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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18:28




綠光 - 上輩子他是我主子(緣來是冤家之三)

刑警愛上連續殺人犯這種狗血事發生在他身上,李傑生表示頭好痛,
想當然這段感情的結局不會太美好,最後雙雙掛點跟世界說再見,
哪知道再睜開眼竟回到前世,他成了大戶人家的爺,她則是府裡的丫鬟,
湊在一起嘰嘰咕咕半天,發現得先改變過去,兩人才能有光明的未來,
所以他努力再努力,想著等一切結束就能摟她在懷、幸福一生,
沒想到又遭賤人陷害,兩人同年同月同日死×2,幸好老天有讓他穿回來,
只是當他想跟她再續第三世情緣時,卻發現她已經有了男友……
去你的,活兒都他在幹,老婆卻被別人把走,這口氣他怎麼嚥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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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18:46



【楔子】

        當最後一根蠟燭點亮時,女子吹熄了火柴,笑問著對面的男子,「我點上蠟燭了,那麼,你是不是可以準備許願了?」

        女子有張姣美的面容,一頭栗子色的長波浪捲髮窩在優美的頸項上,稜角分明的唇勾著笑,然而笑意卻未及那雙秋水杏眼。

        男子看著她,笑瞇一雙猥瑣的眼,「我要開始許願了,第一個願望就是……我要得到妳。」

        女子笑意更濃,眸色愈冷,問:「第二個願望呢?」

        「我要得到妳。」他看著那張被燭火映亮的美麗面容。

        女子忍不住垂眼低笑,托著腮道:「第三個願望不用說出口,你可以準備吹蠟燭了,方仲與。」

        「叫我仲與就好,這麼生疏做什麼?」方仲與嗤笑了聲。「喏,第三個願望給妳,看妳想要什麼,我都能滿足妳。」

        「真的?」

        「當然。」

        她笑了笑,「我許好了,你吹蠟燭吧。」

        方仲與吹熄了燭火,才剛要說這蠟燭的煙霧是不是濃了些,他的腦袋就晃了下,整個人倒進了沙發椅背裡,他勉強穩住自己,閉了閉眼……再張眼,坐在對面沙發的佟乃頊已經不見蹤影。

        他不禁微皺起眉,環顧四周,覺得大廳似乎有些煙霧瀰漫。

        「佟乃頊?」他試著站起身,想打開剛才為了點蠟燭而關上的燈,然腳下像是踢到什麼,教他失去平衡地往前撲去,雙手按在一個微涼順滑的物體,下一瞬,他聽見了清晰的嘶嘶聲,嚇得整個人往後彈,手腳並用地爬回沙發上。

        他緊抓著椅背,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竄上腦門,確定在聽見為數不少的吐信聲時,整個人幾乎崩潰。

        方仲與二話不說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出,全身緊繃得像是快要崩裂的弓,佈滿紅絲的眼圓瞠著,明明什麼都看不見,卻還是梭巡著大廳裡的每個角落,直到手機那頭有人應聲—— 

        「幹麼?」那聲音頗不耐煩。

        「哥,會館裡有蛇。」他摀著手機,嗓音放得很輕,怕會驚動潛伏在黑暗中的冷血動物。

        「你神經病啊,會館哪來的蛇?」

        「哥,我說真的!會館裡真的有蛇,而且很多很多……雖然我什麼都沒看到,可是真的有很多蛇!」

        手機那頭的方仲和頓了下,問:「什麼叫做你什麼都沒看到,卻真的有很多蛇?」

        「大廳裡沒開燈,我剛才要去開燈卻被蛇給絆倒,我還撲在牠們身上……哥你快過來救我。」

        「保全呢?」

        「沒有保全,這裡一個人都沒有。」方仲與身形不自覺地蜷縮起來。

        方仲和咂了咂嘴,「方仲與,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會館裡怎麼會一個人都沒有,公關咧?調酒師咧?」

        「哥你聽我說,今天我生日,約了佟乃頊到會館,因為不想被打擾,就讓其他人先回去了,剛剛她帶了蛋糕來幫我慶生,可我才吹了蠟燭,她人就不見了,然後會館裡就出現一堆蛇……哥,我不說了,牠們離我好近,你趕快過來,快!」

        方仲和咒罵了幾聲後,怒道:「你這個混蛋,我說過幾次了,要你不準再嗑藥,你為什麼就是講不聽?!」

        「哥,我沒嗑藥,你要我戒我就戒了,我真的戒了!」方仲與整個人縮在沙發上,抖成一團。

        他痛恨所有的爬蟲類,畏懼那冰冷又帶著鱗片的微妙觸感,知道他這個祕密的人不多,就只有與他最親近的家人。

        「你他媽的若沒嗑藥,怎會說佟乃頊剛剛和你在一起?」

        「哥,我說真的,她幾分鐘前……不,不到兩分鐘,甚至不到一分鐘,我才剛吹熄蠟燭她就不見了,我可以發誓!媽的,是不是她在玩我,故意放蛇嚇我?最好別讓我逮到她,否則—— 」

        方仲和不耐地打斷他未竟的話,「佟乃頊十分鐘前才剛從我這裡離開而已,你他媽的到底看到誰?你這樣還敢跟我說你沒嗑藥?!」

        方仲與怔住,他呼吸急促,冷汗直冒,「不可能的,她剛剛真的還在這裡……」他一雙大眼不住地左右望著,總覺得黑暗之中有人在注視著自己。

       「我不想再跟你說了,你給我滾去睡覺!」

        「哥!」

        手機斷了訊,方仲與立時感覺到冷汗從額間滑落的冰冷感。

        他無法理解,不過是眨眼時間,人怎會消失不見,而哥又說佟乃頊在他那兒……哥不會騙他,那麼與他碰面的佟乃頊是誰?

        他想靜心思考,可逐漸變大的蛇信聲讓他神經緊繃,他最終只能抓起手機再次撥出號碼,下一秒,他聽見了手機鈴聲。

        方仲與吸了口氣,頓時明白了—— 今天是他生日,大哥才聯合佟乃頊給了他難忘的生日驚喜!

        「媽的!佟乃頊,我哥是給妳多少好處,讓妳跟他一起整我!」電話一接通,他怒聲咆哮,這一瞬間怒氣幾乎將恐懼給蒸發。

        然,也只有這一瞬間。

        「啊!」好像有什麼冰涼的物體爬上他的後頸,方仲與嚇得跳下沙發,直衝向壁爐邊,一連打開幾個開關,卻只見幾盞泛黃壁燈亮起,映照出地面有團物體正在蠕動。

        他直瞪著那團物體,像是個人,可是手腳卻極其不自然地在地上顫動,他拔腿衝過迷你吧台,毫不猶豫抽出擺放在壁櫃上的十字弓,一回頭正要瞄準,又不見了。

        身後突然傳來窸窸窣窣聲,將手機按掉一拋,他轉身舉起十字弓不由分說地射出、架箭、再射出,轉眼間空間裡充斥著各種碎裂聲,好半晌才停下動作,氣喘籲籲地掃視每個角落。

        「佟乃頊,妳給我出來!」他架上箭,大眼殷紅著,「別想給我裝神弄鬼!」

         一切都是幻覺,什麼蛇什麼蠕動的鬼東西全都是幻覺,唯一真實的只有他跟她!

        突地,他的手機響起,嚇得他猛地一顫,手中的十字弓朝地上閃動亮光的手機迸射出去,精準地射中螢幕。

        一陣冰冷的低笑聲傳來,他快速地回頭,就見佟乃頊站在牆邊,他毫不猶豫地射出箭,卻只聽見玻璃碎裂的聲音。

        「怎會連鏡子都分不清呢?」

        方仲與驀地又回頭,架箭的瞬間,他聽見了某樣東西破風而過的聲音,整個人頓了下,伸手輕觸著頸項,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的佟乃頊。

        他想問為什麼,卻無法開口,逐漸變窄的視野裡只能瞧見斂去笑意、變得冷若冰霜的她來到面前,嗓音無波的道:「雖然已經過十二點了,我還是盡點心意跟你說聲—— 生日快樂。」

        他直瞪著她,感覺自己失去平衡倒地,在失去意識之前,他聽見她用著萬分焦急的聲音說:「方總,不好了,令弟這兒出了事,你能不能趕緊過來一趟?」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19:15


        二○一六年十一月十一日淩晨一點。

        一輛房車停進停車格後,男人下了車,直朝前方記者圍繞的現場而去,大方地撩起封鎖線,一旁的員警本要制止,但一見到是他,隨即恭敬地放行。

        「阿憲在裡頭嗎?」男人隨口問著。

        「是,包警佐和鑑識科的人員還在裡頭。」

        男人點了點頭,大搖大擺地踏進位在金陽路上的私人會館,一進屋,光是一個玄關就教他瞠目結舌,再踏進大廳,他忍不住當博物館欣賞起來了。

        「組長。」

        前頭有人喊他,男人瞧也不瞧一眼,逕自指著懸掛在大廳上方的大型水晶吊燈,問:「阿憲,你覺得這座水晶吊燈大概要多少錢?」

        「組長,我不知道要多少錢,但我很肯定絕對是你的薪水買不起的。」身為偵一隊警佐的包宗憲快步向前,低聲問:「組長怎麼會來?」

        被喚為組長的男人是刑事局偵一隊組長李傑生,他很無奈地聳了聳肩,「柏銘的老婆突然要生了,所以請假回去,副隊長只好把我調過來,反正我也還沒回家,就順便晃過來了……你幹麼一臉很不歡迎我的樣子?」要不是現場還有鑑識科的人在,他會狠狠地戳包宗憲的額頭。

        「組長不是身體不舒服?」

        「三天前的事你為什麼到現在還記得?我問你,你還記得你昨天晚上吃什麼嗎?」李傑生沒好氣地瞪他。

        「一佳便當店的秋刀魚便當,裡頭有紅蘿蔔、綠花椰菜和……」

        「停!這麼好的記憶力到現在還無法獨當一面破案,是不是太浪費才能了?」別說昨天吃什麼,光問他前一頓吃了什麼,他也一點印象都沒有。

        「組長如果是特地來酸我的,你還是早點回家睡覺好了,對身體比較好。」

        「對學長這種態度,你不怕遭天譴嗎?」李傑生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直往第一現場走去,除了沙發區還算完整外,大廳北邊的迷你酒吧沿伸到兩面壁櫃,儼然像是被轟炸過一般。

        繞過正採集證據的鑑識科人員,他停在一面鏡子前面,看著鏡面破裂的線狀和彷似彈孔般穿痕,但他很肯定這不是彈孔,因為沒有火藥反應和微焦黑……應該是弓箭類的攻擊性武器。

        「傑生。」

        李傑生側眼望去,「欸,冠衡,你怎麼也來了?」

        「是啊,身體怎樣,還好吧?」麥冠衡往他肩上一搭。

        李傑生抹了抹臉,一雙深邃的黑眸極具深意的看著鑑識科好友,「冠衡,人是不是昏倒過一次就很掉漆,再也平反不了了?」如果可以回到三天前,他會死撐著絕對不昏過去,省得每個人一見他就問他身體狀況,感覺他像是快掛了。

        「要看狀況,如果你是被主任的鞋子給薰昏的,我可以偷偷告訴你,我也曾經瀕臨在昏倒邊緣。」

        包宗憲勉強忍住笑意,算是給鑑識中心主任一點面子。

        李傑生哈哈大笑,眼角餘光瞥見地毯上的血漬,隨即斂去笑意,「傷患呢?」該死,副隊長要他支援,也沒跟他說是兇殺現場。

        「沒有傷患,員警到場時,被害者已經呈現OHCA。」

        「兇器呢?」

        「十字弓箭。」麥冠衡指著另一面陳列櫃上的十字弓。

        李傑生微揚起眉,看著架上將近十把的十字弓,聽著包宗憲說第一手的消息—— 

        「死者方仲與是兆盛集團總裁的二公子,這裡是方家的私人會館,基本上不對外開放,出入的人會經過層層把關,要不就是由方家的兩位公子帶入。」

        「報案者是誰?」

        「報案者是佟乃頊,聽說是一位偵探事務所的所長,已經被帶回偵訊了。」

        李傑生頓了下,側眼看他,「佟乃頊?顓頊的頊?」

        「組長怎麼知道?這個字很少見。」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之前有大略詢問過,說是死者打電話給她,所以她便趕了過來,結果就成了命案的目擊證人。」

        「她有見到任何人嗎?」

        「沒有,她說她到場時,會館裡只有死者,至於監視器畫面鑑識科人員已經先帶回鑑識中心,作進一步的釐清。」

        李傑生聽到這兒,腦袋浮現數不清的疑問,尚未來得及整合,又聽包宗憲自顧自地說:「其實這件事說來是有點巧合的。」

        「什麼意思?」

        「兩個月前和三個月前也發生過兩起命案,第一起命案死者是兆盛集團營運長的兒子郭豐安,在他墜樓身亡之前,撥出的最後一通電話是給佟乃頊,而第二起命案的死者是兆盛集團子公司豐盛物流董事長的兒子林博源,案發現場同樣是在私人招待所,死者是遭電話線勒死,而死者最後見的人也是佟乃頊,監視器上清楚拍下佟乃頊出入私人招待所,但卻因為出入時間與死亡時間不符,所以只將她列為關係人偵訊過後就放她離開。」

        「……會不會太巧了一點?」李傑生皺眉。

        「真的很巧。」

        「我怎麼都不知道這些事?」

        「那時候組長不是在放長假嗎?況且第一起命案已經偵結,以意外結案,而第二起命案到現在還找不到兇器,監視器也沒拍到其他出入分子,至今還懸而未決……我只希望這一起命案不會連監視器都找不到影子。」說真的,他覺得壓力好大,這幾個月來簡直寢食難安。

        要知道兆盛集團可是國內前十大的企業,這幾個月來集團裡的富二代接連出事,警方卻遲遲無法破案,高層不斷施壓,他們這些基層人員絕不是一個苦字能帶過。

        然而,李傑生想的卻不是那些。

        佟乃頊,這個名字出現在他生命中的時間不算太長,但卻像是烙鐵般印在他的腦海裡,他想,就算有一天他會遺忘一切,也絕對不會忘記這個名字和名字的主人。

       他怎麼也想不透,一個曾經被稱為警界之花的女子,如今怎會跟三起兇殺案扯上關係?

*             *             *

        刑事警察局偵一隊偵查室裡,偵一副隊長杜有為快速地書寫著,一會便將筆錄轉到佟乃頊的面前。

        「如果沒有什麼問題,在底下簽名。」

        佟乃頊接過筆錄看了會,從公事包裡取出筆,簽下名字後遞還給杜有為。

        「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可以,多謝妳的配合,如果日後有找到其他線索,或者妳有想起什麼事項也歡迎到偵查隊找我。」杜有為面容剛正,不苟言笑。

        佟乃頊笑了笑,還沒回答便聽見敲門聲,門隨即被打開。

        「傑生?都幾點了,你還跑來這裡做什麼?」杜有為橫眼瞪去。

        李傑生壓根沒將他那一丁點騙小孩的火氣看在眼裡,畢竟兩人可是有著十幾年交情的老同學。

        「你還真敢說,是誰要我去金陽路那邊支援的?」李傑生懶懶地往他肩上一靠,隨即朝佟乃頊打了聲招呼。「嗨,學妹,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學長。」佟乃頊噙著淡淡笑意,「先走一步,學長。」

        「作好筆錄了?」李傑生往旁一步,不偏不倚地擋住她的去路。

        「嗯。」

        「借我看一下。」他一把抓起筆錄,一目十行地看著。

        「佟小姐已經作完筆錄,時間不早了,你也該回家了。」杜有為沒好氣地將筆錄搶回,「而且你跟這件案子沒關係,回去。」

        「老杜,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明明是你要我去支援的,我都已經介入了,你還不讓我經手,是怕我破了案子,丟了你的面子裡子是不是?」李傑生話是對著杜有為說的,可深邃的眸卻眨也不眨地看著佟乃頊。

        「我說了,這件案子不準你插手。」

        「我不管,這件案子牽扯到我最喜歡的學妹,我怎能不管?」說著,他不忘朝佟乃頊眨眨眼,「妳說對不對,學妹。」

        佟乃頊臉上笑意不變,「學長,筆錄上寫得很清楚,我是關係人並不是嫌疑人,所以我並沒有被牽扯其中,學長千萬別拿我當擋箭牌。」

        「學妹,我也覺得筆錄上寫得很清楚,不過有一點我想不透,不知道學妹能不能幫我解惑。」

        「學長破案無數,哪裡還需要我幫?」她好笑道。

        「要的要的,因為妳是案件關係人嘛。」他一把拉開了門,「學妹,咱們邊走邊聊,反正妳剛剛一定是被載到刑事局的嘛,我送妳回去。老杜,我送學妹回家,先走啦。」

        杜有為眼皮抽了抽,只能無奈的任由他去。

        佟乃頊也沒拒絕他的好意,畢竟有人自願當司機,沒道理說不。

        一上車,佟乃頊便道:「學長,麻煩你送我回金陽路,我的車子停在那附近。」

        李傑生點了點頭,狀似隨口問問,「學妹,妳是因為接到死者的電話才會趕到私人會館的?」

        「是啊,方仲與氣急敗壞地罵我,說我跟他哥聯手整他。」她聳了聳肩,一臉無奈地道:「等我趕到時,他人已經倒在地上,我馬上聯絡他的大哥方仲和,方仲和一到場就讓我報案,後來我就跟他一起進了刑事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作完筆錄。」

        「他為什麼會認為是妳跟方仲和聯手整他?」

        「因為他生日。」她看著窗外繁華的街景,「方仲和趕到會館時,跟我提起方仲與打過電話給他,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而我將我知道的告訴他,他就說以往方仲與生日時,他偶爾會跟其他友人一起整整他,但通常都是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誰知道這會兒卻變成這樣。」

        「學妹,方仲和早先作完筆錄離開了,我看過他的筆錄,他說死者打電話給他時曾提起是妳幫他慶生,還準備了蛋糕,可誰知道一吹熄蠟燭後便煙霧瀰漫,還說會館裡有蛇。」

        佟乃頊聽完,不禁低笑出聲,摸了摸鼻子道:「學長,其實這事也很好辦,叫鑑識科的人員多用點心,將會館裡的地毯和沙發等等物品送驗,看能不能找到蛇身上的鱗片或皮屑等等,至於蛋糕,也請鑑識科人員用心採證,也許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鑑識科人員肯定有得忙了。」李傑生笑得有些幸災樂禍。

        「偵一隊接下來肯定也會忙得沒日沒夜,畢竟近來接二連三出事,全都在偵一隊的管轄範圍……學長,加油。」佟乃頊比他笑得還要開心。

        李傑生睨她一眼,「學妹,就算我很清楚妳在幸災樂禍,但我還是覺得妳笑起來真美。」

        佟乃頊笑瞇了天生嫵媚的杏眼,「千萬別愛上我啊,學長。」

        「來不及了。」他無奈地搖頭。

        她撥了撥瀏海,一臉愛莫能助,「今生已罄,來生請早。」

        李傑生低低笑著,「學妹,能不能讓我預約一下?」

        「慢慢排隊,學長。」她拋了個誘人媚眼。

        紅燈亮起,車子緩緩停在白線前,李傑生專心地打量著她,原本的俐落短髮變成了栗子色的波浪長髮,添了幾分成熟韻味,薄妝讓那張原本就出色的美顏更顯風華,就連向來犀利的眸子也顯得溫潤許多。

        總結,她絕對是個站在路上,會讓所有人頻頻回首注目的美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有點虛假。

        「學長這樣看我,我會害羞的。」佟乃頊笑意不變,像是早已習慣男人對她行注目禮。

        「學妹,從方仲和的住所到私人會館,在沒塞車的情況下,大約需要幾分鐘?」他突然問道。

        佟乃頊垂斂長睫,想了下,道:「如果以速限六十以下計算,大約十分鐘就能到。」

        「所以當死者打電話給妳時,妳離私人會館已經很近了。」

        「那時我人在金陽路的前一個路口,一接到電話我就立刻前往,停好車後還打了通電話給方仲與,可惜他並沒有接,而等我進了會館,看到的就是警員到場後的現場,如果學長懷疑,鑑識科人員已經將方仲與的手機帶回,到時候可以查看通聯時間,還有,我相信監視器畫面一定有拍到我的身影。」佟乃頊沒有任何一絲被盤問的不耐和被懷疑的不滿。

        「學妹真的很配合。」說的真夠詳細的,而且都是能夠查證的細節。

        「我好歹當過警察,也想提供更多細節釐清案情,當然,一方面也要幫自己洗刷嫌疑嘛。」她神色磊落,沒有半點私人情緒。「此外,我也很想跟學長說,如果我真的是兇手,我不會蠢得帶個蛋糕成了被逮的證據。」

        「妳認為蛋糕很關鍵嗎?」綠燈亮起,他在車潮稀少的八線道龜速前進著。

        「不是關鍵,而是多餘,因為遺留在現場的任何物品都是有跡可尋,如果不想遺留在現場,要讓一個大蛋糕變不見太麻煩了,就犯罪心理學來說,身上愈輕便愈簡單是大多數犯人的選擇,不過這也牽扯到是隨機殺人或是闖入搶劫抑或者是私怨了結,照目前看來,財物沒有短少,隨機殺人而闖屋也頗少見,因此恐怕只剩下私人恩怨這個方向了。」

        「學妹認為當時死者打給方仲和時,說的內容全都是假的,但他為何要說謊?」這一點一直讓他覺得很突兀。

        佟乃頊撓了撓鼻子,「就方仲和的說法是……方仲與有吸毒的習慣。」

        「是嗎?」

        「嗯,反正法醫到時候會解剖方仲與的大體,一樣會知道他有吸食毒品的習慣。」

        「妳的意思是死者是吸食毒品後產生幻覺?」

        「這是有可能的,尤其當我去到會館時,會館內確實有大麻味,雖然方仲和趕到後啟動了空調,但警員到達現場時應該還是有聞到味道,學長可以去向第一時間趕到的員警求證。」

        李傑生輕點著頭,對於這一點稍稍抱持懷疑,但這個解釋確實說得過去。

        「換句話說,他有可能是吸毒後產生有人要殺害他的幻覺,所以拿了十字弓防身……」李傑生修長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敲著,問:「有沒有可能是十字弓反彈射進他的頸項?」

        她沈吟了下,「有可能,但現場無法推算射程與反彈程度。」

        「所以也有可能非意外,而是有兇手潛伏在暗處。」而當她進入會館時,兇手有可能正好作案完離開?

        眼看著私人會館已經出現在下一個路口了,他忍不住抓緊時間再問:「學妹,妳認為這位兇手是怎樣的心理狀態?」

        「學長,我怎會知道?」
「學妹可以三年內通過特考,從警佐一路升到市刑大偵查副隊長,那可不是運氣好,而是有真材實料的,尤其據我所知,學妹的犯罪側寫相當了得。」他說得已經夠含蓄了,當初犯罪防治學系的教授對她可是讚不絕口。

        「學長,我現在是偵探所所長,學長如果想借助我的長才,必須按照規矩計鐘點費,同意嗎?」

        「學妹當初為什麼離開警界?」

        佟乃頊解開了安全帶,笑意不減地道:「因為警界找不到我要的真理。」

        「什麼是學妹要的真理?」

        「學長,前面停車就好。」佟乃頊笑了笑,朝他眨眨眼,在他將車停妥後,隨即下車。「哪天有緣,我就跟學長報告。」

        瞧她栗子色的波浪長髮在夜風裡劃出美麗的弧線,李傑生按下車窗,問:「學妹,珍奶妹最近好嗎?」他的雙眼緊盯著她被黑色套裝包裹住的身材線條,當然沒漏掉那雙三吋以上的高跟鞋,恰如其分地露出她玉白的腳踝。

        唉,沒辦法,他是腳踝控,看女人通常是看腳踝的。

        修長纖美的身形微頓了下,她微微回頭,像是有些埋怨地道:「我跟她已經很久沒聯絡了。」

        「妳跟妳妹感情那麼好,怎麼可能很久沒聯絡?」

        七年前,因為他與國際刑警聯手破獲了一宗跨國毒品交易案,警大邀請他回母校演講,當時的接待生便是她。在演講之前,他們稍稍聊過天,當時他瞧見收到妹妹簡訊的她,唇角揚起的笑說有多燦爛就有多燦爛,可見她妹妹能左右她的情緒。

        佟乃頊托著額,又踅回車邊,略彎下腰,道:「學長,我覺得你與其問我妹的事,倒不如多留意一下身體。」

        李傑生揚起濃眉,「什麼意思?」這話他雖然是笑著問的,但心頭卻是一驚,他可不認為杜有為會將他三天前昏倒送醫的事告訴她。

       「字面上的意思,去看醫生吧。」她收回目光,不再看蜷縮跪坐在他肩上那個半透明的鬼魂。「謝謝學長送我一程,路上小心。」

        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坐上一輛紅色的跑車,隨即發動離去。

        李傑生就著後照鏡,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麼也不覺得自己的氣色差,更不認為同事會將自己的糗事道出……嗯,改天問問學妹吧,把這當成搭訕的藉口應該不賴。

*             *             *

        鑑識科裡瀰漫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嚴重低氣壓。

        原因無他,只因調了私人會館的監視器查看,就見在十一月十日當天出入過私人會館的只有死者和佟乃頊,死者是在晚上九點多進私人會館,順便讓會館裡的保全、酒保先離開,而佟乃頊則是在十一月十一日的淩晨十二點進入,與手機上的通訊時間比對,完全吻合。

        想當然耳,蛋糕都沒出現在兩人手中,也就是說,死者打給方仲和的那通電話內容,極有可能是假的。但就算是吸毒產生幻覺而撥出電話,也不代表這樁案子裡沒有兇手,可偏偏從現有的證據顯示,根本沒有第三個人進出會館,以至於鑑識科裡形成了悶鍋現象,眼看著就要炸鍋了。

        慶幸的是在一個小時後,法醫證實了死者體內確實有毒品反應,整件案子峰迴路轉,幾乎從兇殺轉成了意外。

        「目前看來,恐怕也只能以意外結案,而我聯絡了死者的兄長,死者兄長對於意外結案表示接受。」杜有為攤開手邊的資料講解著。

        李傑生輕點著頭,目光落在現場拍攝的幾張照片。

        「那麼這件案子就這麼結了,你不要再插手,放個長假好好治療身體。」杜有為語重心長地道。

        李傑生還是輕點著頭,修長的手指開始移動照片,看似無意義的排列,卻又像是看出什麼端倪。

        杜有為微惱地往照片一按,強迫李傑生正視自己,一字一句地道:「李傑生,我剛剛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李傑生微皺起眉,「你剛剛說了什麼?」

        杜有為一臉要掐死他的表情,「反正你不要再辦案,馬上給我住院治療!」

        李傑生雙手環胸瞪著他,「你最好吼大聲一點,讓整棟樓的人都可以聽見。」他沒好氣地罵道,又像是想起什麼,問:「對了,那天你偵訊佟乃頊的時候,有沒有跟她提起我的身體狀況?」

        「你有毛病啊,我跟她又不熟。」他知道佟乃頊曾經是市刑大偵查副隊長,之前他們也因為業務而聯手過,但也僅只於工作而已。

        「是喔,那她是從哪得知我身體不好?」那天回家後,他照了好久的鏡子,他的氣色好得不得了,她沒道理看得出來他的身體有狀況呀。

        「你問我我問誰?」

        「你沒跟其他人提起我的病情吧?」

        「廢話,這是你的個人隱私。」杜有為一雙虎眼狠狠地瞪著他,大手將桌面的照片掃進資料袋裡。「但我警告你,你是我的下屬,你如果執意不住院治療、執意要出勤務,到時候卻因為病情而影響勤務,我是絕對不會對你客氣的。」

        「你想太多了好不好,你到底是把我想得多嚴重?」李傑生不禁發噱,跟他搶資料袋裡的照片,「資料再給我看一下,我覺得那幾張照片有點奇怪。」

        「你把我剛才說的話當放屁就是了?」杜有為額際冒青筋。

        「不是嘛,辦案不就是這樣嗎,不要輕易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就算這個傢夥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貢獻,但死者為大,替他找出兇手也是咱們的義務跟責任。」李傑生將照片又倒回桌面上,在杜有為發火之前,將幾張照片拼在他面前,「瞧,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我覺得你比較奇怪,為什麼人明明就不舒服,卻不肯接受治療?」

        李傑生翻了翻白眼,不睬他,逕自比著照片,「老杜,假設說死者是意外身亡,那麼我們只能推斷他是因為毒品產生幻覺,拿十字弓當武器,卻不慎因為反彈而射中頸部,是吧?」

        「有空說廢話,要不要乾脆去醫院?」

        「你……這麼關心我,該不會是愛上我了吧?」李傑生一臉凝重地問。

        杜有為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再吐出,勉強才能控制住掐死他的衝動。「李傑生,才剛吃飽,沒必要說這種話把咱們都逼吐吧。」

        「那你就輕鬆一點,不要這麼緊迫盯人,害我會錯意。」李傑生咂著嘴,又繼續解釋道:「問題是,你看這是死者倒下的方向,代表他就是在這個位置被反彈的箭射中,而以拋物線計算,這是一面玻璃櫃,早已經被他射得亂七八糟,假設這個距離這個角度會產生反彈,那麼請問,為什麼反彈的箭就只有一枝,而且還不偏不倚地射中他的頸部?」

        杜有為聽完,垂睫瞪著照片。

        「還有,死者收藏的十字弓全都是高磅數,屬於中長射程,而他倒下的位置距離玻璃櫃頂多七、八公尺而已,所以有的箭是直接嵌在木牆上,而玻璃櫃裡陳列的大多是酒,你認為有哪一個角度和哪一種物品可以讓白鋼製的尖銳箭頭反彈,還那麼筆直地射進他的頸部?」

        杜有為想了下,指著照片中玻璃櫃的木邊條,「這個角度有可能,但恐怕要借儀器到現場測量,畢竟他頸部的傷痕是呈兩點鐘方向射入。」

        「有道理,不管怎樣都必須到現場一趟,這樣才能確定各種可能性的結果。」

        杜有為懶懶睨他一眼,「說了這麼多,你就是要到現場一趟。」

        「當然。」

        杜有為嘖了聲,朝他擺了擺手。

        「謝啦。」李傑生滿面笑容地拍拍他的肩。

        「但是,我要你跟我保證,這件案子結案之後,你會到醫院報到。」杜有為一把扣住他的手。

        李傑生緩緩地垂下目光,表情非常凝重,「有為,你就承認吧,我對同志沒有偏見,只是我無法接受男人,因為男人的腳踝不可能讓我一手就能掌握,所以你還是……」

        「滾出去!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李傑生從善如流,走出杜有為的辦公室後,正打算回自個兒的辦公室,就在走廊上先遇到了包宗憲。

        「組長,這是我從資料室調出來的,等一下你看過記得還回去。」包宗憲將手上一小疊的資料袋直接遞給他。

        「謝了,阿憲。」

        「組長,副隊長不都說了,私人會館那件案子已經結案,你還找跟兆盛集團相關的案子做什麼?」

        「參考囉。」他隨口應著,翻開資料夾瀏覽,睨了包宗憲一眼,「這是額外的案件?」

        他只是想拿之前兩樁富二代的案子來研究,誰知道裡頭還夾雜了一件兆盛銀行經理侵占公款,畏罪自殺的案子。

        「對呀,組長說要這三年內有關兆盛集團的案子,我全部找完總共有五件。」說完,他忍不住補了一句,「兆盛集團是不是流年不利啊,要不然怎會年年出事?」

        「年年都出事,感覺比較像是被詛咒,畢竟太歲君是年年不一樣的嘛……」在翻開下一份資料時,帶著幾分輕佻的笑意瞬間凍結,只因他瞧見了佟乃頊妹妹與男友的照片,上頭寫著—— 

        兆盛銀行投資專員沈潮輝性侵佟乃珍後將其勒死,因心生愧疚自殺身亡。

        「阿憲,這是我們偵一經手的案子嗎?」時間是三年前,可他怎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沒有,學長,上頭有寫是市刑大的案子,我只是從電腦裡把三年內跟兆盛有關的檔案都叫出來而已。」包宗憲很好心地指著上頭印著的市刑大幾個大字。

       市刑大……李傑生垂斂長睫,直瞪著資料,心狠狠地痛了下。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20:29


         SHOW UP 偵探事務所。

        站在玻璃門外,李傑生的目光很自然地就落到站在辦公桌旁的佟乃頊身上。

        她和同事正討論什麼,隔著玻璃門,他是什麼都聽不見也沒興趣,只目光灼熱地落在她恬淡的笑臉上。

        記憶中的佟乃頊是個非常練達沈穩的女孩,但如果要更貼切地形容她,他會說,她是一個非常冷且讓人難以讀透的女孩,超齡的冷靜從容,用事不關己的淡漠態度拉開結界,不在乎外頭眼光更不允他人靠近。

        那樣的她和以前的自己有些相似,他曾經想追探是什麼樣的環境造就了她,就在她畢業分發到市刑大後,他曾經去探過班,但沒跟她說到話,因為他意外瞧見她粲笑如花的模樣。

        一個男人帶著一個面貌有幾分酷似她的女孩子來接她,她笑露編貝,溫暖笑意融化了那雙冰冷的眸,任誰都能感覺到她的喜悅、感覺到那兩人對她的重要性。

        他這才明白,原來她的冷並非環境造就,她會笑,而且笑起來更美,可她的笑只限給她最親的家人—— 她的妹妹與男友。

        而在目擊她有男友之後,隱隱作痛的心才讓他應證世上真的有一見鍾情這回事。

        可對她而言,他不過是個有一面之緣的學長,所以後來他不曾再靠近過她,只是偶爾會有她的消息,好比她破案連連、官途平順,甚至於後來她因未做滿六年警察賠了學費,毅然決然地離開警界,開設一家偵探事務所。

        這些消息他只聽聽,不曾深入追究,因為那是她的選擇。

        今天她將長髮綁成馬尾,露出纖細的頸部線條,合身的白襯衫和及膝黑窄裙完美勾勒出她惹火的身段,唯一比較遺憾的是她今天穿的是中統靴,看不見腳踝……

        正扼腕著,玻璃門被推開,佟乃頊臉上保持著完美的笑容走出,很客氣地詢問:「學長,剛剛對面公司的女職員打電話來說外面有偷窺的變態,應該不是你吧?」

        李傑生緩緩看向對面那家貿易公司,回過頭時,臉上已經噙著無懈可擊的笑容,「學妹,妳看過這麼帥的變態嗎?」

        「嗯……學長想聽實話嗎?」她有點為難。

        「那就算了,學長今天找妳是有些事要請教。」人生在世短短幾十載,何必拘泥實話假話?無聊。

        「鐘點費。」

        「給學長一點折扣。」

        「九折。」

        「我們之間的交情只有九折?」他心都痛了。

        「我們之間的交情是九五折,那零點五折是給所有初次上門的顧客應有的基本折扣。」

        李傑生涼涼地看著她,卻見她突地笑了,「開玩笑的,學長耶,打個八折都是應該的。」

        他眼角抽了抽,安慰自己,總算聽見一點人話了。

        「請進吧,學長。」

        SHOW UP 偵探事務所裡是開放式的辦公空間,有一組候位沙發,右手邊隔了幾間隱密的包廂和個別辦公室,而佟乃頊是帶著他坐到那組寶藍色的候位沙發,意味著他倆的對話並不避諱讓她的同事聽見。

        路經一張辦公桌時,眼角餘光瞥見一個女子身著女僕裝坐在電腦桌前,李傑生不禁多看了一眼。

        女僕耶……標準裝束,染著一頭金髮戴著女僕帽,略略妝點過的容貌,儼然像是貓系的小惡魔。

        「學長,這位是事務所最頂尖的電腦高手,薇薇。」佟乃頊見他停下腳步,乾脆替他介紹成員。

        「薇薇?」他眉頭微皺,「在這邊上班還要取藝名?」

        「學長怎會認為是藝名?」

        「因為他明明是個男人,怎會叫薇薇?」

        李傑生話一出口,正端著咖啡走來的孫韶儀不禁放聲大笑,「薇薇,你破功了!」

        「你為什麼認得出我是男人?」韋薇薇站起身,幾乎要跟李傑生一般高,粉雕玉琢的俏顏儼然是個小惡魔少女,然而嗓音十足的低沈,略略沙啞。

        「女孩子的腳踝不會這麼粗。」李傑生指著他的腳。

        「誰會注意這個地方?!」韋薇薇怒了,從未有人能看穿女裝扮相的他,可這傢夥不過初次見面就因為腳踝而看穿他,太教人不爽了!

        「我。」他喜歡腳踝嘛,有什麼辦法。

        「學長總是很注意細節。」佟乃頊由衷道。

       李傑生呵呵笑著,不好意思道出自己的癖好。人嘛,總要有點瑕疵,太完美容易遭天妒,是說他這點癖好也不算瑕疵就是了。

        「頊姊,我好難過,安慰我。」韋薇薇隨即撲進她的懷裡。

        「喔,乖乖,不難過,明天再挑戰好不好?」佟乃頊耐心十足,還不住地拍撫著他的頭。

        面對如此不倫不類的辦公室生態,李傑生眼角抽了抽,忍住扯開韋薇薇的衝動,問道:「學妹,要開始計費了嗎?」

        佟乃頊笑了笑,拍拍韋薇薇的頭,便直接朝沙發主位一坐,「韶儀,把我的計時鐘拿來。」

        「……妳一定要對學長這麼狠嗎?」連多一分鐘的便宜都不肯讓他佔。

        「學長,我現在才知道你這麼欠缺幽默感。」話落,她還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氣。

        李傑生閉了閉眼,有種自己被玩弄於股掌間的劣勢感,但他還是乖乖地坐到沙發上,先喝了口孫韶儀送上的咖啡,思索著要怎麼開口。

        「讓學長開口有這麼難嗎?」佟乃頊懶洋洋地窩進沙發椅背裡。

       他抬眼,注視著她點到為止的笑臉,思索了下,神情非常嚴肅地道:「學妹,這個問題確實相當棘手,也只有妳幫得了我。」

        「那我是不是應該提高鐘點費?」

        「如果妳肯點頭幫我,提高鐘點費也沒問題。」他刻意壓低嗓音,深邃黑眸專注地對上她的。

        佟乃頊微揚起眉,思緒藏在杏眸裡,彎唇道:「學長先提出問題,我再考慮要不要加價,省得我幫不上忙就麻煩了。」

        「不會,真的只有妳才幫得上。」他搓著手,狀似有些猶豫,眼角餘光掃過辦公區那頭,確定沒人注意這頭,他才靠近她一些,低聲道:「學妹要不要跟我交往?」

        佟乃頊頓了下,澄澈的眸子直睇著他,半晌後道:「學長好幽默。」

        「學妹,我是認真的。」

        面對那非常誠懇又認真的神情,她是真的想不出有什麼話能吐槽他了。「學長,我也是認真的,如果學長沒有其他問題的話,我還有一些資料必須整理,就不奉陪了。」

        見佟乃頊起身要走,他出聲道:「學妹,昨天我突然想到有個方法可以讓蛋糕消失。」

        佟乃頊想了下,才知道他是指方仲與的那樁案子,「學長還是在意到底有沒有蛋糕出現過?」她該要誇他擁有警察該有的高度敏感,還是損他只看細節罔顧大方向?

        「倒也不是,純粹動動腦,省得讓腦袋生鏽罷了。」說完後,他露出「問我、問我」的熱切表情。

        「要怎麼讓蛋糕消失呢?」她知道要是不問,他絕不會放過她。

        「吃掉。」他這回露出了「誇我、誇我」的表情。

        「……學長好聰明。」除了這麼說,她還能怎樣?

        蛋糕根本不是重點,重點在於方仲與的驗屍報告出爐後,警方已經以吸食毒品過量的意外結案了,現在聊蛋糕重要嗎?

        「不過,我想妳應該也知道這樁案子已經要以意外結案了對吧?」

        「是啊,方總跟我提過了。」所以,為什麼要跟她討論蛋糕上哪去了呢?

        「對了,學妹,妳怎會跟兆盛集團的人走得這麼近?」他招了招手,要她坐下聊聊。

        「學長知道我這家事務所主打的內容吧,徵信和法律諮詢都是營業項目,基本上為了顧及委託人的隱私,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她還朝他眨眨眼,意思是說,雖然她什麼都沒說,但他應該明白了。

        「徵信社滿街都有,怎麼兆盛卻找上了妳?」

        「那當然是學妹我很有本事,此外是我擁有相當專業的夥伴,學長應該上網估狗一下,就會知道這家事務所有多紅。」

        「我只看到一個扮女僕的男人和一個高大的女人。」他實在不想說剛剛那個端咖啡的姑娘真是魁梧呀……

        「學長,薇薇是當初我還在市刑大時輔導過的電腦天才,而韶儀……當年你回母校演講時,她是另一個接待生,還是曾拿下世界盃跆拳道亞軍的國手,當然還有其他你沒瞧見的人,他們正在執勤中。」

        李傑生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想像跆拳道側踢的磅數有多重,「真是怪了,我怎麼記得只有妳?」

        「學長,不好意思,因為我像天橋一樣高,所以不在你的視線之內。」孫韶儀的聲音從另一頭冷冷地傳來,右手邊隨即爆開韋薇薇的大笑聲,她立馬惡狠狠地瞪過去,「你笑什麼?我允許你笑了嗎?想再笑開懷一點嗎?」

        「頊姊,她嫉妒我的美,想撕爛我的嘴,救命啊,這是職場暴力!」

        「需要我幫你通報嗎?」李傑生好心地問。

        佟乃頊充耳不聞韋薇薇爆開的哀嚎聲,一臉抱歉地道:「小孩子貪玩,學長別介意。」

        「怎會?熱鬧點好。」他笑著,目光灼熱地盯著她。

        佟乃頊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便道:「如果學長想問的都已經問完了,是不是—— 」

        「學妹,還有一件事想跟妳討論。」

        「什麼事?」

        「跟方仲與這件案子有關的事,咱們在路上邊走邊聊。」

        佟乃頊無奈地嘆了口氣。「所以,我還是要繼續記鐘點就是了。」

        「記得折扣。」

         她還能說什麼呢?

*             *             *

        佟乃頊瞪著手上的爆米花和可樂,再瞪向前方正在找座位的李傑生,有股衝動想將爆米花倒在他頭上。

        「學妹,這邊。」李傑生找到了位子,回頭很自然地接過爆米花,而另一隻手更是萬分自然地握住她的小手。

        佟乃頊沒甩開他的手,一入座後,冷著聲問:「學長,看電影跟方仲與那件案子有什麼關係?」

        「學妹,這是一部懸疑推理片,難道妳不覺得可以幫助我們逆向思考,也許就能想出什麼破綻之類的?」李傑生義正詞嚴地說著,彷彿她是個多麼不受教又沒上進心的學生。

        「學長,這件案子與我無關。」

        「誰說的?妳是關係人,也是現場的目擊證人,相對的,妳還是頭號嫌疑犯,學長是為了妳好,才找妳一起來的。」李傑生說得振振有詞,彷彿她要是沒低頭道謝,現場任何人都可以唾棄她。

        「學長,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說了一大堆,但我聽起來就覺得你是假辦案真約會,拐騙我和你看電影。」

        李傑生眨了眨眼,佯裝害羞地垂下眼,「知道就好,幹麼說出來?」

        佟乃頊眼角抽搐了下,起身要走,卻被他一把抓住。「學妹,電影要開始了,妳也不想想妳這一七○的身高會擋住多少人的視線,坐下吧,就算我拐妳,也不過就拐妳兩個小時,大不了待會換妳拐我四個小時,我夠大方吧?」

        佟乃頊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閉上了,往椅背一躺,乾脆閉目養神。

        耳邊傳來電影播放的聲響,她一點觀看的意願都沒有。距離她上一次進電影院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遙遠到像是上輩子發生過的。

        電影院裡低聲討論劇情的聲音還是一樣令人討厭,尤其當聲音愈來愈大,甚至起了爭執,她不耐地微皺起眉,邊養神邊注意著聲音來源有無移動、是否朝她這頭走來,確定聲音一直是停留在後幾排,她便專心地閉目養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有外套蓋在她身上,她微張眼,就見李傑生正專注在電影上,還喝著可樂配爆米花,彷彿樂在其中,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她拉開身上的外套往他的手臂一搭。

        「蓋著,裡頭冷氣有點強。」他像個紳士般再將外套蓋了回去。

        「學長,有汗味。」她很委婉地又將外套推開。

        「那是男人味。」

        「不管是什麼味,重點是我不冷,學長既然都蹺班看電影了,就不需要顧慮太多,盡情享受吧。」如果他允許她可以先離席,她會更感激。

        「誰跟妳說我是蹺班?我正在工作中。」

        看電影是工作?天底下有這種肥缺嗎?

        面對佟乃頊毫不客氣的質疑兼些許鄙夷的目光,李傑生無聲嘆了口氣,將可樂和爆米花遞給她後,徐徐起身朝後頭走去。

        她頭也沒回,只聽見細微的聲響,然後就發覺原本近乎爭吵般的聲響消失,再然後,他就坐回她身邊,一副「誇我、誇我」的表情。

        說實話,她真的很懷疑這種傢夥怎會被喻為警界的破案天才……警界在她退出之後,人才居然貧瘠到這種地步了?

        「學妹,雖然學長比較喜歡妳真實的表情,但妳可不可以稍微收斂一點,不屑可以,但不要正對著我,我的心是肉做的,會痛。」

        她微坐起身,非常恭敬地朝他躬身,「學長,是我太失禮了,我不應該將不屑的表情表現得這麼真實,身為一個社會人,我真的是太失敗了,能不能讓我早點回事務所好好反省?」

        李傑生眼角抽了兩下,「學妹,劇情正進入高潮,妳就不能再忍一下嗎?懂得反省是好事,在這裡反省也是一樣的。」

        佟乃頊瞥了電影一眼,將可樂和爆米花遞還給他,繼續閉目養神,回想他剛才說的真實的表情,難道學長根本就是鎖定她了嗎?

