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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2-12 11:38:25

前言:

他知道,他永遠不會忘記第一眼見到辛純恩的瞬間──
她五官柔麗,微微上挑的眼讓她有種無邪的嫵媚,很美;
墜入愛河的時刻來得如此令人措手不及,但現實是,
她已有男友,他只能當朋友,安分守在這個位子上,
熱烈的愛埋藏在心底,化成耐性和溫柔,
佐以時光,讓他細心地滋養她這朵渴望愛的花;
因為很喜歡她,所以捨不得她難過,捨不得她寂寞,
捨不得對她不溫柔,對她,他有太多的捨不得,
只好捨了自己的喜怒哀樂;
一眼瞬間,已注定他的命運,要他為她為愛臣服,
但一切都值得,因為她是最特別的,他的女王……


第1章(1)  

  陶雨陽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見到辛純恩的情景。

  那是他升高三的暑假,有個懷著明星夢的表姊擔任演員辛人友的助理,劇組因為出外景,要到山區一個月,征幾個短期助理,表姊問他要不要去打工,他想這是個增廣生活經驗的機會,就答應了。

  劇組在山區住宿,天氣熱,蚊蟲叮咬,諸多不便,這些對出身農家、在田里長大的他不算什麼,他任勞任怨,跑腿、當臨演、搬道具,什麼粗重的活兒都干,所有人都喜歡他,超難伺候的辛人友也很欣賞他。

  「雨陽啊,有沒有興趣進這行?」已屆中年的辛人友依舊英俊,一邊給化妝師整理頭髮,一邊問大男孩。

  陶雨陽忙著收拾戲服,搖頭。「我不會演戲。」

  「不會演,可以訓練嘛,誰生下來就會演戲的?何況我看你當臨演都演得不錯啊,長得也不錯,不進這圈子挺可惜的……」辛人友眼光直往化妝師豐滿的上圍瞟去,化妝師發現了,瞋他一眼,兩人眉來眼去。

  陶雨陽垂下頭,臉龐發熱。辛人友是演藝圈有名的風流浪子,私生活極其靡爛,傳聞和他共事過的女人他都不放過,只要看對眼,他甚至不介意在光天化日之下辦事,因而片場時常飄著曖昧的男女喘息聲。

  大家見怪不怪,但這對剛滿十八歲的他而言太刺激。他當然會好奇,當然會想入非非,年輕的身體躁動著,但他從不敢去找聲音打哪裡來,只能低著熱辣的臉,能走多遠就多遠。

  他納悶,是演藝圈特別複雜,或是男女世界便是如此?

  這天特別熱,辛人友嚷著要喝麥茶,陶雨陽煮好了,趁拍片空檔分送大家,卻到處找不到辛人友,攝影師說他趁著沒戲,回小巴士休息去了。劇組帶來一輛內部改裝過的小巴士,停放在樹蔭濃密處,供演員更衣化妝。

  他端著麥茶走到小巴士外,正要拉開車門,裡頭傳出一聲女人的嬌喘,跟著是男人的低沈笑聲。是辛人友的聲音。

  他愕住,剛碰到門把的手燙著似地縮回,車裡男歡女愛的音浪一波波,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聽到,他臉熱心跳,迅速退開。

  看來辛先生短時間內不需要麥茶。

  他默默轉身走向來時路,小路上卻迎面走來一個少女。

  少女留一頭清湯掛面髮型,五官柔麗,眉眼極美,炭黑色彎細的眉,濃密長睫矇矓了她眼眸,微微上挑的眼角讓她有種無邪的嫵媚。她穿高中制服,白上衣配深藍A字裙,白襪踩黑皮鞋,肩負書包,她臉蛋白嫩得近乎透明,被盛暑烤出兩頰紅暈。

  陶雨陽認得她是辛人友的女兒,那身制服則是在他就讀學校附近的另一所高中。辛人友曾拿照片出來炫耀獨生女的美貌,這女兒是和他有過一段情的女人所生,他認了這孩子,據說生母另嫁他人,對這個女兒從不聞問。

  他停在小路上,看少女走到他面前停下。她仰起臉看他,紅潤可愛的唇彎起一道微笑,眩目得令他失神。

  「你好,我是辛人友的女兒,他在這裡嗎?」辛純恩禮貌地問道。她剛到拍攝現場,工作人員說她父親沒戲休息去了,父親的經紀人也不在,她於是到處走走,希望能碰運氣遇到父親。

  「呃,他……不在這裡。」父女倆要是現在見面就尷尬了。

  辛純恩聞言失望,轉而打量他。「我沒見過你,你是新來的嗎?」

  「我是來打工的,還在唸書。」面對清麗細緻的她,他手足無措,覺得自己一身汗又髒又臭,而她彷彿連鼻尖上的細汗都有香氣,他不敢將眼光在她身上多停留。「我念S高中,在妳學校附近。」

  「你們學校的籃球隊很有名耶,我今天才剛去過,你是籃球隊的?」他好高,有一百八十公分吧?

  他靦搖頭。「我不太會打籃球——」

  小巴士裡傳出的聲音打斷了他。

  「人友,慢一點,啊……」女人哀求,嬌媚,辛人友低笑著:「妳喜歡這樣嗎?喜歡嗎?」男女的喘息叫喊迴盪在四周。

  陶雨陽俊臉爆紅。天啊,辛先生就不能安靜點嗎?

  辛純恩一怔,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美顏冷下。父親說這次拍戲很忙,沒時間回家陪她,所以她參加完返校日,制服也沒換,便大老遠搭車來找他,他果真很忙,又是忙著和女人鬼混。

  她氣惱,又悵然失落。她要的不過是父親多陪她一點,但身為他的女兒,得到的關注,不如他身邊成打的女人。

  少年與少女沉默相對。陶雨陽清清喉嚨,將麥茶遞給她。「這請妳喝。妳先到拍片現場等吧,往那邊走就會看到他們了。」語畢,他往小溪走,他不敢和她一起走回去,太尷尬了。

  他的態度引起辛純恩注意。對父親的風流,她和旁人都早已司空見慣,他卻面紅耳赤,這麼純情的反應,她覺得有趣,無聲無息地尾隨他走到溪邊。

  陶雨陽在溪邊杵了一分多鐘,估計邂逅的女孩應該已走遠,才轉身,不料看見她站在背後,他嚇一跳。「妳怎麼沒過去片場?」

  她聳肩。「我不想過去。」

  「妳快去吧,看他們拍片很有趣的。」風裡隱約還傳來放蕩的聲音,讓他困窘,身體裡有無數浮躁的螞蟻在爬,撩撥,在美麗的她身邊有這種念頭,他覺得自己很下流,很可恥。他裝鎮定,蹲下來用溪水洗手,暗暗祈禱她快走。

  「我從小在片場長大,早就看得不想看了。」辛純恩跟著蹲下來,細看他,他濃眉大眼,焦糖色皮膚,長得也算英俊,就是土裡土氣,看他神情靦,她猜他大概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牽過。

  「我過去片場的話,你一個人在這裡要做什麼?」

  「我……玩水。」

  她很不給面子地噗哧笑了,他的臉更紅。

  「你聽到他們的聲音覺得很不好意思嗎?辦事的又不是你。」他真是老實得可愛。她道:「我爸身邊的女人換過幾個了?」

  「我不知道。」他尷尬得要命,她怎能如此泰然自若?

  「我看八成劇組的所有女人,他都睡過了吧。」

  他驚訝地看她。她的語氣帶著批判與不屑,無謂地聳肩。「難道不是嗎?只要性別和他不同的,他都有興趣,他不能忍受身邊沒女人。」

  母親生了她卻不養,父親養她像種草皮,澆水就算照顧,除了給她生活費,從不關心她,似乎認為給她安身之處就盡了責任,陪伴與談心不存在於他的好爸爸字典裡,他熱愛追逐女人更勝過和女兒相處。

  這是人家的家事,陶雨陽不便置評,保持沉默,卻暗暗驚訝,她是這麼美麗,應當是備受嬌寵的,但現在聽來她似乎很受冷落。這麼熱的天,她大老遠跑來找父親,是渴望父親多陪陪她吧?他有點同情她。

  辛純恩凝視他,男孩子見了她若不死盯著她看,就是試圖引起她注意,這男生卻像是對她不感興趣,是不是太害羞了?她興起惡作劇的念頭,挨近他。「你想不想試試?」

  陶雨陽聞言一愣,看她眼眸明亮閃爍,炫惑了他。「試……什麼?」

  「大人的那些事。」她悄聲說,眼色曖昧,暗示著禁忌。

  他驚愕,心臟怦怦跳,七上八下。她說的是他以為的那樣嗎?他耳根發熱,鼻端儘是她淡淡的香氣,她雙頰暈紅,她的唇紅潤飽滿,上唇有細細的汗,她美得不真實,美得讓他不敢唐突,又忍不住幻想親吻她的滋味……他一凜,勒住奔馳的想像。他胡思亂想什麼?她八成在戲弄他,對,她是想取笑他的手足無措,她在開玩笑的,並非當真,他不相信她是輕佻的女孩。

  但是開這種玩笑太魯莽,他板起臉,正要嚴詞提醒她,她忽道:「那是什麼味道?」

  他來不及問她聞到什麼,她突然整個人靠上來,往他肩頭聞。

  「那是什麼香味?」他身上唯有汗味,可她真的聞到了,略帶刺激性的清爽香味,就在他身上——她抓住他肩頭,味道不在衣服上,在哪裡?她聞他頸子,聞他頭髮,急切地尋找香味來源。

  她幹麼在他身上到處嗅?他身上哪來的香味?陶雨陽想閃避,她揪住他衣領不讓他逃,他狼狽地掙扎,又怕失禮地碰到她身體,兩人糾纏半天,最後他反扣住她的手腕制止她,這一鬧,兩人都微微喘息。

  「我身上沒有香味。」他只聞到她柔軟的香氣,讓他心浮氣躁。

  「有,我不知道那香味的名稱,沒辦法告訴你,但你身上有那味道。」她很篤定,那香味,她魂牽夢縈好多年,不可能認錯。「你用香水嗎?」

  「沒有。」他忽然想起。「只有剛才用香皂洗手……」他雙手立刻被她拉過去放到鼻端,他很困窘,不敢亂動。

  辛純恩仔細聞他寬大粗糙的手,上頭全是那教她魂牽夢縈的氣味,她抓緊他手。「那塊香皂在哪裡?可以賣我嗎?用過的也沒關係!」那香味來自她模糊的幼年記憶,每次想起總有懷念溫馨的感覺,她只記得它是香皂的味道,但找過上百款香皂都不符合,她幾乎要放棄了,沒想到在這荒山裡意外發現。

  「那香皂是我自己做的,我有全新的可以給妳。」陶雨陽小心地抽回手,離她遠一些。他最近剛從學校社團學到了製作手工香皂的方法,好玩地做了不少。

  「你加了什麼特殊配方?怎麼調配出那個味道?」

  「沒什麼特殊配方,只有香茅。」他在泥地上寫下植物名。「我家裡有種,我拔了一些加在香皂裡。」

  「香茅……」她低語,輕觸那兩個泥字。原來它就是她記憶中的香味……

  陶雨陽看著她近乎虔誠的表情,好納悶,不過是塊香皂,香茅也不是多稀奇的植物,她為什麼這麼激動、這麼執著?那香味對她有特殊意義嗎?

  遠處傳來呼喊聲,他認出是劇組人員的聲音,正在尋找辛純恩。「有人來找妳了。」

  她嗯了聲,道:「我等一下就要回去,什麼時候方便跟你買香皂?」

  「我帶了兩塊來,一塊還沒用過,送妳吧。」

  她露出笑,開心得像個小孩。「要送我嗎?你真好!」

  一朵笑,一句讚美,就教他心跳加速。「但是我拿給妳的時候,妳別再像剛才那樣,緊抓著我不放。」

  她笑了。「對不起,我有點急,因為這味道我找好久都找不到。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在泥地上寫下「陶雨陽」。她瞅著這三字,打趣道:「雨陽,這名字到底是希望下雨,還是出太陽……」呼喊聲越來越近,她往聲音來處走去。「該走了,有人在找我。」

  是場務大哥來通知辛純恩,辛人友的經紀人回來了。三人一起回到拍攝現場,正好拍片告一段落,有人買了棒冰請客,大夥兒就四散坐在樹蔭下聊天。

  沒多久,辛人友帶著一個年輕女演員滿面春風地出現。見了女兒,他沒有特別驚喜。話題幾乎都圍繞著他女兒,他也沒有熱衷炫耀可愛的獨生女,泰然自若地接受大家讚美,偶爾拋幾句俏皮話引眾人大笑,但他很顯然對女演員更有興趣,一手在她腰臀游移,和她咬耳朵,摸來摸去,打情罵俏。

  陶雨陽靜靜看著辛純恩,看她落落大方地回應讚美,不扭捏也不驕矜,看她盼望的眸光不時投向父親,只看見父親的後腦勺——他忙著轉頭和另一側的女演員說話。她的眼神漸漸黯淡,染上落寞。

  他看她刻意收斂了活潑,扮演規矩溫順的女兒,他相信她是個乖女孩,雖然有點大膽頑皮。她大老遠來找父親,找到的不過是一份漫不經心的忽略。她秀麗的眉眼蒙上憂鬱,但沒有怨懟,依舊耐心地坐著,瞧著父親後腦勺的模樣就似他隨時會回頭和她說話。

  那傻傻守候的模樣,讓他心疼。她很渴望父親關愛吧?渴望每雙父母應當給予子女的感情……

  忽然她抬頭,眼光掃過眾人,望向幾公尺外的他。他胸膛一緊,很尷尬,表情竭力鎮定自然。她是怎麼發現他在看她?

  她沒移開目光,瑩亮眼眸望著他,他的臉發燙,心臟狂跳,有點侷促不安又有點興奮,他忽然懊悔今天沒穿新買的藍色T恤,那件衣服讓他看起來比較斯文。他的頭髮太長,他的皮膚太黑,在她晶瑩剔透的視線裡,他覺得自己笨拙粗魯。他緊張得滿身汗,肯定臉紅了,她有沒有發現?她為什麼一直看他?

  她彎眉微挑,表情疑惑,像在等待什麼,他終於明白,她要香皂,但他以為她——怎麼可能?如此秀麗的她,不可能看上平凡的他。

  他羞慚,從背包找出香皂,默默遞給她。大家正在聽導演講笑話,沒人留意他們的小互動。

  「謝謝你。」辛純恩笑逐顏開,如獲至寶地將香皂緊握在手裡。

  因那笑靨,他心一熱,身體滾燙,像被雨滋潤過又被陽光溫暖,留下名為純恩的芬芳。他第一次感覺愛情闖入心扉,震撼於心動的滋味。從這天起,他淪陷在暗戀的酸與甜蜜裡。

  一次偶遇,沒想到緣分還有維繫的機會。

  辛人友常托經紀人轉達事情或物品給女兒,既然陶雨陽和她讀的學校近,經紀人便常轉托他。陶雨陽很樂意幫忙,為了能常見到她而暗暗歡喜。

  辛純恩後來找了十幾款香茅香皂,但不滿意那些合成香味,還是獨鍾他純天然的手工製品。他們定期見面,他帶自製香皂給她,堅持不肯收她錢,她便請他吃飯或看電影。他一度以為他們有近水樓台的可能,後來才知道她早已有男朋友。

  她不但有男朋友,同時間還有學生會長、管樂團首席在追她,常有外校生在校外等她。她活潑外向,多才多藝,學過長笛和芭蕾,還是校花,生活多采多姿,交往的都是風雲人物,像他這種學校裡一撈就一大把的普通男生,要不是誤打誤撞蒙到她喜愛的香味,她根本不會留意到他。

  這段香皂結的情緣——有緣,但無情。他們漸漸熟悉,她待他友善,但沒有曖昧情愫,他沒有勇氣告白,怕失敗,破壞他們的關係,連朋友都當不成。

  到了下學期,在西洋情人節前一天,他打電話約她見面,說有小禮物要送她。她笑道:「好巧,我也有東西要給你。那就今天下課後見嘍!」

  她要給他什麼?時間點很敏感,明知她半個月前剛交了新男友,他還是雀躍地期待著,整天上課心不在焉。

  放學後,兩人在約好的快餐店見面。一坐下來,陶雨陽取出小紙盒遞過去,辛純恩打開,盒裡全是香茅獨有的香氣,裝著乾草編織的一朵向日葵,只比硬幣稍大。

  他解釋。「我拿香茅曬乾編成的,我想妳這麼喜歡它的香味,編個小飾品送妳,妳可以放在鉛筆盒或皮包裡,隨身攜帶。」

  「好可愛!謝謝你。」這麼用心的禮物,辛純恩很感動,她拿出包裝精美的盒子。「這是松露巧克力,我昨天去百貨公司買的,很好吃喔!口感很細膩,不會太甜。」她甜甜一笑。「每年情人節,我都會買巧克力送給比較要好的男同學,去年買十九盒,今年多了你,買二十盒。」

  「謝謝。」他是她眾多要好的男性朋友之一,她卻是他暗戀的唯一。他還是珍惜地收下禮物,臉上掛著微笑,心有點酸。

  「還有……」她神秘地再拿出一個小盒。「這是額外送你的。」

  陶雨陽一怔,打開小盒,裡頭是皮雕鑰匙圈,印有水草和游泳的小魚。

  「我上工藝課學做皮雕品,跟老師多訂了一份材料,做了一個送你。」她忸怩道:「做得有點醜。」

  他撫著鑰匙圈,它做工拙劣,米白色小魚好像飯粒,但這是他獨有的禮物,是她的心意,這意味他在那二十人裡佔有獨特的地位嗎?他心怦怦跳,燃起希望。

  「為什麼送我這個?」

  「你做香皂送我,我想我也該做個什麼送你,你還幫我發現我找了好久的香味——」

  「那沒什麼,妳不必老是放在心上。」

  她搖頭。「不,那對我意義重大。」她低頭看著乾草小花。「我……我對母親一點印象都沒有,完全不記得她的長相,但我記得這個香味,可能是她身上的,或者她用有這個香味的香皂幫我洗澡……我大概永遠不會再見到她了,我爸又常常不在,至少有這個香味陪著我。」

  他默默聽著,聽出她的傷感和寂寞。我願意陪妳。他想著,卻說不出口。

  她重新露出微笑。「而且,我們雖然不常碰面,可是跟你聊天很愉快。」

  「妳不覺得我很悶?」連父母都嫌他是個悶葫蘆,要他多開口。

  「你不悶,只是話比較少。我跟其它同學在一起時,大家吵吵鬧鬧,每分每秒都很開心,跟你在一起則是很平靜,情緒會沈澱下來,你是很好的聆聽者,會很有耐心地聽人說話。」她眼色誠懇。「我們雖然不常見面,但我很重視你這個朋友。」

  陶雨陽臉龐發燙。「我也……很重視妳。」他吶吶低頭,看她柔白手指掐著他做的小花,那手彷彿把他的心捏得軟綿綿,他好快樂,快樂得有點恍惚,像要飄上雲端了。

  「我爸從不聽我講話,他老是很忙,我是獨生女,從小就一個人,我想我要是有哥哥,就像你這樣吧。我可不可以認你當乾哥哥?」

  他愣住,他們這年紀的學生認干兄妹,原因只有兩個:一是感情還混沌不明,先認了干兄妹,慢慢培養;二是感情已經不可能,認了干兄妹作為補償。他望著她澄澈眼眸,她的動機顯然是後者。

  他的心霎時涼了。原來她這麼肯定他的重要性,是為了暗示他們之間不可能。她看穿他的感情而且拒絕了,他沉默,感覺失落又困窘。他不要什麼矯情的稱謂,成為她眾多乾哥哥之一。

  一瞬間,他有股衝動,想轉頭就走。

第1章(2)  

  辛純恩頭低低地吃薯條,忐忑著。她早就明白他喜歡她,她很重視他,但對他沒有那種感情,她想趁早把話說清楚,這種事無論怎樣婉轉,總是傷人,她很不願意失去他這個朋友,但更不想讓他抱著不切實際的期望。

  陶雨陽看著她,她垂首的模樣很心虛,拒絕追求者對她來說應是家常便飯,但此刻她顯得很內疚,他想,他在她心底確實是有份量的,只是那成分不是愛情。他早就明白她不會愛他,她現在不過是提醒他早已知道的事,他何必難過?

  他淡淡道:「我已經有個親妹妹了,不想收乾妹妹。」

  辛純恩聽了,心一沈。果然,他不接受,他們可能就到此為止了……

  「所以,我們維持這樣就好。」

  她愣住,看他撕開西紅柿醬包裝,淋在她的薯條上,又說:「妳願意找我聊,就找我聊,不必刻意給我安排身份,我們就是單純的朋友,妳別想太多。」

  「可是……」他對她明明就不單純啊!

  「我喜歡和妳像這樣聊天,聽妳說話,看到妳笑,我就覺得很開心,其它的,我沒有想太多。」

  辛純恩咬唇。她就是覺得這種情況不好,希望他將眼光投向別的女孩,他卻說不想改變,他是傻子嗎?「我哪時講過有趣的事?幾乎都在抱怨吧。」因為他老是不說話,她把話題都講完了,只好開始吐苦水。

  「就算是吐苦水,我也喜歡聽。」

  辛純恩傻眼。哪有人喜歡聽別人吐苦水的?她平常提到男朋友,也不見他有什麼吃醋反應,該不會一切都是她多慮,他對她其實沒意思……她糊塗了,想不通。唉,不管了,她已經盡了道義提醒他,他要執迷不悟她也沒轍。

  「怎麼不說話了?」

  所以她想講什麼就講,不要顧忌了。她隨口道:「我在想男朋友。明天情人節,我們要一起去吃晚餐,然後看電影。」提起新男友,她臉色甜蜜蜜。「他對我很好喔!我覺得他和以前的男朋友都不同……」

  陶雨陽靜靜聽著。相處越久,他越瞭解她活潑外表底下的寂寞,她渴望關愛,從父親身上得不到關懷,她轉向異性尋求,身邊男友幾乎沒斷過,她的心彷彿很飢餓,需要大量的愛餵養。

  他當然會嫉妒成為她男友的幸運兒,可看著她孤寂眼眸被愛情點亮,看她談著她的愛情,神采飛揚,愛情讓她煥發美麗,在她幸福的笑靨裡,他也同樣覺得幸福。他寧願看她這麼快樂,也不要她露出在片場相遇時黯淡的表情。

  很喜歡她,捨不得她難過,捨不得她寂寞,捨不得對她不溫柔,對她有太多的捨不得,只好捨了自己的喜怒哀樂。

  只要她快樂,他不在乎讓她快樂的是不是自己。

  情人節當天,陶雨陽下了課,早早回到叔叔家。他考來城市高中就讀,寄住在叔叔嬸嬸家裡,他們沒有子女,待他極好,給他房間裡裝了電視和遊樂器。

  晚餐後,他做過功課,開了遊戲機打電動。十點左右,叔叔嬸嬸都就寢了。他玩到十點半,正要關機,電話忽響,他怕吵了叔叔嬸嬸,趕緊接聽。

  「雨陽……你能來接我嗎?」是辛純恩。

  他一愣,她似乎在哭。「怎麼了?妳在哪裡?」

  「我沒辦法回家,有人在我家附近堵我,能不能借你家過夜?我在你家樓下等……」

  他立刻下樓開門。辛純恩就站在路燈下,身上制服凌亂,有幾處撕破了,臉上赫然有掌印。

  他讓她進屋,她不說話,他也不敢問,拿了一套衣服給她換。她低聲道謝,近了浴室。

  他惴惴不安。發生什麼事?她今晚應該和男友在一起,怎會鬧到有人在她家外頭堵她?她衣服都破了,還受傷,他不由得往可怕的可能性想……不,她男友會保護她,不會讓她出事。

  見她換好衣服出來,逕自坐在椅子上,他忍不住問:「發生什麼事?」

  她臉色倔強,淡淡道:「沒什麼。」

  「妳怎麼會受傷?要上醫院嗎?妳今晚不是和男朋友過情人節,怎會——」

  「我沒事,不需要去醫院。我和男朋友分手了。」

  他震驚。「怎麼突然分手了?妳的傷是他打的?」

  「突然發現合不來,就分手了。我的臉不是他打的。」

  「純恩,把經過告訴我。」他很擔心。

  「就分手了,有什麼原因好說?我常換男朋友,不算什麼——」她不想提。

  「妳昨天提起他,還說他和妳交往過的男孩不同,說妳覺得他很特別,我不信妳會這麼輕易放棄他。」他嚴肅地問:「是不是發生很嚴重的事?他欺負妳嗎?告訴我。」

  他嗓音堅定而溫柔,她滿腔委屈突然被劃了個缺口。

  「我和他照原定計劃吃晚餐、看電影,看完電影出來,忽然有一群女孩子攔住我們,把我們拖到暗巷裡。帶頭的女孩子好像跟黑道有關係,她說她是我男朋友的……女朋友,他們已經交往一年了。」

  她咬著嘴唇。「我問我男朋友她說的是不是真的,他承認了,他說我爸到處睡女人,他覺得我應該也是那種隨便的女生,可以跟我玩一玩。我打了他一巴掌,那群女生就圍上來打我……後來有巡邏車經過,她們溜了,我才能逃跑。我想回家,發現她們一群人還在我家附近,只好來找你。」

  陶雨陽震驚,一把怒火在胸口燒起。那男孩竟然劈腿,還縱容女友帶人打她,若非警車經過,天知道她還會有多少可怕的遭遇?

