽方心中暗驚,他的勢力居然都滲透到這種地步了,連送到六部的奏章都能擅自扣下,

    蕭懷瑾坐直了身子,收斂了幾分慵懶:“等北伐的事情塵埃落定,本王自會放人,但倘若你們欽天監還在用天像那套說辭來妖言惑眾……你知道的,本王還未立妃,令妹雖然家世不顯,但好歹是萬衍山的弟子,做側妃還是可以的,本王一沒殺人,二沒放火,不過納個側室,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的,是麼?”

    最後那句“是麼”笑裡帶著濃濃的挑釁,聽到這時,巽方波瀾不驚的神色終於變了,蕭懷瑾一直暗中留意他的表情,心道商慈果然在誆騙他,如果真是純粹的師兄妹的關係,他怎會反應這麼大。

    蕭懷瑾對著那雙燃著烈烈怒火的眸子,他相信如果不是在王府,如果不是記掛著商慈的安慰,只怕他都會不顧群臣之禮,直接跟自己動手了。

    巽方霍然起身,告辭的話也不屑說了,蕭懷瑾端起茶吹了兩口,對著他的背影悠悠道:“慢走不送。”

    剛和巽方談判完的蕭懷瑾心情很愉悅,他最喜歡看到別人看不慣他又奈何不了他的樣子。

    先前,為了招攬巽方為自己所用,他是好話都說盡了,那人都不為所動。不願就不願吧,他蕭懷瑾又不是會強人所難的人,哪知他不願為自己做事便罷了,偏要與自己為敵。

    欽天監原本對於朝中事是處於中立態度,但巽方一掌權,立馬變了方向,沒有猶豫地站到了他的對立面,國舅沈家那邊。蕭懷瑾當時氣得牙根直癢癢。

    巽方雖然身負蔔筮絕學,但再折騰,不過是一個人,不足為患,然而現在他背後站著的是整個欽天監,如果現在不制住欽天監,對於日後的大計,會很麻煩。

    要怪只能怪巽方那廝太不識抬舉,敬酒不吃吃罰酒。蕭懷瑾想著想著,腳步一轉,來到了商慈暫住的芳芷園。

    都這個時間了,按理說他的那些小妾們都該打上門去了。他太清楚他的那些妾室有多麼歪纏,他很期待看到商慈被折騰到欲哭無淚的樣子。

    “七萬!”

    “二餅!”

    “麽雞!”

    腳下猛地頓住,蕭懷瑾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場景:明珠、水鶯、釉蘭和商慈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碼著麻雀牌,身後的丫鬟嬉笑著在給她們捏肩打扇。

    他那最為賢淑的妾室水鶯,說話從來是細如綿雨,此刻只見她把牌豪邁地一推,粗著嗓子中氣十足:“胡了!小三元!哈哈哈哈,快給錢給錢……”

    “……”

    蕭懷瑾不忍直視地揉了揉太陽穴。

    誰能告訴他,為什麼臆想中的宅鬥大戲,會以其樂融融打麻雀牌結尾?

    這畫風不對啊!!!

    與蕭懷瑾的那幾位侍妾們插科打諢了一天,妾室們知曉商慈是暫住在府裡,對自己在王府的地位並構不成威脅,對她是敵意全消,並且幾輪麻雀牌過後,在商慈的故意放水之下,贏了錢,妾室們更是親熱地和她以姐姐妹妹互稱。

    商慈私覺著這麼混下去也不是辦法,蕭懷瑾一定是拿她當籌碼和師兄談了什麼條件,她深知不管蕭懷瑾開出什麼要求,師兄為了她一定會答應,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師兄因為自己而吃虧,她總得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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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2:39


    但是被困在這巴掌大的院落裡,除了和那幾位侍妾們搓搓麻將,又能做點什麼呢。

    在王府裡呆了兩天,蕭懷崇似乎怕自己的侍妾都讓商慈給帶壞了,不準她們再來找她,商慈更加寂寞如雪。這裡的丫鬟都自帶高冷光環,且說話帶刺,商慈碰了幾個軟釘子後,就不再主動搭理她們了。

    商慈百無聊賴依靠在院門口的牆根處,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巴望著能有人路過同她說說話解解悶,不知是不是祈禱靈驗了,越過花叢,商慈捕捉到一個很有些眼熟的身影。

    “肅親王妃!”商慈像見了親人似的,激動地朝她招手。

    肅親王妃已經把雍容端莊四字刻在了骨子裡,面上含笑,風淡雲輕、步履輕緩地走來:“姜姑娘,你怎麼會在這?難道是六王爺請你來看風水的?”