        如果是這樣……還挺有趣的,她突然覺得跟他出來勉強可以忍受了。

        然而,這個想法在離開電影院之後,被她稍稍推翻了。

        佟乃頊冷著臉瞪著擺在面前的滷肉飯,不一會就見幾樣涼拌小菜和現切滷味出現在面前。

        「學妹,我跟妳保證,妳絕對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滷肉飯。」李傑生一坐定,二話不說開始大快朵頤。

        佟乃頊看著他的好食慾,她卻連動筷的慾望都沒有。

        「吃啊,學妹,剛剛在電影院可樂和爆米花都是我吃的,妳一定餓了,千萬不要客氣,這一頓學長請妳。」

        佟乃頊托著腮不語,想看他獨腳戲可以演到什麼時候。

        「還是說這種平民美食,學妹沒興趣?」李傑生帶著幾分尋釁問。

        佟乃頊笑了笑,「學長,平民美食很好,是陪吃的人的問題。」

        「學長太帥,害妳吃不下?」他很正經地問。

        「學長的臉皮恐怕用7.62R的子彈也打不穿。」

        「學妹,這是誠實的問題,對於外貌,我從不謙虛的。」

        「如果是誠實的問題,那麼學長今天耗了我大半天,是不是該要誠實地切進主題了?」她一直不是個有耐性的人,尤其是面對他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耐性耗損得更快。

        李傑生笑瞇了黑眸,朝對面的大樓指了指,「學妹,有沒有瞧見對面的店面?」

        她側眼望去,就見林立的店家裡頭,有一家是射箭器材專賣店。她微揚起眉,「然後呢?」

        「前天我找鑑識科的人去了趟私人會館的現場,做了反彈的箭道比對。」

        「So?」

        「在死者面對的方向有座玻璃櫃,邊條上有明顯的箭擊處,依他倒下的角度推算,他站立時箭射出的角度和反彈射程,依兩點鐘方向貫穿頸部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他說著,依舊大口品嘗平民美食。

        「所以學長也認同以意外結案?」很好,這個終於讓她有點食慾了。

        「不認同,但是上級已經決定這麼做。」

        「學長為何不認同?」

        「學妹,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哇,我突然覺得講這句話的學長有點帥。」佟乃頊由衷道。她向來不吝於讚美人,前提是要值得讚美。

        「學妹,我一直都很帥,我的帥是從內心深處湧現的,是心靈合一的極致完美。」發覺學妹的臉又更冷了些,他隨即再回到原來的話題,「昨天我跑了趟林博源的私人會館,雖然裡頭的陳設早就改了,但林博源死前躺的那張沙發沒扔,就丟在儲藏室裡,妳知道我發現什麼了嗎?」

        佟乃頊動作優雅地吃著飯,不解地問:「學長為什麼突然查起林博源的案子?對了,這件案子也還沒破,現在已經交到學長手中了嗎?」

        「是沒交到我手上,純粹就是我無聊,突發奇想地想調查,結果我發現了那座沙發椅背上端有磨擦過的痕跡,我大膽假設兇手可能是個女人。」

        「何以見得?」

        「勒死林博源的兇器是一條電話線,也證明就是會館裡的電話線,妳也知道電話線算細,如果是個男人想藉此勒死一個男人,只要力氣沒有太大懸殊,基本上都挺容易的,但如果是女人就不一樣了,依女人的力道要勒死一個男人,不借助一點外力是有困難的。」

        「學長認為是有人站在沙發椅後,用電話線圈了林博源的脖子兩圈後往下施力,借助沙發椅背的頂端成為槓桿,加重了勒力?」

        「我是這麼想的。」他噙著笑,黑眸溫柔地睇著她。

        「學長,推論難以成立,因為就算是女孩子想要這麼做,也得要在他完全無防備的情況下,好比喝醉或怎樣,要不誰會任人在脖子上繞了兩圈電話線還一點防備都沒有。」佟乃頊吃著醃漬的脆黃瓜,滿意恰到好處的酸味,又道:「那天晚上,我是最後一個見他的人,我確定他沒有喝酒,聽說後來的驗屍報告也證明他沒有喝酒。」

        「學妹,妳那天見他是為了什麼事?」他喝了口麥茶解油膩,高大的身形略往前傾,放輕了聲量。

        「事關委託人隱私,無可奉告。」她勾起恬淡笑意,「當時我作筆錄時就是這麼回答的,而經辦的長官也沒為難我,因為死亡時間和我離開的時間是不符的,法醫驗屍後證明兩者至少差了一個鐘頭。」

        他點了點頭,「所以,學妹,咱們是不是可以大膽假設,兇手是個高智慧的連續殺人魔?」

        「學長認為殺死林博源和方仲與都是同一人?」

        「不只,我認為郭豐安的死恐怕也是同一人所為。」

        佟乃頊聞言,唇角緩緩勾彎。「有意思,但我想知道學長為何如此大膽假設。」

        「也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很直覺的這麼認為,而且很巧合的是,這三件兇殺案都與學妹有關。」

        「我也覺得挺倒楣,不過看在徵信費用十分闊綽的份上,我可以忍受。」她佯裝無奈的神情有幾分逗趣甜美。

        「而且三人的死因都與頸部有關。」

        她微皺起眉,「郭豐安不是墜樓死的嗎?」

        「是這樣沒錯,但他的頸部有明顯擦傷,鑑識科人員採集了頂樓外牆的組織液,證明他在墜樓前曾經抓住牆緣試圖要爬起,是在不斷挺上的過程中才出現那種磨擦傷痕,而採集的組織液也完全符合,但就像我說的,太過完美的巧合反倒令人起疑,我就是覺得那是一樁加工過的兇殺案,所以才會大膽假設這是個連續殺人事件,針對的全都是兆盛集團的富二代。」

        佟乃頊慢條斯理地擦著嘴,托著腮像是在思索什麼,一會才道:「學長,假設如此,那麼你恐怕得要先找出兇手痛下殺手的動機,不過這一點並不簡單,兆盛集團內部出現了不少問題,尤其是現任總裁正在住院中,這其中的恩怨情仇想要一一釐清著實不容易,再者如果偵一隊都已經宣佈結案,你想翻案,不等於是給自家人打臉,對你的官途來說是大大的不妙。」

        「我如果介意升職的話,就不會幹到現在還是個小組長。」

        「也對,不過當槍口對上自家人時,你可千萬要小心,別被自家人給吞了。」她寓意深遠地說。想必他也清楚,不管是哪一行都有其黑暗的一面。

        「多謝學妹的金玉良言,我記住了。」

        「學長不需要跟我客氣,只是不知道學長接下來要怎麼進行?」

        「目標先擺在方仲和身上。」

        佟乃頊頓了下,驚愕神色一閃而逝,笑問:「為什麼?」

        「因為我怕他是下一個受害者。」

        「所以我才問為什麼。」這不是廢話嗎。

        「直覺。」

        她搖頭失笑,「學長辦案都是靠直覺嗎?」

        「妳不會嗎?」

        「學長,現在講求科學辦案,我是拿幾分證據說幾分話,直覺這種東西太籠統也太抽象。」

        「那好,咱們來聊聊這位連續殺人魔的內心世界好了。學妹,妳認為什麼樣的人才會有這種極具報復性質的連續殺人手段?」

        「學長,犯罪側寫的鐘點費比較高喔。」

        「不怕,學長近來口袋比較深。」

        佟乃頊淺勾笑意,垂斂長睫思索了下,「從我手中僅有的線索加上學長的大膽假設,那兇手確實是屬於智慧型犯案,而且與被害者之間有某程度上的熟識,是因為利益或者其他因素不得而知,但必定是與這些人的一些行為有所關聯,就好比去年兆盛銀行有位經理聽說因侵占公款而畏罪自殺,但咱們都很清楚,有些時候這些事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去年發生的事妳也知道,那麼妳是什麼時候開始和兆盛的人有所連繫?」李傑生狀似隨口問問,黑眸卻閃動著光芒。

        「去年一月,我的委託人一開始是方仲和先生。」她笑瞇了杏眼,問:「學長還在懷疑我?」

        「想哪去了學妹,我是想問妳這段時間是否見過與那些人交好的人。」

        佟乃頊俏皮的聳了聳肩,「學長可能是誤會了,我跟委託人之間通常是因為有事連繫才會見面或通電話,其他時間自然是沒聯絡,畢竟我跟他們連朋友都談不上,怎可能知道他們私領域的部分。」

        「那麼妳對於那位兇手還有什麼看法?」

        「冷靜、沈著,而且用一種訕笑的態度面對警方、挑戰警方,而這樣特質的人有可能是經過專業訓練的特別人員,所以能避開監視器,甚至設計出各種巧合掩蓋真相,我建議學長可以朝與兆盛內部相關的事件查起,再縮小範圍尋找這種專業人員,當然這個人必定和三位死者有某程度上的熟識,其餘的不需要我說,學長應該知道怎麼查辦。」

        李傑生靜靜地注視著她,她眸露異彩,不自覺的表現出一股倨傲睥睨。

        「學長?」她笑意不變地喊著。

        「很好,多謝學妹幫我縮小了範圍。」

        「不客氣,算鐘點的嘛,我當然是盡其所能。」

        「不過,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請說。」她萬分期待地道。

        「願意跟我交往嗎?」

        毫不客氣的,佟乃頊的笑臉瞬間消失,俏顏覆上的冰層可以直接凍死人。

        「學妹,妳可以稍稍掩飾一下妳的表情嗎?」不要那麼冷,他快被凍傷了。

        「學長,你喝的是麥茶,不是啤酒,不要裝醉,這會讓我覺得很尷尬。」話落,她拎起包包準備走人。

        李傑生趕忙起身,付了錢之後立刻追上她,「學妹,我在告白幹麼裝醉?沒人喝麥茶會醉的。」

        「學長,我對你沒興趣。」佟乃頊深吸了口氣直白的說。

        「可是我對妳有興趣,很大的興趣。」他不忘眨眨眼,試圖從黑眸裡釋放電流。

        佟乃頊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學長,一個成熟男人要知所進退,纏郎是打動不了烈女的,小心被燒死。」

        「問題是妳是冰女,燒不死我的。」

        「冰女咧……」

        「學妹,妳的本質就是冷,今天我再次瞧見了,我非常喜歡也非常滿意,希望往後妳能在我面前多多展現妳原本的樣子,相信我,我可以包容妳的一切,陪妳走過所有難關。」

        佟乃頊微瞇起眼,撇唇冷笑了下,「學長,沒有什麼難關能擋在我的面前,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幫我,倒是你,去看醫生吧,尤其是你的腦子。」

        「幹麼這麼說?」喜歡她跟腦子有什麼關係?別貶低自己,他會難過。

        「學長,我看得見鬼魂,有一隻鬼魂一直坐在你的肩膀上,有他在,你只會諸事不順、百病叢生,因此請你搞定了他再來找我。」話落,她招了計程車,隨即揚長而去。

       李傑生呆愣地站在路邊,不自覺地按了按肩。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21:03


  隔天,當佟乃頊將委託人送出辦公室時,就見她可恨的學長在候位沙發上對她揮著手。她眸色微冷,目光移到一旁,輕喊著,「艾洛,麻煩你了。」

  站在孫韶儀身旁的花美男笑瞇一雙電眼,負責送委託人離開。

  李傑生收回看向委託人腳踝的目光,半正經半輕佻地說:「學妹,想在你這裡工作,門檻還真不是普通的高。」

  「怎麼說?」難道他看著她委託人的腳踝也能參出什麼意境來?

  「你這兒的男同事是不是都刻意挑選,還是說外貌原本就是你挑選員工的基本條件之一?」

  那位惡魔系的韋薇薇就不提了,剛剛她叫艾洛的那個傢夥,外形出眾得像是偶像藝人,身形像是走秀的男模,簡直是無可挑剔的俊美,還有剛剛進了某一間辦公室,被孫韶儀喊作上校的男人,身上那件襯衫都快被厚實的胸膛給撐爆了,粗獷有型卻又壯而不碩……他都不知道原來她是外貌協會的。

  佟乃頊微揚起眉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不置可否地回應,「賞心悅目點可以增加工作效率。」男人的外貌對她來說沒什麼用,她要的是即戰力,不過倒真是可以加快韶儀的工作效率,所以也沒什麼不好。

  「那麼,學長我在你身邊,肯定可以讓你天天提早下班。」這點自信他是有的。

  「我挺欣賞學長毫無道理的自信呢。」

  李傑生像是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哈哈笑著,「學妹,自信這種東西是天性的一部分,每個人都有的,只是有沒有彰顯罷了。」

  佟乃頊陪他毫無誠意地哈哈笑了兩聲,隨即切入正題,「學長又過來不知道是有什麼指教?今天我很忙,有三位委託人會來,如果學長的事不是很重要的話,我想……」

  「學妹。」李傑生噙著笑打斷她的逐客令,光明正大地挪換了三個位子,來到她右手邊的座位,壓低聲音問:「學妹,你昨晚跟我說的都是真的?」

  佟乃頊眨了眨眼,反問:「學長信嗎?」

  「信,但是我想要更詳細的線索。」他辦案都幾年了,那些冥冥之中牽引的事有時不信都不行。

  「又不是要辦案,說什麼線索。」

  「我想知道為什麼學妹會因而認定我身上有病。」

  瞧他一臉掩飾不了的蒼白,眼角餘光瞥見那跪伏在他肩上的鬼魂正不斷嚅咬著他的後腦……其實這種狀況對從小就看得見鬼魂的她而言,也算得上相當特別的經驗。

        一般來說,她瞧見的鬼魂是有地域性的,不會輕易離開一個地方,至於原因,因為她無法與鬼魂交談,更無法因為鬼魂而得到工作上的實質幫助,所以她沒去研宄,無法解釋這種慣性常態。

  而另一種狀況,則是會跟隨在某人身邊寸步不離的,但也只是跟隨而已,對於某人到底有無影響,她無從得知。

  可是學長身邊的卻是一直跪伏在他肩上,從一開始的半透明到現在近乎實體,這是她沒有遇過的,況且她印象中,七年前初見學長時,學長身上還沒有這個東西。

  「學長,我只是推測而已。」她沒有興趣和人討論這種話題。

  「學妹,不如你把你看見的告訴我,讓我自己推測。」

  瞧他興致勃勃的模樣,她不禁想,她這學長真的跟一般人不一樣,「學長,畫面有些驚悚,你確定想知道?」

  「你都不怕了,我怕什麼?」他好笑的反問。

  佟乃頊直睇著他,好一會才開口,「那個東西就跪在你的肩膀上,雙手捧著你的頭,而現在,他正在咬你的後腦,嗯……我剛剛走過來有瞧見,有點像是喪屍在啃人腦的感覺,那東西的表情看起來挺愉快,好像你的腦袋挺好吃的。」她用字精簡但非常精準,帶著些許尋釁的意味。

  李傑生蒼白的表情慢慢的有了點血色,問道:「學妹,你能不能跟他交談,問他為什麼要咬我?」

  她有沒有看錯?怎麼她覺得他似乎挺興奮的?這反應實在太出人意表了。

  「學長,不好意思,我沒辦法跟他們交談。」

  「是嗎……」他拉長了尾音,任誰都聽得出他的惋惜,「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跟他交談?」

  佟乃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學長完全不懷疑我說的?」

  李傑生托著腮,笑得懶懶的,「我不認為學妹會騙我,況且拿這種事騙我有什麼好玩的?你也知道在警界混久了,愈會發現這世上有很多事是無法解釋的,況且擁有異能的人也不算少,好比我也有。」

  「是嗎?」

  「你不問我嗎?」他興高采烈地露出「問我、問我」的表情。

  佟乃頊眉毛抽動兩下,懷疑他根本是無病無痛,也許她所看見的跟所推測的完全不相幹,畢竟那是她極度陌生的領域。

  「學長想知道的我都說了,我待會還有事要外出。」她偏偏不如他的意,啥都不問。

        「我送你。」

  「不用了,怎麼好麻煩學長,學長現在應該在執勤中吧?」

  「是啊,保護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任務。」

  佟乃頊失笑,「學長,我不需要你保護。」

  「要的,在你身上的黑氣尚未消散之前,我絕對不會離開你。」

  「……什麼意思?」

  李傑生溫和一笑,「我的異能就是能夠看見死亡。」看著她身上與日倶增的黑色霧氣,要他怎麼放得下她?

  不管李傑生那雙眼睛到底能夠看得見什麼,對佟乃頊來說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真的被纏上了。

*             *             *

  「學妹,早。」

  一進事務所,李傑生那招人又刺眼的笑,教她不自覺地微瞇起杏眸。

  「學長,偵一隊快解散了嗎?」進辦公室之前,她盡可能地給了抹微笑。

  「學妹真是幽默。」他哈哈笑著,而各自在崗位上的事務所人員難得有志一同地搖著頭。

  看著佟乃頊進了辦公室,一時半刻也沒打算跟他閒聊幾句,李傑生也不氣餒,接過了孫韶儀送上的咖啡,他一副自在。

  「學長,你天天到這裡報到,上司不會生氣嗎?」孫韶儀試探性地問。

  「不會。」他騙說要每日定點回醫院檢查接受治療,杜有為一聽開心得快要飛上天了,哪裡會生氣。

  「可是學長天天耗在這裡,怎麼也說不過去吧。」拜託,都快要一個月了,眼看都要過年了,這魚也摸得太過份,她不知道原來刑事局的偵一隊這麼好混。

  不過換個方向想,她是有那麼一點點佩服他的,就算被乃頊無視到這種地步,仍舊天天到事務所報到,一耗就是幾個鐘頭,甚至還搶著當乃頊的司機,這種無敵的厚臉皮行徑,她還是頭一次見識到。

  「孫學妹千萬別以為我領民脂民膏卻只會打混把妹,我是有重要的任務在身,況且就算我人不在偵一隊裡,一樣可以辦案的。」

  孫韶儀原本想再說什麼,韋薇薇已經沈不住氣地湊了過來,「你剛剛說把妹,你不會在把頊姊吧?」

  「還不夠明顯嗎?」他佯訝道。

  此話一出,就連艾洛和上校都跟著走了過來。

  「不會吧,就憑你?」韋薇薇的眼神說有多鄙夷就有多鄙夷,不住地上下打量他,彷彿他是佟乃頊的誰誰誰,負責替她把關。

  李傑生笑瞇深邃的黑眸,一副看似無害,然而五官立體,剛毅的線條充滿陽剛男人味,尤其雙眼銳利得像是把出鞘的劍,一身輕便打扮雖沒有名牌加持,但長年運動保持的健美身材,還是讓人難以忽視的強烈存在。

  「韋家小弟,憑我就很夠用了,你不覺得學長配學妹是絕配嗎?」

  「但你是個警察。」韋薇薇微抿著嘴。

  李傑生敏銳地瞄到艾洛不動聲色地踢了韋薇薇一下,眾人神色都未變,但這剎那間氣流的變動,他就是感受到了。

  「乃頊以前也是警察,而且是很出色的警察。」他笑了笑。

  「所以學長真的是要追求乃頊?」孫韶儀忍不住再確認一次。

  「千真萬確,我真的要追求她,因為我喜歡她已經很久很久……喔不,應該說我早已經愛上她,愛到可以為她獻上我的生命。」後兩句還不忘提高音量,像是來場隔門告白。

  可惜,門的那頭一點動靜都沒有,安靜到在場的人都忍不住要替他掬一把同情淚了。但這小小的軟釘子對李傑生而言,根本就不算什麼。

  「學長,乃頊今天還是很忙,你要是不急,可以再坐一會。」孫韶儀試著打圓場,想緩和一下現場的尷尬氛圍。

  李傑生正要說話,就見那個綽號上校的男人開口了,「會下棋嗎?」

  「哪種棋?」

  「都可以。」話落,他已經從茶幾底下取出幾款棋盤。

  李傑生唇一勾,「都行,你挑吧。」

  「那就……圍棋吧。」

  李傑生一點意見都沒有,反正是打發時間嘛。

*             *             *

  當佟乃頊將手上的資料匯整好,拎著資料袋踏出辦公室時,瞧見的就是她的同事們全都圍在候位用的沙發邊,專注得連她走到他們身後都沒察覺。

  她垂眼一看,有些意外地微挑起眉。

  上校的好棋藝是出了名的,不管哪一種棋都難不倒他,就像是他熱愛每一種武器,每一種都上手。然而,這盤棋,上校所執的黑棋已經被逼進了角落,不管走哪都沒有一絲勝算。

  學長是個老是越區辦案又不上報的人,所以她一直以為學長個性稍嫌魯莽,但這盤棋看起來走得鬆散,卻是誘敵之策盡出,看似只守不攻,卻是從四面八方開始圍剿……挺有意思的。

  那麼,學長近來老是守著她是想要盯住她嗎?如果真是如此,可就真的有趣了。

  「甘拜下風。」上校將黑棋往棋碗裡一擱,大方地認輸。

  圍在後頭觀戰的幾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低呼聲,怎麼也不相信李傑生這種貨色竟能將身為棋類高手的上校打得落花流水,明明一開始他就是屈於劣勢,可誰知道才一眨眼竟峰回路轉,戰了三盤,上校連一點便宜都沒占到。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叫李傑生的傢夥,不管橫看豎看都不像個高手,真要說的話,他甚至也不像個刑警,就是個氣質溫潤的型男罷瞭了。

  「承讓承讓。」李傑生呵呵笑著,「上校,跟你下棋真有趣,改天有空咱們再玩,現在……學妹,要外出嗎?我可以載你一程。」他回頭,朝佟乃頊眨眼兼放電。

  他這一出聲,其他人才發現佟乃頊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他們的身後,嚇得眾人想裝忙碌都沒機會。

  佟乃頊雙眼似笑非笑地對上他,像是打量又像是暗自思索什麼,好一會才開口,「好啊,麻煩學長了。」

  「走吧。」

  一上車,李傑生忍不住吹起了口哨,光是能充當她的司機,就能教他樂上半天,一整個奴性驚人。

  「學長不問我要去哪?」佟乃頊沒好氣地問。

  「對喔,學妹要去哪?」他開心得都忘了問。

  「兆盛大樓。」

  「喔……」他拉長了尾音,轉動了方向盤,直朝兆盛大樓的方向而去。

  「學長不問我去兆盛大樓要做什麼?」

  「事關你的委託者,我問了會侵犯隱私吧。」

  她微揚起眉,打量著他意味不明的笑,總覺得他像是隱瞞什麼,她卻一時還看不透,「確實是這樣,我是要將委託者委託的事件做個講解。」

  「嗯,我陪你一起去。」

  「學長,你又不是我的員工,不方便。」

  「我可以在門外等你。」

  「學長……」

  「相信我,有我跟著,對你而言絕對是好事一樁,辦完事情我可以順便送你回去,又或者是我們可以一道去吃午餐、看場電影。」

  採取緊迫盯人就是他的作法嗎?這方法不算聰明啊,學長怎會不明白?他不可能二十四小時盯著她,只要有機會,她能做的事可多了。

*             *             *

  一到兆盛大樓,就見外頭停了幾輛警車,佟乃頊神色不變地睨了眼還在哼歌的李傑生。

  「學長猜得到這是怎麼一回事嗎?」她冷冷問著。

  「嗯……這個嘛……」李傑生打著哈哈,就見剛好有員警押著人下樓,而帶隊走在最前頭的是位很眼熟的檢察官,「學妹,看起來是檢察官帶隊搜查,可能跟近來兆盛涉及不法內線交易有關吧。」

  「檢察官取得相關證據瞭?」她不怎麼相信,但眼前這狀況又讓她不得不信,因為被押解的人正是方仲和的妻子鄭雅文,兆盛的財務長。

  「證據一定有,看是用什麼方法找……」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他不禁道:「哎呀,她不是你的委託人嗎?你該不會是剛好要來找她的吧。」

  「學長怎會知道她是我的委託人?」她倍感詫異。那天鄭雅文到事務所時,臉上戴著大墨鏡遮去了大半張臉,他怎麼認得出來?

  「腳踝啊,她的腳踝我用目測大約在十八到十九之間,是能夠一手掌握的纖細。」李傑生對自己的眼力很有自信的,尤其是腳踝這個部分。

  佟乃頊眼角抽了兩下,不敢相信他竟光憑腳踝就可以認出人,「……她是我的委託人,但可惜我到兆盛不是要找她。」話落,她已經解開安全帶下車。

  李傑生也跟著下車,適巧檢察官也朝他的方向走來,與他一照面,便冷哼道:「幹麼,是來瞧我到底有沒有本事搜出證據嗎?」

  佟乃頊聞言,停下腳步望去,就聽李傑生道:「蘇檢察官,我知道你可以的,你的能力誰能懷疑?」

  「不是懷疑我的能力,你跑來做什麼?不是來盯梢的?」蘇沛漫瞇起艷麗的大眼,要是眼刀能殺人,李傑生早已被她片得屍骨無存了。

  「哪是,我今天只是送朋友到兆盛,碰巧而已。」

  「哪個朋友?」見李傑生用下巴努了努,她回頭望去,適巧對上佟乃頊的目光。「佟乃頊?」

  「蘇檢。」佟乃頊輕聲一喚。雖說不是挺熟,但好歹是她以往在市刑大時曾經合作過的檢察官,還是以刁鑽、強硬出了名的。

  蘇沛漫輕點了下頭,又瞪了李傑生一眼,走近他身邊時,用冷到極點的聲音道:「你好樣的李傑生,激將我來辦案,你倒是開小差把妹,我當初怎會以為你是男人中的男人,你說,我是不是該去找眼科醫生了?」

  佟乃頊驚詫的目光一閃而逝,不敢相信他每日閒散找她報到,結果私底下動作頻繁,她卻壓根沒察覺。

  「別這麼說,我還是男人中的男人,你也不需要找眼科,最重要的是我沒有激將你,是你剛好想辦這件案子,我只是給你指引了一點迷津而已,不用太感謝我沒關係。」

  蘇沛漫毫不客氣地呿了一聲,從他身旁走過。

  李傑生聳了聳肩,朝佟乃頊露出一記無辜的笑臉,「學妹,要我陪你上去嗎?」

  「不勞煩學長了,學長應該還有事要忙吧。」佟乃頊面無表情地說完,正要走進兆盛大樓裡,便見方仲和已經大步走來。

  李傑生一見方仲和,不由微瞇起黑眸,只因他瞧見了方仲和身上的黑氣。

  難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他垂眼忖著,只一會就堅定地告訴自己,不管他現在做的是對是錯,總比什麼都不做的好。

*             *             *

  回程,佟乃頊異常沈默,甚至李傑生提議一起用餐,她也沒拒絕。

  「學妹,你用這麼熱情的眼神看我,我會害羞的。」李傑生大口地享用平價牛排,還不忘朝她眨眼。「吃點東西吧,離午餐時間已經有點久,你應該餓了。」

  下午時分,用餐的人不多,店內播放著輕柔的音樂,給人幾分悠閒氛圍,然而佟乃頊卻絲毫沒有進食的慾望,只是靜靜地打量著李傑生。

  「學長,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能夠指揮檢察官大動作搜索兆盛集團內部的財務資料。」她知道他是個廣結善緣的人,在刑事局人緣好到沒話說,卻沒想到就連地檢署最難搞的檢察官蘇沛漫也與他交情匪淺。

  「學妹,你搞錯了,我沒那麼大的本事,只是剛好知道蘇檢正在追查一件嚴重超貸的土地開發案,這件案子和兆盛集團旗下的兆盛銀行有關,我就建議她從兆盛內部的財務狀況查起,可誰知道她那麼厲害,竟真的查出一些蛛絲馬跡。」他大口品嚐著牛排,一邊扼要講解著。

  她垂睫忖了下,「學長指的是去年聯城的超貸案?」

  「學妹真的很注意時事呢。」要不是手裡拿著刀叉,他是肯定要給她拍拍手的。

  佟乃頊皮笑肉不笑地抬眼,「學長,如果聯城超貸案能辦早就辦了,不會等到現在,事實上我認為,就算蘇檢想辦兆盛,恐怕也是徒勞無功。」

  「學妹很悲觀。」他忍不住嘆氣了。

  「我是實事求是。」佟乃頊笑得鄙夷,「在富商權貴的面前,司法只是掩護他們犯行的工具,這一點學長應該比我還清楚,就好比鄭雅文雖然被蘇檢帶回地檢署偵訊,但我可以篤定地告訴學長,今天晚上絕對會讓她交保候傳。」

  李傑生喝了口茶,頗認同地點著頭,「我想也是。」

  「既然學長早已經知道結果,為何還要硬幹?」她所認識的李傑生看似散漫,但絕對不是個笨蛋,他不會做對案情沒有半點助益的事,偏偏這件事很明顯是出於他的主導。

  正因為如此,她愈是想不透他一意孤行的動機。

  「也不算硬幹,很多事不去做、不去試誰知道結果?先做了再說嘛,況且這件事也不見得是徒勞無功,至少我會讓另一個人看見我的誠意。」

  「誰?」

  李傑生朝她笑瞇眼,帶著些許神秘。

  佟乃頊也不急,開始著手用餐,反正她也沒真的想從他的嘴裡撬出秘密,不過是隨口問問,當是閒聊。

  「去年自殺身亡的兆盛銀行經理遺孀。」

  佟乃頊品嚐了口牛排,肉澀帶筋,她對這等程度的肋眼感到失望,隨即將刀叉放下。

  「學長想藉由去年自殺身亡的陳經理一事開始著手處理兆盛,要找得到關鍵的證據,就能讓總經理方仲和伏法?不,那麼丁點程度的證據是沒有用的,學長應該也猜到了,但是這麼做可以讓方仲和暫時被收押禁見,對吧?」

  太令人憤怒了,她沒有想到李傑生竟然會尋求這種管道保護方仲和!

  去年自殺身亡的陳建剛,雖說是因為侵占公款畏罪自殺,但這種說法誰信?要說是被迫背黑鍋再被逼死,她還比較願意相信,然而這件事還真的以畏罪自殺結案,速度還快到令人難以置信,可見裡頭官商勾結的程度。

  那種視人命如草芥的傢夥,李傑生竟還無所不用其極的給予保護,簡直就是本末倒置!那個人渣根本就沒有被保護的必要!

  「學妹還真是清楚呢,認真要說的話,陳經理之死雖說是侵占公款,但他經手的放款公文,如果沒有上級的大印,那些錢是動不了的,就好比聯城開發案的超貸,沒有高層允許,誰敢私下放款?實際上陳經理之死和聯城開發案是相關的,除了時間點契合之外,我還大膽假設所謂被侵占的公款應該是進了方仲和的口袋,或者是用在關說上頭,我這樣推斷應該合理吧,學妹。」換句話說,從死者家屬身上下功夫,從電腦或手機裡頭多少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前提是家屬願意給。

  而他現在就在等,等家屬的聯絡。

  「學長,我勸你收手吧,聯城開發案牽扯到官商勾結,兆盛與其他兩間銀行願意超貸是因為有民代從中遊說,當然肯定也分到一杯羹,但不管過程,唯一能肯定的是這個案子再查下去,你跟蘇檢都會遭殃。」

  「學妹,怕熱就不該進廚房,怕死就不該幹警察這一行。」他雙手擱在桌面,上身微微前傾,「學妹,我要跟你證明,警界還是有真理的。」

  佟乃頊微愣了下,沒想到他竟還記得她說過的話,但是——「學長,你曾經懷疑過自己相信的公平正義嗎?」

  「沒有。」他毫不猶豫地道。

  「那就代表學長一路走來都還挺幸福的。」而她從來沒擁有過幸福。

  她從小父母雙亡,在親戚家中看盡人情冷暖,為了妹妹她咬牙忍下,只盼有一天能有個小天地,姊妹倆住在一塊。眼看著幸福才剛得手,卻是這麼短暫……她從來就不是聖人,學不會寬恕與原諒,她唯一懂的是……以牙還牙!

  「並不是喔,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因為欠下龐大債務被地下錢莊逼死,我是奶奶帶大的,可惜奶奶在我十一歲時就過世了,所以我被送進了育幼院,後來又輾轉被送進了寄宿家庭,住過一家又一家,最後考上警大,才終於有了我自己的家。」

  佟乃頊不禁沈默。她認識的李傑生是個愛笑之人,非常陽光非常樂觀,擅長混進每個小團體裡,所以她一直以為他的人生一定是一帆風順,沒想到背後有這樣的故事。

  以他這麼擅於察言觀色的性格,會換過一個又一個的寄宿家庭,就代表那些寄宿家庭是有問題的,每個人的身上都會因環境因人因言語因事件而產生大小不一的傷痕,沒有處理好的傷痕會在日積月累下發作,衝擊人格改變,可是她在學長身上看不見任何傷痕。

  「學妹,環境是影響人格的一環,但不是絕對的。」李傑生掛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彷彿曾經經歷的黑暗面侵蝕不了他半分。「趕快吃吧,還來得及再看一場電影,最近有一檔奇幻電影好像還不錯。」

  「太難吃了,我吃不下。」將牛排推開,她吃著服務生已經送上的餐後甜點。

  「那就交給我吧。」李傑生很大方地將她的牛排移到面前,大快朵頤了起來。

  「學長……」幹麼吃她吃過的!佟乃頊瞪著他,她不習慣與人共食,更無法接受有人吃她吃過的任何食物,就連妹妹和男友她都不能忍受,而他……算了,把他當成一條狗,為了不浪費食物,剩下的給狗吃,剛好。

  用過餐後,兩人上了車,佟乃頊繫好了安全帶,卻見李傑生壓根沒打算發動引擎,不由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非常專注,黃昏斜落的光線映在他立體的五官上,勾勒出令人移不開眼的俊魅。

  佟乃頊注視著,猛地回神,疑惑自己怎會瞧他瞧得出神,見他盯著街角一隅,她不禁順著視線望去,就見對角一家專賣3C產品的店門口,有兩個男人正坐在機車上交談。

  這有什麼好看的?

  她的疑問還沒問出口,耳邊已經傳來李傑生的聲音——

  「阿憲,整隊支援,地點就在……什麼?不用了,你趕緊帶隊過來,沿路我給你消息,如果有空順便通知偵三的阿震,動作要快!」

  話落,壓根不管包宗憲在那頭哇哇叫什麼,他已經掛掉手機,隨即朝佟乃頊雙手合十地道歉,「學妹,真的很對不起,這場電影先讓我欠著,改天我一定作陪!」

  佟乃頊好笑地看著他,心想她根本沒答應陪他看電影,不用說得好像是她要求看電影似的。

  「學長,那個人是通緝犯?」她問。

  「嗯,一個遭通緝的煙毒犯,偵三找他很久了,沒想到被我遇到,待會我打算跟著他,要是能一舉找到他的巢穴就好了,所以只能請學妹先下車了,我實在不該這麼做,可是……」李傑生,臉苦惱地解釋,雙眼又不住地盯著目標,神情極度猶豫,難以取捨。

  看在佟乃頊的眼裡,總覺得像是瞧見了一隻大型犬,猶豫著要跟著主人還是獨自去狩獵,想著,她不禁低笑出聲。

  李傑生怔愣地看著她的笑臉,和那一年他瞧見的笑臉是如此相似,教他不禁心旌動搖,怎麼也捨不得眨眼,想要將這一幕深深烙印在腦海裡。

  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笑,是專屬於他的笑容。

  察覺他的注視,佟乃頊驚覺自己竟然笑出了聲,隨即冷著臉解開安全帶,「學長,找到通緝犯是好事,但是要記得別再越區辦案或是不向上級呈報就獨斷獨行,小心又被記過。」

  「那點小事不重要,倒是你待會記得招輛計程車回去,晚一點我再到事務所找你。」李傑生本來還要再說什麼,但見目標已經開始移動,隨即朝她揮了揮手,將車開進了車潮裡。佟乃頊冷著臉站在路邊,想不通自己怎會如此失態。她不能笑,不該笑,也沒有資格笑。

*             *             *

  醫院。

  躺在病床上,右手和雙腳被包紮成像蛹一樣的李傑生,面對前來探視的好友們回以虛弱的乾笑。

  「你到底是要我講幾次?腦子裡到底有沒有裝東西?為什麼我說了那麼多次,你就沒一次能聽進去,每一次都要讓我被人釘得滿頭包?!」杜有為沈潛的怒氣在進入病房後徹底爆發。

  李傑生不禁暗嘆,早知道就假裝昏迷了。

  「老杜,事態緊急嘛……」他很虛地替自己抗辯。

  「緊急?你每次的說詞都一樣,要不要換點新的說法?你根本就不需要帶頭攻堅,這是可以等的不是嗎?瞧,你不但越區辦案,也沒先通報我一聲,搞得偵三那頭對我很不滿,上頭對我也不爽,再加上藥頭墜樓重傷,現在還在加護病房……你知不知道現在輿論是怎麼說的?」杜有為不吐不快,將滿肚子火全都發洩在李傑生身上。

  「唉,不都是老樣子。」不過是老調重彈,他都聽膩了。

  杜有為瞪著一雙虎眼,要不是看他身上有傷,他真想拖這傢夥起來單挑。

  「我去你的老樣子!輿論一面倒,就連上頭都不站在你這邊!」

  「無所謂啦,反正那百公斤重的毒品有抄到就好了。」記過對他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他早就見怪不怪了。

  杜有為罵人罵到嘆氣,抹了抹臉,走到一旁坐下。

  一旁被晾了許久的賀守必這才苦口婆心地道:「傑生,這次真的是你不對,你明知道他們手中有武器火力強大,你實在不應該攻堅,還為了救藥頭把自己摔成這樣,要不是你剛好掉在天井上……你要知道,我一點都不希望哪天在我的臺上解剖你的屍體。」

  李傑生嘴角抽了兩下,「守必,想解剖我還早得很,你不用太心急。」

  「說那什麼話?解剖你又沒樂趣。」賀守必笑咪咪地說著,大手悄悄地撫上他的肩膀,一路滑到胸口。

  「喂,豆腐吃得差不多了喔。」李傑生沒好氣地道。

  「當醫生的好處不就在這裡?」

  「你是法醫好不好!」不要說得好像準備醫治他。

  「你不知道法醫也是從醫學院畢業的嗎?」賀守必推了推金邊眼鏡。

  廢話!問題是他現在是法醫。李傑生悻悻然地想著,暗惱在場全都是損友的當頭,門板突地被推開,正想著會不會是親愛的學妹得知消息來探視他——

  「還好,還活著。」蘇沛漫鬆了口氣。

  「終於來了個還有人性的。」就說嘛,人性還是有充滿光輝的一面。

  「既然還活著,趕緊把陳建剛家屬手上的證據交給我。」蘇沛漫毫不囉唆,開門見山地討證據。

  李傑生苦著臉,忍不住懷疑人性其實是很黑暗的,「沛漫,你沒看見我的腿已經被包成蛹了嗎?」好歹等他能走路吧。

  「我不介意幫你推輪椅。」她勉為其難地道。

  「我介意!」

  「我不管,是你跟我說你還有一份未到手的證據,我才絞盡腦汁讓我的上司點頭答應搜索兆盛,你如果讓我做不出績效的話,你看我怎麼宰了你!」蘇沛漫冷艷的面容瞬間化為羅剎。

  李傑生無語問蒼天,他現在算不算是四面楚歌?

  「沛漫,好歹再給我兩天的時間。」至少等他能走動吧。雖然只是挫傷跟撕裂傷,但他現在被包得像是半個木乃伊,好歹同情他一下吧。

  原本他是打算到陳建剛家裡走一趟的,可誰知道冒出一個煙毒犯,硬是打亂了他原先的計劃。

        「不行,今天到兆盛查扣的資料根本派不上用場,我連要聲請羈押都不成,更可恨的是鄭雅文已經被交保了,我告訴你,如果不能打鐵趁熱,你就準備領死吧。」

  李傑生閉了閉眼,「老杜,我明天可以出院嗎?」

  杜有為雙手一攤,難得笑得愜意,「可以,你現在要出院也可以,但是外頭等著圍剿你的媒體,我不會幫你擋。」

  「傑生,別擔心,我可以幫你擋,你還可以住我家,有沒有很開心?」賀守必二話不說跳了出來。

  面對兩位好友充滿光輝的關懷與熱切,李傑生差點流下了男兒淚。

  老天,他還能怎麼辦?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21:33


  SHOW UP偵探事務所。

  孫韶儀臉色凝重地看著電視,壓根沒察覺佟乃頊已經走到身旁。

  佟乃頊瞄了電視一眼,撇了撇唇,只能說學長運氣不好。

  「韶儀,你的工作都處理好了?」

  孫韶儀嚇了一跳,拍了拍胸口,指著電視說:「怎麼辦,那個藥頭死了,學長被停職了。」

  「關我什麼事?」佟乃頊不解的問。

  孫韶儀張了張嘴,脫口道:「乃頊,你的心腸是鐵打的嗎?」

  佟乃頊笑了笑,「你今天才知道?」

  「乃頊……」孫韶儀一把拉住她,「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可今天被停職的是學長,更可憐的是他身上還有傷,這個決定對他真的太不公平了,他明明破了一件大案子,無功還領罰,這有天理嗎?」

  佟乃頊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早就跟他說過了,偏偏他那個人就是不聽勸,是他活該。」這個世界本就是如此,太多的框架磨蝕了所謂的真理,哪怕學長的作法確實是對的,但在體制裡,他就是錯的。

  最好笑的是,警界體制被扣上程序正義的帽子,有時就像是腳鐐手銬禁制了員警的手腳,無法動彈。

  對與錯的界線,在這個世界,已經模糊得教人摸不透了。

  「乃頊,你不去探視學長嗎?」

  「為什麼要去?」佟乃頊反問。他不在身邊纏著,對她而言才是好事。

  他鐵了心要用司法體制保護方仲和,所以她必須趕在方仲和被正式收押之前處理好私事,畢竟依他那種個性,哪怕被停職都不會放棄計劃。

  「乃頊,學長對你很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李傑生對她已經是近乎寵溺,把她當公主一樣照料。

  佟乃頊哼笑了聲,「我可沒拜託他。」得了,他對她好,每天溫情接送,說穿了不過是要盯著她罷了。

  他分明早就認定她是兇手,只是苦無證據逮捕她而已。

  而她,允許他的接近,也不過是想從中得知一些警方的消息,他們是各取所需,在彼此面前各自演出學長學妹的角色。

  忖著,沒來由的,她的心更冷了,冰凍得連臉上的笑意都褪去了也不自覺。

  「乃頊……」

  「嗨,學妹,介意扶學長一把嗎?」

  門口傳來李傑生如往常般的笑嗓,兩人同時回頭望去,就見李傑生拄著拐杖走得滿頭大汗。

  「學長,你不要緊吧?」孫韶儀沒多細想地起身扶他。

  「不要緊。」李傑生笑著,一拐一拐地走到客用沙發坐下,朝著佟乃頊招手,「學妹,有件事要你幫忙。」

  「鐘點費很高喔。」佟乃頊噙著失溫的笑朝他走去。

  「沒關係,學長口袋挺深的。」他朝她眨眨眼。「而且我覺得這件事學妹應該也會有興趣。」

  「什麼事?」

  「我要去陳建剛遺孀家中拿最後證物。」

  佟乃頊微揚起眉,笑了笑,「學長不是已經被停職了?」

  「停職跟我與陳夫人的約定是兩碼子事,她在看到檢調大動作搜索兆盛之後,決定將證物交給我。」李傑生笑瞇了眼。

  「到底是什麼樣的證物?千萬別又是白忙一場。」

  「不會,聽說是陳建剛在生前存取的一份資料,當初陳家人害怕遭到迫害,根本就不敢公諸於世,現在似乎見到一線生機,想替陳建剛平反,所以決定將證物委交給我。」

  佟乃頊聽到最後,連虛應的笑都懶得給了,「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學長要這麼做。」

  「這麼做可以將方仲和繩之以法,還被害家屬一個公道,有什麼不對?」他笑笑的反問。

  「繩之以法?學長,你是在癡人說夢嗎?對方是兆盛集團總經理,是在政商界都有深厚背景的人,你以為這麼做能讓他得到什麼判決?十年還是二十年?然後呢?犯後態度良好,積極配合警方,再向大眾道個歉,最終他的刑期恐怕連五年都不到,甚至他可以再找一隻代罪羔羊……學長,你這種作法並不是扼止犯罪,而是讓他有機會再度犯案,再次出現被害者!」

  她的情緒之激動,讓扶他坐下後就去茶水間的孫韶儀都忍不住探出頭關切。

  李傑生緩緩斂去笑意,正色道:「不會的,學妹,司法不會那麼輕易就放過他,哪怕他運用任何關係都不可能。」

  佟乃頊毫不客氣地哼笑了聲,「學長,清醒吧,司法已死,這一點曾經是執法人員的我再清楚不過,沒有人比我還要有更深的體悟。就好比你,你並非為了建功或陞官才去逮捕煙毒犯,純粹是基於你內心的公平正義而執法,可你破案建功後卻領了罰,你被停職、被輿論給妖魔化,本是罪犯的死者成了被害人,而你卻是執法過當的加害者……學長,你認為這樣公平嗎?」

  「學妹,我不在乎公不公平,我身上的傷是為了要救企圖跳樓逃亡的死者才受的,哪怕對方是罪人,但罪不致死,我該救卻沒救成,我內心愧疚,我並不認為輿論有說錯什麼,只是讓老杜難為,我比較抱歉。」

  「天真!他哪裡罪不致死?一個煙毒犯販賣毒品,你可知道他一年賣出的毒品有多少,會造成多少家庭破碎,又導致多少人為了買毒鋌而走險,甚至禍害更多無辜受害者,直接或間接地殘害了多少條人命?我不知道他的家屬怎麼還有臉控訴警方執法過當,他本來就該死,以一罪一罰來算,判他十個死刑都還不夠!」

  「學妹,現今的法律……」

  「完全不符合比例原則!更別提平等原則、誠信原則,這個社會已經陷入了惡性循環裡,惡人當道,司法還淪為庇護他們的工具,被害者與加害者的角色混亂,所謂的法則和程序正義全都是拘屎!在今天的事件裡,做了對的事的你卻被迫扣上大惡人的形象,在這種情況下,警方並沒有捍衛你,你的上司也沒有挺你,我忍不住想,學長還能待在警界,真是教我佩服。」

  李傑生聽完,原本緊攏的眉頭微微鬆開,唇角輕輕地勾起,笑得溫柔。

  「我說什麼可笑的話嗎,學長?」她冷聲問。

  「學妹是在替我抱不平嗎?」他笑問著。

  佟乃頊微瞇起眼,「學長想多了,我只是不小心把學長的事和我的過往重疊而已。」她需要替他抱不平嗎?他根本就是活該,她警告過他了。

  「就算是重疊,那也代表你是在替我忿忿不平。」他不禁笑咧了嘴,露出一口閃亮亮的白牙。

  她翻了個白眼,露出冰冷的笑,「如果學長這麼想會比較開心一點,就這麼想吧。」

  「我一定會這麼想,而且我現在開心得要命。」

  她無聲罵了句瘋子,回歸正題,「學長如果打算出發的話,現在可以走了,我晚一點還有事。」

  「那就麻煩學妹了。」

  「不客氣,計鐘點費的嘛,反正學長口袋夠深。」她皮笑肉不笑地丟下話,隨即起身往門口走。

  「學妹,你不扶我一把嗎?」他可憐兮兮地問。

  佟乃頊笑容可掏地回頭,「學長都能拄著拐杖跑到這兒,再拄著拐杖多走幾步也累不死你痛不死你,哪裡需要人扶?」

  李傑生苦笑著,只能靠自己拄著拐杖起身。

  端著茶水出來的孫韶儀,看著李傑生一拐一拐地跟在佟乃頊身後,不禁搖頭嘆氣,心想,怎麼乃頊就不信學長是真的喜歡她呢?