  辛純恩望著窗外,淡淡道:「我想他沒說錯,我大概就是個隨便的女生,教官好幾次告誡我,我該專心讀書,不要老是想著談戀愛,有些同學看不起我,她們認為我是花癡,只會追著男生跑——」

  「妳不是花癡,是妳前男友不對,他是個混蛋,欺騙了妳,妳沒有做錯什麼。」他駁斥,語氣激動,不能忍受她這樣否定自己。「妳對他是真心的,我看得出來。」

  這句話模糊了她視線,她哽咽了。「我當然是真心的,他給我的感覺很特別,我以為他也覺得我很特別,也是真心喜歡我,還和他約好一起上大學……」她哭了,壓抑著啜泣,心碎的哭聲好悲傷。是她蠢,一頭栽入,盲目地愛,變成笑話。

  陶雨陽好心疼,笨拙地不知如何安慰她,他拿面紙盒給她,她抽了張面紙,忽然伏在他肩頭哭起來。

  他一驚,不敢動,感覺她揪著他衣袖淒淒地哭,哭聲沈甸甸地壓著他五臟六腑。他不懂,那男孩怎能不珍惜她?倘若她是他女友,他作夢也不會想要別的女孩,他會全心守護她、疼惜她,她就是那個讓他感覺很特別的女孩——

  但是,她只當他是朋友。

  他無聲歎息,淡淡心酸,沒有暖意的月光流進窗子,皎潔地亮著這屋裡,照著他們,照著她沒有歸處的心,他沒有歸處的愛情。

  她哭倦了,輕輕抽噎。他拿來醫藥箱,替她處理傷口,她揉著淚眼,想起他罵她前男友。「你剛才好激動。」

  「我很生氣,他太不應該了。」

  「真的是他不好嗎?」她自言自語。「會不會是我做得不夠好,他才——」

  「他早就有了女友,還和妳交往,這絕對是他有錯在先,妳別懷疑自己。妳也絕不是隨便的女孩,妳很勇敢在追求妳想要的人。」

  他在安慰她,給她打氣,她露出一絲微笑。「嗯。」

  從那些女孩手上逃出來後,她第一個打電話找在外地拍戲的父親,父親沒接聽,她第二個想起的就是陶雨陽。在她最害怕的時候,她想到他,在他身邊,她覺得安心,這個房間因為有他在,比她家空無一人的豪華住宅更溫暖。她低聲問:「我可以在這裡過夜嗎?」

  陶雨陽一愣。她哭得很狼狽,眼睛紅了,鼻頭紅了,頭髮散亂,顯得脆弱無助,他心怦怦跳,隨即提醒自己——她今晚很難過,所以想要人陪伴,她提出這要求沒別的意思,他不可以亂想。

  沒聽他回答,她道:「你不方便的話,我還是回家好了。」

  「想留下來就留下吧,不過這裡沒客房,我的床讓妳睡。」留她過夜對他肯定是一大折磨,但她心情不好,他不忍心她一個人待在冷清的家裡。「不過,明天要早點離開,讓我叔叔嬸嬸看見了,不太好。」

  「為什麼不太好?」

  「妳是女孩子,在我這邊過夜,傳出去的話不好。」

  辛純恩一怔,以為他怕挨罵,原來是為她著想。她交往過的男孩都想和她牽手、接吻,哄她到他們房裡,想佔她便宜,他卻認真考慮她的處境。原來真正喜歡一個人時,會將她放在第一位考量,連她沒有想到的小細節也替她安排好。

  她怔看著他,心窩漫起絲絲暖意,她的心跳快了,失戀的心不那麼痛了,她深深被感動,第一次對他心動……

  陶雨陽收好藥箱,又問:「想不想吃點什麼?我去巷口買宵夜。」

  心動只是一瞬,她想起過往許多失敗的戀情,她也曾和要好的男同學交往,後來分手,心裡都有疙瘩,再也無法恢復昔日純友誼的親密。她受過教訓了,不想將可能成為一生摯友的他,也消耗在愛情裡。

  「我想吃……熱食。」

  「我去買,妳待在這裡,那邊有遊戲機,妳可以玩遊戲等我。」

  「雨陽……」她輕喚,他停步回頭,她道:「謝謝你。」

  他微笑,有些靦。「我很快就回來。」他拿了錢包,出門去。

  辛純恩走到窗邊,看他走出屋子,街燈拉長他的身影,她想起幼時看父親出門工作,她總是哭著吵著要父親留下,父親最多回頭給她不耐煩的一瞪,將她推給保母照顧,便揚長而去。

  而陶雨陽不同,她不需哭泣或懇求,他就會陪伴她,在她有難時理所當然地當她的避風港,他比她父親更像她的家人。

  從這一刻開始,她在心底給陶雨陽一個獨立的位置。他不是有血緣的親人,不是她的男朋友,也不僅僅是她的好朋友,他就是他,一個獨一無二、很有份量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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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2-12 11:39:38

第2章(1)  

  陶雨陽與辛純恩一天比一天親密,辛純恩大小事都找他分享,失戀了找他訴苦,好玩的都有他一份。他喜歡打電玩,她買遊戲卡帶送他,他不擅長打扮,她陪他逛街,替他選購衣服鞋子,他幫她補習她最棘手的數學,教她學會騎腳踏車,當然,還做很多香茅香皂給她。

  辛純恩有不少男性朋友,但是和陶雨陽互動特別親暱,她的男朋友免不了吃醋,她會耐心向對方解釋自己視陶雨陽為家人,倘若對方不肯接受,她也不會的挽留。在她看來,一個和她家人吃醋的男友,心眼太小,不要也罷。

  她將他們之間定位為友情,其餘的並不多想。

  對陶雨陽而言,這卻是無止境的酷刑。比暗戀更慘的就是被暗戀對像封為[一生的摯友],可是看她因為自己的陪伴而快樂,她常換男友可是絕不換掉他這個好朋友,他有時樂觀地想,也許他們有朝一日會從好友進展到情人,有時又覺這只是他的奢望。

  幸好他本性淡然又耐性十足,他們的友誼一天比一天更深厚穩固,他的默默陪伴裡,始終摻著一份苦澀。

  眨眼間,兩年過去,陶雨陽按照志願考上室內設計室。大二下學期某日,他擔任國際舞社社會的室友陸毅說要重新佈置社團教室,拉他過去給意見。

  「這邊封死的窗子可以打開,采光會更好。這面牆安裝鏡子,增加視覺的深度……」陶雨陽一面評估教室的狀況,一面記錄在估計列表上,回頭卻見陸毅拿一種又羨又妒的眼光瞧他,他納悶。「怎麼?」

  「你沒發現嗎?你一進來,學妹們都盯著你看。」與社團教室相連的練舞裡有幾個學妹,一見了陶雨陽,眼光老往他身上飄。

  他搖頭。「我沒留意。」

  「喂,你老實說,昨天工科系花跑來宿舍找你,是不是跟你告白?」

  「靠,工科系花,那個34E的美女喔?!」一頭挑染金髮的副社長誇張驚嚷,打量陶雨陽一副老實樣。「她跟你告白?」

  他解釋。「我們都是陶藝社社員,我是總務,她是副社,她只是來找我問採購陶土的事。」女同學的確是來找他表達追求之意,他已婉拒,不想公開談論感情問題。

  「媽的,她跟你講話時盯著你看,最好你們討論陶土可以討論出那種情意綿綿的表情啦!」陸毅妒恨地以肘拐他一記。「你這傢伙,不愛聯誼,嘴又不甜,竟然一天到晚有女生告白,這到底是什麼道理?」

  「當然是因為他帥啊,體格好,又很會穿衣服。」副社長很專業地將陶雨陽從頭瞧到腳。「以同樣身為男生的角度來說,我得承認你很會穿衣服,大家都穿襯衫加牛仔褲,在你身上就是特別好看。」

  「其實我不太會搭配……」他的衣服大多是辛純恩幫他買的,購買時她會教他怎樣依款式和色彩穿著,想起她只為他與她男友挑衣服,他感覺甜蜜,又有點澀。

  陸毅道:「一般人像你這麼帥,早該交幾打女朋友了,可是從大一認識你到現在,你都獨身,我看你也不像gay,該不會——和那個常常打電話的找你的高中女生有關?她才是你的最愛?」

  陶雨陽淡淡道:「我和她只是朋友。」

  副社長插口:「說到高中生,我上禮拜參加朋友的生日派對,認識幾個超辣超正的高中妹妹,現在高中妹妹都超開放的,出來幾次就同意交往,交往幾次就……嘿嘿。」

  陸毅瞪他。「高中生很多未成年的,你別亂來。」

  「我又沒說我跟她們做了什麼,就算做什麼也是她們自願的,憑我這張臉和高超舞技,高中妹哈得很,一個個自動貼上來,我在派對上示範幾個國標舞動作,有個漂亮妹妹就愛上我了,說要加入我們社團,我叫她今天過來——喔,說人人到。」瞧見門口的人影,副社長興奮地嚷:「喂,進來。」

  高的女孩身影步入室內,一頭俏麗短髮,柔軟的針織洋裝擁抱她優美的曲線,最惹眼的是那雙渾無瑕疵的長腿,蹬著帥氣短靴。她像天際閃現的流星,瞬間攫住所有人的注意,包括陶雨陽。

  那張姣好臉蛋化了淡妝,但他仍是一眼就認出了她,辛純恩。他沉下臉,原來副社長說的女孩是她。

  「大家好。」辛純恩先向所有人打招呼,瞧見陶雨陽,她笑著快步走向他。「雨陽!原來你也參加了國標舞社嗎?」

  「我沒參加。」陶雨陽向陸毅介紹。「她就是常和我通電話的女孩,辛純恩。純恩,他是我室友。」他瞧向副社長,後者心虛地摸摸頭,不敢看他,一雙眼只盯著辛純恩。

  辛純恩笑咪咪道:「不好意思,我這麼突然跑來。我很想學國標舞,那天遇到你們副社長,他說你們社團會收其它學校的學生,我就很想加入,會不會太冒昧了?」正副社長對她看到兩眼發直,她加入大概不成問題,可雨陽怎麼了?好像不大高興。

  「當然,歡迎你加入。」陸毅示意女同學帶辛純恩去認識環境,隨即將陶雨陽拖到角落逼問。

  「原來你早就認識這麼正的學妹,難怪不把工科系花放在眼裡,給我招認,你們交往多久了?」

  「我說了我們只是朋友。」陶雨陽無奈。

  「少來,她這種正妹根本是電視上才有的美少女藝人,你怎麼可能不心動?而且之前你生日,她還用打工的錢買手錶碰碰送你,家政課做餅乾也送你,上個月她在逛街,打電話說看到適合你的鞋子,問你的尺寸,當場就買了,叫快遞送來宿舍給你,你還常常跟她熱線聊天,男女朋友都沒你們這麼黏!幹麼不乾脆在一起?」陸毅早就對室友和高中女生的你儂我儂很有疑問。

  「我有時幫她補習數學,不肯收費,所以她會送些禮物給我。我其實不擅長穿衣服,都是她幫我採購的。我們是好朋友,當然常常打電話聊天。你知道我們最常聊些什麼?她的男朋友,或者有誰在追她,她問我意見,討論對方的優缺點,或者她失戀了,我聽她傾訴心情,好朋友不就該這樣?」

  「所以你和她真的是純友誼?」見陶雨陽點頭,陸毅將信將疑。

  「這不難理解嘛,可見雨陽不喜歡純恩這型的,他喜歡的大概是和他一樣的乖寶寶。」副社長眼睛還盯著辛純恩。「既然你們只是朋友,那我追她沒關係嘍?」剛才辛純恩一進來,陶雨陽瞪他的眼光好犀利,嚇得他出冷汗。

  「聽你剛才的口氣,我以為你已經追到她了。」陶雨陽當然介意,但他哪有理由阻止?

  副社長訕訕地笑。「我是講得有點誇張,不過她真的對我有好感,不然我怎麼有辦法約她來。」

  「那是因為她想學國標舞,她自己剛才說的。」陸毅挺起胸膛。「身為社長,身為雨陽的室友,我有義務好好照顧他的好朋友。」說完就大步走向辛純恩。

  副社長追上去。「喂,你講不講義氣,她是我邀來的,是我要追的!」

  「這和義氣有啥關係?她又不是已經成為你女朋友,大家公平競爭……」

  陶雨陽留在原地,看兩人爭先恐後地過去向辛純恩獻慇勤。兩年來,他見過太多這樣的追求者,她的身邊總圍繞許多人,他們被她的美貌和爽朗個性吸引,沒多久社員們已在為她示範舞步,她被包圍著,笑聲陣陣愉快地融化在空氣裡。

  他不打算加入他們。他無須真正靠近她,她已近在咫尺,她挑的襯衫和長褲貼著他身體,她送他的表貼著他手腕,指針的滴答代替他的心跳聲,愛情在他血管裡鳴響,在[好朋友]的外衣下,他們的距離近得像呼吸連著呼吸,遙遠得像天堂與地獄。

  辛純恩的眼光向他投來,似在問:他怎麼不過去和大家聊天?他只是淡笑,搖頭。他不會跳舞,不想過去湊熱鬧,繼續研究社團教室的空間,寫採購單。

  幾分鐘後,陸毅吆喝著叫人拿CD來放音樂,要為辛純恩示範幾支舞。

  辛純恩趁這空擋溜到陶雨陽身邊。「你也來跳嘛!」她拉著他就要下場。

  「饒了我吧,我不會跳舞。」他苦笑著抽回手。

  「我教你幾個簡單的舞步,很快就會了。」她低聲道:「你陪我做個樣子就好,那個副社長一直說要和我跳舞,他樣子色迷迷的,我不喜歡。」

  這一來陶雨陽就不再推辭,任她拉著過去加入眾人。他問:「怎麼突然想學國標舞?」

  「之前在電視上看到人家跳,就很喜歡,本來想找老師學,但參加派對時遇到副社長,他遊說我來,我想來看看也不錯。本來想給你驚喜,所以沒事先告訴你。你呢?你不會跳舞,幹麼跑來這裡?」

  「社長是我室友,他們想重新佈置社團教室,找我來給意見。」

  「那他們找對人了,上次你幫我爸的製作人朋友設計的兒童臥房和書房,他兩個兒子很喜歡,他誇你很有才華,將來一定會成為名設計師,說你要是創業,他一定投資你。」

  「他過獎了,我沒那麼厲害。」他笑了。

  「嘿,別小看自己,我也很看好你喔,所以我現在就要開始投資,和你打好關係,以後我的家也要交給你,跟你A免費規劃。」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當然免費。」

  她瞠眸。「欸,你怎麼這麼快就答應了?大師都要拿喬,跩跩地說[我考慮看看],這才是大師的風範啊!」

  「我是什麼大師了?」他忍俊不禁。「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將來不論我有沒有成為名設計師,做你設計住宅都免費。」

  「唉喲,我好感動喔!」她笑盈盈,秀了幾個剛學的舞步,指點他該站的位置。「你不必移動,站著做個樣子就好。」

  陶雨陽照做,感覺很彆扭,肢體很不自然,她卻讚美他。「很好,架式十足,很有舞王的派頭!」

  「你是說像舞王的雕像吧!」他自我調侃,逗得她格格笑。

  她握住他的手,試走了幾個舞步,她的手小巧柔膩,他心跳加快,不敢緊握,低頭瞧著她含笑的可愛眼眸,光是看她眨動的纖密睫毛,他就意亂情迷,他克制心緒,不讓表情洩漏半點愛意。

  她忽道:「你越來越帥了。」

  「是你的功勞,穿你挑的衣服之後,很多人這麼說。」

  「那也是你本身條件好。」她微笑。他握著她手的力道不松也不緊,任她自由實驗各種誇張的舞步,他不移動,顯得氣定神閒,她其實是獨舞,感覺卻像與他是多年的舞伴。

  在他身邊,她一向放鬆自在,但有時也會緊張,例如此刻,他逼近的結實身體,修長穩健的手臂,他渾身散發一種單純的男性魅力,她把他改造得太好了,連她自己都有點怦然心動。

  對上他深邃墨眸,她心一緊。他看她的眼光一直特別溫柔,有時她會猜測那雙眼光義下,對她的愛慕淡去了多少?他應該把注意力轉向其它女孩了吧?

  「欸,我同學後來有沒有約你出去?」前陣子他幫她外宿的同學搬家,同學很欣賞他,信誓旦旦說要追他。

  「嗯,她約了我,我們出去過一次。」

  「你覺得她如何?」她微微屏息,這比和他討論自己男友還緊張,她將此歸咎於對好友的關心,他沒交過女朋友,她得當他的軍師,為他分析,提供意見。

  「她很活潑,和你有點像,所以和她相處跟你關不多,都是我聽你們說。」

  「所以……你喜歡她嗎?要和她交往嗎?」

  他瞅著她,微笑。「你很希望我交女友?」

第2章(2)  

  「也不是,呃,我同學不錯呀,雙方都喜歡對方的話,可以交往看看。數學是你行,但這件事我可是很有資格跟你談,戀愛真的不錯,兩個人在一起,合得來當然很好,個性差異很大的話,磨合也是一種樂趣,像我和小曹——」

  他訝異地打斷她。「你和他交往?你們不是互看不順眼?」小曹是她學校的學生會主席,高二,她多次向他抱怨這學弟很愛找她碴,怎麼突然就……

  「昨天他打電話約我出去,說要討論校慶表演節目,討論到後來,他突然就告白了……」她臉收染上暈紅。「他說他之前常常和我吵,是因為我太活躍,有太多人愛慕我,他吃醋,才會常常故意惹我生氣——」不對,現在討論的重點是他!「好啦,不講我,你喜不喜歡我同學?要不要我幫忙?」

  他搖頭。「不了,我只想做朋友,沒有別的念頭。」

  「是喔。」她鬆口氣,發覺自己不是真的期待他交女友。再好的朋友一旦有了情人,就會瓜分掉彼此相處的時間,站在好友立場,她希望他有好對象,又不希望他們疏遠,不論他的女友是誰,她都不會喜歡吧……

  唉,她好像對他產生了自私的佔有慾,不願見他和哪個女孩親密,自己男友受女孩子歡迎,她反倒與有榮焉,毫不吃醋。

  「你看起來很失望。」陶雨陽淡道,他暗戀的女孩想把他和別的女孩送作堆,他滿心苦澀。他們的友誼越來越學,感情路上卻越來越遠。

  「也不是,我只是希望你快樂……」

  「我現在就很快樂。」只要她在身邊,他便心滿意足。「你別替我煩惱這些事了,先注意你的曹學弟吧。」

  「當然,像我跟每個男朋友交往之前一樣,我也跟他講好不可以和你吃醋。」既然他這麼興趣缺缺,她樂得把這事拋一邊,專心享受友誼時光。「我跟他報備過今天要來找你,你晚上有空嗎?一起吃飯好不好?」

  只要她不是試圖推開他,任何邀約他都很樂意。他微笑道:「當然有空。」

  兩人的友誼細水長流,始終沒有改變。

  在學期間,辛人友看在女兒分上,介紹不少朋友給陶雨陽當客戶,他誠懇的態度和樸實的設計風格讓他獲得好評,客戶們再輾轉互相介紹,等到他畢業,已比同時間出校園的同學們累積了更多經驗、口碑與人脈。

  畢業後,他先加入學長的工作室,後來自己創業,生意興隆。轉眼間他已屆而立,是知名的室內設計師,事業穩定,單身,無女友。

  到了這年紀,男人獨身是個很大的靶,走到哪裡都被瞄準,他不時得應付父母和親戚安排的相親飯,這天還中了客戶的陷阱。

  客戶請他吃晚飯,他以為是要感謝他上個月的設計案,不料後來客戶的未婚孫女出現,加入飯局,最後客戶甚至藉故開溜,留他與她相處。

  八點多,陶雨陽開車送這位黃小姐回家,聊到最近城市裡很熱門的Loungebar(晶),聽說(晶)也出自他手,黃小姐驚訝又佩服。

  「我昨天才和朋友去那邊玩呢!那裡好漂亮,單一的灰色調,搭配各種深淺不同的紅色,我沒想過紅色可以有那麼多變化,那裡和你平常的設計風格好像不太一樣。」

  「嗯,那邊是LoungeBar,是給人休息放鬆的,我平常接的案子大部分是住家,所以花了點時間收集國外的LoungeBar數據,和店主人溝通好幾次,才找出她要的感覺。」

  「我覺得你設計得很好,那裡太美了。我們還遇到辛老闆,她真是個美女,人漂亮又親切。原來你就是辛老闆那位很要好的異性朋友……」黃小姐腦裡迅速轉過八卦雜誌的報導。「聽說你和她在交往,為了她,從沒交過女友。」她問得很委婉,八卦雜誌可是直指他是辛小姐的地下男友。

  「沒那回事,我和她是單純的朋友。」初次知道他和辛純恩關係的人幾乎都要問這問題,他回答到麻木了。「我交過兩個女友,都分手了。」

  「可是據說當初你替她設計LoungeBar不收分文,是因為你們交情匪淺……」

  「我們是朋友,當然互相幫忙,真要計較起來,我幫忙設計她的店,她交遊廣闊,認識的人多,也等於免費幫我宣傳。」

  「嗯,也對,所以你和她只是朋友。那你條件這麼好,怎麼只交兩任女朋友?」還落到要相親的下場。

  「緣分還沒到吧!感覺不對的話,我也不想勉強。」

  「喔。」他的語氣聽起來和她之間就是很勉強。這麼優秀的男人,有那麼明艷動人的紅粉知己,大概看不上她這種平凡女人,但她不放棄。

  「時間還早,我們去喝個咖啡好嗎?」

  「抱歉,我有約了。」陶雨陽噙著笑,踩下煞車。「你家到了。」

  「跟誰約?」黃小姐瞧著他,他今晚穿呢絨襯衫和棉料黑褲,外搭黑色皮衣,穿皮衣的男人難免有點流氣,穿在他身上卻唯有時尚感,帥氣又英挺,窗外的霓虹在他英俊臉龐上明滅,他對她微笑,笑容俊得讓她暈頭轉向,心跳不已。

  「今晚我生日,朋友要幫我慶生。」

  「你生日?怎麼沒說?」黃小姐一凜。「是辛老闆要幫你慶生?」

  他點頭。「我得趕去赴約了,抱歉。」

  黃小姐下車了。他驅車前往[晶]。

  他原本沒有慶生的習慣,但辛純恩愛熱鬧,堅持幫他慶生,他也就由她。

  因為父親的緣故,辛純恩和演藝圈關係良好,曾拍過廣告,她的店常有演員和明星捧場,名氣不小,也吸引許多商賈名流。

  他們封她為夜店女王,一位裙下拜臣眾多,夜世界的嬌媚女王。

  但在他眼裡,她仍舊是個感性率真,可以為了愛情犧牲奉獻的單純女孩。

  到了[晶],陶雨陽走進店裡,黑衣侍者都認得他,沿途與他招呼。他剛走進包廂區,手機響了,他看了來電者,笑著接聽。

  「喂,我快到了。」

  「你遲到了。」辛純恩很不滿。

  「對不起,飯局剛結束,我正要趕過來,再等我二十分鐘,餐廳離你的店有點遠。」他故意逗她。

  「還要二十分鐘!你是壽星耶,人家幫你策劃、準備聚會,朋友也都在等你一個,你沒來,節目都不能開始啊!」

  「真對不起,客戶太熱情,我好不容易才脫身。」

  「那客戶不是六十多歲的伯伯嗎?他幹麼對你熱情?」

  「他帶了他孫女出席,介紹我們認識。」

  「喔……」她的尾音消逝了,只餘背景的音樂聲。

  他握緊手機,不自覺地屏住呼吸。自從他的相親飯局變多,她已經許久不再嚷著要幫他介紹女友,他忍不住想,她是單純認為他們都得各自成家,該留給他規劃人生的空間,或者她不樂見他與別的女人共組家庭?

  十多年,真的沒有半點契機,讓她產生一點朋友之外的情愫?

  「唉,總之你快來,陸學長又喝酒了,他一醉就吵人,只有你制得住他。」她重新開口,嗓音恢復輕快。「我男朋友也準備了禮物送你喔!」

  「嗯,我盡快。」也許,一切都是他的妄想,因為愛她,因為渴望她愛他,她的一點小反應,他都擴大解釋,神經質的搜索其中的愛情成分。

  他關上手機,走過包廂區,走到長廊底一扇門前,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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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2-12 11:40:50

第3章(1)  

  房裡鋪著厚厚地毯,長得像沒有盡頭的沙發,數不清的柔軟抱枕,燈光迷濛,音樂低唱,瀰漫懶洋洋的情調。

  房裡有十多人,有的打牌,有的聊天,陸毅就坐在門邊,見了陶雨陽,嚷道:「雨陽!你終於到了!」其它人也發現了壽星,歡呼出聲。

  「抱歉,和客戶吃飯,遲到了。」陶雨陽望向屋角,辛純恩坐在貴妃椅上,她今晚穿大紅色絲質上衣配黑色長裙,小露香肩與白皙小腿,卷髮綰起,艷麗中不失端莊。她交往兩個月的男友江裕坐在一旁和她說話,她拎著香檳杯,顯得心不在焉。

  聽見喧鬧聲,她抬頭,看見他,她臉蛋立刻煥發出笑意,快步向他走來。

  「什麼還有二十分鐘才來,你騙我!」辛純恩笑看捶他一記。「害我很傷腦筋,要怎樣把場面炒熱,再撐二十分!」

  「是啊是啊,她男朋友遲到,她都沒這麼緊張。」建築師陸毅一開口都是酒氣。他和陶雨陽是大學好友,當時辛純恩加入國標舞社,他始終不信兩人是單純的友誼,一再逼問,最後陶雨陽鬆口承認,他是唯一知道他暗戀心事的人。

  江裕聽了,臉色不快,不出聲。辛純恩橫了陸毅一眼。「雨陽是今晚主角,他不來我當然緊張。」

  「好,都是我錯,對不起大家,待會兒有什麼遲到懲罰都儘管來吧!」陶雨陽打圓場。

  江裕是酒商的業務代表,才能平庸,辛純恩的多數朋友都認為他配不上她,但當事人喜歡,旁人也沒奈何。江裕想開義式餐廳,開店的錢由辛純恩出資,還請他設計裝潢。

  江裕表面上和他相處和睦,其實很忌憚他和辛純恩的深厚感情,他因此更小心拿捏友誼分寸,這陣子很少主動找辛純恩。

  「他這麼晚來是因為被抓去吃相親飯,你們好好拷問他過程,我去叫人拿蛋糕。」辛純恩對陶雨陽眨眨眼。「生日快樂啊,大忙人。」

  她離開房間,朋友們拱著陶雨陽席地而坐,進貢生日禮物。

  江裕送的禮物是領帶夾。「生日快樂!我和純恩要開餐廳,希望沾你的光,也做一番事業。」

  「一定的,純恩很有生意頭腦,這裡就是她一手規劃,經營得很成功。」陶雨陽禮貌地客套。

  「她說當初開店時,你幫她出了不少主意,給她打氣,搜集很多資料和她討論,有你這樣的朋友,她真是幸運。」這男人相貌堂堂,事業有成,每回見面都讓江裕有莫大威脅,辛純恩再三強調他們是多年老友,但這男人看她的眼光太溫柔,絕對不尋常。

  他歎氣。「像你們這麼要好的異性朋友,我還是第一次碰到。你是名設計師,純恩是夜店老闆,和你們一比,我有時覺得自己很渺小,沒成就,配不上她,才會這麼積極想開店——」

  「你要開店,還不是純恩幫你出錢。」陸毅插口。

  江裕臉色驟變,陶雨陽趕緊岔開話題。「我幫你們餐廳設計好草圖了,約個時間,你和純恩過來我工作室看吧。」正好辛純恩帶人推蛋糕進來,話題便不了了之。

  接下來點蠟燭、切蛋糕,鬧了一陣子,陶雨陽逮著空檔,和陸毅低聲說話。「你何必跟他說那些?」

  「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沒本事就要懂藏拙,靠女人的錢開店還想跟你嗆聲,哼!廢物。」陸毅不屑。

  「看在純恩的面子上,對他客氣一點吧。」

  「純恩的眼光越來越差了,近在眼前的好男人不要,看上只會自我膨脹的蠢蛋,我說你啊——」陸毅瞇眼瞪著好友。「純恩對他挺認真的,你無所謂嗎?」

  「她每回戀愛都很認真。」

  「萬一她要和這傢伙結婚,你怎麼辦?」

  「我祝福她。」

  「靠,你這聖人!」陸毅猛地勒住他脖子。「暗戀不敢講就算了,幫她男朋友免費設計餐廳也就算了,眼睜睜看她嫁別人,你真的愛她嗎?為什麼不爭取她——」被陶雨陽一推,他倒在抱枕堆上。

  「你喝了多少?」陸毅是心直口快,但今晚實在太聒噪了點。

  陸毅醉醺醺地豎起食指。「伏特加一瓶,純恩丫頭對學長很慷慨,都拿最好的出來孝敬。」瞥見辛純恩過來,他嚷道:「純恩,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我非說不可,我告訴你,這裡有個傻瓜很愛——」

  陶雨陽拿抱枕砸中他臉,讓他閉嘴,補上一腳將他踹遠。

  「學長,你真的喝太多了。」辛純恩在陶雨陽身邊坐下,微笑問:「冰淇淋蛋糕如何?」

  「不錯,挺好吃。」江裕就在不遠處盯著他們,陶雨陽和他保持適當距離,神色泰然。

  她眼光閃動。「相親如何?」

  「也不錯,對方是中學教師,人很客氣。」其實今晚一見到她,黃小姐的影像已從他腦海蒸發。鮮紅和太適合她,襯著黑髮雪膚,像美麗的驚歎號。他望著她雲絲似的鬊發,想像它們披散在他肩頭,他胸膛緊繃,因她的美與得不到這份美而渴望疼痛。

  「你年紀也差不多了,這種鴻門宴以後會越來越多,直到你挽著某個女人步上紅毯為止。」

  「其實,我不太想結婚。」倘若妻子不是她,他沒有組織家庭的。

  「就算你不想,你父母也會要你給個交代。」她輕歎。「總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好像昨天還在學校裡,今天就面臨人生大事了。唯一不變的,只有我們依然是朋友。」

  他相親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想起彼此就要邁入不同的人生階段,她有些傷感,有些彷徨。她無法想像他和某個女人成家,因為妻子而疏遠她,她肯定會吃醋,就像店裡的會計小姐因為手帕交有了男友,少了陪她的時間而情緒低落,只是她的好友是男人,這種情緒變得更複雜也更強烈。

  「要不是你有辦法安撫男友,我們大概早就當不成朋友了。」他打趣道。

  她一笑。「這方面我還算有點手腕。江裕的醋勁也不小,反正我跟他說過不准跟你計較。我覺得他和我之前交往的都不同,他是比較古板,不會逗我開心,但他沒什麼壞習慣,生活簡單,不浪費,很踏實,我很欣常他這些優點。」

  「也就是你容易被和你父親截然相反的人吸引。」他黯然。她說的條件他都符合,為何愛情沒有在他們之間發生?