    商慈心思微轉,忙點頭:“沒錯,不知王妃近來可好?”王妃走進,商慈才注意到她身後還跟著一位丫鬟,懷裡抱著一個粉嫩玉琢似的嬰兒,商慈連忙側身,“呀,這是小世子吧,別讓孩子曬著,來進屋坐會罷。”

    肅親王妃笑著點點頭,同她進了屋中。

    小世子剛滿一歲,還說不清楚話,揮著蓮藕似的短白胳膊,咿咿呀呀地吐著奶泡泡。商慈只在王府滿月宴上見過這小傢夥一次,那時候他還太小,經不得風吹,商慈還沒來得及抱他一抱,王妃就叫下人把他抱回了屋裡。

    在肅親王妃點頭後,商慈接抱過其丫鬟懷中的小世子,他比一般孩子生得都精緻漂亮,一雙烏黑剔亮的大眼睛眨啊眨,也不怕生人,商慈心裡很喜歡,忍不住逗弄。

    肅親王慈和地看著她懷中的小世子,笑著說:“方才在釉蘭那兒,她跟我說你算得她懷的是男嬰,問我你算得準不準。”

    蕭懷崇和蕭懷瑾一母同胞,一干兄弟裡,屬他二人的關係最為親厚。原本六王爺府中的那幾位侍妾是不夠格讓肅親王妃走動的,但是釉蘭懷孕就不一樣了,且是王府頭胎,母憑子貴,蕭懷崇有次吃飯時無意間提了一句,讓她無事多去六王爺府走動,畢竟肅親王妃有了經驗,可以多提點照料釉蘭那位新晉孕婦。

    肅親王妃繼續道:“我說肯定是準的,我家禛兒就是多虧了姜姑娘才有的……今兒碰見也算巧,我就想厚著臉皮請姑娘為這孩子相個面。”

    商慈唇角微勾:“這沒問題。”

    端詳著小世子的面龐,商慈緩緩道:“小世子頭型圓正,額骨微聳,不會受苦,眼睛亮而有神,髮際線高,說明他聰慧過人,玉環骨高起,耳門大而闊,說明會長壽,”頓了頓,又道,“王妃若想知道更多更具體些,可告訴我小世子的生辰八字。”

    肅親王妃張了嘴,剛準備要說,商慈垂眼打插道:“這生辰八字是每人的隱密,像小世子這麼金貴的身份,不能隨意讓旁人聽了去。”說完,有意無意地看了身邊丫鬟一眼。

    肅親王妃會意,佯裝摸了摸袖口,皺眉對那高壯丫鬟說道:“我的帕子剛剛落在釉蘭的汀蘭閣,你去替我拿來。”

    丫鬟打量了王妃和她幾眼,還是躬身退出去了。

    看到丫鬟走出院門,商慈才低聲道:“咳,王妃,世子的生辰八字先放在一邊,我待會一定幫您好好看,我想求您幫我個小忙,放心,對您來說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本來就欠她人情,加上她說也是舉手之勞,肅親王妃更沒道理拒絕了,道:“什麼忙?你儘管說吧。”

    商慈歎了口氣,垂頭道:“王爺請我來修繕王府裡的風水,這端王的性格固執,王妃你也是知道的,他生怕我出了王府,便不再接他這差事了,所以留我暫住王府,直到探完整個王府的風水局,然而我在破一處風水局的時候遇到了瓶頸……”

    說道這,商慈臉上浮現出慚愧之色,“我難向王爺開口說是我學藝不精,所以想請王妃派人替我去萬府傳個口信,請我師兄幫忙破這道題。”

    她這是在賭王妃在一年來光忙著帶孩子了,對朝堂上的彎彎道道不瞭解。果然,肅親王妃不疑有他,問:“什麼口信?”