*             *             *

  離開陳建剛遺孀居住的大樓,才剛出大廳,李傑生已經氣喘籲籲,然而走在前頭的佟乃頊卻壓根沒打算扶他一把。

  她滿腦子只想著握在李傑生手中的證據——一張支票和一隻USB。雖然她並沒有看到USB裡頭的內容,但光是看李傑生的表情,她就猜得到裡頭儲存的恐怕是和兆盛銀行的不法資金動向有關。  

  如果真的和聯城案有關的話,一旦檢調上門,方仲和被約談之後,羈押禁見的機率會相當高,如此一來,她動手的機會就大大減少。所以,眼前她必須好好思考,從這一刻開始到檢調約談,她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用。

  「學妹……」

  後頭傳來李傑生非常虛弱的叫喚,她神色不耐地回頭,「學長,你就這麼點程度?當初你到底是怎麼跟國際刑警組織合作的?」

  「學妹,我當時沒有受傷。」他虛弱地替自己辯解。他現在就跟半個殘廢沒兩樣,同情他一點有什麼關係。

  「學長,你現在看起來狀況也很好喔。」她笑得很冷。

  除了臉色蒼白了點,走路有點搖晃,其他的看起來沒什麼大礙。不過再仔細一瞧的話,他痩了,很明顯的消痩,也不知道是他近日受傷,抑或者是那一直跪伏在他身上的玩意兒造成的。

  但那全都不關她的事,他要是在這當頭倒下,對她而言才是好事呢。

  「學妹,你有空應該去看一下眼科。」他今天出門前照鏡子,覺得自己像鬼一樣,憔悴得慘不忍睹。

  「放心,我兩眼裸視都是一點五,視力好得很。」

  待李傑生好不容易一拐一拐走到她身旁,她笑瞇了眼隨即又快步朝前走去,逼得他只能更努力地往前走,哪知道正準備要上車時,卻聽見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他順著聲音來源望去,就見大樓旁的巷子裡,有個衣衫不整的女孩子跑得踉蹌,後頭有個魁梧的男人狀似正在追趕她。

  「學妹,幫個忙!」他喊道。如果不是身體不便,他早就出手了。

  已坐上車的佟乃頊看著照後鏡,剛好瞧見女孩子已經跑到大樓正門的街上。

  「學長,我已經不是執法人員了。」大樓裡有保全,找保全不就好了,況且那個女孩子看起來也不是什麼善類,她沒有搭救的慾望。

  李傑生愣了下,隨後捨棄了拐杖朝女孩子的方向走去。

  佟乃頊回頭看了他一眼,唾棄他好管閒事的舉動,做人就非得這麼雞婆,明明身上有傷還想救人,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

  然就在她瞥見女孩跌趴在地,那個魁梧的男人一把揪起了女孩的長髮,她眉頭倏地一皺,再見李傑生一把抓住男子的手卻被甩開,滿是傷的身軀退了幾步勉強穩住……啪的一聲,腦袋裡善於計算得失的理智線猛地斷裂,待回過神時,她已經下車甩上車門,幾個箭步越過了李傑生,腳踩上大樓外的花壇,借力使力朝男人的胸口踹去。

  沒有防備的男人痛得鬆了手,狼狽地往後倒地,她卻壓根沒打算放過他,兩個大步踩上他的胸口,一腳踩在剛才揪著女孩長髮的手,另一腳則毫不留情地踹在胸口上,一下、兩下、三下——

  「夠了,學妹,再踹下去要死人了!」李傑生一把扯住她。

  佟乃頊開口要罵,卻聽見某種啃噬般的吊詭聲響,甚至隱隱聽見幾句低喃,她抬眼看著李傑生,視線越過他望向跪伏在他肩上的鬼魂,她清晰地看見鬼魂的長相扭曲而猙獰,沾血的嘴正咀嚼著,從嘴角滑落的碎末不知道是碎骨還是腦漿。

  「學妹,你怎麼了?」

  佟乃頊一時被震愕得說不出話,垂眼看著倒地不起的男人,再看向早已披上李傑生的外套,在角落裡瑟縮成一團的女孩。

  「學長,麻煩你報警了。」她抽出被他抓住的手。

  「放心,這附近有便衣。」他話才剛說完,就見對面店裡有人跑了過來,和李傑生寒暄了下,便聯絡員警到場處理。

  佟乃頊恍然大悟。原來陳建剛的家屬是受到警方秘密保護的,要是方仲和知道自己被檢調約談是因為陳建剛的家屬,肯定不會放過他們,一旦派人騷擾或什麼的,到時候埋伏的員警就會成為最有力的證人。

  一來可以保護,二來等著方仲和自投羅網,還真是一箭雙鵰的作法。

  「學妹,我們可以先離開了,這裡交給他們就可以。」

  佟乃頊收回思緒,看著他蒼白到已經發青的臉色,想起剛才古怪的現象,眉頭不禁微擰起來。

  「怎麼了?你是將剛才那一幕和什麼重疊在一起了?」他問著。

  她先是不解,一會才意會過來,「沒什麼,我只是看不過男人對女人使用暴力而已。」學長應該對她做過一番調查,自然會知道乃珍發生了什麼事,以為她是把那女孩的身影跟乃珍重疊在一塊。

  可是,她剛剛沒想起乃珍啊……

  「你願意出手,我很感謝。」

  「反正我剛好想揍人,我才應該感謝學長給我一個合法揍人的好機會。」她笑得冷冷的,回頭坐上車。

  「是啊,下手重了點,不知道他傷勢重不重?」合法揍人……他完全無法否認。

  「學長別擔心,我是為了救人,就算他真的被我打死,頂多是判緩刑而已。」待他上車,她發動車子,挑釁的笑了,「我說得對不對,學長?」

  李傑生還能說什麼,她字字句句都在嘲諷司法制度,偏他就是反駁不了,他疲憊地貼靠在椅背上,頭痛得連話都說不出口。

  還好,身上的傷足以掩飾他真正的痛處,哪怕臉色蒼白得要死,別人也會以為他是因為傷口疼痛所致,可實際上,他的頭像是要裂了一樣,彷彿有人拿著錐子插進他的腦袋裡攪拌著……

  「學長,你現在要去哪?」

  李傑生微張眼,就見車已經停在路邊,佟乃頊正面無表情地打量著他。

  不等他回答,她徑自問:「回家、刑事局還是醫院?」

  他虛弱地笑露白牙,「地檢署。」應該再跟她抬槓一下的,可是他已經痛到沒有多餘的力氣了。

  「應該去醫院吧,別讓我多繞路。」

  「也許……去你家休息一下也不錯。」他打哈哈。

  佟乃頊皮笑肉不笑,想了下才說:「剛才學長抓住我的時候,我發現了一個非常古怪的狀況。」

  「發現我帥得嚇人?」

  佟乃頊瞬間笑得極冷,「是啊,尤其當學長肩上的鬼魂開口說話,讓我覺得學長帥得更可怕了。」

  「說話?什麼意思?」雖然頭痛欲裂到教他意識模糊,但可以和他最愛的學妹聊案子以外的話題,再痛他都可以忍。

  「剛才學長抓住我的時候,我隱約聽見了伏在你肩上的鬼魂發出聲音。」當然,實際的狀況她沒必要跟他描述得太詳細。

  「他說了什麼?」

  「聽不清楚,但也許我們可以再實驗一下。」學長的臉色如此蒼白絕對不是因為身上的傷在痛,而是頭部,也許和那隻鬼魂溝通一下,可以找出問題所在。

  「怎麼實驗?」

  「讓我抓著你。」她試著往他的手腕一搭,看向他的肩部,隱隱約約聽見那鬼魂斷斷續續地叨念著模糊的話語,可不管她再怎麼專注地聽就是聽不懂,教她不由脫口問:「你為何要附在我學長身上?」

  李傑生先是瞅著她,然後視線緩緩地落在自己的左肩上。

  「是他欠我的……」

  佟乃頊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竟能與鬼魂對話。以往不管她怎麼做都沒用,沒想到不過是觸碰到學長就能聽見鬼魂的聲音。

  「你到底是誰?學長是刑警,他怎麼可能欠你什麼。」

  「他害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還禍延族人,我在地府數百年,終於取得令旗……我要他血債血還!」

  「數百年?」她吶吶地道,心忖這該不會是所謂的冤親債主吧?這種事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學妹,你沒替我轉播一下。」李傑生輕扯著她。

  雖說只聽她說了隻字片語,他多少能拼湊出一個輪廓,但還是聽她親口說出比較有參與感。

  佟乃頊沒理他,徑自又問:「他是怎麼害你的,你又要討多少?」

  那鬼魂咭咭的笑著,「太多了……上百條族人的命,我至少要討他個幾世,要他嘗盡痛苦離世……」

  「你!」佟乃頊瞪著他,卻見鬼魂蜷縮了起來,把頭埋進李傑生的後腦,像是無意再交談。

  「學妹,你們聊到哪了?」被晾了太久,李傑生好奇的問。

  佟乃頊抽回手,撇唇冷哼,「聊到你曾是個混蛋,害了上百條的命,結果人家死不瞑目,在地府耗了幾百年,就只為了跟閻王取令旗來跟你討債……學長,你上輩子是個大混蛋呢。」

  「是嗎?人嘛,總是要歷經大悲大痛才能大徹大悟,我肯定是最佳典範。」從一個罪犯變成一名刑警,瞧瞧他的進步有多大。

  「是啊,人家說是得令旗來討債的,你自個兒看著辦。」真希望他也能瞧見她所瞧見的,就不信他還能吐得出一樣的話。

  「什麼意思?」

  「冤親債主,聽過沒有?」

  「啊……真沒想過我會碰上這種事,但他要怎麼跟我討債,我又該怎麼還?」他辦案多年遇過不少光怪陸離的事,也曾聽前輩說許多不可思議的案情,但親身遇上,還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既然沒辦法,只好改天再算了。

  「學長,不好意思,這種事並不在我的能力範圍和營業範疇裡,所以我幫不上忙,學長可能要另請高明了。」她哼了聲,隨即又將車子緩緩朝前方駛去。「反正你也可以想像,既說要討債,大概就是要你落得跟他一樣的下場,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什麼的,但也有可能造成學長身上的暗疾。」

  說著,她想起他破案連連卻總是與陞官無緣,幹了十年的刑警竟然只升到一線四,該不會就是這位債主給害的吧?

  「這事不急,我倒是挺羨慕你能看見靈魂。」

  「這有什麼好羨慕的,我又看不見我最想看見的。」

  「你想見的都沒出現在你身邊?」

  佟乃頊思緒有些飄遠,隨口道:「我不知道……我找不到她,看不見她,我不知道她去哪了……」如果可以,她多想再抱抱她……下一秒,她甩開可能讓她軟弱的感情思念。

  「學妹,如果有天我也不見了,你會想找我嗎?」他啞聲問。

  看似調笑卻又正經的口吻,教她分了點心神瞟他一眼,就見他疲憊地靠在椅背上,臉色鐵青得有點可怕,額上青筋暴起。

  「學長,你要不要緊?」她沈聲問,總覺得他低垂的視線有些失焦。

  「我沒事,只是……」他想給她一記溫柔的笑,然而瞬間爆開的痛楚卻教他用力抱著頭,腦袋裡頭彷彿有千萬根的釘子不斷地戳刺,幾乎要壓碎他的腦,忍不住嘔吐起來。

  「該死!」佟乃頊低咒了聲,踩下油門。

  雖然她不是醫生,但這種狀況任誰也知道很不妙!

*             *             *

  佟乃頊靜靜地坐在病床邊,看著打著點滴尚未清醒的李傑生。其實她不需要待在這裡,甚至她可以趁他昏迷時偷走他身上的USB,但她什麼都沒做,只是替他聯絡了杜有為後,就坐在床邊等他清醒。

  她想,那是因為她是個行事磊落的人,不屑幹些偷雞摸狗的事,況且她也不是在照顧他,她只是在等他清醒,準備罵他幾句……

  正忖著,就見他濃密的長睫輕眨了幾下,那雙深邃的黑眸徐徐張開,一見是她,嘴角隨即漾開足以融化冰雪的春暖笑意。

  可惜,她的心是鐵打的。

  「感覺如何?」她皮笑肉不笑地問。

  「好多了。」李傑生神色未變地應著,哪怕他已認出自己身在何方。

  「醫生建議你住院治療。」她毫不客氣地直切核心。

  「不了,還有好多事沒做。」

  「我已經幫你聯絡杜副隊長了,他等一下就會過來。」

  「你幹麼聯絡他?」李傑生瞬間像隻鬥敗的公雞,臉色頹敗不已,起身就打算拔掉點滴,卻被她快一步阻止。

  「總要有個人來幫你辦理住院吧。」她強硬地按住他的手,用冷厲到極點的眼神逼得他乖乖躺下。「學長,你的狀況已經很糟了,醫生也毫不客氣地說,你現在是在玩命。」

  李傑生笑了笑。「學妹,誰來到這世上不是在玩命?我不是犯人,就算宣判我死刑,我也還有人身自由。」

  佟乃頊微微瞇起眼,隨即冷笑出聲,「所以,你根本就是很清楚自己的狀況,知道自己罹患腦癌,再活也沒多久的情況之下說你喜歡我,要我跟你交往?你根本是在耍我。」

  「沒有,我是真心的,真的喜歡你,很想跟你交往。」他由衷道。

  初見的第一眼他就喜歡她了,可惜他察覺得太晚,得知她有男友後,他才發現自己失戀,說來也是挺好笑的。

  「那你可真是自私,知道自己快死了還想找個人交往,你就沒想過你要是死了,被留下的人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你不會難過。」他笑露白牙,雖然臉色依舊灰敗,但至少痛楚暫時消失了,讓他整個人神清氣爽了起來。

  「這麼篤定?」

  「因為你不會愛我,因為你的心已經被仇恨給塞滿了,哪裡能留點空間給我。」

  佟乃頊雙手環胸瞪著他,沒料到他會在這當頭跟她揭底。

  「學妹,你的記憶是我最大的競爭者,而我永遠也贏不過你記憶裡的那些人。」他說得有些自嘲,帶著幾分淒涼。

  「明知道我不會愛你,為什麼還要纏著我?」

  「我只是不願見你一錯再錯……學妹,放下吧,也許你看不到你最愛的人的魂魄,是因為她已經放下。」

  佟乃頊聽完不禁掩嘴失笑,最終失控地放聲大笑。

  「學妹,你說我的身上附著冤親債主,那是因為極深的恨才會寧可受苦數百年也要取令旗跟我算這筆帳,所以你看不見——」

  「學長,你沒聽過什麼叫魂飛魄散嗎?」她笑得猙獰。

  「學妹……」

  佟乃頊深吸一口氣,啞聲道:「學長擔心自己就好,我的事我知道該怎麼處理,杜副隊長應該快到了,我先走了。」

  「學妹,執法人員知法犯法是罪加一等!」見她要走,他急聲喊著。

  佟乃頊回頭,給了他一記艷麗的笑,「學長,我已經不是執法人員了。」

  「學妹,我不想逮捕你!」

  「學長,要逮捕我之前必須先查出罪證,我可不認為自己犯了什麼罪,畢竟我只是跟他們做了一樣的事,一報還一報罷了。」話落,她頭也不回地離開病房,掏出手機撥出一通電話,一接通她便道:「鄭小姐,情況有變,我要改變計劃……放心,我答應你的就一定會做到。」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22:09


  門一開,佟乃頊朝開門的保全人員噙笑點頭,踏進玄關,走進方家的私人會館大廳,方仲和背對著她,正看著陳列櫃上的十字弓。

  「方總。」她輕聲喊著。

  方仲和緩緩回頭,朝另一頭的沙發一指,「坐。」

  她輕點頭,隨他走到沙發邊,待他落坐她才跟著坐下,一會便有酒保將兩杯飲料送到兩人面前,她暗自算著現場的人數有多少,隨時準備更動殺人計劃。

  待大廳裡只剩下兩人,方仲和才開口,「佟小姐,這一次多虧有你,否則我恐怕會來不及防備。」

  「方總客氣了,我也只是剛好得知消息,要夫人轉告一聲而已。」那日她聯絡鄭雅文,要她轉達方仲和,銷毀關於聯城案所有的對帳帳目,當然也包括海內外的帳冊,以免被檢調單位查出破綻,畢竟她並不清楚陳建剛留下的USB裡頭儲存的到底是哪些資料。

  而以方仲和謹慎的作法,想必也會請出有力人士強勢介入檢調調查,眼下距離那日已經過了近十天,檢調沒有進一步約談更沒有任何搜索的動作,那就代表檢調再怎麼積極,還是強不過關說的權貴。

  她說過了,在這些權貴富商面前,司法不過是掩飾不法的最佳工具。

  「只是……佟小姐怎會如此清楚警方的消息?」方仲和沈斂的眸色微微打量著她。

  「那是因為我正被擔任刑事局偵一隊組長的學長追求。方總應該記得我說過,我以前也是個警察,在警界多少有些人脈,想從中打探消息原本就不難,如今多了個學長幫我,更是如虎添翼。」從一開始接近方仲和時,她就沒掩飾過以前的職業,為的是得到他百分之百的信任。

  方仲和垂眼想了下,舉杯敬她,「說的也是,佟小姐面貌姣好,肯定不乏追求者,當初我那沒用的弟弟也是對你青睞有加,可誰知道他竟會……」

  「方總,不開心的事就別想了,雖說近來正值多事之秋,但只要方總處理得當,很快就會海閙天空。」她點到為止的笑容非常誠懇,舉杯敬他,「不過一直待在這裡,就怕方總會睹物思人,不如咱們換個地方好好喝一杯吧。」說著,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暗示意味濃厚。

  「聽起來是不錯的主意。」方仲和將她的手握緊,「你是個很有能力的女人,美麗又大方,如果你願意幫我分憂解勞,那可是我積了三輩子的福氣。」

  佟乃頊抿嘴笑得羞澀,內心幻化出的真實面容卻醜陋如惡鬼,正張狂地企圖吞噬他。「我哪裡有能力了,不過是替你調查令尊在外有無非婚生子女罷了,這麼簡單的事,隨便一家徵信社都能做。」 

  她會與方仲和搭上線就是起源於這樁小事,這事其實打一開始就是她策劃的,假藉方總裁在外的私生子身分投書媒體引起喧然大波,以方仲和的性子,勢必會請人調查,而她的事務所以保護委託人隱私為主打,在業界算是小有名號,才能教他命鄭雅文前來接線。

  「那只是小事,你日前幫我的才是大事,我總得要好好地謝你。」說著,擱下杯子拉起了她。

  「方總想好要去哪了?」

  「等一下去了你就知道了。」

  然,話才剛說完,就有保全進了大廳,低聲道:「總經理,門外有檢調人員說要找您。」

  方仲和愣了下,回頭看著佟乃頊,發現她也同樣的錯愕,他尚未想好要如何回應時,外頭已有人大方入內。

  佟乃頊不敢相信帶頭的竟是李傑生,後頭跟著偵一隊的警員和蘇檢。

  蘇沛漫走向前出示證件,「方總經理,不好意思,要麻煩你到地檢署接受偵訊,釐清案情,當然,你可以先聯絡你的律師陪同。」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方仲和皺眉。

  李傑生向前出示證件後,低聲解說著,「警方日前獲得一隻USB,內有一份影音檔,經解密後,發現是兆盛銀行經理陳建剛死前錄下的,裡頭出現方總經理以恐嚇威脅的方式逼迫陳建剛寫下遺言,還給了陳建剛一張支票的影像,警方認為此事與陳建剛之死有關,所以要求方總經理到案說明。」

  佟乃頊聽完,美眸死死地瞪著李傑生冷沈的面容。

  她已經無暇細想自己是被他陰了,還是他也不清楚USB裡頭儲存的是這個東西,她只知道,一旦方仲和被牽扯進殺人案,聯城案也會一併調查,那麼方仲和肯定會被羈押禁見,屆時再有力的權貴恐怕也關說不了。

  他就非得用這種方式破壞她的計劃嗎?明明就差臨門一腳了!李傑生彷彿可以聽見她內心的怒吼,抬眼對上她,淡淡地一瞥,隨即便調開目光。

  「方總經理,你可以聯絡你的律師了,然後麻煩你跟我們一道走。」蘇沛漫淡聲說。

  方仲和低咒了聲,隨即掏出手機聯絡律師,佟乃頊越過幾人身影鎖定李傑生,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即邁步跟在方仲和後頭。

  到了警局,方仲和在律師陪同下進入偵訊室,佟乃頊則聯絡鄭雅文找些有力人士,準備在方仲和偵訊後進行交保,就在講完電話後,眼角餘光瞥見李傑生端了杯咖啡走來。

  她收起手機,冷冷地注視著他。

  「需要咖啡嗎?」他輕聲問,指著一旁無人使用的偵訊室,「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到一旁聊聊。」

  佟乃頊不發一語,推開了偵訊室的門,往椅子上一坐,目光冰冷得嚇人,「看來是我錯估了學長,太小看你了。」

  「是我不好,如果我早點發現,你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他端著咖啡坐在她的對面。

  她哼笑了聲。「不管你有沒有發現,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就算是現在也不能。」

  「學妹,可以了,收手吧。」

  她冷聲拒絕,「不可能,學長,你儘管擋,但我會讓你知道司法已死,也會讓你明白這個世上沒有真理。」

  「學妹,就算殺了方仲和,你也無法改變什麼。」李傑生苦口婆心地勸著。

  當他瞧見沈潮輝殺了佟乃珍的案子後,他就直覺認為沈潮輝自殺身亡的方式透著古怪,再加上她成了連續三件相關案子的關係人,任誰都會察覺不對勁。

  「學長,你搞錯了,我沒打算改變什麼,我只是認為殺人者人恆殺之罷了,在漢摩拉比法典裡也載明『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道理,學長應該比我還清楚才是。」

  李傑生淺啜了口咖啡才低聲道:「司法會給予一個公道。」

  「哈,那是不可能的,就算被定罪,甚至判了死刑,法官也可能因為對方有懺悔之意、有教化可能改判為無期徒刑,又也許會因為什麼事遇到特赦,或者獄中表現良好改成了有期徒刑……學長,在司法案件上,蓄意殺人罪從死刑改判為有期徒刑的案例有多少,你知道嗎?」

  「學妹,犯罪者也是人,只要有悔改之心——」

  「犯罪者是人,難道被害者就不是人?被殺害的人就是活該倒楣嗎?」佟乃頊搶白道,「不要跟我談人權,當一個人蓄意犯案時,他就應該被褫奪人權,否則如何對得起被害者被剝奪的人權!」

  李傑生注視她良久,「學妹,人生本來就是來酬業的。」

  佟乃頊聞言,不禁低笑,「學長,有哪一項數據可以讓你這麼理直氣壯地說出這句話?虧你還是個警察,如果照你這種說法,每個人到這世上都是為了償還曾經欠下的什麼,這到底是什麼狗屁道理?」

  「酬業並不代表每個人都欠了什麼,而是應該更廣泛地指到這世上接受每一種課程和磨練。」

  「修完之後準備成仙嗎?不好意思,學長,我只是個凡夫俗子,你的說法太深奧,我聽不懂也沒打算懂,如果你想聊這方面的話題,那你可能是找錯人了。」話落她就準備要起身。

  「學妹,冤冤相報何時了。」

  佟乃頊睨了他一眼,「學長,不要跟我談因果,就講這一世,犯罪者必須付出代價,才能給予被害者一個公道。」

  「學妹,因果不是一種交易關係更不是對價關係,而是在於當事人的執念,只要你放下,所有的人都可以解脫。」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像是聽見天大的笑話,「學長,原來你對玄學這麼有研究,既然你這麼厲害,你應該先想法子處理一下你肩上的冤親債主才是。」

  李傑生閉了閉眼,「學妹,你就不怕會陷入無盡的迴圈裡?」

  佟乃頊低低笑出聲,「來呀,最好別讓我再遇到他們,否則我會再殺他們一次!」

  李傑生怔怔地看著她被仇恨腐蝕的猙獰臉龐,淚水瞬間模糊了他的視線。

  她有些錯愕,沒想到他竟會在自己面前毫不遮掩的落淚。沈默了半晌,她才啞聲道:「學長,沒什麼好哭的,當司法無法公正主持正義時,我不介意當個劊子手。」

  「你這只是在造自己的業,造未來無數世的痛苦!你明明就看見了我身上依附的冤親債主,為什麼你仍舊不信因果報應?」她的心已經扭曲到完全沒有挽回的可能,她絲毫不懂他的擔憂和恐懼。

  「學長,我不是不信,而是不服氣,別拿前世種種造成今世種種的說法企圖說服我,我只有今世的記憶,只有今世的痛,當然要在今世解決所有的恩怨。」說什麼今生受者前世因,誰知道前世是怎麼一回事,拿前世一筆勾銷今生怨,任誰都會不服氣。

  「你又怎麼算得清這前世今生的債?你就沒想過當你這麼做的時候,你跟那些你所厭惡的人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同,你千萬別拿那些雜碎跟我相比,在解決所有的事後,我會接受司法審判,幾個死刑我都接受。」

  「還真瀟灑。」

  「我早就沒有牽掛了。」在妹妹被淩虐至死後,她活著只為了報仇,只為了讓那些沒能被繩之以法的雜碎得到司法不能給予的審判。

  「那你事務所裡的那些夥伴呢?」

  「他們只是因緣際會跟我湊在一起罷了,就算沒有我,他們也可以在各領域活得好好的。」大夥都是成年人,不會因為失去老闆就得面臨世界末日。

  「好冷漠。」他笑著,淚水卻還是一直流。

  他流淚不是因為他懦弱,更不是為了她的無情,而是為了她一路變成無心無情的人而悲傷。

  「我一直是這樣的人,在我身邊的人都知道。」她從不掩飾自己的無情。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真的是個冷情無心的人,為何還是有人願意成為你的夥伴?你說過韋薇薇曾被你輔導過,難道你就沒想過他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跟著你?」

  「那種事對我而言一點都不重要。」她從不在乎別人的想法。

  「很重要!學妹,也許你只是無心的,但人都可能因為旁人一個善意的動作或一句話而改變,而你的夥伴必定是因為如此才願意跟隨在你身邊,甚至明知道你成了連續殺人犯卻還是默默支持你,甚至掩護你。」

  佟乃頊微愣了下。她從沒想過這種可能,更沒想過他們會傻得掩護她,「我的計劃天衣無縫,不需要旁人掩護。」

  佟乃頊瞪著他,一時間說不出話。她很清楚自己是個自私的人,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待人並不溫柔,她不懂怎會有人視自己如家人般保護……

  「你待乃珍,就像他們待你,乃珍出事,你會替她報仇,當你出事,他們會不會幫你報仇?這會不會形成可怕的因果迴圈?一個善舉可以導向和平,一個錯誤的引導則會陷入惡性循環,我知道這些事你從未想過,但是我請你不要辜負他們對你的疼惜。」話落,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片,在她面前展開,「這是那天在陳建剛遺孀住所外,被你搭救的那個女孩寫下的謝卡。」

  她垂眼望去,只見上頭寫著「謝謝你」三個字,字跡有些顫抖,她揣摩不出女孩寫下卡片時的心情。

  她曾收過謝卡,但卻連瞧都沒瞧過,因為她比較在意的是破案獎金。她要賺很多錢,才能不再讓兩姊妹分居兩地,她破案是為了自己為了錢,旁人的感謝或咒罵,她一直是無感的。

  「學妹,你說我前世一定是個大混蛋才會被冤親債主纏上,可那樣的混蛋在今生成了刑警,除暴安良、為民服務,算不算是另類的贖罪?我贖得很開心,我願意彌補我曾犯的錯,很開心還有贖罪的機會、有重來的機會,那些執迷不悟的罪人就算你不動手,在冥冥之中也有天道輪迴可以整治,你收手吧,算我求你了。」

  她微掀長睫,看著他蒼白無血色的臉,看著依舊跪伏在他肩上的冤親債主。她不懂,為何他都痛苦到這種地步了,卻還是勸她放下。

  「學長,別說了,去醫院吧,我知道你很難受。」

  「我難受的是你執迷不悔,我難受的是你不明白,就算你殺了他,你一樣不快樂,你的痛苦一樣不會消散。」他的氣息漸亂,卻還是執意勸說著,「我們有著相似的背景和心路歷程,我也曾恨過怨過,覺得憑什麼我要過得那麼卑微那麼忍氣吞聲,所以我在街頭鬧事,自我放逐,可我運氣好,我遇到了一名警大教授說服了我,改變了我的心態,報考了警大。學妹,當我放下恨,終於明白恨與怨才是一直阻撓我向前走的最大阻力,當我不再怨,我才看明白這世界還有許多美好。」

  佟乃頊直睇著他,咬了咬牙道:「學長,你就算說再多,都無法改變我的計劃……我找人送你去醫院。」

  她正要起身,卻被他緊握住手。

  「學妹,我這輩子唯一後悔的便是當初為何不橫刀奪愛。當你在市刑大破了案子時,我曾經想假藉恭喜之名接近你,見你身邊已經有人,於是我退出了,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我那時就該強力介入才是。」

  佟乃頊靜靜地看著他,回想那遙遠而模糊的時光,面無表情地道:「學長,不管是哪個時候,你都介入不了的,回不去的時光回想也沒有意義,去醫院吧。」

  「怎會沒有意義?」他緊握的手青筋暴突,「你笑了……笑得好開心、好美……你不知道我多想讓時間停留在那一刻,每當我累了倦了,我就會想起你的笑容,就會覺得我還可以再拚下去……我多想再看看你的笑容……可我卻無法讓你再露出同樣的笑……」

  李傑生的話音逐漸虛弱,佟乃頊眼明手快地摟住他,抱著已經失去意識的他,她瞪向在他肩上啃咬的冤親債主,「你滿意了?」

  「不夠……還不夠……」他笑咧著血盆大口。

  「混蛋!」

  就在李傑生被送往醫院沒多久,方仲和拒絕了夜間偵訊,不到一個小時,幾位有力人士直接向地檢署施壓,讓方仲和在接受偵訊不到兩個小時之後便獲得交保。

  佟乃頊和律師陪同方仲和回家時,她不禁想,這種結果恐怕是學長沒想到的,可事實上司法關說早已是見怪不怪的現象。

  「方總,你先去休息吧,我和林律師商討一下對策。」進了豪宅之後,佟乃頊邊說邊看了帶著保釋金接眾人回來的鄭雅文一眼。

  鄭雅文緩緩地垂下眼,直接進了房。

  「有勞你們了。」方仲和氣色灰敗地進了房。

  佟乃頊和林律師在客廳裡商討著方仲和目前的狀態該採取哪種防禦手法,大約一個小時之後,林律師帶著資料先行離去,準備召集律師團討論。

  晚上八點,佟乃頊坐在沙發上,喝完咖啡後,拎起包包徐徐起身,走近臥房時,門剛好打開。

  鄭雅文撫著腫起的臉走出來,佟乃頊冷冷看著她臉上明顯的瘀痕,低聲問:「他睡了?」

  鄭雅文有些緊張地點點頭。

  「你回房吧,剩下的交給我。」她正要進房卻被鄭雅文扯住,不禁好笑地問:「你不會事到如今打算反悔吧?你還想繼續過這種被人拳打腳踢的生活?」

  鄭雅文是她的共犯,是成功除去那些雜碎的功臣,因為鄭雅文可以給她其他人的行程,讓她有機會製造不期而遇,拉近彼此關係。而鄭雅文之所以願意幫她,是因為她們的利益一致,都想殺了方仲和,只是鄭雅文殺不了,所以由她出手。

  「不是,我怕你沒有辦法把他殺透,他……他會殺了我。」鄭雅文恐懼地說著。

  佟乃頊笑了笑,「放心,那是不可能的,你應該知道我想殺他已經很久很久了。」她佈局了這麼久,為的就是今天,任誰都阻止不了她。

  鄭雅文鬆開了手讓她進了房,走向大床,目光落在熟睡的方仲和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

  她哼著歌在床邊坐下,從包包裡取出童軍繩,用簡單的繩結綁住了他的雙手和雙腳,再從包包裡取出一把摺疊刀。

  銳利的刀鋒輕輕地落在方仲和的頸上,毫不猶豫往頸窩上一寸的位置刺入,刺得不深,卻讓吃下鎮定劑的方仲和猛地清醒,張口卻無法說話,想掙紮才發覺自己竟被綁住,他驚惶地看著坐在床邊的佟乃頊,腦袋一片空白。

  「不能說話,是吧?」佟乃頊笑著替他解惑,「那是肯定的,因為這個角度能夠刺穿氣管,這樣一來振動無法通過聲帶,你當然不能說話呀。」

  方仲和驚懼地瞪著她,哪怕手腳被縛還是企圖翻身,從另一側下床。

  佟乃頊輕而易舉地抓住他手上的繩索,扳正他的身子,湊近了他一些,「安份點,你要是亂動,不小心讓刀子刺得更深,那我不是沒樂子了。」

  方仲和的嘴張了張,臉上布滿恐懼。

  她噙著笑,替他撥開額上的瀏海,溫柔地道:「你是想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瞧你傻的,連為什麼死都不知道,但你別怕,我很清楚人體構造,我知道往哪個方向刺入可以讓你活多少時間,就像你弟弟,那十字弓是我算準方向射入他的喉頭,那個位置可以讓他很痛又說不出話,等到血淹沒了他的肺部才窒息而死。而你將會跟他擁有同樣的存活時間、同樣的死法,有沒有很感謝我?」

  方仲和不住地喘息著,眼淚從眼角滑落,嘴不斷地張闔著。

  「嗄?你要我放過你?怎麼可能,我等這一天等好久了……當你們一起欺淩我妹,我妹求饒時,你們放過她了嗎?當你們逞完獸慾,掐住我妹的喉嚨,她求饒時,你們放過她了嗎?當年你不肯放過我妹,如今怎麼還有臉要我放過你!」笑意瞬間褪去,她一把握住了摺疊刀,鋒利的刀刃往旁劃開了約莫五公分的傷口,方仲和隨即痛得雙腳不斷蹭動。

  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吼,「痛?你有我妹痛嗎?!她只是個剛畢業的大學新鮮人,她還有大好的將來,你們憑什麼這般欺淩她,甚至還嫁禍給我的男朋友,脅迫他自白後又殺了他,你們到底把人命當成什麼了?!」

  她握住了摺疊刀緩緩地轉著圈,方仲和發出了無聲的哀嚎,雙手雙腳不斷地掙紮著,她往他的胸口一坐,冷若冰霜的眉眼眨也不眨地瞅著他。  

  「如果你們不把人當人,那麼我也不會把你當人,我把你當成禍害世界的蟲子,我要慢慢地淩遲你,我要你在死前完整地嘗到我妹當初的恐懼和無助,我要你明白權勢財富都是一時的,在死亡之前,眾生平等。」方仲和瞠圓了眼,不住地踢踹著,直到他開始急喘,身體不受控的抽搐,佟乃頊才從他身上離開,垂著眼,看著他死亡的這一刻。

  驀地,一滴淚水猝不及防地順著眼睫滴落。

  啊……學長說對了,就算殺了方仲和,她還是不快樂,因為她失去的全都要不回來。可就算如此,她還是非這麼做不可,她無法說服自己放過他。

  從她開始計劃報復的那一秒開始,她就已經化身為鬼了。

*             *             *

  半夢半醒之中,李傑生的魂魄彷彿在遊盪似的,讓他怎麼也醒不過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衝出了迷障,驀地張開眼,就見佟乃頊坐在他床邊的椅子上。

  她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是一種終於解脫的笑。

  「……他死了?」他撐著虛弱的身體坐起身,啞聲問。

  佟乃頊替他倒了杯水,毫不隱瞞地道:「死亡時間是一月二十日晚間八點八分,很吉祥的數字,對吧?」

  李傑生沒有接過杯子,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她。

  「等一下我會去自首,只是在這之前想來看看學長。」

  李傑生垂下長睫,內心五味雜陳,「媒體沒有動作嗎?」他喃喃的問。

  「有,但也許是因為學長昏倒被送進醫院,沒人給媒體們一個指引,所以慢了半拍,我剛才來時瞧見新聞快報,直指有幾名立委向檢警高層施壓,目前地檢署打算再次傳喚方仲和。」她坐在床邊,硬是將杯子塞入他手中。「學長的心思果然夠縝密,竟想到要利用媒體。」要不是她鐵了心,恐怕又要再被學長陰一次。

  李傑生臉上難得沒有半絲笑意,臉色灰敗得像是隨時都會死去,過了好一會,他才啞聲開口,「我一直想阻止你,從我發覺你被牽扯進方仲與的案子時就想了,如果第一個案子發生時就是我接手的話,也許一切就會不一樣……」可偏偏那時他因為健檢有異被迫住院檢查,兩人就這樣錯身而過。

  冥冥之中彷彿有一種定數,不管他多想要改變,卻怎麼也改變不了。

  「不可能的,學長。」她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學長不明白那一年我心裡受到多大的衝擊,不懂我對這個世界有多失望,如果不將那幾個人正法,我死都不會瞑目。」

  「學妹……」

  「學長,雖然多說無益,但你想聽我的自白嗎?」

  看著她如釋重負的笑臉,李傑生輕輕地點了點頭。

  「其實學長說得很對,我是個天生涼薄的人,我對旁人沒有半點同理心,這與我成長的環境無關,是從我有印象以來就是這麼自私的性子。

  「父母離世之後,我和妹妹無法被同一個親戚給認養,所以我急著長大,想要有基本經濟基礎,所以我才挑選了不用學費的警大就讀,畢業後分發到市刑大偵查隊後,我分析了當時隊上所有的案子,專門挑選破案機率低但獎金高的來辦,只要可以讓我賺到獎金,我才不在乎被害家屬的感謝或被告家屬的咒罵,我只想要趕緊將乃珍接到身邊一起住。

  「終於,乃珍大三的時候,我們姊妹團聚了,乃珍大四那年我和沈潮輝成了男女朋友,潮輝其實是個很好的人,而我跟他交往是因為他是銀行專員,擅於理財。」

  聽到這裡,李傑生露出莞爾的笑,「我讀錯科系了。」

  佟乃頊笑了笑,垂斂長睫,眸色漸冷,「三年前乃珍畢業,潮輝好心開了後門讓她進入兆盛銀行,誰知道會遇到那群人渣,就在乃珍上班的第四天,下午近五點的時候,我收到了潮輝的簡訊,上頭寫著他對不起我,但要我相信他,乃珍真的不是他殺死的……」

  說到這兒,她噙笑抬眼,「學長,潮輝是個很喜歡開玩笑跟惡作劇的人,但他知道我不喜歡,所以從來不會對我這麼做。當我收到那封簡訊時,我多麼希望那只是很可惡的惡作劇,就在我離隊去找他時,大隊長打了電話給我,要我到一家汽車旅館支援,我到場時,轄區員警已經拉起封鎖線,救護車在外頭待命,我剛要進房,就瞧見被抬上救護車的死者的鞋子……那是乃珍畢業時我送給她的鞋子……」

  李傑生深吸了口氣,輕握住她的手。

  「法醫解剖判定乃珍生前遭受多次性侵,身上有掙紮及被毆打的痕跡,而最終的致命傷是頸部的勒痕造成窒息。另一名死者是潮輝,驗屍報告上說他是吞藥自盡,可是他胃裡頭被驗出的鎮定劑根本不到致死量,反倒是他的鼻腔裡被驗出氰化鉀的殘留粉末,我跟大隊長要求接辦此案,但是很快的,上頭受到施壓,這個案子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就以潮輝性侵乃珍,失手殺人後畏罪自殺結案……」彷彿那些痛苦又再一次逼到眼前,讓她不自覺地顫抖著。

  「那些我都知道,你不用說了。」李傑生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她深吸了口氣,繼續道:「之後,法醫室的報告被銷毀,我手機裡的簡訊無法成為重啟調查的關鍵證據,我不死心繼續往上查,發現竟是方仲和兄弟和林博源、郭豐安四人輪流性侵了乃珍,再把罪推到舉薦乃珍進公司的潮輝身上。於是我想盡辦法錄到他們自白的錄音檔,想著總算能要求重啟調查,但我的上司卻要我保持緘默,甚至毀了那段錄音……

  「學長!就算我並不是抱持著除暴安良的信念成為執法人員,但至少我從未愧對自己,可是我的上司卻解除了身為執法人員的我該去進行的勤務,甚至打算在我身上強扣罪名,警告我不準再提起這件事……學長,我身為執法人員卻無法替我最親的家人還原真相,甚至還被上司威脅,這不是太可笑了嗎?」

  李傑生無法言語,只恨自己當時為何要放棄得知她的消息,如果他在第一時間就知情,至少還幫得上忙,就不會演變成如今這樣無法挽回的結局。

  佟乃頊抬起殷紅的眼,指著胸口,「學長,在那一刻,我的內心生出了鬼。」

  「學妹……」他知道她是因為內疚自責和對警界的鄙夷,才長出了滿身的刺,對每個人都劃下了界線,對旁人淡漠,對自己無情。

  她完全沒發現,她一直在苛待自己!

  「我離開了警界,開設偵探事務所,從最簡單的徵信開始做起,在業界稍有口碑之後,我統合了所有關於方家的消息,然後以方總裁私生子的名義寄了封信給方總裁,引起了方仲和的不滿,託人牽線讓他找上我。我曾經想過,我和乃珍的容貌有幾分相像,名字更容易引起聯想,要是他懷疑了我該怎麼應對。好笑的是,他根本不記得乃珍,看到我的名字也沒有任何反應,他們用那麼殘忍的手段殺害了我的妹妹,卻沒在他們的心裡留下絲毫痕跡,那時我就知道,我的計劃是對的。」

  她稍稍推開他一些,端坐在椅上。「我從郭豐安先下手,用我的美色稍稍誘惑他,就如學長說的,他的死亡是加工的,我趁他不備將他推下樓,卻給他一線生機,讓他在樓緣掙紮到無力才墜落,至於林博源就如你跟我所說的方式殺害了他,離開之前你調低空調的溫度和設定,讓法醫在驗屍上產生死亡時間的變化。」他淡淡地接下她未完的話。

  佟乃頊直睇著他半晌,露出苦澀的笑。「說來是我運氣好,要是學長早早接下案子的話,我恐怕沒機會殺了其他人。」

  李傑生笑得無奈,只能說也許一切都是註定。在他眼裡,此刻的佟乃頊已經被層層的黑霧給包圍,她已經被死神纏上,他卻不知道是何時何地,甚至無力阻止。

  「至於方仲與,我假裝要替他慶祝生日,早早潛入私人會館裡給他一個驚喜,我在他的飮料裡加進FM2,在他睡著後喂他吃下毒品,再趕赴方仲和的約,三個小時後,方仲與清醒時我人已回到現場,可對他而言,時間經過只是一眨眼,再加上毒品作用,我在現場施放的蛇信聲就足夠讓他產生許多幻覺。」

  聽她說完,他就在腦袋裡勾勒出完整的過程,「然後你引導他胡亂射箭,造成有可能使箭反彈的軌跡之後,你一箭要了他的性命。」  

  佟乃頊淺淺噙笑,沒頭沒尾地道:「蛋糕被我吃掉了,學長猜對了。」

  李傑生聞言,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至於方仲和的事我就不多說了,橫豎再晚一點,檢調上門押人時就會發現他的屍體,而我待會就要去自首了,剩下的我會告訴檢察官。」

  「你真的會去自首嗎?」

  她頓了下,揚笑道:「學長不相信我嗎?我敢作敢當,殺人償命是天經地義。」

  李傑生瞇起了眼,見她幾乎被黑影徹底籠罩,他啞聲問:「學妹,你明白什麼叫做死亡嗎?」

  她佯裝苦惱地想了下。「死亡是消失,就這樣。」

  「沒有消失,因為活著的人還留著記憶,活著的人會不斷地思念,活著的人……」他驀地哽咽得說不出話,「學妹,不準自殺,不準棄我而去……不要讓我在沮喪失意時,找不到方向……」

  佟乃頊緩緩地吸了口氣,硬是將眸底的淚給逼了回去,「學長,我們在錯的時間點相遇,也許是因為我們的緣分只有這麼多,又也許今生的牽扯多了,在來世裡,我們的緣份會多一點吧。」她抿了抿嘴,揚笑道:「學長,其實你真的很帥,由內而外的帥,如果我在對的時間遇見你,我一定會愛上你。」

  「你過來……」李傑生沙啞的喊著。

  「不了,時間差不多,我該走了。學長,你保重,再見。」再看他一眼,她堅定地邁開步伐,頭也不回地離開病房。

  來到地下室的停車場,坐進車裡,她沒發動車子,而是打開了包包,取出一包粉末。

  她該去自首,但她也清楚,就算她去自首也不一定會判死刑,如果不判死刑,對她和對被她所殺的人都不公平,所以這是最好的方法。

  唉,學長真是可怕,怎麼總猜得出她的一舉一動,是因為愛她嗎?真傻,她有什麼值得被愛的?她根本無法愛他呀……

  苦笑了下,她毫不猶豫地打開包裝,將白色的粉末全數倒進嘴裡,不過是瞬間,灼燒的感覺就從口腔裡蔓延到喉嚨,燒痛感引發強烈的呼吸困難,她暈眩到幾乎坐不住。

  「學妹!」

  車門被打開,她聽見李傑生的聲音,還未張開眼,就感覺背部貼進了溫熱的胸膛,輕觸她臉頰的手也十分溫暖。

  「學妹,你撐住,我馬上帶你去看醫生!」

  她艱澀地張開眼,瞧見他氣色灰敗得可怕,他粗喘著氣息,臉上滿是汗水,想抱她離開車內,卻又痛苦地托著頭,渾身不住地發顫。

  她想說話,卻只能發出吹笛般的聲響,她知道氰化物已經腐蝕了她的聲帶,而她吃下的量足以在三分鐘之內就要了她的命。

  這是她該承受的,她不後悔,可是學長……她親眼看著冤親債主啃蝕他的腦,眼看著就要咬斷什麼,她微顫著手想阻止,卻怎麼也動不了。

  「學妹、學妹……」李傑生毫不放棄,哪怕頭痛得像是要炸開了,他還是緊抱著她往車外退。

  佟乃頊勉力地張著眼,她從沒想過在她人生的最後,竟會有人如此地牽掛自己,更沒想過別人的體溫可以溫暖自己,他明明已是重疾纏身,卻還是想救她……多想罵他傻,可偏偏她的心又好暖。

  「學長,謝謝你……」她無聲說著,笑瞇了眼,淚水緩緩滑落。

  如果有機會再遇見他,她會愛他,好好地愛他。

  「學妹……乃頊?乃頊!」李傑生不住地拍打她的臉,想抱她去求醫卻力不從心,下一瞬,他彷彿聽見什麼斷裂的聲音,接著黑暗鋪天蓋地落下,他卻怎麼也不肯鬆開她。

  學妹……他一直很想救她,想讓她知道他有多喜歡她,終究還是來不及。

  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他?為什麼總讓他一再錯過,最終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

  給他一次機會吧,讓他回到一切的原點,讓他可以重拾她往日的笑容………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22:43


  李傑生被一股力道狠狠地拋出去,重摔在地,身體一陣劇烈疼痛,教他驀地張開眼。

  天色陰暗得像是隨時會降下大雨,空氣中瀰漫著刺骨的冷意,他不禁皺起了眉,正疑惑時,卻聽到——

  「你們瘋了嗎?!竟將皇上賑濟的銀錢糧物送到靖王府裡,你們到底知不知道這麼做會讓黃家和崔家兩族的人都跟著陪葬?愚蠢,荒唐!靖王與寧王爭帝位,你們竟蠢得爭著當人的棋子,害死自家人!」

  他抬眼望去,只見一個身穿官服的男人對著臉色蒼白的一男一女咆哮著,手則指著另一個男人,罵道:「趙義!這一切分明就是你策劃唆使,你從崔家得到不少,竟然還反咬崔家一口,崔家到底是哪裡對不起你了!」

  「崔大人言重了,我從崔家得到不少,崔家也從我這兒得到不少,咱們不過在商言商罷了,再說這事我也不過是提了個頭,誰知道大人兩個庶弟就興衝衝的表示要參與,我倒想問問大人,這崔府到底是怎麼對待庶子的,才會導致你兩個庶弟寧可玉石倶焚也不放過崔家?」趙義笑得一臉得意,見崔子仁似要動手,懶懶地開口,「得了,大人可要搞清楚我的身分,我是寧王最倚重的左右手,要是大人肯求我,也許不至於抄家滅族,還有條生路。」

  「我胚!我寧可死也不會求你這畜牲!」崔子仁朝他吐了口口水,「趙義,我就算死也不會放過你!」

  「你搞錯對象了吧,大人,真正的主謀是崔子信,他說你娘淹死他親娘,還百般欺淩糟蹋他,他恨不得黃氏一族皆滅,對不?崔子信。」

  李傑生一愣,驚覺趙義的目光竟與自己對上。

  怎麼回事?這不是夢境嗎?他不是一個旁觀者嗎?