  「大概吧,我爸沒什麼責任感,江裕在這方面比他好很多,也很保守。」她低聲道:「我今天穿這樣,他很不高興,說露太多了。」

  「是有點多。」換作他,也想將她裹得緊緊的,不和任何人分享她的美。

  「拜託,我才露了一點肩膀和小腿。」她做個受不了的表情。

  「對男人來說,只要有旁人在,他的女人露出哪個部分都嫌太多。」他目光掠過她小腿,她被衣裙掩蓋的曲線,她白皙的肩頸,最後與她視線相交,微微一笑。

  她怔住。他打量她的眸光像欣常藝術品,很紳士但也很炙熱,他眼瞳變得深沉,藏著黝黯的佔有慾,這眼神讓她輕輕顫慄,這不像平常的他……然後她瞥見他手裡的空酒杯,立刻抓到癥結。

  「你醉了。」他酒量不好,看他眼眸迷濛,絕對是醉了。她很篤定,慢慢啜飲香檳,他的眼神卻印在她腦海裡,她飲著香檳,彷彿也飲下那眼神,她粉腮微熱,一時不敢將眼光望向他。

  「嗯,好像有一點。」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微醺,酒精讓他鬆懈,壓抑的感情不小心露了一角,而她不知所措了,他便默默收回。他最不願的就是讓她為難。

  那邊陸毅突然嚷起來。「雨陽我跟大家說你在大學時代和純恩搭檔跳國標舞,迷倒一大票女生,他們都不信,快來跳一段給他們看!」

  「我很久沒跳舞,舞步都忘了。」陶雨陽苦笑。

  辛純恩後來加入他們學校的國標舞社,由於她當時還在念高中,練習時間和大家搭不上,她央求他入社一起學,才能隨時找他練習。他當了一陣子笨手笨腳的木偶,開了竅後越跳越好,之後她考上他們學校,他們理所當然成為舞伴。

  「跳幾步馬上就想起來了啦!」陸毅回頭對朋友們道:「要不要看俊男美女表演國標舞?」

  「要!」一群人歡呼鼓掌,沒給兩位當事者閃躲的機會,立刻將他們推到房間中央。陸毅對陶雨陽叫道:「喂,這是給你的遲到懲罰!」

  「我又沒遲到,怎麼連我一起處罰?」辛純恩不服氣。

  「他醉了,原諒他吧。」陶雨陽低笑,脫下外套。

  「應該多給他一瓶伏特加,讓他醉死,就不會亂起哄。」她看他站近,意識到他高大健壯的身體。他從不用古龍水,混有香茅香味的男性氣息讓她感覺刺激,胃都揪緊。她有點虛軟,有點亢奮,她大概也有點醉了吧……

  「看這情況,不跳不行。」在鼓噪聲中,他做個邀舞動作。「來吧!」

  「可別踩到我的腳。」她低語,在他低沈的笑聲裡搭住他的手,她一旋身,裙擺如花朵般飛揚展開。

  有了幾分鐘前的尷尬,陶雨陽小心地克制,他的手謹慎地托住她腰,抵住她背,她在連續旋轉後滑入他懷裡,他無法不陶醉,她的輕盈、她的呼吸,她優雅的香味,裙擺誘人地撩過他腿側,當她後仰而倒入他臂彎,他多想順勢俯身親吻她小巧飽滿的唇……但十多雙眼睛在看,他只能保持鎮定的神態,佯裝他的心沒有因她而狂熱跳動,因她而納望歎息。

  辛純恩也陶醉在這一舞之中。她熱愛舞蹈,舞蹈是身體的遊戲,他是她最佳的遊伴。她只需一個眼神,他就知道該在哪裡接住她。她很愉快,快捷利落的舞步讓她愉快,默契完美的舞伴讓她愉快,舞步在她血管裡踏響,她心跳瘋狂,情緒高漲。她真的醉了,醉在美妙的舞步裡,醉在她信賴的舞伴懷裡,醉在他溫柔的眼睛裡……

  雙人舞結束於她的三次旋轉,靜止在他懷中,他左手圈住她腰,兩人氣喘吁吁,向觀眾鞠躬,朋友們叫好、吹口哨。

  「還好嗎?」陶雨陽察覺懷裡女人身子搖晃,他托著她腰後,等她站穩才收手。

  「太久沒跳了,有點暈。」她緩過氣,笑道:「好久沒跳得這麼過癮了。」

  「我也是。」他微笑,一抬頭,似乎看見了什麼,笑意瞬間褪去。

  辛純恩順著他眼光望去——是臉色陰沉的江裕。

  糟,她完全忘記男友的存在了……

  一夥人玩到午夜才散。辛純恩叫了出租車送喝過酒的朋友們回家,陸毅醉得不省人事,陶雨陽扛他上車,辛純恩有點擔心。

  「要不要我叫個服務生陪你們回去?」

  陶雨陽搖頭。「不必了,我能處理他。晚安。」

  「晚安。生日快樂。」

  他回她一個微笑,升上車窗,出租車駛離。

  她目送出租車消失在夜裡,回過頭,江裕站在「晶」門口,臉色很臭。

  她過去挽住他手臂,陪笑臉。「裕,謝謝你陪我到這麼晚。」雖然後來整晚冷著臉,不肯加入大家的話題,至少堅持不熬夜的他願意為了她最好的朋友破戒一次,她很感動。

  「你還會想到我嗎?就叫你別穿這麼暴露的衣服,你要穿,好,我讓步,看看我得到什麼?你和男人跳熱舞!」江裕不顧附近還有人在,發飆了。

  「跳舞本來就會有身體接觸,雨陽很注意這點,不會讓我覺得不舒服——」

  「但我看了不舒服!誰喜歡自己女朋友被別的男人摟摟抱抱?那個陸毅後來還開黃腔,不像話!」

  「唉,他酒品確實不好,反正他沒針對我嘛,只去騷擾雨陽。」一個性向正常的大男人,喝醉了卻對好友性騷擾,她回想那畫面還是很好笑。

  「他要是敢針對你,看我會不會揍他。」江裕陰沉著聲音。「那你又何必把你出錢開餐廳的事到處宣傳?你去拿蛋糕的時候,陸毅當場把這事說出來,你知道我有多難堪嗎?」

  辛純恩吃驚。「我是不小心和他提過一次,還叮嚀他不可以告訴別人,他一定是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

  「我看他是故意說出來的!我知道你們這群人很厲害,年紀輕輕軒,有的是設計師,有的是經紀人,你們看不起我只是個上班族,都沒人要理我,你們也只是錢賺得多一點,還以為自己真的高人一等嗎?」他其實很羨慕這些人出手闊綽、全身名牌,他也能辦到,就是欠缺機遇,等他開了餐廳,揚眉吐氣,倒要看看這些人屆時又是什麼嘴臉?

  「裕,大家只是和你還不熟,比較沒話題可講,絕沒有看不起你。」

  「你開夜店,成天和這些人在一起,生活搞得很複雜,我很擔心你受影響,人還是要務實點,對未來有規劃,不要迷失在金錢裡。」

  「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所以我才乖乖聽你說,我很誠心悔過,你別再生氣了,好不好?」她的朋友們都不喜歡江裕,認為他明明羨慕他們的生活又要裝清高,但誰不想過好日子?

第3章(2)  

  被他這麼嘮叨,她不嫌煩,只覺得好甜蜜。要不是在乎她、關心她,他何必浪費口水對她說教,她父親就是對她怎樣過日子從不聞問。江裕的自尊心強,才會介意被人看不起,這樣的人會更有上進心,實在是個好男人。

  脾氣發完,美女用軟綿綿的聲調撒嬌認錯,江裕的氣消了大半。「你能記得就好。以後也別和陶先生走太近,保持距離。」

  辛純恩的笑容褪去。「這點我們早就討論過,雨陽像我哥哥……」

  「你們跳舞時那麼親熱,我看了很不安。你不在乎我嗎?不能因為我不安而疏遠他嗎?」江裕放軟聲音,動之以情。

  「可是你的不安根本是不必要的,我知道男女舞者搭檔常常讓人覺得很暖昧,但我和雨陽不是那樣,不然我以後不再和他跳舞,讓你安心。」

  「我沒要你和他絕交,只是要你和他保持距離。」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為什麼要和他保持距離?」

  「因為身為你男友的我吃醋,我覺得你和他比跟我還親近。」江裕暗惱,辛純恩對他百依百順,唯獨對陶雨陽不讓步,更加深他的疑慮。

  「我知道你吃醋,所以很認真跟你解釋,雨陽對我很重要,我希望你能和他處得來。」

  「你說他重要,我也很重要,我們兩個到底誰重要?」

  非這麼咄咄逼人不可嗎?辛純恩很無奈。「我沒有要你在我和你父母之間做選擇吧?」

  「你怎能拿我和父母的關係跟外人比?」

  「雨陽不是外人。」

  「好,反正你選擇他,所以他對你來說比我還重要。」

  「不是這樣,要我怎麼說你才懂?我是拿你和你父母比喻我和雨陽——」

  「你不必說了,我不想懂,反正我們要繼續走下去,你得和他保持距離,不能和他單獨見面,這是我的底線。」

  歷任膽敢和她提出這種要求的男友,下場都是立刻出局。但她對江裕有特別的感覺,她有預感,他是她的真命天子,她無法瀟灑地就這麼和他分手,但也不想順從他無理的要求。

  他大概是今晚受了氣,才會這麼頑固。她低聲道:「已經很晚了,我們先休息,改天再談這話題,好不好?」

  陶雨陽回到家,已近凌晨。他草草衝過澡,換了睡衣,倒上床。夜很靜,他熏熏然,幾乎聽見酒精在血管裡歡暢奔流的聲音。

  他取出辛純恩送的禮物,一個小盒子,打開它,是條領帶。

  他培養出自己的衣著品味後,她漸漸不再為他挑衣服,只剩生日還會收到她選購的衣物。他醉眼朦朧地瞧著領帶,將它放到唇邊,輕吻。

  今晚那一舞結束,他看出江裕很不高興,便離辛純恩遠遠的,和朋友待在一起。他瞭解那種嫉妒的眼光,他也一直以那種眼光看著她身邊來來去去的男朋友們,只是學會掛上好友的面具來隱藏,隱藏嫉妒,隱藏愛情,藏得太深太多,他的心變成一片麻木的渾沌,麻木到為她的男人設計餐廳時,他竟沒一絲酸意。

  當有人懷疑他們的關係,他總是回答「只是好朋友」,那瞬間他自己幾乎也這麼相信,然而在夜裡,相思的鬼魅爬上他的床,爬入他的夢,他難以成眠。

  他閉上眼,回想那一舞,她彷彿還在他懷裡,她的呼吸癢著他頸子,她可愛的嗓音在他耳膜上徘徊,他想著,甜美地心悸……

  電話突然響起,他摸索床頭話筒。「喂?」

  「雨陽,是我,吵醒你了嗎?」

  是辛純恩。他立刻清醒幾分。「沒,我才剛要睡。」

  「嗯,我想確認你和陸學長都平安到家了。」

  「我送他到他家,他家人把他扛進去,然後我回來。」

  「那就好,我怕你們兩個醉了,睡在出租車上。」她短促一笑。

  「我沒很醉。」至少沒醉得聽不出她的聲音不對勁。「你心情不好嗎?」

  幾秒安靜後,她苦笑。「你真厲害,馬上就聽出來。」

  「是不是江裕跟你抱怨什麼了?很嚴重嗎?需不需要我去解釋?」他和她男友們交手的經驗很豐富,看江裕整晚臉色惡劣,他猜得到他會向她發作。

  「不必了,他抱怨的差不多就是那些老問題,我們沒事,冷靜幾天就好。」

  「需要我跟他解釋的話,我隨時找他談。」

  她沉默了下。「你為什麼……要這麼積極?」

  「他是你男朋友,對你很重要,不是嗎?既然事情因我而起,我當然有責任幫忙排解,老是因為我,害你和男朋友起衝突,我很內疚。」

  「謝謝你。真的沒事了,我會跟他好好溝通,不早了,你快睡吧。」

  「嗯,晚安。謝謝你的禮物。」

  「晚安。」她說完,遲疑了下才掛電話。直到聽見斷線的嘟嘟聲,他才放下話筒,把臉埋進枕頭,歎息。

  他好像快成仙了,為心愛的女子解決她與男友的爭吵,講得那麼自然,心情沒一點起伏,胸襟寬得他自己都吃驚……或許,他其實沒那麼高尚,他只是壞掉了,愛情害他故障,失了正常人應有的反應,只希望她順遂快樂,什麼犧牲他都無所謂。

  城市彼端,「晶」的私人套房裡,辛純恩放下話筒,愣了許久,起身走進浴室。她開水龍頭,打濕了手,拿起香茅香皂握在掌心,水一沖,沁諒香味噴湧。

  她望著鏡裡人,十多年前的少女容顏早已蛻變成女人的臉,神態成熟,神情卻疲憊,只有手裡這香味,始終如一。

  江裕為了他和她爭吵,他卻安撫她,願意主動出面調解。歷任男友很少有人真正接納陶雨陽的存在,她每次交新男友都得重新磨合,但陶雨陽永遠都在,永遠不變,像一面海,好的壞的,涓滴都承受包容。

  在她失戀時,安慰她的是他,她和男友吵架時,聽她傾訴的也是他,許多該由男友與情人負擔的,都是他來給予,雖說是好朋友,但好朋友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倘若他對她的付出不只是好友,卻從不向她要求什麼回報,他這麼做實在太傻,傻得可以……

  想著他,想著他溫柔的眼睛,她的心忽然劇烈搖晃。不行,她有江裕了,不該這樣想著別人,尤其不該想陶雨陽。她想打電話給江裕,聽聽他的聲音,但他應該已經睡了,她沒他家的電話,而且他不喜吹接深夜的電話。他和陶雨陽一樣是早睡早起的人,但雨陽從不介意她半夜打電話找他,隨時隨地,她一通電話就能要到他的幫助……

  唉,怎麼又想到他。她挫敗地蒙住臉,在香味裡失神——

  當辛純恩還在苦惱不該打電話吵男友,江裕才換好睡衣,準備就寢。

  臥室裡暗著,他摸索著躺上雙人床,耳畔響起冷冷的聲音。

  「你怎麼這麼晚回來?」

  「和客戶應酬。」

  「你以前不會應酬得這麼晚。」

  「景氣差,要拚一點才有業績。」

  啪一聲,床頭燈扭亮,林慧秀瞪著拿毯子蒙頭的丈夫,這姿勢在她看來非常心虛。「今晚打你手機都不通,問你同事小王,他說你下班就和個美女離開了,你和她去應酬嗎?」

  「是又怎樣?她是我的大客戶,她朋友生日,邀我參加,她朋友都是演藝圈明星、企業老闆,對我的業績很有幫助,我當然要去。」

  「可是你從沒應酬得這麼晚,而且小王說那位小姐最近常常去找你……」

  「笑王只是搶不到客戶,眼紅,胡說八道,他那人心眼最小,我不是告訴過你嗎?你就是愛疑神疑鬼,我才不想跟你講工作的事!別囉嗦了,我明天還要上班,讓我早點睡!」

  林慧秀氣惱,還是關了燈,默默躺下來。要不是家裡的收入都靠丈夫,她才不會忍氣吞聲。婚前說得好聽,什麼婚後都靠他養,夫妻感情變差後,他冷嘲熱諷說她不事生產,只會花錢。

  她為兩人家庭奉獻了四年,沒積蓄也沒一技之長,要不是怕離婚就沒依靠,她才不會忍受他奚落。小王把她丈夫和那個美女客戶的關係形容得很曖昧,那女人到底是誰?她老公該不會有外遇了?

  江裕心情也很壞。他和妻子感情不睦,早有離婚的念頭,但妻子不肯。他初遇辛純恩就為她的風采傾倒,她對他也有好感,兩人很快就交往了。在他心裡,他遲早會和枕邊人離婚,和辛純恩在一起,辛純恩代表的富裕世界是他嚮往的,他一定要藉這機會往上爬。

  唯一讓他不安的,就是陶雨陽。他不認為她對那男人真有超友誼感情,但辛純恩因為有那男人可依靠,並不很依賴他,今晚才會和他吵架,他得切斷他們的聯繫,讓她將心思全部放在他身上,女人徹底依賴一個男人時才好控制,辛純恩與餐廳事業都是他全力一搏的心血,他要全盤掌控,不讓任何人插手。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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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2-12 11:42:01

第4章(1)

  連著幾天,辛純恩打電話給江裕,他都沒接,看來這回吵架嚴重。

  也罷,就讓他多冷靜一下吧。

  這天下午,辛純恩回家陪父親吃飯。

  辛人友幾年前就把事業重心轉到幕後,和朋友開店,但經營得不太理想,開什麼倒什麼。年輕時的放縱聲色也讓他的健康狀況迅速下滑,從前的意氣風發離他越來越遠,對於唯一還能掌握的籌碼——錢,也就越來越重視。

  她本想單純陪父親用飯、聊天,沒想到還有一位不速之客——四十來歲的吳先生,他是她父親的酒友,兩人合資開茶館,也借了不少錢給她父親。

  這位吳先生油頭粉面,眼神總給她一種很不正派的感覺。他不止一次表達對她的好感,她看在父親面子上,只是不予理會,和他保持距離。

  晚餐後,三人坐在客廳,辛人友道:「我說,你甩了那個江裕吧,不過是個小業務,以你的條件,絕對能找到條件比他好一萬倍的男人。」

  「江裕對我很好,也很上進,他將來會有成就的。」

  「一開始就要你拿錢幫他開店的男人有什麼用?人家雨陽至少靠自已的實力當設計師,這個江裕除了出張嘴說要開店,大小事都是你在做。」

  吳先生插口。「辛小姐能獨力計劃開店,能力很強,那位江先生大概也沒有發揮的空間吧!」

  她不理他,對父親撒嬌。「爸,江裕是我男友,你別說得那麼難聽嘛!我打算和他先把餐廳生意做起來,我們也都是結婚的年紀了,順利的話就——」

  「我不准你嫁給他。」

  「爸,江裕又不差——」

  吳先生又插嘴。「男人是要給女人靠的,要女人幫太不像話,至少要像你常提起的那位陶先生,自己努力打拚,你爸也比較安心的把你嫁給他。」

  「雨陽也不行,他不過是個小設計師,何況他能有今天,還不是當初我把他介紹給朋友,不然憑他家裡在鄉下種田,他哪可能認識什麼大人物?結果現在事業做大了,也沒看他回饋我什麼。」

  辛純恩辯道:「雨陽哪有忘了你?這房子不就是他免費幫你設計的嗎?他也常來探望你,前陣子你拍戲,他也贊助不少錢——」

  「我才說他一句,你就回我四、五句,是他重要還是我重要?」

  「當然是你重要,你是我爸嘛!」辛純恩陪笑臉。唉,怎麼最近大家都在要她選擇誰重要。

  聽了她回答,辛人友臉色還是冷冷的,似乎不以為然。

  她又道:「爸,最近戲拍得怎樣?茶館的生意好不好?」

  「當然都不錯,你當我是誰?有我做不起來的事業嗎?」

  「當然,我知道你很厲害,做什麼都很成功。」其實她知道茶館的生意不好,入不敷出,但父親愛面子,她也不能說破。

  「總之,你年紀不小了,要好好考慮結婚了,這個江裕擺明只想挖你的錢,我不准你自己送上門,但以你的眼光,大概也挑不到什麼好男人,我看我給你安排,吳先生就是個好對象,找一天你有空,你們一起吃個飯。」

  辛純恩驚愕,父親從不曾如此強勢地干預她的交友,他口氣專斷,臉色卻很怪異,似有難言之隱。

  她瞥向吳先生,他對她揚笑,笑容好生得意。她暗惱,瞬間領悟,這男人幾次約她不成,看來是轉向她父親下手,想藉她父親施壓。

  她抗議。「爸,我現在在和江裕交往,不能和別人約會。」

  「吃個飯算什麼約會?男未婚女未嫁,多交幾個朋友有什麼不對?訂個時間,你什麼時候有空?」

  「我沒空,我很忙,我要工作——」

  「看來辛小姐不太喜歡我啊……」吳先生悠悠道:「我看雜誌報導,你和那位陶先生的感情好到男朋友看不下去,每段感情都不長,陶先生好像也沒交過女朋友,你不見得常和男友約會,卻常常黏著這位陶先生,你們這麼親密,可是表面上掛著好友的招牌,私底下——」見美女冷冷瞪他,他識相地話鋒一轉。「私底下也真的很要好。」

  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腦子裡在轉什麼齷齪念頭。辛純恩冷道:「我和雨陽之間沒什麼不可告人的事,也不需要對任何人解釋。」

  辛人友道:「吳先生說得對,你再忙也有空找雨陽,不可能抽不出時間和他吃飯。你的店是晚上開,白天閒得很,我替你挑時間,就這個禮拜天。」

  看來父親雖然不喜歡被脅迫,還是決定吳先生的要求,她抗拒。「不行,那天我要和江裕跑幾個市場,看食材——」

  「那就下個禮拜天中午。」

  「不行,我那天——」慘了,那天真的沒事,趕快編理由。「那天我和妙妙約好要逛街,她快當媽了,我要陪她買孕婦用品。」

  「逛街隨時都可以去,跟她改時間。」辛人友權威地下令。「就約在那天,和吳先生吃個飯,你好好準備。」

  她若執意拒絕,恐怕父親會當場翻臉,因此她忍氣道:「我知道了。」

  父親從不過問她的交友,她猜是因為欠了吳先生錢,他才如此積極介入。她越想越心冷,迅速告辭。

  她一直努力扮演好女兒,聽從父親的吩咐,於是父親視她的順從為理所當然,她表現好時沒有一句稱讚,她疲累時也沒有一聲關懷,有時她真的很灰心,在父親心裡,她似乎毫無意義,毫不重要。

  她悶悶不樂,坐在自己車裡,怔怔望著車窗外霓虹繁麗,行人匆匆,車輛來去,她不想回店裡,想找人說話。她拿起手機,要撥給男友——且慢,他們吵架,他還沒消氣。

  接著她想起陶雨陽。若在以往,她早已找他吐苦水,但這幾天連續發生的事讓她猶豫,她不是很在意旁人對她的批評,但扯到陶雨陽,她總是心煩意亂。

  對感情,她很有主見,愛或不愛,自己決定,前男友哀求她也不會回頭。可是她和陶雨陽之間老是受到質疑,你一言他一語,她似被攪糊塗了,和他的友好相處,突然都變得不對勁。

  交了男女朋友,也該保有交友空間,但她和陶雨陽是不是真的有點逾越了?可是他們的行為都很端正,沒什麼曖昧舉止,除了不想失去他,她有沒有別的念頭?或許就因為不曾深思,放任感情滋長……

  她混亂了,心惶惶。還是打給江裕吧,別想太多,專心在男友身上準沒錯。

  她撥號,準備好最無辜的嗓音,一接通便撒嬌道:「對不起,我知道你工作很累了,我不該這麼晚還來吵你,但我真的很想見你,你別生氣了,好嗎?」

  一陣靜默,那端遲疑道:「我什麼時候生氣了?」是陶雨陽。

  哇啊,打錯了!辛純恩抱頭無聲,還這麼巧,剛好打給他。

  「純恩,怎麼了?」

  「沒,沒事。我本來要打給江裕,結果打錯了。」她尷尬地嘿嘿笑。

  「嗯。」那端的他似也在笑了,然後沉默下來。

  既然都打了,聊一下吧。

  「你在忙嗎?」

  「正在收桌面,準備下班,餐廳的設計圖修改好了,,你記得找時間,和江先生來看。」

  「好。你這麼晚才下班?」

  「這兩天有個Case在趕,剛剛忙完它。你呢,在店裡?」

  「在外面,剛陪我爸吃完晚餐,正要回店裡。」

  「你心情不好?」

  她怔住。「什麼?」

  「你聽起來不太高興,發生什麼事?」他歎氣。「你最近好像老是心情不好……」

  他溫柔的語氣,像個大哥哥,像一隻溫暖包容的大手輕撫她頭髮,她聽著,強烈的委屈感突然湧上來。「我也不知道,最近覺得什麼事都不順心……」

  她開口,說出那些令她不愉快的事,和男友吵架、父親投資總是失利、還要撮合她和討厭的吳先生……她沒說出和男友吵架的主因,只說是情侶口角,陶雨陽靜靜地聽。

  「我覺得好煩,什麼都不順,什麼都好討厭,我想躲起來……」

  「躲哪兒?」

  「我不知道,也許出國吧?唉,不行,我要省錢,不然開餐廳會不夠用,可是我又不想被找到……對了,我可以藏在衣櫥裡!」她突發奇想。

  「衣櫥?」他笑了。

  「我的衣櫥大得很,躲在裡面,誰都找不到——對,我就躲在衣櫥裡,門鈴不理,電話不接,大家都會以為我不在,我的店有店長顧著,我可以安心地假裝消失,唯一麻煩的是都不出門的話,家裡存糧吃完,就躲不下去了。」她邊說,他邊笑。

  他說:「我會給你送飯。」

  她也笑了。「好,那我就靠你了。別忘了送飯時順便帶支手電筒,不然衣櫥裡黑漆漆的,我說不定把飯吃到鼻子裡。」

  「嗯,我有你家鑰匙,送飯時會小心,不讓人發現。」他一直笑。「早知道當初設計你家,應該在衣櫥裡設計個密室,讓你躲得很舒適。」

  「哪天你想逃避人群,還可以借你躲。」她笑著,就這麼胡扯,沒聊什麼特別話題,不必刻意的安慰,心情就這麼自然而然開朗起來了。

  她得承認,很多時候和他在一起,比男友的陪伴更愜意。他們的個性截然不同,但很契合,他是她男性友人中唯一擁有她家鑰匙的,就連她男友也沒有。

  「或者你要躲你家衣櫥也行,我有你家鑰匙,每天幫你送飯去。」他低沉的笑聲很悅耳,她道:「陸學長應該也有鑰匙吧?」

  「嗯,你和他都有。」

  「還有誰有?我們可以組成三人小隊,輪班給你送飯。」

  「沒了,就你和他有。」

  「就我們兩個而已?你沒給過前女友嗎?我記得你之前那兩個女朋友,一個是你大四時的,第二個是你成立工作室之前的女同事,你和她交往前就挺要好的,她也沒有嗎?」

  「沒有,和她還不到給鑰匙的地步,就分手了。」

  「我記得你們交往也沒多久,為什麼分手?」她心跳有點不穩,給家裡鑰匙是很親密,至少也是很信任的行為,他們都是彼此唯一擁有對方家裡鑰匙的異性朋友,她之前並沒深思這背後的意義,現在一想,有點曖昧,有點沉重。

  「就是……合不來吧。」

  他的語氣遲疑,明顯在迴避真正原因。「你和她是女朋友,應該對彼此很瞭解,怎麼會交往後才發現合不來?」

  「這很難說,當朋友和當情人不同,當朋友是有交集,當情人難免會干涉彼此生活,不見得相處愉快,而且……」他遲疑了下,淡淡道:「和她交往以後,我和朋友疏遠很多,我不想因為談感情而忽略朋友,和她談過之後,就和平分手了。」

  「一般人都是見色忘義,你倒是相反。」她揶揄著,但這反應不對吧?為了朋友而放棄情人,顯示他重視友誼過於愛情,就她所知,當時朋友們都很看好他和那位小姐,在那段時間刻意疏遠他的,只有她——

  「我要趕回店裡了,下次聊。」她匆匆掛斷,瞪著漆黑的車窗發呆。

  他在朋友間宣佈交女友的消息時,她當然和大家一樣給予祝福。以她豐富的情史經驗,她知道感情裡很忌諱另一半有太要好的異性朋友,於是那段時間她刻意避著他。她告訴自己,這是為他好,雖然見不到他,她很寂寞。後來他們分手,她表面惋惜,暗暗高興,又能光明正大地常常找他了……

  她與他都一樣,重視對方更甚於情人,她猜他對她還是有點微妙的超友誼感覺,而她呢?她心情不好,第一個反應是找江裕,可是她真正想傾訴的對象,是他。

  也許是對他依賴太深,才產生了錯覺。來自異性的感情,先天就潛伏著曖昧,他們距離太近,感情太濃,旁人的竊竊私議太多,友情彷彿就攪得變了質,她身陷其中,也跟著糊塗了……就是這樣。

  她想通了,找出合情合理的解釋,卻仍迷惑著,心慌慌的,像迷失方向。大概是和江浴吵了架,耿耿於懷,才會胡思亂想吧?她決定還是打給江裕,再和他吵也認了,她想聽他的聲音,彷惶的感覺也許就會安穩了。

  她再拿起手機,這回仔細確認了號碼才撥出,幸運的是,江裕沒和她吵,還答應陪她吃宵夜。

  見了男友,就不會再有奇怪的念頭吧?她這麼樂觀地想。

  二十分鐘後,辛純恩與江裕在火鍋店碰面。

  點完餐後,辛純恩瞧著男友疲倦的臉。「今天很累嗎?」

  「有一點。」江裕苦笑。這兩天他又和老婆提離婚,她依然不肯,兩人不斷吵架,工作又忙碌,他身心俱疲,也沒心情回辛純恩的電話。「不過,看到你就不累了。」

  「等一下多吃點,你氣色好差。」兩人之間應該雨過天青了吧?辛純恩很高興。「別忘了禮拜天約好要去看食材喔!我擬好幾份菜單,也找了幾家餐廳,我們去試吃,決定餐廳的菜色,我朋友有認識想換工作的廚師,也要找時間和人家面談——」

  「停、停,你一下子說這麼多,我記不住。」江裕苦笑。

  「那我把要做的事列好單子,你只要決定什麼時間有空做哪件事,剩下的都給我安排。」

  「好,辛苦你了。」江裕握住她擱在桌上的手。「沒想到開店的事情這麼多,要不是有你,我就焦頭爛額了。你將來肯定是個賢內助,雖然我們才交往兩個月,我已經覺得不能沒有你。純恩,我想……」他眼神很誠懇,欲言又止。

  「嗯?」辛純恩緊張地屏息。他的表情好慎重,該不會……要求婚?