    “長生之水方名貪狼,此水朝入止甚吉祥,”商慈頓了頓,道,“你只把這句話捎給他便好,他自然明白。”

    肅親王妃對這些術數用語,也不知其義,默默在心裡念了兩遍,道:“好,我記住了。”

    肅親王妃說了小世子的生辰八字,商慈聽後自然都是說好話,一個天生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孩子,命會壞到哪裡呢。

    天色不早,肅親王妃坐了會便起身欲走,那丫鬟也回來了,自然是沒找到帕子,肅親王妃變戲法似地從腰間摸出了一條絹帕,拍頭道:“原來被我塞進了香袋裡,瞧我這記性。”

    商慈偷笑,王妃的演技也還不錯嘛。

    肅親王妃前腳剛走,後腳蕭懷瑾就來了,儼然他們在路上撞見了,蕭懷瑾走到她面前,問:“方才王妃來過?”

    雖然是疑問句,但語氣是肯定的,那還費什麼話。商慈被他關了兩天,心有怨氣,篤定他不會傷害自己,討好他也不會放自己走,於是權當他是透明人,坐在椅上,從瓷盤裡抓了個橘子,低頭剝著。

    蕭懷瑾擔心她會同他王妃亂說什麼,所以他方才在院外遇見王妃時,旁敲側擊地問了問,看王妃的神情,似乎並不知道商慈是被軟禁在王府的,看樣子還以為是他府上的貴賓,於是才安下心來。

    剛剝完一半,只見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伸過來,直接把她剝好的半邊橘子摘走了,商慈差點炸毛,眼角抽動:“王爺,你連吃橘子還要搶別人的?”

    “搶來的東西享受起來,更讓人有愉悅感,”蕭懷瑾大言不慚,毫不臉紅,放進嘴裡,點評道,“還挺甜。”

    “那就好,”商慈微笑著放下手中的另一半橘子,搓了搓指尖,“其實我忘記了洗手,剛剛幫小世子換尿布來著,手上好像沾上點了什麼…咦,尿漬…?”

    語落,蕭懷瑾臉都綠了,頓時覺得胃裡一陣洶湧翻騰,騰地站起身來,對著角落的痰盂幹嘔。

    商慈成功地刺激到有潔癖的孔雀王爺,肩膀憋笑憋得都在微微聳動。

    蕭懷瑾見狀,猜到她大概是戲弄他的,嘔了半天也沒吐出來什麼,蕭懷瑾用帕子拭了拭唇,重新靠坐在椅上。

    但不管到底有沒有換尿布,他都被商慈弄得心情很糟糕……他身邊的侍妾都是嬌滴滴惹人憐的,哪裡有像她這樣的?一出口能把人氣半死,尿漬不尿漬的簡直惡俗,不愧是市井刁民!

    見他暗恨地注視著自己,商慈連忙極力平息住笑意,作若無其事狀,似是在欣賞著屋外日落黃昏、夕霞殘照的景色。

    蕭懷瑾想到什麼,唇角漸漸勾起,忽然道:“想知道你師兄知道我欲納你為妾後,是什麼反應嗎?”

    商慈不動如鐘,只是眸光有點閃動。

    蕭懷瑾懶懶道:“他沒有說什麼,我提出條件之後,他也沒有答覆,直接離開了,看來,誠如你所說,你們倆沒有什麼深厚的‘兄妹’之情啊。”

    商慈心裡想著不能信他的話,絕對不能信,但到底是心裡一緊。

    夕陽的光束穿過門扉,一半灑在地上一邊落在了她身上,髮絲的邊緣褪成了淺棕色,細如凝脂面頰上多了一層金光似的絨毛,添了幾分柔和朦朧的美感,睫毛根根翹立著,亦承托著細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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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2:58


    蕭懷瑾撐著額角,一雙桃花眼肆意地在她臉上流連,同時惡趣味地想,若真納她為妾,似乎也不錯?