  「崔子信!」

  正疑惑著,他已經被人一把揪起,被迫面對那張盛怒的臉,「你有恨有怨,可以衝著我和母親來,但你怎能讓全族人跟著陪葬?那是謀逆大罪,兩族人都逃不過,你可知道你身上將背負上百條的人命,那些人何其無辜!你要怎麼還、你要拿什麼還?崔子信,我不會放過你,我會化作惡鬼生生世世纏著你,要你血債血償!」

  不知為何,他莫名覺得心驚膽跳,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在心底綻開,竄至四肢百骸,他不認得眼前的人,也不是什麼崔子信,而且他人明明應該在停車場,為什麼會跑到這裡?

  思緒至此,眼前的畫面像是碎裂的玻璃般變得支離破碎,嚇得他猛然驚醒,大口大口的呼吸,卻止不住身上的顫意和吊詭的惡寒感。

  「二爺,你怎麼了?」

  二爺?他看向正撫著他胸口的小手,側眼望去,驚見一名女子竟坦胸露乳,嚇得他趕忙轉開眼,可偏偏另一頭也有兩三個赤裸的女子,正直往他身上貼來,而他身上……該死,他為什麼沒穿衣服?!

  這是夢嗎?那為何這些女子的體溫如此真實……

  「別碰我!」他揮開一雙雙不安份的小手。

  「二爺怎麼了?」

  「誰是二爺?」他粗聲問著。

  「你啊,崔家的二爺,崔子信……二爺還醉著嗎?」

  他呆住。崔子信?他夢境裡那個害死上百條人命的傢夥……這是怎麼回事?這裡到底是哪裡,他……到底是誰?

*             *             *

  秋初的風掃過濃密林葉,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響,讓篩落一地的陽光閃動著金黃色的流光。

  園子裡,桂花微吐芬芳,小巧的白色小花藏在枝葉裡,淡紫色的風鈴花倚在牆邊,一串串的隨風搖曳。

  她看著,嗅聞著,腦袋有些恍惚。

  視野裡的花草全覆上一層淡淡的金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熟悉的味道,不是花草泥土味,更不是陽光下或大雨後特有的氣味,而是一種沈澱在記憶裡的懷念,莫名教人內心激動,雙眼發燙。

  環顧四周,佟乃頊不禁想,為什麼她會在這裡?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她吃下了短短幾分鐘內就會讓人死去的氰化物,以為當她再次張眼時,迎接她的應該是未知的世界,豈料……眼前古色古香的建築確實挺有味道的,但絕對不是她想像中的死後世界。

  這裡到底是哪裡?垂眼看著身上精緻的粉桃色棉衫裙,彷彿走進了古代,教她怎麼也摸不著頭緒,她就坐在廊階上,看著這似曾相識的園子。

  過了好一會,有人從身後喚道:「宜冬,你這丫頭又偷跑來這兒打懶了不成?」

  那笑罵嗓音輕脆帶著溫潤,明明是第一次聽見,不知道為什麼教她心頭猛地一顫。 

  「欸,我叫你呢,難不成你打直背脊都能睡?」

  腳步聲接近,隨即有人從背後輕拍了她的頭,然後來到她面前。

  她的視線從下緩緩往上移動——女孩穿著一雙藕色的鞋子,同色長裙,淡黃色的短衫,腰間繫著寶藍色的腰帶,還掛了只繡袋,她纖痩,不高,巴掌大的小臉有著秀麗的五官,笑意揚在唇邊,小臉神采奕奕的。

  她不認識她,可是下一秒她卻哭了。

  「怎、怎麼啦?誰欺負你了,跟姊姊說。」宜春見豆大的淚水從宜冬眼中滑落,登時被嚇得慌了。

  佟乃頊雙眼眨也不眨,淚水像是決堤般狂掉,她甚至朝眼前的人伸出了雙臂,想討一個擁抱。

  宜春見狀趕忙摟住她,細聲安慰著,「怎麼了,快跟姊姊說,咱們才好想對策呀。」

  她無法說話,放任淚水痛快地流。

  有一種人,雖是初次見面,可身上就是有種懷念的氣息,像是熟悉了好幾輩子的家人再相逢,一見了面,封印在靈魂裡的記憶突然變清晰,重逢的狂喜幾乎快將人給逼瘋。她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她哭得像個孩子,彷佛彿要將累積多時的痛苦自責、憤怒怨恨給一併傾洩出來。

  「啊咧,怎麼哭成這樣,你……」宜春被她的哭聲給嚇得不知所措。

  「哎呀,這是怎麼了?」不遠處傳來另一個女孩的聲音。

  宜春看向廊道那一頭,趕忙朝正走來的宜夏和宜秋招手,「你們兩個可有瞧見人欺負咱們宜冬?」

  「沒呀,方才不是夫人說乏了要歇會,讓宜冬到廚房盯著晚膳嗎?」宜夏趕忙拉著宜秋走過來。

  「通常這時候宜冬都會到這兒發呆呀,咱們就是來找她的,難道說這期間發生什麼事了?」宜秋湊過來,輕撫著宜冬的頭,輕聲問:「妹子呀,說說,誰欺負你了,咱們跟夫人說去,絕對讓那人吃不完兜著走!」

  她搖了搖頭,說不了話,只是緊抓著宜春不放,下一瞬,眼前一黑,她厥了過去。

  失去意識之前,她不禁想,如果眼前這一切是老天賞給她臨死前的禮物,那麼她會很甘願的在黃泉裡為她所犯的錯彌補百年千年。

  乃珍……她唯一的妹妹,她真的沒想到兩人還能再見一面。當佟乃頊再度張開眼,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所處的房間,便聽見有人噙笑說:「宜冬,你總算是醒了。」

  她側眼望去,女孩有張圓臉,滿是討喜的笑,她雖不認識,記憶當中卻有這個人,她試探性地喚道:「宜秋姊?」

  「嗯?是不是渴了,要不要喝點水?」宜秋隨即起身替她倒來一杯水,「夫人讓人請了大夫來看診,大夫說許是近來秋老虎猛得很,才教你給悶暈了,夫人也派人去抓了幾帖藥,要你這幾日好生歇著,待你身子好了,得要好好謝謝夫人。」

  她坐起身,接過了茶水,淺啜了口便問:「宜春呢?」

  「你這丫頭,就只記得要找宜春。」宜秋撇撇嘴。

  適巧進門的宜夏聞言,不禁低笑著,「可不是,宜冬向來和宜春最親的呀。」她端著木盤走到床邊,「既然醒了,那就吃點東西再把藥給喝了,說好了,我可不是宜春,讓你喝藥還給你備糖飴,待會就算苦你也得給我全喝完。」

  直啾著宜夏那張看似冷漠的臉,可她知道宜夏是個古道熱腸的人,府裡只要有人請託,她就會東奔西跑地替人張羅,而宜秋雖有張娃娃臉,性情卻最是俠義,看不順的看不慣的,她是心直口快誰也擋不了。

  而宜春是府裡的和事佬,手段最為圓滑玲瓏,從不得罪人,也是夫人最倚重的大丫頭,在府裡的地位僅次於夫人的心腹陳婆子和管事娘子劉氏。

  記憶,只要她肯想,就會從腦袋裡的每個角落跑出來,彙整出精密的資料。

  這是怎麼回事?明明是不相識的人,她卻熟記關於她們的一切,彷彿腦袋裡承載了兩世的記憶,教她頭昏腦脹的。

  「怎麼了,頭又疼了?趕緊吃點東西喝藥吧。」宜夏使了個眼神,讓宜秋搬了個矮幾往床邊擱,木盤一放便立刻逼她用膳。

  她腦袋混沌地邊吃邊想,覺得老天給她的死前大禮也太大了些。很明顯的,她不是為了見乃珍最後一面而來,更準確的來說是宜春,宜春是乃珍的前世,雖然毫無根據,但她就是如此堅信,而她的前世便是宜冬。

  可為何老天要她重回前世?就算人生要重來,也該是在今生,怎會跑到前世?

  她食不知味地用完膳,一口氣喝完了湯藥,宜夏和宜秋被她豪氣的動作給嚇著,宜秋忍不住調侃,「唉唷,我的好妹子病了一場竟然轉性子了,以往喝藥總要人家三催四請的,今兒個可大氣了。」

  她睨了眼,噘了噘嘴,「我要是不大氣點,一會你們就會到宜春面前說我不知好歹,宜春又要數落我了。」

  「哎呀,你病得可真好,一整個轉性了,早知如此,你就該早點生病。」宜夏忍不住道。

  她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想知道宜冬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可偏偏她就是記得一清二楚,一言以蔽之,宜冬就是個被寵壞的小丫頭,比乃珍還不如的任性小丫頭。

  真是太不像她了,她的前世怎會這麼任性?喔不,一生都還未走完,肯定是後頭遇到什麼事大徹大悟了……思及此,她頓了下,因為她的腦袋裡找不到今日以後的記憶。

  這也太古怪了,她記得截至目前為止的所有事,卻沒有今日以後的記憶?是因為她半路被送到此嗎,抑或者是今日以後的記憶是有可能更動的,才會消失不見?

  換句話說,她往後的一舉一動都會牽扯到後頭的歷史變動,難道這才是老天將她送到此的真正用意?

  可是要改變什麼?她一點頭緒都沒有。

  「宜冬醒了,你們怎麼沒告訴我一聲?」門一開,宜春手裡拽著一個油紙包跑了進來,一見宜冬清醒,沒好氣地叨念著。

  「你不是在夫人那兒嗎?總不好咱們四個都窩進房裡吧,再說宜冬也不是什麼大毛病,養個幾天就好,你這麼緊張幹麼?」宜秋反問。

  「哈,我知道,你肯定是知道宜冬要喝藥了,趕著替她送糖飴,可惜啊,晚了一步,你要是再早一點,就能瞧見宜冬豪氣喝藥的模樣了。」宜夏打趣道,站起身好讓宜春可以坐到床邊。

  「宜冬,你把藥喝下了?」宜春驚喜地瞥了眼木盤裡的空碗,坐到床邊輕摟住她,「哎呀,我的妹子真的長大了,喝藥都不需要糖飴了。」

  宜冬雙頰微微發燙,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可偏偏在這裡,她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接受寵愛好像是應該的。

  「呋,都多大的人了,喝藥還要糖飴,就只有你才這般奢侈,只怕親妹子也不見得這般得你疼。」宜秋想說的是都是下人,哪有這般嬌貴,糖飴這種東西可是要花去她半月的月銀呢。

  「吃味了?喏,都是妹子,來來來,大夥分著吃,我還得回夫人房裡,這兩日又風又雨的,夫人的腳疼得緊,我得趕緊回去替她揉揉腳。」將油紙包遞給了宜冬,她轉頭又吩咐著,「宜夏,宜冬得要養著,幾日不能輪值,下半夜就給你輪值了,你先去歇著吧。」

  「知道了,你趕緊去,要是夫人找不到你可就不好了。」宜夏擺擺手。

  宜春笑睨她一眼,回頭又摸摸宜冬的頭,「宜冬,要是哪兒又不舒服就跟宜秋說一聲,現在趕緊歇著。」

  「知道。」說是這麼說,她的手卻像是有自我意志,拉住了宜春的袖角。

  「哎呀,這是怎麼了,還撒嬌了呢。」宜秋湊在宜夏耳邊大聲說。

  「知道、知道。」宜秋學著揪住宜夏的袖角還不住地搖擺著身子,將三歲娃執拗的模樣模仿個十足十。

  宜冬很想放手,可偏偏自己真的像足了十五歲的嬌貴娃兒,手就是放不開,真是……丟臉啊。

  「你們兩個玩鬧夠了。」宜春撇撇嘴,輕拍著宜冬的手,「不怕,姊的身形是不高,但天塌下來還有姊頂著,你儘管歇著,姊一會就回來,回來就立刻來看你。」

  這下子,宜冬不放手都不成。

  待宜春一走,她又被宜夏和宜秋給笑了一陣,她壓根不介意,橫豎失而復得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怎麼笑都可以。

  當妹妹很好呀,可以被疼著寵著,可惜在今生,她這個姊姊當得不夠好,才會害她受盡欺淩……她腦袋突地閃過一道靈光,想起了學長說過的因果關係,難道在這一世裡只要改變什麼,就可以讓乃珍避開惡運?

*             *             *

  陰氣逼人,這是宜冬踏出僕房後的第一個感覺。

  三天前她待在這園子時,明明是陽光四射的,怎會才相隔幾日就陰暗成這種地步?

  「宜冬,別發呆了,趕緊將茶端進去。」宜秋經過她身邊時吆喝著,「今天大爺回京,夫人可是盼得很,一顆心拽得死緊,你要是在這當頭又發起愣來,惹得夫人不快,到時咱們可救不了你。」

  「知道了。」她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宜秋,有沒有差人去瞧瞧大爺進城門了沒?」宜秋才剛跨過門檻,管事娘子劉氏便揚聲問。

  「有,童管事親自去了呢,一會就會有消息的。」宜秋將裝盛茶點的木盤遞給了劉娘子。

  「夫人可聽見了,童管事都親自去了,一會就會差人報訊的,大爺差人帶了信,說今日回來那就肯定是今日,大爺定是惦記著夫人,趕在夫人生辰前回京,陪夫人過生辰。」見黃氏欣慰地揚笑,劉娘子將木盤擱在矮幾上,回頭接過宜冬手上的茶水。「宜冬,身子好些了沒?」

  「好多了。」她一抬眼,錯愕只在瞬間,隨即笑應著。

  鄭雅文……這輪迴真是有趣,想不到鄭雅文的前世竟會是夫人黃氏。彷彿就像是即時翻譯,當她看見前世相識的人,馬上就能認出來。

  「宜冬,過來坐會,身子才剛好些,別老折騰著。」坐在錦榻上的黃氏朝她招手。

  宜冬直睇著她,笑意依舊淺淡,「夫人想害我呢,要是大爺一會進門,肯定會訓我主從不分,那可冤了。」

  黃氏,崔府夫人,向來平易近人,對下人的管理還挺寬鬆,尤其對她們四個宜字輩的大丫頭疼愛有加。

  一直以來,宜冬也挺喜歡她的,但是現在,她不是那麼確定了。而這要怪就怪她可以看見鬼魂的能力也被帶到這裡來,教她驚覺黃氏身邊還挺熱鬧的,一整個魂滿為患,難怪陰氣逼人。

  「你這丫頭。」黃氏笑罵著,宜秋二話不說將宜冬推到她身邊。

  宜冬只好乖乖地讓黃氏抓著自己,垂著眼看著自己的鞋尖,卻見有雙灰色帶血的手從錦榻下探出欲抓住她的腳,她二話不說地跺了跺腳。

  「哎呀,拿喬了。」見她跺腳,黃氏佯怒罵著,將她拉到身旁坐下,「看來是把你給寵壞了,得找個人來整治你才成。」

  「夫人,要整治宜冬當然要找宜春。」宜秋在旁獻計。

  「宜春哪捨得整治她?」劉娘子倒了杯茶,恭敬地遞到黃氏面前,「宜春可是拿她當親妹子,疼她都來不及了。」

  「那倒是,依我看哪,等大爺回來,就讓你到大爺那裡學學規矩好了。」黃氏頗有深意地道。

  此話一出,宜秋不動聲色地看了宜冬一眼。

  宜冬二話不說就跪下,「夫人,千萬不要,大爺可厲害了,一聽他說規矩,我頭都疼了。」雖然她不是挺樂意扮醜,但非常時期有非常作法,配合演出是勉強可以忍受的。

  黃氏和劉娘子被她滿臉的驚嚇給逗笑,正當兩人掩嘴笑時,外頭響起了宜夏的喚聲,「夫人,大爺回來了!」

  聞言,黃氏急著要起身,劉娘子和宜秋趕忙攙起黃氏往外走去。

  宜冬呿了聲,慢吞吞地跟在身後,等到她踏出房門外,崔子仁剛好跨過拱門,大步走到黃氏面前,單膝跪下,上演著母子團聚的戲碼。

  崔子仁是崔府嫡子,也是黃氏唯一的兒子,崔府裡尚有兩名庶子和三名庶女,至於妾室則僅剩一位顧姨娘,就住在家庵裡頭,天天燒香拜佛,其他的姨娘什麼的,大概就是屋子裡的那堆魂了,這其中原由也就不用深究,大宅裡玩的手段不就是那些。

  要是光看表面,任誰也看不出慈祥和藹的黃氏有著蛇蠍心腸,對付姨娘的手段歹毒、不留絲毫餘地,以前的她似乎也沒發現。

  「宜冬,現在是發呆的時候嗎?還不趕緊去跟廚房說一聲。」宜秋見她面無表情地站在後頭,連忙催促著。

  她應了聲,快步朝廚房而去。

  崔子仁五年前登科,從庶吉士被外放到八雲縣那種窮鄉僻壤的地方當七品縣令,如今三年過去,考核不錯便被調回京,大夥都在說,這回肯定會留在京裡當個京官。

  不過這個人似乎不重要,因為他並沒有出現在她的今生裡,倒是鄭雅文的出現引起了她的興趣。

  如果這一世有鄭雅文,那麼方仲和呢?在命運牽繫的前提之下,那些人也會出現嗎?待所有飯菜都上桌後,黃氏一個眼神,讓身邊幾個丫鬟上前替崔子仁佈菜。

  「你一路趕回京城肯定餓了,趕緊吃吧,這幾道菜都是你最喜愛的。」她滿臉慈愛地說著。

  「母親,兩位弟弟呢?」崔子仁舉筷問道。

  站在黃氏身後的宜冬驀地微微皺眉,這嗓音極為熟悉……這一世原本就識得崔子仁,聲音當然不陌生,只是還有另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聽過。

  黃氏臉上閃過一絲鄙夷,「他們都有事忙著呢。」

  「難不成我不在京裡的這三年,他們都未曾做到晨昏定省?」崔子仁放下筷子,沈下臉色。

  黃氏輕嘆了聲,「他們都大了,有時手上有事忙著,幾日見不到人也是常有的,你也別怪他們,他們要打理那些莊子店鋪也不容易。」

  這話似是埋怨,可到最後又帶著緩頰的意味,教宜冬聽了不禁唇角微勾。

  瞧瞧崔子仁,臉黑得都快滴出墨了,她不得不說黃氏挑撥人的手法還挺不錯的,這種以退為進的作法,崔子仁那種死腦筋不上當才怪。

  只是鄭雅文這一世如此強悍,怎麼今世卻如此懦弱,成了家暴婦女?

  「夫人,二爺和三爺回來了。」外頭響起了宜夏的大嗓門。

  始終垂著臉的宜冬眉頭微皺,只因一股陰影快速蔓延到她腳邊,逼得她不得不抬眼,就見滿坑滿谷的鬼魂團圍著來人而入,她不由得暗自咋舌。

  拜託,客滿了,別再擠進來,很噁心!

  崔子仁回頭望向珠簾那頭的方向,不一會便有人掀簾走來,一見崔子仁便熱切地喊道:「大哥,你可總算回來了,這次應該會留在京裡了吧?」

  先進門的是崔府三爺崔子俊,一臉奶油小生樣,一進門就熱絡地坐在崔子仁身旁。宜冬輕呀了聲,這不就是方仲和嗎?嫡母庶子轉世卻變成了夫妻……好可怕的因果。

  「子俊,你是不是忘了什麼?」崔子仁沈聲道。

  崔子俊眼色極好,大哥這麼一提點,他隨即起身恭敬地朝黃氏行禮,「母親,兒子回來晚了,還請母親見諒。」

  「說那什麼話,你天天早出晚歸的,有時忙到連家都歸不得,我怎會怪你。」黃氏表面上是憐惜他事務繁忙,可在場的任誰都聽得出來,她是拐彎抹角地嘲諷他夜宿花街柳巷。

  崔子俊臉色壓根沒變,笑道.?「母親不怪兒子就好。」話落,又親熱地落坐在崔子仁身邊,「大哥,我聽大房伯父說你這回考核相當好,該是會留在京裡才是,說不準會跟爹一樣進了都察院呢。」

  崔家是京城世族,族人大多在朝中為官,官銜雖不高,但不管文官武官全都是清流之輩,一律遵守著崔家族訓,絕不結黨營私。

  「天曉得,我明兒個才進宮。」崔子仁彷彿對未來如何安排沒有任何想法和意見。「你二哥呢?不是說回來了。」

  「二哥啊……」崔子俊低吟著,話未出口便響起了掀簾聲。

  宜冬直瞪著進房的高大身影,眼角嚴重抽動著。

  喂,崔家人專門把鬼魂當無形的隨從是不是,數量要不要控管一下!

  「大哥,母親,我回來了。」崔子信大步走到桌邊,朝兩人行禮。

  「方才就回來了,怎麼遲遲不進房?」崔子仁招呼著他坐下,沒打算輕易放過他。

  「這個……我剛才要進屋時,瞧張婆子像是身體不適,便要鋤田先背她下去歇著,所以拖延了點時間。」

  崔子信面貌俊朗,黑眸深邃有神。

  崔子仁打量了他好一會,才道:「三年不見,你似乎有點不同了。」 

  不是他要嫌棄這兩個庶弟,實在是他們從小就不學無術,對府內下人更是跋扈苛刻,曾幾何時在乎過下人的死活,更遑論要身邊的小廝將人背回房歇著。

  「大哥,二哥近來簡直像個大善人,上個月水豐城水患,牽連兩郡八縣,二哥還差人送糧送錢過去呢。」

  崔子俊皮笑肉不笑地說完,動筷用膳。

  「是嗎?如此甚好。」崔子仁滿臉讚賞地拍著崔子信的肩。

  「子信可得要將帳記妥,帳目要是對不上可就麻煩了。」黃氏呷了口茶,話裡話外皆是懷疑他在帳面上動了手腳。

  「我會的,母親。」

  宜冬直睇著崔子信那張再誠懇不過的臉,眉頭微微攢起。嗯……是她的記憶出錯了,還是崔子信演技大爆發,要不怎會與她記憶中的形象全然不同?

  她記憶中的崔子信和崔子俊根本就是一對狼子野心的敗類,在家中作威作福,在京裡橫行霸道,榮獲無賴之名,瞧瞧他們身後跟隨的無形隨從,很明顯就是他們多年的戰績,多輝煌啊,她都忍不住要為他們拍手叫好了。

  所以她想,崔子信的表現大概是為了下一個詭計鋪陳吧。

  耐著性子等到用膳完畢,宜冬和姊妹們收拾桌面,可誰知她一個沒踩穩,整個人就要往前撲倒,適巧崔子信和崔子仁出手拉她一把,才教她免於丟臉的境地。

  她站直身子想向兩位爺道謝,卻驀地聽見一句話——

  「就是他、就是他……」

  宜冬側眼望去,就見站在崔子信身後的鬼魂正喃喃低語著。

  她垂眼看著分別抓住她左右兩隻手的男人,先看向面無表情的崔子仁,再看向微微噙笑的崔子信。

  又是觸碰就能聽到鬼說話,這是巧合嗎?還是學長也跟著她一道來了?

  可如果真的是學長,為何她腦袋裡的「即時翻譯」沒反應?

  「宜冬。」就在她思索的當頭,宜春快步走到她身旁,先向兩位爺福了福身,才拉著她到一旁,佯惱斥著,「做什麼魂不守舍的,要是身體還有不適的話就趕緊回房歇著,別在這兒添亂。」

  宜冬愣了下,明白宜春是替自己解危,輕應了聲,收了碗筷便趕緊往外走。

  如果不是學長的話,那麼就是純粹他們其中一個有著和學長一樣的能力?或者她腦袋裡的即時翻譯不見得對每個都有效?

  如果真是學長,會是崔子仁嗎?所以她才對他的聲音感到熟悉?

  崔子信的目光緊盯著宜冬離去的背影,身旁的崔子俊訕笑著說:「哎呀,二哥這是怎地,這般盯著宜冬瞧,不怕惹母親不開心?」

  他神色不變地移回目光,「我是在想事情…….母親,鋪子裡還有些事尚未處理,我先回鋪子一趟。」

  黃氏輕點著頭,算是允他。

  崔子信起身離開,走在崔府的園子小徑,哪怕未著燈火,他也沒有走錯路。

  「二爺。」

  他略停下腳步,等著從一旁小徑走來的小廝。「鋤田,張婆子身子好些了嗎?」

  「找了大夫來看,說是年紀大了,好生養著倒不成問題。」鋤田跟在他身旁低聲說。

  「可抓藥了?」他大步往前走。

  「抓了,我讓張婆子身邊的麼兒替她熬藥。」

  「那就好。」

  走出崔府大門,鋤田忍不住問:「二爺到底在想什麼?以往二爺才不理睬這些下人的死活,怎麼如今對平日待二爺不好的下人這般寬厚?」

  鋤田真是想破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一個月前,他家二爺上花樓喝個酩酊大醉,清醒後就像是變了個人,本該天天上花樓尋歡的,可從那天起連一次都沒踏進去過,還日日巡鋪子進莊子,將底下的管事整治得服服貼貼。

  不只如此,二爺還特地差人去尋先前得罪過他的人的家人,原以為是要大幹一場,鬧個天翻地覆,誰知道二爺竟是挨家挨戶去道歉致意,該賠的該給的全都眉頭皺也不皺地同意,算是和解了。

  這簡直跟撞邪沒兩樣,他真的懷疑二爺被鬼給附身了,偏偏問什麼他都記得……唉,跟著性情大變的二爺,他真的很不適應啊。

  上馬車前,崔子信看他一眼,沒好氣地道:「哪天你要是病了,我睬都不睬你,你心裡作何感想?」

  「那不一樣啊,二爺,我可是從小就跟在你身邊的。」

  「跟在我身邊學壞的還敢說……」崔子信喃喃低語著。

  「嗄?」

  「沒事,到布莊吧。」

  鋤田應了聲,便趕緊策馬而去。

  崔子信坐在車裡閉目養神,怎麼也想不透自己怎會沒死成,反倒是跑到前世……雖然毫無根據,但他就是知道這是他的前世。

  他的前世是個大壞蛋,學妹說的一點都沒錯,準確到他欲哭無淚。

  在花樓清醒後,屬於崔子信的記憶逐漸回籠,甚至他是怎麼背上百條人命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他恐懼著那個自己。

  崔子信的恨與怨彷彿刻在他體內,和他過往的黑歷史幾乎引發共鳴,讓他在李傑生和崔子信之間拉鋸著,那個怨天尤人的自己彷彿要吞噬試圖擺脫過往的自己,每日每日都教他疲憊極了。

  他不知道老天讓他回到前世的用意,李傑生已經死了,改變崔子信對李傑生而言已經沒有意義,況且這裡沒有學妹。

  老天大概是搞錯了,他想去的是來世,而不是前世啊!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23:16


  就在黃氏生辰前一日,崔子仁被升為戶部給事中,消息一傳回崔府,黃氏開心地親自提筆加寫了幾張邀帖,差人快馬送帖。

  宜冬一得知這消息,不以為然地搖頭。生辰和嫡子陞官一併辦宴是好事,卻苦了她們這一票丫鬟,不過倒是可以趁這個機會確定學長是不是和她一併回到前世。

  如果崔子仁真的是學長,依他那種端正清高的性情,怎會在來世裡被冤親債主給纏上?還是說,在未來裡將會發生什麼事,導致冤親債主的產生?

  呿,她想這麼多做什麼,他到底是不是學長都不知道,何苦搞得自己頭疼?況且明天還有黃氏的生辰宴,她光是想像就覺得累。

  抱持著準備疲累的想法到了翌日,一如宜冬的想像,黃氏的生辰宴讓她的臉面無表情到了極點。

  雖說崔府算不上勳貴之家,但也是京城的世家大族,尤其族人多在朝中為官,再加上黃氏出閣前本為官家千金,所以與會的幾乎都是京官,而且人數超出宜冬的想像,讓她從早上忙到下午,連喝茶的時間都沒有。

  酉初時,賓客已經陸續進府祝壽,宜冬從外場忙到內場,之後又站在黃氏身邊充當擺飾人偶,冷眼看著府裡的庶女莫不討好地圍著黃氏。

  「母親,喝茶。」崔華端著茶送到她面前。

  「就你這丫頭貼心。」黃氏慈愛地拍拍她的手。

  「這都是女兒該做的。」崔華順勢佔住了離黃氏最近的位置,讓其他兩名庶女恨恨地瞪著她,卻不敢造次。

  在宜冬的記憶裡,庶女中年紀最長且已及笄的便是崔華,如今這般討好黃氏,說穿了就是盼著黃氏能替她安排一樁好姻緣罷了。

  只是看著崔華那麼賣力地撒嬌,她實在有點反胃。倒不是因為崔華表現太虛假,純粹是她認出了她是方仲與……輪迴因果好可怕。

  「夫人,娘家二爺來了。」婆子在門外喊著。

  黃氏喜出望外地擱下茶盞,朝三個庶女擺了擺手,「你們從梢間過去,到花廳裡去玩吧。」

  三名庶女面色變了變,還是乖巧地過了花罩離開。

  「姑母。」男人掀簾走了進來。

  「關元,過來過來,這都多久沒瞧見你了。」黃氏一見黃關元便熱切地招呼著。

  「都是侄兒的錯,這陣子一忙就少往姑母這兒走動,也不知道姑母的腰腿好些了沒,這紅蔘是跟大內尚藥局拿的,聽說行氣補血,給姑母補補身子。」黃關元走近,將木匣遞上。

  宜冬面無表情地接過木匣,拿到後頭讓宜夏記下。

  「不過是過個壽,怎好讓你破費。」黃氏嘴上叨念著,卻是笑得闔不攏嘴。

  「我就一個姑母而已,得珍惜著點。」黃關元在下位坐下,接過茶水後,又問:「關成他們來了嗎?」

  「來了,都去前廳了,你進來時沒瞧見嗎?」

  「沒瞧見。」黃關元頓了下,像是若有所思。

  「怎麼了?」黃氏不解地問。

  「沒什麼,只是聽說這一陣子關成他們和子俊走得挺近的。」關成、關昊是他的堂弟,向來是極親的,可近來也不知道從崔子俊那吃了什麼甜頭,與他生疏了些。  

  黃氏聞言,秀眉微微攢起,「好端端的,他們怎會跟子俊走得近?」

  黃家子弟在朝中雖非官居要職,但好歹都還是叫得出名號的官,如今竟和個京城無賴攪和在一塊,簡直是自貶身價。

  「不曉得,總覺得他們和在一塊神神秘秘的,我問了關成,他啥也不說。」黃關元揉著眉心。

  「知道了,這事我會差人注意。」

  「那就多謝姑母了。」

  「說什麼謝呢?往後子仁還得要你多照看。」

  「依我看,是子仁要多關照我才是,要是一個不小心鬧到皇上那兒,我這個戶部侍郎可吃不完兜著走。」黃關元打趣道。

  「瞎說,子仁那孩子沈穩剛正,就跟他爹一個樣,只要你不行差踏錯,怎會出亂子。」見黃關元意味深長地瞧著自己,黃氏便又添了一句,「當然,一點小亂子又會成什麼問題,子仁那孩子又不是不能商量。」

  「那倒是,子仁在官場幾年,也該看清時局,姑母也知道靖王待咱們黃氏一族向來不薄。」黃關元說著暗話,見黃氏明白地點著頭,隨即起身,「姑母,我到前廳去盯著,瞧瞧他們這會是不是又攪和在一塊。」

  「去吧。」

  黃關元剛出去,宜春適巧掀簾進房,「夫人,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戲班子也已在小南園裡備好了。」

  「好,這就走吧,別讓賓客等太久。」

  宜春和宜冬趕忙攙著黃氏起身,替她整好衣衫才往外走。

  一路上,宜春不住地對宜冬使眼色,宜冬視而不見地將目光移到一旁。

  不能怪她,她實在是累了,而且最氣人的是她必須守在夫人身邊,又男賓女客是分兩邊的,她根本碰不到崔子仁和崔子信,在她累得半死的情況下連一點情報都打探不到,自然別奢想她擺出笑臉。

*             *             *

  崔子俊在通往前廳的小徑上來回走,直到聽見腳步聲才轉過身去,一把拉住迎面走來的崔子信。

  「二哥,你到底是上哪去了?」

  「別拉著我,我今天很累。」崔子信沒好氣地道。

  「不拉著你,黃關成他們就要回去了。」崔子俊哪裡睬他,硬是拉著他往前廳去,「不說黃關成他們,今天母親生辰你竟然敢遲了,你就不怕母親心裡不舒坦?你知不知道今天大房、二房、四房的人都到了,黃家那頭也幾乎都到齊,你可是最後一個,你還真敢。」

  崔子信懶得吐槽,乾脆任由他拉著。

  真要說什麼敢不敢,他敢說崔子俊才是最敢的!這傢夥在外頭強行收租又苛刻莊戶,甚至強擄民女、結黨鬧事,最可恨的是這些事自己也有份!

  好不適應,真的好不適應,偏偏他無計可施,除了繼續善後他還能如何?總不能要他視而不見吧?噢,從警察變成罪犯,他內心萬分糾結。

  「快點,今天這事非要跟黃關成談妥不成,要不戶部尚書那頭要是怪罪下來,可不是咱們擔得起的。」話到最後,崔子俊還刻意將聲音壓低。

  「談什麼?」他佯愕地問。

  崔子俊回頭瞪他,惱意完全掩飾不了,「崔子信,你最近到底是怎麼了?京裡傳言崔家二爺轉性,從惡霸變成了善人,賑濟造橋,寬待下人,就連莊戶都教你給減租了……你到底是在玩什麼把戲,好歹也先跟我通一下氣,要不咱們這齣戲要怎麼演下去?」

  崔子信微揚濃眉,「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用意,往後你會明白的。」

  事實上,他當然知道崔子俊在著急什麼,可他偏不動手,橫豎能先避開眼前這一禍就好。

  「好,其他我不管,戶部尚書那椿事,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哪樁?我忘了。」他笑得一臉無奈。

  「忘了?你最好是連你姓什麼都能忘!」他不提便罷,一提起便教崔子俊冒出一肚子火,「你連我的銀錢都拿去賑濟,你是腦袋壞了是不是?咱們爺倆花用都不夠了,還賑濟!」

  「好了,你嚷這麼大聲是要讓人都聽見是不?」崔子信懶懶地安撫他。

  崔子俊一把揮開他的手,「橫豎你得負責讓黃關成去說服黃關元,屆時將皇上開倉賑濟的銀錢糧食交給咱們的馬隊運送,這事可是戶部尚書交代你去辦的。」

  崔子信垂下眼,思索著到底要怎麼裝傻才能避開這樁破事。這事一開始是戶部尚書說邊境需要牲口運送賑濟物資,又因工部的牲口不足,請奏皇上採由民間馬商運送,崔家馬隊當然要搶先機。

  到時候,押糧的人將會是黃關元,他們再偷偷將賑濟的銀錢糧作全都送到寧王的莊子裡,待事發參黃關元一個辦事不力,拿黃家開鰂,可事實上,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寧王的陰謀,寧王會再派人將銀錢糧作運進靖王府,嫁禍靖王,最後黃家、崔家全都成了靖王謀逆的從犯,二族皆滅。

  這事,他是絕對不會讓它成真的!無關改不改變,是他不能允許這種蠢事發生。

  「欸,戶部尚書是黃關元的上司,尚書開口,豈有侍郎不點頭的道理?」他繼續賣力地裝傻。

  他當然知道,戶部尚書之所以不開口,不過是為了置身事外,讓崔家爭取,到時候才能一網打盡。

  「我真是會被你給氣死,你……」

  「你們兩個在那裡做什麼?」

  一道嗓音介入兩人之間,崔子信抬眼望去,笑著喊道:「大哥。」

  「怎麼回來得這麼遲?」崔子仁朝兩人的方向走來。

  「黑田莊那裡的溝渠出了問題,我找了些泥匠研宄該怎麼處理,一時忘了時間,就回得遲了。」崔子信先朝他施禮,再問:「母親沒生氣吧?我給她帶了些養身的藥材回來,一會再交給她的丫鬟處理。」

  崔子仁聽了,不住地打量著他。

  見狀,崔子信不禁失笑,「大哥,三年不見,你該不會是認不出我了吧?」

  崔子仁唇角微微上揚,「我聽人說你近來做了些事,挺不錯的。」

  「應該的。」他在贖罪呀,連一半都還沒贖夠,真夠他頭痛的。

  崔子仁拍拍他的肩,「堂哥他們要走了,跟我一道送客吧。」

  「好。」

  兩人並肩走著,將崔子俊丟在後頭,壓根沒管他是否跟上。

  兩人來到大門前的小園子時,適巧一些賓客正要離開。

  其中一名賓客一見崔子仁便上前攀談,恭敬地施禮,「子仁……喔不,給事中大人。」

  「趙義,不用多禮,你和子信先聊,我去送送賓客。」崔子仁邊頷首邊和其他賓客寒暄幾句。

  崔子信瞅了眼趙義,一語不發。

  「你今天怎麼搞的,居然現在才到?」趙義走近他,臉上揚著笑意,口氣卻是極度不滿。

  「找我有事?」崔子信抬眼笑問。

  趙義,趙氏錢莊的當家,這些年靠著崔家發跡,成了皇商,還當上了寧王的左右手。趙義看了眼幾步之外的崔子俊,笑意越發冷沈,「你最近到底在玩什麼把戲?說好的事一件都沒辦妥,是故意給我難堪,還是給寧王難堪?」

  崔子信不動聲色,垂睫忖了下才道:「你去問子俊,我前陣子病了,一醒來許多事都給忘了,那傢夥也不跟我提點提點,這筆帳要掛在他頭上才行。」

  「病了?」趙義哼笑了聲,視線越過他,看著後頭跟上、聳肩的崔子俊,「我不管,三天內把黃關元給搞定,事情總不能做到一半收手,否則到時候王爺發怒了,別說我沒警告你。」說著,拍拍他的胸膛。

  外人看來兩人像是交情好的哥兒們,可只有崔子信最清楚,自己此時正屈於下風,暫無翻身的機會。

  目送趙義離開,他呼了口氣看向崔子仁,眼角餘光瞥見走在最末的丫鬟腳下像是被青石板的縫隙給絆了下,眼看著就要撲倒,他眼明手快地上前拉住她,於此同時,崔子仁也回頭拉了她一把。

  那丫鬟像是壓根沒嚇著,只是目光直盯著崔子仁,一旁的崔子信不禁眉頭微揚,總覺得她這表情像極了學妹,那種淡然的眼神教他懷念極了。

  她應該是叫作宜冬吧,這般盯著崔子仁,不會是……

  「你還好吧?」崔子仁淡聲問,抽開了手卻反被她揪住,他微皺起眉,還未出聲,走在前頭的宜春趕忙跑來,一把將她扯到身後。

  「大爺,宜冬前些日子身子不好,今天忙亂一天累了才會這般造次,還請大爺別責怪她。」

  「不礙事,既是累了,就讓她去歇著吧。」崔子仁擺了擺手,隨即朝未散的賓客走去。  

        崔子信走在後頭,忍不住多看了宜冬兩眼,卻見她的目光鎖定崔子仁。

  哎呀,哪來的癡情丫鬟呀,母親會允嗎?想著,他不禁低笑了聲,關他什麼事,他煩自己的事都煩不完了。

*             *             *

  「宜冬,今晚我和宜夏值夜,你就好生歇著吧。」

  走在回黃氏居住的玉禧苑路上,宜春低聲吩咐著,卻見她臉色又冷又臭,活像是被誰倒了債。

  這樣的宜冬她是不曾見過的,宜冬雖有著小孩子心性,有時執拗了些,但也少有這般直接又鮮明的表現不悅,而這狀況似乎在大爺回京之後頻頻出現。

  「宜冬,你……你喜歡大爺嗎?」思索片刻後,宜春小心翼翼地問。

  聞言,宜冬先是一臉見鬼般的驚嚇表情,隨即又化為鄙夷唾棄,「我的眼睛看起來像瞎了嗎?」

  宜春狠狠地愣住,一時無法接受她有著這般尖酸的口氣和不屑的神情,簡直像是瞬間變了個人。

  察覺自己不小心露出真性情,宜冬隨即轉開話題,「姊,我有點累了,我自己回房就好,你趕緊過去夫人那裡吧。」

  「你真的不要緊?我瞧你氣色也不太好,還是我先到廚房去給你拿些吃的?」

  「不用,我不餓,我想睡了。」

  「好,那你自個兒小心。」

  進了玉禧苑的拱門,宜春朝主房而去,宜冬則是慢吞吞地走往後頭的僕房。

  喜歡大爺?她撇唇笑得譏諷,她不過懷疑他是學長罷了,她只是對於一個曾經對自己告白過的男人多了點關心,擔心他往後恐怕會娶個刁蠻的官家千金,替他的將來感到可悲而已。

  想起黃氏在都是女眷的小宴上挑了幾個口袋名單,還差人打探幾位千金的品性,像是打算趕在年底就將婚事給訂下,她心裡就有種古怪的焦慮。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跟焦慮這種情緒絕緣的,可事實上她現在卻是真切地嘗到焦慮惶恐的滋味。

  是什麼教她亂了心緒?

  忖著,她無意識地停住腳步,任由微涼的夜風吹動她的衫裙。

  他是學長嗎?很像是學長,因為當她握住他的手時,她確實聽見了附近鬼魂的聲音,如果她說出她是誰,他會記得她嗎?

  她想得入神,壓根沒察覺身後漸近的腳步聲,更沒瞧見已經延伸到她腳邊的鬼魂,可當身後的人從後方熊抱住她時,她一驚,不假思索地就抓著那人的手,順勢彎下腰,將人給拋摔出去。

  等那人重摔在地,呼痛的聲音響起,她才察覺自己做了什麼,向前幾步一瞧,竟是崔子俊。

  「你這臭丫頭……」崔子俊不敢相信自己竟被個丫鬟給摔了出去,重摔的力道教他躺在地上好一會還坐不起身。

  宜冬垂眼看著他,心想再多踩他個幾腳應該也沒關係吧?橫豎他是個混蛋,踩他幾腳說不定圍在他身旁的鬼魂還會拍手叫好,更別說他壓根不敢張揚出去,畢竟被女人摔飛這種丟臉事,他能向誰說去?

  動手吧,揍他吧,反正她正悶著,適時發洩才不會悶壞自己。訴諸武力解放壓力的想法大勝,正當她抬腳欲朝崔子俊踹去時——

  「這是在做什麼?」

  她頭也沒回便知道來者是誰,哼,都是一丘之貉,這傢夥要是打算當幫手,她就兩個一起揍!

  「二哥,這臭丫頭竟敢打我!」崔子俊拚了老命地坐起身,不知廉恥地向崔子信求救。

  崔子信走到他面前,卻壓根沒打算拉他一把,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好端端的,人家怎會打你?」

  一聽,宜冬有些意外,斜睨了崔子信的側臉,就見他難得正色,斂笑的神情有幾分嚴厲,教她揚高了眉。

  「二哥,你怎會替這個臭丫頭說話,明明就是她……」

  「被個丫頭撂倒,你還不夠丟臉嗎?」崔子信懶聲打斷他的話,瞪了他一眼,接著朝宜冬施禮,「如果子俊有失禮之處,我在這裡代替他向你道歉。」

  宜冬眨了眨眼,遺憾自己痛失揍人的機會,失去了發洩的管道。

  「他……沒傷到你哪裡吧?」見她一聲不吭,崔子信一顆心直往下沈,打算待會將崔子俊拖回他的院落,好好「教導」一番。

  這混蛋傢夥,要不是自己回院落的路上適巧瞧他往這兒走便跟了過來,怕就真要鬧出大事了。

  「我沒事。」宜冬意興闌珊地應著,「請二爺帶三爺離開吧。」

  崔子信無聲嘆了口氣,單手將崔子俊給扯了起來,壓根不管他痛得齜牙咧嘴。

  崔子俊惱火極了,他眸一瞇,趁著被拉起身的瞬間,朝宜冬伸出了鹹豬手。

  宜冬沒料到他竟手賤到這種地步,一時沒防備,被他扯了過去,眼見就要撲進他的懷裡,她決定要用她的牙齒好好地招待他——

  「崔子俊,你在搞什麼!」崔子信怒斥了聲,一把揮開崔子俊的手,再快手穩住宜冬,將她拉到身後。

  動作快速得只在眨眼間完成,但也已經足夠讓宜冬聽見鬼魂的聲音,而且就在崔子信抽手的瞬間,聲音隨即消逝。

  學長!

  她怔愣地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想著和她記憶性情不符的崔子信,驚覺自己打一開始就設定錯誤。

  是呀,學長如果不是個混蛋,又怎會被冤親債主給纏上?

        「宜冬,你沒事吧?」崔子信一手揪著崔子俊,回頭對她關心。

  她直愣愣地看著他,從這張臉上她完全找不到屬於學長的痕跡,可是他說話的口吻和神情像極了學長,她卻直到現在才發覺。

  「宜冬?」他輕喚著。

  「……把他拖走!」她怒道,哼了聲大步離開。

  崔子信被她那聲哼給哼得一頭霧水,只能猜想是他手上這傢夥輕薄了人家。

  「崔子俊,你腦袋不夠清醒是不是?」他惱火地瞪著滿身酒氣的弟弟,雖說酒氣挺重,但他確定他絕對沒有醉。

  崔子俊惱火地一把揮開他的手,「你才不夠清醒,他們是怎麼對待咱們兄弟的,你全忘光了?」

  「你的腦袋就不能多記記重要的事,光是記著以往的仇恨有什麼意義?」他當然知道崔子俊指的是過去二十年,黃氏是怎麼從中作梗淩虐他倆,導致他倆的性情越發暴戾。

  可問題是旁人想弄亂你的人生,你就要傻傻地任人弄亂到底嗎?跟著起舞,中了旁人的圈套是最愚蠢的,人生是自己的,當然是由自己決定怎麼做,老是陷在仇恨裡,日子到底還要不要過?

  「說得倒輕鬆,你忘了你親娘周姨娘是怎麼死的嗎?她可是活活在池塘裡給人淹死的,肚子裡懷的那個孩子就這麼沒了,這事你也是親眼瞧見的,如果你連這些都能忘,你還算是人嗎?」

  崔子信沈了眉眼,試圖將那些痛苦的回憶甩到一邊,偏偏那是深植在靈魂裡的記憶,痛得他托著額退了一步,好半晌才從齒縫擠出幾句話,「我說了,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就算報仇也不會比較痛快,你到底聽懂了沒?」

  「崔子信,你腦袋是壞了不成……你到底是不是崔子信?」

  「我當然是!」正因為他再確定不過,他才會如此痛苦。

  他還記得學妹跟他提過,他的身邊跟著冤親債主,他可以想像要是沒有回到這裡,那麼依照這一世崔子信的性情,確實會做出讓人家破人亡的混蛋事。

  改變,不是因為他懼怕承擔因果,而是他根本就不該做出那些事,沒有人可以隨意支配任何人的生死。

  他相信的絕對沒錯,因為他不只是崔子信,也是李傑生,他擁有再堅強不過的信念,足以讓他掰正崔子信,消除崔子信的不甘和怨恨。

  「你如果是,你怎麼可以忘了咱們被欺淩得有多苦?我那可憐的姨娘到現在還被關在福居庵裡,一年到頭沒能見上一面,今日母親作壽,她連出來透口氣都不成,這到底是什麼道理!」

  「說夠了沒,說夠了就給我回去睡覺。」

  「我還沒說夠,我告訴你,你要是不跟我說清楚這段時日到底是在搞什麼鬼,我跟你沒完!」

  瞧他愈來愈失控,崔子信撇著嘴,向前一步,舉起手刀朝他的頸部招呼過去,再將昏厥的他給扛上肩,動作一氣呵成。

  「真是個麻煩精。」他低聲罵著,扛著崔子俊快步離開。

*             *             *

  宜冬一回房,右有所思地往床上一坐。

  她真是個傻瓜,竟因為崔子仁的剛正性子與學長相似,就將他誤認成學長,可誰要他倆同時抓著她,她當然分不清楚。 

  現在想來,真正的崔子信絕不可能出手相救,他可是一個裡裡外外都壞得透徹的混蛋,對於他橫行霸道的事跡,她在黃氏身邊聽得耳朵都快長繭了。但是近來聽說他在外善事做了不少,行事有禮,看人的目光溫潤磊落,沒有一絲邪念,一整個就是改邪歸正的感覺,如此南轅北轍的反差,足以證明他就是學長。

  但如果是學長,為什麼沒認出她?因為原本的崔子信和宜冬少有接觸,所以沒察覺她的不同?