  「等店開了以後,請你給我一年時間,觀察我的表現,我要專心,把餐廳做起來,然後向你求婚。這一年之內,請你不要對別的男人動心,我知道這要求很無理,你的條件很好,我在你的追求者中也不是最出色的,但我很有誠意,想讓你幸福,請你給我機會。」他深諳辛純恩對家庭的期待,知道這番說詞絕對能打動她。

  整整一年,也足夠他說服妻子離婚了,這事越快越好,以免夜長夢多。

第4章(2)  

  「可是開餐廳還有很多因素,不是你很拚,就一定能把它做好啊!」辛純恩感動得眼睛濕潤。他是這麼用心、這麼有責任感的好男人,她不久前的動搖變得遙遠模糊了。果真是太久沒見他,才會有那些鑽牛角尖的怪想法。

  「我知道這要求是很過份,我認定你是我未來的妻子,其實很想現在就向你求婚,可是我們才在一起兩個月,實在太匆促,我也擔心事業還不穩定的時候娶你,會讓你跟著我吃苦。」

  「我沒那麼嬌弱好不好?不然怎麼把[晶]經營起來。好啦,我們先專心在餐廳的事情上,雨陽改好設計圖了,我們要找時間去他工作室看,盡快動工裝潢。」

  「你怎麼知道他改好設計圖了?」

  「我剛才和他通電話,他在電話裡說的。」見江裕臉色驟變,她解釋。「我本來要找你,結果按錯號碼打給他,就順便和他聊一下,是朋友之間的閒聊,很普通的,沒什麼。」

  江裕看著她,歎口氣。「看來你沒把我的不滿聽進去。」

  「我們別再吵這件事好嗎?雨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懂你為什麼一定不准我接近他——」

  「我也不懂,你為什麼對他那麼執著,說他是你的好朋友,像你的家人,可是他終究是個沒血緣的外人,就和我一樣,我和他在同個水平上,而你表現出來的是重視他更勝過我,怎麼能怪我不安?」

  「我沒有重視他更勝過你……」她氣虛,心底的困擾被他揪了出來,無所遁形。

  「你為他甩掉好幾任男友,可是愛情對你不是很重要嗎?為了他卻可以連愛情都不要,你對他的難分難捨可能沒你以為的單純。」

  「不是那樣,我和雨陽就只是……朋友……」她聽著,驚心動魄,她以為坦蕩蕩的友誼,像積木城堡,正被江裕一塊塊敲落、崩塌,她的信心潰敗,搖搖欲墜。

  「而且根據我觀察,他喜歡你,你知道嗎?」

  她茫然點頭。「這件事我很早以前就暗示過他,我希望和他當朋友。」

  「可是他對你依然有好感,你又為了他一再甩掉男友,換成我是他,我會認為你對我有特別的感覺,我還是可能成為你的情人。你給了他這種錯誤的期待,這是在害他,讓他在你身上浪費時間,你在阻礙他得到真正的愛情。」

  「我沒那種意思……」這太震撼,辛純恩傻了。她從沒想過自己在耽誤他,江裕說的這些她全知道,她卻以為無關緊要。她確實自私地想過永遠留他在身邊,這是以友情的名義,摧毀他得到愛情的機會。她惶恐了,慚愧又內疚,痛心著,她算什麼好友?這樣傷害他……

  從她震驚的反應,江裕知道自己已經說服了她,乘勝追擊。「這也不能怪你,是人心太複雜,你無法控制別人的心思要怎麼想。現在補救也不算太晚,就從此刻開始疏遠他,別去找他,避免和他見面相處,請朋友多介紹對像給他認識,這樣一來,他的感情有寄托,我不必再疑神疑鬼,你也能為他有好對像而高興,對我們三個人都好。」

  聽起來多完美,可為什麼她一點也不高興?不,江裕說得對,她耽誤陶雨陽太久,她必須當機立斷,讓事情轉入正確的軌道。

  她低聲道:「你說得對,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唉,我知道你和他很熟,突然要你和他分開是會有點難過,這段時間我會多陪你。」江裕暗暗得意。將她和陶雨陽隔離,和他一起投入餐廳事業,他很快就能完全掌握她——

  可是才一天不見陶雨陽,她就覺得寂寞。

  她禁止自己打電話給他,即使接到他電話,也盡量三言兩語便結束。她無法當面告訴他,他們短期內不該再見面,也不想介紹對像給他,只能做到疏遠他。這是為了他好,寂寞也得忍耐。

  但一掛上電話,就開始思念他。他工作忙不忙?他現在在做什麼?他會不會覺得她都不找他,行為古怪,或是絲毫不覺有異?

  她懶得出門,懶得去店裡,江裕陪她,她意興闌珊,少了陶雨陽,她好像也少了生活的力氣。

  果真離得太近,感覺便會失焦,留點距離才發現,她以為可能和她共度一生、很重要的江裕,無法取代陶雨陽,某些事,某些心情,她只想和陶雨陽分享,換成了別人,感覺就是不對。

  到了第三天,陶雨陽打電話給她,說要拿[晶]部分房間重新裝潢的草圖給她過目,和她討論,她請他寄給她,他拒絕了。

  「我想當面討論,順便和你一起吃飯。」

  她掙扎了幾秒,怕堅持郵寄會讓他起疑,最後同意和他約在餐廳。

  她提早十五分鐘到,坐在餐廳靠窗的座位。十分鐘後,她熟悉的鐵灰色轎車在對街停下,陶雨陽下車。

  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看他朝餐廳走來。他穿磚紅呢絨外套,修長的腿步伐穩健,黑皮鞋光可鑒人,他依舊英挺出色,平凡的街景都因他而輝煌。他的手機似乎響了,他拿出它放在耳邊說話,露出淺笑。是誰打給他?他似乎很愉快。

  他走進餐廳,望見她,走到她身邊,在她對面落坐。侍者立刻送上菜單,他翻看著,一面還拿著手機對話。

  「好,我有空就回去……」他指著菜單上一項套餐,侍者會意退下。「唉,叫媽別再安排相親了,拜託你幫我勸她,緣分到了我自然會結婚……」

  是他妹妹吧?辛純恩假裝觀賞窗外風景,聽他又說了幾句才收線。

  「是我妹妹打來。」陶雨陽解釋,打開公文包,取出一片光盤。「設計圖、材質樣本,估價單,我都燒在光盤上了,你回去看完想要修改的,再告訴我。」

  「不是要當場討論嗎?」她錯愕。

  「我是想找你吃飯,討論只是借口。」他微笑道:「這兩天,你在電話裡都沒什麼精神,我有點擔心。」

  「擔心?」與他眼神接觸,彷彿有股輕微電流竄過她身體,她的臉熱烘烘,彷彿和這眼神久違了一百年。

  「擔心你是不是和男友吵架了,一個人悶頭生氣,或沮喪。」

  「所以你找我出來……」

  「只是想看看你。」他望著她,眼色溫柔。「看你氣色不錯,就放心了。」

  她怔住,因他這句話,心劇烈震悸。唯有他,聽她聲音,就知她心情好壞;唯有他,察覺她有異狀,就非要親眼看見她,確認她無恙。

  在他溫暖的墨色眼瞳裡,她感覺淪陷了,心跳急促。見不著他時,如此思念,在他身邊,一切都如此自然契合,她明白了,友情應是越親密越寬廣,唯有愛情越愛越狹窄,不可理喻的獨佔,不要任何女人接近他,她以為單純的友誼,原來是包裝愛情的糖衣……

  但太遲了,她已有男友,她覺悟的時機是個錯誤。

  「以後要忙餐廳的事,大概沒什麼機會和你這樣吃飯了。」

  「有那麼忙?」

  「因為我和江裕意見都很多,溝通很費時,平常工作又累,忙一天之後真的懶得動了,反正還有電話可以連絡嘛。」她得忠於現存的感情,她現在能做的,唯有推他一把,期望他們都能跳出這泥沼,將愛情昇華為友誼。

  「你別老是這麼關心我的情緒,我自己會處理。」

  「沒辦法,聽你口氣怪怪的,我就會擔心。」

  「你啊,把時間都花在我身上,怎麼有時間照顧你自己?」她語氣故意輕快。「你要是分一半對我的注意力給相親對象,說不定早就結婚了。」

  他警覺。「為什麼突然提起我的相親?」

  「因為,江裕說我們太親密,會給你錯誤的期待……」

  「所以他要你來和我斷絕友誼?」那男人要他們劃清界線,她的某幾任男友也做過類似的事,唯有江裕說服了她,讓她對他開口。

  「不,他只說這樣對你不好,以前是我太粗心忽略了,老是霸佔你的時間,是他點醒我……」

  「以前你從不在乎男友說我什麼,但你現在在乎江裕的話。」他望向窗外,淡淡道:「他對你而言,是很特別的人吧?」

  她啞口無言。三天前她會篤定回答,現在卻說不出口。她好像在一出荒腔走板的戲裡,她阻止不了它的進行,只能照著劇本演出。

  「我早就知道,總會有這一天。」他眼眸似玻璃,冷而脆弱,聲音很輕。「總有一天,你會在乎某個男人更勝過我,會對他百依百順,會因為他,把我拋棄在一旁。」

  「我不是要拋棄你,只是——」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終於找到這個比任何人都重要的人,你的Mr。Right。」他微笑,眼眸回溫,還是那樣溫柔地看著她。「我為你高興,真的。」

  但她不高興,一點都不高興,他心碎的眼神讓她心痛,可她又能做什麼?挽留他,造成三角局面?

  「替我轉告他,他想太多了,我從沒期待我們之間會發生什麼。」他說謊。「我只是想陪著你……」偷一點她的笑語,偷一點她的眸光,安在心頭珍貴收藏,而今連這樣隱密的幸福,都不再被允許。

  終於有個男人超越了他的地位,他無法再賴在她身邊,幻想她終於愛上他的奇跡出現。

  他的心這樣痛,但即使到了此刻,他還是捨不得對她不溫柔。

  他只說:「抱歉,我突然想到手上還有個緊急的案子要處理,先走一步。」他拿起賬單,直趨櫃檯結賬,走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2-12 11:43:08

第5章(1)  

  陶雨陽回到工作室,照常忙碌,見客戶、處理案子、交代助理,沒人看出他剛經歷了失戀的打擊,只覺得平日親切的上司,似乎少了點笑容。

  下班後,他不想回家,開車亂逛,看見一家Pub,他停車入內。

  他點了酒,坐在吧台邊喝,酒保想和他搭汕,他沒回話,打扮妖嬌入時的美女在他旁邊欲走還留,他沒理會。

  他只覺得,這Pub真吵,人太多,空氣太悶,舞曲放得太大聲,他一向只在「晶」小酌,在沙發上隨興地或坐或躺,玻璃杯裝著紅酒,辛純恩向他解說酒的年份、產地,她的嗓音如碎冰敲擊玻璃杯那樣悅耳,他們閒聊、品酒、看來去的客人,那是類似老夫妻的溫馨情調……今後再也不會有了。

  他打電話給陸毅,找他來陪喝酒,陸毅立即答應,十分鐘內趕到。

  這時陶雨陽已醉得眼睛朦朧,差點認不出陸毅,他向好友招手,渾然不覺有個美艷女人像狼見著肥美的肉,猛往他身邊挨。

  陸毅走過去,一把將女人推開,警告:「離我的男人遠一點。」

  女人瞠目,低咒:「媽的,原來是gay……」她扭頭就走。

  「什麼你的男人?」陶雨陽笑了。「你老是亂講話,大學時代被誤解是同志還不夠嗎?」

  「管他的,趕女人就得用這一招,立即見效。」陸毅看著他面前的幾個空酒杯。「你喝了多少?」

  「不記得了。今晚我請客,你要喝多少都我買單。」陶雨陽向酒保道:「兩杯威士忌,不加冰。」

  陸毅皺眉。「純恩打電話給我,說了你們今天在餐廳的事。」

  難怪看他喝醉也不詫異。「她說了什麼?」

  「她說她有一陣子不會和你見面了,請我有時間多陪你。」

  「就這樣?」

  「她沒說太多,但是聽得出來,她覺得她沒把事情處理好,讓你難過,她很愧疚。」

  「也不是處理不好,她只是說她誼該說的。」只是聽在他耳中,很受傷。

  陸毅安慰地拍拍好友肩膀。「你也看很多她甩男人的例子了,去年有個蠢蛋跑到店裡鬧,哭著下跪,她報警趕人。前年有人為她自殺,躺在醫院,她也沒去探望一下。」

  「那人太偏激,他死纏著純恩,打電話騷擾她,她是受害者,去探病會走不出病房。」他忍不住為她辯解。

  「我知道,我是舉例,你看她對旁人這麼冷淡,對你算是很重視了……」

  「嚴格來說,我不是她男友,她也不是甩掉我。」

  「反正,我的重點是,往好處看,她是在乎你的,才會擔心你的反應。看開一點吧,有時候我們就是無法成為她要的那個人,你不是前幾天才說過,她要是有認真的對象,你會祝福她?」

  這話好狠,一刀入心。陶雨陽澀聲道:「用說的總是容易,要做到很難。」原本他還在期望她來找他,說她收回下午那些話,說他們依然像從前那樣……隨著時間越來越晚,希望越來越渺茫。

  他身體醉了,意識卻清楚,胸腔裡的痛,酒精淹沒不了。他端起酒保送上的威士忌,陸毅卻不動。「你不喝嗎?」

  「我心情不好時才喝酒,今晚的傷心人不是我。」陸毅把酒杯推給他。「你喝吧,高興喝到掛也行,我會保持清醒,送你回家。」

  陶雨陽笑了,笑得有點淒涼,喃喃道:「你真夠義氣……」

  辛純恩覺得自己做了該做的事,心情卻很沉重。

  江裕很滿意她和陶雨陽把話說清楚,這兩天對她加倍慇勤體貼,卻讓她更落落寡歡。傷了老朋友的心,她很不安,偏偏又在最後關頭察覺自己對他動了情。

  她對江裕很認真,但那瞬間的心動無法抹滅,困擾著她。

  真愛應當經得起考驗,不受誘惑,不易動搖,可是一想到陶雨陽,對江裕那些很確定的感覺,突然都變得不確定。

  她心煩意亂,充滿罪惡感,決定找好友——大學時代的學妹羅妙靖傾訴,兩人在週末相約見面。

  新婚不久、有孕在身的羅妙靖要採購家庭用品,兩人上大賣場,辛純恩推著推車,邊走邊將這幾天的煩惱都說了。

  「我都有男朋友了,還三心兩意,好像背叛他似的。」辛純恩很沮喪。

  「你會這麼煩惱,就代表你對陶學長的感情很深。」羅妙靖認識陶雨陽,也很清楚兩人非比尋常的友情。

  「我覺得我是太震驚了,心情很亂,我一直以為自己當他是朋友……」

  「我倒覺得,像陶學長這麼優的男人,你都不動心,才是詭異。」

  「有什麼詭異?你老公也很優,我就沒動心。」

  「這不同啊,疆臣很早就和我在一起,你才不會對名草有主的男人感興趣。」提起新婚丈夫,羅妙靖滿臉甜蜜,又隨即正色。「你和陶學長這麼要好,表示你對他有一定的好感,都沒想過和他交往嗎?」

  辛純恩搖頭。「沒有。我曾經有過很要好的男性朋友,他像哥哥一樣照顧我,後來我們在一起,感覺整個不對了,沒多久就分手,結果兩人心裡都有疙瘩,怎樣都回不去那種朋友的相處。所以後來再認識雨陽,我不敢想太多,怕自己的感覺又是錯的……」

  「你擔心錯把友誼當愛情,最後發現是把愛情當友誼,錯得離譜。可是你之前有交過幾個男友,也是從朋友變成情人,為什麼對陶學長就是不行?」

  「那是對方原本就想追我,刻意打入我的交友圈,跟雨陽不同。你想像看看,你有個家,不管你在外面遭受多少打擊、多少困難,你都能回到家裡尋找安慰,你願意失去這個唯一的避風港嗎?雨陽對我來說,就是這種獨一無二的存在。」

  「很好呀!這聽起來就像天生一對,絕配。」

  「我倒覺得聽起來像不成功便成仁,變成愛人之後要是撕破臉分手,這個避風港再也回不來了。」她禁不起這種豪賭。辛純恩黯然道:「何況我有男友了,交往了就有責任,有這種出軌的感覺,就是不對。」

  「好,那你趕快忘了陶學長,好好和江先生交往,交往一路順風直到結婚,然後在婚後某一天,你忽然發現你愛的原來還是陶學長……」羅妙靖眨眨眼。「這也算是很有責任感的表現呢?」

  「你想太遠,還只是交往階段而已。」辛純恩聽得頭皮發麻。

  「所以,趁現在都還是自由身,你想清楚,你想和誰在一起?江先生人是不錯,雖然有點無趣,可是凡事以你為重心。陶學長就不必我多說了,你比我更清楚,他很體貼、細心,你們認識這麼久,對彼此都很瞭解,交往之後一定非常幸福美滿,從婚前甜蜜到婚後……」

  「你別煽動我。」辛純恩很浮躁,若真和陶雨陽在一起,他們相處上絕對沒問題,他一向無限包容她,她唯一要擔心的是被他寵壞……唉,她心動得好厲害。

  「我這是為你好耶!」羅妙靖好無辜地眨著大眼睛。「就像你當初在最後關頭推我一把,讓我有了現在快樂的婚姻生活,我也要說:陶學長是好男人,你會幸福的——」

  突然砰一聲,有什麼東西掉落在地,打斷她的話。

  辛純恩從貨架間望去,看見一對男女站在罐頭食品前,男人正彎腰撿起掉落的鮪魚罐頭,放回架上。他的背影有些眼熟。

  女人怒道:「家裡的飯是我在煮,我要買這罐頭,你幹麼放回去?」

  「我不吃鮪魚,你又不是不知道。」

  辛純恩認出男人的聲音,是江裕。他說今天要加班,怎會跑來賣場?那女人又是誰?

  「你不吃,我吃啊!就算錢都是你在賺,我也是為這個家付出勞力,幫你做飯洗衣服,你竟然連個罐頭都不讓我吃?」林慧秀憤嚷,抓起那罐頭扔進購物推車。

  「罐頭這麼多種,你挑個我們都吃的,不行嗎?」江裕又把罐頭放回架上。

  「這罐頭今天有打折,幹麼買比較貴的?」林慧秀又把罐頭丟回推車。

  「我賺的錢還夠你吃貴一點的罐頭,拜託你買別的行不行?」江裕不耐煩地又把罐頭拿起來,忽有一道影子落在身邊,他回頭一看,大驚失色。「純恩,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陪朋友來買東西。」辛純恩注視著他驚惶的表情。她只是過來打聲招呼,他為何這麼驚惶?她看向他身畔女人。「這位是……」

  林慧秀瞪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美人,認出她是常在雜誌上出現的夜店女王。她穿簡單的毛衣和長褲,仍難掩亮麗,她這唯恐旁人不知他多有本事的老公,怎麼沒提過他認識這個話題美女?

  她道:「我是他老婆。」

  辛純恩震驚,看看江裕。「你結婚了?」

  「我——」江裕要搗住老婆的嘴已經來不及,他拉住辛純恩。「純恩,我們去那邊說——」

  「有話為什麼不能當面說?」辛純恩甩掉他的手。「你只要回答我,你是不是結婚了還跟我交往?」不,他不可能已婚,從沒跡象顯示他已婚,至少她沒察覺到,是他蓄意瞞騙她嗎?她心跳飛快,腦子一片空白。

  「你們在交往?!」林慧秀尖叫,引來附近顧客的側目,她搥打丈夫。「難怪你一直逼我離婚!原來你有外遇!」

  「你閉嘴行不行?!」江裕暴躁地推了妻子一把,轉向辛純恩,立刻換上焦急溫柔的神情。「純恩,聽我說,我和我老婆早就在談離婚,是財產分配談不攏,她不放我。我對你是真心的,我一直想要和她離婚,和你在一起……」

  「所以你就頂著已婚身份追求我,讓我變成你們婚姻的第三者。」一股涼氣自辛純恩頭頂灌下,她覺得全身冰冷。這張老實面孔,給了她多少期待,以為終於覓得真愛,原來全是謊言一場。

  林慧秀憤怒地揪著丈夫。「我們根本沒要離婚,是你逼我!我還在努力要挽回婚姻,每天做多少家事,把你伺候得像老爺,沒想到你在外面早就有女人!」

  她氣急敗壞,對辛純恩叫道:「我絕不離婚!你這孤狸精,有多少男人追求你,你愛跟誰交往就跟誰,幹麼跟我搶老公?!」

  一旁羅妙靖被突來的情況嚇住,忍不住插口:「江太太,我學姊是以為江先生單身,才和他交往,她根本不知道他已婚——」

  「別說了。」辛純恩沈聲道,剛剛還在苦惱自己沒有忠於他,充滿罪惡感,真是荒謬。

  心好痛,一向自詡精明伶俐,為何沒有看穿這男人的真面目?她羞愧著,沒勇氣看他的妻子,是她的錯,幾乎毀了另一個女人的家庭……也許已經毀了。

  她瞪著江裕。「我沒興趣當第三者,我們到此結束,開餐廳的事也取消,往後我的店也不會和你有業務往來。」說完,她便拉著羅妙靖離開。

  「純恩!」江裕想追,被林慧秀擋住。

  「你追她幹麼?我才是你老婆!你這混賬男人,難怪對我越來越冷淡,整天挑剔我,原來是勾搭到有錢女人,想拋棄我!你有沒有良心?我又沒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幫你守著家,你還給我外遇,哇……」林慧秀跺腳,氣哭了。

  江裕很想甩她一巴掌,但眼看其他顧客都往他們看來,只得扯著老婆往出口走。「回家再說,別在這裡哭,丟人現眼!」

  辛純恩婉拒了羅妙靖的陪伴,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她回到住處,倒在沙發上,不想動,瞪著茶几發愣。

  這是第三次,她成了第三者。第一次是高一,她差點被一群太妹揍扁。

  第二次是大學剛畢業,她和男模交往,對方一副乖寶寶長相,賺的錢都交給母親處理,出入都搭公交車,他讓她夢想兩人一同打拚存錢、建立家庭,知道他讓高中小女友懷孕,事情被媒體揭露,她才發現自己成了第三者。

  她選擇退出,小女生的父母逼男模娶女兒,他卻說辛純恩才是他的最愛,這事足足糾纏了半年,她天天被媒體追著跑,最後他還是娶了小女友。

  那段時間,朋友們大多支持她,也有些人不諒解她。父親整天念她,彷彿她無意中成了第三者,比他從前蓄意引誘有夫之婦更可恥。

  這次,又是相同的模式,她遇上貌似忠厚的男人,一樣夢想和他做番事業,但結局更惡劣,她真的介入了人家的家庭。

  沒多久,她的手機響了,是江裕來電。她不接,然後換成家裡的電話響,她拔了電話線。之後簡訊陸續傳來。

  「純恩,對不起,接我電話好嗎?我想跟你解釋,我愛你。」

  「純恩,對不起,我和老婆提離婚了,她不肯,我還在和她溝通,我一定會和她離婚。要等我,我愛你。」

  「純恩,我會補償你,給我時間。我愛你。」

  她冷冷查看簡訊。這男人真聰明,不斷說我愛她,他很清楚她對感情的渴望和依賴,想哄她給他機會。

  她只是想要一份安定的愛情,想和個好男人相守一生,為何老是遇到心術不正的對象?

  更慘的是,她為了這個騙子,對陶雨陽說那些話,親手將他推遠。若在以往,她第一時間已經找他傾訴,但這回她沒臉找他。她清楚記得他離開餐廳時心灰意冷的神情,她知道他很傷心,她現在獨自傷心,是活該。

  她失去最珍貴的友情,失去憧憬的愛情,她對自己看男人的眼光徹底失去信心。她真蠢,蠢得要命……

  她蒙著臉,輕輕哭泣,哭倦了,在沙發上昏睡過去,再醒來時已是傍晚,手機還在響。這次打來的是陸毅。

  「喂,你在哪兒?怎麼電話都不接?」

  「我在家裡,睡著了,沒聽見電話聲。」

  「所以你也還沒看今天晚報?」陸毅的大嗓門突然變得小心翼翼。

  「沒。晚報有什麼?」

  「有家晚報刊出一張照片,照片裡有你和你男朋友,他還帶著一個女人,報紙寫那女人是他老婆,說你成了人家的第三者,是真的嗎?」

  辛純恩只覺被個巨大鐵錘迎面擊中,頭暈腦脹。好極了,醜聞傳得真快。「我也是今天下午在賣場遇到他們,才知道他原來已婚……當場分手了。」

  「媽的!果然是那混蛋對不起你!我就想,你不可能明知他結婚了還跟他交往。那你現在要怎麼做?雨陽知道了嗎?我打電話告訴他——」

  「不,別告訴他。」她此刻最怕見到陶雨陽。

  「幹麼不告訴他?他遲早會知道這件事,這種時候你一向會找他陪你——」

  「這次情況不同,我對他說了那些話,而且起因還是江裕,我真的沒臉見他。」

  「我想雨陽不會介意——」

  「就是他不會介意,更不可以。」她自私地把他趕開,有需要時又把他拖回來,真這麼做了,她會看不起自己。

  但晚報只是開端,明天這件醜聞就會像疾病一樣傳染給所有媒體,記者會在她家和她的店外頭堵她,追問所有細節,每個人都要挖她傷口,要她展示她有多痛……想像那情況,她有要崩潰的感覺。

  「我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或者去旅行,誰都不見。」

  「什麼?你要躲去哪裡?你的店怎麼辦?」

  「我的店有店長顧著,我幾天不出現沒關係。我也不知去哪裡,先出門再說。」她收線,心煩意亂,奔進房間拖出行李袋,往裡頭塞衣服。

第5章(2)  

  接到陸毅電話時,陶雨陽剛回到家。

  那晚他果真喝到掛,被陸毅扛回家,隔天嚴重宿醉頭痛。生平第一次借酒澆愁,他決定這種傻事不做第二次。

  他改變排遣傷痛的方式,把工作排得更多、計劃回老家一趟,盡可能將以往留給辛純恩的空檔都填滿,但做這些事時想到這時刻原本該在陪她,心頭還是惆悵。他大概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真正接受他們關係改變的事實,要面對江裕就更困難了。

  那男人,一番話就能讓她決定疏遠他,他深深嫉妒他。

  當陸毅在電話裡告知辛純恩成了第三者的消息,他震駭得半晌說不出話。「江裕已婚?你確定?」

  「很確定,我剛和純恩通過電話,她承認了,說他們已經分手了。」

  「她人呢?情況如何?」

  「聽起來情緒低落、很沮喪,我說要告訴你,她不肯,因為她對你說了那些話,她說要找個地方躲起來,或者去旅行,也不知會去哪裡。」

  「總之,先通知朋友們,如果她去找誰,先穩住她的情緒,然後通知我。」陶雨陽立刻想去搜索她家衣櫥。

  「好,我馬上連絡大家。喂,雨陽,」陸毅忽然很嚴肅。「你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

  「什麼?」他一愣。

  「你難道要永遠當她的感情垃圾桶,一輩子聽她拿失敗的戀愛跟你訴苦嗎?你為什麼不跟她坦白,她在這種時候最脆弱,很容易感動,你一開口說不定她就答應了——」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先找到她比較重要。我要打給妙妙,先掛了。」

  他很焦急,她對江裕的期望和感情都很深,他能想像她受到多大的打擊,此刻她正需要人陪伴,為什麼不找他?難道她以為他們有點不愉快,他就和她絕交了?