    女人在他看來,首先是為傳承香火,延續血脈,其次是用來消遣的,多一位與少一位妾室,與他而言,並無什麼分別。

    如果巽方和她真就是普通師兄妹,那他也許真的會信守承諾,在目的達到後會放了她,但若是……

    唇角的弧度一點點放大,想像著她花容失色,鎮定全無的樣子,蕭懷瑾忽然有種報復的快感。

    畢竟,奪人所好是他最喜歡做的事了。

    萬府最近人人都像霜打的茄子,府邸上空仿佛籠罩著一層陰霾。

    少了小師妹的院落總覺得清冷了許多。

    庚明嘴上不說,心裡其實一直在反省那日自己的過失,無數次地懊悔那天沒有陪商慈一起去醫館。

    師父說這事只有巽方能解決,不再過問,加之近日裡腰痛頻發,他越發把“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掛在嘴邊,透著幾許無可奈何。

    巽方從王府談判回來後,從未再跟他們說起小師妹的事,也未說王爺跟他提了什麼條件,每日按時上朝,按時歸家,好似已將這事置之腦後,但是從他這幾天大減的食欲來看,師兄其實比他們都要著急得多。

    三人在桌前吃著飯,空氣都是凝固的,安靜得落針可聞。

    這時忽然有人敲響了院門,巽方放下飯碗,上前開門,正是肅親王妃派來傳口信的下人。

    巽方怔怔地聽完,猛地抓住那小廝的手臂:“你再說一遍是誰讓你來傳口信的?”

    小廝笑回:“小的是肅親王妃派來傳話的,我家主子說她是替在端王府上坐客的一位姑娘,來向她師兄求助的。”

    巽方大喜,師妹竟托人傳來了口信!

    巽方低著頭,認真揣度著小廝捎來的那句口信,儼然是取自洪范五行水法吉凶歌訣,原句是“長生之水名貪狼,此水朝入甚吉祥”,但師妹叫人帶來的口信裡多了方止二字,整個句子的含義也就不一樣了。

    師父敲著碗喊他過來,他都未聽見,連小廝什麼時候告辭了都不知道,倚在門框邊只顧著思索。

    難道師妹想告訴她,她現在身處的方位是王府的貪狼方向?不,那樣的話,涵蓋的範圍太大了,多出來的方、止二字也無法解釋,況且,師妹困在王府,肯定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恐怕她現在都不知道自己身處在王府的東南西北哪個方向……

    難道,只是純粹的字面意思?

    方、止……

    巽方暗念了幾遍,陡然靈光一閃,他之前為蕭懷瑾尋龍脈選陰宅,來過王府幾次,由於職業病,他每到別人的府邸裡,就會習慣性地觀察門戶朝向院落佈局,而且他記憶力非常好,近乎過目不忘,他隱約記得經過王府後花園時,掃見過一個陰蔽的院落,上面的匾額寫得就是“芳芷園”三字。

    蕭懷瑾看到巽方帶著順天府的官兵,沖到自家王府裡時,臉色黑如鍋底。

    巽方一點反應時間都沒有留給他,直接領著一隊官兵直奔芳芷園,蕭懷瑾跟身邊的下人打了眼色,下人即刻追了過去,蕭懷瑾對著面前鞠躬哈腰的府尹,呵斥道:“你長了幾顆狗膽,敢帶兵來搜王府?”

    順天府尹腦袋上掛著豆大的汗粒,硬著頭皮解釋道:“巽監正說其妹被軟禁在王府,言之鑿鑿,連被困在哪處院落都說得上來,下官想王爺每日政事繁多,想必是沒管好手下人,下官這才帶人來探查,若是找到,皆大歡喜,王爺您交出幾個手下人,這事就算瞭解了,若沒找到……巽監正說他擔下所有罪責。”

    蕭懷瑾聽到那句“連被困在哪處院落都說得上來”,臉色更加陰沈得要滴出水來,冷眼看著官兵繞過回廊向後花園走去,雙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巽方大步流星,絲毫沒有耽擱地奔走在最前面,跟隨其後的官兵氣喘籲籲,只能勉強跟上他的步伐。

    推開芳芷園的院門,只見商慈正坐在院子的廊架的陰影下乘涼,晃著腳丫子,磕著瓜子花生,旁邊站著個高壯的丫鬟似在盯梢,商慈在她的凍死人的目光下,一點沒不自在,吃得悠然自得。

    瞧見來人,商慈眼睛漸漸睜大,迸出喜悅激動的亮光,把滿兜的果殼往桌面上一灑,直接沖著那身影便撲了上去:“師兄!你終於來了!!!”