  真是有趣,原來他們在前世裡就相識,可惜緣淺,所以在今生的緣份也不夠深。

  她疲憊地往床上一倒,反正不管怎麼樣,可以確定學長也在這個地方,她內心的焦慮和煩悶全都一掃而空。

  終於,她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玉禧苑的梢間裡一陣靜寂,唯有翻動紙本的聲響。

  過了許久,黃氏才擱下手上的帳本,「所以說,這帳沒有問題?」

  「是的,帳面確實沒有問題。」回答的是崔府裡兼管帳房的童管事。

  宜冬和宜夏就站在黃氏身邊,宜夏正給黃氏揉腳。

  「可我聽說他近來又是捐銀兩又是捐糧的,數目該是不小,你真能確定帳面沒被他動過手腳?」

  「夫人,我對了好幾次帳,確實沒有問題。」童管事畢恭畢敬地道。

  黃氏微抬起頭,想了下,又問:「他近來都做了什麼?」

  「二爺近來收斂許多,不再進花樓,除了賑濟了水豐城的水患之外,聽說前些年惹的事端也都——上門賠罪,京裡皆流傳著二爺轉了性子。」童管事點到為止地說著。

  宜冬垂著臉,已經非常確定崔子信是自己學長無誤,只有那個傻子才會將之前的崔子信所犯的錯——彌補,這就是學長的行事作風。

  「既是如此,他應該會動了帳面才是啊」

  「可是小的一再清點,數目確實沒錯。」

  黃氏沈吟了下,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

  童管事應了聲,將幾本帳冊收妥便離開。

  宜冬偷覷著黃氏的側臉,大抵猜得出黃氏心裡在策劃著什麼。

  表面上黃氏對兩個庶子不薄,甚至將名下的莊子店鋪都交給他們打理,可實際上賺得的銀錢全都上繳公中,等於是有了兩個免費的管事,再者他倆要是打理得不好,她隨時可以拿回兩人的權力,要是有人腦袋不夠清醒,虧空公款的話,就等著被掃地出門,這筆買賣不管怎麼算,對黃氏來說都是穩賺不賠的。

  「夫人。」一會,宜春端了茶進來,木盤上還有一碟茶點。「夫人正午吃得少,適巧廚房剛蒸了豆沙黃,我就拿了些過來給夫人嚐嚐。」

  「你這個巧心玲瓏的,就是這般貼心,我才會至今都捨不得替你婚配,你可會怪我?」黃氏一把將宜春拉到身邊,那眼神說有多慈祥就有多慈祥。

  「夫人,說好了宜春一輩子服侍夫人的,夫人可不能將我許人。」宜春急忙說著。

  「就算許人了,也能待在府裡呀。」

  「夫人……」

  瞧宜春急得快掉淚,黃氏噙笑拍著她的手。「你放心,就算要將你許人,也肯定要挑個我滿意的,絕不會虧待你。」

  宜冬在旁看得心驚膽跳,這才驚覺下人的婚姻是掌握在主子手中的,一點自由都沒有,宜春沒有,她當然也沒有,所以要是惹得黃氏不快的話,隨意婚配也不是不可能。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23:59


  掌燈時分,在黃氏用過膳後,宜春和宜冬收拾著桌面,端著碗碟才剛踏出門,宜冬冷不防地問:「姊,你有心上人嗎?」

  「你問這個做什麼?」

  瞧宜春神色淡定,她就知道宜春根本還不識情愛,「要是夫人把你許人,你真的就這樣嫁了?」

  宜春無奈地嘆了口氣,「夫人要真這麼決定,我也沒辦法,只盼夫人能挑個端正的人。」

  「就這樣?」

  「不然還能怎樣?」

  宜冬微抿起嘴,不由得想,似乎也只能這樣。

  依黃氏對宜春的倚重,她想黃氏應該不會虧待宜春,而是會挑個還不錯的管事之類的,藉此加深宜春的忠心,這樣一來,至少她能安心一點,不怕宜春錯嫁。

  「宜冬,過來。」

  走到一半,宜春冷不防扯著她躲進小徑旁的矮叢裡。

  「怎麼了?」才剛問出口,宜春便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她順著宜春的目光望去,就見趙義正從福居庵走出,教她不禁瞪大眼。

  林博源!四大敗類湊足了三個,現在是三缺一的局面了。

  福居庵裡住的是顧姨娘,照理說是不見外客的,更遑論是個男人。就算府裡曾有流言說趙義有意納崔華為妾,可這婚嫁之事也不會經顧姨娘之手……這狀況曖昧得教人不得不胡思亂想。

  待趙義走遠了,宜春才拉她走回小徑上。

  她忍不住看了宜春一眼,只覺得她也太淡定了,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早就見怪不怪,「宜春,你早就知道顧姨娘和趙義有私情?」這是最合理的推斷了。

  「宜冬,我跟你說過,府裡有許多事,瞧見了也要當沒瞧見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宜春難得面露淩厲地道。

  宜冬微愕地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一種熟識感,好像在哪瞧過這樣的眼神,聽過這樣的口吻。

  「一定要記住。」瞧她不吭聲,宜春又囑咐一聲。

  「……喔。」她想不起來,但她不喜歡這樣的宜春,總覺得太過置身事外。

  兩人去了趟廚房,回玉禧苑時又路經了福居庵,宜冬似乎隱約聽見了低微的求救聲,她忍不住尋找著聲音來源,卻被宜春制止。

  「不是跟你說過了,眼不見為凈嗎?」

  「宜春,這聽起來不太對勁,我覺得……」

  「不管你覺得如何都不關你的事。」宜春拉著她直往前走去。

  宜冬愣愣地被拉著走,求救聲突地變得淒厲,她渾身一震,甩開了宜春的手,回頭直朝一片隱密的林間而去。在林葉間,她瞧見一個丫鬟被趙義壓在身下,眼看著衣衫已經半褪,她想也沒想就要衝上前,卻被宜春發狠地扯住。

  她不解地回頭,就見宜春神色淡漠地道:「這是芯蘭的命,橫豎她也勾搭了三爺,如今再多個男人也無妨。」

  宜冬倒吸了口氣,不敢相信看似最良善真誠的宜春竟會說出這種話,而且這種說法很是熟悉……

  她還沒釐清頭緒,又聽宜春道:「你別蹚渾水,你救不了她,屆時還會把自己賠進去,何必呢?再者,這恐怕也是她自個兒咎由自取,能怪誰?」

  淡淡的幾句話,卻如暗夜雷響,震得宜冬渾身發顫,她猛地想起學長曾經說過,人的一舉一動會感染身邊的人,遇惡習惡,遇善染善,而眼前的這一切,究竟是因還是果?

  為何宜春像極了她?是因為她在這一世裡受了宜春薰陶,來世才養成了自私淡漠的性情嗎?

  是不是因為她們在這一世見死不救,才會導致來世乃珍死於非命卻無人聞問,她想查出真相也無能為力?

  在因與果之間,到底是誰先起了頭?

  「走吧。」宜春握著她的手,驀地發覺她掌心發涼。「怎麼了,身子又不適嗎?」

  宜冬直睇著她,有種說不出的恐懼在她內心蔓延著。她可以確定宜春對她的關愛是出自內心,真心當她是妹子的,但她更確定她不想變成另一個宜春,也許她改變不了來世的一切,但至少在這一世裡,矯正錯誤是被允許的,要不老天為何將她送到這裡?

  她必須讓宜春知道,人不能用自私的方式活下去,這是不對的!

  下一刻,她回頭就往林間奔去,怒聲喊道:「給我住手!放開芯蘭!」

  宜春暗罵了一句,撩起裙擺趕緊跟上,就見宜冬毫不客氣朝趙義的背部踢了下去,嚇得倒抽了口氣。

  「混帳,敢壞老子好事!」趙義摔倒在地,抬臉怒罵著。

  宜冬趕緊將芯蘭的衣衫拉整,回頭怒瞪著他,「趙爺,這裡是崔府,可不是趙府,趙爺如此作為是否太失格了?」

  「你……」趙義微瞇起眼,哪怕林間只有月光照明,也足以教他瞧清她的面容,「你不是崔夫人身邊的丫鬟嗎?」

  「趙爺要是再不走,執意要將事情鬧大,就別怪我將此事稟報夫人。」她將顫抖不休的芯蘭護在身後。

  「你以為我會怕?」他哼笑了聲,徐徐站起,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

  宜冬沈聲道:「那不是我管得著的,但是趙爺三番兩次進府必定是有所求,要是這當頭掀出這等醜事……趙爺行事該是分得清孰輕孰重,不需要我多提點。」

  趙義微勾唇角,頗玩味地注視著她半晌,撣了撣身上的塵土,「今日就先饒過你,改日……嗯,爺兒期待著。」

  待趙義一走,宜冬隨即將芯蘭拉出林間,迎著月光仔細一瞧,頓時頭痛得想笑。芯蘭怎麼會是郭豐安?不過仔細想想,方仲與那混蛋這一世是崔華,也是個女人,還是趙義欲納的妾……要命,這命運到底是怎麼糾纏的?

  吐了口氣,瞧芯蘭整個人都被嚇傻了,宜冬低聲道:「以防萬一,我送你回福居庵吧。」反正救都救了,就送佛送上天吧。

  芯蘭驚魂未定,好半晌才抬眼道了謝。

  「宜冬!」宜春低斥著,一把拉過她,「誰要你多管閒事的,難道你不知道如此一來,你會惹禍上身?」

  「難道因為怕惹禍上身,咱們就要視而不見嗎?」她反問,「今天若是我遇到這事,姊是否也會轉身離開?」

  「你在說什麼渾話,我怎麼可能——」

  「那就對了,如果你無法對遇難的我視而不見,對他人也該一視同仁。」她好怕,她真的好怕宜春來日會跟她一樣,變成毫無同理心的自私鬼。

  「我為什麼非得要對這種丫頭一視同仁,她不值得!」

  「宜春……」她知道宜春對一心想勾搭崔子俊的芯蘭毫無好感,但芯蘭也不過是在這崔府裡替自己找出路而已。

  「我先回福居庵了。」芯蘭見兩人就要吵起來,趕忙福了福身,狼狽地跑開。

  宜春催促道:「可以回房了吧?」

  宜冬無奈地搖了搖頭,心裡很清楚想改變宜春絕非一朝一夕,這時候,她就忍不住佩服起學長,靠著一份情愛就能百般容忍她。

  她好想見學長,好想跟他說說話。

*             *             *

        宜冬一早起身到黃氏房裡服侍,宜春一見她,神色淡漠地從她身邊經過,連聲招呼都沒打。.「宜冬,你做了什麼惹宜春生氣了?」宜秋偷偷湊到她身邊問。

  宜冬苦笑,「沒什麼,待會找她賠罪囉。」

  「難得了,竟可以將宜春惹毛,我真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麼。」

  宜冬乾笑著,隨口搪塞幾句,開始了一天的忙活。

  正午用完膳,黃氏在內室歇著,宜冬就端著針線活到屋外廊道下,一屁股就挨坐在宜春身邊。

  宜春冷冷瞧她一眼,不理她,徑自打著絡子。

  一旁的宜夏微揚起眉,想起一早宜秋跟她說的,不禁低笑道:「唉唷,原來牙齒偶爾也是會咬到嘴唇的嘛。」

  「你不講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宜春沒好氣地道。

  「哎呀,這天怎麼說變就變,一早還艷陽高照,現在倒是冷風陣陣了。」宜夏看著天空,不住地搓著手臂。

        「你這丫頭,早晚縫了你的嘴。」宜春罵著,可當宜冬又貼近她,可憐兮兮地把臉枕在她肩上時,到嘴邊的氣話便怎麼也說不出口。

  「哎呀,這般親熱瞧得我都眼紅了,我看我還是去那頭吹吹風,到廚房要壺茶。」宜夏把手邊的活丟下,趕緊拍拍屁股走人。

  「姊,不要生我的氣。」宜冬軟綿綿地叫著,小手輕扯著她的袖角。

  「我敢嗎?」宜春沒好氣地道。

  「姊……」

  瞧她那不敢看自己的可憐模樣,宜春的心再硬也撐不了多久,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宜冬,這宅門大院裡能夠明哲保身是最好的,有時幫了人,人家不見得感謝你,說不準還會扯你後腿,你知不知道?」

  宜冬垂斂長睫,自然清楚她的擔憂,但是——「姊,咱們不能怕被扯後腿就見死不救,況且趙義敢這般對待芯蘭,難保不會將念頭動到咱們頭上,咱們不如將這事告訴夫人,讓夫人禁止趙義再隨意進出。」

  「宜冬,你以為夫人不知道趙義私入家庵的事嗎?」

  宜冬愣住,「夫人知道?可是…………」

  「府裡有什麼事逃得過夫人的耳目,趙崔兩家也算是世交,趙家這些年靠著崔家發跡成了皇商,可崔家也因為趙義擴展產業,就因為如此,夫人現下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等到時機成熟,夫人就不會再忍下去。」

  宜冬對這項內幕消息感到十分震驚,沒想到黃氏竟是如此的狠角色,「我還以為趙義只是和二爺、三爺走得近而已。」

  「他們這一陣子確實走得近,也正因為走得太近,所以夫人已經決定先對二爺下手,省得養虎為患。」

  「什麼意思?」她心下一驚,面上佯裝不解地問。

  宜春想了下,壓低聲音道:「夫人決定讓帳房作假帳,再推說是二爺虧了公中,將他趕出崔府。」

  聞言,宜冬咬著唇,若有所思。

*             *             *

  在黃氏用過晚膳後,不需值夜的宜冬照理應該回僕房,卻偷偷地溜出玉禧苑,提著燈直朝西邊的鹿林苑而去。

  一到鹿林苑外,卻見整個院落不著燈火,只有小廝守在腰門邊,教她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進去。

  她原本是打算下次見到學長就跟他相認,可誰知道學長都沒再進玉禧苑,如今聽宜春說黃氏打算出招,她哪裡還沈得住氣。

  學長有心贖罪,怎能讓黃氏給破壞呢。

  可她要是跟小廝詢問學長的事,若是傳進黃氏耳裡,也是種麻煩……想了想,她推論學長應該未回鹿林苑,於是便打算到前頭琳琅亭去等。

  琳琅亭就建在人工湖泊的十字橋上,橋身夠高,從亭子裡可以瞧見從正門進鹿林苑的路線,只要學長一回來,她就可以現身堵人。

  然,她才轉身就撞上一堵肉牆,正要防備時,手上的燈被打掉,整個人被緊緊抱住,逼得她嗅聞那人滿身的脂粉味和體味。

  「小美人兒跑到子信的院落做什麼?」趙義笑得猥瑣地問著。

  宜冬神色淡漠地抬眼,突地朝他笑了笑,正打算抬腳的瞬間,趙義整個人突地往後踉蹌了下,連帶她也有些站不穩——

  「趙爺這時分怎會還在崔府裡?」崔子信神色嚴肅地問。

  「你這小子是在做什麼?」趙義回頭怒聲質問,手臂卻被強扣住,那力道大得教他不得不鬆手。

  他手一鬆,崔子信隨即將宜冬拉到身後,「趙爺,時候不早了,回去吧。」

  趙義悻悻然地瞪著他,「我知道了,你這是勾搭上崔夫人的丫鬟,約在這兒私會的,對不?」

  崔子信正想解釋,豈料他又徑自道:「知道了,不壞你好事,只是你既然勾搭上她,也該知會我一聲,省得我壞了咱們的兄弟情。」臨走前他又瞧了眼宜冬那張冷艷面容,心裡忍不住惋惜。

  待趙義一走,崔子信回頭喚著鋤田,本是要鋤田送宜冬回玉禧苑,但想了想,還是自個兒親自送較妥。

  「宜冬,我送你回玉禧苑吧。」他使了個眼神讓鋤田去打發守在腰門的小廝,省得出去外頭亂嚼舌根。

  然而,宜冬卻只是直勾勾地看著他。

  崔子信本要催促她,不管她到底是為何來到他的院落,這事終究對她的清白極為不妥,她愈是久待愈是不利,他應該要馬上就送她回玉禧苑,可她那種打從骨子裡冷起來的熟悉眼神讓他愣住了好半晌。

        宜冬半帶譏諷地道:「學長,原來你沒有想像中的愛我。」虧她幾乎要相信真愛無敵,以為學長該是可以認出她的。

  夜風呼嘯著,將兩人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崔子信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學長……只有一個人會叫他學長……

  「不過爾爾。」她哼了聲,轉身就要走。

  驀地,一雙臂膀將她圈住,從背後緊緊環抱住她,她頓了下,才勉為其難地鬆開手,沒賞他一記過肩摔。

  「學妹……」他緊緊地擁抱著她,說不清心底是怎生的激動。

  他跟這一世的崔子信一直格格不入,內裡總是在相互拉扯,他光是為了擺平自己就幾乎耗盡精力,他是如此的孤單又茫然,常常疲憊地想要一睡不醒。

  去將小廝打發走的鋤田回來見到這一幕,雙眼都發直了,「二、二爺……」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二爺跟夫人身邊的宜冬走得這麼近?

  喔不,不只是近,兩人都抱在一塊了,要是教人撞見,遭殃的應該是二爺吧!

  這這這這這要怎麼辦?他一個人擋不了兩個人的身影啊!  

  宜冬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輕拍著橫過她腰際的手臂,「學長,換個地方說話吧。」

  崔子信猛地回神,驚覺自己的失態,趕忙鬆開雙手,深吸了口氣才啞聲道:「可是你這時分要是進了鹿林苑,恐怕……」

  「學長,你來到這裡,腦袋也跟著僵化了是不是?」她沒好氣地道,看向鋤田,閉上眼卻怎麼也甩不開那疊影,教她微皺起眉,一把抓住崔子信的襟口,「叫你的小廝把嘴閉緊一點就成了,不要婆婆媽媽的。」

  崔子信直睇著她,一會才低低地笑了,「就這麼辦。」他拉下她的手緊握在手心裡,走進院落前朝鋤田比了個動作,要他把嘴給縫起來。

  進了腰門,崔子信愈走愈快,甚至快跑了起來。

  「學長,我不好跑!」她沒好氣地吼著。她不是跑不快,實在是長裙太礙事了。

  崔子信停下腳步,乾脆將她打橫抱起,嚇得她險些驚叫出聲,只能趕緊環抱住他的肩,強烈質疑他使用這種方法佔她便宜,可是他在笑,笑得好開懷,讓那張原本總是充滿戾氣和憤恨的臉緩和了,顯得俊魅迷人。

  進了房,他放下她,隨即將她緊緊擁住,分不清是溺水的人找到浮木,抑或者是純粹的喜悅。

  她可以理解他的激動,因為當發覺他是學長時,她安心了,不過……

  「學長,你給我差不多一點,你是想勒死我是不是?」有必要抱這麼緊嗎?有沒有考慮過宜冬只是個嬌小纖瘦的小姑娘,禁不起他這把蠻力。

  崔子信趕忙鬆開她,臉上還寫滿狂喜。

  他作夢也沒想到,他最愛的學妹竟會出現在如此靠近他的地方,不管身處在哪個世界,只要有學妹,再怎麼苦都值得了。

  被他露骨的目光打量得有些不自在,她別開臉,冷哼一聲,「學長,你不覺得可恥嗎?滿口說愛我,卻壓根沒認出我來,你的愛太淺薄了。」

  崔子信愣了下,沒想到她還記得他一再的告白,哪怕被譏諷,還是教他忍不住漾出笑花,「那你怎會認出我,還如此確定?難道是因為你對我」

  宜冬眼陣一轉,忙道:「我也沒有一下子就認出你,我一開始以為崔子仁是學長你。」才不是因為愛好不好,想太多了。

  崔子信回想著,點了點頭,「啊啊,我還以為你對他有意思,原來你把他錯當成我,不過你是有什麼線索嗎?怎會把我們兩個搞錯?」

  宜冬嘆了口氣,徑自在圓桌邊坐下,「學長忘了我說過,只要碰觸學長我就能聽見鬼魂說話嗎?」

  「喔,因為兩次都是我跟子仁同時抓著你,所以你分不清楚。」關於她曾說過的話,他當然記得一清二楚,「你會分清楚是在子俊騷擾你那次,是嗎?」

  因為當時在場的只有他,結果自然是一翻兩瞪眼。

  「嗯。」

  崔子信來到她面前坐下,止不住臉上的笑,道:「但是為什麼一開始你會誤以為是子仁?」

  翻了翻白眼,有時她還真是厭惡觀察入微的學長,「因為他遵守禮教,我覺得他的機率比較高。」

  「所以你那時候是氣他沒認出你,才會一直很不爽地盯著他看?我還以為你喜歡他呢。」

  瞪著他帶點傻氣的笑臉,她真是有股衝動想要揍歪他的臉,「學長,那不是重點,你以為我為什麼大晚上的跑到你的院落堵你?」

  「發生什麼事了?」他立刻斂起笑。

  瞧他終於正色以對,她才將從宜春那裡得到的第一手消息告訴他,就見他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似乎想得出神了。

  「學長?」

  崔子信微抬眼,有些難以啟齒地道:「學妹,你會不會跟我一樣,有種人格快要被融合的感覺?」

  「什麼意思?」

  他咳了聲,試著尋找最恰當的形容,「就是……李傑生帶著崔子信的記憶,相對的也承襲他內在的一些惡習,可是這樣的崔子信和李傑生卻是矛盾的,每當我遇到一些不平等的待遇,總覺得崔子信就快要從我心裡衝出來。」

  「這就要怪學長的意志力不夠堅強,我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困擾,儘管我不知道為何我們兩個一同回到前世,但學長說得對,前世有緣,來世才會相遇,因為有這一世,才有未來的李傑生和佟乃頊,不管這一世的崔子信如何,他也是你,你要包容他,然後吞噬他、取代他。」

  崔子信直睇著她,看著她依舊淡漠的表情,但雙眼熠亮有光,不再只是為死而活,她已經掙脫了牢籠,卻輪到他被困。

  「橫豎學長已經試著贖罪了……」她話說到一半,像是想到什麼,突地握住他的手,「學長,我想到一種可能性,也許你就是為了贖罪才重回前世的。」

  「我?」

  「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你身邊跟了個冤親債主?那個冤親債主說你害他家破人亡,族人死傷過百,也許老天就是要給你一個機會讓你重新來過,又也許這是冤親債主真正請命而來的主要要求。」

  崔子信聽得一愣一愣,經她這般推敲,還真似乎有這可能性,要不好端端的,學妹與他怎會重回前世……

  他死前只想著回到原點,難道說前世才是一切事件的起源?

  「學長,你不相信我的說法?」多話的人突然寡言,除了讓她不習慣以外,還教她莫名有些擔心。

  嘖,裝什麼憂鬱,一點都不適合學長。

  「信,我信。」他說著,笑意在唇畔跳動。

  「所以,咱們只要找出冤親債主……」突然一道靈光閃過腦門,她驚呼,「崔子仁!」

  「嗄?」好端端的怎麼又提到子仁?

  「肯定是他!我一直覺得他的聲音很耳熟,原來是因為他的聲音跟冤親債主很像!」她忍不住激動起來,現在已經找到受害者,接著只要阻止加害者,這事就成一大半了,「只是崔家雖然是大族,但人丁並不興旺,所有族人加起來好像也沒百人。」

  「只要將黃家人也加進來,就有百人了。」崔子信沈下臉。

  「你是指夫人的娘家?沒人這樣算族人的吧。」

  「是沒這種演算法,可事實上就是如此。」猶豫了下,他還是將初回前世時夢見的那一幕告訴她,「是始作俑者,所以子仁成了冤親債主纏著我……這事要不是你提了,我還沒聯想在一塊呢。」

  宜冬聽得一愣一愣的,「學長,那你想好要怎麼避開這樁禍事了嗎?」

  「拖,暫時以靜制動。」

  她搖頭,「拖不了太久,倒不如主動出擊,知道的訊息更多,才能確切地掌握大局。」

  崔子信直睇著她,手被她緊握著,教他的心暖暖的,「學妹,可以再讓我抱一下嗎?」

  「……不要再抱那麼緊。」

  他笑咧嘴,輕柔地將她摟進懷裡,滿足地輕嘆口氣。「學妹,有你在,我的心總算安定下來了。」

  她埋在他的胸膛前,淺露笑意,不想告訴他,她也是一樣的。

  那晚之後,兩人會湊出時間聚在一塊,交換第一手消息,推敲應對之策。

  通常,崔子信扮演聆聽的角色,他總是托著腮,看著宜冬大膽假設、合理分析,時而淡漠時而噙笑,儘管面容沒有半點相似,但他彷彿穿透肉體看見了她的靈魂,時空在他面前毫無意義,壓根不會阻礙他欣賞她的美。

  然後,她就會發現他的視線,冷冷地回瞪著他。

  他想,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像學妹冷得這麼美的,那是在靈魂深處就存在的冰冷,但是近來有點融化了,因為學妹微笑的次數增加了,尤其在瞪他之後,她總是會揚起淡淡的,令他倍感玩味的笑。

  那是什麼意思呢?學妹……

*             *             *

  「二哥、二哥!」

  崔子俊的呼喚聲外加腳上被狂踩的痛,教崔子信猛地回神,想起自己正在花樓的三樓廂房,而有人要走進門——

  「草民見過尚書大人,有失遠迎,還請大人恕罪。」話一出口,他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居然可以瞬間入戲。

  「不用多禮,崔二爺。」戶部尚書姜正全撚著長鬚入座,擺擺手要崔子信坐下。

  「多謝大人。」崔子信噙笑入座,瞧著跟在姜正全身後的趙義很自然地站在姜正全身後,而崔子俊則站在自個兒身後,他不禁想,依他的身分應該要站著吧?可是坐都坐下了,這時站起來太矯情了。 

  算了,不想這個,眼前最重要的是先摸清楚崔家馬隊行進的路線和其餘消息,如此一來,他和學妹才有辦法想出對策,也正是因為如此,今晚崔子俊拖著他上花樓時,他才沒拒絕。

  「崔二爺,不知道那樁事如今進行得如何了?」姜正全似乎沒打算多待,一坐定便開門見山地問。

  「那事……」

  「大人,已經跟黃關成說定了,就只等黃關成說服黃關元。」崔子俊搶白道。

  「為何還要繞遠路?難不成是打算弄到人盡皆知?」姜正全聞言臉色一沈,怒意橫生。

  「這……」崔子俊支吾其詞,一雙眼直瞪著崔子信的後腦勺。

  都怪這二哥突然轉了性,該辦的事一樣都不肯辦,他才會自個兒想法子先找上黃關成,可誰知道黃關成就是個只拿錢不辦事的混蛋!

  崔子信微抬手制止身後的崔子俊再開口,噙笑道:「大人的吩咐怎麼敢忘,只是黃關元也不是個好應付的,總是需要一點時間。」

  姜正全面露不快地瞇起眼,身後的趙義立刻接著道,「二爺還要多少時間?大人能等,那批賑糧不能等,寧王爺更是無法等。」

  「草民明白,草民認為頂多再三天就能成事。」

  此話一出,崔子俊和趙義不約而同地瞧他一眼。

  「三天?」

  「是的,三天之內必定能讓黃關元點頭。」崔子信說得非常肯定,彷彿已經勝券在握。

  聽到這兒,姜正全臉上總算浮現了些許笑意,「說的也是,這事你也佔了便宜,不會傻得放棄這大好機會。」

  佔便宜?還真敢說呢。崔子信內心唾棄著。

  「這都得多謝大人和王爺,咱們才可以一舉除去黃家。」崔子俊走到桌邊,帶著幾分諂媚替姜正全斟酒。

  「誰要黃關元自身就是個不乾不淨的。」趙義哼笑了聲,替姜正全佈著菜,瞧了崔子信一眼,笑著說:「這一切多虧崔二爺獻計,這一箭多雕的作法,非但能夠除去大人的眼中釘,更能對王爺的大業有所助益。」

  「那倒是。」姜正全舉杯敬他,「崔二爺,這事要是成了,本官定會在王爺面前美言幾句,他日王爺的大業有成,絕對少不了你的好處。」

  崔子信噙笑舉杯,一口呷盡,嗆辣的酒入喉,心底是說不出的五味雜陳,看著眼前談笑間豪取人命彷彿再尋常不過的場景,他的心不禁混亂了起來。

  好不容易挨到結束,送走了姜正全和趙義,他拒絕崔子俊夜宿花樓的提議,徑自回府。

  踏著微微刺骨的夜風而行,崔子信閉上眼,任由寒風紮著臉。

  「二爺?」跟在後頭的鋤田等了半晌,主子動也不動,忍不住繞到他面前,卻見他竟是閉著雙眼,「二爺,你是醉了嗎?」

  「沒事……」他低啞喃著,疲憊地張眼,進了鹿林苑,遠遠便瞧見他寢房的燈是亮著的,代表學妹正在房裡等他。

  若是平時,他一定會開心地衝進去,可這當頭他卻不想見她,不想讓她看見他的窩囊樣,更不想面對連他都極度厭惡的自己。

  見崔子信沒朝寢房那頭走,鋤田當他醉了,趕忙攙著他,邊走邊叨念著,「二爺,這邊,欸,還說你沒醉。」

  崔子信停在自己房門前,瞪著門板,還在猶豫要不要開門,鋤田已經幫他把門推開,順便再推他一把,然後順手帶上門,拍拍屁股走人。

  坐在榻上的宜冬抬眼睨著他,瞧他一點表情都沒有,隨即起身拉著他到身旁坐下。

  「學長,你的『人格分離症』又發作了嗎?」她問得極為精準,只一眼就曉得問題在哪。

  「你把我說得好像有人格分裂。」他好笑道。

  宜冬哪裡容許他打哈哈,捧著他的臉,強迫他正視自己,「喏,發生什麼事了,說出來聽聽。」

  崔子信疲憊地閉上眼,將今晚發生的事說過一遍,接著隨口問道:「對於身為主使者的我,你有什麼看法?」

  「好惡劣,這是會讓黃氏族人抄家滅族的計劃耶。」宜冬煞有其事地點著頭。

  「惡劣,是嗎?」他也這麼覺得,所以一想起計謀是自己獻上的,他就不想面對自己。

  她眨眨眼,「學長,你不覺得我猜對了嗎?我說你前世一定是個混蛋,來世才會當個優秀警察,不斷地付出,不斷地保家衛國,這樣算了算,學長這些年應該還得差不多了,有沒有覺得自己是個還不錯的人?」

  「我?」

  「懺悔、反省、認錯、贖罪,會有這些行為的人還不夠好嗎?人怕的不是犯錯,而是一錯再錯,學長迷途知返,學妹我非常與有榮焉。」她笑瞇眼,拿他的話說服他,「學長說過,恨與怨是阻撓前進的最大阻力,放下怨,才能看見世界有多美。」

  看著她俯近的笑臉,他不禁失笑,「學妹也挺會輔導人的。」原來她把他說的話都聽進去了。

  「有獎金的話,我會做得更好。」

  「人可以當獎金贈送嗎?」

  宜冬笑得玩味,「那得看是什麼人,值什麼價錢,不過我覺得咱們應該先討論要怎麼處理這件事。」

  「怎麼處理倒是不難,回來的路上我已經想過了。」

  「說來聽聽。」

  「我打算將這件事告訴子仁,讓他對黃關元施壓,到時候我和鋤田負責押賑糧,由鋤田帶著真正的賑糧前往水豐城,而我則帶著假貨到寧王位在長阪縣的莊子,到時候尚書大人想整治黃關元,子仁就先發制人,請黃氏族人想法子追查長阪縣的糧銀,讓寧王失勢。」

  宜冬思索半晌才道:「方法聽起來還不錯,但是學長有沒有想過,到時寧王若拿你開刀,你要怎麼辦?」

  「到時候再看著辦。」

  宜冬聞言,不自覺地笑瞇眼,「看來學長的人格沒分離也沒混亂嘛。」如果換成是她,她就會把送到莊子裡的貨再塞點違禁品,然後全都嫁禍給趙義,又能真正的牽制寧王,一舉兩得,哪像學長心思這般端正,還看著辦咧。

  一個等死的傢夥就備在一旁,不利用多可惜啊,況且要是不主動出擊,說不準被栽贓的就會是學長了。

  「因為有你。」如果沒有她,他肯定會把持不住自己,因為崔子信的過往和他的過往是有些相似甚至是重疊的,每回想起都彷彿要將他過往的黑歷史掀開,一次次強迫他審視內心,讓他很不舒服,「其實今晚本是不想見你的,總覺得今晚的我很窩囊,腦袋不是很清醒,不想讓你看見……」

  話未完,便聽她喊著學長,他一抬臉,她的唇印在他的唇上,教他驀地瞪大眼,愣怔得忘了反應。

  「清醒點了沒?」她問。

  崔子信呆了半晌才啞聲道:「再親一次,應該就會清醒一點。」不過他想,學妹應該會賞他一拳吧。

  豈料,她真的又親了他一次,而他還是傻得忘了反應,扼腕得要命。

  「清醒了?」

  他舔了舔唇,很明顯的意猶未盡,「學妹考不考慮再親一次,稍微張開嘴?」

  宜冬笑瞇眼,湊近他,「張嘴咬你嗎?」牙齒很兇殘地用力開合兩下。

  他放聲大笑,一把將她擁進懷裡,「學妹,有你真好……真好。」在他快要被黑歷史給壓垮時,有個最愛的人在身旁,真是奢侈到不敢再強求的幸福了。

  臉被強迫埋在他的胸膛裡,她思索了下,覺得自己偶爾也該坦率一點,便低聲道:「我覺得能堅持信念的學長一直都很帥。」

  他有點難以置信,覺得今晚的他像是從地獄又衝上天堂,起伏太大,讓他的心臟有點受不了。

  「學妹,跟我交往吧,我發誓我會一直愛著你。在這個時空裡,你已經甩開所有的仇恨,更沒有和以往相關的人,你可以試著接受我。」他輕撫著她的背,有自信可以和她好好談場戀愛。

  學妹如果真的對他無動於衷,不可能親他的。

  宜冬笑得有些壞心眼,從他懷裡探出頭,道:「誰說沒有和以往相關的人?」

  「……嗄?有喔?」他真的有這麼後知後覺嗎?

  宜冬將她腦袋裡即時翻譯出的結果道出。

  「崔子俊就是方仲和?」他吶吶地重複。

  宜春是乃珍他不會很意外,但崔子俊、趙義、崔華、芯蘭都是兆盛富二代?

  她忖了下,「也許學長說對了,要是跳脫不出因果,那麼人們就會陷在因果裡。」因為在這一世裡就產生某些糾葛,一直纏著她到來世,讓她動手殺了他們。  

  瞧他愣愣的說不出話,她拍了拍他的臉,「學長,老天讓我們回到前世必定有其用意,也許一切的癥結都在這一世,我們能做的就是改變,哪怕再也回不到熟悉的那一世,但我們的緣分可以從這一世開始,這樣的話,也許下一個來世,我們會再見面。」

  「那麼鋤田……」他忍不住問。

  「應該是潮輝吧,雖然現在的他完全看不到潮輝的影子。」話落,半晌等不到他回答,她不禁看了他一眼,卻見他像是在猶豫什麼,那種酷似大型犬想要有所動作又不敢拂逆主人的表情,教她忍不住笑了,「學長,你在想什麼,打從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我一直想著的人是你。」

  在她以為學長是崔子仁時,那從心底冒出的怒火,除了是氣他沒認出自己,更是因為她明白自己配不上他,更無法獨佔他。

  幸好,學長不是崔子仁,真是太好了。

  「那你答應跟我交往了?」

  「這年代不講交往的。」嘖,她都講白話文了,還聽不懂嗎?

  「嫁給我吧。」他緊緊地將她擁進懷裡。開玩笑,眼前這天時地利人和的好時機,他要是再不掌握,還要再等幾世。

  「學長……」他一定要跳這麼快嗎?

  「不管了,嫁給我吧,等我擺平這件事,咱們就離開崔府自立門戶,到時候夫人就不會老在背後算計我。」緊抱著她,他近乎呢喃地道:「你不知道,那時我救不了你,我的心有多痛,我拚了命去找你,終究還是來不及……我再也不要再嘗到那種滋味了,你不準再背著我胡來,絕對不準!」

  宜冬聽著他急而沈的心跳聲,低聲問:「那之後呢,學長過得怎麼樣?」他們私下見過多次面,卻總是避而不談當時的事。

  「沒有怎麼樣,後來我昏過去了,當我醒來時,就已經變成崔子信。」

  「喔……學長,我們算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呢,說不準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會在這裡相遇。」天曉得呢,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準則可言。

  「這是我們的緣,我想,除非我們之中誰先放棄,否則我們之間的緣絕對不會斷。」眼前如迷霧般的迷惘消失不見,他的心清明了起來。

  宜冬噙著笑還未回應,便聽見外頭鋤田低聲勸道:「三爺,就說二爺已經睡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啊……」

  就在鋤田發出哀嚎聲的同時,門板被推開,快速得教宜冬從崔子信身上退開都來不及。崔子俊一進門就見兩人抱在一塊,震愕得張大眼,「你們兩個……」

  「誰準你進來了,還不出去!」崔子信眉眼一沈,怒聲吼著。

  「我……」

  「出去!」

  崔子俊只好摸摸鼻子,趕緊離開。

  「學長好有魄力。」沈眉斂笑的他教她覺得有些陌生,但當他親吻著她的額頭時那微微的笑意,又教她安心。

  「不用擔心,那傢夥有我擋著。」

  「不怕,你擋不住的時候,換我收拾他。」她不介意摔他個十次八次。

  他失笑,揉了揉她的髮,「就算你底子好也別太大意。」

  「放心,我一向很戒備。」她又往他唇上啄了下。

  崔子信受寵若驚,咬了咬唇,「學妹這一次可以放慢動作嗎?」再讓他挑戰一次,他絕對會逮住她。

  「不好意思,已經很晚了,我要回去睡覺了。」她二話不說從他腿上跳下,「學長,丫鬟很命苦的,請見諒。」

  話落,她轉身就走,動作快得讓他連挽留的機會都沒有。

  看著她的背影,撫著她親過的唇,他嘴角的笑意不斷地擴大,整顆心甜蜜滿溢。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24:37


  掌燈時分前,崔子仁剛回府,就見崔子信站在他的院落外,狀似在等他。

  「大哥。」

  「找我有事?」崔子仁頗意外地問。

  「有幾樁事想跟大哥商量。」

  崔子仁揚起眉注視他半晌,打發身邊的小廝去備茶,穿著官服便在廳裡坐下,「如果是莊子或鋪子的事,你大可以作主,不需問我。」

  「我不會拿那點小事煩大哥。」崔子信在他左側的位子坐下,斟酌著用字,「大哥應該知道水豐城水患一事。」

  「嗯。」

  「朝中決定要賑濟,由戶部備糧銀,但這一回卻是由民間馬隊運送,這事……」

  「二弟,你不會是要我想法子替你爭取吧?」崔子仁眉頭微攢。

  崔子信笑了笑,「不是這樣,事實上已經決定由崔家馬隊運送,只是這樁事裡藏有許多陰謀,我會把所知的都告訴大哥,還請大哥相助。」

  不再給崔子仁打斷的機會,他一鼓作氣將趙義與姜正全的陰謀都道出,就見崔子仁的神情從平靜到震怒,甚至再也坐不住。

  「荒唐,你竟跟著合謀,到底是在想什麼?利用運送糧銀嫁禍靖王,一旦黃家出事,連崔家都逃不過,這是可以誅九族的大罪!」

  「大哥,我知道錯了,所以想要彌補,我想了個法子,可以讓糧銀平安送抵水豐城,但必須請大哥幫忙說服黃侍郎讓崔家馬隊運送,好讓我可以將計就計,屆時大哥也可以查長阪縣的莊子,如此一來多少可以讓寧王安份一陣子。」他邊觀察崔子仁的神色,邊道出自己的計劃。

  崔子仁聽完,神色稍霽,長指輕敲著桌面,似在斟酌這個庶弟該不該信,這個計劃能不能行。

  「除此之外,另外還有一件事想請託大哥。」

  崔子仁睨著他,「我想不起上一次聽你說這麼多話是什麼時候了。」

  崔子信笑了笑,還是不客氣地請託,「我對母親身邊的丫鬟宜冬極為上心,我想請大哥幫我,求母親將宜冬給我。」

  「宜冬?」

  「不瞞大哥說,我能改變這麼多,都是因為宜冬。」

  崔子仁思索片刻,微瞇起眼,「二弟,我可以信你吧?」

  「請大哥信我,我絕不負爹所取之名。」

  「好,這兩件事我就幫你一把。」

  「多謝大哥。」

  崔子信離開後,崔子仁稍作梳洗便進了玉禧苑與黃氏一道用膳,他暗自打量著佈菜的宜冬和宜春,待兩人退到廳外時,他才啟口。

  「母親,兒子有一事相求。」

  黃氏和藹地笑了笑,「怎麼,有什麼天大的事不成,要你這般中規中矩的說話。」

  「兒子想代二弟請求母親,將宜冬賞給二弟。」

  崔子仁話一出口,站在門外的宜春驚愕地轉頭看著屋內,反倒是宜冬老神在在,猜想定是學長請託,不禁佩服學長的動作真快。

  黃氏頓了下,「……是你二弟要你來說情的?」

  「確實是二弟請託,但我認為可行,要是能給二弟一點賞,換得二弟的忠心,怎麼算都劃算。」

  黃氏噙笑暗忖著,確實是劃算,況且宜冬要是跟了崔子信,等同自己安插了耳目在他身邊,往後他做任何事都逃不過她的眼。

  她點點頭,「就這麼辦吧。」

  「兒子代二弟謝過母親。」崔子仁拱手一揖。

  宜春聞言,急著想要衝進廳裡,卻被宜冬一把扯住,宜春直睇著她,淚水滴答滴答地掉,教宜冬不捨地抱住她。

  「姊,沒事的,二爺會待我很好的。」她細聲喃道。

  「他根本就是個無賴惡霸,怎麼待你好……」宜春抱著她,聲音哽咽,下一瞬就衝進廳裡哭求黃氏收回決定。

  然而任憑宜春怎麼哭、怎麼跟黃氏求,黃氏心意已決,當晚就將宜冬送進鹿林苑。

  送宜冬進鹿林苑的路上,宜春早已哭得雙眼紅腫,宜夏和宜秋兩人也淚流不止。

  一開始宜冬還覺得好笑,想著崔子信的惡霸形象居然如此深植人心,有點小小地替學長打抱不平,但見她們一個個都哭成了小兔子,她莫名也想哭了。

  唉,原來不是打哈欠會傳染,哭泣也是有感染力的。

  「宜冬,你要記住,二爺要是敢欺你,儘管告訴咱們,咱們雖整不了他,但可以找夫人整治他。」宜夏義憤填膺地道,大有崔子信無恥搶親的意味。

  「沒錯,二爺要是敢看輕你,就算夫人不管,我也不會吞下這口氣。」宜秋緊抓著她的手,口氣剽悍,彷彿肩上背著雙刀,隨時可以找崔子信拚命。

  宜冬直睇著她們,本是想笑的,可不知道怎地,一開口竟哽咽了,「你們……」

  「宜冬……」宜春萬般不捨地摟著她,放聲哭泣。

  這一哭,宜夏也撐不住了,宜秋更是掩臉大哭,搞得宜冬莫名其妙也跟著掉淚。 

  四個姑娘的哭聲驚動了鹿林苑附近的小廝,也驚動了正踏出鹿林苑的崔子信。

  看她們哭成淚人兒,崔子信有些摸不著頭緒,反倒是鋤田像隻母雞似的衝了出來,指著她們劈頭就罵——

  「喂,你們這是做什麼,居然跑到二爺的院前哭,是想哭衰二爺不成?」

  宜春一抬眼,目露凶光地吼道:「怎麼,哭不得嗎?二爺的院前又怎樣?這兒是崔府,咱們是夫人身邊的丫鬟,想在哪哭就在哪哭,你管得著嗎你,什麼東西,這裡哪輪得到你說嘴!」

  鋤田被罵得毫無招架之力,趕忙退回崔子信身後,催促主子主持公道。

  崔子信摸摸鼻子,猜想她們姊妹情深,如今宜冬被推入火坑了,她們才會替她打抱不平到以淚相送。

  如此說來,他這個火坑是不是該安撫她們一下?況且學妹這狀況就跟出嫁沒兩樣,身為相公的他,是該對女方家屬好好說幾句話。

  想了想,他走上前,就見幾個丫鬟對他面露不滿及惱怒,甚至還有著憤恨不平,他苦笑了下,輕握著宜冬的手,「我跟各位保證,絕對不會辜負宜冬的,請三位寬心。」

  宜夏和宜秋聞言,不禁對看了一眼,覺得他和她們所聽聞的二爺似乎有所不同,哪裡有什麼囂張惡霸模樣,姿態這般卑微,連個主子樣都沒有。

  宜冬反握住他的手,正想說什麼,就聽宜春冷沈地警告著,「二爺,宜冬雖是丫鬟,但也是我最看重的妹子,倘若二爺違背今日所說,哪怕要我豁出性命,我也要二爺付出代。」

  此話一出,別說崔子信呆住,就連宜冬也不敢相信奴性堅強的宜春膽敢以下犯上,說出這大不敬的話來。

  「我不會讓你有機會這麼做的,我可以起誓,我會寵著宜冬,永遠地疼她愛她,不會讓她受到半點委屈,倘若我違背了誓言,我必定——」

  未竟的話被宜冬的手給摀住,「誰要你胡說的?這誓言是可以胡亂說的嗎?」她不快地低斥著。

  「我……」

  「還不都怪你動作那麼快,託了大爺去求夫人,時間這般緊迫,難怪姊姊們會擔憂。」

  崔子信垂著頭乖乖聽訓,「都怪我不好,是我太心急了。」

  崔家的惡霸二爺低頭認錯,教鋤田簡直快要把眼珠子給瞪凸,更別說宜夏、夏秋偷偷地以視線交流,懷疑二爺是被邪祟附身了。

  當著姊姊們的面前將崔子信管得服服貼貼,宜冬才朝姊姊們福了福身,「姊姊們別擔心我,回去吧。」

  宜夏和宜秋不約而同地看著宜春,就見宜春掙紮了會,終於鬆開了緊握的手,深深地看了崔子信一眼,「只盼二爺記住今晚所說的每句話。」

  「我會的。」他嚴肅且認真地回看著宜春。

  宜春深吸了口氣,朝他福了福身後,又看了宜冬一眼,才帶著宜夏和宜秋離去。

  宜冬直睇著她們離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瞧不見為止,感覺他緊握著自己的手,帶著她進了他的房。

  察覺到她異樣的沈默,崔子信想了下,打趣道:「學妹,怎麼我覺得咱們今晚好像成親了一樣?」

  她懶懶抬眼,「有什麼不一樣?你託大爺跟夫人要了我,不就是這個意思?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通房丫鬟了。」

  崔子信強烈地感覺到她的不滿,姿態繼續擺低,只差那麼一點,他就要直接趴在地上任她踩著出氣了,「學妹,我沒想到子仁的動作那麼快,況且通房是別人想的,你知道我是把你當成妻子的。」

  宜冬揚起眉,要笑不笑地問:「那請問學長,今晚我睡哪?」

  他愣了下,顯然沒想到這個嚴肅又甜蜜的問題,回頭看著房裡的床,怎麼也不敢在這種狀況下提出同睡一張床的要求,只好指著花罩旁的小暖閣,「那裡也有一張床。」

  「如果我說要睡這張床呢?」她指著他身後那張。

  崔子信下意識地撫著胸口,依他對學妹的認識,他絕不會認為這是學妹甜蜜的邀約。「當然是可以,那我睡暖閣那張。」

  「學長不想跟我一道睡?我剛沐浴過呢。」說著,她自動自發地將她的包袱交給他,越過他爬上了床。

  崔子信緊抓著包袱,回頭看她已經躺下了。

  照理說是男人就該爬上去,可問題是現下他不怎麼想當男人,因為他一點也不想惹學妹生氣,可是看著學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保證,他要是不躺上去,學妹一樣會發火。

  於是,他褪去外衫,乖乖地躺在床緣,壓根不敢越過楚河漢界。

  下一刻,他聽到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偷覷著她的笑臉,那是發自內心的笑,雖然很淺但是很真心,讓他也跟著滿足地笑了,然後嚴厲地警告自已要當個君子……

  該死,到底是誰發明君子這個名詞的!