  他打她手機,關機了,家中電話也無人接聽。他撥給羅妙靖,她說:「學姊幾分鐘前才打給我……」

  他精神一振。「她在哪裡?」

  「她沒說,她只說想找個地方散心,她怕朋友們擔心,要我轉告大家,她沒事,會好好照顧自己,過幾天就會回來。」

  「她完全沒說她要去哪裡?」

  「沒有。學長,我覺得讓她獨處一下也好,有時候我們過度的關懷會造成壓力,讓她冷靜幾天,等她想通了就會出現……」

  問不出辛純恩下落,他怏怏收線。羅妙靖說的他都懂,但他想親眼確認她無恙,他想在她身邊照顧她,見不到她,他無法安心。

  她說要去旅行,他其實不大相信,沒人比他更瞭解她心情不好時的反應,她哪裡也不會想去,只會像蝸牛縮回殼裡去那樣,躲在一個她覺得安全的地方。他一向就是她的殼。

  他想了想,又拿起電話,撥給陸毅。

  辛純恩其實投奔羅妙靖去了,她沒心情旅行,是怕朋友們掛念,才和羅妙靖商量了一套說詞,由她轉達給大家。

  她暫時借住在羅家,羅家雙親早已過世,姊妹倆都在今年出嫁,老屋沒人住,羅妙靖讓她住進去,每天早晚帶食物來給她。

  在羅家過了一夜,辛純恩覺得全身乏力,床很好睡,但心的疲倦無法消除。她無精打采,不想吃早餐,將手機開機,有大量朋友的慰問簡訊傳入,江裕也發了不少道歉短訊,但沒一則來自陶雨陽。他半個字也沒寄給她。

  她檢查語音信箱,同樣有來自朋友們和江裕的訊息,唯獨沒有陶雨陽的。

  好吧,這回他不想管她了,她是自作自受。她正要關掉手機,忽然有來電,是她父親。

  「你整晚跑哪兒去了?為什麼沒開機?」辛人友語氣嚴肅。

  「我在山裡泡溫泉,手機沒電了,所以沒開。」

  「事情鬧這麼大,你還有心情泡溫泉?報紙都寫了,你又當了第三者,還把你之前的『事跡』拿出來比較,你是怎麼回事?你不是很看重江裕,跟我保證他是好人?」父親口氣聽起來沉重又疲憊。

  「是我錯了,又看走眼了。」

  「吳先生也打來關心,他說你前兩次還可以說是不小心被騙,這第三次是怎麼回事?他說你雖然開夜店,看起來應該很自愛,怎麼會去破壞人家家庭。」

  干他屁事?辛純恩忍住衝口的粗話,冷冷道:「對不起,是我笨,和對方交往之前忘記檢查他的身份證配偶欄,下次我會記得。」

  「吳先生後來說他相信你,不介意這次的事情,他還是想追求你。」

  「是喔,我真感動。」她嘲諷。

  「所以下禮拜天的飯局照舊,他說怕現在新聞正鬧得大,你出門不方便,所以他打算請你去他家吃晚飯。話我都帶到了,你自己看著辦。」父親歎口氣。「我先提醒你,他不會放過你的,如果不喜歡他,你自己想辦法,聽到了沒?你看男人的眼光實在很差,男友換過一個又一個,什麼時候才會定下來……」

  好極了,直接把她送進那匹垂涎她的狼家裡,還削她一頓。她忍住狂怒。「爸,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這邊收訊好差——」她直接把手機關了,抓著它高舉就要往地上摔——

  不行,摔壞的話,陶雨陽就連絡不到她了。

  好想他,越來越想他,他才是真正關心她的人,他不批判,不指責,他只是陪著她,聽她說話,永遠默默支持她,她好想他,又怕見他。

  父親的來電讓她心情惡劣,整天沒有食慾。傍晚,羅妙靖買了晚餐過來,發現冰箱裡的食物都沒動過。

  「學姊,你今天都沒吃東西嗎?」

  「沒胃口。」辛純恩在看電視,娛樂新聞正在討論她,還播出採訪江氏夫婦的片段,江裕堅持離婚,林慧秀不肯,揚言要告她妨害家庭,夫妻倆就在鏡頭前吵架。她喃喃道:「這集的收視率一定很好。」

  羅妙靖走到她面前,打量她泛紅的眼眶,憔悴的臉龐,歎口氣。「要不要我把陶學長找來?」

  辛純恩警覺地揚眼。「幹麼找他?」

  「以前你都找陶學長,這次你來找我,我當然很樂意幫你,但現在我覺得有些事,是只有陶學長能辦到的。」羅妙靖握住她冰涼的手。「就像我和疆臣一樣,再怎麼吵,還是回到他身邊,離不開他。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只有學長能安慰你。」

  她眼睛朦朧了。「我們和你們不同,不能這樣比較。」

  「說是不同,也只是我和疆臣一直是情人,你和學長始終只是朋友,但我覺得學長是你隱性的男朋友。情人之間不應該只有愛情,還有精神上的依賴,只想在他身邊哭,只想和他一起歡笑,不是說你的前男友們做不到這些,但是學長在這方面的地位沒人可以取代,而且這些感覺很容易滋生愛情,你可能很久以前就對他動心了,只是沒有察覺——」

  忽然間,門鈴聲打斷她的話。兩個女人面面相覷。這屋子一段時間沒人住了,怎會有人來訪?

  羅妙靖走到門邊,從窺視孔往外看,隨即一臉驚嚇地回頭,以唇形無聲道:是陶學長!

  辛純恩跳起來衝進房間,剛關上房門,就聽見羅妙靖刻意揚高的聲音道:「學長,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路過這裡,看見屋子亮著,就過來看看。我以為這裡沒住人了。」陶雨陽走進屋裡,注意到門邊放著嶄新的購物袋。

  「我朋友從東都來玩,這裡就借她住,省旅館費嘛!」羅妙靖從容提起購物袋。「我剛幫她買了點東西過來,不過她不在,大概逛夜市去了。」

  「我來吧!」陶雨陽接過購物袋,提進廚房。「都放到櫃子裡嗎?」

  「對呀,麻煩你了。」羅妙靖故意歎氣。「學姐有聯絡你嗎?」

  「沒有。」

  「唉,我好擔心她,她也都沒連絡我,以往她遇到這種事一定找你,從沒有這樣把自己封閉起來。」

  「也許這次她覺得不需要我吧。」袋子裡有幾包海苔和覆盆子果醬,都是辛純恩愛吃的……或許學妹那位朋友也愛吧。

  「其實我們這些朋友都覺得,你和純恩學姊很適合,乾脆在一起嘛!」

  躲在房裡的辛純恩聽到這句,心怦怦跳。這鬼靈精的學妹,胡說什麼?講這麼尷尬的話題……她很緊張,他會怎麼回答?

  「我們大概沒那個緣分吧……剩下這些毛巾和拖鞋,要直接給她?」

  「是啊,我拿到她房間就好。」

  然後腳步聲往她躲藏的房間過來。辛純恩慌了,房裡無處可躲,她打開大衣櫥藏進去。幸好衣櫥是空的,她縮坐著,剛掩好櫥門,羅妙靖的聲音就在房裡響起。

  「東西就放這裡。學長,你吃晚餐了沒?」羅妙靖很有技巧地擋在房門口,不讓陶雨陽,房裡沒看到辛純恩,她知道她躲到哪兒去了,暗暗好笑。

  「還沒。」陶雨陽站在房門邊,門打開時一股氣味飄出,是老房子的陳舊氣味,還有一絲很淡很微,但他絕不會錯辨的香茅香氣。他往房裡看,看見一個大衣櫥,房裡似乎沒人在。

  「那我們一起去吃晚餐吧,剛好我老公要下班了——」

  「也好,順便找你朋友一起吧!她是不是喜歡香茅?」

  「香茅?那是什麼?」

  「是一種植物,味道清香,我用它做了十多年的手工香皂,純恩常用——」他冷不防地越過羅妙靖,閃入房裡,拉開衣櫥,裡頭發出一聲驚叫。

  聽到香茅二字時,辛純恩就知不妙,下一秒,櫥門突然被拉開,她嚇得驚呼,直覺就往衣櫥深處縮。

  陶雨陽雙臂抵著櫥門邊緣,好笑地看著衣櫥裡的女人拚命往角落躲,直到發現她後頭除了木板已經沒空間才停住。她喘吁吁,披頭散髮,倉皇地盯著他,然後臉蛋迅速紅透,她狼狽極了,但也可愛極了。

  「聽說你去旅遊散心了……」他打量窄小的衣櫥,眼光戲謔。「沒想到你訂的房間這麼小。」

  噗哈哈——門口的羅妙靖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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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2-12 11:44:09

第6章(1)  

  羅妙靖離開了,陶雨陽留下來。他暫時不去理那個惱羞而不肯出衣櫥的女人,走進廚房。

  兩分鐘後,她自己覺得繼續躲衣櫥很蠢,默默出了衣櫥,來到廚房。

  陶雨陽正在察看冰箱食物。「妙妙買了不少,大部分是即食的,電飯鍋裡還有飯,我先簡單弄一點給你吃,然後煮個熱湯。她說你整天都沒吃什麼。」

  他脫下外套,捲起衣袖,將鍋子裝了水放上爐火,遞了包海苔給她。「先吃這個,墊一下胃。」

  她接過海苔。他眼光溫和,臉色坦然,彷彿他們之間什麼都不曾發生過,她囁嚅道:「我以為我們再也不會交談了。」

  「又不是小學生,一言不合就絕交。」他微笑。

  「我好幾次想打電話給你,又怕你還在生氣,就想等你找我,可是手機一開馬上有記者打來,只好一直關著。」她真懦弱,明明是自己理虧,還是等他來遷就。

  「我沒找你是因為……我整天都在打聽你的行蹤。陸毅的姑媽愛旅遊,認識很多旅館和民宿的老闆,我們透過她拿了很多旅館電話,一個個打過去問你有沒有訂房,請他們留意,如果你住進去,立刻通知我們。」他戲謔道:「我告訴他們,你剛失戀,很可能做傻事,老闆們都很熱心,保證會幫忙注意你。」

  「我像那種失戀就做傻事的傻瓜嗎?」

  「你做的最大傻事,就是沒有來找我。」

  她聽了,臉微熱。他話裡的保護意味讓她心頭暖烘烘,她撒嬌道:「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對不起,我不該對你說那些話,早知道江裕都在騙我,我根本不會相信他。」

  「如果他沒對你說謊,依然單身呢?」

  她有點尷尬,坦白道:「老實說,跟你說完那些話,我就後悔了,我還是不想因為有了男朋友就和你疏遠,但短期內,我應該還是會和你保持距離。」

  「為什麼?」

  因為她不能在明白自己對他的感情後,以某人女友的身份繼續和他相處,這是對男友不忠,對他們的情誼也是種誣蔑。她搖搖頭。「姑且說我還有些感覺要釐清吧,這次事情讓我想了很多……總之,對不起,我真的做錯了。」

  「算了,別放心上。」她溫聲軟語的道歉,將他幾天的消沈一掃而空。他心情大好,開始關注事件的後續處理。「江裕都沒聯絡你?」

  她蹙眉。「他這兩天還傳好多簡訊給我,說他愛我,要和他妻子離婚,跟我在一起。」

  「你答應了?」

  「怎麼可能?他真的愛我,就不該讓我背負第三者的臭名。我當初愛的是單身、勤奮的江裕,不是有了妻子還外遇的江裕。反正就分手了吧,餐廳也不開了。」她疲倦地輕笑一聲。「剛才看電視,他老婆要告我妨害家庭,看來我要準備個好律師了。」

  「我幫你處理。」他忽道。

  「你要怎麼處理?」她訝異。

  「我有辦法,總之不會讓你上法庭。」其實他一時間還沒想出主意,但他不能讓她再受到傷害。「我的工作室聘了法律顧問,我明天就請教他的意見,你不是蓄意介入他們,跟江太太好好談,也許能取得她的諒解。」

  她惹出的麻煩,他卻全攬到身上,她很感動,可還想展現一下獨立女性的堅毅。「這是我的事,我自己會找律師問——」

  「讓我處理。」

  唉,放棄,這麼沮喪的時候,他強勢保護的態度,讓她好安心。「從以前到現在,好像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是依賴你……」

  「就讓你依賴吧。」他微笑。

  她也微笑,眼眶熱了,心頭溫暖得一塌糊塗。交往過的男友,總有說不完的甜言蜜語,時時把「我愛你」掛在口邊,而他把對她的愛意藏心底,從不說,但身體力行,陪她歡笑的人從來少不了,可是為她分擔每份艱辛的,只有他。

  怎能不動心?這男人,真正用心在愛她,如今阻礙消失了,對他的感覺不必再壓抑,可她遲疑,她的愛情失敗太多次了,萬一和他也落到不歡而散的下場,萬一永遠失去他,怎麼辦?而且她還未完全從上一段戀情脫身,立刻又陷入另一段,似乎太匆促了。

  也許只是她剛受過情傷,太脆弱,太容易感動,她不要因為一時衝動,又傷害彼此……她顧慮諸多,裹足不前。

  因此她按捺住複雜的心情,笑道:「你對我這麼好,我要怎麼報答你?這樣吧,你說你要什麼,我都照辦。」

  「什麼都可以?」她閃亮的眼眸好美,他心底的念頭蠢動,想說出口。

  「嗯,什麼都可以。」

  「不要再因為任何男人離開我。」他說了出來,俊臉微紅,嗓音堅定。

  辛純恩才藏好的心情,瞬間翻湧。

  「嗯……我不會再犯了。」此時此刻,這句話太暖昧,他這話的出發點是……友情,或愛情?

  他看著她,當聽她親口說出男友不喜歡他們常碰面,他痛心,失魂落魄,終於領悟,只因得不到她的愛情,才哄騙自己安於當她的好朋友,以為這就是她身邊最重要的位置,直到江裕打破這平衡。

  他想通了,他想要的地位在男友之上,在任何人之上,在友情的表像下,他渴望的終究是愛情,當那個被她所愛,被她重視,她不願捨棄的唯一。

  「你一直知道我喜歡你。」

  「嗯。」她心跳好快,猜得到他要說什麼,有點膽怯,又有點期待。

  「那天你突然問起我以前的女朋友……我第一個女友是學妹,那次其實是她和男友分手,為了氣前男友,她故意散佈消息,我知道之後就阻止她,之後他們復合,我覺得沒必要解釋,事情過去就算了。」

  他頓了下,續道:「第二個是女同事,我們私交不錯,各方面都合得來,她就像我——喜歡自己的好朋友。和我不同的是,她積極追求我,我不是因為愛上她才和她交往,而是因為看著她的努力,好像看見我自己,我懂那種喜歡一個人、不斷為她付出,渴望她愛上自己的心酸——」就像等待一朵永不綻放的花。

  她聽得內疚,眼睛朦朧了。「雨陽,我……」

  「你不必覺得抱歉,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但我和她交往也只有十天,因為你那陣子疏遠我,我發現我無法忍受你不在身邊。我寧願忍受不被你愛的寂寞,也不願你離開我。純恩,這麼多年了,你對我真的沒有一點心動的感覺嗎?」

  他連近乎絕望的語氣,都如此溫柔。她顫聲承認:「那時候我疏遠你,一部分是怕她吃醋,真正的原因是,我不喜歡看你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一直都不希望你交女朋友,我以為這是朋友之間的佔有慾,直到江裕逼我們分開,我和你有一樣的感覺,我不想為了任何人離開你……」

  他大受振奮,狂喜,握住她肩膀。「既然如此,我們——」

  「所以我們就在一起?我和江裕分手才一天,太快了。」

  「我們認識十多年了,不算快。」

  「可是我現在心情還很亂,媒體在追我,還可能要打官司——」

  「好,那就先把這些事處理完,再來談我們的事。」其實他一秒也不想等,但她既然有顧慮,緩一緩也好。

  她看著他,他眼光灼灼,儼然勢在必得。「你實在是……」她忍不住笑了。「真的這麼喜歡我?」

  「喜歡到你無法想像的地步。」

  「我有什麼值得你這麼喜歡?你看我,當了三次第三者,可見我看男人的眼光很差勁,老是愛上有問題的男人……」

  「我沒問題,我們認識很久,你有足夠時間觀察我,你連我一分鐘呼吸幾次都知道,我要是敢劈腿,你馬上發現。」

  她微笑,笑裡帶著哽咽。「說不定是我有問題,我們交往後,我就帶壞你,害你變成壞男人。」

  「我什麼時候讓你失望過?」他輕觸她臉頰,她肌膚冰涼,他忍不住將她摟入懷裡,密密擁抱。

  「老實說,還真沒有……」他的懷抱好暖,暖得她那些顧慮好像要融化了。「那萬一我們交往後發現不適合,分手了,再也當不成朋友,怎麼辦?」

  他沉默了下。「我無法保證我們交往後會怎樣,但你要因此放棄嗎?想像五十年後,也許你還是孑然一身,也許你真的找到好男人嫁了,不論你經歷過多少次戀愛,你不會後悔今天錯過我嗎?」

  不必等五十年,現在她就很捨不得他。她眼泛淚光。「你知道我很依賴你,誰讓我難過,我都找你說,要是你也讓我難過,我就無處可去了……」這話道出她內心最深處的彷徨。

  他深深凝視她,還是那句:「我曾經讓你失望過嗎?」

  沒有,所以他們之間真的能開始,一切都會順利?他篤定的態度,彷彿預告他們會很幸福,她卻膽怯了。每一回投入愛情都很勇敢,但這回是他,她最後也最重要的底線,她如此動心,又如此害怕,怕倉促投入,毀了一切。

  「我先做完晚餐吧,晚點再來談。」看出她的猶豫,陶雨陽退讓了,不逼她。他們的關係已踏出改變的第一步,他不急,讓她慢慢調適心境,他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他做好晚餐,餵飽她,陪她看電視,討論林慧秀可能提告的事要如何處理,他也不到意去提感情事,順其自然。

  辛純恩猶疑不定,一會兒覺得他們之間充滿光輝的可能性,一會兒覺得一切是她過度樂觀,唯一肯定的是,有他在身邊,她很安心。

  陶雨陽等她上床安睡才離開,她卻睡不著,翻來覆去,想像著他們的關係,若真成了情人,熟得不能再熟的他們,會有什麼火花?

  辛純恩一直睡到隔天中午才醒。

  屋裡寂靜,她進廚房,想找點吃的,意外發現桌上早就擺了幾碟小菜,豆乾、魚鬆、薑片,還有她喜歡的海苔,切碎了裝在碗裡。她掀開有定時器的電飯鍋,一小鍋煮好的稀飯正騰騰冒熱氣。

  是陶雨陽特地過來幫她煮午餐吧?她驚喜,馬上跑出廚房找他,但搜遍屋子,沒見他人影,她撥電話到他辦公室。

  「你終於醒了。睡得好嗎?」陶雨陽在電話那頭低笑。

  「睡得很好。早餐是你做的嗎?」

  「剛才去見客戶,十點多時經過你那邊,幫你做的。」他有點不好意思。「我猜你大概會睡到中午,所以把電飯鍋時間調晚一點,稀飯應該煮好了吧?」

  「剛剛好。」她伸手放在電飯鍋上,感覺那熱氣蒸著手心,愉悅的暖。「你現在在吃午餐吧?」

  「嗯,助理幫我買了魚排便當,她大力推薦,說很好吃。」

  「好吃嗎?」

  「嗯……」他放低聲音。「她在我斜前方,我不方便說評語。」

  她笑了。「不好吃就直說啊,不然她以後天天買給你吃怎麼辦?」

  「也還好,只是鹹了點。」她聽起來精神不錯,不像昨晚那麼萎靡,他安心了點。「我跟陸毅說找到你了,他很高興,問你狀況好不好,他會把你平安的消息讓朋友們知道。至於律師,我還沒連絡,因為考慮之後,我想先約江太太出來,安排你們見面。」

  她一愣。「為什麼要讓我們見面?」

  「我看了這兩天的電視和報紙,有些針對他們夫妻的訪談,他們感情似乎很差,鬧到要離婚了,聽說癥結是卡在贍養贅,江先生願意付的金額太低,江太太才不肯離婚。我想要是針對這一點去下手,也許有機會說服她。」

  「你要用錢收買她?」她不喜歡這種做法。

  「直接給錢是下下策,不過給點好處是免不了的,該怎麼做我還在考慮,目標是說服她不要提告。另外,雖然你事先不知道江先生已婚,但成了第三者總是事實,於情於理,你該向江太太表示歉意。」

  想到林慧秀尖叫怒罵的模樣,辛純恩有點畏懼,但他說的不無道理,何況是她自己的問題,不出面也不對。她毅然道:「好,我和她見面。」

  「好,你就利用下午的時間想一下該對她說什麼,我也想一下策略,然後約她出來,暫定傍晚見,六點鐘,我過去接你。」

  辛純恩刻意打扮得很樸素,化淡妝,頭髮梳直,低低綁在腦後。她離家時很匆忙,只帶了幾套衣服,她挑了深色上衣和長褲,外罩厚夾克,頭戴毛線帽,捨隱形眼鏡,改戴粗框眼鏡,裝扮完對鏡一照,夜店女王變成路人甲。

  為了展現道歉的誠意,她穿著低調,但看到來接她的陶雨陽下車時,她很傻眼。

  他穿雙排扣軍裝式長風衣,長褲燙得筆艇,皮鞋亮晶晶,從頭到腳都是黑色,在夜色裡顯得神秘冷峻。黑色是很低調沒錯,但他儀表出眾,這麼一穿,氣質非凡,耀眼得人人注目。

  等她上車,陶雨陽道:「我和江太太約在我工作室對面的餐廳,我告訴她這頓晚餐老闆會記在我帳上,請她盡量享用。等我們到達餐廳,她差不多吃飽了。」

  「先用美食收買嗎?」那家餐廳她去過,餐點很美味。

  他微笑。「對,而且人剛吃飽時,血液會往胃部集中,相對流往大腦的血液減少,會覺得昏昏欲睡,趁這時候和她談,比較好說話。」

  聽起來他有萬全準備。「你穿一身黑,也對談話有幫助嗎?」

  「黑色有權威性,我們要放低姿態和她談,但必要時要給她一點壓力。」

  「你打算怎麼和她談?」

  他勾唇。「先賣個關子,等等你只要負責道歉,其它的都交給我。」

  抵達餐廳時,辛純恩有點緊張,覺得胃冷冰冰地揪住。她隨陶雨陽餐廳,他直趨角落座位,林慧秀坐在那兒,正在喝餐後果汁。

  林慧秀立即認出辛純恩,怒目瞪著她,然後注意到她身邊的男人。陶雨陽打電話給她時曾自我介紹,一聽名字她就知道了,她在雜誌上看過照片,他與辛小姐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但這一看,她呆了。

  他真英俊,眼眸深湛,步伐利落優雅,一身的黑,帥得要命,照片根本沒將他的魅力拍出十分之一。

  他對她微笑,她霎時被電得茫酥酥,跟著呆笑。

  「晚安,江太太。」陶雨陽與辛純恩落坐。「晚餐還滿意嗎?」

  「還可以。」鎮定,她可是已婚女性,而且今晚是為了丈夫的外遇來談判。林慧秀端起冷冰冰的臉色。「你們不會以為一頓飯就能讓我不提告吧?」

  「當然不會。下午我和你通電話時,已經跟你解釋過情況,純恩她事先真的不知道江先生已婚,我們這群朋友也一直以為他未婚,看著他和純恩交往,發生這樣的事,我們大家都很驚訝。」他向辛純恩使眼色,要她開口。

  辛純恩低聲道:「江太太,對不起……」她簡單將與江裕認識到交往的經過敘述一遍。

  「不論我怎麼解釋,已發生的事實不會改變,我承認當初是我主動追求江裕,我從小沒有母親,父親也不太管我,造成我很容易陷入感情——」

  「你家庭沒溫暖,也不能勾引別人老公啊!」林慧秀怒道。

  辛純恩很難堪,鼓起勇氣繼續說:「你說得對,所以我一知道江裕已婚,立到和他分手,那天你也看到了。這兩天他打電話給我,我沒接,短訊傳來我也沒回。我的行為無意中傷害了你,我真的很抱歉,我的本意絕不是想要害你們夫妻失和、離婚,我最初遇見江裕時,他是個勤奮上進的好人,他有我最無法抗拒的好男人特質,所以我才一頭栽進去,我很後悔,真的很抱歉……」她起身,向對方深深一鞠躬。

  林慧秀看著她美麗卻黯淡的臉龐,一開始在氣頭上,她真的想告她,可這個第三者沒來向她示威,反而銷聲匿跡,又托朋友表達道歉意願,態度謙卑,顯然是決心退出三角關係。

  她的氣還沒消,但繼續罵對方也解決不了眼前困境,她歎口氣。「他就是那張老實的臉會騙人,又很會裝模作樣,我當初就是被他的臉騙了,才會落到這種地步。」她看陶雨陽一眼。「你身邊就有這種好男人,怎麼還會看上我老公?」

第6章(2)  

  辛純恩聞言尷尬,不敢看陶雨陽表情,索性略過這問題。「我保證絕不再找江裕,也會盡量補償你——」

  「你和他斷絕連絡也沒用,他現在整顆心都在你身上,堅持要離婚,還說贍養費就給那麼多,拿不拿隨便我,要不是我沒工作沒收入,我就跟他打官司,爭到底!」

  「我明白你的難處。」陶雨陽溫聲插口。「打官司花錢又花時間,還不一定勝訴,萬一敗訴,你的負擔會更大。」

  「我能怎麼辦?辛小姐很委屈,但我也是受害者,我只是想替自己討個公道,不知道向誰求助……」林慧秀臉色淒楚、眼睛水光盈盈,曾在賣場痛罵的悍女忽然變成無助的小可憐,好委屈地瞧著面前男人。

  辛純恩微微挑眉。看來陶雨陽的衣著策略還真發揮了效果,不過發揮方向和他預期的不太一樣。

  陶雨陽續道:「我很願意幫助你,只是不知從何幫起。這兩天媒體報導了很多關於你的事,你是大學中文系畢業,但具備日語能力,新聞還刊登你家裡照片,你的客廳佈置得很不錯,是你一手包辦的吧?」

  林慧秀點頭。「我是家庭主婦,做完家事無聊,只好在家裡擺設上動腦筋。學日語是我自己的興趣,自修學的,也不知程度到哪裡。」

  「我不是想干涉你的家務事,不過我聽你的語氣,你是礙於沒有收入,怕離婚後沒有依靠,才不願離婚,所以我有個提議,我的工作室剛走了個助理,你願不願意來上班?我是做室內設計的,覺得你很有天分,你若想朝這方面發展,我可以協助你,或者你想繼續學日文,有收入之後也能進修。你若想離婚,我認識不錯的律師,很擅長打離婚官司,律師費用則由我負責。」

  辛純恩聽著,漸漸懂了他的用意。他針對林慧秀的弱點出擊,給她足以離開負心老公的生活條件,以此換取她不對她提起告訴。

  林慧秀顯然也明白他的用意。「你想和我做條件交換,要我不告她?」

  陶雨陽頷首。「你和純恩都被江先生欺騙,都是受害者,我不希望看你們自相殘殺。」

  「如果我堅持要告她,你就不幫我了,是不是?」

  「也不至於,但純恩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如果被官司纏身,我當然要全力幫她,恐怕沒有心力處理別的事。」

  說得委婉,言下之意就是放她這外人自生自滅了。林慧秀瞧著辛純恩,有點嫉妒。生為美女真幸福,落難了馬上有男人搭救。而她自己,老公吵著要離婚,對她炫耀他的新歡有錢又美貌,那她就順他的心意離婚,等他得意洋洋去找辛純恩,發現人家棄他而去……這結局想起來還挺過癮的。

  她問辛純恩:「你真的會甩掉我老公?」

  辛純恩連連點頭。「一定、當然、絕對。」

  林慧秀轉向陶雨陽。「好,你的條件我都同意,我今天回去就答應他離婚,我要他兩頭空,還要跟他打離婚官司,敲他一大筆贍養費!」

  成功了!陶雨陽暗喜。「我等一下就拿那位律師朋友的名片給你。我的工作室就在對面,我帶你過去,有位蔡小姐會告訴你助理的工作內容,你隨時能開始上班。」

  他與辛純恩交換眼神,她淡笑,看得出來鬆了口氣,難掩喜悅。

  林慧秀看著,男人眷戀的眼神太明顯,但這讓她更不解,又問辛純恩一次。「你身邊就有這麼好的男人,到底為什麼會看上我老公?」

  辛純恩答不出來,尷尬陪笑。

  片刻後,陶雨陽帶林慧秀到工作室,將她交代給助理後又出來。辛純恩坐在路邊人行道的椅子上,他站到她身邊,道:「都解決了。」

  「嗯。」她微笑。「你真厲害,想出這麼好的辦法,幫我和她都解了圍。真的……很謝謝你。」

  「我們之間不需要這個謝字。」他低頭看她,眼神暖得她怦然心跳。

  「沒想到你口才這麼好,講起話來頭頭是道。」

  「工作的關係,要和客戶講解設計理念,久了,口才就練出來了。」

  「可是你平常還是不多話。」

  「嗯,我本來就話少,比較喜歡聽人說,而且,在你身邊……就會緊張。」他有點窘迫,想別開頭,但她含笑眼眸太美,他捨不得挪開視線,她的眼睛似在說:我知道你為何緊張。

  他臉龐可怕地發燙。他已三十歲,見識過各式各樣的人物與場面,但在她面前,他永遠覺得自己仍是十八歲的笨拙少年,抵擋不住她的一顰一笑。

  這瞬間,辛純恩想起許多往事,想起一次次失敗的戀情,想起和眼前男子相處的點滴,想著林慧秀問她,為何沒有對這麼優秀的男人動心?她一再在別人的愛情裡跌倒,總是他的愛情攙扶她,他們的過往與感情糾纏不清,直到江裕打亂一切,使他們頓悟,除了彼此,他們誰都不要。