    巽方被她撲了個猝不及防,但仍是穩穩地接住了,感受著懷中人的份量,展露出了這幾日來久違的笑顏:“怎麼沈了許多?”

    商慈臉紅了紅,這幾天除了吃就是睡,能不胖嘛,然而左右不過胖個幾兩肉,他怎麼會感覺得出來?

    “哪有胖許多!”商慈垂著頭不滿地嘀咕,這時候瞥見到他身後跑來了許多陌生的官兵,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鬆開摟著師兄脖子的手。

    王府的下人自然沒來得及阻止這情景的發生,這也是巽方為什麼得知商慈被軟禁在王府,卻不敢貿然帶兵來搜的緣故,他們像沒頭蒼蠅一間間屋子搜人的時候,商慈早就被不知不覺地轉移了,只有確定了她的藏身之處,殺他一個措手不及,才能成功救出商慈。

    沒過多久,蕭懷瑾看見巽方牽著商慈並肩走來,商慈呼吸到了久違的新鮮空氣,連走路都連蹦帶跳,恨不得轉幾個圈才好。

    蕭懷瑾的眼神更涼了,巽方連一個招呼都沒打,只送了他一個“明天朝堂上見”的冷漠眼神,商慈更是沒注意到他,二人攜手,逕直踏出了王府大門。

    留下了可憐兮兮的順天府尹同滿肚子火氣的蕭懷瑾打著交道。

    第二日上朝之時,沈寂了幾日的巽方上疏奏章,先是參了蕭懷瑾一本,蓋了他一個“光天化日強搶民女”的罪狀,其次,他反對北伐,倒沒有再提天象異動,而是道出了一個不久之後西南方將大旱的預言。

    巽方領著商慈從王府裡出來,當時多少順天府的官兵都看到了,蕭懷瑾想賴也賴不掉,只能盡力洗白說是手下人幹的,自己並不知曉。

    皇帝又不是傻子,心知肚明,於是削減了他半年的俸祿。

    其實這處罰不痛不癢,王爺又不靠俸祿吃飯,重點是表明了皇上的態度,王爺犯法與庶民同罪。這事實在算不得什麼大事,一來商慈毫髮未損,還長胖了幾兩肉,二來,蕭懷瑾到底是王爺,關乎著皇族的臉面,皇上怎麼會因為一位民女的安危去真的重罰皇親呢。

    再說北伐一事,皇上心裡是贊同北伐的,澇災過去已有段時日,農耕水利正在復蘇,天下形式一片大好,再加上他剛招到一位精通奇門遁甲的國師,若讓他帶兵上戰場,豈不將那群北疆韃子殺得屁滾尿流,天時地利人和,不在此時一展宏圖,更待何時?

    這幾日,巽方忽然消停了,不再提星象之事,原本北伐的阻力也只有欽天監,在質疑這“天時”一項,一干翰林文人和國舅沈家都是站在欽天監身後,一旦欽天監閉嘴了,他們也就沒有了阻擋北伐的藉口。

    皇帝以為異象消失,心中還在偷著樂,誰知來了個更狠的,兩年之內,天下必會大旱!

    身為皇帝,獨攬大權,什麼都可以不聽從,唯獨兩樣不得不從,一是民意,而是天意。皇帝實在忌憚巽方的大旱之說,若是貿然出兵北伐,糧草的供應便讓國庫空虛了一大半,若是再爆發大旱,內憂外患,那簡直是滅國之災啊,於是,不得不取消了北伐的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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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3:52


    自此之後,朝堂之上明爭暗鬥,暗流湧動,兩大勢力更加壁壘分明。巽方帶兵去搜王府,將兩大權勢之間的鬥爭擺在了明面上,巽方反而不再擔心他們會對自己的家人下手了,有了前科,一旦商慈再出什麼事,人們第一時間就會想到是蕭懷瑾,蕭懷瑾也不會蠢到同樣的手段使第二次。