*             *             *

  在深秋的第一波霜降時,前往水豐城的崔家馬隊已經出發,由崔子信親自領著隊伍前往。

  宜冬掀開車簾往後望去,道:「二爺,趙義執意要跟,這麼一來,二爺的計劃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不會,橫豎那些裝著糧貨的竹簍頂層確實都是要賑濟的糧,就算他要檢查也不可能耗著時間往深處挖。」他單手撐在窗邊,以防車子顛簸,她會一個不小心跌出車外。

  「不知道他馬車裡那兩隻箱籠到底裝了什麼?」

  「我會再找機會打聽,你不用太在意,他會隨行不過是要盯著我罷了。」

  「鋤田帶的馬隊會不會被發現?」

  「放心吧,黃關元特地派人護送,而且是分批出城,不會引起注目。」他想了下,湊近她一些,「學妹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一連幾日的朝夕相處,又是同床共寢,於是乎昨晚他應酬完回府,看見了已經入睡的學妹,一個不小心就當了採花賊,結果學妹用好冷好冷的眼神逼得他自動跪在床邊道歉,從那之後,學妹再也不肯用正眼看他,讓他好受傷。

  宜冬回頭看著他,揚起冷到極點的笑,用冷進骨子裡的聲音道:「怎會呢?我是二爺的通房,二爺想做什麼,我又能如何呢?」

  崔子信咽了咽口水,差一點就要在這狹窄的馬車裡跪了下去。

  「學妹,叫我二爺太生疏了。」

  「咱們很熟嗎?」

  崔子信無力地嘆了口氣,「我保證,下次絕對不會再犯,只要學妹沒答應,我絕對不會越雷池一步。」

  「這年頭男人的保證管用嗎?」

  「學妹……」他只是親了一下、親了一下而已,有沒有這麼嚴重?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況且還是情意相通,互允終身的男女……早知如此,他應該要忍住的,可誰要學妹的睡臉那麼誘人!

  她幾不可察地哼了聲,撇過頭懶得理他。

  崔子信悲情地縮在角落,不敢再輕舉妄動。可憐他面對姜正全還能神色自若,可面對學妹……好棘手!

  馬車一路不停地直往南而去,過了長荊縣,照道理說應該再往南,約莫五天就會抵達水豐城,然而馬車卻拐了彎朝西往長阪縣而去,當他們夜宿在離長阪縣尚有一天路程的長道縣客棧時,已有長阪縣的官員在客棧等候。

  當晚,在官員大略看過簍裡的糧物後,官員作東,打算帶著崔子信和趙義到花樓吃喝玩樂。

  「學妹,我會早點回來。」崔子信邊換錦袍邊叮囑著,壓根沒察覺宜冬的臉色越發冰冷。「這兒人生地不熟的,你千萬別亂跑,知道嗎?」

  等了一會,沒等到她的回應,他回過頭,驚覺她正用冰山級的目光看著自己,「怎、怎麼了?」他又做錯什麼了?

  「沒事,學長好好玩。」玩到天荒地老吧。

  觀察入微如他,立即察覺她的不快,趕緊保證道:「學妹,那家花樓就在隔壁街而已,我只是去喝酒,很快就回來。」這種應酬他壓根不想去,偏偏不去又不成,況且他也得去聽點內幕,日後才知道如何應對。

  「嗯,多喝點。」喝到不省人事吧。

  「我盡量不喝,我會儘快將他們灌醉,趕快回來。」

  宜冬聳了聳肩,表現得壓根不在意,就在崔子信一步一趑趄,硬是被趙義給拖出門後,她瞇起了眼,認為改天應該跟學長好好聊聊花樓這個話題。

  當著她的面,很自然地告訴她要上花樓?她還真不知道學長的神經有這麼大條!

  他以為她會答應嗎?到底是打哪來的自信?!  

        惱火地砸了床上的枕頭,但這麼一丁點東西根本宣洩不了她的怒火。

  想來想去還是現代最好,身為警察的學長根本不可能上酒店,兩人之間完全沒有身分問題,學長會無所不用其極地疼她寵她,而不是礙於現況不得不做些自己都討厭的事。

  無奈嘆口氣,她往床柱一靠,心知學長也是無奈,尤其眼前又是非常時刻,這場應酬該可以挖出不少小道消息,甚至是內幕,怎能不去。

  但學長要是三杯黃湯下肚就被花娘給拐了可怎麼好?甚或是旁人給的好意,逼得他不得不接受,去時形單影隻,回時人影成雙要是又逼出了她隱藏的暴力因子可怎麼好?

  抬眼瞪著屋頂樑柱,她覺得自己就是太閒才會胡思亂想,便拋開無謂的猜想,把心思轉到趙義身上,想起趙義馬車裡的箱籠,決定去一探究竟。

  下了樓,她跟客棧小二問明位置,來到了客棧最西側的馬廄,就見趙義的兩個小廝守在馬車旁,可以想見裡頭確實是藏著見不得光的物品,要不何必叫小廝守著。

  宜冬正忖著要怎麼調開這兩個小廝時,身後響起交談聲,她不假思索地躲到馬廄旁的矮牆裡。

  「給兩位小爺送晚膳來啦。」來者是客棧的兩名跑堂,一人端著兩盤膳食,健步如飛地奔進馬廄裡。

  也不知道裡頭到底說了些什麼,不一會就見兩名跑堂又將膳食給端了出來,擱到馬廄旁的一座小亭。

  宜冬見狀,滿意地笑瞇了眼。看來,連老天爺都想完成她的心願。

  不一會,便見兩名小廝直朝小亭而去,她逮住時機溜進馬廄,二話不說便翻進了趙義的馬車裡,她動作飛快拉起箱籠,卻發覺箱籠竟是上鎖的,她試著搬動,發覺這重量絕非一般的五穀雜糧,肯定是金屬類。

  想了下,她不禁微露笑意。真是個會逢迎拍馬的傢夥,知曉寧王這一招轉手藏賑糧是為了嫁禍靖王,這批違禁品大概就是造反時最佳利器……真是太好了,她還愁沒機會嫁禍趙義,沒想到他自個兒挖坑了,真是個聰明傢夥。

  雖然沒機會開箱籠,但心裡有個底也就成了,踏出馬廄,她打算繞到後門離開,卻聽見在小亭裡用膳的兩名小廝低聲交談著。

  「你不知道這兒的花娘玩得多開,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以往我和趙爺來過幾次,親眼瞧見那些花娘個個衣不蔽體的,膚白似雪,一個個嬌艷如花,哎呀,那上門的爺兒再君子都會化為狼。」其中一名小廝如是說。

  另一名聽到這話,頓時連飯都忘了吃,「哇……太可惜了,這回咱們沒機會開開眼界。」

  「是啊,太可惜了……」

  宜冬沒時間聽那兩個傢夥如何地扼腕,她立刻跑出客棧,想著崔子信提起花樓就在隔壁街,結果她沿著十字大街繞了一圈才找到,大門口外建了座廊亭,幾位姑娘或坐或站,一個個穿得酥胸呼之欲出。

  她目不斜視地直朝大門而去,卻被一個姑娘給攔下,她的雙眼正巧對著那位姑娘半露的醉胸。

  天冷為何不多穿點!這是什麼年代,就算是花娘也不該穿得這般清涼吧!她在心中怒吼。

  雖然內心憤怒,但當她抬眼時,已經換成一副擔憂的神色,緊張地道:「這位姊姊,能否帶我進去找我家二爺,家中來了急信,找不到二爺我就死定了!」

  花娘聞言,惻隱之心微動,「你家二爺姓啥?」

  「我家二爺姓崔,他是和一位趙爺、幾位官爺來的。」她急切地道。

  那位花娘聽完,面露笑意地道:「別擔心,他們就在上房裡,我帶你去。」

  「多謝姊姊了。」

  宜冬跟著花娘身後進了大廳,直接上了樓,然就在轉過三樓轉角時,她眼角餘光瞥見兩名花娘扶了個男人往側間走,她隨即往那裡跑去,三人剛進側間,她就一腳踹開了門,嚇得兩名花娘躲進男人懷裡。

  男人瞧見宜冬一張冷若冰霜的小臉,瞬間酒醒了七八分,「……學妹?」他是有點醉,但應該還沒醉到產生幻覺吧。

  宜冬微眯起眼,瞪著他懷裡的兩名花娘。

  崔子信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二話不說將兩名花娘撥開,「你們可以出去了,我沒事了,多謝。」

  兩名花娘一見這陣仗,沒多說什麼,一前一後地離開了。

  「學妹……」崔子信乾笑的站起身。

  「有沒有打擾學長的好事?」她皮笑肉不笑地問。

  他有些頭痛地拍了拍額,「不是你看見的這樣,我是被趙義給灌醉了,她們只是帶我到房裡休息而已。」

  「嗯,休息嘛,看得出來。」

  崔子信閉了閉眼,走到她身邊輕握起她的手,慶幸她沒甩開,拉著她到桌邊坐下,「學妹,你先聽我說,趙義那傢夥有鬼,他有些私話要跟官爺們說,不讓我知道,所以故意灌醉我。」

  「廢話,這樁陰謀是要毀了黃、崔兩族人,他當然不會讓你知道內情。」

  「所以我猜想他馬車裡放的大概就是要獻給寧王的好東西。」

  「嗯,然後呢?」

  「明日就會到長阪縣的莊子,不過咱們得過個五、六天才能回京,但這不代表咱們非得待在長阪縣,我可以找個藉口帶你到其他地方走走,再趁機回京。」他邊說邊注意著宜冬,確定她的臉色稍霽了些,他偷偷地鬆了口氣。

  「再然後呢?」

  「接下來就要看崔家人有多大的本事,能不能查辦寧王造反,要是扳不倒寧王的話就麻煩了。」說著,他又偷看她一眼,瞧她似乎冷靜多了,垂眼不知道在思索什麼,他斟了杯茶淺啜著,想稀釋體內的酒精。

  「學長。」

  「嗯?」他應著,又倒了杯茶。

  「學長想做嗎?」

  「做什麼?」他舉起杯子喝了口茶。

  「做愛。」

  噗的一聲,他猛烈地咳了起來,茶水從他的鼻子和嘴巴不斷地流出,教他咳得幾乎快岔氣。

  「這麼激動做什麼?」她拍著他的背替他順氣,順便將手絹遞給他。

  「你……」他邊擦邊抬眼瞪著她,「你在胡說什麼?」

  還不是拜她驚人之語所賜,要不他會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看她狀似深思,還以為她在思考怎麼幫助崔子仁查辦寧王造反一案,誰知道她一開口就丟了顆手榴彈。

  「我看學長剛剛左擁右抱挺開心的。」男人再怎麼君子都是有限度的,況且學長有夜襲的前科。

  「學妹啊……」他很頭痛地摀著臉,用力地抹了抹,張開布滿血絲的黑眸,「你到底是哪隻眼睛看到我很開心?也許別的男人喜歡左擁右抱,但我對左擁右抱一點興趣都沒有,真心的只要一個就夠了!」

  到底是誰害他睡眠不足的?他的表現還不足以宣告他的真心和愛嗎?

  「一個?」她指著自己。

  「你到底打算要我告白幾次?」他說得還不夠清楚不夠仔細嗎?

  宜冬淺淺地漾起笑,笑彎了冷冽的眸,彎腰吻上他的唇。

  他舔了舔唇,啞聲問:「現在是安撫我,還是獎勵我?」

  「你說呢?」她笑得很壞,有一下沒一下地啄著、舔著他的唇。

  崔子信癡迷地看著她,享受被她調戲的感覺,期待她更進一步的騷擾一大膽對他襲胸,甚至抽掉他的腰帶……

  「子信……啊啊,原來如此啊。」

  崔子信一把將宜冬攬進懷裡,瞪著異常不識相,還站在門口不知道要滾開的趙義。

  這傢夥做人可以再白目一點!

  「有事嗎,趙爺?」他口氣不善地問。

  「本來有事,不過你似乎在忙,所以就不打擾了。」趙義笑得惡劣,一雙眼直盯著宜冬,哪怕只有背影也好。

  崔子信無奈地嘆了口氣,輕撫著宜冬的背,在她耳邊低喃,「你在這兒等我,不許再到處亂跑。」

  「嗯。」宜冬柔順地點著頭。

  崔子信用盡理智才強迫自己將她從懷裡放開,看著趙義,心想他最好真有什麼要緊事,否則早晚蓋他布袋。

  要說有事,確實是有事,但要說沒事,也真的沒什麼大事。

  崔子信嚴重懷疑趙義那個混蛋純粹以破壞他人好事為樂,他說的有事,不過是他要提早回京罷了,去他的,要滾趁早!

  白白浪費了大好春宵,他心痛得無法自己,只能夜夜詛咒趙義以解心頭之恨。

*             *             *

  翌日一早,崔子信領著馬隊前往長阪縣,進了寧王名下的莊子,緊盯著莊子管事查看完糧貨後,當晚便在莊子裡過夜,當他沐浴完畢,萬分期待地進房時,卻見學妹已經早早入睡,那瞬間掉入地獄的心情讓他在夢中宰了趙義幾百回。

  在莊子裡待了兩日後,崔子信便找了個藉口,帶著馬隊先行離開。

  回京進城前,他先讓馬隊候在驛館裡,趕在掌燈時分帶著宜冬趕回崔府,本想要低調行事,直接進崔子仁的院落等他,豈料才剛進門,便聽見大廳那頭吵翻了天。

  「不會是偷天換日的事曝光了吧?」宜冬低喃著。

  「應該不是,外頭沒有停放馬車。」崔子信找來守門的小廝詢問,可惜一問三不知,說是童管事不準下人接近大廳。

  「如果是這樣,應該是家宅裡的事,因為家醜不可外揚才隔離了下人。」

  「有用嗎?」她好笑地問。

  雖然聽不清楚,但這府裡哪有不透風的牆?忖著,她突地皺了皺鼻子,「學長,你有沒有聞到一股焦味?」風是由北往南吹,難不成焦味是從位在北邊玉禧苑那頭來的?

  崔子信微揚起眉,「嗯,好像有股淡淡的焦味……先不管這些了,先到子仁的院落再說。」既然是審自家人,他便沒必要過去湊熱鬧,省得惹禍上身。

  宜冬點點頭,跟著他往崔子仁的院落走,然就在他們欲過腰門時,就見崔子仁適巧從另一頭的小徑走來。

  「大哥。」

  「提早回來了?一切可都順利?」崔子仁喜出望外地道,屏退了身後的小廝,領著他倆進了屋。

  一坐定,崔子信便將前往長阪縣的事都說過一遍,當然也包括了趙義那兩箱份量十足的箱籠。

  「我知道了,這事我可以請大房的伯父幫忙。」

  「儘快。」大房的伯父在都察院任職,想找個藉口去調查應該不會太難。

  「那是一定的,這趟路你辛苦了。」

  「不辛苦,我本來是打算待這事告一段落,就跟母親提分家一事。」崔子信說道。

  此話一出,宜冬和崔子仁不禁都看向他。

  「怎麼突然提起分家?」崔子仁不解地問。

  「也不是突然,其實我一個庶子也沒什麼資格提分家,只是想著咱們一家若要和平相處,兄友弟恭,最好的法子就是分住兩處,我也不需要鋪子,只消將盤寧縣的那座莊子給我就好。」他說得很含蓄,但崔子仁和宜冬都明白他的話中涵義。

  雖說黃氏表面平和,但饒是崔子仁也知曉母親私底下動作頻頻,不外乎就是要栽贓個罪名給崔子信,藉此將他趕出府。

  崔子仁面露疲憊地道:「盤寧縣的莊子大半是瘠田,栽種不出什麼糧作,對你來說太虧了,再怎麼說也是崔府二爺,怎能如此寒酸?至於該怎麼分配,我心裡有底。」

  「那就由大哥作主吧。」

  崔子仁輕點著頭,「這事由我跟母親提較妥,不過得要改天,今兒個府裡出了大事,母親頭正痛著。」

  崔子信和宜冬立刻知道他說的是大廳裡正在審的那件事。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無意扒糞,只是凡事得有個底才好應對。

  崔子仁揉了揉眉間,壓低嗓音道.?「趙義死了。」

  「什麼?!」崔子信嚇了一跳,忙問:「好端端的,他怎麼會死了?」

  「他被燒死在玉禧苑邊上的小院。」

  崔子信看了宜冬一眼,想起方才聞到的焦味,「可是他怎麼會……」

  「唉,說來話長。」崔子仁本不願多說,但與其讓他聽到加油添醋,還不如自己說的公正,「昨兒個有人瞧見趙義進了顧姨娘待的福居庵,一早母親差兩名管事進福居庵,還真見兩人共處一室,有些……衣衫不整,所以便將兩人給押進大廳。」

  崔子信聽得下巴都快掉了,眼角餘光瞥見宜冬毫不意外地哼笑了下。

  這應該便是宜春說的,時機一旦成熟,就是黃氏出手的時候了,看來是發生了什麼事,黃氏認為趙義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吧。

  「後來呢?」

  「趙義說他是為了提親一事拜訪顧姨娘,可誰都知道庶女的婚事是掌在嫡母手中,他的說法太牽強,再者宜春和宜秋也出面作證,曾多次見到趙義出入福居庵。」

  宜冬聞言,眉頭不禁緊鎖著,暗惱宜春怎會在這當頭摻上一腳。

  黃氏刻意揭露顧姨娘和趙義的姦情,不外乎是因為這樣一來顧姨娘必死無疑,而她所生的崔子俊將也難逃被趕出府的命運,到時候崔子俊要是把這帳記在宜春頭上該如何是好?

        「所以母親就將他倆給押進小院?」崔子信推敲著。

  「母親本意是不想將事鬧大,畢竟是家醜,所以先押進小院,事實上是……」說到此,崔子仁都羞慚得難以啟齒,「母親原意是要和三弟講條件,可誰知道什麼都還沒說,近正午時就有下人瞧見小院走水,待火勢撲滅,兩人都成焦炭了。」

  崔子信倒吸了口氣,和宜冬極有默契地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兇手是何人。

  「那麼在大廳上吵著的是子俊跟華兒?」這很容易猜,畢竟顧姨娘是他倆的親娘。

  「嗯,他倆一口咬定是母親放的火,簡直是可笑至極!」崔子仁哼了聲,難掩鄙夷之色。

  崔子信往椅背一貼,猜想著是否真有人能毫無人性至此,為了自保不惜殺死親娘嫁禍嫡母。

  這件案子並不難,只要想顧姨娘和趙義活著,對誰來說最不利,而這兩人如果死了,誰又能從中得利,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兇手不可能是黃氏,她還指望用他們趕走崔子俊呢,哪會在這當頭害死他們,更別說事情是發生在她院落,以黃氏的城府,她不會蠢到在自己的地盤動手,徒增懷疑?,但崔子俊就不同了,顧姨娘和趙義承認私通的話,他就得面臨被掃地出門的命運,相反的,這兩人若是在沒承認私通的情況下死了,對他來說反而是條活路,至於崔華,看她和崔子俊一起鬧,十之八九是共犯。

  「大哥,現在要怎麼處理?」半晌,崔子信輕聲問。

  他清楚這件事很難善了,先撇開崔子俊不談,趙義可是皇商,家中就他這麼一個嫡子,如今沒了,趙家絕不會善罷干休。

  「我跟母親說差人到趙府,還要請官府到府中釐清,可是母親不肯,她怕子俊和華兒緊咬著她,會教官府認為真是她教唆人放火。」

  「可這事不能再拖,得速查速審,否則會對母親更加不利,況且也必須儘快給趙家一個交代。」

  「唉,還真不知道怎麼交代呢。」崔子仁忍不住苦笑。

  「大爺、二爺寬心,只要著手查辦寧王莊子,找出那印有趙家家徽的箱籠便能將趙義定罪,屆時說不準趙家人還會慶幸趙義死得早,省得拖累家人。」宜冬輕聲說著,小手輕撫崔子信的背,要他放心,也不需要用多餘的同情心折磨自己。

  聞言,崔子仁不禁多看了她一眼,總覺得她和記憶中的宜冬不太一樣,「這麼說也是,不過眼前要緊的是得要先找出兇手,否則官府的人一到,只怕母親受到驚嚇。」

  崔子信隨即道:「大哥,不如讓我先到小院瞧瞧是否有蛛絲馬跡遺留。」

  「人都成焦炭了,你還想瞧什麼蛛絲馬跡?」

        「大哥,你不覺得奇怪嗎?母親既是押人進小院,外頭必定有人看守,但看守的人卻沒瞧見是誰放的火,那就意味著有其他小徑可通往小院,此外,火都燒起來了,為何沒人呼救?」

  崔子仁一愣,「那倒是,看守的都是母親信賴的心腹,絕無可能背叛母親,而且也確實沒聽見趙義或顧姨娘呼救,這……」

  「所以有可能在火燒起來之前,兩人就已經被殺了,而要讓警戒心強的趙義疏於防備,此人必定與他熟識,要不就是孔武有力,不管怎樣,總是要先看過現場才能證實咱們的推測。」

  崔子信一說完,宜冬眼角抽了抽,暗罵他真的太愛管閒事,怎麼就不能讓黃氏和崔子俊互咬,讓他們未來安份點,非要蹚這淌渾水,真是雞婆!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25:21


  來到玉禧苑西側的小院,崔子信隨崔子仁提著燈環顧四周,再緩緩踏進被燒得牆倒頂塌的屋舍裡,現場保持原貌,就見裡頭兩具焦屍,一具倒在床邊,一具則是趴在門邊。

  「大哥你瞧,這是血跡。」崔子信指著地面一灘一灘黑色的血漬。 

  「你如何確定這就是血跡?」

  崔子信笑了笑,「大哥,血跡乾了本來就會變黑,而且這黑色血漬是從床這邊就有,雖然有部分被燻黑,但這幾處定是血跡。」他比著兩處血跡,再比向一般燻黑,讓崔子仁做比較。

  「二弟,你怎會懂得這麼多?」

  「這個嘛……在外頭做生意與人應酬,曾經聽人說過。」崔子信乾笑著。

  宜冬跟在後頭,目光落在床邊一隻破裂的壺,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在崔府裡這種壺都是拿來裝燈油的。

  她輕點著崔子信的背,指了指油壺,崔子信點了點頭。

  「這麼一來,不就可以確定是先殺人再放火。」崔子仁不由得皺起眉頭。

  「該是如此,否則怎會被火燒還不呼救?再者,大哥你看,這床邊還有一隻油壺,未免太不尋常了,一般縱火該是從屋外,可這油壺卻是出現在床邊,如果起火時兩人是清醒的,還會傻傻地被火燒嗎?」

  崔子仁聽他說得頭頭是道,隨即認同他的說法,「這麼一來,官爺一到現場查看,該是能夠看出這些異常之處,不會聽信子俊和華兒的說詞。」

  「話是這麼說,但咱們得找出證據,否則崔府的人都要被當成犯人了。」

  「那倒也是,可要找證據談何容易。」

  「是啊,確實是不容易。」崔子信低喃著,看著四周,和宜冬交換個眼神,各自分開尋找線索。

  狀況尚未明朗,時間又太過緊迫,也找不到目擊證人,想在短時間之內釐清真相,真的有點困難。

  宜冬走到屋外,沿著屋外查看有無任何線索,然而繞了一圈又一圈,卻沒找到任何遺落的物品,她忍不住想,乾脆直接混到崔子俊的院落裡,隨便找件他身上的玉件假裝是他遺留在現場的算了。

  「宜冬。」

  正忖著,一旁響起小貓般的喚聲,宜冬緩緩地側過臉,就見有個人在廊簷底下朝她招著手。

  「芯蘭,你怎會跑到這兒?大爺不是說了不準任何人進來,直到官爺到為止嗎?」宜冬快步走向她。

  「我聽說你跟大爺、二爺在這裡,所以趕來這裡。」

  「你有話跟我說?」

  「嗯。」她緊張兮兮地左顧右盼,像是怕有什麼東西突然蹦出來似的。

  「對了,你是在顧姨娘身邊侍候的,莫非那時你也在這裡?」

  「沒有,夫人只押了趙爺和顧姨娘,沒讓我跟上。」

  宜冬難掩失望,意興闌珊地問:「你既然不在這兒,那你想跟我說什麼?」

  「我雖然不在這裡,但我守在外頭,火燒起來之前,我好像瞧見有人從那邊的圍牆翻出。」她指著小院左側的圍牆。

  宜冬朝那方向望去,圍牆後頭是片園子,要是有人從那裡摸進院子,守在前頭的下人絕對是看不見的。

  「是三爺。」宜冬直截了當地道。

  芯蘭倒抽了口氣,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怎會知道?失火的時候你又不在府裡。」

  「猜猜而已,然後呢,你還瞧見什麼?」從動機上推敲犯人是誰很容易,但是沒有證據一切都是枉然。

  「沒有了,我只是想跟你說兇手可能是三爺。」

  宜冬瞅著芯蘭,哪怕這份密報對她沒有任何幫助,但芯蘭能鼓起勇氣告訴她這件事,已經很不容易了。

  「知道了,我會將這件事跟大爺和二爺說的,你先別急著回去,我怕你被三爺的人給盯上。」進小院之前,崔子仁已經向黃氏稟明讓官爺入府,他會在官爺到之前找到證據,所以她相信崔子俊定會派人守在小院外頭,有誰進出他豈會不知道。

  「真、真的嗎?我剛剛是走小徑來的,一路上沒見半個人,所以我就……」芯蘭面露驚慌,有些後悔自己蹚了這淌渾水。

  「別怕,等官爺來之後,你要是能指認看見三爺在著火前翻牆而出,官爺必會採信,三爺也會被押進牢裡,到時夫人便會感謝你重用你,你就什麼都不用怕了。」宜冬循循善誘著。丫鬟的處世之道,不外乎就是尋找最有力的靠山,才能保自己一世安康。

  「嗯……」芯蘭點點頭。

  見芯蘭神色穩了些,宜冬便帶著她進屋子裡,此時崔子仁和崔子信正在查看屍首。

  「二弟你瞧,這兩具焦屍哪一具是顧姨娘,哪一具是趙義?到時候得讓趙家人將屍首領回去,總不能領錯了。」

  宜冬朝焦屍望去,實在是燒得很徹底,身上根本沒有足以分辨的衣料或特徵。正忖著,感覺手被緊抓到有些發痛,這才發覺芯蘭嚇得渾身直打顫,要是不抓緊她,大概就要軟腳跪下了。

  「我想還是等官爺來再將他們翻過身。」崔子信站在兩具焦屍中間,屍體已經呈現碳化現象,他怕稍稍翻動都會導致屍首不完整。

  「也只好如此了。」崔子仁搖頭嘆息。

  宜冬對於這個問題不怎麼在意,反倒是身旁的芯蘭扯著她低聲道:「趙爺身上有塊翡翠玉牌,說是一位官爺送他的,喜歡得不得了。」

  雖然芯蘭已經把聲音放輕,但音量還是足夠讓崔子仁兄弟聽得一清二楚。

  「翡翠玉牌?」崔子信蹲下身查看,「玉牌很小嗎?」

  「很大,大概有巴掌大,趙爺是繫在腰帶上的。」

  然而崔子信繞著兩具焦屍找了又找,怎麼也沒瞧見玉牌,「會不會是你記錯了,屍體上沒瞧見玉牌。」

  「二爺,我不會記錯的,趙爺說那是寶貝,故意戴在身上要讓人瞧清楚點。」芯蘭從頭到尾都看著屋外,怎麼也不敢看向屋裡。

  「是嗎?」

  宜冬垂眼看著兩具焦屍的碳化現象,低聲道:「起火點在房裡,燈油直接潑灑在屍體上,依碳化現象和屋裡的燒毀狀態,推估高溫恐怕將近八百度,說不定玉也已經被燒毀了。」

  崔子信搖了搖頭,「這種屋子想燒到七百度都難,況且翡翠遭火焚,除非超過九百度才會燒成玻璃狀,不會產生碳化現象,所以不管溫度多高,至少都該有殘餘的渣滓才對。」

        「那麼……」宜冬看向他,他也像是想通什麼,兩人對立而視,「二爺,是不是該好好地搜一搜?」

  既然燒不毀偏又尋不著,那自然是要往兇手的身上搜了。

*             *             *

  崔府大廳上瀰漫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肅殺氣息,崔華就站在崔子俊身旁,崔子仁則是坐在黃氏身旁,而坐在右側的則是知府曹煦,剛進門的則是帶著仵作勘驗後的通判崔子伶。

  崔子伶乃是大房堂兄,今日前來還是崔子仁差人報官時,順便將他找來的。

  而當崔子伶稟報著驗屍結果時,崔子信和宜冬才姍姍來遲。

  「所以崔通判認為此案是先殺後焚屍?」曹煦嗓音洪亮中帶著懾人的力道,教崔華不禁瑟縮地躲在崔子俊身後。

  「回大人的話,仵作勘驗後確實如此認為,男子的腹部有致命一刀,而婦人的致命傷則是在頸部,下官也在現場找到油壺,足以證明有人闖入小院,先殺後焚屍。」崔子伶面無表情地說著。

  「給事中大人,你是否有將府裡所有下人都問過話?」

  「大人,下官——詢問過,就連守門的小廝都未察覺異狀,直到焦味傳出才驚覺失火。」崔子仁起身回答,微抬眼看了崔子信一眼,見崔子信點了點頭,他才又道:「不過顧姨娘的丫鬟倒是在起火之前瞧見一抹人影跳出小院左側的圍牆。」

  崔子俊聞言,隨即瞪向躲在角落裡的芯蘭。

  「喔,能否將她喚來?」曹煦問道。

  崔子仁抬眼,朝角落裡的芯蘭招手。

  芯蘭顫巍巍地走來,渾身不住地抖著,「奴婢見過大人。」話落,腿軟地跪坐在地。

  「你便是瞧見起火前有人影跳出圍牆的丫鬟?」曹煦低聲問。

  芯蘭嚇得不住點頭。

  曹煦再問:「你可有瞧清楚那人是誰?」

  用力咽了咽口水,芯蘭揚起蒼白小臉,顫著手指向崔子俊。

  「你竟敢血口噴人!」崔子俊怒聲吼道,立刻跪到曹煦面前,「大人,這府裡的下人誰敢不站在草民的嫡母那方,如此信口雌黃,豈能說服人心!」

  崔華見狀,也趕緊哭倒在地,「我可憐的姨娘遭此橫禍,死得這麼慘,如今竟連兄長都要被人栽贓,這是老天要逼咱們母子三人在黃泉相逢啊!」

  「放肆!大人未發話竟敢造次,掌嘴!」崔子伶怒聲斥道,身後的衙役隨即向前架起崔華,賞了她兩個巴掌,教崔華滿嘴血地趴倒在地。  

        崔子俊端正地跪著,啞聲道:「大人,草民素聞大人公正不阿,與家父同樣秉性剛直,也相信大人必定能還草民一個公道,以慰姨娘在天之靈。」

  曹煦微瞇起眼,看向芯蘭,「你如何能夠確定翻牆之人是他?你能道出他當時穿著什麼衣衫嗎?」

  「三爺穿著沈藍色錦袍,那件錦袍是顧姨娘生前親手替三爺縫製的。」

  「沈藍色?」曹煦看向穿著一身月白色衣衫的崔子俊,「來人,到崔三爺的院落裡,將所有沈藍色的衣衫都帶至大廳。」

  在崔子伶應聲之前,崔子信趕忙出聲,「大人。」

  「你是?」

  「大人,他是下官舍弟,行二。」崔子仁上前一步介紹著,「先前芯蘭便已提及崔子俊身穿沈藍色的錦袍,於是下官便讓舍弟趁著崔子俊在大廳時,進他的院落搜索。」

  「大哥,找是找到了,但是……」崔子信苦笑著從懷裡掏出一塊布,布一攤開,裝的是燒成灰燼的衣料。

  崔子仁橫眼瞪去,沒想到崔子俊竟然防範到這地步。

  「二哥,連你也站到母親那邊了?難道你忘了周姨娘是怎麼死的嗎?你忘了府裡的姨娘屍埋何處?」崔子俊神情哀戚,淚水盈眶,「二哥,母親是怎麼對待咱們兄弟的,你怎能忘了?咱們雖不至於恩將仇報,但得做到是非分明,你今日逢迎母親,傷害親弟,你心裡真能安嗎?」

  他字字句句含淚泣血,在場的衙役哪怕不清楚崔府狀況,但憑這三言兩語也已經勾勒出一個大概了。

  被揭穿真面目的黃氏臉色忽青忽白,宜春宜秋趕緊上前給她順氣。

  「我傷害你?」崔子信嘆了口氣,從懷裡再取出一塊翡翠玉牌,「子俊,你能告訴我,為什麼趙爺身上的玉牌會出現在你的房裡?」

  崔子俊瞪大眼,眼底閃過一絲心虛。

  崔子信恭敬地將玉牌交到曹煦手中,將之前芯蘭的說詞說過一遍,「草民趁著找衣袍時,同時找到了這隻玉牌。」

  曹煦緊握著玉牌,怒聲道:「崔子俊,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崔子俊深吸了口氣,「大人,這不過是他的片面之詞,誰能證明這隻玉牌是我拿的?難道就不會是有心人惡意要栽贓我?那衣衫我也不明白為何會遭燒毀,想藉此定我的罪也太過草率了,況且顧姨娘是我的親娘,我豈會殺了她?那可是天地不容的大罪啊!」

  崔子信幾不可察地搖搖頭,走到崔子俊面前,一把揪住他的手,「子俊,你知道嗎?一刀刺進腹部,拔刀時必定會濺血,血會噴濺到許多地方,好比衣褲、鞋子、手……咱們要不要賭你這雙鞋泡了水會不會有血水滲出?」

  崔子俊倒抽了口氣直瞪著他,一口牙咬得死緊。

  「還有,我認為你拔刀的時候,血一定沾滿了雙手,尋常人總以為很快就能洗乾淨,殊不知血這種東西很容易卡在指甲縫裡,尤其是在甲溝這個部分。」他一用力,將崔子俊扯到曹煦面前,欲讓曹煦看清楚他的手,他卻將雙手緊握成拳。

  這個動作太過欲蓋彌彰,真相立現。

  「崔子俊,你怕顧姨娘與趙義私通一事會害你被趕出崔府,所以你先發制人,一不做二不休,狠下心殺了他們兩人,欲將其罪嫁禍嫡母,為的是要廢了嫡母、廢了嫡子,你便可以當家作主。」崔子信嗓音飽含心痛。畢竟是自己的弟弟,看他變成如今的模樣,自是難過萬分。

  崔子俊緩緩抬眼,殷紅的眸是訴不盡的恨與怨。

  當下,崔子俊被曹煦給押回官衙,而黃氏在回玉禧苑之前也決定將崔華送到莊子上,不允她再回崔府。

*             *             *

  「二弟,今日真是多虧你才能替母親洗刷罪名。」崔子仁在送走曹煦和崔子伶後,由衷地感謝著。

  「大哥,我不是替誰洗刷罪名,只是認為是誰做的就該由誰去擔罷了,倒是明兒個趙家人恐會上門,到時候還得要大哥出面。」

  「這是我該做的。」崔子仁拍拍他的肩,「時候已經不早了,你一路奔波回京都還沒好生歇息,趕緊回去吧。」

  崔子信點了點頭,帶著宜冬回到鹿林苑。

  「學長,你的臉色不太好。」見他坐下,她一屁股就坐到他腿上。

  崔子信環抱住她,「嗯,累了。」

  「是心累還是身體累?」

  「都累。」

  宜冬乾脆往他肩上躺,看著門板低聲道:「太過注重細節的人,因為心思太過細膩,容易感同身受,又或者是被旁人給感染,可以說和我的個性完全相反。」

  「哈,感覺上像是拐個彎在酸我。」

  宜冬毫不客氣地往他的鼻子一捏,「學長,之前我說過你之所以會當警察,一定是因為你前世是個大混蛋,可是如果我們沒有重回這一世,原本的崔子信在闖下大禍後應該也會大徹大悟,否則性情若是不變,怎麼可能在轉世後當個誓言為民除害的警察?說到底,你和崔子俊的背景相似但性情還是不同的,你沒必要被那些無意義的情感給束縛住。」

  崔子信輕扯笑容,「心思細膩的人到底是誰?」

  宜冬沒好氣地瞪著他。她哪裡細膩了?不過是事情關係到他,多注意了一點罷了。

  「學妹,我有點餓了。」

  「……你要我去幫你端宵夜?」

  「你為什麼就不認為我希望你為我下廚?」

  宜冬微瞇起眼,「為什麼不是你為我下廚?」

  「你不會作菜?」

  「重要嗎?」

  「不重要,我會就好。」他從善如流地道,表現出他完美男人的一面。

  「所以你現在要為我作宵夜?」

  「那有什麼問題。」

  「我等著。」她像個女王般朝他擺擺手,要他快去快回。

  崔子信卻是一把將她抱起,「鹿林苑裡就有小廚房,咱們一道去,你幫我升火洗菜。」

  「你確定要我升火?」

  「不難的,我教你。」

  然而,等實際進了廚房之後,崔子信才終於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他的學妹允文允武,犯罪側寫更是一把罩,在工作上幾乎沒有難得倒她的事,可是一間小小的廚房就把她搞得灰頭土臉……喔不,是冷了臉。

  宜冬怒瞪著竈口,一手拿著木柴,大有火再燒不起來,她就要直接砸竈的態勢。

  「學妹乖,你去洗菜。」崔子信握住她的手,偷偷地將木柴搶了下來。

  「不洗,不吃了!」

  「我親手為你作的,你不吃的話不是太虧了?」
 
 「不覺得。」她覺得自己已經氣得很飽了。

  「學妹……」

  「宜冬?」不遠處傳來宜春的聲音。

  宜冬毫不猶豫地丟下他。「你自個兒搞定。」

  崔子信雙手一攤,目送她離去後隨即蹲在竈邊洗菜,沒多久身後傳來腳步聲,他頭也沒回地問:「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還沒等到回應,卻先聞到燈油的味道,他察覺不對猛地回頭,頭部遭到一記重擊,他往後倒去,意識模糊之際,他耳邊聽見一個近乎爆炸般的聲響,轟的一聲,熱氣直朝他而來……

  另一頭,宜冬匆匆出去,一見宜春特地給她送宵夜來,開心地道:「太好了,我去跟二爺說一聲,要他別忙了。」她拉著宜春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二爺真的為你下廚?」宜春難以置信地問。

  「嗯。」

  「二爺還真是轉性了呢。」

  「是啊,想當我的男人總得像樣點。」

  「嗄?」

  「沒事,我……」走過廊道,宜冬遠遠的就看見有火光在林葉間跳動著,她一驚,隨即將食盒塞回宜春手裡,撩起裙擺奔向廚房,壓根不管宜春在身後大喊。

  她心跳得很快,難得感覺不安,她的手心在出汗,甚至感覺雙腿有些不聽使喚,等跑到廚房,她一眼就瞧見坐在外邊亭子裡的崔華,像是在欣賞什麼般,看著已經全部著火的廚房。

  「你縱火?」宜冬衝進亭子裡,一把抓起她的衣襟。

  「我只是幫你升火而已,只不過燒的是二哥。」崔華笑瞇了狐媚的眼,哪怕扯痛了她紅腫的頰,她還是笑得萬分愉悅。

  宜冬直瞪著她,握緊了拳頭毫不客氣地揮下,又回頭跑去井邊打了桶水往身上一淋,脫下外衫罩在身上就要往火場裡衝。

  「宜冬,你瘋了嗎?火燒起來了!」剛好趕到的宜春一把抓住她。

  她看著宜春,抱了抱她,「以往我只要你好好的,可現在的我變得貪心了,我要學長一樣好好的!」  

     話落,她推開宜春,毫不遲疑地衝進火場,壓根不管現場的溫度灼痛了她的皮膚,濃煙嗆得她雙眼張不開,她還是執意與他共存亡。

  她的學長可以在她人生的最後,拖著病痛的身體拚命救她,甚至與她同時咽了氣,她是何其幸運可以得到如此寵愛她的男人,她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就算真逃不過死神也要一起走!

  「學長!」她伏低身體,用儘力氣喊著,貼覆在地面的部位燙得她齜牙咧嘴,卻阻擋不了她往前爬行的意志和速度。

  終於,她觸摸到崔子信,快速地拉下外衫蓋在他的身上,「學長、學長、學長!」

  她應該冷靜,先探過學長鼻息再找出路,可是她的手不停發抖,根本冷靜不下來,周遭的空氣太燙,燙得她快要無法思考。

  「學妹……」

  慌亂之中,她聽見他虛弱的聲音,她隨即感動地撫著他的臉,發覺他的臉燙得嚇人,是灼傷。

  沒關係,只要出得去,什麼傷都能醫的,得出去,必須出去!她振作起精神環顧四周,卻發現他倆已經被火包圍,出不去了。

  「學妹?快走……」崔子信輕推著她。

  「閉嘴!」濃煙嗆進了她的氣管裡,她卻分不清痛的是心還是身體。

  這是什麼鬼?老天讓他們重回前世,就是為了讓他們死在這些混蛋手裡嗎?等她死後,她非問個清楚不可!

  「學妹……」

  宜冬說不出話,在意識消失之前,只能緊緊地抱住他。

  崔子信動了動,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教他痛得狂咳,最終他只能選擇緊抱住她,用身體護著她,心想今生如此累她,來世能不能再遇見她,讓他彌補,好好地愛她…….

*             *             *

  「你張著眼也能睡著?」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黑暗瞬間從李傑生身邊褪去,眼前清明起來,目光落在桌面的文件,他不禁愣住。

  他有些恍惚,他剛剛明明還在火場裡,那種灼燙的痛楚甚至還殘留在他的皮膚上,為何一張眼,他彷彿跳到了另一個時空?

  「真的在發呆?」

  一份牛皮紙袋在他眼前晃動著,他緩緩抬眼,看著說話的人。

  「……老杜?」

  「不然你以為是誰?」杜有為沒好氣地將牛皮紙袋交給他,「副隊長,你的健檢報告幫你拿回來了。

  他怔怔地看著杜有為,腦袋瞬間像是被某些流動的線條編織過,與他原本的記憶合而為一。

  對了,他屢破奇案,所以在二〇—四年時晉陞為刑事局偵一隊副隊長。

  他快速地拆開牛皮紙袋,抽出裡頭的健檢報告,一目十行地掃過,確定上頭的數值皆正常,並無任何異樣,但在原本的二〇一四年,當時他的健檢報告早已出現異常數值,和這一份大相逕庭……他是真的回到前世,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傑生,你還好吧?」杜有為微揚起眉,看著他很有戲地一會兒表情凝重一會兒又笑得一臉呆樣。

  「老杜!」李傑生忍不住喜悅地吼了聲。

  杜有為嚇了一跳,「怎麼了?」

  「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上頭不是在等你答覆這件事嗎?」他指著桌上的公文。

  「等我回來再說。」

  他抓起外套往外衝,開著車朝SHOW UP偵探事務所而去。

  一切真如學妹猜測,也許回到前世,真的就是為了處理一切的源頭,他倆聯手改變了命運,所以這一世他官運亨通,甚至連腦瘤也從他的生命裡消失了!

  前世的結束,是今生改變的開始,他要馬上找到學妹,他想要跟她好好談一場戀愛,想要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

  然,就在他來到事務所大樓時,前頭一輛車走下了一個男人。

  那是沈潮輝,原本的世界裡他在二〇一二年便已經死去,如今卻活生生地出現在二〇一四年,李傑生隨即意會,當他的命運改變時,也會連帶改變其他人的,如果照這樣推算,乃珍應該也沒事才對。

  他正打算下車,卻見沈潮輝開了副駕車門,護著佟乃頊下車。

  他握著方向盤,看著沈潮輝親密地摟著她,而她沒有一絲抗拒,也不知道他在她耳邊說了什麼,便見她笑瞇了眼,那是打從內心的喜悅,教他坐在車內僵硬得動彈不得。

  他向來最喜歡她的笑,可是此刻她的笑卻像是一大盆冷水,澆滅了他滿腔的熱情。

  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假如乃珍並沒有被性侵致死,學妹就會繼續和沈潮輝交往……

  也許在改變了命運之後,學妹回到了原本的軌跡,在這個二〇一四年裡,對學妹而言,他只是個擁有一面之緣的學長而已。

  看著兩人相偕進入大樓的身影,李傑生突地笑了,趴在方向盤上放聲大笑。

  要他怎麼辦才好?他的時間還停留在前世,停留在學妹願與他生死與共的那一刻,怎麼回到今生,她卻是屬於別人的?

  他們明明相愛了,在今生裡卻不屬於彼此。

  她回到了原本的世界,繼續著她計劃好的生活,是他太過一廂情願,興衝衝地跑來,以為她正等著自已……真是太可笑了,連他自己都覺得難堪。

  回到偵一隊的辦公室,疲憊地坐在椅子上,他讓腦袋放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杜有為又進了他的辦公室。

  「傑生,你怎麼了?」杜有為皺起眉。

  他今天的情緒變化是不是太大了一點?三個鐘頭前還一副中了樂透的表情,現在卻像是中獎的彩券遺失了—樣。

  「沒事。」李傑生呼了口氣,努力地揚起笑,「有事?」

  「上頭問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儘快回答,不然要找候補人選。」他指著桌面上的公文。

  李傑生垂眼看著公文,想起這是一份公費出國進修的申請書,這可不是每個警察都有的殊榮,他近來考績極佳,上頭才會推薦他。

  「兩年啊……」他低喃著,隨即拿起筆填寫資料。

  「你要去?」杜有為感到詫異。

  「為什麼不去?進修歸國都會升等的,況且我又沒有家累。」在這個世上他是孑然一身,毫無牽掛。

  而且,他現在需要一點時間撫平內心的不滿,拉開一點空間,可以強迫他快速放下,省得他心生怨念。

  杜有為打量他好一會,終於忍不住問:「喂,你到底是怎麼了,我瞧你剛剛還開心得很,怎麼回來以後卻變得很沮喪?」

  李傑生勾起唇角,將資料填寫完畢後遞給他,「沒什麼,只是失戀了。」

  「……你什麼時候戀愛了?」杜有為傻愣愣地接過申請書,「不對,你哪有時間談戀愛?」這傢夥明明大半時間都待在刑事局,跟刑事案件談戀愛啊!