  像是熬一鍋湯,慢火烘煨多年,突然間鍋蓋一掀,迸發想像不到的甘甜香氣,讓模糊的都清晰了,讓錯誤的都正確了,讓感覺對了,讓愛情來了。

  有個小聲音對她耳語:就是他。她望著他柔和黑眸、堅毅下巴,他胸膛寬闊,雙肩似能承擔一切,人生中的好與壞她總是第一個想與他分享,除了他,她無法想像和其它男人共度日子。就是他。

  那麼,該如何踏出新關係的第一步?她伸手握住他手。「欸,我餓了……」嗓音刻意柔較甜蜜,用情人之間的親暱語氣,向他撒嬌。

  她不曾對他展露這麼柔媚的一面,陶雨陽一怔,明白了,一陣狂喜,緊握住她的手。他握過她的手許多次,與她共舞,這次握的是成真的美夢。他小心地、密密地握著她,帶她回到餐廳裡。

  他們點了麵食和熱湯,剛合上菜單,外頭忽地「砰」一聲,煙花在夜空裡炸開,五顏六色絢爛,隱隱聽見人聲吵鬧。

  辛純恩道:「那是什麼?」

  「那邊是百貨公司,今晚舉辦歌唱比賽。」

  「喔……」她把菜單推到一旁,給彼此擺放筷子和湯匙。進餐廳後,他一直盯著她看,害她不知看哪裡。她找話題。「記者沒去騷擾你嗎?」她感情出問題老是找他,久而久之記者都知道了,她感情一有狀況,他們就趕著去採訪他。

  「有接到幾通電話,在助理那邊就擋下了,沒機會轉接給我。」他看著她拿茶壺,倒茶給他,昏黃的光裡,她的手像白玉雕成,比平常更美,美得不真實,他們真的是情人了?他恍惚,覺得不真實。

  「如果他們知道我們……」她眸光閃動,惡作劇地微笑。

  「我大概就會登上娛樂版頭條了。這還是生平第一次。」

  她笑。「免費幫你打知名度,也不錯呀!」

  食物送來了。他看她舀著湯小口小口喝,拿餐巾紙拭淨唇邊,舉止文雅,他讚歎,她怎會如此美麗?唇型柔軟,膚色白嫩,手指纖細優雅,他看得入迷,正覺得永遠也看不厭她時,她嗆到了。

  她瞪他,臉蛋暈紅。「你這樣看著我,我吃不下……」

  他尷尬,抽了筷子吃麵。他們真的成為戀人了嗎?他想著,不看著她不能安心,又偷瞧她,她還瞪著他看,他低頭假裝吃麵,吃了兩口,又偷看她,她還瞪著他,他又繼續吃麵,這次吃了大半碗,心想她應該在喝湯吧,又抬眼偷瞧,被她逮個正著。

  她瞪他。「你有完沒完——」話沒說完,她忍不住笑了。

  他也笑了。兩人相覷著,相對傻笑,什麼也沒做,就笑得好開心。

  他們吃完晚餐,挽著手,漫步走往百貨公司。歌唱比賽的舞台設在廣場上,有不少看熱鬧的民眾,還有攤販,辛純恩買了兩大卷棉花糖,她拿紅色,他拿白色,兩人就站在最外圍,看臺上的人賣力演唱,台下的人賣力鼓掌。

  「這讓我想起大二的時候,學校校慶,你同學的樂團演出,鼓手臨時出狀況,不能上台,你被推上去代替……」她惡作劇的眼光又來了。

  「有那回事嗎?我不記得了。」他裝傻,因為是糗事一樁,他巴不得忘光。

  她可記得清楚呢!「那晚我也買了棉花糖,還買一大束花,站在最前面,準備獻花給你。我想你這麼內向,上台一定很緊張,我要為你加油,所以看到你們樂團走上台時,我就大喊『陶雨陽我愛你』,沒想到你嚇一大跳,踢到走前面的貝斯手,他跌倒,壓在爵士鼓上,鼓亂滾,絆倒吉他手和主唱,結果舞台上只剩你呆呆站著,全場都嚇呆了。」

  「最後鼓破了、吉他手手受傷,演出取消。」他還請所有團員吃飯賠罪。

  她格格笑。「後來你就多了個『陶災難』的外號。」

  寒風讓她瑟縮了下,他將她的左手放進他大衣口袋,空出手摟住她肩頭。「靠過來一點。」

  他的外套看起來很溫暖,她咕噥:「我想躲你衣服裡……」

  他微僵,她抬眼看他,捕捉到他眼裡一閃而逝的古怪,她立刻明白,他想偏了。寒風凍得人皮膚刺麻,但想入非非,令心一瞬間火熱。

  她清清喉嚨,換個話題。「等一下我就回妙妙家打包收拾,回自己家去,明天要到店裡看看。心情整理得差不多,也該處理正事了。剛才吃飯時,我重新考慮了餐廳的事,店面都租了,我對這個餐廳也有很多想法要經營,我想繼續做下去。但裝潢……如果你不嫌煩的話,可不可以重新設計過?」餐廳的佈置方式,有很多是江裕的意見,她想和他斷個乾淨。

  「當然可以。」他猜得出她提出這要求的原因。「你想要什麼風格?」

  「嗯……就像我的店『晶』那樣,調性慵懶舒服,色系也一樣。」

  「這是考我嗎?」他微笑。「給我同樣的題目,做不一樣的東西。」

  「就當是考你吧!」她眨眨眼。「開『晶』的時候,記不記得我挑了紅色當主色,要你也挑個顏色?結果你挑了灰色。我想,店是我開的、你設計的,正好我們事業都在起步,用這間店做個紀念,結果被八卦記者拿去作文章——」

  「『陶先生的設計是兩人在精神上完美結合的具體展現,只有紅色太飛揚招搖,只有灰色太沈悶無趣,就像他們之間誰也少不了誰』。」他念出記者的報導,一宇無誤。

  「你背下來了?」她吃驚。

  他俊顏微紅。「你選活潑的紅色象徵你,我就選灰色,當你的襯底,『晶』的紅色有各種變化,就像你永遠在變,灰色卻只有一種,就像我永遠不變。我想,就算我們一輩子都只是朋友,至少在『晶』裡頭,我們是在一起的……沒想到記者竟然把我藏在設計裡的心情挖出來,我太震驚,就把那頁報導壓在辦公桌下,提醒自己以後要小心。久了,就把這段話都背下來了。」

  「你——」真傻。她聽得酸楚。「那只是記者在炒八卦題材,你還當真了?」而他傻得以為心事被發現,那陣子肯定見了她就慌,她卻毫沒留意,跟他談起這報導時當成是笑話……她覺得自己很殘忍,對他忽略得太多。

  她踮起腳尖,對他耳語:「不要緊,現在都成真了。」

  她的呢喃好甜蜜,聽得他心緊,她眸光閃動,微啟的唇離他好近……他低頭,覆住她涼冷的唇,親密吮吻,令她溫暖。她像棉花糖一樣柔軟甜蜜,他握住她的腰,將她箍在懷裡,感覺她的身體貼緊他,感覺暗戀化為真實的美妙……

  人群擁擠,她滑掉了棉花糖,她不在乎,環抱他頸項,他的擁抱充滿力量,溫柔又帶點野蠻,他的皮膚溫熱,下巴短短的鬍渣刺癢著她,他剛毅的氣味揉合香茅味道,令她陶醉,身子發燙髮軟。

  不可思議哪,明明是第一次親吻,感覺卻如此親密契合,好像她長久以來等待的就是他……

  歌唱比賽的冠軍選出來了,人們歡呼鼓掌,煙火施放,幽黑夜幕裡炸開朵朵燦爛。在吵鬧人堆裡,在寒冷冬夜裡,他們忘情擁吻,誰也不理,捨不得分離,喧囂燦爛的光景,都成愛情的背景。他們是這一夜的配角,卻是愛情裡,彼此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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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2-12 11:45:45

第7章(1)  

  沈寂了一個週末,這夜,「晶」的女王陛下再度現身在她的店裡,她依舊艷光照人,當了第三者,她好似沒有反省,反而變得更美,美得囂張。

  久候的記者們蜂擁而上採訪她,有人問:「辛小姐,你知道江裕先生今天早上和他妻子離婚了嗎?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是嗎?我沒聽說。」辛純恩留給攝影鏡頭一記巧笑信兮,便走入店裡。

  昨晚,陶雨陽協助她打包行李,搬回自己家。最初躲起來主要是為了躲他,如今已經沒必要。

  中午時,她收到江裕的短訊,告訴她他已離婚,要和她在一起。她短短回復了六字:「請別再連絡我」。

  對這段感情,她並不留戀,但仍無法全然釋懷,成為第三者是她心頭的最痛,她需要時間讓它淡去。

  有體貼的昔日好友、今日情人陪伴她,她相信她很快能揮別它。

  店裡一切正常,她進辦公室,看完賬本,巡視一下店裡,和熟客打招呼,才九點半,陶雨陽應該已經回家了,她可以找他吃宵夜。

  她興致勃勃,正要打電話,店長通知她,有人找她。

  「辛小姐,你父親帶了朋友來,在23號包廂等你。」

  她訝異。父親不曾來她店裡,怎會帶朋友來?她來到23號包廂,父親坐在沙發上,端著酒杯,若有所思。

  「爸,你怎麼來了……」看見父親身邊的吳先生,她臉一沈。

  吳先生笑道:「這兩天你的新聞鬧很大,我和你爸都很擔心,過來看你。」

  辛人友很嚴肅。「那姓江的和老婆離婚了,說要娶你,這是怎麼回事?」

  「我沒答應他。」她在父親身邊坐下。「那是他一廂情願,我們分手了,我不會和他在一起。」她躊躇了下,沒說出陶雨陽替她做的幕後策劃。父親比前幾天見面時更顯憔悴,她有點擔心。「爸,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辛人友不答,滿意道:「你拋棄他最好,這種男人在有老婆的時候劈腿,將來你嫁給他,他也不會對你忠誠。吳先生就不是這種人,這回你出事,他比我還緊張,你如果是和他在一起,我比較放心——」

  「爸,」她柔聲打斷父親。「我和雨陽在交往了。」

  兩個男人愣住。辛人友臉色一變。「你才跟那男的分手幾天,馬上又交男友了?你不是說你和他只是朋友?」

  吳先生乾笑。「辛小姐真是……不甘寂寞。」

  她秀眉一揚,眸光似冷電,嘲諷地揚笑。「吳先生是第一天認識我嗎?沒聽說我是惡名昭彰的夜店女王,身邊男人多得是,換男友是家常便飯,我可不習慣獨身太久。」

  「你這是什麼驕傲的樣子?!」辛人友咆哮:「你就這麼需要男人嗎?連自己的好朋友都不放過?」

  面對父親,她凜容,鄭重解釋和陶雨陽的關係。「這幾天我心情很壞,都是雨陽陪我。江裕的事讓我想了很多,也改變了我對雨陽的感覺,我也猶豫這麼快和他在一起好不好,可是我有直覺,雨陽就是我要的——」

  「你哪次交男友不是靠直覺?你的直覺要是准,還會不停換男友嗎?」

  「這次不同,我和雨陽認識很久,我很清楚他和過去那些人不同。」

  「他不過就是個窮小子,他和那些人最大的不同是,他是靠我起家,他的底細我一清二楚!」

  「你是幫過他,但你不能否認,也是他自己努力,才有今天的成就。」

  「他有什麼成就?幫幾個名人設計房子,靠著和你的緋聞上雜誌,這樣就算成就?總之,你和他交往,我反對到底,你選他不如選江裕!」

  「爸,你為什麼這麼討厭雨陽?」辛純恩實在不能理解。「你看著他長大,很清楚他的為人,你以前對他沒這麼反感……」

  「他不要纏著你,我對他的看法就會好一點,事業靠我做起來也就算了,連我的女兒也想要,這男人沒骨氣!」辛人友緩口氣。「像吳先生,我茶館的生意虧損很多,幸虧他有門路,讓我借錢,我們是有緣合夥做生意,但他給我很多實質的幫助,雨陽幫了我什麼?」

  「喔,原來你討厭雨陽,是因為他沒借錢給你。」她冷笑,覺得荒謬,又覺得父親有些怪異,反覆不定,那天打電話給她,語氣是對她很失望,似乎也不贊成她和吳先生交往,現在卻又大力促成……

  「我也不屑他借錢給我。我跟吳先生的朋友借不少錢,對方看在吳先生的面子上,不急著跟我催討,我實在很不好意思,他也不怪我,只說希望能和你多見面,你看他這麼有心——」

  「是,他真有心。」讓她父親欠下債務,因此對她施壓,逼她與他交往,這男人心機好重。

  她斜睨吳先生,他悠哉喝酒,聽他們父女倆為他廝殺,還跟她舉杯致意。她好想拿起他面前的八角酒瓶砸破他的頭。她轉向父親。「我每個月給你不少錢,不夠你應付開銷嗎?」

  「不夠。」辛人友不安地欠身。「總之,吳先生對你是真心的,他的人品我敢保證絕對比雨陽好,這種男人才值得托付。我也是為你著想,你是我女兒,我希望你嫁個好對像——」

  「你是希望我嫁給凱子吧。」

  「你說什麼?!」

  面對父親厲聲怒罵,她無動於衷,心麻木,死透了。她花了多少力氣,渴望一聲讚美,一點溫情,到頭來是父親把她拿去還債。

  如果以為她會束手待斃,父親就太不瞭解她了。她冷靜問:「你借了多少錢?」

  「……也沒多少。」

  「要是我和吳先生交往,這些錢你就不必還了,是這樣嗎?」

  吳先生插口。「我原本就在安撫我朋友,但我欣賞你也是事實,你一直拒絕我,我才想透過你父親拉近我們的距離,是時機敏感了點,好像拿這件事在威脅你,其實我沒這意思,不過我們要是在一起,我當然會更努力勸阻我朋友,畢竟你父親的壓力,也是你的壓力,我也怕你太辛苦。」

  話說得好聽,反正就是利用債務壓迫他們父女。辛純恩懶得再理這男人,對父親道:「錢的問題,我會想辦法。我現在有雨陽了,不能接受別人。」

  辛人友深深凝視女兒,沈聲道:「你非要他不可嗎?」

  「除了雨陽,現在我誰也不愛。」她轉向吳先生,皮笑肉不笑地道:「謝謝你的欣賞,萬一哪天我和男朋友分手了,我會考慮你。不過,我懷疑有那一天。我還有事要辦,失陪了。」

  辛純恩昂首離開23號包廂,快步回到辦公室。她沒開燈,在黑暗中,跌坐在沙發裡。

  父親的態度讓她心寒。的確,她不是很乖巧的女兒,也不太懂如何經營親情,因為她從小就缺乏和父親的互動,可是至少她盡力奉養他、關心他,以她所知的所有方式去孝順他。只是她做的,父親似乎都不屑,他好像根本不需要她,只想搾取她的價值……她累了,就算她握住一塊冰冷石頭,它也會因她的體溫而溫暖,父親卻始終無動於衷。

  她好倦,彷彿被抽空,輕飄飄,像個氣球,不知往哪兒去,又好沉重,身體像鉛塊,不想移動。她無意識地拿來電話,按下熟悉的號碼。接通後,低沈的噪音傳來。

  「純恩?」

  「雨陽……」一聽見他聲音,淚水忽地湧滿眼眶。她忍住哽咽。「你在家裡嗎?」

  「我還在辦公室。」

  「怎麼忙這麼晚?」

  「工作多,我留下來加班。」他溫聲問:「你怎麼了?聲音怪怪的。」

  「沒有。」她抹掉眼淚。「我剛看了很感人的電影,哭了。」

  「什麼電影,這麼感動你?」

  「一部老電影。」她含糊帶過。「你忙吧,我不吵你了。」

  「我也忙得差不多了,是不小心把工作排太多,才會加班。」

  「你做事一向很有計劃,怎會排太多?」

  「嗯,說來話長……我差不多要回家了,你要過來我家嗎?」

  「要。」她心情惡劣,想要他陪她。「我直接過去你家等,記者還在我的店外面,你來接我會被堵到。」

  「好,我收拾一下,大約半個小時到家。」不囉嗦,就這麼掛斷。

  他掛斷的瞬間,她覺得有點空虛。就這樣?他們的對話就和平時一樣,沒有甜言蜜語、打情罵俏,他沒說他想她,沒問她有沒有想他……

  他們交往,和當好朋友時,沒有很大的差別,除了擁抱與接吻,他對她的態度就和從前一樣。他當然是愛她的,但是他們之間缺少熱情火花,這段愛情好像跳過了熱戀,直接穩定期。他是個內斂的男人,要他講肉麻話,他大概想不出來更講不出口。

  人無完美,愛情亦然,愛他就要接受他的個性,她也不是非要那一套不可,只是……這就像新婚夫妻沒度蜜月,總是遺憾。

  她離開「晶」,前往他家。

  他的家,她來過許多次,今天是第一次以女友的身份踏入。作為收入不錯的室內設計師,他的住家卻相當簡樸。

  她搜出屋主的茶葉,給自己泡了杯濃茶,開了電視看,又拿雜誌來看。但想起父親和吳先生,還是氣悶。

  直到大門打開,她轉頭望去,道:「你回來啦?」

  陶雨陽站在門口,看見她長髮披散,穿家居服,在地毯上不雅地盤腿坐著,她喝他的茶,看他的電視,翻他的某志,看見她這麼自在地在他屋裡,等他回來,他湧上一股感動。

  「我回來了。」

  他放下公文包和隨身筆電,見她茶杯空了,順手拿起,進臥室拿了換洗衣物出來時,已替她添滿熱水。他將茶杯給她。「我去洗個澡。」又走進浴室。

  辛純恩繼續看電視,唇線卻微微揚起。她聽著浴室裡的水聲,電視的聲音,她嗅著茶的香味,摸摸他的公文包,感覺他們一起在屋子裡,心有種暖得要滿溢的幸福感。

  幾分鐘後,陶雨陽擦乾了頭髮,來到客廳。以往他會坐在沙發上,陪她看電視,但今晚,他在她身邊坐下。淋浴過的男性身體散發溫暖的香茅味道,她返身撲向他,要求擁抱。

  他接住她,輕撫她長髮。「心情不好?」

  她知道他一定在電話裡就聽出她不對勁,歎口氣,將父親逼她和吳先生交往的事說了。

  「我爸以往都不管我,突然這麼堅持,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陶雨陽沈吟。「他沒說他欠了多少錢?」

  「沒有,他說茶館生意不好,賺不多,我每個月給他十幾萬,他應該不至於借太多。」她仰頭看他。「債務的事,我會想辦法。不管我爸怎麼說,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他微笑,輕啄她唇,抱緊她。

  很簡單的三個字,就把今晚所有的不愉快都從她心上驅逐出境。她摟著他,問:「江太太——現在應該改叫林小姐,她上班的情況如何?」

  「還不錯,第一天上班,她適應得很快,和同事也處得很好。她說她同意離婚時,江先生很高興,說他馬上要向你求婚。」她曾那麼愛江裕,愛到為那男人疏遠他,現在對方恢復單身,信誓旦旦要求婚,她不會有一點動搖嗎?

  「我知道,他在記者採訪的時候說了,還發簡訊給我,我也很明確地回簡訊告訴他,我們不可能。」辛純恩搖頭。「如果他在我們一開始交往時就未婚,根本不會演變成這樣。」

  「如果他未婚,現在你不會在這裡。」

  她發現失言,忙道:「總之,我不想理他,現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對了,你還沒說你為什麼把工作排太多?」

  「因為你說要和我分開,我就把原本用來陪你的時間都排滿工作,還計劃要回老家一趟,沒想到……」情況急轉直下,他們在一起了,滿檔的工作反而成了妨礙。

  她很愧疚,原來是她自己種的因。「那我幫你分攤。」

  「我的工作你不懂,做不來的。」

  「我可以做些雜事,例如幫你泡茶、準備餐點、放你喜歡的音樂,幫你打掃辦公室。」

  「這些事,我的助理就能做了。」他故意逗她。

  她不服氣。「至少有件事是只有我能做的。」

  「什麼事?」

  「女朋友的特別服務……」她分開雙膝跪在他腿側,面對面,她雙手搭上他肩頸,替他按摩。「我沒幫人按摩過,感覺如何?」

  這角度正好讓他飽覽她寬鬆領口裡細嫩的頸子和鎖骨,還有一小片肌膚,他呼吸不由得短促。「……還可以。」

  「只是『還可以』?以後我要多練習,在你累時,替你按摩,紓解壓力。」

  「我很期待。」他微笑,輕輕地將手放在她腰後,盡情呼吸他們的親近。

  他們終於在一起了,他不要亂想,要把握每分每秒,享受所有情人的甜蜜權利。他想擁抱她親吻她,想要和她更靠近更靠近……

  「等著看,我天天練習,技術會越來越好。」她伸指輕畫他臉頰,搔他下巴,喜歡他淺淺鬍渣紮著她肌膚。這麼近,她強烈感覺到他的身體線條,她的腿內側抵著他的,他們氣息交纏,都微微繃緊的身體,有些發燙,彷彿準備著迎接什麼……

  她睫毛低垂,望著他溫暖瞳仁,他也望著她,一股熱在身體裡作亂,他渴望她碰觸他,不要只是按摩肩膀,他想要她碰觸更多。她俯下臉,吻他,他接住這個吻……然後手機響了,兩人同時挫敗地歎口氣。

  陶雨陽接聽電話。「喂……嗯,對,她在我這裡。」他臉色微變,皺眉聆聽,然後將手機按在手裡。「是江裕。他說一直找不到你,猜你會在這裡,要聽嗎?」他私心不想讓江裕找到她,但還是決定光明正大地面對。

  看來江江裕不到她不會罷休。辛純恩無奈,接過手機。「喂,是我……我不認為我們有必要見面,分手那天我說得很清楚了……不,我沒說你離婚我就會回心轉意……」

  陶雨陽將電視聲音切小,以免干擾她。看她神情從不快到容忍,又到妥協,聽她約地點和江裕見面。她動搖了嗎?要和那男人復合嗎?他拿著遙控器亂切頻道,不安地沉默著。

  講完了,辛純恩切斷通話,解釋道:「雨陽,我原本打算不再見他,但他不肯相信我堅決分手,我想當面和他說清楚,所以和他約在附近的便利商店見面,你可以陪我去嗎?」

第7章(2)

  幾分鐘後,陶雨陽開車,送她抵達便利商店。辛純恩道:「你在這裡等,我跟他講一下就好。」

  陶雨陽只好留在駕駛座上,看她走向便利商店。他看見江裕等在騎樓柱子旁,看見她到來,那男人驚喜交集。他只看見辛純恩的背影,看不見她的反應。

  那男人雖然對不起她,但他幾天內就和老婆離婚,足見誠心,做到這地步,她很難不被感動吧?而他不過是在她最脆弱時伴著她、慰藉她,由此產生的感情真是愛情嗎?他的肯定是,她呢?或許她也想確認這一點,才答應和對方見面。

  寒風刮著,旁邊大樓投射巨大的陰影,彷彿重重壓落在他心上,他握著方向盤,惶然不安。

  江裕看見辛純恩走來,激動地迎向她。「純恩!你為什麼都不接我電話?我總算說服我老婆——喔,她現在是我前妻了,我和她離婚了,我們可以繼續交往——」卻見她臉色冷淡。「純恩?」

  「第一,我沒叫你離婚,第二,我也沒說你離婚的話,我就會和你在一起。」聽他談起離婚像邀功,辛純恩不寒而慄。這男人自私涼薄,她為何沒有早點發現他這一面?

  江裕震驚。「我為了你這麼快速離婚,為什麼你不肯回我身邊?」

  「你若真愛我,應該先離婚,才和我在一起。」

  「我和我老婆感情不好,我早就想離婚,是她不肯,難道我要跟她耗一輩子,不能追求我真正喜歡的女人?追你的人太多,我怕你先一步被人追走,所以太急著行動了……」

  見她無動於衷,江裕更低聲下氣。「我很抱歉,我錯了,不該隱瞞你,傷害你對我的信任,我會好好補償你……我愛你。」他眼眶紅了。「我是真的很愛你,純恩。」愛她熱情奔放的個性,愛她為情人一擲千金的豪邁,多金又癡情的美人,上哪兒去找?

  「已經太遲了。」眼前的男人好狼狽,辛純恩看著他,有一絲憐憫,曾經那樣深愛,在心頭只留下淡淡痛楚。

  「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一點?我喜歡你古板老實,你符合我對好丈夫的想像,但你讓我看到你是怎樣對待自己的妻子,你有外遇,殘忍地逼她離婚——」

  「我說了,我們已經沒有感情,離婚是遲早的事。」

  「婚姻不是只有感情,也有責任,無論你和你前妻感情多差,她都是你許下承諾,要共度一生的女人,你應該先解除你對她的責任,才來和我談感情。」

  「不論如何,我現在已經離婚,我們可以在一起了,不是嗎?」

  她搖頭。「檢驗感情的忠貞,機會只有一次,沒過關,就是出局了。在發現你已婚的一瞬間,我就下定決心要離開,而且……我已經有新對象了。」

  「誰?」江裕大驚,隨即想到最可疑的人。「是陶雨陽?」見她不語,默認,他氣急敗壞。「我就知道你們有問題!你才和我分手幾天,馬上投進他懷裡,你早就背著我和他往來是不是?因為他比我有錢,你就拋棄我!」

  辛純恩讓他咆哮個夠,才淡淡開口。「我始終認定,我和他之間只是朋友,是你逼我和他分開時,我第一次發現,我不願為了任何人離開他。」

  「所以你愛他,你先背叛我,還敢指責我!」

  「我沒有背叛你,但見不到雨陽那幾天,我很想念他,那種想念超越朋友的界限,讓我明白我對他的感覺不單純。」

  江裕冷笑。「結果剛好被你撞見我和我前妻,替你們製造機會——」他忽然無言,是他逼她離開陶雨陽,又是因為他已婚,加速她投向陶雨陽,整件事都是他親手鋪好了軌道,促使它發生……

  他不甘心。「你指責我不忠,難道你就問心無愧?你也是在我們分手前就對他有不該有的感覺。」

  她不能否認。「只差一點,我也要對不起你了,幸好你已婚——我不該這樣說,但,我真的很慶幸你已婚。」釐清這一切,讓她心頭清澈,真正釋放了被傷害的感覺。她誠摯道:「謝謝你,讓我沒有錯過他。」

  江裕被這話重重一擊。倘若他早就離婚,倘若他不是那麼強硬幹涉她和陶雨陽,也許事情的發展會不同。現在他失去迷戀他的女人,面臨老婆討贍養費的官司,全是他咎由自取。「你真的……一點都不愛我了?」

  她歉然搖頭。

  「好吧。」他惆悵,是怨不得誰,但還不放棄希望。「你要記得,我離婚是為了你,我會一直等著你。」

  陶雨陽看見江裕獨自離開,辛純恩留在原地,他鬆口氣。幸好,她沒跟著他走了。

  她沒立刻回車上,她進便利商店,幾分鐘後出來,上他的車。「回去吧!」

  陶雨陽默默發動車子,駛回家,很想問她他們談了什麼?江裕對她死心了嗎?抑或她還是決定回到江裕身邊,只是要先和他做個了斷?

  她望著車窗外,始終沒有開口,他也不敢問,一路沉默到家。

  回到家,他們進屋裡,她想問:「我可以留下來過夜嗎?」

  「可以。」他一凜。除了十六歲那夜,她從不在他住處過夜,現在她提出這要求,是基於……女友的身份嗎?

