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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0:30




商慈在此奉勸各位大德,不拿手的事情千萬別去做!
她當初到底是哪條筋拐到,悠閒的日子不去過,硬拉大師兄巽方陪她去盜墓,
金銀財寶沒到手,還賠了一條命,本以為這輩子就此到頭了,
大師兄卻擅用禁術替她續命,結果過程出了錯,
法術讓她進了遠在京城、被困尼姑庵的禦史中丞嫡女的身子裡,
一睜開眼差點被非禮不說,引以為傲的相術還被人質疑,
為了扳回面子,她不僅破了肅王府斷子絕孫的煞局,讓肅王妃一舉得子,
還點破翰林府周家祖墳的缺陷,挽救危在旦夕的翰林府千金一命,
她本想拿著報酬就回師門去,偏偏她的方向感讓她寸步難行,
心知大師兄會來帶她回去,她安心在京城落腳,
哪知十個多月過去,她越等心越沈,聽聞皇上要選國師,想著同道中人消息多,她抱著探聽大師兄消息的主意前去,不料一眼就瞧見掛心不已的他,
只是誰來告訴她,那個曾信誓旦旦保證過,不論她在哪,他都會找到她的人,
為什麼身後不但跟著一個漂亮姑娘,還一口一個巽哥哥叫得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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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1:04


    幽暗的地宮中畫著瑰麗又詭譎的壁畫,四方角柱上雕刻著四爪盤龍,正中央擺著一口九尺石棺。

    “不愧是前朝第一殺將,這裕王墓中的機關簡直堪比皇陵了吧。”

    一位身穿寶藍色束腰襦衫的少女手捧燭臺,站在那棺槨旁,墓穴中無風,火苗卻極不穩定地跳躍著,映襯得她臉龐慘白,乍一看有些滲人,但細細看來,依稀可辨那姣好的容顏。

    “你怕了?”站在她身旁的男子頎然直立,修長的眉峰微挑。

    “沒……”商慈反射性地搖頭。

    這是她第一次盜墓,怎麼肯在師兄面前露怯,臉上故作輕鬆,但心裡始終繃著一根弦。她隱隱有種預感,此次盜墓之行不會這麼順利。

    商慈有些疑惑地來回撫摸著棺蓋,問道:“羅盤指著的方位就是這了,難不成穴口在棺槨裡面?”

    巽方抿著唇沒有回答,若有所思地圍著棺槨轉了一圈,接著又蹲在地上,伸手敲了敲石磚,半晌後站起身,走到棺頭,雙手扶住棺槨邊緣,雙臂發力,幾百斤重的石棺就這麼被他徒手推開了。

    隨著正棺的移位,棺底掩藏的東西暴露在兩人面前。

    商慈的眼眸霎時發亮,心底那絲不詳的預感,在看到棺底那口純金打造、在黑暗中閃爍著光芒的金井時,瞬間消散了。

    這便是處於陰陽樞紐上的“穴口”,需投入大量的寶器金銀才能鎮住整個陵墓風水局。

    穴口裡的寶貝往往是整個墓穴裡最值錢的,看到這口金井,商慈仿佛看到了一堆金銀財寶在沖她招手。

    兩人眼中雖難掩興奮,但為了謹慎起見,誰也沒有貿然下井。

    巽方從袖中掏出一隻刻滿卜辭的黃褐色龜甲,正欲算上一卦,蔔問一下凶吉時,只見龜甲邊緣竟憑空出現了一道細小的裂紋,他眸色一沈,抬頭去看墓頂,只見石板接縫處有零星土灰掉落,他的耳朵動了動,如墨的瞳孔倏地放大。

    “不好,墓穴在震動,快跑!”

    商慈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巽方猛地攥住手腕,跟在他身後狂奔。

    龜甲無故開裂是為大凶,零星掉下的灰土、頭頂上方的異響,種種跡象都顯示著這座墓穴即將坍方的徵兆。

    商慈一邊狂奔一邊想,明明他們已經如此小心了,怎麼還會觸發機關?

    一定是那口棺槨!

    兩人終究是經驗不足、道行太淺,裕王是百餘年前的一位前朝王爺,曾帶兵遠征遼國。當時為了不洩露陵墓的位置,他坑殺了所有參與修建陵墓的工匠。

    傳聞裕王墓裡有他當時征戰遼國所搜刮而來的寶藏,數目之大富可敵國,是當今盜墓賊們心心念念的“四大消失的古墓”之一。

    盜墓不是他師兄妹的本行,但無意間發現這麼一處寶地,儘管茬子很硬,他們也心存一絲僥倖,想要咬上一咬。為此,他們也做足了前期準備。

    為了保險起見,他們沒有打陪葬品的主意,甚至連棺蓋都沒打開過,只想從穴口里弄幾件趁手的法器,然而謹慎至此,還是中了招。

    他們躲過了弩箭、滾石等各種明槍暗箭的機關,甚至破了令無數盜墓者談之色變的流沙陣,沒想到臨近最後關頭時還是功虧一簣。

    誰能想得到,那裕王決絕如斯,寧願墓穴塌掉也不讓盜墓者們順走一分一毫。

    不過瞬息的功夫,兩人後方傳來巨石砸地的劇烈聲響,墓頂的石板像雪花一般,撲簌簌地往下掉落,墓頂上方積壓著的積石和夯土層,以金井為中心,水波似的向外擴張!

    商慈感覺到手心滲出了汗,她沒有回頭,單憑後方不斷逼近的巨響,她可以感覺到墓穴崩塌的速度明顯比他們兩人奔跑的速度更快!

    巽方依舊緊緊攥著她的手腕,他的速度比她快,幾乎是拖帶著她在跑。

    兩人拐過一道墓門,已經可以看見幾十米外的陵墓洞口了,那抹盛著亮光的洞口此時此刻是他們唯一的生機。

    臨死關頭才會激發出人的潛能,他們用平生從未有過的速度奔向那抹光亮,五十米、三十米、十米、五米、三米……

    在離洞口還有三米的時候,不斷掉落的石板還是追上了他們。

    商慈只覺得有塊堅硬的物體狠狠地砸中了她的腦袋,當時便覺眼前一黑,眼花伴著耳鳴佔據了她全部的思緒。

    就在商慈以為要被掩埋進山底時,巽方拉住她的手腕,將她往前一提,另一隻手握住她的腰,雙腿蹬地,飛身向著洞口撲了出去。

    腥黏的液體汩汩地往下流,溫熱地滑過臉頰,商慈知道她的腦袋瓜肯定裂開了。

    巽方在撲出去的那一刻,懷裡還緊緊地抱著她,直到快落地前,為了不壓著她,雙手往前一送,將兩隻胳膊墊在她的身下,所以商慈只感覺到了很輕微的震動,他則狠摔在碎石地上。

    巽方很想一躺不起,但此刻的狀況容不得他有半點喘息。

    裕王墓建在一座小山丘之下,地底墓穴的崩塌帶起山體震動,他們身後的洞口已徹底被掩埋,不時有亂石碎土從山頂滾落。

    他咽下口中的腥甜,迅速從地上爬起,彎腰把商慈打橫抱在懷中,朝山丘對面的林地裡走去。

    方才情況太緊急,來不及查看,現在他低頭一看卻是觸目驚心—— 她的血染紅了半邊臉,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巽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控制住胳膊不發抖,但他的聲音卻怎麼也穩不下來,“阿慈,撐住!我現在帶你回竹屋,師父臨走前給我們留下了不少止血的草藥……”

    看著巽方一刹那失去血色的臉,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梗在喉嚨裡發不出聲音來,她感覺到眼皮越來越沈,很想閉上眼睡一覺,但她心裡明白,也許這一閉,就再也醒不來了。

    “打起精神,別睡過去,睜開眼睛看著我,不—— ”

    她最終還是闔上了眼,巽方顫抖到發狂的嗓音在耳邊成了空響,她徹底失去意識,陷入沈寂的黑暗。

    商慈從未想過,飄懸在半空中是如此奇妙的感覺。

    她知道她已經死了,就在魂魄抽離軀體,看到草地上那了無生息的自己時就明白。

    商慈沒有太多的哀痛,也沒有害怕,反而有種“反正都已經死了”的釋然。她飄到自己的身旁,好奇地打量著,心想,原來她從側面看是長這個樣子的?

    她的身體被擦拭得很乾淨,臉上的血跡都沒了,安靜地躺在那兒,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反觀正對著她、盤膝而坐的巽方,他身上的長衫已辨不出原本的顏色,沾滿了髒汙的血跡與塵土,甚至臉上也有幾道灰痕。

    這還是她那個占卜作法前必換衣、淨手,有潔症到容不下一絲灰塵的師兄嗎?她從未見他這般狼狽過。

    她飄到巽方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的臉,他卻突然睜開眼,把她嚇了一跳。

    巽方的目光毫無阻礙地越過她,落在平躺在草地中央的少女身上。

    商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師兄和她屍體之間的空地上擺著七盞燭光搖曳的青瓷燈,七盞青瓷燈擺放的位置形狀,正是北斗七星的方位。

    商慈抬頭看向天空,此時的夜空宛如一塊黑色布幕,上面星羅棋佈,她的正上方正對著北斗七星,不過有塊陰雲遮住了天樞和天璿兩顆星辰,陰雲一點一點的往南飄,露出七星全貌只是遲早的事。

    巽方似乎在等待,等待北斗七星照映大地的那一刻。

    商慈好像知道他要做什麼了,這是北斗七星續命陣,他要為自己續命。

    她曾經聽師父提起過這陣法一次,因為這是唯二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陣法之一,所以她印象特別深刻。

    不過此陣法限制頗多,成功率也只有七成。被續命者必須死亡未滿十二個時辰,屍體保存完好,壽終正寢者不可用、命煞纏身者不可用,但對於施法者的弊處是什麼來著?

    商慈搖搖頭,記不清了……

    陰雲已全然飄開,今日的北斗七星相較其他星辰格外明耀。

    巽方從懷中拿出一張用朱砂寫滿符文的黃紙,置於陣前,左手兩指壓住符籙,閉上雙眼,屏息凝神,右手掐訣,低語念咒。

    她心底還在嘲笑,符籙?師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起臭道士的做派來了?看師父回來後怎麼罵你……

    半晌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從北斗七星處落下七道光束,分別打在七盞青瓷燈上,光束在七盞燈間連接,後又分出三支來,一支連在商慈的屍體身上,一支連在商慈的腳下,一支則連在巽方壓著符籙的兩指之間。

    光束的光芒極淡,淡到商慈以為自己已經魂歸陰間了所以才能看見。

    那光束好似有力量,拉扯著商慈,把她往自己的屍首方向拉。

    商慈覺得很新奇,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但接下來的情景卻讓商慈永生難忘。

    巽方的嘴角漸漸滲出血液,他那頭烏黑如墨的長髮從發根處開始一寸寸地變白,商慈大驚,一把撲過去,想搶奪他的符籙,但是手觸碰到符紙時卻像碰到了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指尖生疼,她轉而想去抓住巽方正在掐訣的手,卻毫不意外地抓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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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1:27


    “住口!別念了,我不需要你為我續命……”

    她急得大叫,蹲下身來,想吹熄青瓷燈,用吹的不管用,便用腳去踩。

    然而這和觸碰師兄的狀況一樣,她的腳直接穿過燭火和燈檯,落在了地上,她又想去破壞那幾道光束,但都是白費力氣。

    最後,商慈哭坐在地上,看著已是滿頭白髮的師兄替她念完最後一個音節,任那光束拉扯著她往軀體那邊移動。

    此刻,他們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對應著搖光星位的那盞青瓷燈,火苗漸小,跳動了兩下,不聲不響的滅了,只餘一絲輕煙。

    巽方念完口訣後睜開眼,立刻便瞧見了那盞熄滅的搖光星位,暗道一聲不好。

    商慈此刻僅差一步就能被拉回軀體。

    她和自己的屍體並肩躺在草地上,臉上還在流淚,這時卻驟然刮起一陣罡風,她感覺到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牽引著她,以風馳電掣的速度拉扯她飛到半空。

    她掙紮著、揮舞著四肢,全是徒勞,那股吸力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抓著她不放,恍若是宿命指引。

    而那力量帶著她掠過層疊的山巒、奔騰的江流,掠過無數的城池村落,終於在飄到一座廟堂上方時,將她丟了下去。

    身體不斷地下墜、下墜,猛然間回魂,四肢有了實感,商慈緩緩睜開眼睛,她現在是在哪兒?

    她有些迷茫地環顧四周—— 月白色的輕紗幔帳,燃著艾草的三足獸紋香爐,素雅的各類竹編裝飾,以及床榻邊坐著的那個衣衫半解、露出半塊赤裸胸膛的男人。

    許是空氣中艾草的氣味使她找回了一絲清明,她的眼神由迷茫變成了驚疑,她倏地從床上坐起。

    “醒了?”男人聽到動靜,偏過頭,皺眉問了一句。

    商慈對男人的話恍若未聞,她腦子裡現在被各種疑問塞滿。

    在被石板砸中失去意識之後發生的那些事,虛幻而縹緲,就像作了一場詭異的夢,但和師兄探裕王墓的種種又是那麼真實。

    她死而復生了?師兄的北斗七星續命陣到底有沒有成功?為什麼她醒來後在這麼一個奇怪的地方?難道……

    驚疑揣測間,商慈的目光落在牆邊案台的一面銅鏡上,她慌張地翻身下床,連鞋都未穿,直接赤著腳,大步走到案台前,一把拿過銅鏡。

    就見銅鏡裡的少女約莫有十五六歲,遠山眉、含情目、點櫻唇、冰雪肌,沒有佩戴任何釵環,及腰的長髮淩亂地披散下來,身材有些纖瘦,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美,反添了幾分弱柳扶風的楚楚動人。

    雖然商慈私心覺得自己姑且也算個美人,但這張美到驚豔、頗有幾分禍國相的臉,絕對不是她的!

    商慈放下銅鏡,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不但死而復生,還換了副好皮囊,改成任何一個人都會激動得手舞足蹈,但她現在怎樣都笑不出來。

    做他們這一行,首要銘記於心的便是天道規則。凡事有因有果,有借有還,在天道面前,永遠討不了“便宜”這二字,若是為活人消災除煞還好說,偏偏她已經是一腳邁進陰司裡的人了,就這麼生生地給拽了回來,師兄這般為她逆天改命,其中所要承受的因果,商慈不敢去想。

    心臟怦怦急跳著,商慈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如今說什麼也晚了,還是先搞清楚現下的狀況吧。

    再次環顧起四周,一垂眸,看見身上穿著的一襲灰袍素衣,她同時回憶起方才看到狀似寺廟的樓宇,難道這裡是庵堂?

    這時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商慈回過頭,望見一張隱忍著怒氣和欲火的臉。

    蕭懷崇本就等了她半天,見她醒了,不但無視自己的問話,跑來照了半天的鏡子,又發了半天的呆,連掃都未曾掃他一眼,全然當他這個大活人不存在,他如何不氣?

    想起靜慧庵主之前說過的話,“這丫頭是初次待客,若有些地方不周到,還請多擔待。”

    於是蕭懷崇平了平怒氣,沈聲道:“我在床笫之事上不喜歡強迫,你醒了也好,醒了好辦事。”

    商慈盯著男人解束腰的動作傻眼,辦、辦事?

    蕭懷崇抓住商慈的後頸衣領,像拎小雞崽似的,大步流星地走到床邊,並把她丟在床榻上。

    他的動作粗魯,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意,商慈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床板有些硬,她的後腦杓輕磕在了架子床的邊角,當下就是一陣火辣辣的疼,趁著這痛意,一些不屬於她的記憶如雨後春筍般蘇醒。

    這身體的原主應是剛剛死去就被商慈鳩占鵲巢,所以她的腦中還殘留著些許記憶片段,這些片段是原主記憶中最為深刻的,或者說是對她傷害至深、刻骨銘心的,所以才會被留下。

    因為是記憶中的場景,有些人說出的話都模糊弱化了,僅存下隻言片語,她只能憑他們的表情和動作來推測發生了什麼。

    商慈憑著這幾段記憶畫面,大概弄清了原主為什麼會死去,以及面前這位登徒子是誰。

    原主名叫姜婉,本是大家閨秀出身,父親在朝有任職,雖然品級不大,但也稱得上是衣食無憂的清貴世家。

    姜婉的生母身體不好,在生下她後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姜老爺很快續了弦,後妻馮氏溫柔賢慧會持家,加上連生了兩兒一女,牢牢地掌住了管家大權。

    正如話本子中寫的那樣,繼母有兩副面孔。在姜老爺面前,馮氏待她那叫一個溫厚可親,私下裡雖不至於打罵虐待,但也從沒給過好臉色。於是,身為嫡長女的姜婉在懂事起就過著爹不疼、娘不愛、姊妹不悌的苦日子。

    尤其是有了女兒姜琉之後,馮氏是越發不待見薑婉了,眼瞅著自家女兒和姜婉相差不過兩歲,薑婉卻出落得水靈靈的,不施粉黛也明豔得讓人移不開眼,來府裡串門的客人見了,無不誇讚。反觀薑琉,穿的是府裡最名貴的布料,戴的是金銀珠翠,卻仍掩蓋不住其舉止粗蠢、樣貌平庸的事實。

    提起姜家小姐,人們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美人姜婉,尤其是在她及笄之後,慕名而來提親的人家裡,不乏達官貴胄,與她年紀相仿的薑琉卻是無人問津。

    馮氏面上不顯,心底的焦慮和嫉恨是與日俱增,終日盤算著該怎麼拔掉這蓋住自家女兒風頭的眼中釘。

    薑婉性子軟弱、不與人爭,更是助長了小人的氣焰,她先被指在妹妹姜琉的飯菜裡下毒,致使薑琉高燒、臥床不起,後又和看柴房的下人私通,被馮氏帶人捉了個正著。

    姜老爺一氣之下,便將她送來了尼姑庵清修。

    尼姑庵往往是比青樓還要汙穢的骯髒地,這家庵堂也不例外,來往的香客中十有八九和這裡的比丘尼有著皮肉交易,這也是百姓間心照不宣的事。

    若僅僅是下毒謀害姊妹,也並未造成什麼惡果,這便是件可大可小的家事,不過若破了身子,那就不一樣了。

    姜老爺原指望靠這美名遠播的女兒攀上一門好婚事,如今全泡湯了,姜老爺又最重名聲,自知薑婉嫁不成什麼好人家,再加上馮氏在他耳邊吹風,與其把她留下給家族抹黑,索性送走她,權當沒有這個女兒。

    於是在姜老爺的默許下,馮氏把她送到淨慧庵清修,任她自生自滅。

    薑婉自幼在閨閣中長大,哪裡知道尼姑庵裡的貓膩,只想著留在家裡處處受白眼和排擠,還不如在庵堂裡吃齋念佛來得清淨,然而在見到那些濃妝豔抹的尼姑和不正經的香客時,她才醒悟過來,自己是掉狼窩裡了。

    她想得通透,有抱著青燈古佛伴此殘生的覺悟,但從沒想過作踐自己的身子。

    送她來的丫鬟與淨慧庵的庵主講得頭頭是道,說明只是清修,並說以後每月都會定時來送銀兩,托庵主好好照顧她,薑婉這才把心吃回了肚子裡。

    剛開始在淨慧庵的日子裡還算平靜,薑婉守著自己那方淨土,關在屋子裡抄誦經文。以前在姜府,丫鬟婆子們欺她性子軟,變著法子偷懶,許多事她都是親力親為,如今孑然一身地到了淨慧庵,薑婉適應得很快。

    淨慧庵每日迎來送往,儘管姜婉有心避開,無意間還是被幾位香客瞧見了。

    香客暗暗向靜慧庵主打聽她的來歷,甚至不惜花大錢想買一夜春宵,靜慧庵主雖動心,但姜婉名義上還是薑府的大小姐,靜慧庵主有些忌憚她的身份,便將那些香客們通通擋了下來。

    只是好景不長,在淨慧庵住了兩個多月,允諾來送銀兩的丫鬟卻再也沒有出現過,薑婉不得不拿出體己的釵環首飾來抵夥食齋飯錢,平日裡也幫著清掃院落、浣洗衣裳。

    人扔在她這兒兩個多月,薑府那裡沒有半點消息,看到薑婉抵給她的那幾件寒酸首飾,靜慧庵主大抵明白了她在薑府的處境。

    想來也是,假如真是受寵的官小姐,姜府又怎麼會把她送到庵堂來?平白玷汙了好名聲。思及此,靜慧庵主不由得動了歪念頭。

    靜慧庵主先是旁敲側擊又軟言相勸了幾天,見薑婉油鹽不進,氣惱之餘便顯露了原本的面目,喊來粗僕直接朝她腦袋拍了一板磚,將她拍暈後送到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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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1:50


    粗僕下手的力度很有分寸,絕對是死不了人的,但壞就壞在,薑婉沒料到面目慈善的靜慧庵主會強逼她接客,這幾日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生怕保不住自己的清白。

    而她的身子骨本來就虛,在這幾日精神極度緊繃、擔驚受怕的狀態下,那一板磚就成了導火索—— 她在昏迷中猝死了!