  「前世。」拿起外套,拍拍他的肩,李傑生瀟灑下班。

  「去你的前世!」

  「不,去他的今生!」他突地吼了聲。

  混蛋,老天還是在整他!他都已經與學妹相愛了,現在卻要他把這段感情一筆勾消,什麼玩意兒嘛!

*             *             *

  二〇一六年,台灣。

  杜有為才剛踏出辦公室,眼角餘光瞥見一抹身影,回頭望去,驚喜地喊道:「傑生?」李傑生回過頭,朝他笑得浪蕩不羈,可隨即又緊攏起眉,很嚴肅地問:「老杜,你沒事吧,頭髮白了一半耶。」

  「去你的,誰害的!」杜有為隨即一把勾住他的肩頭,「太好了,你回來了,這件案子可以馬上交到你手中。」

  「我明天才報到。」

  「誰理你,你今天進來,就是這件案子跟你有緣。」

  「喂,我明天報到就升一等,你對我用這種態度不太好吧?」他可是從偵一隊副隊長往上升一等,還不明白意思嗎?

  「反正不管你升幾等,你都是我的上司,而我的態度一直都是這樣。」杜有為二話不說將報告塞到他手裡。「喏,現在人已經帶回偵訊了,你有空可以過去看看,這位關係人超強的。」

  「你……」李傑生搖著頭,話到一半,卻在瞧見上頭的名字時頓住,「佟乃頊?」

  「你認識啊?」

  「她是學妹,我怎會不認識。」

  「學妹?她是警大的嗎,怎麼我沒印象?警大的不會當心理諮詢師吧。」

  李傑生瞪著杜有為,突地反應過來,他對學妹的記憶是打一開始就有的,就算今生有了什麼改變他也不會察覺……所以說,這一次學妹並沒有進警大?可為何她還是牽扯進兆盛的命案?  

        有為,把這一年來跟兆盛有關的案子都調給我。」該死,他不會犯了無法彌補的錯誤吧?

  他以為一切都已改變,但事實上命運很有可能在拐了彎之後,還是走向原本那條荊棘之道。

*             *             *

  偵訊室裡,佟乃頊在筆錄上籤下了名字,正打算拎著包包走人,適巧偵訊室的門打開,她一抬頭,就和進門的男人對上眼。

  男人總是愛笑的臉此刻顯露慍色,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原本負責偵訊她的員警趕緊起身,朝他喊了聲副隊長後便退出偵訊室。

  眨眼間,這個密閉空間裡只剩她和他。

  李傑生站在長桌的另一頭,將手上的資料一擱,雙手按在桌面,垂眼看著剛作好的筆錄。

  原本打算要走人的佟乃頊放下包包,優雅地蹺起了長腿,雙手環胸,面無表情地打量著他。

  眼前的他跟她記憶中有些不同,身形瘦了些,眉眼間多了點滄桑,讓她突然覺得有些陌生,尤其他連一句話都沒對她說。

  她抬腳踹了一下桌子,沒防備的他頓了下,終於抬眼看她,那雙深邃的黑眸總是在看向她時噙著溫柔的笑,可此時竟燃著深沈的怒火,她不禁笑了。

  「你在笑什麼?」他沈聲問。

  「不能笑嗎?」她帶著幾分尋釁反問。

  李傑生閉了閉眼,這是什麼該死的命運,為何她還是跟兆盛集團富二代牽扯在一塊?乃珍沒事,沈潮輝也活得好好的,她到底又是為了什麼原因動手?

  「警官,需要我自我介紹嗎?」她試探地問。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在火場裡,直到最後一刻她都沒有放開他,而等她一張眼時,她已經回到這個找不到他的世界,如今,他又出現在她面前,她真想知道這到底該死的是怎麼一回事!

  李傑生湊近她一些,壓低聲音說:「乃珍沒有出事,沈潮輝也好好的,你為什麼又跟兆盛的人牽扯在一塊?」

  此話一出,佟乃頊笑瞇了嫵媚的杏眼,優雅地站起身,學他的動作將雙手按在桌面上,身體往前傾,近到幾乎要吻上他的唇,笑著說:「關你什麼事,你哪位?」

  那場火災發生後,她回到二〇一三年,才發現一切都變了,父母安然無恙,她和乃珍並沒有歷經在親戚家寄宿的可憐日子,所以她也沒有選擇警大。換言之,如果學長失去了上一段記憶,他根本不可能認識乃珍和沈潮輝!

  李傑生瞪著她一開一闔的唇,閉了閉眼,往後退了一點,啞聲道:「上個月郭豐安墜樓前,手機最後撥出的是你的手機號碼,在那通電話裡,你們到底談了什麼?」他強迫自己凝聚精神,專注在這兩件吊詭的案子上。

  之所以吊詭,是因為郭豐安和林博源出事的時間點和死亡方式,竟然都和第一世發生時一模一樣,這令人不寒而慄的巧合,教他打從心底恐懼。

  那時的兇手是她,而這次……他由衷希望不會是她。

  「無可奉告。」佟乃頊冷著臉回答,「警官,最後一通電話跟我聯繫不足以將我列為嫌疑人,而林博源被殺,最後見他的人表面上是我,但是誰知道後來又有誰進入會館?況且我離開的時間和他被殺的時間是不吻合的,這些筆錄上都有,警官可以仔細看過一遍,我作完筆錄了,先走一步。」

  話落,她拎起包包就要走人,李傑生動作比她快上一步,一個閃身擋在門前。

  「這是怎樣?要繼續偵訊嗎?請問警官用什麼理由繼續偵訊我?」

  看著她冷到極點的表情,李傑生的表情比她還沈,「學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不想誤會她,可是要能做到如此完美的謀殺,除了她,他真的想不出還有誰。

  佟乃頊聞言,一把揪起他的衣領,將他押在門板上,「原來你還記得我是學妹?你讓我像個瘋子一樣四處尋找你,明明知道你在哪裡,卻一再與你擦身而過,這三年來,我怎麼也找不到你,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嗎?你說過,我們之間的緣不會斷,除非有一方先放棄……是這樣嗎?」

  當她驚覺一切都已改變時,她是多麼渴望和他分享一切,然而她到刑事局找他,他要不是出勤就是到國外參加國際刑警交流,而兩年前再去找他時,她得到了他被推薦出國進修的消息。

  直到那一刻,她才驚覺他們可能變成了平行線,再也沒有交集的可能,因為是他親手改變了命運,她勢必要接受這個結果。

  可如今事實證明他是記得她的,但他從沒找過她,甚至是避著她……這算什麼?這段愛情難道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你為什麼要找我?」他吶吶地問。

  她不是和沈潮輝在交往嗎?不對,她還記得他對她的昵稱,表示她和他同樣擁有兩段記憶,可是她明明和沈潮輝在一起……李傑生思緒十分混亂。

  「哈,真是個好問題,問得非常好,好到我也很想知道答案。」她死死地瞪著他,見他依舊滿臉不解,她乾脆鬆開他的衣領,替他將襯衫拉平,「我明白了,一切就到此為止,我不會再找你了,請讓開。」

  李傑生微側過身,卻將她一把摟進懷裡,「學妹,如果你有找我,為什麼你還和沈潮輝交往?」既然找不到答案,那就請她為他解答。

  佟乃頊一把掙脫他,惡狠狠地賞給他一個巴掌,「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火場裡,她連命都可以豁出去,只為與他同生共死,他卻認為她轉過身就可以去愛其他人,他到底把她的愛情當成什麼了!

  李傑生用舌抵了抵口腔,嚐到了血味,「兩年前我要去找你時,明明看見沈潮輝摟著你,你們兩個有說有笑……」說著,瞧見同事透過玻璃窗詢問裡頭的狀況,他搖了搖手示意他們離開。

  「他是我妹的男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他摟著我、和我有說有笑不行嗎?」她冷聲問著。

  他愣了下,「他是乃珍的男朋友?」

  「我介紹的,不行嗎?」她瞇起眼,「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瞧見的,但是他們交往兩年了,而朋友間相處偶爾有一點肢體接觸不為過吧,你在國外沒瞧見朋友之間是怎麼又摟又抱的?」

  李傑生不禁語塞,在她如針似箭般的瞪視之下,強迫自己硬擠出點聲音,「我……我以為你們……」

  「啊啊,了不起,學長。」佟乃頊煞有其事地為他拍手,「真是敏銳的觀察、細膩的推敲,就因為學長這大膽的推測,所以讓我一直找,一直找……你是什麼東西,敢讓我一找再找!」

  「學妹……」

  「我沒念警大,不是你學妹!」

  「乃頊……」他輕扯著她的衣袖。

  「你哪位?咱們熟嗎?」

  「老婆……」

  「去死吧你!」佟乃頊一把將他推開,才剛拉開門,又被他一把拖回,甚至被禁錮在他懷裡,「王八蛋!三年,你敢躲著讓我找三年!說什麼我們之間的緣不會斷,你這個混蛋!」

  「我錯了我錯了!學妹我好想你,你不知道當我看見你們抱在一塊時,我心都快碎了,明明我們生死相許,以為重回現世,我們的愛情得以延續,可是那一幕讓我瞬間如墜地獄。你不知道我是抱著什麼想法出國進修,你不知道這兩年我在美國過的是什麼生活,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他緊抱住她不斷地喃念著,驀地察覺胸口一片濕熱,捧起她的臉,驚見她淚流滿面。

  「讓我找三年,嗯?」她以濃濃的鼻音問。

  「兩年,我是二〇一四年回來的……」他小聲地辯解著。

  「兩年?好,你慢慢等,兩年後再找我談。」

  「學妹,我兩天都等不下去!」他用力地將她擁入懷裡。「你打我吧,你要怎麼打我都可以,只求你原諒我,我知道錯了,我真的錯了。」

  「真的可以打?」

  「可以,打哪裡都可以。」他迅速獻上肉體供她蹂躪。

  「那好,咬緊牙。」

  雖然很想說他是靠臉吃飯的,但如果學妹堅持打臉,他也是可以配合的。於是,他緊咬住牙,等著學妹再送他一個巴掌——

  「呃……咳咳!」腹部遭到重擊,李傑生得扶著桌子才站得穩。

  佟乃頊毫無同情心地開了門,大步離去。

  「學妹,送我去醫院……」學妹出拳可怕的磅數,可能對他的內臟造成傷害了。

  包宗憲探頭進來問:「副隊長,要不要我押下她?」那是現行犯,立即拘押沒問題的。

        「你別添亂了……」他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雙手摀著臉。

  該死,他為什麼會犯下這麼不可原諒的錯誤?白白浪費兩年,要不是手上這件案子……等等,他根本還沒有跟學妹好好聊這兩起案子!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佟諮詢師這麼生氣的樣子呢。」包宗憲一副看見新世界的語氣。李傑生愣了下,追問道:「你跟她很熟不成?」

  「還行吧,畢竟偵一隊裡要是有什麼特殊案子都會找她幫忙。」

  「為什麼找她幫忙?」他愣愣地問。

  「她雖然是心理諮詢師,但是很懂犯罪心理,兩年前她曾經幫杜組長經辦的案子做了犯罪側寫,讓杜組長成功破案,所以此後要是有什麼重大案件,杜組長都會找她聊聊。」

  李傑生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不敢相信她竟會主動幫忙,「阿憲,你知道她的心理諮詢室在哪裡嗎?」他必須儘快找她聊聊才行。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25:57


  佟乃頊帶著滿心未解的怒火回到她的心理諮詢室,門一開,她走過待客室看向自己的辦公室,門是開的,地上隨處可見散落的文件夾。

  走進一看,辦公室裡像是被炸彈炸過,災情最嚴重的部分是她的辦公桌和電腦,尤其是主機,直接整組被拆走。

  她優雅地在辦公室裡緩緩走著,不碰觸任何物品,用眼睛計算著損失,用腦袋推測著竊賊的主要目的,最後坐在辦公椅上,看著被撬開的鎖和被搜過的每一個抽屜。

  她貼靠在椅背上思索著,突地聽見外頭有腳步聲,她有所防備的坐正身子——

  「學妹?」

  帶著幾許緊張和戒備的叫喚,教她好整以暇地靠回椅子上等著。

  「學妹,這是怎麼一回事?」李傑生一踏進辦公室,見滿室狼籍,有幾分懷疑是她所為。

  「你認為呢?」她面無表情地反問。

  李傑生目光落在被砸毀的電腦螢幕和下方消失不見的主機,脫口問:「你的電腦裡存放了什麼重要的檔案嗎?」

  「唉唷,真是聰明,我還以為你會說是我為了洩憤砸的。」她要笑不笑地道。

  李傑生乾笑了兩聲,不敢承認一開始他確實是這麼猜的,「這是第一次發生嗎?」

  「托你的福,是第一次。」

  「那就很不尋常了。」李傑生環顧四周,問:「還有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嗎?」

  「重要也不重要的東西。」

  「你有底了?」

  「沒有,頂多確定對方不是一般竊賊,而是為了我的當事人資料而來。」她一臉無所謂地道。

  「你的當事人裡頭有什麼重量級的嗎?」

  佟乃頊聳了聳肩,「大多是累積了不少壓力的金字塔頂端客群,當然也包含了郭豐安。」

  李傑生立刻拉過另一張椅子坐到她旁邊,「所以郭豐安最後會打給你,是要諮詢某方面的問題?」

  「不是,他說要寄東西給我,可是都一個月過去了,我根本就沒收到。」

  「寄?」他垂著眼,目光剛好落在空蕩蕩的主機位置,腦袋靈光一閃,「會不會是寄到你的信箱?」

  佟乃頊神色一凜,忖了下,隨即起身。

  「學妹,你要去哪?」

  「去SHOW UP。」她快步走著,邊道:「如果要查Mail的話,那邊也有電腦可以使用。」

  「我開車送你過去。」

  佟乃頊睨他一眼,哼了聲,算是答應了。

*             *             *

  SHOW UP偵探事務所位在一棟商住混合的大樓裡,距離她的心理諮詢室僅僅不到十分鐘的車程,對李傑生來說,閉著眼他都能走到正確的樓層。

  一進門,便瞧見孫韶儀坐在位子上,李傑生打了聲招呼,「嗨,孫學妹。」

  孫韶儀一臉狐疑地看著他。

  佟乃頊指著李傑生,再用指頭比著腦袋,意指他腦袋不正常,「韶儀,待會幫我把薇薇叫進來。」

  李傑生哀怨地拉著她,「學妹……」幹麼用這種方式介紹他。

  「韶儀不是警大的,她沒見過你,你這麼親熱她只會當你是瘋子。」佟乃頊進了辦公室後,好心地跟他解釋著。

  李傑生見她操作著電腦,忍不住道:「結果你還是成立了SHOW UP。」說起來,這也是引發他誤會的主因之一。

  「因緣際會。」說著她頓了下,冷冷抬眼,「有些人呢,哪怕我無心還是會來找我,可偏偏有人是怎麼找也找不著的。」

  李傑生立刻明白她已經將他列為觀察名單。

  「學妹,對不起,你打都打了,氣也該消了。」他垂著臉,還不住地撫著剛遭她施暴過的腹部,藉此希望獲得她微薄的同情心。

  「不好意思喔,我這個人恐怕有暴力傾向,要想避免日後再被施暴的可能,我覺得保持距離是個不錯的選擇。」

  「其實我偶爾也滿喜歡被打的,感覺挺不錯。」他馬上轉換態度。

  佟乃頊突然別開臉,李傑生不解地側眼看去,發現她摀著嘴偷笑,猛然驚覺,原來這是學妹的笑點!

  「我都不知道原來學長是個M。」

  「我願意為學妹變成M。」他急於出售自己,再怎麼割地賠款都願意。

  佟乃頊被他逗笑,向來冷情的杏眼笑彎如月,教他不禁看得入迷。

  「誰準你一直盯著我看的?」她斂起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不然換你看,你愛怎麼看我就怎麼看我,我都沒意見。」他俏皮地眨眨眼。

  「誰要看你。」她哇了聲,終於找到了郭豐安寄給她的信,但是信件加密,還是PKI加密機制,看來她得等薇薇來才有辦法打開信件。

  正忖著,感覺一道陰影不斷逼近,佟乃頊抬眼瞪去,卻適巧吻上他的唇,她二話不說張口要咬,豈料他卻趁機鑽入她的口腔裡,試探性地勾纏她的舌。

  她應該要抗拒,可偏偏她又是如此思念他!要不是因為想他,要不是因為怕緣分淡去,她又怎會一次又一次地尋找他?

  這個混蛋……

  她的順從教李傑生內心大喜,放膽地纏吻著,下一秒,門突然被打開——

  「頊姊,你找我?」

  李傑生被大力推開,要不是他下盤夠穩,肯定要就地表演連續後滾翻了,回頭看向不速之客,今天的韋薇薇是類似空姊裝扮,頭上還帶著貝雷帽。

  「嗨,帥哥,今天打扮得很正點。」哪怕好事被破壞,他還是很客氣地打了招呼,

        「你怎麼會一」

  「停!薇薇,你先過來幫我看看怎麼打開這封信。」不給他倆廢話的機會,佟乃頊適時地打斷兩人對話。

  韋薇薇乖乖地走到佟乃頊身旁,看著加密信件,無奈地嘆口氣,「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只要用你的私鑰就能打開嗎?」

  「反正你會用就好了。」

  「吼,你老是這樣。」韋薇薇念歸念,還是乖乖幫她打開了信件,卻見裡頭是一連串看似無意義的數字加英文字母,滿滿的幾頁都是。

  「這是什麼東西?」佟乃頊皺起眉,直瞪著最上頭最顯眼的「2862」四個數字。

  「加密文件,將這些字元依照一定推算後重組,就是他想要捎給你的真正訊息。」韋薇薇興緻致勃勃地說,「可以傳一份到我的電腦裡嗎?比較方便讓我解密。」

  「交給你了。」電腦向來不是她的強項,但她可以確定這份加密文件可以讓他玩很久。韋薇薇隨即傳送檔李傑生湊前看了一眼,問道:「看來恐怕要用上不少時間,有可能的組合起碼超過數百萬種。」他在國外進修時看過類似的加密文件,有時候光是要解密,費上幾年都有可能。「不用,給我一個月就夠了。」

  「一個月?」兩人不約而同地道。

  「太久嗎?」韋薇薇一雙媚眼來回看著兩人。

  「不,帥哥,這個時間非常完美。」

  韋薇薇上下打量他,「你到底哪隻眼睛看出我是男人的?」他非常的不服氣,他的妝容和服裝明明如此完美,只要不開口,相信沒人認得出他是男的。

  「腳踝。」佟乃頊替他解答。

  韋薇薇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踝,「我的腳踝不粗。」甚至比一些女孩子還細!

  「形狀不對、圍數不對,最完美的腳踝應該是這種形狀,大概是這個大小。」李傑生很認真地比著。

  佟乃頊翻了翻白眼,將一臉挫敗的韋薇薇推出門外,回頭便道:「不好意思,我好像跟你喜歡的形狀大小不符,你要不要去外頭再找找合你意的?」  

  「是嗎?我摸摸看。」說著他就要蹲下去伸出狼爪。

  「你性騷擾!」她立刻抬腳踢過去,完全沒在控制力道。

  李傑生閃過身,隨即將她摟進懷裡。「剛才親你都沒說性騷擾。」摸腳就喊性騷擾,他內心很不平衡。

  「你到底是來找我做什麼的?」

  「想找你吃飯聊天睡覺。」

  「……睡覺?」

  「我剛下飛機就直奔刑事局,時差根本還沒調過來。」他可憐兮兮地說著,期盼得到她善意的回應。

  「那就回去睡覺,不要吵我。」

  他一臉心碎地看著她,「我還可以撐,而且我很想跟你聊聊兆盛那兩件案子,希望你能側寫出兇手。」

  「幹麼側寫,兇手不就是我嗎?」她冷笑。

  「我……學妹,在我搞不清楚狀況時突然發生了和之前一模一樣的案子,我當然會以為……」

  「誰跟你說一模一樣。」佟乃頊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郭豐安並沒死,他只是重傷昏迷,人還在加護病房。」

  有什麼差別?重點不在於死亡與否,而是重疊的案情!但他是個非常識時務的人,絕不會在這當頭吐出這些話。

  「是我太心急,請你接受我再一次的道歉,如果可以,我請你吃飯,我們邊吃邊聊。」

        「都幾點了,我懶得出門了。」電腦上已經顯示晚上十點。

  「我下廚。」

  「不會又燒了廚房吧?」她對那場火記憶猶新,甚至是帶著陰影的。

  李傑生深吸了口氣,「不要搞得連我都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你不問我是誰縱火的?」

  他揚了揚眉,表示興致缺缺,親吻著她的額頭,「我知道是你陪我走的就夠了。」

  佟乃頊直瞪著他,眼眶有些泛紅,「你就不能多點防備嗎?腦袋清醒一點,做事小心一點,那麼簡單就掛點會讓我覺得很丟臉。」幸好老天給了額外機會,不是每一次他都能這麼幸運。

  「我會記住你的吩咐,盡全力做到,所以拜託你別再生我的氣了,浪費兩年我比誰都心痛。」

  她抹了抹眼角,吸了吸鼻子,「走吧。」

  「去哪?」

  「回家。我下廚,你幫我洗菜。」

  「……你家有沒有滅火器?」

  回應他的是她毫不客氣的一拳。

*             *             *

  李傑生踏出浴室,腰間只圍了條浴巾,從房間走到廚房,就看見站在開放式流理台前的她。

  她的動作熟稔,切魚洗菜、熬湯燙菜一氣呵成,看得出來是個老手,跟那個企圖砸了大竈的小宜冬截然不同。

  她將一頭栗子色的長髮隨意紮起,專業的白襯衫黑窄裙完美地勾勒出她誘人的腰間線條,當這樣的她站在瓦斯爐前做菜時,更有一種教他心旌動搖的性感韻味。

  抬頭見到他的模樣,佟乃頊瞪他,「我不是幫你準備好換洗的衣物了?」

  該進烤箱的,該進微波爐的,她全都準備妥當,洗好了手走到他面前,瞪著他刀鑿似的剽悍性感的胸肌和腹肌。

  「學妹,為什麼你這裡有男人的衣服?」雖然他覺得問這個問題很沒營養,但他偶爾也想聊些很沒營養的話題。

  「學長,我這兒不只有男人的衣服,還有男人的內褲,嗯……你應該可以穿。」她煞有其事地往下看了看。

  李傑生笑著,很想表現大方的一面,但話一出口——

  「我不要穿別的男人穿過的衣服。」

  佟乃頊笑瞇了眼,神情很媚很挑釁,「那學長只好穿這樣跟我一起吃宵夜了。」

  「你應該先跟我解釋為什麼會有男人的衣物。」他不是個小心眼的男人,對於愛情他向來很瀟灑,從不過問對方的過往,或者介意留了什麼紀念品,唯獨對她,他非常介意,「我認為你應該馬上把那些東西都丟了。」

  「不能丟。」

  「為什麼?你能不能跟我解釋一下,你……對前男友還很留戀嗎?你對我到底又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

  佟乃頊笑睨他一眼,徑自從他身邊走過。

  「學妹,我們正在談話,你就這樣走開非常的不禮貌。」他跟在她身後,眼見她進了房間,從浴室裡取出一件灰藍色的T恤和駝色工作褲,回到房裡,再從她的衣櫥下層抽屜翻出一條男用內褲,他不禁頭痛地托著額。「你是故意氣我的嗎?嗯,因為我惹你生氣,所以你現在在報復我?」

  「穿上。」她將衣物塞到他手裡。

  「不要。」

  「聽話。」她眉眼一沈。

  「……不要。」他要堅持。

  「想分手?」

  他不禁發噱,「我們開始交往了嗎?」

  佟乃頊雙手一攤,「分手吧。」

  李傑生哪會放過她,一把揪住了她,「這是哪個男人的衣物?」

  「前男友。」她大方承認。

  他沈痛地閉了閉眼,「你怎麼可以拿前男友的衣物給我穿?」

  這個位在事務所樓上的住所,格局是簡單的兩房一廳,簡單俐落的擺設,冰冷單一的色調,一看就是學妹的風格,完全看不出曾有男人住進這裡的痕跡,可偏偏她就是有男人的衣物。

  「為什麼不可以?」

  「你就是我的前男友,我們在三十秒前剛分手。」

  「嗄?」

  就在他困惑的瞬間,佟乃頊肩一頂,毫不客氣地將他給摔到地上,優雅地從他身邊走過。

  可李傑生好歹也是個以勇猛出名的高階警官,伸手扣住她的腳,在她失去平衡的瞬間一把將她拉進懷裡。

  「那是我的衣服?」他笑咪咪地問。

  佟乃頊揉著撞痛的鼻子,惱火地往他胸膛一拍,「連自己的衣服都認不出來,你要不要再去多做幾次健檢,看看腦袋是不是有其他問題!」

  好吧,他承認他總是記不太清楚自己有什麼衣服,要知道帥哥怎麼穿都是帥,所以對蔽體的衣物記不得是天經地義的……

  「不對啊,就算真的是我的衣服,你怎會有?」他面露困惑。

  「偷的,我從你辦公室的置物櫃裡偷的,滿意嗎?」

  「真的假的?」他瞪大眼。

  「我找不到你的人,拿你一套衣服不過分吧。」

  哇塞,他真沒想到學妹對自己竟有如此強烈的情感,但是——「那條內褲不是我的,我不穿三角的。」

  佟乃頊惱火地壓住他,坐在他的腹部,「你不知道單身女子的住所最好晾一件男用內褲保平安嗎?」

  「呃……」這麼說也是行得通的。

  「是說我跟你解釋這麼多做什麼呢?我們分手了。」她冷笑了下,正要起身,卻反被他抱得死緊,「放開我!」

  她才說完,隨即被他封了口,兩人的唇舌不斷糾纏,絲毫不給她抗議的機會,每個喘息都被他咽下,吻得又濃又重,像是要將她給吞噬,直到她用力捶打他的胸口,才教他停住了吻。

  她呼吸紊亂,澄澈的杏眼矇上了一層水光,教他忍不住廝磨著她的唇,輕嚼舔吮著。

  她注視著他,由著他親吻,直到她滿意了才慢慢地回應,然一等他的手滑進她的襯衫底下,她立刻抓住、收緊。

  李傑生睇著她,正想收回手,卻又聽她說:「我還沒洗澡。」

  「需要我幫忙嗎?」他啞聲問。

  「你希望我等一下打119嗎?」不要忘了,她是個施暴者,而且是慣犯。

  李傑生低笑著親吻她的額,在她耳邊低喃,「如果你有機會打的話。」

  她愣了下,還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已經被他打橫抱起,壓制在床上。

  ……

  這個男人終於來到她的身邊,與她合而為一,終結了她的孤單。

*             *             *

  細微的聲響讓她緩緩地張開眼,身旁空無一人,她疲憊地閉了閉眼,撐起酸痛的身體,被子從她雪白的胴體滑落。

  垂著眼,聽見房門外有人正哼著歌,還有碗盤碰撞聲,像是在為她準備早餐,佟乃頊微微地彎起唇角,下床沖澡。

  等她沖完澡時,他也正好打開房門,倚在門邊打量她。

  她懶懶地斜瞪他一眼,疲憊地又往床上一坐。

  「頭髮洗好了得要趕緊吹乾。」他進了房間,自動自發地找出吹風機幫她吹頭髮。

  「很順手嘛,感覺上不是第一次幫女人吹頭髮。」她閉著眼,由著他的手指在她的髮間撥動。

  「是我學習力強,光是在腦袋裡想像幾次就很上手。」他坐在她身後,邊吹著頭,邊偷吻她的臉頰。

  「我現在才知道學長一點都不君子。」

  「面對你若還是君子,我怕你傷心。」

  「你這話說得我拳頭都癢了,確定要繼續往下說?」  

  「不說了,我幫你把昨晚弄的菜都熱過了,待會就能吃。」

  佟乃頊頓了下,氣惱地皺起眉,「都你啦!一頓宵夜變早餐。」她竟然把宵夜都給忘了,幸好爐火早就關掉,要不然就要發生火災了。

  「你也沒拒絕……」他小聲咕噥著。

  「你說什麼?」

  「沒事,趕緊把頭髮吹乾,吃早餐!」

  吹乾了頭髮進飯廳,佟乃頊瞪著她昨晚準備的菜色,忍不住搖頭,「誰會一大早吃這麼豐盛?」魚湯、燙青菜外加滷牛肉和烤海鮮卷,不會太油膩嗎?

  「我們啊,慶祝我們的第一次,這樣的菜色剛剛好,你不覺得嗎?」

  「說這種話你怎麼都不臉紅?是我的第一次不是你的第一次。」

  「我們一起的第一次。」他嚴肅地糾正。

  她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你。」

  一見她入座,他先幫她盛了碗魚湯,「魚湯好,有鈣質又有膠原蛋白。」

  「學長,你要不要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表情有多三八。」接過碗,她淺啜了口,確定鮮味還在,勉強可以接受。

  「那一定是因為我太幸福了。」他走到她身旁,還刻意拉開褲頭,「瞧,我穿上了那件內褲了,往後你就可以大方地晾了。」

  佟乃頊緩緩地收回目光,想起昨晚與他的親密,小臉無法克制地紅了起來。

  「怎麼臉紅了,發燒了嗎?」他探向她的額頭,卻被她一把撥開。

  「學長不覺得咱們應該好好地聊聊案情嗎?」她別開臉,輕觸著發燙的頰。

  「早餐吃完再說。」

  「那就趕快吃。」

  「學妹,這是值得紀念的第一次吃早餐。」

  佟乃頊眼角抽動,不明白這種事宄竟有什麼好紀念的,但……他開心就好。

  桌上的菜色絕大部分都掃進了李傑生的肚子裡,因為是他最親愛的學妹特地為他做的。

  飯後,他泡了兩杯咖啡,走到客廳裡將咖啡遞給她。

  「我不知道學妹的手藝竟然這麼好。」他一屁股坐在她身邊。

  佟乃頊睨他一眼,「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她是絕對不會告訴他,在這一世裡,她要求自己進廚房學習廚藝,甚至不惜花錢上烹飪課,全都是為了一雪前恥。

  「當然,我不知道的絕對很多,那麼咱們先來聊聊,你是怎麼跟郭豐安熟識的。」

  「開始作筆錄了嗎,警官?」

  「你作的筆錄我當然有看,我也知道郭豐安是你的客戶,但是我想知道你怎麼又跟兆盛的人走在一起。」

  佟乃頊捧著咖啡窩進椅背裡,「其實我也不清楚,反正郭豐安就突然來到我的諮詢室,而且我總覺得他跟之前的郭豐安不太一樣,雖然面貌沒變,但就是覺得內在不一樣了,看起來比較順眼。

  「可惜的是,我不知道他打最後一通電話給我時人是在頂樓上,也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上頂樓,照警方的說法,調出的通聯記錄除了我之外還有方氏兄弟和林博源的號碼,但是卻不足以證明什麼,因為他們是同事,彼此聯繫是正常的。」

  「他進你的諮詢室時有說過什麼嗎?」

  佟乃頊搖了搖頭,「不外乎就是一些工作上的壓力,因為跟他滿聊得來的,所以我偶爾會接受他的飯局邀約,也因此遇到了方氏兄弟跟林博源,當時他們還以為我是郭豐安的女朋友,起鬨著要郭豐安介紹。」

  聽到這裡,李傑生揚起眉,眼神像是在打量出軌的女友。

  佟乃頊側過臉,往他的耳廓一咬,「活該,誰叫你出國進修。」

  他撫了撫被咬痛的耳廓,悲慘地反駁不了,乾脆轉移話題,「所以你和他們算是有一些認識,也曾經進過林博源的私人會館?」

  「是去過,但我非常討厭林博源和方氏兄弟,沒有意願跟他們深交,至於昨天是因為林博源傳了訊息給我,要我到他的私人會館,說是有關於郭豐安的事想跟我談,我才赴約的,但現在想想……很像是調虎離山之計。」

  李傑生反應奇快,她說了個頭,他便能快速地拼湊全部,「你認為幕後黑手藉由林博源將你找去,等你離開之後再殺了他,一來有機會嫁禍於你,二來又能趁你在刑事局時搬走諮詢室裡的電腦主機。」

  「很合理,不是嗎?」

  他想了下。「這麼說的話,不只是林博源,包括兇手都知道郭豐安曾寄了東西給你,可他們又是怎麼知道的?」

  「也許他們看過郭豐安的電腦,看見了他發出的信件,但很可惜那是加密文件,他們打不開,而他們以為我收到的信件已經解密,才乾脆把主機整個搬走。」她喝了口咖啡,「那份加密的文件裡肯定藏著見不得光的秘密,不然他們不會急著想確認。」

  「通常來說,跟利益脫不了關係。」

  「所以這兩件案子必須先從兆盛內部查起,確定是否有利益衝突產生的殺人動機,當然,方家兄弟是絕對必要的偵查對象。」

  「依你推論,你認為兇手會是什麼樣子?」

  「兇手必定是死者親近的人,而且親近到可以進他的住宅,有點小聰明,但是行事稍嫌魯莽,個性屬於沈穩中帶點急躁,又或許是因為加密的信件給了他們很大的壓力。」

  「你認為兇手是複數?」

  「因為我判斷兩件案子是脫不了關係的,郭豐安的墜樓感覺就像是談判失敗,臨時起意,而林博源被殺,現場找不到勒頸用的繩索,屬於預謀犯案,加上企圖嫁禍於我,還闖入我的諮詢室,可見是經過縝密計劃,兩件案子顯現出兩種個性……就像我剛才說的,方氏兄弟是絕對必要的偵查對象。」話落,她側過臉看著他,等待他的認同,他卻是俯身親吻了她。

  這個可惡的男人原來是這麼喜歡親親的嗎?

  李傑生舔了舔唇,「我知道了,我會申請調查兆盛內部的資金流動,但我認為你也很危險,一旦他們發現你的電腦主機裡沒有他們想要的,他們一定會對你下手。」

  她生硬地轉開眼,按下電視遙控器,看著股市行情,「那也不錯,可以成為間接證據。」

  他馬上敏感地察覺到什麼,「你不會想拿自己當誘餌吧?」

  「聽起來挺不錯的。」

  「學妹,別讓我擔心。」

  「我有什麼好讓人擔心的?別說我有能力自保,我事務所裡的夥伴個個身懷絕技,想保護我綽綽有餘。」

  「我想保護自己的女人。」

  「你好好工作吧你。」她指著電視螢幕,「近來兆盛因為總裁病倒,股價一路下滑,內部似乎也因此分裂成兩派,郭豐安是兆盛營運長的兒子,隸屬財務部門,而林博源是兆盛旗下的豐盛物流董事長……」說到一半,她突然停下來。

  「怎麼了?」他不解地望去。

  「2862!」她指著螢幕上跳動的股價和上市上櫃公司的代碼。

  李傑生看向螢幕,突地笑出聲,「豐盛物流的代碼,這該不會是郭豐安在暗指豐盛物流和母公司之間有什麼問題吧?」

  「也許,這也是個方向。」佟乃頊看向螢幕下方的時間,忍不住道:「學長,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要,我今天正式報到。」

  「快十點了,你來得及嗎?」

  李傑生頓了下,隨即跳了起來,「學妹,我先走,晚一點再過來找你!」話落,他準備離開,但走到門邊又快速地踅回。

  她原以為他忘了帶鑰匙,豈料他竟是回頭索吻。

  「Kiss good bye,學妹,等我喔。」笑著說完,他像陣風般颳走。

  佟乃頊傻愣愣地坐在沙發上,撫著發燙的頰。

  這是怎麼回事?談戀愛是這麼令人害羞的事嗎?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26:37


  李傑生進刑事局人事部報到,正式公文頒下,他升等為刑事局偵一隊隊長。

  然而,李傑生沒心情接受同事們的祝賀,只想趕緊查清兆盛富二代的兇殺案,好讓佟乃頊可以免於恐懼……好吧,他很清楚,他勇敢的學妹向來不知恐懼為何物,但身為男人想保護自己的女人,天經地義。

  他等著鑑識科檢驗現場採證的所有檢體,也包括過濾私人會館附近的監視器外,向檢調申請調查兆盛內部是否有違法資金流向,約談兆盛集團總經理方仲和和業務部經理方仲與。

  當然,手頭上幾件事都不是一蹴可幾的,將這些都安排好後,時間也差不多來到晚上八點,他離開後回家一趟,最後帶著一隻行李箱朝SHOW UP而去。  

  「請問這是怎麼回事?」佟乃頊瞪著他腳邊的行李箱。

  「我打算暫時住在你這兒。」驚爆的宣言說完,壓根不管事務所裡的眾人一個個瞠圓了眼,他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

  「這是在幹麼?」

  「給我鑰匙,我先上樓幫你準備晚餐。」

  「我吃過了。」

  「那就宵夜吧。」

  佟乃頊深吸了口氣,將他拖到角落裡,「學長,你怎會以為我會答應跟你同居?」

  「暫時的。」

  她立即意會,「你不會是打算就近保護我吧?」

  「當然,你的夥伴們再怎麼保護你總是有限,你總不可能邀請他們住進你家裡不是嗎?可如果我是兇手,一旦查知你的住所,我一定不會放過。」李傑生一臉嚴肅的分析事態嚴重性,「學妹再怎麼強,也強不過幾個男人聯手對付,有我在,至少可以幫你分擔風險。」

  「如果我說不呢?」

  「我就賴在這裡,等你下班我跟著上樓。」他非常認真而肯定地道。

  佟乃頊閉了閉眼,後悔自己沒想到會請神容易送神難,事到如今恐怕是甩也甩不開「,除了答應他,她還有第二條路嗎?

  不浪費時間思考,她很瀟灑地給了鑰匙,不忘吩咐道:「有空順便幫我把衣服洗一洗,客廳整理一下。」

  李傑生涼涼地看著她,「我是家政夫嗎?」

  她笑瞇眼湊近他,「當我的男人必須十項全能。」

  李傑生笑得萬分邪惡,貼在她的耳邊,用最迷人的低沈嗓音呢喃,「我會讓你期待我床上的表現。」十項全能嘛,他可以的。

  佟乃頊瞪著嘻皮笑臉的他,小臉又不受控地燒燙起來。

  這個可惡的男人就非得這麼調戲她嗎?!

  下班回到家,佟乃頊看著眼前的畫面,她發誓,如果學長轉過去圍裙底下什麼都沒穿,她絕對會一腳將他踹出她的家。

  「時間掐得剛剛好,我剛熬好了粥,吃一點吧。」李傑生將一鍋粥擱在桌面,卻見她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好笑地問:「我穿這樣好看嗎?」

  「裸體圍裙?」她用下巴努了努。

  「你想看嗎?我可以馬上弄給你看。」他曖昧地眨眨眼。

  「不用,謝謝。」

  李傑生哈哈大笑,繞過餐桌幫她脫下外套,將她拉到餐桌旁,「我剛洗好澡,想說先看一下粥的狀況,誰知道你就回來了。」話落,他當著她的面脫下圍裙,露出他壯而不碩的上半身,當然,底下是穿著短褲的。

  佟乃頊緩緩地移開目光,「學長,我必須先跟你約法三章,乃珍雖然跟著潮輝去國外留學,但另一間房是屬於乃珍的,所以——」

  「我睡你房間就好。」

  她張了張嘴,揉了揉眉心。她原意是要讓他知道乃珍明年初就回來,他不適合久留,因為她不清楚他的暫時會不會變成永久性暫時,不過算了,學長在某些方面作風莫名強硬,再談也沒有共識,她乾脆選擇轉移話題。

  「今天有沒有什麼進展?」

  「要說進展嘛……」幫她添好了粥,他在她對面坐下,「方家的繼承人原來不只兩位而已。」

  「嗯,有三個,其中一名是非婚生子女,所以我才會跟你說兆盛內部分裂,有兩方角力。」她吃了口粥,海鮮的甜味、青菜的清甜再加上淡淡的柴魚香,完美地融和成教人食指大動的美味。

  「好吃嗎?」

  「好吃。」

  「很合你的胃口?」他偷偷從對面的位子移到她身旁的位子。

  佟乃頊眼角餘光瞥見他那厚實的胸膛,隨即又調開目光,「說來也是挺有趣的,以前我之所以會跟方仲和搭上線,是因為我假冒方總裁私生子的名義投書媒體,不過那是我胡謅的,想不到這一回真的出現了私生子。」

  「這種透著巧合的變化,不知道是不是某種我們還不知道的命運安排?」

  「天曉得?我倒覺得也可以找他談談,反正只是例行性約談,橫豎多找幾個人有助於釐清案情。」她面無表情地吃著粥,總覺得他身上的熱氣一直擴散到她身邊。

  「我也這麼打算。」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進展了?」

  「檢體還在檢驗,監視器還在過濾,看起來能做的事很多,但是都需要一點時間等待結果,不過我要回來之前,特地繞到兆盛總部大樓找郭豐安的助理。」

  「喔?有問到什麼嗎?」

  「我只問了在事發之前,郭豐安有無安排任何行程。」看見佟乃頊讚賞的眼光,他有些得意地笑了,「原來郭豐安在事發之前有意要召開記者會,可惜他的助理並不清楚記者會的內容。」

  「這麼說來,我們推測的大方向是正確的。」

  「可以這麼說,後來我隨口問起郭豐安的私人電腦,助理的回答倒教我有些意外。」

  「不是在方氏兄弟手中?」

  「不是,是在方仲連手中,就是那位總裁的非婚生子女。」

  佟乃頊微揚起眉,「我如果沒記錯,他應該是今年初被方總裁拔擢為執行長,如果是因為與公司財務相關的資料而拿走私人電腦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郭豐安是財務部門的副理。」

        「你認為他沒有嫌疑?」

  「不知道,我沒見過他,他也很少在媒體上曝光,算是相當低調的人,也許你可以趁著約談的時候好好了解他。」

  「就這麼辦吧。」

  她點了點頭,再吃了口粥後,緩緩地呼出一口氣,「學長,你不吃粥,光看著我就會飽嗎?」要不要考慮一下用餐者的心情,她忍他夠久了!

  「我不餓,我喜歡看你吃東西。」

  「我吃東西的時候不喜歡被盯著看。」

  李傑生從善如流,馬上起身,「我去整理我的行李。」

  等他離開,她疲憊地嘆了口氣,吃完粥後進房間,就見他將個人衣物塞進她的衣櫥裡,硬是強佔了她的空間。

  「學妹,這個抽屜是空的,可以借我放吧?」他將貼身衣物放妥後才抬頭問。

  「……你都放好了,還有什麼好問的?」回頭拿了換洗衣物,她直接進浴室沐浴,總覺得屋子裡多了一個他,讓她渾身好不自在。

  一沐浴完,就見他拿著吹風機坐在她床上,她忍不住想,太過體貼入微是不是也是一種麻煩?

  而當他吹著她的頭髮,手指有意無意撩過她的後頸,這帶著某種暗示的碰觸教她驀地站起身,回頭瞪著他。

  「怎麼了?」李傑生不解地問。

  佟乃頊咬了咬牙,覺得他們需要適當的溝通,「學長,能不能請你不要老是靠得這麼近?」

  「為什麼?」這是抗拒?她不喜歡?

        「沒有為什麼。」

  李傑生垂著眼,關掉了吹風機,一臉委屈地說:「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就……」

  「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她沒好氣地打斷他沒營養的假設。

  「不然呢?」

  「就……」她並不是討厭他的觸碰,只是不知道怎麼拿捏兩個人的距離,好讓她覺得自在一點,不然老是因為他沒穿衣服就臉紅心跳,她會覺得自己很沒出息。

  「嗯?」

  佟乃頊抿了抿唇,「一切由我作主。」

  「什麼意思?」

  「由我決定親不親近你,不管是擁抱還是親親什麼的,只要我沒主動,你就不準動。可以接受嗎?」把決定權攬在手裡,該可以阻止他的暴走。

  李傑生張了張口,最終將疑問咽下肚,「0K。」

  「很好,感謝你的配合,還有,麻煩你去穿件衣服,儘可能地不要在我的面前半裸。」

  「全裸呢?」

  佟乃頊危險地瞇起杏眼。

  見狀,他馬上舉白旗投降,「開玩笑的,學妹,幽默感懂嗎?幽默感是很重要的。」

  幽默必須用在適當的時機才能讓人莞爾一笑。佟乃頊用眼神冷冷地傳達了這一項訊息,而他也確實接收到了。

  李傑生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將吹風機收好後,回頭問道:「今晚我睡客廳?有多餘的被子嗎?」

  「你可以睡這裡。」她不假思索地道。

  「那……」他遲疑著,帶著按捺的雀躍試探著。

  「不可以碰我。」

  「明白。」純睡覺,0K的。

  「你可以先睡,我還有工作。」

  溝通完畢,她打算將事務所的工作完成,畢竟處理好的委託案已經堆得很高了,她還沒能——看完書面報告,得趕緊看完聯絡委託人,詳談後續處理。

  「也好。」  

  佟乃頊看他穿上衣服乖乖地爬上床,便將公事包裡的書面報告取出,窩在貼牆的兩人座沙發椅上審閱著。

  李傑生靜靜地打量著她,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昨天的表現讓她不滿意,今天才會被她拒於千里之外……不對不對,學妹是天生冷情,本來就不喜歡過多的親密接觸,所以她才想拉開一點距離。

  依學妹的個性,應該是這樣的,可他們算是久別重逢,乾柴烈火燒到缺氧窒息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學妹未免冷得太快了,他好傷心……

  他想抱她親她,緊緊擁抱這份幸福,他們卻很明顯的不同調。

  她看著資料的時間比看他的時間還要長,對了,她今天根本沒有正眼瞧過他!當他還是崔子信時,她的眼睛總是追逐著他,甚至會主動親他抱他,為什麼當他回到李傑生的身分時,她反倒疏離了?

  難道他比不上崔子信?那傢夥有哪裡比他好?不過就是個心思扭曲,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孩子罷了,憑什麼比他得到更多青睞!

  他恨恨地想著,無奈地閉上眼,他竟然可憐到拿前世今生的自己作比較,可不可悲啊。

  就在他感嘆悲傷時,眼角餘光瞥見學妹正收拾著資料,他立刻閉上眼裝睡,而且保持良好的睡姿,表明他絕不越雷池一步的立場。

  「學長,睡了嗎?」她爬上床,輕聲喚著。

  李傑生心旌微動,佯裝半夢半醒地輕嗯了一聲。

  「可以面對我側躺嗎?」

  這有什麼問題。他動作飛快地側身,長臂精準地擺在她腰上,然後很快速地被她撥開,他的心登時碎了一地,更挑戰人心的是,就在他思索著要不要撿起碎了一地的心時,學妹投懷送抱了。

  她窩進他的懷裡,長髮裹著香氣縈繞在他的鼻息間,他的心馬上自動復原,但他不明白眼前的狀況,這種欲擒故縱的手段絕對不是學妹會用的手法,可偏偏就很像,而當他打算將她摟進懷裡時——

  「不準碰我。」

  「……學妹,這是不平等條約。」哪有人這樣的啦!