  「客房的床被我拿掉了,當成書房用,你睡我房間吧。」他走到自己房前,她拉住他。

  「你都不問我和他談了什麼?」

  「你和他談了什麼?」

  「為什麼要我提醒你,你才問?」他一臉擔心,明明就很好奇。

  「你願意說就會說,我不想逼你。」

  她歎口氣。「雨陽……我希望你表現得更有佔有慾一點,要不是我太瞭解你,你現在的態度我可能會以為你不在乎我。」

  「我當然在乎你,很在乎你。」他急切地握住她手。

  「我知道。」她明白他擔心她與江裕舊情復燃,又太內斂,不會坦然表達不安,讓她心疼。「我跟他講清楚了,他不會再來找我。他不斷強調他為了我和妻子離婚,說他很愛我,好像這樣我就該感激涕零,趕快回他身邊。」

  「的確,很多例子都是丈夫外遇後,跟妻子離婚,丈夫和第三者雙宿雙飛。」所以他很不安。

  「這種情況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愛情是兩個人彼此喜歡,然後在一起,也許中途不那麼喜歡了,愛上別人,那就和舊情人分手,再開始新的戀情。我覺得,每段愛情都是一顆獨一無二的糖果,我含著它,品嚐它的甜味,我不想和人一起吃這顆糖,我不去吃別人的糖,也不要別人來吃我的糖,我不想當第三者,也不想有第三者來介入我的感情。」

  他揚唇。「我喜歡這個糖果的譬喻。」

  「我也不在乎喜歡的人過去情史豐富,只要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專心專情對我……但是某個人,連沒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專心專情對我。」她圈住他頸項,微笑凝視他漸漸泛紅的臉龐。

  「我就是沒辦法喜歡別人……」他困窘地承認。「我認識不少女性朋友,和她們談得來,興趣相投,她們條件也都很好,但我就是無法對她們心動。」愛情,是一種身不由己,心不由己,愛上了她,她變成他的主宰,他的一切,全都由她。

  「我懂,我現在也有這種感覺,愛上你,其它人都不放在眼底了。和江裕講話時,我不斷想到你,他開口閉口都在要求我如何,你卻從來不要求我什麼,你只是默默付出,但我不是因為你寵我、哄我才愛上你,我愛你是因為,你就是我真正想要的……」

  她愛江裕,是愛個理想,愛她想像中的愛情,而他給的是一種實際,一種生活裡隨手可掬的暖,一把雨天的傘,一件擋風的外套,一個傷心時的擁抱,他自成一種理想,他潛移默化了她,他成了她的理想,成就她最終的愛情。

  她凝視他雙眸,微笑道:「我愛你,雨陽……」

  他聽著,心強烈地悸動,低下頭,吻住她彎起的唇。這一路,他愛得壓抑,愛得辛苦,愛得瀕臨絕望,因她這句話,一切都值得了。

  他摟著她的腰,將她推在門板上,熱烈親吻,無聲而激切地訴說這些年的愛戀,她曲線柔膩,緊貼他胸膛的感覺美妙至極。他少有的熱情讓她招架不住,她軟綿綿地靠著牆,他強硬的身體抵著她,像一種曖昧的威脅,令她興奮地顫抖。

  暫且分開,他們喘息著,眼底情慾蒙盹,他花了點力氣才擠出聲音。

  「該睡了,你進房間吧,我睡客廳。」他努力不要去想像她躺在他床上的模樣。

  「天氣很冷,你會感冒。」他的眼睛在說,他不想停止,她的眼睛大概也是。她有準備了,打算讓情況順勢發展,沒想到他會打住,她有點失望。

  「只睡一夜,不會怎樣。」她灩紅的唇,柔美的肌膚,凌亂的衣襟,令他天人交戰,他想抱她,但沒有保護措施,他不想冒險。

  「你不想和我一起睡嗎?」她豁出去地大膽開口,雙頰燒紅。

  這句話差點害他失控,他喉頭艱難地動了動,苦笑。「不,我想那不太好……我沒料到,沒有做保護措施,不行。」他隨目口察覺手裡被她塞了什麼,低頭一瞧,是一盒保險套。

  「我剛剛在便利商店買的……」她眼光亂飄,沒敢看他,連耳根都紅了。

  她主動買,代表她想要……他眼色黯了,握住她下巴,眼對眼,她眸光閃爍,混合著羞澀、堅定與對他的渴望。他再次吻住她,推開她背後的門,進到房間裡。

  他沒開燈,月光從天窗靜靜滲入,他將她放倒在床,以身體覆住她,熱烈親吻。她柔軟柔膩得不可思議,他吻她,輕輕咬噬,不放過她每寸肌膚,他的愛撫大膽而溫柔,喉間低沈地滾動喃喃愛語。

  他的重量令她愉悅,他灼熱的呼吸吹拂她肌膚,她敏感地低吟,心跳狂亂,緊緊擁抱他。當衣物褪盡,身體貼住身體,她為他熱燙繃緊的軀幹亢奮,他們的喘息變得潮濕沉重,他們凝視彼此,看見彼此眼底的張揚。

  他握住她雙腕,固定在她頭頂上,沙啞道:「我想看你……」

  這受限的姿勢很無助,但因為是他,她不怕,溫馴柔媚地袒露自己。

  他的眼神炙熱,有點危險,勾引著她身體裡的戰慄騷動,想佔有他,想被他佔有。她難耐地低喚:「雨陽……」

  他眸光閃動,俯身,溫柔而略帶野蠻的吻落上她的嘴。他鬆開手,感覺她摟住他,他雙手滑到她腰後,抱著她沈入被褥裡,一同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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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2-12 11:47:21

第8章(1)

  陶雨陽一如往常七點醒來。他通常獨自迎接早晨,但今早,他有個伴。

  他看著身邊的女人,她酣睡著,穿著他的睡袍,秀髮凌亂,兩腮淡紅,他胸膛泛起一陣溫熱漣漪,想起昨晚纏綿,他臉龐發燙。

  曾想過,男人到了三十歲還沒有經驗,好像有點遜,但昨晚和心愛人兒分享這私密體驗,他覺得自己的堅持是對的。他找不到任何形容詞描述這絕頂美妙的感受,只能說……畢生難忘。

  他下床,盥洗更衣,挑選領帶時,床上的女人朦朧醒來,望著他。

  他道:「我要準備上班了,先幫你買早點回來,想吃什麼?」

  「嗯……」乍見有點陌生的擺設,辛純恩還迷糊著,只覺全身酸軟,然後才想起昨夜。「蘿蔔糕、米漿……」她打呵欠。「我還想睡……」

  「睡吧,你晚上才開店,可以睡晚一點。我會把早點放在電飯鍋裡保溫。」她睏倦的模樣太可愛,他忍不住想碰她,走到床邊,替她拉好毯子,親吻她額頭。「我原本答應我爸媽,這兩天要回老家一趟,我想取消,盡快把工作做完。」

  「為什麼取消?」

  「我想陪你。」他現在一秒鐘都不想離開她身邊。

  「這樣不好吧?你爸媽會不會覺得我霸佔你……」她擔心給他父母留下壞印象。

  「我老是敷衍他們安排的相親飯局,怎樣被嘮叨都不交女友,現在說我想陪女朋友不回去,他們大概會求我不要回家,多多陪你。」

  她笑了。「這就是二十歲和三十歲的差別,年輕時父母擔心孩子談戀愛談昏頭,被拐跑,年紀大了他們反而擔心孩子不被拐跑。」

  「如果我想帶你回家,你願意嗎?」他想盡快將她介紹給父母。

  「太快了吧?」

  「他們常聽我提起你,知道我和你認識很久,對你挺熟悉的。」

  「所以他們知道我是夜店女王……」她對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不後悔,也不在乎蜚短流長,但聽他說雙親是樸實保守的人,她擔心他們難以接受她。因為愛他,會主動考慮他的處境,怕他為難,想讓他有面子,想讓他以自己為傲。

  「嗯,他們知道。他們常說,人要相處後才知道真性情,聽人轉述的,只能信三分。我妹你也見過幾次的,她很崇拜你,說你是漂亮獨立的女性,提到你時都是讚美。」他輕拂開她額上髮絲。「你要不是這麼美好,我不會迷戀這麼久。」

  她臉紅。「你是中了我的蠱,才會迷戀我。」

  他低笑。「我該走了。」他放下遮光的窗簾,替她拉好毯子,看她慵懶地在他床上,對他微笑,他戀戀不捨,真不想去工作。

  她招手要他靠近,他俯低身體,她伸臂攬住他,在他臉頰一吻。

  「路上小心。還有……」她悄聲道:「昨晚……感覺很好。你真的在各方面都不會讓我失望耶……」

  他耳朵一陣熱辣,靦地垂下眼,不敢看她。

  陶雨陽買了早點放電飯鍋,出門上班去。他心情很好,覺得今天陽光格外溫柔,空氣芬芳,寒風不大冷,平常狹窄枯燥的城市,今天看起來美妙宜人。

  他抵達辦公室,開始一天工作,打算晚點才通知父母他不回家。忙到十點多,助理進來報告,有位辛先生找他。

  他認識的辛先生,只有一位……助理把人請進他辦公室,果然是辛人友。

  他們認識許久,但談不上有什麼交情,陶雨陽猜他是為了女兒而來。他請辛人友坐下,正要喚助理泡茶,辛人友拒絕。

  「不必了。」辛人友也不廢話客套,劈頭就道:「我昨晚打電話都找不到純恩,她和你在一起嗎?」

  「她在我家過夜。」陶雨陽承認。

  「她終於還是和你在一起了,男女之間哪有什麼純友誼,她只是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糊塗了十多年,浪費了十多年。」辛人友眼神似是冷酷,又似富有深意。「你馬上和她分手,我不希望你們在一起。」

  陶雨陽沈住氣,道:「伯父,我瞭解你不欣賞我,為了純恩,我會努力改進,讓你滿意——」

  「我永遠不可能滿意你。」辛人友冷淡地道:「一個小小的室內設計師,賺得了多少錢?你能給純恩什麼?」

  「我承認我不是很富有,但我是真心對待純恩,我把她放在我之前考慮,事事以她為中心,不讓她受委屈,將她的感覺當成我的感覺,讓她快樂我才會覺得快樂,我不是只想和她談一場短短的風花雪月,我想經營長遠的責任。」

  「都是好聽話,空頭支票。有錢才是最實際的。」

  「我倒覺得錢是最不可靠的,一顆真誠的心,才是人一生中所能擁有最巨大的財富。」

  辛人友眼底掠過一抹讚賞,但語氣依舊冷漠。「我就直說吧,我和朋友合資開茶館,欠了他和他朋友不少錢,他最近不斷跟我催討,我已經應付不了。他喜歡純恩,他說我只要把純恩嫁給他,這七百萬的債務就一筆勾銷。我已經答應他了,請你馬上離開純恩,別妨礙我。」

  陶雨陽驚愕。「伯父,你這是賣女兒!」

  「不是賣,我是當成收聘金嫁女兒。誰拿得出七百萬讓我還債,我就讓他娶純恩。你如果想要純恩,就拿出這筆錢。」

  「純恩不可能乖乖就範,我也不會因此離開她。」望著對方冷酷的臉,陶雨陽不敢置信,即使父女之間情分淡薄,也不該拿女兒抵債。

  「她會不會就範很難說,我很瞭解她,她喜歡當孝女取悅我,我就讓她當,也許她真會為了替我還錢嫁給對方。你說你有真誠的心,你不妨拿這顆心去當看看,值不值七百萬。就這樣,你自己看著辦,拿不出錢的話趁早滾吧!」辛人友說完,便離開了。

  陶雨陽迅速冷靜下來。他不信辛純恩會為了父親犧牲到這種地步,但七百萬的債務顯然不假也不知辛人友的朋友是什麼樣的人,萬一對方用骯髒手段逼她,她也許抵擋不了。

  但他的存款只夠七百萬的一半……

  陶雨陽考慮良久,拿起電話,按下號碼。

  陶雨陽離開後,辛純恩又睡著了,在暖呼呼的被窩裡作了好夢,夢見他帶她回老家,他的父母很喜愛她,熱情招待她……

  她睡到十點多才醒,起床,吃了電飯鍋裡的早點,神清氣爽地回自己住處,在家門前卻碰見父親,她很驚訝。

  「爸,你有事找我?」

  辛人友打量女兒。「你昨晚去哪裡了?」

  「我去找雨陽……」

  「在雨陽家過夜是吧?你們進展真快。」

  「爸,雨陽和我以前的男友不一樣,我覺得我們的感情會很順利,將來可能會結婚,如果能得到你的認同,我會很高興。」

  「你這麼喜歡他?他有什麼吸引你?」

  「他不會說什麼好聽話,都是默默地做,發現我需要什麼,就替我做好,他用實際行動讓我感覺被愛,很有責任感,很踏實,好像任何事情都能依靠他。他給我一種信心,和他在一起,我很快樂。」每分每秒,都覺得愛他。

  「總之,他和我完全不一樣,是吧?」辛人麥自嘲。「我一再暗示你要選吳先生,你是不打算聽我的話了?」

  「各方面我都聽你的,感情事,希望你讓我自己作主。」

  「我原本也不想干涉你談戀愛,要不是欠了不少錢,我也不想管你。我剛去找過雨陽,告訴他我欠了債,除非他替我還債,否則我要讓你嫁給吳先生。」

  辛純恩震驚,氣得發抖。「你怎能對他說這種話?!」

  「你嫁陶雨陽是因為你愛他,我要你嫁吳先生則是對我有好處。我們各自選擇有利的對象,有什麼不對?」

  她怒道:「我跟雨陽的感情和利益無關!這件事你不可能強迫我,我絕不會嫁吳先生!」

  「總之,我告訴雨陽我有七百萬債務,他沒立即反應,看樣子是拿不出這筆錢。我也知道不可能強逼你嫁姓吳的,但是,反正我不接受雨陽。」

  「債務是你弄出來的,你怎能逼他……」辛純恩憤怒,心灰意冷,她瞪著父親滿不在乎的臉,嗜錢如命的他真是和她骨血相系的親人?

  「我養你這麼大,你替我還債當報答,不也是應該的?你不肯,我只好從你身邊的人下手。」

  她心痛至極。「爸,我沒向你要求過什麼,只希望你關心我、多陪伴我,可是你沒給過我一天好臉色,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知道我為什麼和雨陽這麼親密?因為他比你更像個父親,像個哥哥,在我有困難時,都是他支撐我,從你這裡得不到的溫暖,都是他給我的。」

  「所以現在你寧可要他,不管我這個父親的死活。」

  「我寧可你沒帶我回來,留在媽媽身邊也許比和你在一起好。」

  「不可能,當初就是因為她不要你,我只好接收你。」

  接收,說得好像她是個麻煩討厭的東西。她對父親已不抱任何希望,沈聲道:「我知道,你們都不要我,只有雨陽,無論如何都不會拋棄我。」

  「那很難說,聽到自己愛的女人的老爸背了七百萬債務,男人很少不退縮的。我離開他那邊已經半小時了,這半小時之間他連絡過你嗎?」

  辛純恩翻找皮包。她將陶雨陽的連絡號碼都記在手機裡,偏偏手機不知哪兒去。她翻出他的名片,奔進屋子,打電話到他辦公室,接聽的是助理。

  「辛小姐,老闆他出去了……」

  「他去哪兒?離開多久了?」

  「他說要回老家一趟,好像去搭火車了。他離開半小時了……」

  她問了他的手機號碼,拔打過去,是占線。

  「連絡不到他是不是?」辛人友冷冷道:「他八成躲起來了,我叫他拿不出錢就滾蛋,看來他很有自知之明……」

  「雨陽不會拋下我!」她憤怒地打斷父親。她不相信陶雨陽會被債務嚇得躲起來,他說過要回家一趟,大概還是決定回家去了……在這時候留下她,回老家去……

  「哪個蠢蛋在知道自己的女人可能背一大筆債之後不逃的?你自己想清楚吧,他當然是去躲起來了,就怕你找他借錢——」

  辛純恩抓起皮包,匆匆跑出去,不再看父親一眼,也忘了關上大門。

  直到她的腳步聲遠離,辛人友跋扈的表情才鬆懈。他臉龐垮下來,臉色疲倦,站在女兒的公寓前。最後,他看了她的小窩一眼,輕輕替她帶上門,轉身離開。

  辛純恩在車上找不到手機,也不管了,油門踩到底,直奔車站。

  從沒想過父親會如此無情,她以為父親雖對她漠不關心,總是父女,原來他只將她當成可以交易的籌碼,而且明知會遭到她的激烈反彈,他依然開口,她對他徹底絕望。

  她不相信陶雨陽會在這種時候拋棄她,他可能被她父親恫嚇,想找人商量,他一定曾試圖聯繫她,只是她匆匆忙忙錯過了,他原本就打算回老家,也許他考慮後還是決定回去,他是最不可能棄她不顧的人。

  如果他真的就此離開她……

  她的手抖得止不住,胸口陣陣刺痛。七百萬是不小的負擔,她的收入大多給了父親,加上為了和江裕開餐廳花掉不少錢,賬戶所餘不到百萬。父親再可惡,她也無法坐視他被債主追討,她勢必要出面,和垂涎她的吳先生交涉,她已能想像往後的日子壓力沉重。

  她不會要陶雨陽幫忙攤還,只要他如以往那樣陪伴在她身邊,她就有勇氣面對……

  到達車站,辛純恩下車,往售票處一望,十多人在排隊,其中不見陶雨陽。她往車站裡走,一面看車站的電子告示板。他老家在南部,這時間只有兩個班次的火車開往南部,一輛在四分鐘後離站,另一輛還有十分鐘才出發,兩個班次都在第二站台上車。

  車站裡人很多,黑壓壓一片,每張面孔都陌生,剪票口大排長龍。她心焦張望著,他搭哪班車?人在站台等候了嗎?或是已經在向南飛馳的火車上?

  人太多,她看不見他,她提高嗓門,往人群大叫:「陶雨陽!」

  有幾人回頭看她,都不是他。

  「陶雨陽!」她吼,更多人回頭看她,依然沒有他。

  她往剪票口擠去,不小心踩了誰的腳、撞了誰的背,還碰掉一位老先生的手杖,她連忙替老人撿起手杖,揪著皮包繼續往前擠,一面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終於擠到最前方。「對不起,讓我過去,我要找人……」

  在剪票口前,身材雄壯的剪票人員嚴肅道:「小姐,你的票呢?」

  票?她愣了下。她哪記得買票?「我只是要到站台上找人。」她焦急地向站台上張望,第一班南下列車只剩一分鐘就要開車了。

  「那請你去買月台票。」

  「我急著找人,讓我過去——」買了票再進來就來不及了。她想溜過剪票口,剪票人員橫眉豎目地擋住她。

  「小姐,沒有買票不能進去——」

  她將皮包往對方手裡一塞。「你幫我買!」趁對方一愕,她衝進第一站台。

  「陶雨陽!」她尖銳的聲音響遍站台,所有人回頭看她,偏偏就是沒有他。

  他已經上火車了嗎?她望向隔著幾道鐵軌的第二站台,看不見他。「陶雨陽——」第一班南下列車開動,轟轟車聲掩沒了她的聲音。

  剪票人員呼喊著追來,幾位鐵路局人員也追過來,她轉頭跑進地下道,衝下樓梯時,鞋跟一拐,她摔到樓梯下,整個人趴倒在地,右腳踝劇痛。

  在四周旅客詫異的眼光中,她迅速爬起,奔上第二站台。站台上站著不少人,一眼望去,沒有她熟悉的身影。

  強烈的哽咽湧上來,她摀唇忍住,眼睛刺痛。太遲了嗎?他走了嗎?

  「陶雨陽!」她大喊,喊聲裡帶著哭音。

第8章(2)  

  鐵路局人員追來了,她往站台人多的一方跑,才跑了幾步,有人從旁抓住她手腕,她回頭,眼前乍亮——

  「純恩?」陶雨陽拿著手機,一手捉牢奔過面前的女子。她披頭散髮,眼眶泛紅,衣服沾著塵土,渾不似平日光鮮嫵媚的模樣,她哽咽著撲入他懷裡。

  「我以為你離開我了……」她緊抱住他,泣不成聲。

  鐵路局人員追到了,陶雨陽立即替她買票,取回她的皮包,眾目睽睽下,他挽著哭花了妝的她上火車。

  車廂裡人不多,他們坐下來,陶雨陽道:「你沒檢查手機留言嗎?我打給你,你沒接,我就留言告訴你我要回老家一趟,明天回來。」他原本正在和母親通話,她突然衝上站台,讓他嚇一大跳。

  「我的手機不知扔哪兒去了,找不到。」她握緊他的手。「我今天早上回家,遇到我爸,他說他去找你,要你拿七百萬替他還債,否則不准你和我在一起。你是被他逼走的嗎?」

  「不是。我拿不出那麼多錢,在思考可以向誰借,後來想到我爸曾經幫我準備一筆創業基金,大約一百多萬,我之前開工作室時動用過,賺了錢之後又把它補回去。這次要動用,我想當面知會我爸一聲,這些事我都在你手機裡留言了。」

  她搖頭。「我不能讓你出這筆錢,這和你無關。」

  「今天換成我需要這筆錢,你也會幫我,不是嗎?你父親無法償還債務,債主遲早會把目標轉向你,到時候我還是不能不管。你父親說我出得起這些錢就不反對我們在一起,我把它解決,他就沒有理由阻止我們了,這樣也好。」其實他還有別的打算,但還沒想出具體做法,暫時不說。

  「所以你不是……丟下我……」

  「你以為我被你爸嚇跑了,丟下你不管?」見她含淚點頭,他無奈又憐愛,低聲道:「我暗戀你十二年,毫不動搖,這點小事怎麼可能擊敗我?」

  這句話瓦解了她的不安。她的臉藏在他肩窩,淚水撲簌簌直掉,以為要失去他了,慌得什麼也不顧,什麼也無法思考,以為追不上他時,世界彷彿崩潰了……

  他摟著她,任她哭,輕輕側過她臉蛋,稍加遮擋,不讓她哭泣的模樣被人看見。心疼她哭,但又很滿足,她的眼淚代表她對他的在乎。

  等她淚水暫歇,他道:「既然來了,你就和我回家一趟吧,明早再回來。正好我妹也和她男朋友回來,晚上一起吃飯。」

  對了,差點忘記他要回家。辛純恩揉著淚眼。「你家是什麼樣子?」

  「我家是三合院,有田地,有竹林,後院還養雞……」他開始描述從小生長的地方,在她這個城市小孩耳中聽來,樣樣新鮮。她還沒見過活生生的雞呢。

  火車將他們送到目的地時,是下午兩點半。辛純恩從座位站起,瞬間右腳踝劇痛,差點跌倒。她抓住椅背,冒冷汗。「雨陽,我的腳……很痛……」

  陶雨陽彎腰查看,她的腳踝紅腫。「好像扭傷了。」

  「我剛才在車站跌倒,以為擦傷而已,坐著的時候也不覺得很痛……」忽然被他打檑抱起,她驚叫:「你、你做什麼?」

  「抱你下車。你這樣不能走路。」他很理所當然,抱著她下車。

  「我可以走,放我下來!」所有眼睛都盯著他們看,她窘得揪住他衣領哀求。「拜託放我下來……」

  「我們這裡有個習俗,男孩子第一次帶認識的女孩子回來時,如果能抱著她進家門,會被認為是好兆頭,他們的感情會長長久久。」

  她停止掙扎。「真的?」

  「真的。」他很正經,其實是怕她走路疼痛,胡謅的。

  既然是好兆頭,那忍耐一下吧。她臉蛋紅透,趴在他肩頭,沿路所有人望著他們,有的驚詫,有的微笑,有的羨慕。因為是習俗,大家都知道他們是男女朋友吧……她攀著他寬厚的背,很尷尬,但也很甜蜜。

  陶雨陽走出車站,妹妹陶青岑和她男友夏景泫開車來接他們。

  陶吉岑望見他,猛揮手。

  「哥!媽說你要帶女朋友回來——」她看見大哥抱著美麗女人,驚喜大嚷:「是純恩姊姊!」

  「你好。好久不見。」辛純恩微笑。

  開車的夏景泫酷酷的,蓄長髮,相貌俊秀,他對陶雨陽點個頭。「大哥。」瞄了辛純恩一眼。「大嫂。」

  陶雨陽道:「她扭傷腳了,先到賴叔那裡去。」

  賴叔開中醫診所,這時間正好沒病人,他慢條斯理地整治辛純恩,推拿、針灸、上藥包紮,她起先痛到想掐賴叔,後來痛到無力,乖乖地被擺佈。診療結束後,腳上包了紗布,鞋子也穿不下了,又被陶雨陽抱上車。

  然後她要買個伴手禮,陶家兄妹都勸她不必了,但她堅持。

  「這是基本禮貌。」第一次到男友家,怎能兩手空空?

  於是車又開到市區。辛純恩理想中的禮物是陶家每人一份,但這處小鎮商店不多,沒什麼選擇,她走路又不方便,看來看去,最後只能買水果。

  陶雨陽陪女友站在水果攤前,她只靠左腳站立,他摟著她的腰,以防她跌倒,看她好認真地挑揀橘子,橙黃色的果實,要夠大、夠圓、夠沈。美麗的夜店女王,大冷天、拐著腳,為了他,堅持挑一份最好的禮物,看她將橘子一顆顆放入籃裡,他覺得自己的心也被她填滿了,被愛感動。

  終於挑滿一籃,小販用保鮮膜封住竹籃,還拿紅色塑料蠅編了一朵花,附在提把上,平凡的一藍橘子頓時顯得很高級。辛純恩付了錢,轉身將沉重的竹籃放入後座,不料重心不穩,她摔倒了,額頭重重撞上竹籃,膝蓋磕在柏油馬路上,受傷的右腳踝又拐了一次。

  陶雨陽連忙扶起她。「純恩!沒事吧?」

  「我沒事。」辛純恩逞強,其實痛得快飆淚。

  在陶雨陽堅持下,他們又到中醫診所去一趟,讓賴叔檢查辛純恩的腳踝。其間陶媽媽久等不到他們回家,打電話來問,聽陶雨陽對母親解釋遲歸的原因,辛純恩很羞愧。

  等他們終於抵達陶家三合院時,已接近五點鐘。這時辛純恩真的走不了路,她下了車,扶著車門站立,歉然對著門口的陶爸爸、陶媽媽微笑,等陶雨陽過來抱她。

  駕駛座上的夏景泫忽道:「大嫂,別動。」

  她一愣,就見他伸手猛地將她這扇車門拉開,同時暗處有團黑影竄出,咯咯叫著撲上來,結果噗一聲,黑影迎面撞上車門,像足球一樣掉到地上,滾呀滾地滾到一旁。

  辛純恩愕然,定眼一看,是只大公雞。

  陶家人齊聲驚呼:「阿肯!」

  夏景泫慢條斯理地解釋。「這是他們家養的雞,很聰明,會認人,對陌生人很不友善,我第一次來還被牠啄。」報仇了,嘿嘿。

  陶媽媽把公雞趕開。陶雨陽抱女友進家門,她站在陶家父母面前,怯怯地遞出竹籃。「伯父、伯母,你們好……」

  她補過妝,但掩蓋不了她鼻子紅、眼睛紅,額頭上的撞傷,她衣服有幾個地方磨壞了,腳踝上的藥膏散發濃濃味道,她想哭,好像一生中所有的糗樣都集中在這天出現,她好想躲起來,卻不得不單腳保持平衡,竭力維持優雅儀態,面對初次見面的男友雙親。

  嚴肅的陶爸爸接過竹籃,瞧著她是一大包的腳,臉色擔憂。

  陶媽媽催兒子扶她坐下。「受傷了就別站著,趕快來飯廳,我做好晚餐了,我們邊吃邊聊。」

  陶青岑的作家男友約了人做訪談,兩人又出門去了。於是陶家的晚餐桌上只有四人。

  辛純恩生平第一次進三合院,卻無心欣賞這古趣建築,忍著腳踝的痛,端坐餐桌前,保持微笑。陶媽媽給她挾菜,油膩膩的菜不合她口味,她還是努力吃,就連在餐桌邊踱來踱去的大公雞阿肯,她也對牠微笑,想給男友一家大小留下好印象。

  陶媽媽端詳她。「今天第一次見你,可是不覺得陌生呢,雨陽常提起你,報紙雜誌上也常看到你,感覺好像和你認識很久了。你真的很漂亮,很會打撈。」

  「謝謝。」辛純恩忐忑,推敲這評語是讚美,還是覺得她太時髦?「對不起,我來得很匆忙,沒有準備禮物……」

  「沒關係,人來就好。我以前很愛看你爸爸演的戲,他後來轉幕後了,好可惜,聽說他現在開了茶館,生意一定很好喔?」

  「還不錯,陶爸爸陶媽媽以後來玩的話,我請你們喝茶。」也不知茶館能不能撐到那時候。想到那筆債務,她暗暗發愁,雖氣惱父親,還是忍不住擔心。

  「好哇,我一定要去。說起來,雨陽會提起的女孩子就只有你,我猜他喜歡你,問他又不承認,叫他交女朋友又不肯,現在他不承認不行了……」

  「媽。」陶雨陽咳嗽一聲,臉微紅。

  兒子害羞了。陶媽媽笑咪咪,瞧著辛純恩。「那你喜歡雨陽哪一點?你條件這麼好,應該有更好的對象,怎麼會喜歡我兒子?」

  雜誌把辛純恩描述成輕佻的拜金女,此刻觀察她,這女孩有點嬌氣,但眼神清澈坦然,舉措落落大方,不像雜誌上寫的那麼惡劣。可是兒子早上打電話回來說女友背了債,他要為她解決,兩人剛交往,馬上就面臨金錢問題,數目又不小,她還是有點擔心老實的兒子受騙。