    薑婉前腳剛見了閻王,後腳商慈的魂魄就進了她的身,這一出一進,不過半盞茶的時間,連一直坐在她身旁的蕭懷崇都不知她已經從鬼門關兜了一圈。

    商慈抬手摸了摸後腦杓,果然有個鼓鼓的大包,一碰就疼得很。

    姜婉的記憶片段全是壓抑的、陰暗的。幼年時,姜琉三兄妹欺辱她的場景、馮氏帶人來捉姦的場景、靜慧庵主遊說她接客的場景、粗僕舉起板磚砸向她的場景,夾雜著薑婉殘留下來的怨懟與恨意,方才那一瞬間,商慈幾乎要被這些負面情緒給壓垮了。

    縱觀薑婉這一生,就是一個慘字,吃了一輩子的虧,沒享過半點福,臨死還被商慈占了身子,悄無聲息地赴了黃泉路,想來連給她燒紙錢的人都不會有……

    既然占了你的身子,我便欠你一個因果,別人欠你的債,我會替你盡數討回來,商慈在心中默道。

    陌生男子的氣息逼近,看著男人俯下身,寬大的手掌撫上她的腰際,此時饒是商慈反應再遲鈍,也明白這人要做什麼了。

    若是敵明我暗,她有一百種方法讓面前這個男人生不如死、災厄連連,甚至可以讓他祖墳冒黑煙、禍及子孫三代!但是面對面的交鋒……商慈眼神滑過他胸膛和小腹裸露出來、線條分明的肌肉,她連她剛滿十歲的小師兄都打不過,更別說是一個一看就有武功底子的大男人啊!

    床上的少女眼神放空,似又在發呆,秀眉微蹙,好似想起了什麼難言的往事,潑墨般的長髮散落在床上,越發襯得她肌膚賽雪,像個精緻的瓷娃娃。

    蕭懷崇想起她還是個雛兒,難免有些緊張,正想著要不要寬慰她兩句,只見她墨瞳一轉,黑白分明的杏眼望過來——

    “這位公子,我瞧您有緣,不如我來給您算一卦?”

    蕭懷崇低頭瞧了瞧,他確定自己身下壓著的是位小尼姑而不是道姑,不由得抿唇嗤笑,“你一尼姑還會算卦?”

    商慈眼見有戲,連忙直起身子,“會的會的,不光算卦,看相、測字、摸骨,我都會……”

    蕭懷崇更納罕了,“看相?你們佛門不是講究相由心生?”

    “我不是佛門弟子……”

    她還未說完,又被摁倒在床上,耳邊傳來嘲諷的低啞嗓音,“呵,省省力氣吧,神棍騙子,爺我見多了,摸骨?我也會……”溫熱的手掌鑽進衣領,滑過脖頸的肌膚,讓她瞬間打了個激靈。

    商慈急了,靜慧庵主閱人無數,她現在確實還是未經人事的清白之身,下毒和捉姦完全是姜琉和馮氏聯合設的一場局。

    姜婉平時待下人很好,那柴房的夥計沒忍心真對她做什麼,這是馮氏的疏漏之處,不過馮氏的目的是將她趕出家門,究竟是假戲真做還是真戲假做,她也不關心了。

    總之不管怎樣,現在世上已沒有了薑婉,這身體是她商慈的,她就算拚死也不會讓一個陌生男人白白占了她的便宜。

    她使出全身力氣,死死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使之停留在鎖骨的位置,不讓他再深入半寸,同時也不敢再藏拙,敏銳地一寸寸掃過男子的五官命宮,像倒筒子一樣,把所看到的盡數說了出來。

    “你虎鼻高挺,鼻尖飽滿,蘭台、廷尉不偏不曲,是天生富貴之相,一輩子財源不盡……”

    蕭懷崇眯起眼看她,一臉皮笑肉不笑的模樣。

    “龍眉鴛眼,龍眉彎曲清秀,你兄弟一定很多。鴛眼稍長,是天生近君輔佐君王的料子,若入朝做官,必成大事……”

    聽到這,蕭懷崇眼底閃過一道波瀾,卻恍若未聞地使力,繼續探進她的衣領。

    “你眼廓泛青、淚堂凹陷、子息福薄,註定這輩子無兒無女,斷子絕孫!”最後一句話,商慈幾乎是紅著眼吼出來的。

    蕭懷崇聞言,面無表情的臉上陡然出現一絲裂痕,面容有些扭曲,他甩開她的手,怒不可遏地道:“你說什麼?!”

    商慈迅速從床榻上坐起,松一口氣的同時仍然面帶警惕地盯著他。從這男人的反應來看,她方才的話已狠狠戳到了他的痛腳,指不定他會做出什麼惱羞成怒的事。

    蕭懷崇此時像被人兜頭澆了盆涼水,從頭冰到腳,半點性欲都沒了,一雙烏沈沈的眸子裡盛滿了怒火,一副要殺人的表情。

    “斷子絕孫?你這是在咒我?”蕭懷崇攥緊拳頭,忍了又忍才沒有爆粗口。

    這年頭,蜂麻燕雀的江湖騙子遍地都是,蕭懷崇當年病急亂投醫的時候,也沒少上那些神棍術士們的當。

    那些神棍慣會的手段就是拍馬屁,先是天花亂墜的一通誇,最後隨便給你扣一頂什麼血光之災的帽子,叫你破財免災。

    對於什麼血光之災,蕭懷崇一點也不在意,他只關心他的子孫後代,幾年來,他也曾走訪了不少隱世的神醫、半仙們,卻沒有一個可以治好他的“病”。

    整整十年,這件事像塊揮之不去的烏雲,盤桓在他的頭頂上,如今被一個素未謀面的小尼姑開口點破,蕭懷崇覺得惱怒難堪的同時,對她卻是少了幾分輕視,畢竟僅靠相面就能勘破他多年隱疾的,她是第一個。

    難道她知曉了自己的身份?不可能,他在她面前一直自稱“我”,就連靜慧庵主也不知他確切的身份。

    方才她那三句話,相當於將他的老底全揭了,所以羞惱過後,蕭懷崇此刻心中驚疑不定,他只不過想來庵堂找個樂子,結果歪打正著,碰見高人了?面前這個眼波瀲灩、面若桃花的美人,怎麼也不像是個會相面算卦的先生啊……

    商慈見他沒有要揍她的樣子,頓時就安了心,端起一臉誠懇無害的樣貌說道:“我說的俱是實話。當然,光看面相,未免有些片面,公子若信我,我可替你看看手相。”

    蕭懷崇將信將疑,猶豫片刻後還是默默地伸出左手,掌心朝上。

    從食指到掌根有三條掌紋蜿蜒相接,從坤位到明堂有一條紋,從兌位到坎位有另一條紋,是典型的震卦紋手相。若震位豐滿、顏色紅潤者,命中必有子,但是他這三條紋路過細,且有一條橫向的煞紋破壞了整個震卦,而且那條煞紋極淡,並不像是天生的掌紋。

    商慈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同時直言道:“震卦紋過細且帶煞,命裡無子息,只能抱養別人的兒子。”

    她的話對蕭懷崇來說無疑又是當頭一棒,他握緊了拳頭又鬆開,有些艱澀地問,“……這煞可否化解?”

    “能不能化解,我現在還不敢斷言,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煞並非你命中生來帶有的,而是後天被人下了煞局。”

    師父最常教導她的一句話便是人不可貌相,這和佛門中所說的“相由心生”有一定的相通性。

    聽起來似乎與相術的本質兩相矛盾,其實不然。

    每個人的相貌是天生自帶因果,從面相、手相、甚至足底相都會形成一種高度統一,如果道行足夠,靠批八字、看面相、望手紋,就能把一個人大致的命運批下來。

    但人的相貌不是一成不變的,受後天性格、環境因素影響,因緣機遇之下,相貌也會發生改變,師父也是借此話來告誡她—— 可相人,卻不可相命。

    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是眼廓泛青、淚堂凹陷,外加他掌心橫生出來的煞紋,商慈可以斷定他這一臉無子衰相,是後天被高人布下煞局的傑作。

    “煞局?”蕭懷崇聞言,臉色大變,“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害我?!”

    商慈輕點了點頭。

    蕭懷崇坐在床榻邊的杌子上,長吸了一口氣,原來困擾了他十年的問題,根源不是出在他自己身上,而是小人暗算,這事情轉變得太快,他得好好消化消化。

    他現在是萬不敢再對商慈不敬了,雖然她渾身上下沒有一點世外高人的樣子,但憑她說的那番話,哪怕有一線希望,他也絕不會放棄。

    只不過他自持身份,依然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口吻,“姑娘,若你能替本王破了這煞局,你要什麼,本王便能允你什麼,前提是,你方才所說俱是真話。”

    聽他自稱本王,商慈並未感到意外,方才看他的面相時她已猜到了三分,天生富貴、兄弟眾多、輔佐君王成大業,除了王爺還有誰呢。

    空口無憑地想讓他相信自己也不現實,通常商慈都是先辦事,再議其他。

    想要透過外力因素來影響一個人的命格,必須是日積月累,那煞局所在必定是王爺常待的地方,八成就在王府了。

    商慈站起身來道:“如果王爺方便,今日我便可隨你去王府,探一探那煞局。”

    這掛羊頭賣狗肉的尼姑庵她一下也不想多待,不趁此機會抱緊王爺大腿趕緊開溜,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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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2:22


    蕭懷崇對她的來歷始終是抱有懷疑,見亮明自己身份後,她神色如常,沒有半點意外和誠惶誠恐,心下更添幾分好奇,“你……究竟是什麼人?師從何門?”

    商慈張了張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做他們這一行,道教的可以被尊稱為道長,佛家的可尊稱為大師,而她無門無派,換句話說,就是野路子。尊敬他們的,喊一句先生,難聽點的就是神棍,可無論什麼三教九流,總得有個師承吧。

    除去道佛這兩大家,還有三合派、九星派、八宅派、玄空飛星等頗有些知名度的派別,剩下的小派別,五花八門不勝枚舉,但她的師父就是這樣一個奇人,從沒入過任何一派。

    商慈曾問過自家師父這個問題,他撚著長須,高深莫測地道:“為師我這身本事一半是靠自己鑽研領悟,一半是受各路高人點撥,取各家精華,自成一派,你好好跟著為師學便是,還問這做什麼,得了便宜只管偷著樂吧。”

    腹誹歸腹誹,師父在行業中的名號可是響噹噹,早年的時候還是吃皇糧的,官封“欽天監監正”,曾為先帝勘選過皇陵,什麼雜七雜八的術數都懂一些。

    辭官歸隱後,還有不少達官顯貴慕名找上門來,師父被騷擾得煩了,手捧羅盤、身擔書箱、騎著毛驢,就這麼離家出走,在路上順便撿了他們這三個徒弟。

    “我無門無派,相面的本事是跟我師父學的,不過他老人家的名諱我不便提,”關於師承方面,商慈含糊蓋過去了,但身世方面,商慈不敢亂講,堂堂一個王爺想要查她的身份是很容易的,於是如實道:“不瞞王爺,我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受到姊妹陷害,而被長輩送到淨慧庵清修,靜慧庵主見我孤苦無依,逼我來接客,我為王爺請纓破煞,也是想借王爺之手,離開淨慧庵,咱們各取所需。”

    蕭懷崇點點頭,她這番話裡其實是有漏洞的,既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家裡怎麼會讓她學相術呢?在他們這些王公貴族的眼裡,相術是下九流的東西,上不得檯面,不過他的目的只是要請她破煞,商慈究竟是何來歷,對他一點也不重要。

    商慈走到一旁收拾包袱,這才想起她的家當都陸續抵給靜慧庵主作住宿費了,就剩下換洗的衣衫還有幾顆碎銀子,她一拍腦門,心想壞了,立刻轉身對蕭懷崇道:“王爺,我忽然想起一事,我來得匆忙,一些破局需要的法器都沒帶在身上……”

    她的靈魂雖然附身到薑婉身上,但隨身的傢夥全落下了,那些袖珍羅盤、玲瓏骰子、犀角籤筒……師兄應該會替她好好保管吧?商慈這麼安慰自己。

    蕭懷崇看了眼桌上的筆墨、硯臺,“無礙,需要什麼你寫下來,我這就叫人去準備。”

    商慈正在掰著手指算重新置辦這些東西要花多少錢,肉痛得很,乍聽見這話,頓時笑顏逐開,高興地過去執筆寫清單。

    首先羅盤是必備的,定位全靠它;因為不清楚煞局的形態,商慈又添了八卦鏡。破局不比佈局,不用準備太多東西,但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寫上了公雞血、米酒、桃枝等等除邪避穢的物件,畢竟是煞局,難保不會引來一些不乾淨的東西,寫完後將清單遞給蕭懷崇。

    蕭懷崇接過去看了兩眼,都是尋常用的東西,逕直走上前,打開屋門,對門口候著的一位隨從說了兩句話,隨從便拿著清單轉身快步離開。

    商慈收拾完包袱,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素袍,心下有些膈應得慌,而且這尼姑裝走在街上未免太招眼,於是叫蕭懷崇在門外等著,自己則換了身尋常的棉布襦裙。


    拾掇好一切,兩人剛走出院門,就被靜慧庵主給攔下了。

    靜慧庵主雙手合十,望著蕭懷崇的臉上堆滿了笑,“蕭施主,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眼神微轉,一眼就瞧見他身後已換了衣裳、背著包袱的商慈,笑容頓時僵在嘴角,“姜姑娘,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靜慧庵主,承蒙您這兩個多月來的照顧,我想了想,自己不是修佛的那塊料,還是回家去吧。”商慈笑盈盈地看她,“照顧”兩字有意無意咬得很重。

    靜慧庵主比她想像的還要厚臉皮,表情都沒變一下,像是絲毫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

    蕭懷崇則直接無視了靜慧庵主,逕自大步繞過了她,他堂堂一個王爺,去哪裡還用得著跟老尼姑彙報?簡直笑話。

    商慈繼而垂頭跟在他後面走,經過靜慧庵主時,卻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

    就知她不會輕易放人,商慈歎了一口氣,偏頭看向靜慧庵主。

    別看她已有五十多歲,力氣卻不小,商慈掙了兩下硬是沒掙開,靜慧庵主依舊慈悲地笑著,只是語氣冷了幾分,“蕭施主,姜姑娘不是我們庵堂裡的人,是家裡送來清修的,先前姜府夫人囑託我們好生照顧,萬一她家裡來要人,貧尼不好交代啊。”

    這話聽著真耳熟,商慈認真回憶了一下,在靜慧庵主開誠佈公地要薑婉接客後,薑婉也曾想過要離開尼姑庵,但每次都被靜慧庵主藉口攔下。

    理由便是—— 若姜府來要人,庵堂不好交代。

    她又沒賣身給淨慧庵,人身自由倒被徹底限制了,雖說淨慧庵的性質和青樓差不多,但到底還是佛門之地,若太過明目張膽地逼良為娼,鬧到官府,即便淨慧庵背有高官顯貴撐腰,也是一件麻煩事,況且薑婉好歹是個官小姐,靜慧庵主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扣留人?

    商慈原先還在納悶,如今乍聽靜慧庵主說漏了嘴,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是她那後娘暗中授意的結果。

    商慈唇角勾起,湊近靜慧庵主,在她耳旁低語道:“庵主,您身為出家人,難道沒有聽過一個詞,叫做現世報?佛堂裡還供奉著釋迦牟尼金身像,在佛祖眼皮子底下行著這般汙穢事,您就不怕佛祖降罪於您?”

    聽見這話,靜慧庵主微怔,這位姜小姐來了庵堂之後,終日躲在房間裡,見了生人就臉紅,平時是悶葫蘆一個,怎麼忽然間變得……神叨叨的了?

    靜慧庵主隨即微抬下巴,望著她冷笑,說道:“這世上大奸大惡之人多了去了,貧尼平日裡燒香誦經、虔心向佛,幾十年如一日,從未斷過,要論現世報,那也輪不到貧尼頭上。”

    在靜慧庵主眼中,拉皮條的行為算不上什麼,比起那些姦淫擄掠、草菅人命的強盜,簡直不值得一提,看在她每日賣力誦經的分上,佛祖不會和她計較的,而且佛祖那麼忙,世上不公平的事又那麼多,祂管得過來嗎?

    商慈聞言,不由得莞爾,人都是這樣,處處存著僥倖心理,大惡是惡,小惡也是惡,誦幾句經就能化解你這些罪過了?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在商慈的印象中,佛門之人大都懷著悲憫之心,有的是徹底被感化了,有的是出於因果輪回的敬畏,像靜慧庵主這種知法犯法且完全沒有悔過之心的,她還是頭一回見。

    商慈把靜慧庵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底閃過一絲狡黠,“額上有黑斑,是病氣纏身之相。鼻端枯削晦暗,預示破財。要是繼續再幹這種缺德事,我看您怕是好日子不多了。”

    靜慧庵主這下繃不住了,嘴角的偽笑盡失,狠狠剜了她一眼,胸口氣咻咻地起伏著,“貧尼身子骨好得很,姜姑娘這麼亂說話,當心造下口業!”

    其實靜慧庵主的破財病氣相是有方法可以躲過去,但商慈完全沒想過要替她消這災,一時的命運可以改,但她的心性已腐爛到無藥可救了,於是她沒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看著靜慧庵主。

    商慈的瞳仁很黑,水粼粼的,像是精心打磨過的黑曜石,直透人心底。

    靜慧庵主被她看得心裡有些發慌,微偏開頭,躲著她目光,攥著她的手腕卻是越發用力。

    這時蕭懷崇走過來,橫插進兩人之間,強行把靜慧庵主攥著商慈的手分開,同時掏出象徵王爺身份的四爪盤蟒玉佩晃了晃,在靜慧庵主的瞠目結舌中,直接把商慈帶走了。

    靜慧庵主過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想清楚那玉佩上雕著的是什麼,當下心裡一咯登,她只知道那位施主姓蕭,蕭雖是國姓,但平民中有這個姓的也不少,所以她壓根沒往那方面想。

    王爺會來尼姑庵找樂子,大抵是怕去京城裡的花街柳巷,萬一被人認出來,影響不好,所以隱瞞了身份,偶爾來她們尼姑庵坐坐。

    王爺有心低調,靜慧庵主哪敢宣揚出去,心思轉了幾個來回,不久便打定主意,若是薑府有人來問,就說薑婉自己跑了。

    靜慧庵主隨即叫來管事的比丘尼,把商慈住過的小屋鎖了,緊緊闔上了院門。

    商慈跟著上了蕭懷崇停靠在庵堂前的馬車,淨慧庵建在半山腰上,四周全是翠竹山林,十分僻靜,待下了山,馬車駛進了坊市,周圍才開始熱鬧起來。

    掀起簾子,只見道路兩旁人潮如織、車馬輻輳,喝大碗茶的、吹糖人的、舞大刀的,吆喝聲皆帶了一口濃濃的京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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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2:42


    身為一個半吊子神棍,商慈的方向感一向很差,分不清東南西北,所以羅盤從不離身。聽見不同以往的腔調,她的腦袋忽然一懵,她這是一下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了?

    夏國雖然幅員遼闊,但她記得,她和師兄原本應該是在夏國的東南方,靠近沿海的區域,而京城作為一國之都,則是坐落在夏國的中心偏北處。

    這下可好了,一下子竄了不只上萬里,這兩地的行程,光坐馬車就要耗上數月,想到這,商慈將下巴擱在窗框上,滿臉愁苦。

    自己這一窮二白,盤纏完全沒著落,外加自己容易迷路,還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回到家啊?

    師父最喜歡在山野的犄角疙瘩處安家,說這才有采菊東籬的隱士氣質,好似住在城裡就不能襯托出他的曠達,所以商慈從小在各地山溝溝裡長大,住遍了各種竹屋、茅屋。

    京城是夏國最繁華的地段,商慈從未見過這麼寬敞的青石板大街,連酒樓門口掛的錦旆都十分氣派,看著馬車外緩緩掠過的景致,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

    下了馬車,看到面前雕樑畫棟的府邸外加上書“肅親王府”的匾額,商慈越發堅定要破煞的信念了。她心想,為王爺解決了生育大計,想必他也不會吝嗇酬金,盤纏問題就解決了,兜裡有錢就什麼都好辦,其他的可以從長計議。

    踏過門檻,遠遠地看見兩個小丫鬟攙扶著一位體態瘦削的婦人朝這邊走來,蕭懷崇見了,提步迎了上去,商慈亦跟隨其後。

    那婦人看樣子不過二十出頭,烏鬢粉腮,但走近了才發現她氣血不太好,唇色很淡,像是大病初愈的樣子,許是常常皺眉頭,眉心有幾條細紋,一身綾羅綢緞,發間綴滿了明珠步搖,舉止貴氣端莊,應該就是肅王妃了。

    “王爺。”肅王妃一眼就瞧見了蕭懷崇身後的商慈,雖對著蕭懷崇福身,眼神卻一直不善地打量著她。

    商慈瞧見了,心中哂道,想來也是,自家夫君陡然從外面領回來個女人,而且還是個一臉“狐媚相”的女人,任誰臉色都不會好看。

    蕭懷崇上前一步,對肅王妃低語了幾句,肅王妃的表情先是驚訝,再看商慈的眼神立馬不一樣了,雖還帶著狐疑,但和善了許多。

    肅王妃輕扶著她的胳膊,柔聲道:“姑娘,隨我來。”

    商慈在進王府的那一刻就在處處留意,整個王府坐西北向東南,是為幹宅,府門開在兌位,這種佈局,宅子主人富貴多銀,光憑宅門便能斷吉。

    穿過大堂,逕直來到後花園,庭院東南方有一泓水池,池上建著荷花亭,抄手走廊橫貫其上,水池西角有三塊高低錯落、兩人高的假山置石。這池塘的水是活水,在低凹處儲水,再由翻水車運到高處,形成源源不斷的小型瀑布。

    池裡的菡萏開得正盛,荷葉間隙處,有幾尾肥大的金色錦鯉遊得正歡暢,清風徐來,荷香繞鼻,水波瀲灩,輕霧嫋嫋。假山置石與池塘、疊水、水口之間形成正蟠龍形的風水局。

    正蟠龍形局寓意家藏金玉、福澤綿綿,是上好的風水局啊,商慈毫不錯眼環顧了一周,整個王府的風水都是極好的,並沒有發現哪些不妥的地方。

    趁著商慈看風水的空檔,身旁的肅王妃不時和她搭著話。

    “看不出來,姑娘年紀輕輕,竟然還懂風水?”