    這回商慈在王府悠哉地住了幾日,反而為他們徹底除了後患。

    一晃,看似風平浪靜的半年過去。

    臨近小正月,朝廷終於大發慈悲地給官員們放了三日的假期。

    上元節那天,商慈很早便起床了,這京城呆了兩年,作為鄉巴佬的她,對於這日京城裡“花市燈如晝”“百枝火樹千金屧”“寶馬雕車香滿路”的場景,仍然充滿了新鮮勁兒,而且這回,是真正闔家團圓了的元宵節,別有意義。

    早早便和師兄約好了,今晚一定要帶著她繞著整條秦淮河逛上三圈。

    商慈洗漱梳妝完,溜到師兄的屋門前,只見他似乎也是剛起床,只著一身雪白的裡衣,坐在案桌前,低頭盯著手裡拿著的梳篦,眼神怔忪,好似在發呆。

    商慈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拍了下他的肩膀,從他身後探出腦袋:“師兄,你在看什麼?一會我陪你去上街買菜吧,我好想早點看看今日外面會是什麼熱鬧樣子……”

    巽方被她拍得一僵,轉過身來,同時條件反射地把手中的梳篦放回桌上,商慈眼神尖的很,察覺到不對,奇怪地再次拿起桌上的梳篦。

    只見梳篦的密齒之間,纏繞著一根細長雪白的髮絲,商慈仔細一瞧,差點驚訝到失聲,髮絲的根部,白色減褪,有半寸的長度竟然是黑色的!

    “師、師兄,我沒看錯吧?這頭根是黑色的?”

    商慈語氣裡難掩興奮,不確信地將那根頭髮纏在之指尖看了一遍又一遍。那顆小小的菩提子法器能否抵擋天道規則的懲罰,在之前都是紙上談兵的推測,畢竟人的壽數有多少,只有將死之時才知道。但現在看來這頭髮長出的程度,和師兄佩戴菩提子的時間相符合,這說明師兄的壽數真的已經逐漸還回來了?

    看到她激動到臉頰都泛出紅暈,眼神亮晶晶的,巽方也被她的喜悅感染,眸子裡閃爍著笑意:“嗯,你沒看錯。”

    “我去告訴師父和小師兄!”商慈迫不及待地想把這事同他們分享,巽方覺得沒必要這麼大張旗鼓,一隻手攔住她,輕環在她的腰上:“順其自然吧,黑髮長出來,他們自然會看見。”

    巽方的嗓音帶著幾絲剛睡醒的慵懶,右手很自然地搭在她的腰間,並未感到不妥。然而自那回月夜之後,商慈再和師兄做一些在以前看來再正常不過的親昵舉動時,都會不自覺的臉紅。

    於是商慈這次又不爭氣的臉紅了,不過好在他沒注意到,起身去櫃子裡拿外衣。等師兄換完衣物,二人挎著菜籃子上街。

    雖是清晨,街面上卻是人潮如織,不管是行人還是小販都比往常多了幾倍,多是賣剪紙、燈籠、炮仗的,街道兩旁的酒家樓館都紛紛掛上了各式各樣的紅燈籠,一股過節的氛圍席捲了全城,可以想像到了夜晚將是怎樣一副火樹銀花、燈火萬家的美景。

    上元節最必不可少的就是湯圓了,除了魚肉果蔬,二人買了一堆糯米粉、芝麻、核桃、桂花、豆沙、玫瑰、棗泥等一堆製作湯圓的原料。

    中午和晚上自然都是師兄擼袖子操刀下廚,一口氣做了七八種種類的湯圓,師父他老人家愛吃清淡的,商慈愛吃甜的,庚明愛吃鹹的,巽方他倒是不挑,往常的飯菜大家各自遷就著吃,今日元宵佳節,巽方也想儘量滿足他們三人不同的口味。