  辛純恩思考幾秒。「我很難說到底喜歡雨陽哪一點……他的好不是一眼就看穿的,越相處越發現他的優點,他不會講好聽話,但是很踏實,把說話的力氣省下來,直接行動,越和他相處會越喜歡他,到愛上他時,我講不出什麼原因,我覺得他一切都很完美。陶媽媽,你說我條件好,那只是外在,雨陽內涵豐富,他的好是無形的,更珍貴,他的條件比我更好。」

  陶雨陽默默喝湯,揚起的嘴角洩漏他的得意和喜悅。

  陶媽媽挺滿意,這種答案不經長久相處說不出來,這女孩真的瞭解她兒子。她拐一下不吭聲只吃飯的丈夫。「喂,你說話啊!」

  陶爸爸把飯嚥了,慢吞吞道:「既然雨陽很好,他中意的人,不會有錯。」

  這表示她被接納了嗎?辛純恩納悶,瞧了男友一眼,他對她微笑,眼色溫暖又溫柔。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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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2-12 11:48:48

第9章(1)

  晚餐在融洽的氣氛中結束。陶雨陽抱女友到客房休息。

  一等兩人獨處,辛純恩立刻問:「我表現如何?」

  他吻了下她額頭。「非常好。」

  「你覺得你爸媽喜歡我嗎?你爸幾乎都沒開口……」

  「他們喜歡妳,我媽幾次趁說話空擋對我使眼色,看起來對妳很滿意。我把本來就不講話,不過我從他眼神看得出來,他欣賞妳。只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媽問妳為什麼喜歡我,妳的答案太好了,我還以為妳在說別人。」

  她笑了。「除了你還能說誰?我事先都沒準備,也不清楚你爸媽喜歡什麼,今天出夠多糗了,要是在說錯話,我以後都沒臉來你家了。」

  「我懂,妳很用心,我都知道。」看她可以收斂,中規中矩地應對,她有多在乎他,多希望被他父母接納,他都看在眼裡。

  「妳太緊張了,反而不像妳,可以自然一點,像平常那樣活潑,等妳和我媽更熟,可以和她撒嬌,她最抵擋不住。」

  「你母親很風趣。」陶媽媽身材圓胖,嗓門不小,講起家人趣事繪聲繪影,餐桌上笑聲不斷,陶爸爸沉默寡言,泰半靜靜看著妻兒,偶爾露出微笑,看著她們互動,可以感覺到強烈的親情聯繫,讓她很羨慕。

  「趁現在和她培養感情,將來嫁進我家就不會有婆媳問題。」

  她眸光閃動。「陶先生,我們才交往幾個小時,提到結婚會不會太快了

  ?」

  「我等了十二年,終於有機會說這句話,還覺得說的太晚了。」他微笑,見她坐著,右腳卻不斷動來動去。「腳裸痛嗎?」

  「不是,是很癢,剛才吃飯就一直很癢。」

  「大概是對藥物過敏了。」他拆掉她腳上的紗布和膏藥,腳裸的紅腫消退了些,皮膚被藥膏染成淡黃色。

  「我去端盆熱水來,幫妳洗乾淨。」陶雨陽走出房去。

  辛純恩獨自坐在房裡,這時才有心思觀察環境。灰撲撲的水泥牆壁和地板,牆上有月曆,木質五斗櫃站在牆角,有幾張籐椅,老電視,保溫瓶,窗簾和棉被都是粗棉布,對嬌身冠養的她而言,相當簡陋。

  但因為這裡是他成長的家,她覺得一切樸實親切,五斗櫃和籐椅沿著牆壁排排站,好像母雞帶小雞,她摸摸木質棉床和床頭櫃,摸摸床上棉被,被套印滿氣球圖案,不細緻,但很溫暖,有陽光的氣味,想必陶媽媽經常搬它出去做日光浴。

  她正興味地一一打量,房門口出現一團黑影,是那隻大公雞。「咯咯……」

  「你好。」她覺得自己和雞講話有點好笑,可是陶媽媽跟她介紹這隻雞時煞有其事,說牠非常聰明,會認人,對陌生人很有警覺,她想早點讓牠熟悉她也好。

  而且牠的態度確實不像普通動物,看起來很有主見,那嘴緣、彎爪、鮮紅頭冠與發亮的羽毛,讓她有點敬畏。原來雞頭轉動的樣子像抽搐,有點神經質。

  「咯。」大公雞踱進房裡,態度傲慢。

  「你看起來很好吃……」瞧那健壯的腿,似乎很美味。

  「咯!」不高興的叫聲。

  「呃,我是說,你看起來很漂亮,羽毛很美。」大公雞步步進逼,黑豆似的小眼睛很不友善,她緊張,感覺到敵意,看牠停步,慢慢後退,她才放心,往床上縮的腳又踩回地上。

  「咯咯咯——咯!」

  陶雨陽端了盆熱水,還拎個小盆,經過客廳時,見雙親在喝茶聊天,他走過去。

  陶媽媽道:「你和辛小姐明天早上就走?」

  他點頭。「債務的事要盡快處理。關於我要動那些錢……」

  陶爸爸道:「那筆錢原本就是給你的,你想怎麼用都隨便你。你跟她認識那麼久,很瞭解她,我們也都相信你的眼光,你認為她值得你這麼做,你就去做,需要幫忙的話,跟家裡提,不要一個人傷腦筋。」他一口氣說了很多話,說完便默默喝茶。

  「是,謝謝爸。」陶雨陽喜上眉梢,看著母親。

  陶媽媽喝口茶,道:「我的想法和你爸一樣。辛小姐挺可愛的,我喜歡她。之前安排你相親,你都沒什麼興趣,看你對辛小姐這麼用心,要更積極點,你三十歲了,就算能再跟她好幾個十二年,我和你爸可活不了那麼久,我們只希望早點抱孫子。」

  他笑了,看來雙親都接納她,他寬心了。「不會的,妳和爸會長命百歲——」客房方向突然傳來尖叫聲,他一愕,端著熱水沖過去。

  陶雨陽跑到客房門口,就見披頭散髮的辛純恩躲在房間牆角,那籐條擋住自己,大公雞拍著翅膀不斷躍起,想啄人。

  「阿肯!」他把公雞趕出房間,關上門。

  「牠突然衝過來咬我……」辛純恩嚇得花容失色,淚汪汪。

  「阿肯對陌生人比較警覺一點,以後牠認得妳,就不會攻擊妳了。」他取過她手裡的籐椅。檢查她。「有沒有被啄傷?」

  她搖頭控訴。「牠先走進來,然後往後退,我以為牠要廚房間,結果牠後退——」她瞪大眼。「是為了要助跑!」

  噗嗤,他笑出來,她瞪他。「你還笑,很可怕耶!你都沒看到牠像炮彈一樣衝過來……」他還在笑,她覺得很荒謬,忍不住也笑了。「我被牠嚇得忘了腳痛,跳起來就躲到牆角。牠是雞還是狗啊?」

  「我媽常說,牠是狗的靈魂,投胎到雞的身體裡。」他抱起她,放在床沿,將小盆栽給她。「送給妳。」

  「這是什麼?」小盆栽種著一株綠葉細長的植物,模樣沒什麼特別。

  「妳猜。」他試了試熱水溫度,將她一雙腳放入水盆,輕柔擦洗。

  「雞會害怕的東西?」

  他又笑了。「不是,是妳很熟悉的,我用來做香皂的——」

  「是香茅?」她嗅了嗅植物。「一點香味都沒有啊?」

  「要折斷葉子,才會有味道。」

  她折下一小片,瞬間清香四溢,原來她念念不忘的香味,來自這麼樸素的植物。她抱著盆栽,嗅著葉片,心滿意足,覺得一天的疲累都消失了。看他單膝跪著,拿毛巾擦乾她的腳,她將擦乾的裸足踩在他的膝上,頑皮地沿著他大腿滑下,在他長褲下緊繃的腿肌觸感極好,她忍不住來回磨蹭,喜愛腳底酥癢的感覺。

  直到他一把握住她搗蛋的腳裸,抬頭看她,顏色深諳,她才意識到這動作太挑逗。他筆直望入她眼底,讓她身體一陣燥熱,他溫暖的掌心燙著她肌膚,他們眼神交會,糾纏……然後房間外遠遠響起說話聲,提醒他們,隔牆有耳。

  唉,時機和地點不對。

  「今晚早點睡,明天一早我們就回去。」陶雨陽把水倒到窗外,和她並肩坐在床上。「剛才和我爸媽談過,他們都喜歡妳,也都支持我要做的事。」

  「我後來考慮過,那筆錢,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好了。」能得到他父母的諒解,她很高興,但父親那麼瞧不起他,危機時又仰賴他解救,太委屈他了。

  「也好,妳想辦法去借錢,第一個就跟我借,我馬上借妳。」她嗔他一眼,他微笑。「妳爸都沒打電話給妳?」

  辛純恩搖頭。「我早上就找不到手機,不曉得扔哪兒去了,他打來我也不知道。」

  他沉吟。「他應該知道,要強迫妳跟吳先生在一起不容易,妳一定會反抗,他把這件事告訴妳,又不管妳去了哪裡……他好像不擔心萬一妳跑了,要怎麼和吳先生交代,他的債務又要怎麼辦。?

  「他做事就是那樣,憑衝動,什麼計劃,也不會仔細考慮後果。」

  「那又何必告訴我?我只會想辦法阻止他、保護妳。」

  「大概是希望你幫他還錢吧,你現在不就為了這事在傷腦筋?他就是自私,只為自己著想,想利用別人。」她對父親心灰意冷。

  「那他應該計劃得更詳細,不讓事情出現漏洞,最好的辦法就是吳先生當場帶走妳,以免妳逃走。妳早上遇到他時,吳先生跟著他嗎?」

  「沒有,就只有他一個人,他說他告訴你他負責,把你嚇跑,我就急著來追你了,他也沒攔我。」這麼一想,卻是處處疑點。

  「如果他是算準了我們的反應,知道妳會反抗、我會保護妳,也許他是故意讓我們知道,他就是希望事情這樣發展。」

  「可是他把我們敢開,他自己怎麼辦?那筆債務不小,吳先生對我的興趣也不像是裝的,他要怎麼應付吳先生,要怎麼還錢?」父親從頭到尾沒有露出求助之意,他想做什麼?辛純恩越想越慌。

  陶雨陽拿來手機。「把他手機號碼給我。」

  辛人友的手機沒開。住處和茶館電話也都無人接聽。陶雨陽道:「妳有他朋友的電話嗎?」

  她搖頭。「我只有幾個導演的名片,都放在家裡,但這時候他

  應該在家,不會去找朋友。他很愛面子,做生意失敗以後,和朋友就越來越少聯絡,倒是常和吳先生在一起……可是我沒有吳先生的電話。」她不安。「你想他會做啥事嗎?」整天氣惱父親,此刻卻不由的擔心。

  「我不認為。他不是那種容易放棄的人,也許他到妳店裡找妳了。」他改撥到「晶」,找店長,店長一聽到他聲音,如遇救星。

  「陶先生!老闆和你在一起嗎?」

  「嗯,我們在一起。」他看她一眼,將手機轉到擴音。「店裡還好好?」

  「我正要找老闆,前兩天來過的吳先生帶了幾個人來找她,我說老闆不在,他們不肯走——」店長驚呼一聲,似乎電話也被奪走。

  「辛小姐,妳還真難找。」電話那頭換成吳先生,他笑吟吟道:「妳父親正在我家裡做客,債主也在,我們在討論他的債務問題,他希望妳也能一起來談。」

  「真巧,他今天也找過我談論這件事。」辛純恩暗著急。父親故意激走她和陶雨陽,主動去找吳先生,該不會……想做什麼可怕的事?

  「他很衝動,一進我家門就大叫大嚷說他被我騙了,他沒錢還,也不會賣女兒還債,說他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一條命,隨我處理,他實在太激動,我朋友不得不用點手段讓他安靜下來……」

  她急問:「你們對他做了什麼?」

  「只是給了他幾拳,我馬上阻止我朋友,妳爸爸也就安靜了。當初他周轉不靈,我也是好意讓我朋友借錢給他,利息多少他自己也很清楚,我朋友只是想把錢收回來,要他的命做什麼?他這樣賴著不還,讓我們很為難。」

  吳先生虛情假意地歎氣。「我是能先替妳爸墊,但他也跟我借了錢沒還,我怕這是個無底洞,如果妳是我的女人,我當然不在意這點小錢,偏偏妳排斥我。你們父女都讓我很失望,唉……」

  陶雨陽與辛純恩相望一眼,都明白了情況,辛人友無法償還債務,又不肯以女兒抵債,故意氣走他們,打算自己處理,卻落在對方手上,現在對方反過來拿他要挾。

  辛純恩憤怒又驚懼,怕他們已對父親不利。「你要是敢對我爸怎樣——」

  陶雨陽對她搖搖頭,找出她的口紅,在桌上寫下「假裝合作」。

  她會意,硬把口氣裡的凶悍砍了一半。「——我就絕對不可能當你的女人。」

  「放心,我和他是朋友,我只是太喜歡妳,想找機會和妳親近。」

  「我去見你的話,我爸就會平安無事?欠你們的錢也不必還了?」

  「他當然很平安,妳來看他就會知道,欠的錢不可能全免,不能要我們血本無歸,不過可以商量。」

  「唉,真的我當了你的女人,問題就會解決?萬一我去了,我爸卻因為欠欠被你們毒打,債務一毛都沒少,我就虧大了。我也不是排斥你,我不愛沒有擔當的男人,只出一張嘴的男人到處都是,你能提我解決困難,我才愛你呀!」她口氣嬌嗲,臉色凝重,陶雨陽伸手握住她,她立刻緊緊握住他的手。

  「我保證妳爸爸沒事,妳來就是了,憑我的面子,包他平安。不過,只能妳一個人來,我朋友脾氣不好,見到美女不要緊,看到警察會很生氣,讓他不高興的話,我也沒辦法保證你們父女的安全。」

  「好吧,你們在哪裡?我在外地,趕回去需要一點時間……她問出地址,通話結束。

  她強裝的平靜崩潰,緊抓著陶雨陽問:「怎麼辦?他寧願把我趕走,也不願找幫忙,他一定是想和他們同歸於盡,他很可能故意激怒他們,說不定已經……」

  「我去跟我爸借車,我們趕回去,路上先報警。」

  「不行,他說不能找警察,只能我去——」

  「憑我們不可能救他出來,一定要報警。」

  「不行!那些人看到警察,說不定對他不利,他是我爸,我要救他——」

  「當然要救他,但妳一個人去,他們連妳都抓住,只是讓他們多個人質,救不出妳父親。」陶雨陽按住她雙肩,直視她。「相信我,必須要報警。」

  他的眼神很有力,催促她的理智運作分析,這的確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她不再反對。「好吧……我們先趕回去,路上報警。」

  心亂如麻的她不明白,惹上這麼大的麻煩,為什麼父親寧願逐走她,也不要她的幫助?

  陶雨陽向父親借車,連夜趕回,同時向警方報案。深夜時分,他們到達警察局,雙方討論後,初步得知吳先生可能和一個暴力討債集團有關聯。

  幸運的是,警方注意這個討債集團已有多時,早就在布線,當下警方派女警喬裝辛純恩的會計師,與她一同前往討債集團的藏身處,並派警力埋伏在外。

  討債集團見辛純恩帶來的也是女子,沒有提防,讓她們。辛純恩順利見到父親,辛人友被毆打受傷,同時因欠債被討債集團控制的還有兩名中年男子。

  辛純恩忍著腳裸的傷,在女警的協助下,討價還價,談妥先償還部分金額。凌晨時分,辛純恩佯裝要去提款,和女警降吳先生引出來,埋伏警察逮住吳先生,之後警方攻堅,逮捕集團分子,順利救出三名被害人,將三人送醫。

  辛人友傷勢較輕,醫師治療完後送進病房,警方做筆錄。在警方詢問下,他不得不詳述受脅迫的過程,吳先生先和他合夥做生意,他因虧損不斷,透過吳先生向他的「朋友」借錢,被重利逼得喘不過氣,吳先生暗示他可以用女兒抵債,他不肯,但假意配合,在對方面前逼女兒服從,但因為對方給的期限將至,他便故意罵走女兒。

  警方問他為何要將不相干的陶雨陽捲入時,他淡淡道:「我知道他會保護我女兒……」

  全程陪伴的辛純恩熱淚盈眶,父親果然不是無情,他是在保護她。

  好不容易警察離開,病房裡只剩父女倆,辛純恩輕聲道:「爸……你有困難,為什麼不找我幫忙?」

  辛人友望著窗外,冷冷道:「我不稀罕妳幫忙。我這輩子都是一個人奮鬥,我不需要任何人幫忙,尤其是女人。」

  「什麼女人?我是你女兒,你出事我怎麼可能不管?」見父親頑固地瞪著窗外,不肯看她,她很挫敗。「爸,為什麼你這麼不喜歡我?我不是你女兒嗎?如果你討厭我,當初為什麼要把我帶回來?」

  此刻陶雨陽正好走到病房外,聽見爭執聲,他站定腳步。

  「就這樣?不是因為你愛我,我是你的小孩,所以——」

  「我不愛妳。妳是意外有的,我從不想要孩子。」

  若在以往,這句話傷辛純恩很深,但她親眼看見他為了保護她而不肯屈服,受了傷躺在這裡,她不信他對自己真的毫無感情,她歎口氣。

  「爸,去年盧伯伯癌末住院,我去看他,他告訴我,我很像我媽媽。」盧伯伯曾是導演,與父親是多年好友。

  辛人友不說話,毯子下的拳頭悄悄握緊。

  「他說,我媽是圈外人,當年她假裝是你的影迷,主動接近你,卻拋棄你,說她只是玩弄妳,因為你玩弄過太多女人,她也對男人很有辦法,她想和你玩一場,試試棋逢敵手的感覺。」

  「是啊,我們只是玩玩……」他不懂,一個女人為一個男人生下孩子,怎麼可能只是為了玩弄他?他第一次對女人動了真情,苦苦哀求她嫁給他,那女人看他跪在地上,卻對他冷笑……

  「盧伯伯說,這段往事只有幾個和你很熟的朋友知道,他們知道這件事傷你很深,所以從來不提。」盧伯伯說的很含蓄,所以細節都是她自己推想。兩個情場老手碰在一起,按理應該激盪出精彩的火花,但結局是她父親傷透了心,她只能猜到父親認真了,母親卻將兩人之間當成遊戲,這想必傷透了向來驕傲的父親。

  而繼承母親容貌的她,天天在他眼前,提醒他這一生唯一且最深刻的情傷,她想,那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我沒受什麼傷害,什麼感覺都沒有。」他繃著臉,要不是老盧已經往生,他馬上衝到他家宰了他。

  心事一層層被揭開,辛人友很狼狽,應是端起父親架子,冷漠以對。

第9章(2)  

  她猜測道:「爸,你其實很愛她,是不是?」

  「我不愛她,我不愛任何人,也不愛妳,我只愛我自己。」

  在她之後,他變本加厲地周旋在女人之間,而她,明明能從媒體得知他們父女的消息,卻一次也沒有回頭找他們,他對她又愛又恨,肖似她的女兒,更讓他見了就傷心,因此從小他就對她很冷淡。

  父親冰冷的語氣聽在辛純恩耳中,像鬧脾氣的孩子,她知道自己猜對了。「以前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喜歡我,現在我大概懂了。我從小到大都不乖,老愛往外跑,因為我常常覺得很寂寞,想要人陪……我寂寞不是因為想念媽媽,是因為你不理我。」

  她凝視著不自在的父親。「我對媽媽沒什麼印象,也不想找她,我在乎的只有你,我只想珍惜你,和你在一起。我和媽媽長得很像,但我和她不同——我很愛你,我不會離開你。」

  他依舊沉著臉,但心底頑固堅硬的某些東西在動搖、軟化。他不習慣接受感情,特別是這感情來自太像母親的女兒,他無措,臉有點熱,不知如何處理這種陌生的感覺,只好沉默。

  得不到響應,辛純恩也不在意,至少她說出了對父親的感情,他們父女互動本就不熱絡,將來有的是時間去修補、改變。「所以這段時間,你好好養傷,事情都交給我處理。如果你想擺脫我,一開始就不該帶我回來,現在我長大了,你老了,更甩不掉我,何況你正需要人照顧。」

  他終於轉回頭,瞪著女兒。「我不老!」

  父親最討厭人家說他老,辛純恩偷笑,「好啦,你不老。反正你現在躺在床上,也不能做什麼,事情都交給我吧……」

  父女倆顯然聊得差不多了,門外的陶雨陽微笑聽著,敲門進來。「純恩,醫生有話跟你講,妳過去找他吧。」

  「好,我馬上去。」離開前,她對父親道:「爸,雨陽現在是我男朋友了,你要對他好一點喔!」

  待門關上後,陶雨陽才道:「我剛才和警察談過,吳先生那些人涉及傷害和商業重利罪,你和他們的債務糾紛,利息超過法律規範的部分,他們不能收取,這方面要看法官裁決。但即使如此,我聽純恩說茶館一直虧損,可能支撐不了多久。」

  「那又怎樣?」辛人友冷冷道,猜得出他想說什麼。

  「所以,我想投資茶館……」

  就知道是這樣。他搶著道:「你愛我女兒,對她好就夠了,不必連我的事一起管。」

  「請讓我說完。」陶雨陽不已為忤,微笑道:「我不只投資,還要介入茶館的經營。我父親有位朋友在種茶,茶葉的質量不錯,但他不懂營銷,我想引入他的茶葉來賣,還有一些其他的構想,細節以後再說。至於那些投資的資金,我不急著收回,從日後盈利慢慢回收。」

  「你就這麼篤定會有盈利?」

  「純恩和我都是從無到有,建立自己的事業,經營茶館應該不難,遲早能轉虧為盈。」

  辛人友瞪著他,聽他說得好像很容易,益發顯得自己笨,受騙出醜,鬧到躺在病床上,他面子很掛不住。「不必了,我不需要你幫忙——」

  「伯父,我很敬佩你,為了保護純恩,明智那些人可能殺了你,你還是獨自面對他們,但沒想到你有勇氣面對死亡,卻沒有勇氣接受別人幫助。」面對他鐵青的臉色,陶雨陽淡淡道:「伯父,你曾經幫助我,點滴我都沒有忘記,我做這些是出於感恩,出於對你的敬意,也是為了純恩。就算你不接受這個方案,純恩不可能放著茶館不管,只要她插手,我還是會透過她介入茶館的事。」

  話說的夠清楚了,他道:「你和純恩應該都餓了,我去買點吃的。」

  辛人友先是氣得發抖,看著他離開,忽然覺得荒謬,他搗著臉,苦笑起來,沒想過自己會落到這種獨步,還要靠年輕人幫忙。這男孩子,從小看他長大,溫吞倒像是沒有脾氣,面對大事倒是很篤定,意志堅強,他硬要幫忙,他大概拒絕不了。

  他歎口氣。他女兒看走眼那麼多回,總算開了竅,愛上真正的好男人……

  在女兒的照料下,辛人友的傷勢很快好轉。

  陶雨陽沒有動用到父親給的創業基金,只是將自己存款投入茶館,他檢查支出與收入,修改茶館的營業項目。第一個月,茶館依然虧損,但他很沉得住氣,和辛純恩討論,一起到父親那位友人的茶園去試喝茶,對未來很樂觀。

  春節很快到來,他帶辛純恩回老家過年,信任不肯同行,獨自留在家中。

  在三合院裡過年,很有年味。紅色春聯,為每個人的笑靨染上喜氣。陶家的年糕、發糕都是自制,辛純恩跟著陶媽媽攪拌年糕,看灶上竹籠噗噗冒著熱氣,蒸出一個個咧嘴笑的黑糖發糕,一切都新鮮有趣。

  年初二,陶爸爸帶著陶媽媽回娘家去,陶青岑跟男朋友出門旅遊。三合院剩下陶雨陽和辛純恩,兩人獨處,要多濃情蜜意都不必顧忌。

  她已愛上這古樸的建築,愛上小鎮慵懶的步調,更愛和情人窩在一起,做很多事,或者什麼也不做,相對微笑。

  年初三,陶雨陽說要築窯,在田里堆個土窯,烤些蛋、雞、地瓜之類的。她第一次聽說築窯,興致勃勃地上街採購食材,才出門十分鐘她就衝回來。

  「陶雨陽!」

  「怎麼?」他剛找到鋤頭,詫異地看著女友一路衝進來,她臉蛋紅透。

  「你騙我!你們這裡根本沒有什麼第一次帶女孩子回來,要抱她進家門的習俗!我剛才上街,大家都圍過來跟我講話,他們都認得我是你女朋友,我還以為是因為那個習俗,跟一個大嬸請教它的由來,結果根本就沒這回事!」被一抱成名,小地方人人都知道她,糗斃了!

  他笑了。「那時候妳受傷,我怕妳逞強,硬要走路,才說謊的。」

  「你還笑!」她撲上去掐他,他笑著,任她槌打。

  「有買到錫箔紙嗎?」

  「有。」她一樣手裡的錫箔紙卷,人還像無尾熊似地掛在他背後。

  「好,別生氣,我做個很棒的窯,烤很好吃的地瓜給妳吃。」他哄她。「地瓜、蛋和雞都準備好了,在袋子裡,妳提著吧。」他荷起鋤頭,一手牽著她,一起到田里去。

  天氣不錯,冬天的陽光稀淡,明亮但曬人不暖。他們走到田里,陶雨陽揮鋤,刨起土塊,堆一座土窯,一面解說。

  「這邊用磚塊建個門,估計要放的食物數量,留足夠的空間,等等在裡頭點火燒,燒熱之後,把食物放進去,把窯整個踏平,讓它悶熟。待會兒報紙浸濕,拿來包蛋和地瓜,雞用錫箔紙包起來。」

  「這樣食物就會熟?」她好驚奇。

  「會的,我從小就是這樣吃,每次田里收割,一群小孩就會衝到田里築窯,在稻草堆上打滾,或者把稻草堆成堡壘,躲在後面,挖土塊互扔。」

  「你的童年真有趣……」她羨慕。

  「妳喜歡的話,以後常和我回來,我陪妳玩這些。」

  「你說那部分,築窯還是打泥仗?」

  「妳喜歡什麼,我就陪妳玩什麼。」

  「我都要玩,下次要在收割的季節來,我要躺在稻草上打滾,看看那是什麼感覺……」趁他彎腰堆窯,她往後倒在他背上,望著淺藍色天空。「將來你可以教你的小孩玩一樣的遊戲,和他們築窯……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男人寬厚的背脊,一隻小手,一張小小的笑臉……

  「教我們的小孩。」他更正,然後發現自己說了什麼,臉微紅。

  她躺在他背上,神馳那畫面,那小小的臉,遲了幾秒才領悟到他話裡機關。「你在求婚嗎?」

  他瞬間狂冒汗。他是順著她的話,很自然就說出來了。「我在想,我們認識很久了,年紀也差不多了……所以……」其實是這幾天動了念頭,還在計劃階段,突然自己說溜嘴,他慌了,一急,把土塊都捏碎了。

  而她還給他重重一擊。「我不喜歡這樣,什麼年紀到了、認識很久了,差不多該結婚了,聽起來好像雲很多了就該下雨這類似的,一點都不浪漫。」

  「的確,是很不浪漫。」他很沮喪。還沒正式開口,就被她拒絕了……

  「不過,剛才我腦海裡有個景象,你在鋤地,挖土塊,像這樣蹲著堆窯,穿著舊的衣服長褲,你的手沾著泥,有個人從你背後撲上來……」她轉身,趴在他背上。「不是我,是個小男孩,你握住他的手……」他握住她垂掛在他肩頭的手腕,回頭瞧她,他們四目交投,對彼此微笑。「你轉過頭,對他笑得好溫柔,就像你平常對我笑這樣,他笑起來眼睛像你……」

  「鼻子和嘴巴像妳。」

  她微笑,眼睛濕潤。「然後,忽然間我覺得,和你有個小孩,好像是很幸福的事,你一定會是個好爸爸沒所以我突然有個衝動,很想問你……」她嗓音像棉花糖一樣甜軟。「我們結婚好不好?」

  「好,我們結婚。」他回過身,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她描繪的景象太美好,他胸膛也充塞同樣感動,同樣憧憬那一幕。

  「我想生你的小孩……天啊!我把心裡想的都說出來了。」她窘的搗住臉,又忍不住好笑,「我主動求婚,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不矜持?」

  「不會,我喜歡妳主動。」

  「哪方面?」

  「哪方面都是。」他臉微紅,很肯定。「妳在各方面都不會讓我失望……」

  她埋在他懷裡笑了,他托住她臉頰,尋找她的嘴,她笑著躲開,咬他下巴,他揪住她,壓她在身下,捧著她臉蛋,熱烈深入地親吻她,她愉悅地戰慄。

  衣服髒了,他們不管,躺在溫厚的土地上,享受彼此的懷抱。天頂,雲絲悠悠,藍色蒼穹,伸展雙臂,擁抱幸福的他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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