    “我擅長的是相術,風水只是略懂一些……”

    “我與王爺成親後便一直住在親王府,住了近十年,並沒有發現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當初建親王府,用的都是御用的工匠,請得也是頗有名氣的風水先生,我聽王爺說,你說親王府被人下了煞局?這……”

    “要麼是請的風水先生有問題,要麼是工匠有問題,敢問王妃您與王爺成親十年來,是不是未曾有過子嗣?”

    聞言,肅王妃的臉色頓時黯淡了一些,手指緊緊絞著帕子,蒼白的嘴唇有些抖,“是……我與王爺成親十年,一直沒有懷孕,後來王爺又陸續地納過幾房小妾,皆無所出。有個妾室倒是懷上過一次,但是……”

    肅王妃像是回想起了什麼恐怖的東西,眼底閃過厭惡和懼意,迅速岔開了話題,偏過頭沖商慈慘然一笑,“我和王爺都是喜愛孩子的人,這件事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病,這兩年來,我身子不大好,加上思子心切,想著實在不行就從旁支抱個孩子來養,但我和王爺還年輕,實在是不甘心。

    “說得多了,王爺大概也嫌我煩了,每次下了朝都臨近傍晚才回府……呵,想來也是,這偌大的王府一片死氣沈沈,若換做是我,也不想整日悶在這清冷的府中……”

    商慈摸了摸鼻子,想安慰肅王妃卻不知從何開口,又該以什麼立場開口。方才肅王爺和她介紹自己的時候,肯定是省略了他們兩人認識的過程,不然肅王妃此刻也不會用這種推心置腹的語氣同自己說話。

    換成任何一個重名節的女子,只怕寧願再死一次,也不願跟那尼姑庵扯上關係。不過商慈心大,她能死而復生,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哪還容得她挑剔醒來的時間地點。

    這就如同商慈對那暴脾氣的肅王爺全無好感,明明王妃都身體抱恙,他不陪在夫人身邊照料,還跑出去尋花問柳,真是徹頭徹尾的爛人!

    短短一日,比她過去十七年加起來都要驚心動魄,先是被裕王墓穴掉下的亂石砸死,後被師兄用北斗七星陣續命,醒來之後差點節操不保,現在還要幫這混蛋王爺解決生育問題……商慈想想就覺得心累。

    忽然間,腦海中閃過一個白髮飄飛、盤膝而坐的身影,衣衫滿是血汙,參天星辰在他身上灑滿了細碎銀光,臉色蒼白如紙、眉眼含霜,像一座冰晶堆砌的雪人。

    商慈覺得鼻尖一陣陣地泛酸,不知師兄他……現在還好嗎?

    在庭院裡逛了一圈,再次回到大堂,這時蕭懷崇派出去置辦物件的隨從回來了。

    隨從手中拎著個沈甸甸的包裹,躬身遞給蕭懷崇,“王爺,您要的東西。”

    蕭懷崇側身,示意他交給商慈。

    商慈接過打開一看,要的東西一樣不少,隨手拿起那件桃木羅盤,上手很輕,有一股若有似無的檀香氣,邊角沾著些許香灰,顯然是一件開過光的法器。

    法器是指帶有某種氣場,會起到招財、辟邪、納福等特殊效用的器物。

    法器又分先天法器和後天法器,先天法器是指天生帶有氣場,一般是由生來帶有靈氣、罕見的木材山石雕琢製作而成,如百年菩提、舍利子之類,存量稀少,可遇而不可求。而後天法器通常是指被佛教高僧開過光的器物,或者是經過高人們長期使用過的羅盤、佛珠等等,長年累月下來會漸漸自己形成一種氣場,只是效果通常比先天法器要差一些。

    像商慈之前那只跟了她十年未離過身的袖珍羅盤,已達到了後天法器的入門標準,無論是方位堪輿還是尋龍點穴,比一般的羅盤更具穩定性和精確度。

    商慈打量著這件羅盤,心想應是被某個高僧開過光,加上是桃木材質,有些辟邪的效用,不過對破煞沒什麼幫助,但也算是件不可多得的寶貝。

    裝備齊全,接下來就該工作了。

    商慈手捧羅盤,轉身對蕭懷崇道:“勞王爺引路,從東邊的屋子開始,我們逐個尋查,包括下人的房間,一間也不能放過。”王府整體的風水佈局沒有問題,那這煞局定是隱蔽在某個不起眼的房屋內。

    商慈全神貫注地盯著羅盤上的磁鍼,跟著蕭懷崇走馬觀花地穿廊過院,走到房屋前也不進去,只在門前逗留片刻,繼續去往下一間。

    整個王府占地數十畝,走上一圈要耗費不少功夫,肅王妃身體抱恙,仍執意要跟著一起去看。

    商慈本就不著急,為了照顧肅王妃,故意放慢了腳步。

    王爺、肅王妃以及兩個隨從丫鬟同一個面生的女子,閒庭信步地在王府裡兜著圈,不少王府的下人們瞧著這場面,大感稀奇卻不敢湊近,只遠遠地觀望著,圍在一起,指指點點的低聲議論。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並沒有什麼進展。

    眼見著就要走完最後幾間房,這時羅盤上的磁鍼幾不可見地往下沈了沈,商慈驟然停下腳步。

    抬頭看著面前煙薰火燎、人聲嘈雜的矮房,商慈愣了愣,問道:“這裡是……竈屋?”

    肅王妃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柔聲道:“是啊,現在已近酉時,膳房裡的下人都在忙著準備膳食。”

    膳房裡不時傳來清脆的鍋碗碰撞聲,刀剁砧板的沈悶聲響,柴火味混著飯菜的香氣從門縫中溢出來。

    商慈推開虛掩的門,抬腳走了進去,可能是因為從事這行久了,她比尋常人更加敏感一些,剛走進竈屋,她就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只是具體哪裡不對勁,她也說不上來,只覺得有股陰氣從腳下冒出。

    竈屋裡的下人們分工明確,擇菜的擇菜、掌勺的掌勺,鍋竈燒得正旺,乾柴劈哩啪啦地炸著火星,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商慈在走進屋子的那一刻,心裡就能斷定,煞局就是在這兒沒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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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3:06


    氣場這東西無處不在,哪怕封閉了五感,靜坐在空無一人的曠谷中和喧鬧市集中的感覺,終究是不一樣的,這竈屋裡人雖多,但給她的感覺不像是有人氣,反而有種在墓地墳頭的陰森感。

    蕭懷崇見商慈的面色沈重,對正在幹活的下人們吩咐道:“都先別忙活了,出去吧。”

    粗使婆子們不明就裡地相互對視一眼,低頭應了句是,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走出了屋門。

    商慈開始認真打量起竈屋的佈局。

    陽宅即活人住的宅子,反之,陰宅便是指墓地、安放棺材靈柩的地方。

    陽宅按八卦原理可分為“幹、兌、離、震、巽、坎、艮、坤”等八種宅形,可簡單歸納為“東四宅”和“西四宅”兩大類,人同樣也被分為八種命形。

    之前商慈就有詢問過蕭懷崇的八字,對應的是“艮”命,她對照著羅盤,心裡計算著方位,看了一眼鍋竈火門的開口方向,忽然就明白了什麼。

    人們都把鍋竈當做小事,卻不知它其實是房宅風水中最重要的東西。這竈位的朝向如果對著主人年命的生氣方,就會有各種災厄發生。不過這座鍋爐的朝向更狠,王爺是艮命,竈口正對著巽位的絕命方,是存了心要滅王府的子嗣。

    “姜姑娘,這竈屋……有什麼問題嗎?”肅王妃見她一直沈默不語,有些忐忑地詢問。

    肅王妃與蕭懷崇都以為她姓姜,商慈也沒糾正這種小事,收起羅盤,直言道:“這鍋竈的朝向不對,是風水裡的大忌,會導致府中人丁損傷,孕婦多小產,就算生下來,多半也會是怪胎。”

    聽見這話,蕭懷崇和肅王妃同時面露異色。

    半晌後,肅王妃嘴唇微抖,眸光閃動,“怪不得、怪不得劉氏會……”撞見蕭懷崇警告的眼神才自知失言,連忙以手掩唇,咽下梗在喉嚨裡的話。

    蕭懷崇並非從沒有過孩子,三年前,妾室劉氏曾經誕下過一名男嬰。

    那孩子生下來時骨瘦如柴,哭叫聲斷斷續續,像奶貓兒一樣,最要命的是接生婆子把他翻過身來,才發現那孩子竟然沒有魄門,臉都嚇得青了,至於請來的大夫見都沒見過這等怪事,當時手腳就軟了,更別提醫治。

    後面也沒什麼可說的,只能吃而不能出,要麼是被漲死,要麼是被餓死,沒過兩天那孩子便腹大如鬥,咽氣了……

    肅王妃至今想起那嬰兒的死相時還頭皮發麻,那孩子死時四肢瘦得皮包骨,肚皮卻圓滾滾得像個皮球,雙眼凹陷、渾身青紫,格外的淒慘……

    早知如此,她當初還不如給劉氏灌一碗避子湯,免得那孩子來這世上白白遭了兩天罪,也給王府帶來了一場劫難。

    這件事是王府的秘辛,當年負責接生的產婆和丫鬟都被蕭懷崇打發到莊子上。

    劉氏因為這事至今還瘋瘋癲癲的,蕭懷崇顧念舊情,也憐劉氏孤苦,便讓她留了下來,只是終日禁足在那不大的院落裡,這輩子估計也就這樣了。

    難道僅僅是因為鍋竈的朝向,就禍害了王府十年之久?商慈眯起眼,細細地觀察著屋內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不,不可能這麼簡單!商慈在心中道,屋裡一定還有其他的東西在作祟。這煞局的手法並不算高明,純粹是在欺負王府裡沒有懂風水格局的內行人,所以這竈膛的方向很可能只是個障眼法,是用來掩蓋屋裡真正在害人的東西。

    這純靠方位擺放的煞局很容易被破壞,而且威力也不會這麼大,必須要有個鎮煞的東西提供源源不斷的陰氣,維持這個煞局,如果僅僅是把這竈台拆了,換到合適的位置,只要不找出那關鍵的東西,王府的“詛咒”仍會繼續存在。

    這種時候羅盤是派不上什麼用場的,只能是地毯式地搜索。

    為掩人耳目,那東西一定不大,而且必定是藏在平時下人們觸碰不到的地方。思及此,商慈走到屋子的正中央時下意識的一抬頭,瞧見那被油煙熏得烏漆抹黑的房梁,眼神驀地一亮。“王爺,麻煩叫人拿把梯子過來。”

    蕭懷崇猜到她許是發現了什麼,連忙差人去取梯子。

    須臾,梯子取來了,商慈恐高,順勢對那搬梯子的隨從道:“你去看看房梁上是不是藏了什麼東西。”

    那隨從搭好梯子爬上去,不一會真的摸下一塊用紅色油布包裹得方方正正的匣子,隨著隨從取下包裹,房梁上積攢的灰塵也簌簌地向下落。

    油布包被送到商慈面前,就見上面沾了一層油垢灰塵,想必已被擱置在上面很多年了。

    商慈皺了皺眉,“我建議你們還是不要打開看了,免得被噁心到……”

    她話還未說完,只見蕭懷崇已經手快地扯開了紅油布,匣子應聲而開,待看清那盒子裡裝的物品,在場人全部倒吸一口涼氣。

    肅王妃更是瞪圓了眼,尖叫一聲,連退了數步。

    蕭懷崇臉黑如鍋底,捧著那盒子,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匣子一打開,撲面而來的是一股腐爛的惡臭,令人作嘔,匣內是一團黑乎乎的不明物體,仔細打量那輪廓,勉強能分辨出是一具嬰兒的骨骸。

    屍體像是被用什麼藥物特殊處理過,這麼多年了,身上的肉還沒全部爛掉,而是像風乾了一樣,乾巴巴地附著在骨頭上,嬰兒的四肢緊緊蜷縮在一塊,不像是自然死亡。

    除了這具屍體,裡頭還有一小撮用紅繩捆綁的頭髮,幾片不知道是什麼動物身上的鱗片,以及一張皺巴巴的黃符紙,因為匣子內潮濕不透氣,紙上的字體有些模糊不清,但還是能看出來,上面寫著的是蕭懷崇的生辰八字。

    “這撮頭髮應是王爺您的,這鱗片看著是某種蛇鱗,至於這死嬰,應是活生生地被人拿藥物浸泡致死,所以才會有這麼大的陰氣。”

    商慈也搞不明白這幾樣東西湊在一起是個什麼說法,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玩意是害人的。

    蕭懷崇終於繃不住,偏頭幹嘔了兩聲。

    匣子被封了十年,存留下來的都是“精華”,散發出來的屍氣吸上一口都夠嗆的,商慈見了,抬手把盒蓋打下,連同那紅油布扯過來,轉身塞進剛從梯子上下來、那倒楣隨從手裡,“拿去燒了吧,記著,燒完後把燒剩下的渣渣埋進地下,上面撒些墳頭土。”

    東西離了手,蕭懷崇的臉色緩和了些,但還是頂著一張臭臉,眄了還杵在那兒不動的隨從一眼,“還不快去!”

    肅王妃撫著胸口,平復了半天才上前攥住蕭懷崇的衣擺,眼眶發紅,哽咽地道:“王爺,府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整整十年啊,設這煞局的人是何其歹毒的心思,是鐵了心要我們王府絕後。”

    王府的奴僕少說也有上百人,想要趁周圍的人不注意,溜進王爺寢室,從篦梳上弄來幾根頭髮也並非難事,而且時隔這麼多年,現在根本無從查起。

    他在朝中樹敵不少,兄弟手足亦不可信,當初建造王府,經手的全是御用的工匠,所以這事甚至有可能是那位屬意……

    蕭懷崇閉上眼,努力壓制幾欲發狂的怒氣,緊握著的拳頭骨節發白。

    常言雖道,父債子償。可是他那生下來就殘疾、短短兩天就夭折的孩子,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他造下的孽果,怎麼也輪不到那無辜的孩子身上啊,他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惱?

    商慈並不關心他們這些皇親貴胄間的恩怨糾葛,她的工作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別的她沒有立場過問,也沒興趣過問。於是也不顧此刻這混蛋王爺的心情有多複雜,臉色有多難看,她按部就班開始善後。

    處理煞氣的方法大抵歸為三種——

    第一種是鎮壓法,採用一些特殊的山石、桃木、兵器、符籙,或是大師開過光的法器等,強制改變氣場,不過這種鎮壓法治標不治本,一般也就維持個幾年、幾十年,待煞氣堆疊凝聚,最終還是會衝破鎮壓的氣場,反覆害人。

    第二種為移化法,通常用石板篆刻太極圖陣以及一些其他陣法置於地下,尤其是太極圖,具有吸納一切不良煞氣的力量,將煞氣轉化成對人體無害的氣場。

    第三種叫改源法,尋找到煞氣的源頭,改變周邊的環境,從根本上解決,一勞永逸。唯一的缺點是此法造價成本太高,只適用於小型府邸,如果是山水間的煞局,總不能將山頭鏟了,水坑填平吧,且大動土木也是不吉。

    從目前的情形來看,鎮煞的毒瘤已經拔了,整個竈屋不大,把鍋竈的朝向掉換,外加多添一堵牆,並不是個大工程,所以商慈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改源法最合適。

    “把鍋竈裡正燉著的飯菜都丟棄了,舊爐竈給扒了,新建的鍋竈位置要壓本命之破軍方,火門要對著幹位天醫方,子女不但減病,亦能保壽……”商慈一邊在屋裡踱步,一邊比手。

    蕭懷崇和肅王妃心中雖然百味雜陳,仍盡力集中精神,認真聽著商慈的話,他們不懂什麼是幹位破軍方,只牢牢記著她手指過的地方。

    要換做以前,有人跟他們說改變一下竈屋的格局就能解決生孩子的問題,他們是打死也不信的,但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也容不得他們不信了。

    那匣子中的嬰兒屍首太過可怖,在王府重修了竈屋後,肅王妃心裡終究有些惴惴不安,所以又去了京城第一寺廟白馬寺上香祈福,外加求了尊鎮宅的關公像,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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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4:41


    蕭懷崇見商慈的面色沈重,對正在幹活的下人們吩咐道:“都先別忙活了,出去罷。”

    粗使婆子們不明就裡地相互對視一眼,低頭應了句是,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走出了屋門。

    商慈開始認真打量起這膳房的佈局。

    陽宅,即活人住的宅子,反之,陰宅便是指墓地、安放棺材靈柩的地方。陽宅按八卦原理可分為“幹、兌、離、震、巽、坎、艮、坤”等八種宅形,可簡單歸納為“東四宅”和“西四宅”兩大類,這人同樣也被分為八種命形。

    之前,商慈就有詢問過王爺的八字,對應的是“艮”命,商慈對照著羅盤,心裡計算著方位,看了眼那鍋竈火門的朝向,忽然就明白了什麼。

    人們都把鍋竈當做是小事,卻不知它實是房宅風水中最重要的東西,這竈位的朝向如果對著主人年命的生氣方,就會有各種災厄發生。而這座鍋爐的朝向更狠,王爺是艮命,竈口正對著巽位的絕命方,是存了心要滅王府的子嗣。

    “姜姑娘,這竈屋……有什麼問題嗎?”肅王妃見她一直沈默不語,有些忐忑地詢問。

    肅王妃與蕭懷崇都以為她姓姜,商慈也沒糾正這種小事,收起羅盤,直言道:“這鍋竈的朝向不對,是風水裡的大忌,會導致府中人丁損傷,孕婦多小產,就算生下來,多半也會是怪胎。”

    王爺和王妃同時面露異色。

    半響,王妃嘴唇微抖,眸光閃動:“怪不得……怪不得劉氏會……”撞見蕭懷崇警告的眼神才自知失言,連忙以手掩唇,咽下哽在喉嚨裡的話。

    王爺並非從沒有過孩子,三年前,妾室劉氏曾經誕下過一名男嬰。

    那孩子生下來時骨瘦如柴,哭叫聲斷斷續續,像奶貓兒一樣,最要命的是接生婆子把他翻過身來,才發現那孩子竟然沒有粕門,當時嚇得臉都青了。請來的大夫見都沒見過這等怪事,手腳當時就軟了,更別提醫治。後面也沒什麼可說的,只能吃而不能出,要麼是被漲死,要麼是被餓死,沒過兩天那孩子便腹大如鬥,咽氣了……

    王妃至今想起那嬰兒的死相時還頭皮發麻,四肢瘦得皮包骨,肚皮卻圓滾滾地像個皮球,雙眼凹陷,渾身青紫,格外的淒慘……早知如此,她當初還不如給劉氏灌一碗避子湯,免得那孩子來這世上白白遭了兩天罪,也給王府帶來了一場劫難。

    這件事是王府的秘辛,當年負責接生的產婆和丫鬟,都被王爺打發到莊子裡了,劉氏因為這事至今還瘋瘋癲癲的,王爺顧念舊情,也憐她孤苦,便讓她留了下來,只是終日禁足在那不大的院落裡,這輩子估計也就這樣了。

    難道僅僅是因為鍋竈的朝向,而禍害了王府十年之久?