    一清二白三紅四綠五黃的湯圓同七道熱菜擺上了桌,圍坐在桌邊等吃的師徒三人不約而同地流下口水,並讚歎出聲。

    商慈私覺著她對師兄最無抵抗力的,就是他那一手無論做什麼都極其誘人的廚藝了。咬破薄薄滑滑的一層糯米皮,香甜濃滑的芝麻餡兒就湧了出來,瞬間溢滿口腔。

    商慈鍾情於芝麻、蜜棗餡兒的,庚明只吃肉餡,師父只盯著桂花南瓜的,各司其職,沒拌嘴沒搶食,各人專注各人碗裡的,那叫一個其樂融融。

    終於到了十五之夜,夜色方臨,師兄便爬上梯子,將府前的兩隻大燈籠也點亮了。

    師父的腰痛一天比一天更重,醫館裡的郎中定時會來府裡給他做針灸,熬膏藥,只能暫緩疼痛,大夫說這就是歲數高的老人易得的背骨痛,沒有什麼好的方法根治。師父每天在床上躺著的時間越來越多,腿腳也變得不太利索。

    師兄給他打了根藤木拐杖,師父拄著也挺順手,大寒日裡不愛出門,便抄著手在院子裡踱來踱去。

    趁著今天熱鬧,商慈想拉著他出門透透氣,師父一臉暮態,慢吞吞地放下筷子,並不領她的情:“為師在京城呆了幾十年,什麼沒見過,你們去罷,為師就不跟著湊熱鬧了。”

    庚明通常對小孩子和商慈感興趣的事,都興趣不大,脆聲道:“我也不愛湊那個熱鬧,沒趣兒,我留在家裡陪師父。”

    一老一小都執意留守在家裡,商慈無奈,便和師兄倆人出了門。

    月至中天,銀盤似地懸在天河之上,灑下清輝的浮霜,街道兩邊燃著的數不盡的火影將滿城照耀得亮如白晝,連十五的圓月在此盛景下,都有些相形見絀地躲在薄薄的雲朵之後。

    走出巷口,來到嘈雜火熱的主街,混進擁擠的人潮,出門觀燈的人之多,幾乎到了足不躡地的地步。

    巽方牢牢地攥著她的手,十指交握,不讓她離開自己半步,在這烏壓壓密不透風的人群裡,哪怕一個晃神,一個錯身就找不到了。

    商慈被他限制著行動,但嘴巴完全沒閑著,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絲毫不放過沿途的一物一景。

    時不時地搖搖他的手:“師兄,你看那個好漂亮!”

    踮腳驚呼:“哇,師兄,我要那個燈!”

    吸吸鼻子:“咦,什麼味道,好香……”

    沒多久,商慈手裡就多了一盞六角轉鷺燈,巽方懷中則抱著一堆吃食和小玩意。轉鷺燈中心設有輪軸,燭心點燃後,熱氣上熏會帶著輪軸轉動,輪軸上連著剪影,燭光將剪紙的影投射在紙屏上,燈屏上即出現人馬追逐、物換景移的影像。

    轉鷺燈算是常見但是京城才有的燈籠,商慈自然是沒見過,只見那燈屏的剪影上一會是嫦娥奔月,一會是貂蟬拜月,對這“會動的燈籠”大感新鮮。

    見她只顧低頭把玩著轉鷺燈,巽方則解開包著油布的糕點,時不時地伸手朝她嘴裡投食,二人一邊吃一邊逛,隨著人流被帶到了河邊的橋上。

    秦淮河邊,聚集了一大堆來放水燈的人,上千盞蓮花狀的水燈飄在江面上,隨著水流暈開,緩緩地前進,仿佛將這個河面照亮成一條暖黃色的飄帶,上有繁星綴天河,下有燭火映水光,煞是壯觀。

    沿著臺階走下,河岸邊擠滿了男女老少,有小販在兜售荷花燈,五文錢一隻。商慈要了兩個,轉身往師兄手裡塞了一隻蓮花燈。

    元宵節放水燈就和乞巧節拜織女一樣,是不做就會感覺少了點什麼的儀式。商慈拉著巽方蹲下,同自己一起放水燈,紙質的六瓣荷花輕盈無比,輕輕用指尖一推,就搖搖晃晃地飄到河中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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