    商慈眯起眼,細細地觀察著屋內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不,不可能這麼簡單,這屋裡一定還有其他的東西在作祟。

    這煞局的手法並不算高明,純粹是在欺負王府裡沒有懂風水格局的內行人,同時很可能是個障眼法,用來掩蓋屋裡真正在害人的東西。

    這純靠方位擺放的煞局很容易被破壞,而且威力也不會這麼大,必須要有個鎮煞的東西在提供源源不斷的陰氣,維持著這個煞局。如果僅僅是把這鍋竈拆了,換到合適的位置,但如果不找出那關鍵的東西,王府的“詛咒”仍會繼續存在。

    這時候羅盤是派不上什麼用場了,只能是地毯式地搜索。為掩人耳目,那東西體積一定不大,而且必定是藏在平時下人們觸碰不到的地方。

    商慈走到屋子的正中央,下意識的一抬頭,瞧見那被煙灰熏得□黑的房梁,眼神驀地一亮。

    “王爺,麻煩叫人拿把梯子過來。”

    王爺猜到她許是發現了什麼,於是連忙差人去取梯子。

    須臾,梯子取來了,商慈恐高,順勢對那搬梯子的隨從道:“你去看看這房梁上是不是藏了什麼東西。”

    那隨從搭好梯子爬上去,不一會真的摸下來一塊用紅色油布包裹得方方正正的匣子,隨著他取下包裹,房梁上積攢的灰塵簌簌地向下落。那油布包上面沾了一層油垢灰塵,想必已被擱置在上面很多年了。

    商慈皺了皺眉:“我建議你們還是不要打開看了,免得被噁心到……”

    她話還未說完,只見王爺已經手快地扯開了紅油布,匣子應聲而開。

    待看清那盒子裡裝的物什,在場人全部倒吸一口涼氣。

    肅王妃瞪圓了眼,尖叫一聲,連退了數步。

    蕭懷崇臉黑如鍋底,捧著那盒子,是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匣子一打開,撲面而來的是一股腐爛的惡臭,令人作嘔。

    匣內正中央是一團黑乎乎的不明物,仔細打量那輪廓,能勉強分辨出是一具嬰兒的骨骸。

    這屍體像是被用什麼藥物特殊處理過,這麼多年,身上的肉還沒全然爛掉,而是像風乾了一樣,乾巴巴地附著在骨頭上,嬰兒四肢緊緊得蜷縮在一塊,不像是自然死亡,除了這具屍體,還有一小撮用紅繩捆綁的頭髮,幾片不知道是什麼動物身上的鱗片,以及一張皺巴巴的黃表紙,因為匣子內潮濕不透氣,紙上的字體有些模糊不清,但還是能看出來,上面寫著的是王爺的生辰八字。

    “這撮頭髮應是王爺您的,這鱗片應該是某種蛇鱗,這死嬰應是活生生地被人拿藥物浸泡致死,所以才會有這麼大的陰氣。”

    商慈也搞不明白這幾樣東西湊在一起是個什麼說法,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玩意是害人的。

    見蕭懷崇終於繃不住,偏頭幹嘔了兩聲,匣子被封了十年,存留下來的都是“精華”,散發出的屍氣吸上一口都夠嗆的,商慈抬手把盒蓋打下,連同那紅油布扯過來,轉身塞進剛從梯子上下來的那倒楣隨從手裡:“拿去燒了罷,記著燒完後,把燒剩下的渣滓埋進地下,上面撒些墳頭土。”

    東西離了手,蕭懷崇的臉色緩和了些,但還是頂著一張臭臉,眄了還杵在那兒不動的隨從一眼:“還不快去!”

    肅王妃撫著胸口,平復了半天,上前攥住蕭懷崇的衣擺,眼眶發紅:“王爺,府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整整十年啊,設這煞局的人是何其歹毒的心思,是鐵了心要我們王府絕後。”

    王府的奴僕少說也有上百人,想要趁周圍人不注意溜進王爺寢室,從篦梳上弄來幾根頭髮,也並非難事,而且時隔這麼多年,根本無從查起。

    他在朝中樹敵不少,兄弟手足亦不可信,當初王府建造經手的全是御用的工匠,甚至有可能會是那位屬意……

    蕭懷崇閉上眼,努力壓制狂暴的怒氣,緊握著的拳頭骨節發白。

    雖說常言父債子償,可是他那生下來就殘疾、短短兩天就夭折的孩子,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他造下的孽果,怎麼也輪不到那無辜的孩子身上啊。他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惱。

    商慈並不關心他們這些皇親貴胄間的恩怨糾葛,她的工作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別的她沒有立場過問,也沒興趣過問。於是也不顧此刻這混蛋王爺的心情有多複雜,臉色有多難看,商慈按部就班開始善後。

    處理煞氣的方法大抵歸為三種:

    一、鎮壓法,採用一些特殊的山石、桃木、兵器、符?、或是大師開過光的法器等,強制改變氣場,不過這種鎮壓法治標不治本,一般也就維持個幾年、幾十年,待煞氣堆疊凝聚,最終還是會衝破鎮壓的氣場,反覆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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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4:58


    二、移化法,通常用石板篆刻太極圖陣以及一些其他陣法置於地下,尤其是太極圖,具有吸納一切不良煞氣的力量,將煞氣轉化成對人體無害的氣場。

    三、改源法,尋找到煞氣的源頭,改變周邊的環境,從根本上解決,一勞永逸。唯一的缺點是此法造價成本太高,只適用於小型府邸,如果是山水間的煞局,總不能將山頭鏟了,水坑填平吧,且大動土木也是不吉。

    從目前的情形來看,鎮煞的毒瘤已經拔了,整個膳房不大,把鍋竈朝向掉換一下外加多添一堵牆,並不是個大工程,還是改源法最合適。

    “把鍋竈裡正燉著的飯菜都丟棄了,舊爐竈給扒了,新建的鍋竈位置要壓本命之破軍方,火門要對著幹位天醫方,子女不但減病,亦能保壽……”商慈一邊在屋裡踱步,一邊比手。

    王爺王妃雖然此刻心中百味雜陳,仍盡力集中精神認真聽著商慈的話,他們不懂什麼是幹位破軍方,只牢牢記著她手指過的地方。

    要換做以前,有人跟他們說改變下膳房的格局,就會解決生孩子的問題,他們是打死也不信的。而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也容不得他們不信了。

    那匣子中的嬰兒屍首太過可怖,在王府重修了竈屋後,王妃心裡終究有些惴惴,又去了京城第一寺廟迦南寺上香祈福,外加求了尊鎮宅的關公像,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從王府大門出來,商慈拍了拍納在懷中那塊金錠子,心中踏實了許多。

    回想起方才王府丫鬟端著一託盤金元寶的一幕,商慈自己都不相信守財奴如她,面對那麼大的誘惑,竟然很冷靜地把持住了。

    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秉承著一貫的職業操守,商慈只取了那摞金山上的一塊,頗有幾分灑脫道:“我先拿這十兩,權當是定金了,剩下的,等王爺喜獲麟兒之後,我再來取罷。”

    蕭懷崇“嘖”了一聲,剛想開口說什麼,肅王妃搶在他前截住話頭,“既然姑娘都這麼說了,我們也不強求,承姑娘吉言,若王府添了丁,屆時還請姑娘賞光來吃滿月酒,剩下的酬金亦會如數奉上。”

    說完有些埋怨地瞥了自家夫君一眼,他平日裡大手大腳的習慣了,殊不知這偌大的王府花錢如流水,說是破了煞局,可究竟能不能懷上孩子還未知,就要憑空送出去五百兩金子,哪裡有這樣的好事。

    商慈只是笑了笑,她也不怕這王妃會賴帳,親王家的香火只值十兩金子,說出去王爺的面子著實掛不住。

    夜幕降臨,新月如鉤。街道兩旁紛紛點起了紅彤彤的燈籠,照得整條大街恍如白晝。

    京城的夜晚依舊很熱鬧,夜市會一直持續到宵禁。街道兩旁,各路小販們兜售著一些從沒見過的時令果品、糕點小食、帷帽扇帳,商慈看著這些新奇玩意,卻實在是沒有心情和精神去逛。

    忙了一天,她現在是又累又餓,王爺王妃原打算留她在王府用膳,可鍋竈又暫時不能用,得現派下人去附近酒樓端菜,商慈是有個眼力見的,沒再多叨擾,直接請辭了。

    商慈站在街道中央,細細環顧一圈,選擇了一家看起來乾淨又不甚吵鬧的客棧,抬腳走了進去。

    客棧內已坐滿了不少人,觥籌交錯夾雜著亂哄哄的人聲,不知是不是商慈的錯覺,在她跨進門檻的一刻,喧鬧的大堂仿若靜窒了一瞬。

    最靠近客棧櫃檯的一桌,坐著四個身穿粗布麻衣的壯漢,一個個喝得臉盤通紅,舌頭打結,壓低聲音交耳道:“喏,那小…小娘子長得真標誌……”

    商慈原本想在大堂隨便找個空桌用飯,察覺到那幾人灼熱且不懷好意的目光,話到嘴邊立馬改了口:“掌櫃,麻煩給我開間上房,做點清淡的飯菜送到屋裡。”

    臨安畢竟是大都城,治安還是蠻不錯的,大庭廣眾之下,嫌少會有欺男霸女的事發生,但那幾個人一副地痞流氓相,加之酒壯慫膽,難保不會對她做出什麼逾禮的事,她一個人孤身在外,還是謹慎小心些為好。

    掌櫃笑著應聲,給開了票據,商慈沒有動那塊金元寶,原主給她留下的家當裡還有幾顆碎銀銅板,恰好夠了房錢。

    付了錢,掌櫃叫來小二引她往樓上走,經過那桌醉漢時,傳來一陣挑逗意味的口哨聲。

    商慈恍若未聞,她心裡此刻正在肉痛腹誹,這大都城的物價就是貴,住一晚客棧要五錢銀子,簡直就是搶劫啊。

    推門進了房間,看到屋內精緻素雅的陳設,那抹被打劫的不快才平復了些。

    過了一會,小二送來了飯菜和熱水,填飽了肚子的商慈整個人都變好了,舒舒服服泡了熱水澡,洗去了一身乏累。

    洗漱完的商慈躺在柔軟的床榻上,開始謀劃接下來的行程。

    明日一早就去城外驛站,看看有沒有去南方的馬車租賃,這一路的盤纏,一塊金元寶就夠用了,只是這路途遙遠,等回到了大澤山,估計她屁股都要磨出繭子了……不過這京城是真不錯,等找到師兄,不如同他一起再回京城落腳好了,那時候王爺的娃估計也生出來了,那筆酬金可不能不要,整整五百兩金子呢,屆時在京城購個三進的大宅子也綽綽有餘了。

    商慈正做著揮金如土的美夢,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從床榻上彈坐起身來,猛地一拍腦門。

    她真是傻呀!當時續命法陣出了岔子,師兄也是知道的,以他那手出神入化的占卜功夫,怎麼會不知道她還活著,怎麼會算不到她現在身處的大概方位?

    按師兄的脾氣,他這時候恐怕已動身往京城來了,自己若再往回跑,八成會在路上錯過。蔔筮不是萬能的,只能以整個夏國為基準,大概測出東西南北,不可能精確到某個經緯,若在路上錯過了那可真就是錯過了,到時候哭都沒地哭去!

    商慈咬著手指思忖,與其急匆匆地上路,不如老老實實呆在京城,等師兄來尋。

    還好及時想到了這一層,差點因一時衝動幹了蠢事,商慈舒出一口氣,然而還未來得及慶倖,嘴角已一點點垮了下來。

    若是坐馬車還好,可留在這寸土寸金的京城,一不留神銀子就花得和流水一樣,這十兩金子能撐多久?

    商慈掰著手指頭盤算,就算師兄馬不停蹄夜以繼日地往這趕,少說也要八個月,光是住客棧的住宿錢,一晚是五錢,一個月就是十五兩銀子,八個月就是一百四十兩……

    商慈盯著掌心裡那塊金元寶,小臉皺成一團,就算她這八個月不吃不喝,還差四十兩呢!

    四仰八叉地往後一躺,商慈洩氣般地雙手捂臉。

    叫你裝瀟灑!看看,這就是高風亮節的後果……

    第二日,清晨。

    商慈很早便起床整衣下樓,同老掌櫃商量住店的事宜。

    上房是斷然住不起的,只能換成面積小些、傢俱老舊的下房。

    客棧掌櫃是個六旬的老者,一派長衫矍鑠,看樣子像讀過書的,聽聞商慈要久住,專門為她騰了一間遠離大堂、走廊盡頭處清淨的屋子,在商慈的軟磨硬泡下,掌櫃給她打了個折扣,原本一晚三錢的房錢算作二錢。

    這客棧的地段很好,飯菜可口,掌櫃也是個和善人,商慈便沒有猶豫,一次交清了半年的房錢。

    一塊沈甸甸的金錠子變成了一張面值五十兩的銀票和幾塊碎銀子,商慈再次懊悔自己當初怎麼沒有多拿兩塊。懊悔歸懊悔,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腆著臉上肅王府提前討酬金,當時話說得那麼漂亮,她丟不起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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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5:17


    清晨的客棧大堂並沒有多少人,商慈喝了碗米粥,叼著包子便出了客棧。

    她打算購置些常用的必需品,薑婉生前把所有的釵環首飾都陸續抵給了靜慧庵主,自己是一片葉子也沒留下,饒是商慈這種不太注重外表的,也有些看不過去了,哪怕買幾根不值錢的木簪子也好啊。其他的筆墨紙硯、話本骰盅等用來打發時間的小物件也預備買些,她在這陌生的京城沒什麼朋友,只能自己給自己找樂子了。

    讓商慈聊感欣慰的是,王爺命人搜集來的羅盤和八卦鏡,在破煞之後都送給了她,這年頭找件趁手的羅盤不容易,何況還是開過光的法器。桃木羅盤有兩個巴掌大,揣在懷裡正合適,像護心鏡似的,分外地有安全感。

    在街上轉了兩圈,東西沒買幾樣,她的注意力全被角落裡的一位算命先生吸引住了。

    那算命先生是個精瘦精瘦的老頭,蓄著灰白長須,身上的灰袍皺巴巴的,仔細一看,竟是道袍,他雙眼無距,時不時地翻著白眼。

    那廝說得天花亂墜、唾沫橫飛,直把坐在他面前的婦女唬得一愣一愣的。

    商慈站在那兒看了一會,見那婦人忙不疊地往那算命先生手裡塞錢,心下詫異,這假瞎子演技這麼拙劣,竟然還會有人上當?

    烏溜溜地眼睛轉了轉,在周圍人開始注意她之前,轉身走了。

    兩個時辰後。

    混跡東街數年,自封葛半仙的葛三爺驚訝地發現,就在他的正對面來了一位新同行。

    雖然頭戴冪蘺,帽沿垂下的白紗剛好遮住了她的面容,但是從她的衣著行止以及窈窕的身段可以看出,這位同行竟然是個女人?

    將手中掛著幌子的竹竿往青磚泥縫中一插,商慈很淡定地坐進圈椅裡。

    桌椅是問客棧掌櫃借的,幌子是她扯了塊破布現寫上去的字,桌上也沒有其他東西,乾乾淨淨地一隻籤筒,一塊硯臺,一遝宣紙,一根禿毛筆。

    透過白紗,商慈笑眯眯地看著對面的葛三爺是瞎子也不裝了,白眼也不翻了,正瞠目結舌地望著自己。

    她怎麼就沒想到呢,以前在大澤山的時候,她也曾給村民鄉民們相面算命,只要這身本事還在,還怕餓死?

    與其讓她對面這種江湖騙子出來坑錢,倒不如便宜了她,至少,她說得都是真話。

    破煞觀風水,她實是業餘,可要論相術和忽悠人的功夫,她商慈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提起這相術,商慈是既驕傲又心酸。

    她和師兄巽方、小師兄庚明都算爭氣,把師父最拿手的三樣絕活學來了,分別是堪輿(風水)、蔔筮(占卜)以及相術。

    師兄巽方精通蔔筮,觀星象,測節氣,精太乙,通六壬,僅憑一枚銅錢便可占卜未來凶吉。

    小師兄庚明更是神童一枚,擅長堪輿,小小年紀便跟著師父走遍了名山大川,堪地勢,尋龍脈,一根魯班尺丈量天下。

    反觀自己,相術一門不能說是最無用的一門,無論哪個術數分支都有高人,哪怕是最被人醜化誤解的房中術,運用得好,其效用也不可小覷,只能說相術是最接地氣的一門。

    占星那是給天看相,堪輿是給山水看相,而相術中人,就像她和那假瞎子一樣,隨便在大街上哪個犄角旮旯裡搭個棚子、掛個幌子、戴著瓜皮帽吆五喝六,這檔次一下就拉開了。

    尤其是占星,這年頭,會觀星的都是大神,無論走到哪兒都會被奉為座上賓,而堪輿也是個肥差,越是高門大戶越講究死後的風水,就像害死了她的裕王墓,光是選址,選那麼一塊藏風聚氣的靈地,就要耗費不少的人力財力,小師兄庚明接下一單,三年的吃喝不用愁。

    而相術呢,天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說得中意呢,也就兩個銅子兒的事,說得不中意,輕的挨頓罵,重的挨頓揍,簡直不能更心酸。

    有句俗語說得好,一等先生觀星斗,二等先生看水口,三等先生遍地走。

    商慈歎氣,望向面前的各色行人,她這輩子也就是三等的命了。

    暫時呆在京城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正好趁這段時間,她可以了結了與薑婉的因果。不過此事需從長計議,最重要的問題是——她根本不記得薑府在哪兒……

    根據那些殘存的記憶片段,她隱約記得薑府內部的景象,可薑府究竟坐落在京城哪個位置,她是丁點印象都沒有了,她現在能做的便是融入京城的生活,慢慢打探關於薑府的消息。

    “瞧一瞧,看一看,相面擇吉占卦測字摸骨,先問前事,不準分文不取!”

    在她的賣力吆喝下,很快,她的第一個客人上門了。

    商慈也不是故意和那假瞎子對著幹,特意選在他對面,而是看中了她身後的這家當鋪。

    什麼樣的人會來當鋪?無非是些境遇不好、家道中落的人,這些暫時遇到困境的人才會急於去改變命運,就算不能因此轉運,圖個心理安慰也是好的,倘若過得平安喜樂、事事順遂,誰會閑著跑來算個命?

    後來的事實也證明,業務的多少和是否有一個好地段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

    她的第一個客人是個三十餘歲的婦人,前腳剛從當鋪裡出來,餘光掃到了商慈的攤子,後腳走到商慈面前的空板凳上坐了下來。

    打量了下面前一臉愁苦的夫人,商慈和氣道:“大娘,你想算什麼?”

    被白紗包裹的商慈看不出年紀,然而傳來的聲音甜糯清脆,左右不過十五六歲,婦人有些好奇她的模樣,然而想到要算的事,神情又抑鬱起來:“姑娘你可否能幫我占個卦,我想知道我夫君的病何時會好?”

    商慈沒有急於去拿籤筒,而是繼續問那婦人:“你夫君染了什麼病?病了多久?”

    “三年前開始的,先是染了風寒,慢慢成了癆病,如今全憑苦藥吊著一口氣,”婦人說著說著眼圈紅了,用手絹拭淚,“不瞞姑娘,我其實是寡婦二嫁,我第一任丈夫在我過門沒多久便病死了,留我一人孤苦伶仃,我現在的夫君雖說年紀大了些,但對我是很好的,他要是也走了,我真不想活了……”

    “……”

    商慈開始認真審度婦人的五官,她的鼻頭和下顎很尖,膚色黑中透紅,眉棱骨外突,左眉下方有顆並不明顯的痣,後兩條都是妨克夫婿的標誌。

    隔著面紗,婦人看不出商慈在打量她,見她沈默,婦人有些忐忑地追問:“姑娘,我這有我夫君的生辰八字,你就幫忙給看一看罷……”

    商慈抿了抿唇,總不能直說你夫君其實就是叫你給克的吧。

    思忖片刻,望向那婦人:“用不著看八字,我這有兩個法子,不能保證你夫君恢復康健,只能確保他病情會有所好轉,你要不要聽?”

    婦人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自然要聽!只要能保住我夫君的命,叫我做什麼都行……”

    商慈晃了晃手指:“第一,你倆和離。”

    婦人連連擺手,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成,不成,我不能就這麼丟下他不管,我這已經是寡婦二嫁了,若再被休,脊樑骨都要被街坊四鄰給戳爛了……”

    商慈有些無奈,和離之後並不耽誤你照顧他,而且和離和被休根本是兩個概念啊,不過看婦人驚慌排斥的模樣,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商慈緊接著說了方案二,“另一個辦法是……再嫁給他一次。”

    婦人有些迷糊:“再嫁一次?”

    商慈點頭,篤定道:“你們成婚那日不曾拜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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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5:35


    “是……”婦人下意識應道,她是二嫁,沒有那麼多講究,加上過得拮據,能簡則簡了,所以成親那日也就請雙方家裡人湊兩桌吃了頓飯,並未正式拜過高堂拜過天地。

    婦人未來得及細想商慈是怎麼得知的,怔愣片刻後,了悟似地撫掌:“我懂了,姑娘的意思是借此沖喜?”

    “沖喜?嗯……你也可以這麼理解。”商慈不想和婦人解釋太多,就認了這個說法。

    世間萬物皆有五行元素組成,人也不例外,除了秉承陰陽兩氣之外,根據每人的相貌舉止可以劃分出五行。這婦人屬於火形,且她的火形命相太重。

    面相其實很不容易相看,要細緻觀察三停和十二官是否勻稱,面部所有的部位要分辨它的凶吉,人的相貌、皮膚、骨骼、氣色、聲音都屬於相面一類,從面上能看出很多,雜而碎,像婦人這樣指定問一件事就省事很多,商慈只需要針對性地觀察幾個部位就好。

    婦人的克夫之相並不明顯,頂多叫妨夫,影響其夫的仕途一類,連把兩任丈夫克死的事不太可能,其夫重病的主要癥結在她的火形太旺。

    火形命有一大忌,成婚而不拜,其夫命多舛。

    婦人連連允諾會照做,戰戰兢兢地問她要收多少費用,商慈瞧她命運確實可憐,便沒問她要錢,婦人千恩萬謝地走了。

    婦人走後沒多久,一位身材臃腫、方頭方腦的公子哥,大搖大擺地走近她的攤位。

    一撩衣擺,坐在她面前的椅上,抖開扇面,袖口上紋著的金絲閃閃發亮,一副十足地暴發戶相。

    他裂開一口半黃不白的牙,瞄了瞄商慈道:“測字。”

    這次商慈汲取了先前的經驗,瞧這胖公子的衣著裝扮也不像個窮困潦倒的,但又著實怕聽到他悲慘遭遇後再心軟,這一天就白做工了,她也是要吃飯的!

    於是索性先報價:“一錢。”

    胖公子從懷中掏出一粒碎銀子,擱在桌面上,一雙肉堆的眯縫眼是不住地往商慈的領口和胸口上瞟。

    商慈把銀子收了,指了指紙和筆:“公子想測什麼字,就寫下來罷。”

    胖公子用扇柄撓了撓腦袋,嘿嘿笑了兩聲:“我不會寫字。”

    “那你說我寫,”商慈將紙拿到自己面前,執起筆飽蘸了墨汁,“測什麼字?”

    胖公子盯著她握著筆桿的手指,柔嫩白皙的蔥尖一樣,指甲溫潤透著粉色,忍不住咽了咽唾沫,脫口而出:“美……我測美,美人的美。”

    商慈面無表情,一邊寫一邊接著問:“所測何事?”

    胖公子的視線依舊在商慈身上流連,好容易將思緒扯回到正事上來:“是這樣,最近我在和一個兄弟商量著做筆大買賣,我想測測,這筆買賣能做成否?”

    胖公子說完,商慈亦正好寫完,擱下筆,望著紙上的字,微皺眉頭,毫不客氣地直言道:“公子,您這買賣怕是要黃。”

    胖公子一怔:“怎麼說?”

    商慈將紙展開,指著未幹的墨蹟道:“您瞧,這□字拆開來看,上面是羊,下面是火,未羊即陰土,火屬陽,雖說土焚木生土,但你這土是陰土,兩生相克。”

    商慈又問:“不知公子做得是什麼生意?”

    胖公子囁嚅了半天,含糊道:“和人有關。”

    這般遮掩,多半是些上不得檯面的灰色生意,不是坑人的就是害人的,商慈笑了笑:“這□字含人,卻被死死壓在羊頭下面,寓意無出頭之日,且□同沒,無論怎麼拆解,這□字都是不吉。”

    胖公子急了,又從懷中掏出一錢銀子,遞到商慈面前:“那我換個字,重新再測一遍!”

    測字是占卜的一種,占卜有最基本的三個原則,即無事不占,不動不占,不可為同一事占卜多次。

    商慈耐心地解釋了一句:“這測字,靈光一閃脫口而出的字最靈驗,第二次測的字可就不準了。”

    “這……這可怎麼辦,姑娘,可有什麼破解之法?”胖公子急得拍大腿,巴巴地望著商慈,可回不僅是一臉色相,而是帶著殷切與懇求。

    “沒有。”商慈回答得很乾脆,“最好的破解之法,莫過於公子主動放棄這單生意,言盡於此,其他的,公子你自己定奪。”

    胖公子萬分懊惱,好似是因為測錯了字,才導致了這個心塞的結果。

    胖公子很清楚這筆生意對他而言有多重要,他不可能因為商慈的三言兩語而放棄,他抱著一絲僥倖,萬一商慈測的不準呢?這年頭靠譜的算命先生比清官還少,何況這算命的還是個年輕女子。可如果真是騙子,方才他求破解的時候,她為什麼拒絕了而不趁機訛一筆?哪怕圖個心理痛快,看在那筆生意重要的份上,他也願意掏錢啊,胖公子心下很憂慮。

    商慈眼見著胖公子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旋即腳底拐個彎,坐在了對面假瞎子的攤位上,假瞎子也拿起筆來寫寫畫畫,不知說了什麼,胖公子一臉釋然,隨即往假瞎子手裡大把地塞銀子……

    商慈既同情又促狹地瞥了那胖公子一眼,移開目光,繼續吆喝著招攬生意。

    就在商慈悠閒地開起了占卦攤子時,距她萬里之外的大澤山腳下的梁塘鎮,有這樣一番景象。

    青山邈遠,溪流潺潺,一片翠竹林立間,一人戴著斗笠,駕著紅鬃駿馬疾疾而行。

    緊繃著的下頜如冰雕霜刻,寬邊束帶勾勒出勁瘦的腰線,前傾的上身如利劍出鞘,割開無形的屏障,直指北方京都。

    馬蹄掀起塵沙,被風卷著飛揚。

    有行人恍若看見,那黑紗斗笠下,無意間傾泄的銀絲白髮,一晃而過,似錦如織。

    在胖公子走後,商慈的算命攤子便無人問津了,擺攤的第一天,只賺了可憐的一錢銀子,而對面的假瞎子倒是客流不斷。

    空坐了兩個時辰,商慈也不焦躁,算命這項主要是靠人們口口相傳,時間長了,在她這算過命的知道她的靈驗,一傳十十傳百,不怕沒有客人上門。

    擺了三天攤後,商慈發現對面的假瞎子不見了。

    後來從客棧跑堂的夥計口中得知,那假瞎子叫葛三爺,更喜歡別人稱他葛半仙,不是京城本地人,是兩三年前行走到京城來的,算命的手法還算準,平日裡行蹤不定,在商慈來之前,他就已經在此擺了半個月的攤,是時候該挪地了。

    據說這位葛三爺並不喜歡擺攤算命,更喜歡四處溜躂,似乎哪家遭了厄運或碰到什麼棘手的事,他第一時間就會循著風聲找上門去,本來他們這一行流動性就很大,跟鈴醫差不多,沒有什麼大件的傢夥什需要隨身帶著,走到哪兒算到哪兒便是。

    客棧的飯菜價錢略貴,這日商慈收了攤,在客棧不遠處的涼棚坐下,要了一碗雞絲面。

    望著面前那碗不帶一絲油花、飄著幾片綠油油的香菜葉的清湯麵,商慈吸吸鼻子,此刻又想念起師兄的好來。

    在大澤山的時候,雖然住的是簡陋的竹屋,睡得是蒲草編的草席,走到最近的村莊鎮集就要兩個時辰,但那時候的生活也是別有野趣,竹屋後面是一大片竹林,生長著大片的竹筍和野菌,屋前不遠處有條溪澗,河溝裡有蓮蓬和肥魚,師兄隔三差五也會上山打野味,就這幾樣有限的食材,師兄每天都能變著法做出不同的花樣。

    桂香松子魚、蜜汁蓮藕、燜筍絲、百合蓮子粥、栗子雞……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的。

    現在倒好,好容易養出二兩白肉的身體丟了,師兄也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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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5:56


    雖然這具新換的身子是個讓人見之不忘的美人,就連自己照鏡子的時候,都忍不住多看兩眼,但是過猶不及,這美對她現在來說是個麻煩,商慈扯掉下巴上系著的絲帶,將冪蘺摘下放在桌角——她以前跟著師父走南闖北,哪裡戴過這玩意。

    一年前師父就帶著小師兄出門遠遊,留下她和師兄看家,至今沒有音信,甚至還不知曉她已死過一輪的事。

    如今能指望的也只有師兄了,商慈輕輕吹開湯麵上的菜葉,比任何時候都期望師兄能早點來尋她。

    剛夾了一筷子面,還未放進嘴裡,忽聞一陣喧天的嗩呐鑼鼓聲夾雜著哀怮的低泣,由遠及近。

    循聲偏頭看過去,只見遠處朝著她迎面走來了一隊送喪隊伍,白花花的引路紙錢宛若漫天飄飛的雪花,鋪天蓋地地撒至街道兩旁。

    整個送喪隊浩浩湯湯,清一色的束著喪帶踩著白靴,身著白絹喪服,蜿蜒近百米,可見是城裡的大戶人家。在隊伍中間,四個壯漢肩挑手臂粗的木橫,四平八穩抬著紫衫木暗八仙壽棺,隊伍最前方,緊跟著開道鑼之後的應是這家裡的長子,打著引魂蟠,一臉悲戚之色。

    嗩呐、海笛、九音鑼合奏出悲情的音調,有些刺耳,仍壓不住那一波蓋過一波的哭喪聲,引得不少路過的行人駐足唏噓。

    望著那群送喪人,商慈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咬著筷子想了半天,大大的“重喪”兩個字滑過腦海。

    正庚連七甲,二辛八乙當,

    五丁十一癸,四丙十壬方,

    三九逢戊日,六臘己重喪。

    商慈瞳孔微縮,今天是六月六,也就是口訣中的六臘已,正犯了重喪日!

    重喪,即再次發喪,也就是說如果有人在這一天死去或者下葬,那麼這家人在一年之內必定會再死一人。

    就在商慈算日子的空當,送喪前頭隊伍已經越過了商慈。這家人必定不知這重喪日的忌諱,她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只見送喪隊忽然停了下來。

    一身襤褸的小乞丐正攔在路中央,直條條地站著,環顧一圈後,大聲道:“嘖嘖,今日發喪,上趕著去送死?”

    手持旌蟠的家族長子抽身上前,怒喝道:“小乞兒,你在胡說什麼,還不快滾開,別擋著道!”

    小乞丐被噴了一臉唾沫,渾不在意地撓撓頭:“你信不信若你家老頭就這麼入下了葬,一年之內,”抬手指了指那長子及他身後的一票眾人,“或是你,或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得隨你們老頭陪葬去……”

    本來父親去世已是悲極,又被莫名其妙地‘詛咒’陪葬,那家長子氣得火冒三丈,眼皮直跳。

    什麼時候蓋棺、什麼時候下葬,都是有定好的時辰的,旁的不說,要是讓這小子誤了時辰,他得被族中長輩給唾駡死!

    “哪裡跑來的瘋子!”長子懶得與小乞丐廢話,驟然抬腳,狠狠踹在他的肚子上。

    小乞丐身形單薄,直接被他踹滾出去三尺遠,摔在地面上,雙手捂著肚子,蜷曲得像個蝦米。

    送喪的長子冷哼一聲,轉身準備命令喪隊繼續前進,只見面前不知何時又出現了一位頭戴白紗帷帽的女人,

    “有什麼話好好說,動手打一個孩子算是什麼行徑?”

    商慈一面痛斥著,一面彎身去扶那小乞丐,小乞丐的頭髮半長不短,亂糟糟地披散下來,連面容都看不清晰,商慈完全沒注意到那雙發梢遮掩下的眉眼,閃過一抹黑沈的陰鷙。

    隊伍在原地停留了半天,漸漸騷動起來,從人群中走出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懷中抱著靈牌,走上前問那長子:“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長子指著他二人:“那小乞兒過來攔路,說什麼今日入殮是上趕著送死的話,簡直荒謬!”

    商慈此時開口:“小乞丐說得沒錯,若今日安葬先人屍骨,一年之內,貴府必定再出白事。”

    許是遮面的白紗平添了幾分神秘感,年輕些的次子也不似長子那般魯莽,認真聽進了商慈的話,皺眉問:“不知姑娘是……?”

    “我是誰不重要,今日是未月己日,恰犯重喪,信或不信,全憑你們。”

    次子和大哥對視了一眼,有些為難:“送喪隊伍都走到這兒了,不可能再回去。”

    “準備一個小棺材,裡面裝桑木或者柏木小人一個,隨棺木下葬,可保無虞。”商慈語氣有些冷淡,說完轉身便走。

    小乞丐聞言默然抬頭,思索片刻,望向商慈的背影,烏沈的眸子一點點發亮。

    那家的長子和次子低語商量了兩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況且又不是什麼很麻煩的事,於是轉身叫來下人,臨時派去置辦木制小人和小棺材。

    商慈一邊往客棧方向走,一邊心下腹誹,如今真是好事也做不得了,那小乞丐雖然出言不太禮貌,但畢竟是好心提醒,不由分說地就被挨了一腳,這也太憋屈了。

    雖然對那家長子的做法很不齒,這是牽扯到人命的大事,她捫心自問,不可能視而不見,於是在做了好事的同時,她心裡有點不痛快,自然沒有好臉色。

    商慈有些心痛地踢了踢路邊的石子,可惜了那碗面!

    走著走著,商慈似乎察覺到什麼,刻意地放緩腳步,走走停停,終於在快走到客棧門前時,她忍不住了,猛地回身。

    “小乞丐,你老跟著我幹嘛?”

    小乞丐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後已經很久了,自以為沒被她發現,乍見她轉身質問,有一瞬間被抓包的慌亂,他很快鎮定下來,張口欲說什麼,只見面前伸出來一隻手,白嫩的掌心裡躺著一顆碎銀子。

    “拿去買點吃的吧。”

    小乞丐抿抿唇,毫不客氣地拿過銀子放進懷裡,同時裂開一口白牙:“姐姐,你收留我吧。”

    “別看我長得瘦,力氣大著呢,我什麼都會幹,什麼髒活累活都能幹,只要每天給我兩個饅頭就好,我很好養活的,不會給你添任何麻煩,”小乞丐看著一臉莫名其妙的商慈,心一橫,拋出來的話擲地有聲,“不管你收不收留我,總之,我跟定你了!”

    商慈詫異地望著這個比她還略高一些的少年,看樣子年紀十四五歲,清澈的嗓音帶著些許粗啞,應該是正處於變聲期的緣故。他是如何既收了她的銀子,又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番話的?她這是遇見碰瓷……的了?

    隔著飯桌,商慈看著她面前正呼哧呼哧大快朵頤的小乞丐,默默扶額。

    半柱香前。

    “你選錯人了,我初到京城,自己都還沒著落,如何收留你?”

    商慈面無表情地說完這話,不等小乞丐回答,轉身邁進了客棧大門。

    穿過大堂,剛想拐進走廊,餘光瞥見小乞丐正猶豫著站在客棧門外的臺階上,想進又不敢進,店小二看見了,順手拿起擺在牆根的掃帚走過去,直接往他腳下掃。

    店小二每掃一下,小乞丐便可憐巴巴地往後縮一步,身影逐漸暴露在烈陽下,拉出纖瘦欣長的光影,小臉上烏漆抹黑的,唯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含著水光直勾勾地看著她,有種被遺棄的失落。

    商慈愣了愣,他的眉眼,竟有幾分像他的小師兄庚明。

    不過庚明可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賣萌撒嬌裝可憐這幾個字永遠和他不沾邊,一想起這事,算是一手把他帶大的商慈就心塞無比。

    那年她七歲,被師兄撿回了家,師父見了,怒眉橫目,第一句話便是:“剛撿個小的還不夠,你又給我拎回來一個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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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6:18


    商慈順著師父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尚在繈褓之中的庚明。

    巽方悠悠地開口:“留下大的,照顧小的。”

    師父聽了覺得很有道理,他們兩個男人都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這女童雖說也是個半大的娃娃,但女孩子到底要比毛手毛腳的他們要精細些,就因著這麼個緣由,把商慈收進了門下。

    師父這人其實很沒原則,但在師門輩分上卻很較真,商慈比庚明晚三天入師門,理所應當地成了最小的小師妹。

    可以想像出她一手托著奶娃屁股,一手撫背,輕哄“小師兄不哭”的場景嗎,可以想像出她捧著飯碗,氣喘籲籲地到處追喊,給小師兄餵飯的場景嗎,可以想像她氣急要揍他屁股,卻反被他一本正經地指“長兄如父,你這樣做是大逆不道”的場景嗎……

    說多了,那都是淚。

    小師兄如今長大了,雖然身量才堪堪長到她胸口,一口一個小師妹卻喊得無比順溜,在師兄和師父面前,庚明懂事又乖覺,而在商慈面前,惡劣被放大了十倍,總能把她氣得牙根癢癢。

    不遠處的少年有著和庚明一樣濃墨重染的黑瞳,眼角平齊,眼紋細長,看上去似乎總是笑眯眯的,是很有福相的睡鳳眼。

    他被店小二徹底掃下了門前的臺階,為了能看到商慈,半踮著腳,拉抻著脖子,眼波流轉,一直在往她身處的方向張望。

    商慈感覺她的心突然像被人扯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初遇,那只穿過雨幕,並不寬厚的手掌,卻蘊含著足夠溫暖人心的力量,那時候的她,何其幸運。而這個小乞丐,又何嘗不是當初的自己,如果自己當初不是被師兄撿到,她如今的境地只怕也和那小乞無異……

    到底沒忍下心,喊住還在厲聲驅趕小乞丐的店小二:“我認識他,讓他進來吧。”

    店小二有些詫異地看看商慈,再看看身旁的小乞丐,自然不好再說什麼。

    商慈再次轉身的同時,小乞丐粲然一笑,一步縱跨三臺階,?溜鑽進了大堂。

    面前擺放的菜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減少,商慈深深有種被欺騙了的無力感,說好的兩個饅頭呢?!

    木箸遊走,瓷碗漸漸壘起,商慈靜靜地看著小乞丐,吃相並不難看,但是夾菜的速度倒是離奇地快。

    “你叫什麼?”

    小乞丐正扒拉著第四碗米飯,聞聲抬頭回道:“流光。”

    商慈把筷子放下:“流光?這算什麼名字,你沒有姓?”

    他搖搖頭:“沒有,這是一位先生給我起的,取意德厚者流光。”

    商慈想了想,又問:“那你的家人呢?”

    流光默了一瞬,恰到好處地歎了口氣,幽幽道:“我若還有家人,又何至於流落街頭當乞兒呢。”

    這樣的回答並不出她的意料,商慈饒有興味地打量著頭都快埋進碗裡的流光,這小子從纏上她開始,所表現出的這份察言觀色的眼力見兒,可與方才攔路送喪隊的氣勢判若兩人啊。

    雖然已暗自做了決定,商慈還是問出了盤桓在心中的疑問:

    “你怎麼會知道重喪日?”

    流光拿著筷子的手僵了僵,頭也沒抬,甕聲道:“……也是給我賜名的那位先生告訴我的。”

    商慈對他的回答不置可否,挑了挑眉道:“先說好了,我不是白養你,你得替我幹活跑腿,你也看到了,我目前在這間客棧常住,客棧的房錢也不便宜,我每天要在東街擺攤算卦,你要幫我搬桌椅,招攬客人……”

    客棧離她擺攤的地方有一刻鐘的腳程,這幾天都是店小二在幫她搬桌椅,每回商慈都給他十個銅板,饒是這樣,商慈也有些不好意思,客棧生意挺忙,她借桌椅就算了還天天借人手,得虧掌櫃是個好說話的老伯,而現在商慈可以理所當然地把這差事交給小乞丐了。

    流光眨眨眼,迅速應道:“這都不是問題!”

    商慈隨即起身,到櫃檯處跟掌櫃開了間下房,就在她房間的隔壁,先繳納了一個月的房錢,商慈肉痛地捂著又癟下去一層的荷包,心下安慰自己,銀子橫豎是用來花的,只要給他吃住,換來一個苦力,不虧。

    “吃完趕緊去洗個澡罷,我在走廊盡頭的房間,你就住在我隔壁。”商慈囑咐了流光一聲,隨後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進了屋子,商慈取下帷帽,如今正值大暑,在日頭下一坐一整天,身上早就出了一層薄汗,又叫來小二送熱水,滑進木桶,放鬆筋骨,足足泡了半個時辰。

    剛換完衣衫,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打開門的瞬間,商慈愣住了。

    如果還不是那一身打滿了補丁、破破爛爛的灰色短襟,完全認不出來這是原先那個小乞丐,亂糟糟的雞窩頭沒了,柔光順滑的黑髮搭在肩頭,臉上的髒灰也洗淨了,露出秀致清挺的五官,雖形容偏瘦,纖細的脖頸纖細的手腕,像只正在抽條拔高的竹筍,但有著這個年紀該有的蓬勃朝氣。

    流光見到商慈也愣住了,滿臉寫著驚豔與愕然,似是也沒想到白紗之後是這麼一副容貌。

    他反應很快,倒是先脫口誇了出來:“姐姐,你長得真好看。”

    這話要是從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口中說出來,那妥妥地是在*,可從這麼個半大少年口中說出,且語氣認真誠懇不帶一絲狎昵的意味,語境頓時就不一樣了,饒是商慈這個不太受用馬屁的人,也心花怒放地受了這句誇讚。

    “走,我帶你出門逛逛,置辦身新衣裳。”

    商慈大喇喇地拍了拍他的肩,轉身去拿帷帽,重新系上。

    流光微垂著眼,目光正好落在腳尖上,從草鞋裡探出頭來的兩隻大拇指有些羞怯地往裡縮了縮。

    臨近夜晚,商慈和從頭到腳已徹底煥然一新的小乞丐回了客棧。

    商慈囊中羞澀,如今多養了個人,一文錢更是要掰成兩半花,雖然買得都是些尋常的衣物,但此時的流光與小乞丐三個字全然不沾邊了。

    小乞丐許是嫌長髮易生蝨子,一刀將頭髮絞成了齊肩,如今是綰也綰不起來,懶散地披著,發質卻意外地烏黑油亮,襯得一張臉白皙清秀,如今襤褸的衣物也換掉了,渾身上下再尋不出乞兒的蹤跡來——街上的乞兒大多面黃肌瘦,像他這樣稍微捯飭一下就這麼整齊的,也是少見。

    店小二見二人回來,瞥見小乞丐的一身新衣,隨手將汗巾搭在肩上,笑著說了句:“姑娘心善。”

    面對之前拿掃帚驅趕過他的店小二,流光有些不自然,偏頭看商慈,只見她只是朝著小二微點了點頭,便穿過大堂,拐進了走廊。

    流光沒有想到她會專門給自己開一間房,客棧一晚的住宿可不便宜,推開屋門,是乾淨整潔的床鋪,他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睡過床了,好似在記事起,他就在各地流浪,宿在馬棚或殘破的廟宇祠堂,卷著草席,敷衍了事。

    原以為她就算不是大富大貴,至少也是位小姐,可沒成想她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聽她說,似乎還在每日靠擺攤謀生?

    一陣負罪感油然而生,流光仰躺在床上,滿懷心事。

    防人之心不可無,商慈回了房間也在琢磨,這小乞丐上趕著跟著她,到底是為什麼呢?

    要說為了財,在這京城地界裡,隨便朝街上丟一把石子砸著的人都比她有錢,有啥值得被惦記的呢。

    要說為了色……回憶起那個只比自己高一丁點的少年,明顯稚氣未脫,一雙清澈的睡鳳眼眨啊眨的神情,這念頭在腦子裡一過,商慈自己都覺著是自己思想齷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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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6:40


    既然這兩條都不是,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他們都是在京城舉目無親的可憐人,互相做個伴有個照應也挺好,左右她也不會在京城久留,能幫他一時是一時。

    第二日清晨。

    商慈整理完衣衫出門,見隔壁屋子還緊合著門,以為小乞丐還貪睡著,正欲敲門時,見小乞丐手捧著兩只用油紙包著熱氣騰騰的大白包子,朝她走過來,分給了她一個。

    商慈伸手接過,隨口問:“你哪裡來的錢?”

    “你昨天給了我一錢銀子,你忘了?”流光眨巴著眼,啃了口包子。

    商慈這才想起來有這麼回事,吃完包子,她便帶著她新得的小跟班出門擺攤去了。

    小乞丐果真如他所說,雖然長得瘦,力氣倒不小,一手扛著一把椅子,身後背著一包袱的零碎東西,走得健步如飛。

    擺攤的時候,流光也沒閑著,扯著嗓子吆喝招攬客人,甚至跑到了街口去拉客。

    商慈頗為無奈地看著小乞丐吆喝到臉漲通紅,看樣子比她這位擺攤的正主還要賣力。

    又是一位客人上門。

    當那位樣貌敦厚老實的漢子,堆著笑從懷裡掏出一張折好的紙張遞給她時,商慈忍不住眉頭微蹙。

    這可真是件怪事,自打對面葛三爺走了後,來占卦算命的客人是多了些,但是十有八九,開口便都是同一句“需不需要生辰八字”或是直接把準備好的八字遞給她。

    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商慈直接把那張紙推了回去:“這生辰八字切不可胡亂給人,若碰見了居心叵測的高人,借了你的機緣福運,吃了啞巴虧都沒處申。”

    壯實漢子很是驚訝,磕巴道:“這……這機緣還能被借走?”

    “又何不能。”商慈淡淡地抬眼,對她來說,用生辰八字藉機緣或是害人簡直易如反掌,就像之前王府的煞局,也是通過生辰八字來鎖定意圖要害的人,否則這種無差別害人子嗣的煞局,早就被人發現了。

    那漢子有些不確定地自言自語:“我這一個月來幹啥啥倒楣,難不成是被人借了機緣?”

    商慈眸光微凝,問他:“你好好想想,最近有沒有把生辰八字給了旁人?”

    那漢子回憶了半響,喏聲道:“兩月前,我閨女出嫁,我便去請葛半仙擇了個吉日,他不但要了我閨女和女婿的八字,連我和我媳婦的都要了。除此之外,倒沒再給過旁人,那葛三爺是京城有些名氣的算命先生,但凡向他算命占卜的都是先取八字,這是眾人皆知的習慣啊……”

    商慈心裡頓時警醒,但無憑無據,她也不好僅憑猜測就斷言,只道:“這黴運只是一時的,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機緣被借走,遲早也會還回來。”

    藉機緣這種事很是損陰德,跟小偷竊賊沒什麼分別,只不過後者偷得是油米銀子,他偷的是福氣和機遇。

    舉頭三尺有神明,天道即公平,這一直以來都是商慈信奉的。因為她吃得是相術算命這碗飯,師父多次告誡過她,藉機緣這種事能不幹就不幹,從別人那兒借來的東西日後總是會還回去的,拿今後的姻緣仕途還機緣,或是拿壽數還機緣,可謂是得不償失。

    商慈有些想不通地咬著筆桿,如果這事真是那假瞎子幹的,他又何必呢,一把老骨頭了,冒著可能會減壽的風險,存那麼多福運機緣,有那個命去享受麼?

    那位葛三爺混跡市井多年,想來也是個人精,商慈並不認為他會目光短淺蠢笨如斯,用壽數去換金銀財物,再者說,不是人越老越怕死,越惜命麼?

    他這般肆無忌憚,難道……他有可以抵擋天道規則的法器?!

    這猜測一冒出來,商慈自己都被嚇到了。

    那可是只在傳說中存在的東西,有了它,相當於在天道面前有了鐵卷丹書、免死金牌,從此不懼因果,報應不顯。

    師兄當初違逆天道為自己續命,這冥冥之中不知被減了多少的壽數,如果能得到可以抵擋天道規則的法器,那麼那些減掉的壽數……

    然而念頭只閃過一瞬,商慈就自嘲地搖了搖頭,自己是有些魔怔到異想天開了,這種逆天的寶貝哪那麼容易尋到,而且這些年來,也從未聽說過有哪位同行見過此類法器——有了它相當於有了胡作非為卻不會被懲罰的資本,人性的貪婪註定了擁有它的主人不會默默無聞,被同行覺察是遲早的事。

    “婉姐姐,你怎麼了?”關切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一隻纖瘦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是流光。

    商慈這才回過神來,連那漢子什麼時候走了沒察覺,她一直保持著手握筆的姿勢,雪白紙上洇了一大團的墨蹟。

    為了能儘快探聽到有關薑府的事,商慈對外自稱薑婉,流光得知後,便一直“婉姐姐”“婉姐姐”地喊她。

    “沒什麼,方才想了些事有些出神了,”商慈放下筆,抬頭看了看天色,“時辰不早了,準備收攤去附近吃點東西罷。”

    流光哎了一聲,幫忙來收拾桌上的筆墨紙硯。

    在街邊擺了四天攤子,四周街坊都混了臉熟,商慈將桌椅都堆在典當行的牆根處,吃飯的這會子功夫,也不怕丟。

    街上人流如織,商慈的視線掠過人群,無意間捕捉到其中一個有些熟悉的背影,當下一頓。

    灰皺皺的道袍,黑色瓜皮帽,隨著步伐走動而一晃一晃的山羊鬍鬚,有些佝僂瘦削的身形,不是葛三爺又是誰!

    真是無巧不成書。

    眼眸轉了轉,商慈偏頭喊了聲流光,循著那背影,率先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流光一回身,見商慈已快步走出去好遠,連忙撒丫子追,邊跑邊喊:“婉姐姐,等等我——”

    “小聲點。”商慈回頭,朝他使了個眼色。

    流光摸不清狀況,氣喘籲籲地扯了扯肩上的布帶:“你怎麼突然走了?”

    “跟著他。”商慈只管大步走,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流光順著她的眼神,看到了葛三爺的背影,先是微愣,隨即眼底滑過一絲慌亂。

    這一停頓的功夫,又和商慈拉開了幾步路的距離,流光欲言又止,垂下眼咬了咬唇,就地一滾。

    “……哎唷,我的腳……”一聲痛呼從身後傳來。

    商慈聞聲頓住腳,回頭:“怎麼了?”

    流光抱著右腳癱坐在地上,仰著臉望著她,一臉可憐巴巴的痛苦之色:“我的腳扭了……”

    “……”

    商慈看看漸漸隱入人群的葛三爺,又看看坐在地上的流光,歎口氣,到底轉身走了過來,蹲下查看他的傷勢:“你也是,好好走著路也能扭到腳,怎麼樣?痛得厲害麼?要不要去醫館……”

    “不……”流光原本想說不礙事,但又怕商慈丟下他繼續去追葛三爺,於是遮遮掩掩地捂著腳踝,垂頭啞著聲道,“痛得厲害,怕是……扭到筋骨了。”

    不遠處正好有一家醫館,商慈把他攙扶起身,流光單腳站立,由著她扶著,一蹦一蹦地往前走。

    商慈心中有些狐疑,但看小乞丐眼底閃著水光,唇角抽動著,嘴裡不時地發出嘶嘶的吸氣聲,倒不像是裝的,暗歎一聲錯過就錯過吧,反正京城地界就這麼大,總會有再碰上的時候。

    這家醫館口碑不錯,平日裡生意很好,上門來診脈的病人排著長龍,商慈二人進了醫館大門,找了個條凳坐下,默默地排著隊。

    坐診的是位鬍子花白的老郎中,說話慢,診脈慢,開方子運筆也慢吞吞的,倒沒有一人催促,都在靜默地等待——求人看病,有不滿也不敢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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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6:57


    等了一炷香的時間,流光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問:“我的腳不怎疼了,這兒的診金也不便宜,要不咱們回去罷?”

    前面只剩一位病人,眼看著要排上了,商慈輕聲回:“下一個就輪到我們了,還是讓大夫看看吧,萬一傷到了骨頭就麻煩了,還在乎那幾錢銀子?”

    流光不好再說什麼,乖乖閉上了嘴,只是那不時顫動的睫毛,洩露了他此刻慌亂的心思。

    排在他二人前面的,亦是一位頭戴白紗帷帽、一襲白色煙羅褶裙的姑娘,身邊還跟著一個年紀不大的小丫鬟,衣料皆是名貴的緙絲錦緞,瞧這裝束打扮,應是貴族家的小姐。

    老郎中詢問那姑娘的病症,她低垂著頭,有些難以啟齒的窘迫,幾番猶豫之下,悄悄拉開了一邊衣袖,露出了半截胳膊。

    白衣姑娘聲音帶抖:“我也不知這是怎麼了,一年前手心裡長了一塊黃豆大的黑斑,當時並未在意,誰知現如今,已經漸漸長成這副模樣……”

    白衣姑娘身段豐腴,嗓音婉轉,掀開寬大的袖口,以為入眼的會是一條白皙雪膩的纖臂,卻沒成想,那纖臂之上滿是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黑色斑塊,乍一看像苔蘚似的,甚是駭人,且在手肘部分,那黑斑完全沒有淡化的跡象,且看她渾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連面都不露的模樣,可見這黑斑不止只長在一條胳膊上。

    老郎中手中的筆桿都掉了,大驚失色:“這、這是花柳病啊!”

    醫館內並不嘈雜,老郎中這嗓音不大不小的一句,瞬間吸引了醫館裡所有人的目光。

    當下所有人低語紛紛,看那姑娘的眼神都變了,像看見了什麼可怕的病原體,原本挨著她近的人瞬間後退好幾步,滿眼的驚恐厭惡。

    花柳病是現世的絕症了,很難根治,不僅病患飽受折磨,重點是會傳染,並且這病的名聲又臭,多在青樓女子之間傳播,尋常人家都是聞之色變。

    商慈眸色沈了沈,除了那郎中,就屬她離得最近,看得最清楚。

    那些駭人的黑斑,哪裡是花柳病,分明是……

    白衣姑娘像是被四周人怪異的眼神蟄到,迅速地拉下袖口,肩膀微微的顫抖,白紗輕晃,瞧不見她的神情,但見她十指緊緊攪著帕子,骨節泛白,想必是難堪到了極點。

    她身旁的小丫鬟長得圓臉圓眼,一團和氣,沒成想卻是個厲害的,當即啐了老郎中一口,反唇駁斥:“我呸,你這庸醫休要血口噴人,我家小姐分明還是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會得哪門子的花柳病!你睜大眼睛看看,花柳病是紅斑,奇癢難忍,我家小姐這是黑斑,不痛不癢,你說說這怎能一樣!”

    老郎中許是歪攪胡纏的客人見得多了,見丫鬟這般出言不遜,倒也沒慍怒,頗有幾分憐憫地語重心長:“你說得也有道理,可若如你家小姐所說,這黑斑是陡然間生出,而非娘胎自帶,只怕是惡疾,且老夫診了這麼多年的病,從未見過此奇症,與之最相近的就是花柳病了,短短一年時間,這黑斑能從黃豆大蔓延成這地步,以老夫之見,你還是早點回去,給你家小姐準備後事罷……”

    那丫鬟一聽‘準備後事’四個字更是炸了毛,氣得臉色泛紅,一手叉腰,另一隻手都快戳到老郎中的鼻樑上:“什麼妙手回春,什麼醫者仁心,我呸!你見識短淺、醫術不精,還汙蔑我家小姐清譽,真是豈有此理!”

    白衣姑娘從條凳上起身,強忍哽咽:“祿兒,算了,咱們走罷。”

    “小姐,你別聽這庸醫胡說,總會有辦法的,我們再換一家看,這京城的醫館那麼多,我就不信沒人能看好這病……”小丫鬟扶著白衣姑娘往外走,不住地安慰她。

    白衣姑娘有些洩氣:“這已經是第三家了……”並且每次診斷的結果都是一樣,她的信念快要被消磨殆盡,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夠的勇氣一次次承受飽含歧視的眼神與非議。

    “實在不行,還是告訴老爺夫人吧,請太醫署的人來診,這醫館裡的郎中醫術哪比得太醫……”小丫鬟苦口婆心地勸慰,頓了頓又道,“我知道小姐是擔心消息外露,與沈家親事會黃,但這日子一天天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若那沈家公子真因為這事退親,也算認清一位薄情的負心漢。”

    白衣姑娘沒再言語,只是沈默。

    商慈把她二人的對話聽了一耳朵,心裡越發糾結了,看來這二人是一點也不清楚這病的根源,這病得對症下藥,看大夫有什麼用。那姑娘雖然現在看起來與尋常人無異,但不消多久,那黑斑侵進入骨,只怕神仙也難救了。

    流光見她的注意力被那主僕二人吸引,他正愁找不到藉口離開,於是連忙開口說:“我在這坐了一會,感覺腳好多了,不信你看……”

    說罷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以表明他比方才腳不沾地的情況好上許多了。

    “那好,你在這等我一會。”

    商慈想了想,丟下一句,轉身邁出門檻。

    “兩位姑娘,請留步,”商慈沒幾步就追上了那主僕二人,二人聞聲回頭,商慈沒有拐彎抹角,望著白衣姑娘,直言道,“我可以治好你的病。”

    白衣姑娘靜默未語,小丫鬟滿臉的不可置信,既驚疑又驚喜地脫口道:“你說什麼?”

    小丫鬟滿臉的不可置信,既驚疑又驚喜地脫口道:“你說什麼?”

    “我可以治她的病。”商慈又重複了一遍。

    雖然剛剛在醫館裡的那一眼,已看了八九不離十,但謹慎起見,商慈還是上前卷起白衣姑娘的袖子,細細查看了一番,毫不避諱地用指尖摩挲黑斑,——觸感平滑,沒有凸起,與尋常皮膚沒有絲毫區別,一切都與師父曾跟她說過的一樣。商慈更加篤定了自己一開始的猜測。

    白衣姑娘像是被她的動作驚嚇到,傻傻地由她摸著自己的手臂。

    所有人一看到她的黑斑都唯恐避之不及,除了丫鬟祿兒,不但不害怕,還敢上手摸的,她是第一個。

    “果真如此。”商慈放開她的手臂,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周芷清和小丫鬟祿兒對視了一眼,祿兒語氣恭謹地開口問:“敢問姑娘,我家小姐究竟患的是什麼病?可有法子醫治?”

    “這並非是病,你家小姐現在看起來並無大礙,只是時間長了,恐性命不保,”商慈頓了頓,目光轉向白衣姑娘道,“三言兩語我也解釋不清,姑娘待回了家中,務必要告知令尊令堂,今日天色已晚,如果姑娘信得過我,明日可來東街的福臨客棧找我。”

    若剛開始,周芷清對她還有些懷疑,但方才她那一番撫摸黑斑的動作,已全然打消了她心裡的戒備。

    周芷清有些怕屆時找不到她人,連忙問了句:“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商慈眉眼微斂,自然地回道:“我叫薑婉。”

    薑婉?

    周芷清愣了愣,她印象中有個女兒叫姜婉,父親同是朝中官員,她與薑婉又是同齡,在京都貴族小姐圈內的大小場合中難免碰過幾面,瞧著面前這人帶著帷帽,看不清面容,但身形和聲音都和那之女很相似,難道這倆人是同一人?

    周芷清細細地打量商慈,很有些不確定,那薑婉美則美矣,只是性子很是懦弱怕生,幾次賞花詩會總是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裡,偶被姐妹們調侃幾句,更是臉紅如血、連話都不會說了,而面前的女子無論說話行事都很有條理,氣質是截然不同,且薑姓婉名都很常見,京城那麼大,遇見同名同姓的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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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7:15


    而另一邊,商慈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碰上了原主生前的熟人,她從原主那裡繼承的記憶只有刻骨銘心的幾段,若是碰見原主他爹,或是害她害慘了的繼室馮氏與妹妹姜琉,她倒能認出來,可像周芷清這樣,與自己僅有過幾面之緣的,她哪裡認得。

    三人道了別,商慈一扭頭,便瞅見流光斜倚在醫館的門框上,老郎中對面依舊排著長龍,商慈瞧他不像有大事的樣子,便直接在櫃檯處拿了副治跌打扭傷的膏藥,就此離開醫館。

    二人在路邊攤一人一碗餛飩,準確地說,是她一碗,小乞丐三碗,就這麼解決了溫飽問題。

    吃餛飩的時候,流光想到方才聽到的她三人的對話,咬著筷子問:“婉姐姐,你要替那小姐治病?”

    “不然呢,”商慈微低著頭,挑著碗裡的香菜,“她會死。”

    “我明天可以跟你一起去嗎?”流光好奇地眼眸發亮。

    商慈瞥了眼他的腳;“就你這樣還想去湊熱鬧?”

    “我……我休息一晚上,明天會好的。”流光悶聲道。

    他有些後悔當初為什麼“靈光一閃”用扭腳這麼蹩腳的藉口,不光裝得辛苦,若是因為這個,而錯過了明日的好戲,那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啊。

    回到客棧,商慈拿著那副治跌打的膏藥,來到了流光的屋裡。

    流光終於逮住了這麼一個契機,趁她幫自己上藥的時候,下了很大的決心,面上佯作若無其事,歪著頭看她往自己的腳踝處認真地抹著黑糊糊的藥泥。

    “婉姐姐,你知不知道什麼是十二藥精?”

    “聽說過,”商慈動作微頓,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塗抹,“天精巴戟,人精人參,地精芍藥,日精烏頭,月精官桂,鬼精鬼箭子,神精茯神,山精桔梗,道精遠志,香精杜仲,獸精狼毒,松精茯苓。”

    “十二藥精是巫醫一族的秘傳,巫醫也分許多派系,派系不同,十二藥精的搭配使用方法也不同,其中最出名的要屬苗疆一支,輔以毒蟲蛇蟻,可治病亦可害人。”

    “巫醫……苗疆……”

    流光喃喃自語,忽感腦海中記憶一片混亂翻騰,像是觸及到某種禁忌的鑰匙,太陽穴傳來一陣炸裂鈍痛,伴著耳鳴。

    商慈見他雙手按著太陽穴,眉頭皺起的模樣,以為是碰到了他扭傷的筋骨,有些歉然地縮回手:“是我下手太重了麼?”

    流光仿若未聞,雙眼緊閉著,睫毛微顫,雙手揉捏著額頭,仿佛在忍受著巨大痛苦,雙唇繃成了一條直線。

    他這表現有些太不正常,商慈微微俯身:“喂,小乞丐,你沒事吧?”

    他緩緩睜眼,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額頭上,牙齒在打顫:“婉姐姐,幫我揉揉,腦袋疼……”

    商慈完全把他當小孩子,從未考慮過男女有別這種事,就勢就坐在床邊幫他按腦袋。

    柔軟帶著淡淡香味的指尖,恰到好處在額頭上輕揉,讓他漸漸放鬆下來,嘗試著轉移注意力,摒卻腦海中“巫醫”“十二藥精”的字眼。

    額角的鈍痛消失,流光逐漸清醒,眸光落在離他一尺之距的商慈身上,清麗精緻的秀眉下,一雙濃墨重彩的眸子,閃著溫潤恬淡的光,那雙好看的眼睛此刻正全神貫注地放在自己身上,配合額頭上傳來的柔軟溫暖的觸覺……

    他感覺自己的臉頰騰地燒起來。

    他躲閃著,支支吾吾地說:“婉姐姐,我不疼了,你……早點回去休息罷……”說罷?溜鑽進被窩,將腦袋埋進被子裡,動作之迅速矯捷,讓商慈愣了愣。

    “好吧,你也好好休息著,沒事不要隨便走動。”商慈叮囑了句,轉身回了屋。

    第二日一早,商慈正準備一人出門擺攤時,又見流光捧著兩個包子,生龍活虎地蹦跳著朝他走來。

    “我說今日腳會好的吧,你看,”流光在原地轉了兩圈,還做了兩下蹲馬步的姿勢,大咧咧地笑,“多虧了婉姐姐幫我上藥。”

    商慈接住他丟過來的包子,同時把身後背著的包袱丟回給他,沒說話。

    出門前,告訴了店小二,若有人來找她,就說她出門擺攤,黃昏前會回來,雖說答應了替那小姐治病,但她可不會因為等他們,而耽誤一整天的時間。

    擺了一上午的攤,客人寥寥。

    臨近中午,還是那個時間,商慈留了意,暗中觀察街上來往的行人。果然,不負她期望,葛三爺還是那副與眾不同的打扮,混在人群中,在往與昨天同樣的方向走去。

    他一出現,瞬間就被商慈盯上了。

    流光在一旁看著,暗歎一聲,終究是禍躲不過,難道他還要假裝扭傷另一隻腳嗎!

    葛三爺看起來心情很好,哼著小曲邁著款步,完全沒注意到跟在他身後的商慈和流光二人。

    穿過兩條街道,葛三爺腳下打了個彎兒,拐進一家店鋪。

    商慈走上前,那家店門大敞,不時傳出喊大喊小的喧嘩聲,抬頭看了眼匾額,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鴻門賭坊”。

    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偷了那麼多機緣,只是用來賭錢,真有出息!

    商慈抬手壓了壓帽檐,偏頭看了跟在身後的流光一眼,逕直抬腿走了進去。

    商慈一進那賭坊,撲面而來一股劣質脂粉混著男人汗臭味的汙濁氣。

    輕掩鼻底,掃視一圈,在一片油頭垢面的漢子中,並不見葛三爺的身影,整個賭坊共三層,想必是上樓了。

    有位跑堂夥計迎上來,神色不明地打量了眼白紗遮面的商慈,僵笑著問:“喲,客官,您這是……?”

    賭坊鮮有女客上門,那其中穿紅戴綠、春衫半解,對著賭客賠笑逢迎的女子,都是賭坊自家養著的賭妓。

    商慈這身素雅的打扮與賭坊的氣氛格格不入,夥計多半把她當成來尋釁滋事、前來捉夫君的悍婦了。

    商慈沒說話,先是環顧這坊間的陳設格局,黃楊木的八仙桌一次排開,每張桌前都圍著一圈賭徒,兩側有樓梯通向二樓。

    屋頂橫樑上用紅線墜著上百枚銅錢,乍一看是無規則的形狀,沒什麼稀奇,可若是走到大堂中央,從下往上看,會發現這些銅錢組成的形狀,很像一條搖尾擺首、似要沖天而上的金龍,而在“龍首”之下,正擺放著一件高腳花幾,花幾之上有一隻青花瓷蓮鶴紋魚缸,裡面盛著一汪清水和新鮮的荷葉,兩隻紅頭錦鯉穿梭其間。

    商慈暗歎一聲大手筆,這些銅錢都是前朝的古錢,年份也各有不同,集齊那麼多很是費心力,這些銅錢和那魚缸組成了所謂的盤龍飲水局,很是聚氣吸財,其範圍籠罩了整個賭坊。

    視線往左移,靠近大門處的櫃檯案上置放著好大一隻三足金蟾擺件,身負錢串,通體金黃富貴,兩隻眼睛是鑲嵌的紅色珠玉瑪瑙,炯炯有神地閃著光。

    金蟾的擺放其實很有講究,若擺放的位置朝向不對,不僅不會招財,反而會漏財,這座賭坊的莊家顯然曾請過風水大師指點,無論是這盤龍飲水局還是這招財金蟾,毫無錯處可挑。

    有這兩樣東西坐鎮,這賭坊日進鬥金、長久不衰,是常理之中的事。

    衣袖被人扯了扯,流光在她身後有些擔憂地低聲道:“婉姐姐,這種地方魚龍混雜,多是地痞流氓紮堆,不適合姑娘家來,咱們還是回去罷。”

    商慈輕輕將袖子從他手裡抽出來,看向橫攔在她面前的跑堂夥計,淡笑道:“怎的,你們敞開門做生意的,還有將客人拒之門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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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7:34


    跑堂夥計摸不清她的來路,聽聞她這麼說,有些意外:“姑娘……是來玩的?”

    “自然是來玩的,”商慈眼眸輕轉,狀似輕蔑地哼了一聲,“只不過這些都太不上檯面,我要玩,就玩大的。”

    原來不僅不是來挑事的,還是位豪客啊。

    “我們鴻門賭具最是齊全,姑娘,您隨我來。”夥計聞言立馬換上熱情洋溢的笑臉,引著她往樓上走。

    樓下多是鬥蟋蟀、撚錢等賭碎銀子的小玩意,基本是手裡有點余錢的平民商販在玩,而二樓才是六博、骰寶、天九、番攤等大頭,多是些身穿華貴錦衣的公子哥,但那一副漲紅了臉喊大小的模樣已是毫無風度可言。

    二樓的裝飾佈置精緻了許多,每隔兩桌便用一架山水四扇屏風隔開,商慈一邊跟著夥計走,一邊留意那些屏風後頭的人。走著走著,忽然間商慈頓下腳步,對前面的夥計道:“你且去忙吧,我自己會找樂子。”

    夥計轉身應了:“那行,這邊都是玩麻雀牌、骰寶的居多,對面多是牌九、六博,姑娘您請自便。”

    商慈像是很感興趣地沿著朱欄走動,待那夥計下了樓,腳步一轉,直接進了一處隔間。

    都是四人一桌的牌局,相較別處,這裡圍看的人群明顯多了許多,商慈的打扮在這清一色的公子哥中很紮眼,但此時眾人的注意力都在牌局上,誰也沒有注意身後多了位頭戴白紗幕籬的女子。

    葛三爺安然地在眾人的視線中心處端坐著,身旁依著位滿頭珠翠、羅扇遮面的嬌豔賭妓,一手抹牌,一手攥著一把銀票,那紅光滿面、春風得意的模樣,別提多瀟灑了。

    他手中握著的銀票,厚厚的一遝,看樣子足有近千兩,想比于葛三爺的悠然自得,再看同桌的另外三人,一副如喪考妣的頹然樣,孰贏孰輸,一目了然。

    他的手氣是真旺,商慈靜靜地在旁邊看了一刻鐘,葛三爺那叫一個大殺四方,連七對、十三麽、小四喜各種贏發層出不窮,手裡的銀票一點點地壘高。

    “得得,銀子輸完了,爺不玩了。”

    在葛三爺又是以一手小三元胡牌後,坐在他對面的一位華服公子將面前的竹牌重重一推,咬著牙帶著怒氣,起身拂袖而去。

    “嘿,這就輸不起了,有誰來頂陳公子的缺?”

    葛三爺一臉意猶未盡,捋著鬍子,抬頭問周圍站著的眾人。

    周圍觀局的人都是瞧個熱鬧,葛三爺手氣正盛,誰會上趕著去輸錢,聽他如是問,皆是連連搖頭推卻。

    葛三爺在這賭坊連贏了幾天,早就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不過他還算有眼色,只和這些貴公子們玩麻雀牌,從來不去拆莊家的台,賭坊的莊家雖然對他留了意,但還沒到要出手整他的地步。

    這就苦了這些愛打麻雀牌的公子哥們,短短四五天的時間,葛三爺可謂是打遍無敵手,常來這鴻門賭坊的賭客們都在他手上栽了跟頭。那些輸了錢的公子們,雖說肉痛那些銀子,但能來賭坊的,都不是輸不起的貨色,誰都有手頭旺或走揹運的時候,可像葛三爺這樣一旺四五天,把把皆胡的情況,實在是讓人有些……費解。

    但可以肯定的是,葛三爺絕對沒有出千,這麼多雙眼睛在盯著,其中多是混跡賭桌的老油條,他葛三爺就算是神仙附體,也難做手腳。既然沒有作弊,眾人也只能把這歸咎於是他賭運太旺。

    葛三爺出聲問了兩遍,沒有人應答,坐在他左右的兩位賭客也輸了不少銀子,表情很有些不甘,不過倒沒像方才那位公子直接憤然離席,許是覺著這舉動,有點丟份,以後再來賭坊,可要被蓋上個“輸不起”的名頭了。

    此時見沒人頂缺,那兩位公子心下也是松了口氣,正好可借此順水推舟地離開,還不至於丟了面子……然而還未等他們開口,只見有個娉婷的身影直接坐在了那張空椅上。

    商慈笑眯眯地打了個招呼:“葛三爺,幾日不見,沒想到您還有賭錢的嗜好?”

    周遭頓時靜了一瞬。

    面對面擺了三日的攤子,他二人雖然沒有說過話,但也混了個臉熟——儘管商慈一直戴著幕籬,作為擺攤看相的先生,葛三爺還是有些職業操守的,哪怕只看身形和背影,都能過目不忘。

    就像商慈能在人群中憑背影一眼認出葛三爺一樣,葛三爺只看了她一眼,便唔了一聲:“原來是你。”

    眾人反應過來,當下望著商慈低語紛紛,有些紈絝甚至不掩聲調地吹起了口哨:“竟然是個女子,真稀罕……”

    左右兩邊的公子皆變了臉色,怎麼憑空冒出來個女人,這算怎麼回事?

    那兩位公子此刻更想走了,和女人賭錢,贏了不光彩,輸了更沒面子啊……

    於是左邊那位開口問葛三爺:“這姑娘你認識?”另一位則搖著扇子,語氣不善道:“姑娘,這不是你們女人家該來的地方……”

    葛三爺沈吟片刻,想說些什麼,目光忽然落在商慈後方一位面容糾結、形容瑟縮的少年身上。

    流光自進了賭坊後,一直都寸步不離地跟在商慈後面,較之平常,很有些畏手畏腳,方才一直躲在商慈背後,拚命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而現在商慈落坐,他躲也沒處躲了。

    葛三爺習慣性地捋捋鬍子,頗有興味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掃視了一圈,朗聲笑道:“難得有人頂缺,哪有拒絕的道理?”

    周圍看客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紛紛起哄,左右兩位公子臉色不甚好看,倒是悻悻地沒再出聲。

    “底番五兩銀,按牌型翻番,這麻雀牌的規矩,不用我再細說了罷?”葛三爺一邊擲骰子一邊對商慈說道。

    商慈點點頭,正準備伸手去拿牌,這時袖子又被扯動了下,微微偏頭,流光對她附耳勸道:“婉姐姐,這玩得太大了,你……”

    “放心,你只管看著就好。”商慈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商慈在賭牌上的造詣僅限於能看懂,一開牌,五顏六色,門門不缺,看見面前這一手奇爛無比的牌型,就知道自己沒戲了。

    白紗遮面的便利就是可以肆無忌憚地觀察周圍,只要身形維持不動,別人只當你是在專注於看手裡的牌。

    不動聲色地打出去一張白皮,商慈漫不經心地說了句:“葛三爺今年本命,不但沒犯值太歲,運勢反倒這麼好,當真稀奇。”

    葛三爺摸牌的動作頓了頓,奇道:“你怎知我本命壬辰?”

    商慈指了指自己的手腕,葛三爺低頭瞧了眼袖口,瞬間了然。

    葛三爺渾身上下沒有任何的墜飾,道袍被洗得發白,透著十足的窮酸氣,如果不是他手裡那實打實的一遝銀票,你絕不會把他與連續數日稱霸賭坊的人聯想到一起。

    商慈幾乎有八成可以肯定,他身上有抵擋天道規則的法器,而他這盤盤皆贏的旺運都是從他人的生辰八字裡借來的。那法器他一定隨身帶著,但是肯定不會戴在讓別人輕易看見的地方,商慈把他從頭到腳掃視了個遍,沒有發現狀似法器的物件,倒發現了一件意外的東西——他手腕上戴著用紅繩穿著的木雕貔貅。

    紅色驅邪,本命年的人喜戴紅色,又叫本命紅,貔貅亦是會鎮壓太歲的神獸,今年是壬辰,即龍年,龍是十二屬相中比較特殊的一隻,本命年並非都是不吉,一般都是好壞參半,而龍年生人每逢本命犯太歲,多坎坷不順,忌施展拳腳,運程阻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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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47:55


    見商慈有此一問,葛三爺心中微凜,難道她發現了什麼?

    不過警惕歸警惕,葛三爺只道她與自己是同道中人,心思較常人敏感,想得多些也是正常,殊不知商慈已知曉他藉機緣的事,並將他有恃無恐的原因猜測得八九不離十。

    開牌,爛牌,開牌,爛牌……在這樣的閉環中,商慈身上的五十兩銀子,即她的全部家當,在短短幾盤內,輸了個精光。

    商慈並沒指望在牌桌上贏他,輸光了最後一兩銀子後,商慈站起身來,笑盈盈道:“葛三爺牌技高超,我甘拜下風,玩了這麼長時間的麻雀牌,想必各位也膩了,不如我們試試骰寶?”

    隔壁骰寶玩得火熱,喊大小的呼聲振聾發聵,眾人聽得心癢,葛三爺卻是想都沒想,直接斷然拒絕:“姑娘若輸沒錢了,大可不玩,像先前那陳公子一樣直接離去便好,也不丟人。”

    骰寶是閑家向莊家下注,他要是屢下屢贏,相當於從莊家手裡搶銀子,賭坊主人能饒得了他?他暫時還不想得罪賭坊的莊家,他還想在這兒多撈幾天銀子呢!

    “我想葛三爺沒明白我的意思,”商慈一手伸進懷裡,掏出一直捂在胸口、從未離身的“護心鏡”,放在桌上,“光是賭銀子,有些無趣,這是一件開過光的法器,我們不去莊家那兒玩,亦不叫荷官,只拿兩個骰盅過來,純粹比大小如何?”

    葛三爺看到那件羅盤時,眼珠子唰地亮了,又聽聞商慈如是說,眼裡閃過貪婪又糾結的神色。

    相較于葛三爺的難掩激動,周圍的公子哥倒是興趣缺缺,他們只知這是個羅盤,至於開不開光,他們沒有什麼概念,加之這羅盤造型普通,材料是尋常的桃木,看起來似乎並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

    所謂開光,其實並不像道聼塗説裡的那樣,幾個和尚湊一起念幾句經燒幾柱香就完事的,若是泥塑神像,開光的儀式在捏坯胎的時候就開始了,每開一次光,冥冥之中都要損失一些開光僧人的修為道行,是有錢也難以買到的。

    這羅盤在尋常人眼中可能一文不值,但在內行人眼中,可謂貴比千金。

    肅王爺是皇親貴胄,能討得開光法器並不奇怪,而像葛三爺這樣混跡市井的平頭百姓,想要弄一件有佛光加持、可護身避煞的法器,除非是走了什麼狗屎運,比如說無意間救了某位寺廟主持,或是發現和某位高僧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葛三爺那雙下耷的三角眼在桃木羅盤上不舍的流連,他對商慈這種上趕著輸錢的做法有些不理解,不過既然不在莊家那兒下注,似乎就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了。

    到底是捨不得放掉這塊到嘴邊的肉,葛三爺轉身叫賭坊的夥計去拿了兩個骰盅,眯眼沖商慈笑道:“姑娘想怎麼玩啊?”

    雖然他私認為他做得這事沒人知道,但萬事還是小心為上,葛三爺暗自決定賭完這次就收手,反正他這幾天已卷了不少銀子,夠本了。等把這法器弄到手,大不了隱匿起來,商慈就算察覺到什麼不對,也找不到他的人了。

    商慈摸著下巴道:“葛三爺想必也知道這羅盤的價值,這樣吧,二百兩一局,我若輸五局,就將這羅盤抵給你,如何?”

    “好,就這麼定了。”

    不消片刻,夥計拿來骰盅,順便把桌上的麻雀牌收了下去,趁著夥計收拾的功夫,商慈若無其事地走到牆根處,像是在觀賞,也像是小女兒家生性爛漫,用手指輕撥了撥一根釘在牆面上的柳枝條。

    待夥計將兩個骰盅六個骰子擺好後,商慈沒有再坐方才打麻雀牌時的方位,而是換了個朝向,坐在一張在坐北朝南的椅子上。

    葛三爺絲毫沒有察覺,自然地坐在了她的對面。

    一局二百兩,這賭注可比麻雀牌大很了,一些熱衷於骰寶的賭徒們相繼圍了過來。

    骰盅扣住骰子,商慈氣定神閑地開始搖動骰盅,隨後葛三爺也開始動作起來。

    手中的骰盅光當作響,須臾,倒扣在桌面上,同時間,葛三爺也扣了骰盅。

    商慈也不賣關子,俐落地直接開了盅,眾人看到那三個骰子的點數時,此起彼伏的唏噓聲響起。

    兩個一點,一個兩點,小得沒邊。

    而葛三爺同時也揭開了骰盅,赫然是兩個六點,一個五點。

    蔔筮裡偶爾會用到骰子,商慈擲骰子的技術不能說是神乎其神,至少每回搖出三個六還是有準頭的,這回搖出這個結果,她也不驚訝,畢竟對手身負不知多少人的福運機緣。

    看見葛三爺盅下那顆五點的骰子,商慈唇角微微勾起,看來,起效果了。

    “我輸了一次,還有四次機會,繼續。”

    看到商慈風淡雲輕地吐出這句,再次拿起骰盅,葛三爺隱隱有種不安的預感,但眼神觸及到那件桃木羅盤時,那抹不安盡數被貪婪所取代……

    骰子在竹盅內上下翻飛,清脆如鼓點震動著眾人的耳膜,搖盅,扣盅,開盅——

    二、一、二對六、五、五。

    二、二、三對四、五、六。

    三、三、三對四、四、三……

    接下來的三次,商慈無一意外都輸了,但是陸續有人注意到,似乎有種微妙的巧合,商慈擲的點數在逐漸增加,而葛三爺的點數毫無疑問在逐漸減少……

    第五次搖盅,所有人都在屏息靜氣,等待著這關鍵性的一局。

    骰盅漸漸移開,盅內的情景展現在眾人眼前,人群倏地爆發出一陣騷動,都在不可置信地相互低語同一句:“三爺輸了?”

    四三四對四三三。

    葛三爺傻眼了,這是他數日以來第一次失手,然而他沒有想太多,驚疑片刻後,從手邊數出二百兩的銀票,遞給商慈,同時深吸一口氣:“繼續。”

    他只要再贏一次,一次就好。

    而接下來的發展,完全超出了葛三爺的預料,原本屬於他的天平詭異地開始朝商慈那方傾斜……

    四四五對三四二……

    五三五對三二二……

    葛三爺擦著腦門上冒出的汗,不斷重複遞銀票的動作。

    怎麼會這樣,那些借來的機緣還足夠他揮霍很久,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不可能,不可能……

    手邊的那遝子銀票已經輸完了,葛三爺不甘心地開始從懷裡拿之前在賭坊贏的銀票。

    握著骰盅的掌心冒出了濕汗,葛三爺雙眼發紅,如同著了魔似地,狠狠瞪著商慈,瘋狂地搖動骰盅。

    賭無不勝的葛三爺終於輸了錢,不少曾敗在他手下的公子哥們此刻的舉動,完美詮釋著落井下石四個字,在每一次開盅後,有些在大笑著撫掌慶賀,有些在拍手叫好。

    冷汗沿著臉皮上縱橫的褶皺往下淌,葛三爺整個人如同從水中撈上來似得,壓上身上最後一張銀票,終於在看到商慈擲出三個六時,急火攻心,一口氣噎在嗓子眼沒喘上來,整個人癱倒在桌面上。

    骰盅被打落,骰子在地上滴溜溜地打轉。

    商慈從鴻門賭坊走出來,拂了拂袖子,好像要把衣襟上沾染的渾濁氣息都抖落。

    瞧著外面已近黃昏的天色,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外加剛剛落入荷包的兩千三百兩銀,商慈的心情美到無法只用一個簡單的好來形容。

    那葛三爺在相術上有些本事,但在風水方位上是一竅不通,所以才會這麼輕易地被她坑了去。

    整個賭坊不光籠罩著盤龍飲水局,二樓的每一處雅間,都設有十分隱蔽的小風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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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53:56


    那釘在牆面上的柳枝看似是普通的裝飾,其實裡面大有門道,若不是對各類陣局格外敏感,尋常的風水先生都不一定能發現。

    在那面牆的牆根處擺著一隻梨木花幾,一座辨仙子仙翁彩繪泥像端放其上,辨仙子是道教仙翁,配合那浸過五行的柳枝條,所以這風水局又叫仙翁釣魚,他們這些賭客就是所謂的肥魚。

    這種風水局會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人的氣運,那柳枝的梢頭原本是正對著門口,風水局的效果會平攤到每個穿門而過的賭客身上,商慈將那柳梢移了位,直指葛三爺一人,由此一來,他身上的氣運便被弱化了數倍。

    再加之生肖五行論,龍年生人最忌坐南朝北,這個方位的運勢極低,而商慈的屬相剛好在北方有所助長,這一揚一抑,加之葛三爺借來的福運在這幾天已消耗了不少,她會一點點扳回運勢是計畫之中的事。

    不過她沒想到的是,葛三爺心志這麼不堅定,或者說太堅定,以至於鑽了牛角尖,死撐著臉面,以至於到最後,把所有的銀子都輸給她才罷手。

    她此舉只是想給葛三爺一個小小的教訓,若能通過今日之事,能讓他就此收手是最好不過了。

    倘若放任葛三爺繼續無差別地藉機緣,敗壞她們同道人的名聲是其一,其二勢必會引起其他同道之人的注意。到時候,覬覦這法器的可就不止她一人了,這不是她願意看到的結果。

    像可以抵擋天道規則的法器,被葛三爺這樣心術不正的蠢人拿著,實在是糟蹋了好東西。

    不管如何,她是惦記上了那件神秘的法器,並且為了師兄,她勢在必得。

    她如今還有些事要著手去做,師兄也不知何時能找來,現下讓葛三爺暫時替她保管似乎也不錯,誰能想到像葛三爺那樣市井刁民會擁有傳說中的法器?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妙用。

    今日一賭後,她和葛三爺也算是結了仇,成為朋友是緣,成為仇人也是緣,總好過陌生人,她巴不得葛三爺從此記恨上了她,隔三差五找上門來,總比消失得不見蹤影要好,要知道葛三爺無牽無掛,孑然一人,隨時都可能背著包袱跑路。她也相信,經此一事,葛三爺斷咽不下這口氣的。

    “婉姐姐,快走,後面有人在跟蹤我們。”

    自出了賭坊後,就悶著頭不吭聲的流光好像發現了什麼,上前一步,在她耳邊低聲提醒。

    商慈下意識地用餘光瞥了眼身後,果真看見兩位縮頭縮腦的男子在向她們這處張望——她方才贏得那麼打眼,八成是被有心人盯上了。

    流光先是催著她快走,後來發現他們加快步子的同時,後面的人依舊跟得緊,索性趁那二人走神間,一把攥住她手腕,拉著她在街上疾奔了起來。

    他像是對京城的街巷弄堂極為熟悉,商慈跟著他不知道轉過了多少巷口,腦袋都暈了,終於拐過一個岔路口時,那兩個男人的身影沒再出現。

    “呼……甩掉他們了……”

    流光鬆開她的手腕,轉過身來笑看著她,有些邀功的意味。

    跑了半天,二人都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商慈把幕籬揭了,一邊作扇子扇風,一邊直視他問:“你和那葛三爺究竟是怎麼回事?”

    流光料到她可能會問起,但沒料到她此時此刻會問,且問得如此直接,垂下眼眸:“我……”

    商慈等了半天,沒有下文,眼裡閃過失望之色:“你要不想說就罷了,以後也不用再跟著我了。”

    先前那回碰見葛三爺,他“湊巧”地扭了腳,而這回,他屢次勸阻她進賭坊,再加之葛三爺原本看起來是不想同她完麻雀牌的,卻在注意到流光後改變了態度,商慈不是傻子,此刻已是猜到他二人定是相熟的。

    此時此刻他還在躊躇著隱瞞,商慈只覺寒心,這幾日的相處,她自問都快把他當成了半個弟弟,凡事坦誠相待,現在看來,敢情她是當了一回東郭先生?

    嗅到商慈話語中的決絕,流光頓時手腳慌了:“他……他是我曾經的恩人。”

    “恩人?”商慈有些詫異。

    “是……”流光耷拉著腦袋,把和葛三爺的淵源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三年前,那時候他流浪至京城,沿街乞討,殊不知這京城的乞兒都已拉幫結派,見到他這個外來戶來搶食,逮到機會二話不說便圍上了揍了他一頓,他那時好幾日沒吃上飽飯,還手的力氣都無,只能拚命護住腦袋,默默忍受著這通拳打腳踢。

    他被揍得險些暈過去,是葛三爺路過搭救了他,並且賞了他兩塊饅頭。後來的幾天,他哪也不敢去,只蹲守在葛三爺的攤位邊,有時葛三爺生意不錯,便會丟給他幾個銅板讓他賣饅頭去。吃飽了飯,養好了傷,記仇的小乞丐開始還擊了,他也知道凡事挑軟柿子捏,專揍比他矮兩頭的小乞丐,揍完之後再丟給對方半個饅頭,算是了了恩怨。

    這打一巴掌給一甜棗的方法很好使,漸漸的,他在一眾小乞丐中混出了名堂,成為這一帶的小乞丐頭頭,而對於曾經的恩人,小乞丐一直想著怎麼回報當初的恩情,於是當葛三爺提出讓他留意街坊四鄰的紅白事並及時告知他時,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商慈這才明白,為什麼客棧的店小二說誰家出了什麼災禍,葛三爺總能循著風聲找上門去,他又不是千里眼、順風耳,每日擺攤算命,哪能聽見那麼多的風聲八卦,原來是這遍街的小乞丐在給他傳遞消息。

    她向來謹慎,容不得眼裡盛沙子,有關葛三爺的事都是重中之重,萬一身邊有個心懷鬼胎的,她的小算盤,有可能就泡湯了……

    她皺著眉問:“你既受了葛三爺的惠,為何不跟著他討生活,為何纏上了我?”

    流光張了張嘴,他當初也沒有想到商慈會真的收留他,葛三爺當初只是施捨地丟給他幾枚銅板,從未和他同桌吃過飯,何談收留……她僅僅因為自己幾句話,不但給他安排客棧住,供他吃穿,連當初口頭上定的——幫她幹活,也僅僅是早晚搬搬桌椅。

    後來知道她在京城沒有住處,且手頭也拮據,他更加不安心了,畢竟,他還真沒有到靠人收留的地步——做小乞丐頭頭的生活還是挺滋潤的,手下小弟討到什麼好吃的,都會先送給他,睡馬棚草席也沒有什麼所謂,反正他已經習慣了。

    “我不想再一個人了。”

    葛三爺畢竟曾有恩於他,他沒辦法去說他的壞話,他怕商慈會一個不耐轉身離開,嘴裡忽然飄出這麼一句。然而話剛說出口,卻是鼻子一酸,這話實是捎上了幾分真心的。

    不僅如此,對他而言那個最重要的問題,他還沒有摸到頭緒,直覺告訴他,跟著她,跟著她才會找到他想要的那個答案。

    流光半響不敢抬頭看她,頭上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緊接著熟悉又清淡的嗓音響起:“傻站著幹什麼,我是不認得回客棧的路了,你不會也迷路了?”

    流光倏然抬頭,眸子裡有訝然有動容,極快地應了聲後,迅速轉身:“……認、認得的,婉姐姐跟我來。”

    望著那個飛速跑開了的背影,商慈輕笑了聲,把幕籬系好,跟了上去。

    二人回到客棧,剛邁進門檻,正在傳菜的店小二余光瞧見,喊了聲:“姑娘,門外有人找你……”

    商慈聞聲轉頭往門外看,並沒有看見什麼人影,小二努了努嘴,補充道:“就是門外停著的那輛馬車……”

第十九章

    商慈這才注意到客棧右邊角落停靠著一輛高大的四輪馬車,紅鬃大馬刨著蹄子打著響鼻,趕車的車夫遙聽見小二的喊話,扭頭隔著簾子對車裡的人說了句什麼,車簾掀開,露出一張中年婦人的臉。

    “可是姜姑娘?”

    “是。”商慈點了點頭。

    車簾晃動,嘩啦呼啦地從馬車上下來四個人,一對衣著華貴、卻滿臉愁容的中年夫妻,一對相攙扶著的主僕二人。

    瞧見那圓頭圓臉的小丫鬟和與自己一樣同戴白紗的小姐時,商慈才想起昨日在醫館的偶遇。

    商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看他們頗有些倦怠的樣子,似乎已經等自己很久了……

    雖然是他們有求於自己,但讓兩個父母輩的長輩在烈日下等了自己快一天,商慈著實有些過意不去。

    客棧門口人來人往,並不是一個適合談話的地方,商慈邀他們去了客棧旁的一家茶樓中落座。

    且說昨日與商慈分開後,周芷清得到商慈會幫她治好病的允諾,如同吃了顆定心丸,回到翰林府,直奔娘親的住處,把費盡神思隱瞞了近一年的疾患抖落了出來。

    當徐夫人看到女兒身上那片駭人的黑斑,當下嚇得砸破了茶盅,僵著舌頭半響說不出話來,緩過神後,紅著眼掉著淚把女兒摟在懷裡,心呀肝呀地一通哭天搶地,直埋怨她為什麼不早說。

    等母親平靜下來後,周芷清說出今日碰見商慈的事,周芷清是被郎中們打擊的次數多了,陡然見有人說會治好她的病,立馬將其奉為了救星,但徐夫人到底是過來人,考慮得縝密,可不會像周芷清一樣冒失,全然地相信一個不知來歷的陌生女子。待老爺下朝後,徐氏將此事告訴了他,二人商定了一番,決定還是去請太醫。

    太醫診完脈後,結果同醫館郎中所說差不多,只不過考慮到他夫妻二人的感受,說得委婉了些:“這病實在聞所未聞,這些黑斑既不痛也不癢,貴千金身旁的丫鬟也沒有被感染的跡象,想必沒什麼大礙,老爺夫人不必太過擔憂。”

    徐夫人聽了,當下心如死灰,女兒家平白長了一身一層疊一層的黑斑,這還叫她不必擔憂?況且僅僅一年的時間,從黃豆大小蔓延了全身,說放任下去沒有性命之憂,打死她都不信!

    夫妻二人自太醫走後便惶惶不安,一夜無眠,第二日早早地遣人備了馬車,直奔福臨客棧而來。

    茶樓雅間裡,茶霧嫋嫋升騰在鼻尖,幾人面對面在一張八仙桌前,氣氛有些微妙的凝重。

    周老爺年過半百,精神卻是極好,一雙鶴眼黑白分明,灼灼有神,眼紋綿長直達天倉,雖然因為上了年紀,眼角下垂,但仍掩不住其天生仕途順遂、福壽綿綿的面相。

    徐夫人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便是那雙一字眉,眉尖眉尾都像傘蓋,臉盤圓潤,雙唇豐滿潤紅,這種面相的人夫妻間往往和睦恩愛、舉案齊眉。

    商慈頂著對面二老淒哀殷切的目光,“要去掉貴千金身上的黑斑,只有一個辦法……”

    見徐夫人張口就要允諾什麼,商慈搶先道:“這方法聽起來可能有些聳人聽聞,所以我今日只是先提出來,到底要不要採用,還請老爺夫人好好思量再定奪。”

    “姑娘但說無妨,只要能去掉清兒身上的黑斑,什麼事我們能都答應。”

    周老爺和夫人對視一眼,徐夫人跟著點頭附和,原本想要維持住端莊的形象,看到一旁靜靜不發一言的女兒,眼眶捺不住又是一陣濕潤,從袖中抽出帕子輕沾淚水。

    商慈一字一頓道:“開棺撿骨,重遷祖墳。”

    徐夫人以帕拭淚的動作驟然停在眼角,周老爺以為是自己耳背聽岔了,又認真地像商慈確認了一遍,看到後者再次點頭,周老爺往椅背上一靠,有些納罕有些猶豫:“這……這與清兒身上的黑斑有什麼干係?”

    商慈喝了口茶:“那不是普通的黑斑,準確地是叫砂斑,先是以不起眼的大小生在掌心,一年後遍佈全身,再半年侵入筋骨,不消月餘便會暴斃身亡。”

    聽她以平淡的語調道出自家女兒將不久病亡的事,夫妻二人心頭劇顫,但卻沒有當場應下。

    遷墳動土確實不是一件小事,往往需要族裡人一同商量才能決定,若僅僅是遷棺倒也罷了,還要開棺撿骨,這若打擾到先人英魂,引得先人不滿,不再庇佑他們這些後代,那罪過可就大了。

    商慈將他二人糾結之色盡收眼底:“老爺夫人還請考慮了清楚再來找我罷,貴千金的病情還只是剛過第一階段,離暴斃身亡還早著呢,你們有足夠的考慮時間。”

    該說的都說了,是擾了先人的清淨重要還是女兒的性命重要,這問題就拋給他們吧。

    相較於流光一進茶樓,就兩耳不聞窗外事、悶頭吃茶的模樣,周芷清從始至終的目光都落在商慈的身上,裡面有探究有疑惑,在聽到自己命不久矣時,絲毫未有動容,一雙杏眼直往商慈那白紗之下露出的尖尖的下巴上瞟。

    她究竟是不是姜家小姐呢,周芷清心裡泛癢,越發想要知曉。

    和商慈預料的一樣,沒過三天,周老爺攜妻女再次求上門來,這次已是拿定了主意,甭管天大地大,都沒自家女兒活生生的性命金貴啊。

    周老爺有三個不成器的兒子,女兒就周芷清一個,從小伶俐聰穎,在京城貴族未出閣的小姐中頗為出挑,是他夫妻二人的掌上明珠,自幼嬌生慣養,抱在懷裡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如今出了這樁子事,周老爺回家細細思度,修書一封寄給了族中宗長,沒提及砂斑的事,只單講了要遷墳,未等及宗長回信,便使了出先斬後奏。

    商慈卜了個吉日,與周家人一起去往其祖宗墳地,開棺揀骨。

    有句俗話說,七分相術家中坐,三分風水敢出門。

    商慈沒想到自己這三撇子風水真有排上用場的時候,技多不壓身這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商慈沒指著風水這碗吃飯,這三分伎倆足夠使了。

    顛顛坐了一個時辰的馬車,出了京郊,沿著山間小路又駛了近一個時辰,阡陌不比官道平敞,車□轆碾上碎石子,咯吱的脆響與顛簸伴行了一路。

    終於馬車在靠近一座山腳下的時候停了,幾人掀簾下車,撲面而來的是久違的田園氣息。

    浮雲逐日,暖陽融融,碧霞與天青色的遠山似成一色,涇渭分明的稻田上插滿了綠秧,北邊是一條如翡翠飄帶似的長河,金色的碎光映澈在河面上,風一吹,波紋卷著金光蕩漾開來,河岸上停靠著兩隻木舟,周圍只有寥寥幾戶燃著炊煙的人家。

    環顧一圈,商慈在心中暗歎,確實是一處背山環水的風水寶地。

    除了商慈、流光、周家老爺夫人,周芷清和其丫鬟祿兒,周老爺還帶著六位身強力壯、負責開棺的家丁,一行十幾人沿著山腳向山上走去。

    周芷清身染砂斑,本來不利來這種地方,但商慈和周家老爺夫人都架不住這位大小姐的軟磨硬泡——她哪怕死也要弄明白害了她的罪魁禍首是個什麼東西。

    想比于陽宅,人們更注重死後的風水,只因選了好的墓地,會造福於子孫,世世代代受其蒙蔭,反之則有可能降禍于後人。周家是江南的名門氏族,族裡的人死後葬在哪兒都有考究,但周老爺這一支,因他祖父當年科舉高中,而遷至京都,於是便在這京郊新買了塊地定作祖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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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54:18


    據周老爺說,這塊地也是請當時有名的風水先生來相看的,他的祖父祖母及父親都葬在這兒。

    山上的林木鬱鬱蔥蔥,有一條規整的羊腸小徑直通山頂,應是他們周家的人開闢出來的。所謂三年尋龍,十年點穴,是用來形容好的陰宅福地可遇不可求,許多山脈都長得相像,遠遠地看上去,看不出什麼分別,這就需要真功夫了,一座山脈你可能需要來來回回跑上幾十遍,才能斷定它是吉還是不吉。

    點穴則是指山脈中可以下葬的穴點,需是山脈中能量堆積交匯的地方,這便更需要眼力和經驗了。

    走至半山腰,有一處平地,幾塊石碑立在一顆參天的歪脖子松樹下,分外打眼。

    那是周老爺祖父一輩的先人,商慈環顧一圈,並未發現異樣,於是打算趁夜色未臨,繼續往山裡走。

    仰頭看向高聳入天的山頭,心裡有些惆悵,若是小師兄庚明在這,肯定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端倪了吧。

    沒走多遠,又是一處平地,但這處平地是嵌在山體裡的,算是半個天然溶洞,因為被上方的山頭遮擋住,常年照不見陽光,地處潮濕,螭首龜趺的碑面上生了些許青苔,碑文已隱約看不太清楚了。

    商慈停下腳步,問周老爺:“這處是……?”

    周老爺望著那石碑,語氣頗為感慨:“這是家父的墓,家父去世的早,已有二十餘年了。”

    商慈的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這裡的氣場與周圍似乎有些不一樣,商慈想起了在王爺府破煞那回,似有一股子潮濕的陰氣從黑青色的泥土中散出,在小腿間繚繞。

    這裡是墓地,有這種感覺是正常的,畢竟是死人住的地方,沒有陰氣才是怪事。

    生長在石碑周圍的花草似乎格外的茂盛,商慈辨認出是桑寄生與菟絲子,兩種寄生依存于松柏的植物,桑寄生開出的小花如血般鮮紅欲滴,菟絲子蓬蓬松松地覆蓋上了山石,似乎極力在朝墳頭的方向生長著,要將整個墓地吞沒。

    “你們先在這站著,不要動。”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商慈想到了什麼,迅速地轉身,撒腿往山下跑。流光緊緊跟著她,而周家人雖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聽從她的話老老實實地呆在原地。

    一溜煙跑到了山下,額上出了一層薄汗,雙頰亦染上酡紅,商慈平息了片刻,站定,再次抬頭舉目看整個山的山形。

    整個山形狀有些不規則,彎彎曲曲,狹長蜿蜒,山腰處的松柏支楞著斜伸出來,商慈遙遙盯著周家人站定的那塊方位,身子往其相反的方向移動。

    流光見她看得出神,雖然心裡好奇的很,但忍住沒有出聲打擾,默默地跟著她走在後面。

    反向走了約一刻鐘,因為商慈的身子一直保持平穩,在她的眼中,倒像是山體緩慢地轉動,隨著另一面的消失,方才隱在背光面的山形曝露在視野之中,山體的輪廓漸漸分明起來。

    整座山右邊的輪廓就像是一張褶皺叢生、滿是蒼涼與憂患的老者的臉,那張老人的臉好似被人打了一拳,鼻底處有塊深深的凹陷,商慈的雙眼漸漸睜大,那塊凹陷處正是周家人所站的平地,即周老爺父親的墳頭所在。

    這種山形又叫破面文曲,正是傳說中極易形成的養屍地的脈相!

    “吭哧,吭哧……”

    鐵鏟、鋤頭交錯地落在鬆軟的墳土上,六個高壯的漢子揮汗如雨。

    周老爺左手握著夫人的手,右手挽著自家閨女,面色緊張,喉結時不時地滾動一下,幾人膝蓋上都沾了黃土,都未想到去拍一拍。

    動土前,周家人跪在石碑前莊肅地磕了三個響頭,表面上看來是必須要走的儀式,其實也是緩解他們心裡的不安。

    周芷清從未見過這種陣仗,當初鐵了心纏鬧著要來看開棺,臨了場到底忍不住心裡發楚,一手緊緊地抱著爹爹的胳膊,一手握著丫鬟祿兒的手,又好奇又有點怕地看著家丁刨地。

    周老爺和徐夫人雖然當初是看著父親下葬的,然而甭管這下面躺得是誰,光是開一口深埋二十年的棺材,這件事本身就夠刺激的了,尤其是在商慈和他們說過“無論開棺後看到什麼都要保持住鎮定”的話後,他們更不鎮定了。

    周老爺好歹是一家之主,任何時刻都得想著撐住場子,徐夫人則側身低聲安慰女兒:“莫怕,裡面是你祖父,你生得晚沒能見著他老人家一面,你大哥二哥都是見過的……”

    很快,罩著棺材的石板蓋露了出來。

    幾個漢子跳進坑裡,挽起袖子,同站在一邊,雙手撐著石板邊緣,咬牙使力,肌肉繃緊。那石板看樣子足有數百斤重,加之被掩埋的太久,與底座咬合得不分你我,那幾個漢子憋得臉盤通紅,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終於,石板被緩緩推開,露出一道黑□□的縫來。

    日頭掛在遠山尖上,僅露出一圈將歇未歇的光暈,洋洋灑灑地照射下來,幾人皆是背對著陽光,光束越過幾人的肩頭,透過光束清晰看見白茫茫的灰塵從那縫中飄旋著飛起。

    石塊摩擦的沈悶聲似野獸低鳴,只聞轟隆一聲,石板終於被完全推開,裡面一口紫檀木棺材方方正正地擺在中央,雖然上面積了一層薄灰,但棺蓋絲毫沒有開裂的痕跡,完好如初。

    幾個家丁轉身去看周老爺,在得到其點頭後,再次擼袖子去抬棺蓋。

    相較於百斤中的石板,棺蓋則容易多了,幾人合力,幾乎沒費多少事,就把棺材蓋掀開抬放到地上。

    隨著嘎吱一聲響,一陣混著屍氣的黴味在空氣中散開。

    流光站在商慈身邊,從始至終腰背挺直,面上波瀾不驚,在開棺的一刻還是破了功,被這刺鼻的味道嗆得清咳起來。

    看到棺中人的模樣,周老爺忍不住雙腿打抖,深深倒抽了一口涼氣。

    最快一年,最慢五年,屍首都會腐化成白骨,但此刻棺材內的情景,竟與二十年前下葬時候的景像一模一樣!

    二十年的時間足以忘卻許多事,那時的他已過而立之年,但是父親去世時的模樣,他是怎麼也不可能忘記,而且當時是他親手給入得殮!

    周老爺在那一瞬間以為時光倒流了,他的阿父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平靜地睡在那裡,緞面的絳色八仙壽衣鮮豔如新。

    他的臉色較常人有些青白,像敷了一層的白霜,因為五官舒展開來,原有的褶皺淺淡了許多,竟有些辨不出年紀,說他年及弱冠有人信,說他年過不惑,亦有人信。

    因為提前有心理準備,周老爺沒有太失態,微顫的手指和快瞪出眼眶的雙眼彰示出他內心的驚駭。

    也是商慈事先打過預防針的緣故,徐夫人、周芷清以及一眾家丁都沒有做出嚇得大呼“詐屍”或者落荒而逃的事來,只是屏息盯著棺材中似在沈睡的老人,啞然無聲。

    “這裡是處罕見的養屍地,是陰宅裡最忌諱的兇惡之地,能使屍體不腐,老人家常年不得安寧,令千金身上沾染的砂斑,只是老人家想借此提醒你們,並非惡意為之……”

    商慈這段話讓周老爺徹底回轉過神,扯著妻子女兒朝棺木又磕了三個響頭,老淚縱橫著流下,聲音有些變了調的粗啞,顫巍巍地哽咽:“是…是兒孫不孝……”

    待周老爺情緒平復了,商慈轉身對流光道:“可以把東西拿來了。”

    流光看那周老爺哭得動容,心裡也難免染上些許淒然,聽到商慈的話後,反應慢了半拍,有機靈的家丁從坑中爬出,去幫他搬堆放在路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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