  「我的規矩你不是接受了嗎?」

  李傑生收回舉在空中的手,哀怨地控訴著,「學妹,你真的很惡劣……」標準的只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

  他這個老百姓好可憐!

        「警官,與其約談我們兩個,倒不如約談方仲連。」

  偵訊室裡,李傑生轉著手上的筆,看著這對唱作倶佳又默契十足的兄弟,這兩個傢夥給他一種很不舒服的厭惡感。

  甩開主觀的感覺,李傑生問:「為什麼?」

  「因為事發前一天,方仲連和林博源在會議室裡的交談很不愉快,方仲連最後還甩門離開。」方仲與煞有其事地說。

  「那麼兩位呢?聽說兩位和死者向來交好。」

  「當然,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就跟親兄弟差不多,他發生這種事情我也很難過,只能請警官儘快找出兇手。」方仲和一臉哀痛地道。

  李傑生用筆輕敲著桌面,「事發當時,請問兩位在哪裡?」

  「那個時候我正在公司加班,我可以提供公司的監視器畫面當證據。」方仲和說著,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其實警方約談我,我心裡還滿受傷的,好兄弟被殺了,居然我還被當成嫌疑犯……」

  「方先生誤會了,警方約談不代表將兩位視為嫌疑人,只是想透過約談釐清案情,算是一種例行公務,否則怎會兩人一起約談,這一點方先生的律師應該有告知才是。」轉動的筆朝站在方氏兄弟右側的律師比了比。

  「是啊,只是沒被約談過,心裡總是不安。」方仲和點點頭,「聽說博源死之前見過一個女人,我記得她叫佟乃頊,跟博源走得滿近的。」

  「不只,她之前也跟豐安出雙入對,說來也真巧,豐安跟博源都出事了。」方仲與佯裝地說。

  李傑生垂斂長睫,筆在他的指間靈巧地轉動著,「她接受偵訊後已經排除嫌疑,畢竟現場經過勘驗,懷疑是兩人犯案。」

  「兩人犯案?」方仲和低呼。

  「唉,我真不該說出口的,畢竟還在偵查中。」李傑生笑了笑,又接著問:「之前兆盛集團旗下的豐盛物流有幾筆資金動向不明,不知道兩位可清楚這件事?」

  方仲與才想開口便被方仲和拉住,一旁的律師隨即表明立場,「這件事跟兩位當事人的約談內容似乎無關。」

  「只是一種揣測,想釐清兇手的動機是否與利益分配有關。」

  「這是屬於兆盛集團內部的營運問題,如果警官認為有疑問,可以請檢調單位申請搜索票。」律師強硬地說。

  李傑生看著律師,保持禮貌性的微笑,繼續轉著筆,問著不著邊際的問題,直到三人離開偵訊室,筆才從他的指間飛了出去。

  「隊長?」剛好進門的杜有為差點被筆打到。

  「麻煩幫我撿回來,謝謝。」他爬了爬頭髮。

  「你的氣色不太好喔。」杜有為把筆遞還,順便將剛出爐的鑑識報告交給他。

  「睡得不好。」他被學妹擺了一道,美人在懷,他哪裡睡得著?再加上那對方氏兄弟的嘴臉,教他倒足了胃口。

  嘖,要是能請法官開搜索票進兆盛去搜帳本,他還需要約談他們嗎?沒有十足的把握,上頭根本不會給搜索票,而且談話間竟然還打算引導警方給學妹扣上嫌疑,真是令人討厭的混蛋。

  他心裡腹誹著,看著鑑識報告,苦笑了下。

  搜證的各種檢體裡沒有驗出足以比對的DNA,而私人會館自行裝設的監視器也沒有拍到可疑人物,倒是拍到了學妹進出會館的畫面,簡直跟上一次的命案一模一樣,但他可以確定的是方氏兄弟涉嫌重大,只是找不到證據,教他頭痛極了。

  但就算能在會館中找到那對兄弟的毛髮等等檢體也不足以做為證據,畢竟他倆原本就常出入會館……

  「方仲連到了嗎?」他突然問道。

  「還沒。」

  「我先去一下法醫室,要是他人到了,請他等我一下。」如果會館裡的採證無法當作證據,那就只能從屍體上尋找解答了。

  他動作迅速地來到法醫室,詢問好友賀守必屍體的解剖情況,得到了令人喜出望外的回答——

  「你也認為兩人犯案的可能性極大?」李傑生驚喜地道。

  賀守必將手往他肩上一勾,「雖然致命傷是頸部的勒痕,但胸口的挫傷顯得有些古怪,最主要是因為現場勘驗人員說過,死者是坐在沙發上,而椅背上出現了繩索磨擦的痕跡,那就代表勒住他的人是往沙發椅背後施力,若兇手只有一人,在這種情況下胸口是不可能出現挫傷的,而死者的指縫裡有殘存的衣料纖維,代表事發當時很可能是有人從前方壓著他,他試圖掙紮才會留下衣料纖維,那些纖維我已經交給鑑識科了。」

  李傑生一把抱住他,「我就知道你絕對是法醫界的明日之星!」

  「感謝我就再抱緊一點。」賀守必很享受地把臉枕在他的肩上,還偷偷地舔了下他的頸項。

  李傑生抖了下,二話不說推開他,「我即將成為人夫,勸你早早放棄。」

  「就算你當了人夫我也不介意啊。」

  「我介意。」他搓著頸子,順便搓掉不斷冒出來的雞皮疙瘩。

  「我保證,只要你試過一次就會上癮。」賀守必推了推金框眼鏡,一雙電眼滋滋作響。

  「告辭。」他也很想擁有跟他一樣的自信,可惡!

  「幹麼這麼急著走?」

  「我還有事,我等一下……」正說著,手機響起,他一接起,聽到包宗憲的話後隨即朝賀守必揮了揮手,往偵訊室跑去。

  幾分鐘後,他打開偵訊室的門,就見一名男子坐在裡頭,他的面貌非常清秀,渾身散發著沈穩的氣質。

  「方仲連先生?」李傑生喚了聲,見方仲連要起身,趕忙示意他坐下,「不好意思,剛剛離開了下,讓你久等了。」

  「不會。」

  李傑生坐到方仲連對面,看著他,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像是在哪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尤其是他輕淺的笑,嚴肅中帶著幾分輕鬆。

  「警方約談我是為了詢問林博源的事嗎?」

  李傑生回過神,按下錄音筆,「是的,有幾個問題想詢問你,不用緊張,我們不是把你當兇手,純粹只是為了釐清案情。聽說方先生之前曾跟死者鬧得不愉快,是因為工作上的事嗎?」  

        「我不知道警方是從哪得來的訊息,但我並沒有跟林博源有任何的不愉快。」

  「據我所知方先生是兆盛航空執行長,和豐盛物流原本就有合作關係,兩位不會因為工作而鬧得不愉快嗎?」

  「我不清楚所謂不愉快是指什麼狀況,就我個人而言並沒有。」

  李傑生輕點著頭,心想這個人有些棘手,「那麼,問個題外話,之前警方調查兆盛集團財務部副理郭豐安的墜樓案,曾經查及郭豐安的手機通聯部分,後來想找他的私人電腦,聽說是由方先生拿走了。」

  「是,因為有一筆採購評估報告在他那裡,由於他墜樓後到現在仍昏迷不醒,所以我就從他的私人電腦裡找出這份檔案。」方仲連始終保持沈穩從容的態度,嗓音有著令人不容懷疑的鏗鏘力道。「但容我解釋一點,雖然那是他的私人電腦,但是由公司配給的,不能算是他的私人物品,而是屬於公司的資產,如果警方想借提,必須出示搜索票。」

  李傑生乾笑著。難怪他沒有律師陪同,因為他都很清楚嘛……唉,真是教人頭痛。

  等到約談完畢送走方仲連,已經是晚餐時間,李傑生疲憊地趴在桌上。

  他閉眼想著,差不多可以下班了,其餘的事都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看到成效,不如先回去吧,他需要補充學妹能量。

  然,才起身,便聽見有人敲門,他側眼望去見是杜有為,隨即搶白道:「我要回去吃晚餐,你自己去吃。」

  「吃什麼晚餐,偵三在盯的煙毒犯找到下落了,大隊長要偵一支援。」

  「……現在?」

  「不然要等到明年?」

  李傑生沒力地往椅背一倒,隨即被杜有為拖起,「趕快上裝備,這次要跨縣市出擊,動作要快。」

  「還跨縣市?!」這樣他要明天才能見到學妹……啊,跟它拚了!

  晚上七點,佟乃頊坐在辦公室裡看資料,突然「叮咚」一聲,她下意識地看了手機一眼,點入一看,訊息寫著:學妹,我今天用爬的都會爬回去。

  她面無表情地看完,輕輕滑動手機螢幕,就見昨天的訊息:學妹,等我,我就快回家了。而前天的訊息是:學妹,我會想辦法回家的,等我。

  等她滑到最上頭的訊息,顯示的日期已經是十二天前:學妹,臨時偵查,我明天就回去。

  她無聲哼了下,隨即將手機擱置在旁。

  用爬的?好啊,她也很想知道他今天能不能爬回家。

  等啊等,一直到十點依舊不見李傑生的蹤影,佟乃頊回到樓上的住所準備洗洗睡,才剛洗完澡出來,便聽見大門打開的聲響。

  「學妹……」

  聽見李傑生沙啞的聲音,她走到客廳一看,眉頭微皺,「這位先生,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那些鬍渣是不是太茂密了一點?

  「學妹……」李傑生張開的雙臂很尷尬地慢慢收回。「我儘力趕回來了,是因為一直有任務,所以……」

  「所以你明天才會再進刑事局?」

  「呃……一個鐘頭後。」

  「那你回來幹麼?」

  「回來看你啊,不然咧。」他聳聳肩。

  佟乃頊翻了翻白眼,「去洗澡,鬍子刮一刮,動作快。」

  李傑生先是愣了下,等意會她的意思後開心到簡直要飛上天,二話不說衝進浴室,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恢復到原本無極限的俊美,然後來到她面前。

  「坐著。」佟乃頊拿著吹風機,示意他坐在前頭。

  李傑生配合度極高,乖乖坐下,享受總統級的待遇,順便期待接下來香艷刺激的活動。

  「躺下。」吹乾他的頭髮後,佟乃頊發出了第三道指令。

  李傑生毫不猶豫地躺下,準備任由她蹂躪,豈料她只是坐在床邊,什麼動作都沒有。

  「學妹?」然後呢?

  「睡覺吧你,雙眼都是血絲了,你還想做什麼?趕快睡,二十分鐘後叫醒你。」佟乃頊用雙手蓋住他的眼。

  「太浪費了學妹,我不是回家睡覺,我是回來看你的……」

  「睡。」

  李傑生乖乖地閉上眼,馬上表演三秒入睡的絕技。

  聽見微微的鼾聲傳來,佟乃頊不禁嘆了口氣,明明都已經這麼累了,幹麼還特地回來?看著他疲憊的睡臉,她輕柔地撫著他的頰,眼神透著心疼。

  二十分鐘後,手機鬧鐘響起,她立刻按掉手機,輕柔地吻著他的唇,「學長,時間到了,該醒了。」

  「……學妹,用這種方式叫醒我很犯規。」他啞聲呢喃,眼睛還閉著,卻已經下意識地尋找她的唇,偏偏老被她避開。

  「快點。」

  他張開眼,伸了伸懶腰才坐起身,隨即往她肩上一靠,「太浪費了,我來不及好好看你就要走了。」

  「不管你手上有多少件案子,總有辦完的時候,到時候你想怎麼看就怎麼看。」她拉著他起身著裝,一路將他推到門外,「開車小心點。」

  「我出門了,我會想辦法早點回家。」李傑生偷了個吻,露出得逞的笑,要走卻發現外套衣擺被她拉住,微愕了下。

  佟乃頊也愣住了,趕忙鬆開手,「不小心勾到,你趕快出門吧。」

  「學妹,我會早點回家的,等我!」他用力抱了抱她,盡情地補充學妹能量,趁著自己還有意志力時快快出門。

  佟乃頊靠在牆邊,看著自己的手,隨即雙手環胸走進房間。

  學妹,我今天一定可以回家,等我喔。

  佟乃頊看著手機上的訊息,不置可否地哼了聲。

  距離上一次見到學長好像已經過快半個月了,說什麼要保護她,他根本沒回家,真不知道他要怎麼保護她。

  下次見到他時她一定要吐槽他,告訴他事務所前天差一點遭小偷,他卻壓根沒幫上忙。

  竊賊之所以沒進到辦公室,那是因為有保全系統,外加艾洛剛好在沙發上睡著,直接起身壓制,儘管竊賊再三強調自己是想偷取財物,但她並不這麼認為,因為據艾洛所說,竊賊打一開始就是鎖定她的辦公室。

  答案呼之欲出,幾乎可以肯定是那對方氏兄弟唆使的。

  她想跟他聊這件事,卻不想在通訊軟體上頭聊,只是要等他回來,還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在等學長?」孫韶儀戲譫的嗓音響起。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佟乃頊將手機擱下。

  「很奇怪耶,你為什麼會叫他學長,他不是警大的嗎?」

  佟乃頊沒好氣地睨她一眼,「你話很多喔。」

  「你跟他到底怎麼認識的?你之前一直往刑事局跑,甚至還自動的幫偵一隊做犯罪側寫,是不是為了他?」

  瞧她滿臉寫著扒糞的愉快,佟乃頊微微瞇起眼,「我突然覺得你也滿適合當記者的,有沒有考慮改行?」

  「乃頊,你不能沒有我的,否則你那一堆文書資料和圖片誰幫你建檔整理?那幾個男人可是不管這些的。」孫韶儀往她的辦公椅背一靠,「就算你關了心理諮詢室,親自在這裡坐鎮,你也做不完這些工作,更何況我有律師執照,可以替你的客戶提供法律諮詢,你要上哪再找一個我來頂替?」

  佟乃頊不想接話,橫豎她已經達到目的,不讓韶儀再追問下去就好。

  「高韶儀,原來你在這裡!」韋薇薇的粗嗓從打開的大門爆開。

  孫韶儀回頭就罵,「我姓孫啦,要我講幾次,欠揍的傢夥!」

  「你長那麼高,改姓高我比較記得住。」韋薇薇惡狠狠地瞪她一眼,看向佟乃頊時是全然不同的敬仰,「頊姊,外頭有個沒預約的客人想見你,都是因為這個不像女人的女人沒在外頭,害我解密解到一半還得招呼客人。」

  「你本來就解不開了好不好,你這個不像男人的男人。」孫韶儀不甘示弱地回擊。

  眼見兩人戰火一觸即發,佟乃頊懶懶地制止,「什麼名字?」

  「這是他的名片。」韋薇薇將名片遞給她。

  佟乃頊一看,玩味地揚起眉,隨即起身,「韶儀,準備招待客人。」

  她走到待客沙發,只見坐在那裡的正是方仲與。

  「哎呀,原來佟小姐就是這家偵探事務所的所長。」他起身與她握手。

  迎向一臉虛偽到不行的方仲與,佟乃頊笑笑地說:「請坐,方先生,不知道你大駕光臨,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方仲與一落坐,孫韶儀隨即將咖啡送上。  

  「其實也沒什麼事,只是近來不順,上個月底我還被刑事局約談……對了,聽說博源那個案子,你被列為關係人了?」

  「是啊,真夠倒楣的,我跟林先生其實沒那麼熟,那天去也不過是因為林先生說有一些關於郭豐安的事要跟我說,誰知道竟會變成這樣。」佟乃頊笑容可掏地說著,隨口拋出了鉺。

  「他跟你說了豐安什麼事?」方仲與眼底閃過一絲光芒。

  「哪有說什麼,他只是問我郭豐安是不是寄了什麼給我。」

  「有嗎?」

  「有啊,可是我根本看不出那是什麼,都是一堆數字和英文字母。」

  「是嗎……」方仲與沈吟著。

  「幸好我這兒有最頂尖的電腦高手,正在幫我解開謎底呢。」佟乃頊邊說邊觀察他,注意到他神情的變化,不禁笑瞇了眼。

  如果她沒猜錯,他們大概已經從她的電腦裡找到了郭豐安寄給她的信件,很遺憾的是,他們沒有私鑰是打不開信的,所以才會從她這裡下手,想確定她到底看見信件內容了沒。

  「這事務所裡還真是臥虎藏龍呢。」方仲與饒有深意地說。

  「當然,這家事務所做的可不只是徵信業務,我這裡有法律顧問、格鬥專家和電腦高手,提供多元化的服務,就不知道方先生今天的需要是什麼?」她擺出營業用的笑容。

  「是這樣的,下個月初兆盛有場慶祝宴會,所有高階幹部都必須出席,可是近來因為博源和豐安的事,總覺得一出門就有人跟著,心裡覺得不舒服,所以想找些貼身保鐮,剛好之前聽人提起這家事務所也提供貼身保鑣,我就過來問問。」

  「沒問題,我們可以馬上幫你安排,只是不知道你需要幾位?」

  「如果佟小姐也能跟我一起出席,那是再好不過了。」方仲與說著,輕輕握住她的手。

  佟乃頊皮笑肉不笑地說:「可是我又保護不了你。」死豬哥,跟之前那一世一模一樣。

  「保鑣另聘,我是希望你能陪我出席,當我的女伴。」

  「這樣的話價格恐怕要另議。」

  「價錢不是問題。」

  「這樣啊……」正準備答應,突地聽見孫韶儀輕喊了聲學長,她隨即回過頭去,就見李傑生正走到孫韶儀的位子旁。「那就這麼決定吧,再麻煩你告知我時間和地點,先失陪一下。」

  話落,她隨即起身朝李傑生喊道:「警官,找我有什麼事呢?」順便使了個眼色。

  李傑生反應也快,立刻配合演出,「有幾件事想跟你請教……欸,方先生你也在這啊?」

  方仲與隨意點了點頭,朝佟乃頊打了個招呼,「我改天再跟你聯絡。」

  李傑生睇著他離去的背影,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佟乃頊見狀,沒好氣地道:「這麼久沒見,想不到你對他的興趣竟然比對我還高。」

  「學妹,他身上有黑影。」他突然冒出一句,「我上個月看見他時還沒出現。」

  佟乃頊愣了下,「怎會?他……」他應該是兇手啊!

  「也許,我們的方向必須稍作修正。」他嚴肅地說完,神情隨即一變,張開雙臂將她摟進懷裡。「學妹,我好想你!」

  該死的工作一樁接一樁,害他連家都回不了!

  佟乃頊微揚起眉,輕輕地把臉貼在他肩上,「想我還隔這麼久才回來?」

  「學妹,你應該明白的,二十四小時待命不就是這樣?遇到跨縣市合作的案子更麻煩,本以為可以回家了,誰知道那裡又怎麼了,這裡又怎麼了,我只能可憐地一直住在值班室裡……」他哭喪著臉,表情比吃到苦瓜還苦。

  她揚了揚眉,沒回應。她當然知道外勤人員是二十四小時待命,上級下令,除了照辦還能如何?

  「我快要枯竭而死了。」

  「這麼累?」她有些意外,懷疑上級到底還額外交辦什麼任務才會操得這麼凶。

  「我嚴重缺乏學妹量補給。」

  佟乃頊聽完好氣又好笑,抿著唇笑得甜甜的,直到她察覺周圍人的視線,驚見韋薇薇錯愕的表情、孫韶儀一臉扒糞的興奮嘴臉,隨即將他推開。

  「嗚,學妹……」真的連抱抱都不行嗎?他好受傷。

  然而一見她的目光是不自在,他環顧左右,明白來龍去脈後便跟兩人打招呼,「嗨,帥哥,解密的進度如何?」

  「糟透了,我已經試了超過一萬種還是解不開。」韋薇薇雙手一攤,很無奈地坦承自己能力不足。

  「這麼奇怪,學妹說你的能力是一流的,不應該有這種狀況,還是說……要不要反向思考一下?」

  「試過了,不管怎麼將代號轉換都沒用,算出來的還是一堆沒有意義的數字和字母。」

  李傑生沈吟了下,「如果我沒猜錯,這份文件可能是一份機密的帳冊,你要不要試著按照你推敲出的字母轉換成中文?」

  韋薇薇聽完臉色大變,「不是吧,這樣會死人的!有注音、倉頡、大易等等,把所有字母推算後再轉中文……shit!」到底是哪個混蛋會使用這種多重加密法?他一定要掐死他!

  「加油,辛苦了,你今天的女僕裝很正點。」拍拍他的肩,給予無形的加持後,他便拉著佟乃頊進她的辦公室,然後緊緊地抱住她,他必須補充能量,要不然會倒地不起。

  「你在別人面前差別真大。」她沒好氣地笑道。

  在別人面前就一副精明能幹的樣子,在她面前就盡情耍賴撒嬌。

  「我心裡不夠踏實,很怕要是不跟你朝夕相處,一個不小心又退回原地那該怎麼辦?」

  她眼角抽了抽,稍稍推開他一點,「你剛剛說在方仲與身上看見黑影,這真的很奇怪,會有誰要他的命,還是說……意外?」

  「不曉得,我也滿意外的。」

  「如果說郭豐安給的加密信件上出現的數字剛好是豐盛物流的股票代碼,可以猜測那份文件應該是跟豐盛物流內部資金帳冊有關,也許是方氏兄弟在其中動了什麼手腳,才想殺了郭豐安和林博源滅口,但如果有人要殺方仲與,這就會推翻原本的推測了。」

  「想查兆盛內部資金動向,沒有十足的證據核請不了搜索票,唯一能確定的是跟利益分配不均或利益衝突有關,而其他的能約談的我都約談了,除了方氏兄弟,我實在看不出其他人有什麼嫌疑。」

  「方仲連也約談了?」

  「嗯,那個人非常的沈穩,談吐自然,怎麼看都不像是個犯罪者,最重要的是他沒有動機。」李傑生抱著她到辦公椅上坐下,「現在我比較擔心的是那些巧合。」

  「什麼巧合?」

  「郭豐安墜樓、林博源遭勒死,模式和時間都和上一次一模一樣,而現在我又看見方仲與身上的黑影……

  你還記得上一次方仲與死的時間嗎?」

  「十一月十一日,他的生日。」她動的手,當然記得。

  「如果他真會在十一月十一日出事,那麼咱們只要盯著他,說不定就能找到暗處的兇手。」

  「保護他?這種敗類少了世界才會乾淨些。」佟乃頊撇嘴。

  「學妹,話不是這麼說的,你主修心理學,應該知道找到兇手不純粹是為了將他繩之以法,除了對犯罪者進行教化,最主要的是要研究犯罪心理,找出原因,才能預防下一個犯罪者出現,真正讓人民免於恐懼。」

  佟乃頊輕哼了聲,「知道了,我就是說說而已嘛。對了,我順便告訴你,我這裡前天差點遭小偷,而且那個竊賊的目標鎖定我的辦公室,今天方仲與那傢夥登門造訪,還佯裝意外得知我的身分,準備邀請我參加兆盛內部的宴會,到時我就盯著他,看看他到底想要搞什麼鬼。」

  「學妹,你別插手。」李傑生皺起濃眉。

  「不是我要插手,而是我從一開始就被攪進去了。」既然人家都把腦筋動到她頭上了,她要是不迎擊,她就不叫佟乃頊。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27:27


  時間很快來到下禮拜,佟乃頊坐上前來迎接她的方仲與的豪華轎車,來到舉辦宴會的地點。

  「來,小心。」方仲與先下車替佟乃頊開車門,還有意無意地與她來點肢體接觸。

  「謝謝。」佟乃頊笑容可掏。

  後座下車的艾洛和上校對看一眼,適時地和她保持距離,以防她突然福至心靈賞對方一個過肩摔時會殃及他們。

  「不用客氣,應該的,你今天……好美。」方仲與說著,目光從她粉雕玉琢的五官緩緩落在雪白的胸口上,接著在她的腰臀之間徘徊流連。  

        「謝謝。」她依舊笑容可掏,卻垂睫想著,有什麼機會可以讓她假裝不小心戳瞎他的眼呢?

  就在她假裝撥頭髮躲開方仲與的魔爪時,眼角餘光瞧見後頭也有車跟著進來,乾脆率先走在前頭進入會場,然而她只走了兩步就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

  「怎麼了?」方仲與從後頭走來,手很自然地搭上她的腰。

  「這款車子在台灣不多見。」她隨口說著,鎖定的卻是車牌號碼2862。

  方仲與哼了聲,壓根沒回頭,帶著她進會場,「那是方仲連的車,是我老爸當年親自去國外幫他訂的手工車。」

  「方仲連?」她想再多看一眼,可惜身邊的傢夥硬是帶著她往前走。

  今日是兆盛集團成立五十周年的慶祝宴會,會場上冠蓋雲集,衣香鬢影。

  進去後,迎面而來的是名保養得當的婦人,佟乃頊隱隱聽見方仲與嘖了聲,但還是沒有閃避地與婦人打了招呼。

  「財務長。」

  佟乃頊神色不變,卻不禁想起上一次的兆盛財務長是鄭雅文,想不到這一回竟變成這位婦人。不過想想也對,所謂命運法則根本沒有規則可言,也許鄭雅文已經脫離了與他們之間的宿命糾纏。

  「方經理今天的女伴相當漂亮。」何美玲打量著佟乃頊,笑笑地頷首。「你好,叫我何姨就好。」

  「您好。」佟乃頊有禮貌的點點頭,暗自記下這個人,決定將她納入調查名單,正要跟著方仲與再往前走時,聽見何姨喊方執行長,她隨即回頭,想看看方仲連的廬山真面目。

  豈料一回頭,看見的卻是跟隨在男人身邊的鄭雅文魂魄。

  這是怎麼回事?她以為鄭雅文已經逃出宿命糾纏,想不到卻是成了芳魂一縷,而且還跟在方仲連身邊。

  「走吧。」

  感覺方仲與扣著她的腰,不讓她多作停留,她擺低姿態,帶點撒嬌意味地央求著,「等一下,我的腳有點痛,讓我休息一下嘛。」

  方仲與聞言,一整個龍心大悅,直接將她打橫抱起,「腳痛要早說,我先帶你進休息室。」說著轉身就走。

  「我……」佟乃頊拳頭緊握,忍耐著沒當眾揮拳,但已經暗自決定了,絕對要他踏不出休息室的門。

  跟在後頭的艾洛和上校安靜地守在休息室外,不一會就見佟乃頊打開了門。

  「有沒有看見兆盛執行長往哪邊走?」她問道。

  艾洛偷偷地瞄了眼房裡的狀況,無言。

  上校只是聳了聳肩,「沒有注意那麼多,但既然是兆盛的人,一定會在宴會上。」

  「你們兩個留在這裡,他要是醒了,就跟他說我先走了。」

  「是。」

  待佟乃頊走遠,艾洛才低聲說道.?「裡頭那位趴得很難看,要不要稍微幫他調整一下姿勢?」

  「不用,這樣他才會記得必須尊重女性。」

  「也對。」

*             *             *

  很快來到會場上,佟乃頊找到了方仲連,只見他靜立一旁,身旁圍繞著不少政商界名人,他——與其對答,氣度泱泱,笑容得體,那種嚴肅中又帶點隨和的氣息,簡直就像是……崔子仁。

  她頭痛地閉了閉眼,甩開前世今生的糾結,只想搞清楚一個學長口中說沒嫌疑的男人,身邊為何跟著魂魄。

  於是當天回去後,她便告訴學長自己的發現,李傑生聽完表示會立刻進行調查。

  幾天之後,佟乃頊才剛打開家門,便聽見身後的腳步聲。

  「學長,今天這麼早?」

  「想你啊。」

  她搖頭笑笑,進了屋,問:「吃過了嗎?」

  「不吃,只是回來告訴你一個消息,等一下還要趕回局裡。」

  「查到鄭雅文的消息了?」她有些意外,因為只憑名字就想要找到身分符合的人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況且他只用了幾天就查到了。

  「真會猜。」李傑生捏了捏她的鼻子,拉著她在沙發上坐下。「我從檔案裡找到一名去年死於氣爆的鄭雅文,當初是以意外結案,原因是洗澡時瓦斯外洩造成氣爆,現場並無疑點,但我後來找到鄭雅文的父母,結果對方竟對此事避而不談,我只好找鄭雅文的姊妹淘一個個詢問,這個答案……讓人意外也不意外。」

  「怎麼說?」看著他疲憊的模樣,她隱隱有些不安。

  「鄭雅文的姊妹淘出示了LINE裡頭,鄭雅文發送的最後一則訊息,寫著她遭方氏兄弟和林博源性侵,結果當天晚上就發生氣爆身亡了。」

  佟乃頊瞪大眼,過往曾經存在的憤怒又在她胸口燃燒了起來。

  「而她的姊妹淘也提到,當時鄭雅文是和方仲連在交往。」李傑生握著她的手給予安撫。「我已經申請傳票,要他到案說明。」

  佟乃頊不語,她完全可以體會方仲連的心情,殺了那種敗類,一點愧疚感都不會有,她甚至有點後悔要艾洛和上校去盯著方仲與。

  突然間,她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究竟對不對。

  「學妹,也許這是命運的安排,要你在方仲連錯得更多之前讓他停手。」李傑生捧起她的臉。「況且那段LINE對話也能成為呈堂證供,對方氏兄弟提出告訴。」

  佟乃頊輕蔑地笑了聲,「學長,這種話拿去唬外行人還行,唬我就不必了。那幾行字是定不了罪的,沒有驗傷單,沒有精液和皮屑,這些關鍵證物只要缺上一樣,罪名就不可能成立,那段對話只能重創方仲連,讓他的身心再痛一次而已。」

  「學妹,偵訊他不代表要起訴他,就算他有動機也不代表他會犯罪,況且這兩件案子還是有很多疑點。」

  「是啊。」她意興闌珊地應著。

  「我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她當然知道,只是不滿的情緒一直高漲著,在李傑生離開之後,佟乃頊一夜未眠,乃珍現在和潮輝好好的,因為他們有幸能夠改變命運,這是老天給予的禮物,但是有太多人沒有再一次的機會。

  隔天一整天,佟乃頊都懶懶地窩在辦公室裡,茶飯不思,像是讓腦袋放空,不讓多餘的情緒困擾自己。

  直到晚上時,手機鈴聲響起,她看了一眼,竟是方仲與來電。

  「喂?」她接起,敷衍地應著。

  先前艾洛回報,這傢夥正在私人會館裡開趴,裡頭男男女女數十個,還有公關作陪,熱鬧得很。

  「救我!你的保鑣在哪,叫他們趕快進來,快!」

  「不是你讓他們待在外頭的嗎?」她警覺地坐起身,仔細聆聽那頭是否還有其他的聲響,但吊詭的是明明在開趴,怎會如此安靜?

  「你快叫他們進來!有人要殺我,快救我!」

  「你現在人在哪裡?」佟乃頊快速地拿起另一支電話撥打艾洛的手機。

  「我在房裡!」

  「哪間房?」私人會館裡的房間一大堆,不說清楚怎麼救!

  「我在二樓樓梯上來的這一……」

  那瞬間她似乎聽見了箭翎的聲音,然後是重物倒地的聲響,她猛地瞪大眼,此時另一支電話接通,那頭傳來艾洛的聲音,她啞聲道:「艾洛,馬上報警,封鎖現場,尤其是會館二樓,不準任何人進出,動作快!」

  雖然她覺得方仲與這種人渣死了也無所謂,但是在她派人保護之下,竟還有人可以行兇,簡直是太打擊她了!況且如果她沒記錯,方仲連這個時候應該還在刑事局的。

  那麼行兇的到底是方仲連的共犯,還是說兇手其實另有其人?

*             *             *

  接到消息,李傑生立即趕到,剛進入被封鎖的私人會館裡,就見佟乃頊在二樓走動著。

  「學妹!」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學長怎麼來了?」

  「這是我的轄區,當然要來。」走上二樓,他回頭看了下一樓大廳,見到數十個男男女女正被警方就地問訊,「底下有問出什麼線索嗎?」

  「一群醉癱的人能提供什麼線索?」她冷冷挑眉。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佟乃頊將她接到電話後的事全都說了一遍。

  「我看過方仲與的屍體了,確實是被十字弓射穿喉嚨而死。」她有種不寒而憟的感覺,這種巧合讓她非常不舒服。「那群醉癱的男女並沒有看見有眼生的人上二樓,也不知道方仲與為什麼要上來,我讓艾洛趕來封鎖了二樓,照道理,依艾洛的速度,二樓的人是來不及下樓的,但是除了方仲與的屍體,什麼都沒有。」

  「別想了,這件事交給警方處理。」

  「但是有一個可能。」佟乃頊走到窗邊,朝他招了招手。

  李傑生走近,就見她指著一處窗框,「等一下請鑑識人員查查這裡有沒有指紋,這個窗子的鐵窗是移動式的,我覺得兇手應該是從這裡進出,除了可以躲開監視器外,就算是女孩子也爬得上二樓的窗架,因為這棟大樓外觀設計的關係,有很多地方可以踩,上下都容易。」

  李傑生不禁看了她一眼,「你似乎很有研究?」

  「當然,我以前就是從這裡爬上樓避開監視器的。」她聳聳肩。

  他還能說什麼呢?「好了,剩下的事交給我,你回去休息吧。」

  「我也得被偵訊,因為我是他臨死前最後通話的人。」

  李傑生無奈地嘆了口氣,直不知道該拿這莫名其妙的命運如何是好。

  一行人回到警局,在佟乃頊作完筆錄後,李傑生端了杯咖啡給她。

  「等一下我先送你回去再回來,這幾天我大概都要待在局裡了。」

  「方仲連呢?」

  「請回了。」

  「因為方仲與死了的關係?」

  「一部分是,另一部分是他實在太配合,有問必答,而且他都有不在場證明,在這種情況下,我只能請他先回去了。」

  佟乃頊喝著咖啡,問:「你有跟他提LINE的對話嗎?」

  「有。」

  「他是什麼表情?」

  「沒有任何情緒起伏,我問他不是在跟鄭雅文交往嗎?他說只是曾經交往過,後來就沒再聯絡了。他的表情從頭到尾都一樣,就連語調都沒變,如果說是演技,那也太可怕了。」

  「學長,他跟這幾件案子脫不了關係,而且下一個被害者一定是方仲和。」佟乃頊肯定地說。

  李傑生拿走她的咖啡,將她拉進懷裡,「他給我的感覺,有點像以前的你。」

  「我知道,我也這麼覺得,所以我才會認為他就算不是兇手也脫不了關係。」她把臉埋進他的胸膛,「人在極度痛苦之下會變得異常平靜,那是一種變態的心理現象,把恨精準地投注在幾個標的上,徹底執行……學長,你覺得老天讓我這一次當旁觀者,看著別人走我以往走過的路,到底是為了什麼?」

  「學妹,你進步了,要是以前你根本不會在乎這些問題,也許這就是老天要讓你明白的。」

  他讚賞地說完,有些情難自禁地親吻她,「啊,抱歉,我好像違規了。」早知道會違規,他就應該吻個夠本才對。

  「記你一個警告。」說著,她又將他拉回,熱情地獻吻。

  李傑生笑著回吻,心想,記兩個警告也沒關係。

*             *             *

  調查陷入僵局,一連三件跟兆盛有關的案子竟然都懸而未決,偵一隊首當其衝的被叮了滿頭包,李傑生現在幾乎是以刑事局為家,和佟乃頊分隔兩地,只能靠LINE聯繫。

  進入十二月了,破案的壓力還是重重地壓在偵一隊上頭。

  「乃頊,查到了。」孫韶儀敲敲門,進了辦公室。

  「方仲連的所有資料?」

  「嗯。」孫韶儀拉了張椅子在她身旁坐下。「他是三歲的時候被接回方總裁身邊的,生母的身分因為保密到家,就連兆盛的幾個元老都不是很清楚,可是我那個當記者的同學偏偏跟兆盛的貴婦團有熟,因而知道兆盛的財務長何美玲就是方仲連的生母。」

  「何美玲?」佟乃頊很驚訝。

  「聽說方仲連其實挺可憐的,被接回生父身邊,卻受到大媽和方氏兄弟欺淩,何美玲吭也不敢吭一聲,似乎是當時和方總裁有什麼約定的樣子。」

  「他該不會連自己的生母是誰都不知道吧?」

  「他一定知道,母子天性,就算他不記得,何美玲也不敢認他,但對他的好,一定會讓他看出端倪的,反正他待在方家就是被欺負的份,直到他留學歸國,受到方總裁重視,一再拔擢,有了權勢自然是能將方氏兄弟踩在地上,況且那時大媽也已經去世了,他也搬到外頭住,心態上應該是比較自在。」

  佟乃頊不予置評,又問:「方家那對兄弟應該視他為最大的絆腳石吧。」

  「沒錯,尤其當方仲連成了兆盛航空的執行長,那股不爽應該到達頂點,自從方總裁去年住院後,私下更是動作頻頻,內部分裂成太子派和庶子派,說難聽一點就是互扯後腿,搞得彼此都很難看。」

  「既然這樣,難道都沒傳出與銀行間的增貸融資或者是內線交易?」那些財經記者應該對這種消息最為敏銳的。

  「不管怎麼說,兆盛是架構龐大的財團,政經兩邊都很吃得開,當然對於封鎖消息也很在行,有什麼小道消息怕都會在第一時間就封鎖。」

  佟乃頊輕點著頭。說的也是,這種手段她以前就嘗過了。

  「是說你怎麼會想查方仲連的背景?查這個對學長現在查辦的案情有幫助嗎?」

  佟乃頊頓了下,「……誰是你學長?」

  「他都叫我學妹了,叫他學長是合適的稱呼,而且這樣感覺比較親近。」

  佟乃頊正色地看著孫韶儀,「韶儀,他只有一個學妹,就是我,懂嗎?」

  孫韶儀笑得一臉促狹,「有酸味耶,好可怕的佔有慾。」

  「懶得理你。」她撇著嘴,消化著好友提供的消息。

  查方仲連的背景,不外乎是藉此把網拉開,看能不能找出其他相關的事證。這三件案子再不解決,她跟學長就要變成牛郎織女了。

  「頊姊!我解開了!」韋薇薇面容憔悴但難掩興奮地衝了進來,壓根不管他金色的假髮已經快鬆脫。

  「密件解開了?」佟乃頊喜出望外地問。

  「沒錯,我終於解開了……嗚嗚,馬的,竟然是用大易,氣死我了!」

  「完整的文件呢?」

  「我剛才寄給你了。」他自動幫她開信件、下載檔案。

  佟乃頊看著電腦螢幕,驚詫得小嘴微張,原來這份檔案記錄了方仲和將公司資金轉進豐盛物流,再利用豐盛物流投資一家名為勁達的投顧公司,裡頭還有幾筆帳的轉出轉入,總金額竟然高達五億多。

  「乃頊,感覺上很像五鬼搬運耶。」孫韶儀指著上頭的明細,「一般公司正式投資的標的不會用這種方式匯款,而且一轉再轉也太不合理了。」

  「嗯,這家勁達投顧應該是人頭公司吧?」

  「機率很高。」

  佟乃頊不禁笑瞇了眼,「韶儀,把這份資料寄給你的同事,算是回報她幫你查探消息的回禮。」

  「哇,這份大獨家不知道會替她賺進多少獎金。」

  「那也要她的老闆敢衝。」

  「放心吧,她家老闆要是不敢,咱們多的是方法散佈,只是你怎麼不直接交給檢調?要不交給學長也好啊。」孫韶儀不解地問。

  佟乃頊睨了她一眼,「當然會給他,但是先交給媒體,檢調的動作就會快一點,你不知道現在的媒體是第三方正義嗎?」就算尚未查證,也會為了獨家先把議題拋出去,而檢調因為壓力,會馬上大動作搜索兆盛,而她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那就交給我吧。」孫韶儀馬上行動。

  佟乃頊站起身,拍拍如風中殘燭的韋薇薇,順便幫他把假髮拉正,「薇薇,辛苦你了,好好睡一覺吧。」

  韋薇薇虛弱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拖著腳進休息室,倒頭就睡。

  佟乃頊拿起手機,思索著要不要先把這個好消息透露給學長。

*             *             *

  當天晚上的頭條新聞就是兆盛總經理涉嫌掏空集團,檢調也立刻大動作搜索兆盛,取回所有相關財務報告和資金流向明細,將方仲和給押進地檢署偵訊。

  隔天一早,佟乃頊被做菜的聲音吵醒,也不管還沒洗臉,掀被下床開門一瞧,果真看見李傑生正在廚房忙著。

  「我把你吵醒了?」李傑生剛從烤箱將吐司拿出,一回頭就見她倚在流理台邊。

  「你怎麼會這麼早回來?」她以為再快也要兩天後才見得到他。

  「檢察官把我的工作搶走了,我只好回來了。」他湊近她,等著她的吻。

  她推開他的臉,「結果呢?」

  李傑生一臉哀怨,「還能怎樣,他拒絕夜間偵訊,所以等一下才會正式偵訊,等那頭偵訊完了才會輪到我上場。」

  「掏空背信罪應該不是偵一隊負責的。」

  「的確不是,我負責的是林博源的命案。」他慢條斯理地在吐司上頭放上起司片,擱上他烤好的肉,加上苜蓿芽和生菜,淋上他精心調配的醬料,再蓋上烤得酥脆的吐司。「法醫驗屍時,從林博源的指縫裡取出了衣料纖維,經過追查,那是新開發的機能性纖維,是某家名牌今年主打的產品物料,聽說方仲和是該品牌的愛用者,所以要找他聊聊,順便驗一下DNA。」  

  「喔,大有斬獲呢。」

  「這得要感謝你,也要感謝韋薇薇,改天買套水手服送他。」

  「……你喜歡高中生的水手服?」

  「有哪個男人不喜歡,」他隨口應著,立刻察覺失言,趕忙糾正,「但是我最想看學妹穿。」

  佟乃頊哼哼兩聲就轉回房間,一點挽留的機會都不給他。

  他將早餐端到餐桌上,偷偷溜回房間,才發現原來她是進浴室梳洗,於是乖乖地坐回位子上等她。

  不一會,她神清氣爽走來,手上還拿著一張照片,李傑生仔細一看,竟是高中時期的佟乃頊,還穿著白衣藍裙的水手服。

  他伸手要拿,她卻立刻塞進口袋裡。

  「學妹,這麼珍貴的照片再讓我看一下嘛,綁著馬尾穿水手服的學妹好萌。」李傑生伸長了手,好想再看—眼。

  「我的高中制服還擱在我的衣櫥裡。」她不理他,拿起用料豐盛的吐司大口咬下。「你要是乖乖聽話,我會考慮穿給你看。」

  「怎樣才算乖乖聽話?」又要他簽不平等條約了嗎?

  「這個嘛,讓我想想再討論。」

  「學妹……」

  「安靜,我們已經很久沒一起吃早餐了,安靜地陪我吃早餐。」

  李傑生笑瞇了眼,坐到她身旁,「那有什麼問題,等手頭上的案子都解決,我會有幾天假可以好好休息。」

  她都懶得吐槽了。幹外勤的通常是二十四小時待命,騙人沒當過警察是不是?但不管怎樣,久違的兩人早餐時光讓她止不住笑。

*             *             *

  接受偵訊的方仲和在律師陪同之下,只針對幾處疑點說明,檢察官將他列為被告後,律師聲請交保,卻遲遲沒下文。

  一會,偵訊室的門打開,進來的卻是李傑生。

  「不好意思,法官還在裁定交保金額,所以麻煩方先生再稍等一會。」李傑生說著,拿著手中的牛皮紙袋坐到方仲和對面,「反正閒著也是閒著,麻煩方先生讓我採集頭髮和口腔細胞。」

  方仲和隨即看了眼身旁的律師,律師代為發言,「我不認為我的當事人需要配合。」

  「不,他必須配合,日前法醫在林博源的指縫裡找到衣料纖維,上頭檢驗出微量的DNA,所以需要方先生配合檢驗DNA。」李傑生從牛皮紙袋裡取出幾個封口袋。

  「關我什麼事,難道警方可以隨隨便便就叫人驗DNA嗎?」從昨晚就待在偵訊室,方仲和的情緒已經瀕臨臨界點。

  「當然不是隨隨便便,是因為昨日被揭發的那份資金流向明細,警方認為方先生有可能因為掏空轉注資金後的利益分配不均而殺害林博源,當然這只是揣測,為了證明方先生的清白,難道方先生不認為驗DNA是可以讓自己洗刷嫌疑的最佳辦法嗎?」

  方仲和臉色變了又變,看向律師,律師只能無奈地對他點頭。

  「方先生趕緊讓我採完檢體,說不定等一下法官的裁決就下來了,從昨晚忙到現在,方先生也該回去好好休息了。」李傑生好言相勸著,像是想起什麼,又道:「對了,有境管,方先生千萬別亂跑,以免引起誤會,還有保持聯繫,因為偵一隊隨時會再傳訊方先生。」

  採完檢體,李傑生道了聲謝就離開偵訊室,將檢體教給鑑識科人員後就下斑,回到家裡,他邊享用著學妹親手烹煮的晚餐,邊聊著今日的大概。

  「所以還是交保了?」佟乃頊問。

  「嗯,一千萬交保,保釋金不到半個小時就籌好了,真的是財大氣粗。」

  「DNA檢驗快一點的話七天就出爐了,你可以準備傳票了。」

  「我不急著申請,因為蘇檢打算再聲請羈押,我先看她的表現再決定。」他喝了口魚湯,露出幸福得快要死掉的表情,「好鮮美,學妹對我真好。」

  不是他要嫌棄便當店,而是連吃了一個月同家店同菜色的便當,任誰都會膩,更何況每次都是抓著時間吃,再美味也品嚐不出來。

  「那是我要補膠原蛋白的。」她挑眉說道。

  李傑生哈哈笑著,將桌面的菜全部掃進肚子裡,撐死都甘心。

  飯後,佟乃頊泡了去油膩的普洱茶給他,打開電視坐在他身邊,「方仲與的案子呢,有進展嗎?」

  「從你說的窗口附近確實採集到指紋,還在比對中,此外會館裡的十字弓並沒有減少,所以兇器是兇手自個兒的,買賣十字弓都必須要登記證件,目前以十字弓箭的款式作為搜查方向,還需要一點時間。」

  「假設郭豐安是因為發現方氏兄弟和林博源掏空公司,欲揭發之前遭方氏兄弟推下樓,後來方氏兄弟因為利益分配不均而對林博源痛下殺手,到此為止都相當合理,但方仲與的死反倒顯得突兀。」

  李傑生喝著普洱茶,隨即將她摟進懷裡,「不管哪些,橫豎有線索在手,就不怕查不到,好不容易可以單獨相處,咱們還要聊這些殺風景的話題嗎?」

  佟乃頊想了想,最後還是閉上了嘴。她還不是打算早點將這些煩人事給處理完,兩人才能再多一點相處時間。

  「學妹,我可以再違規一次嗎?」他親吻著她的髮,請求著。

  佟乃頊倒進他的懷裡,抬眼看著他。

  他的天線立刻收到訊息,正要吻上她的唇時,手機響起,教他猶豫了下。

  「接電話。」她好心地將手機遞給他。

  李傑生暗罵了聲,一看是檢察官的電話,隨即接起,「蘇檢,有狀況嗎?」

  「很大的狀況,方仲和現在在醫院,他說有人要殺他,你要不要過來一趟?」蘇沛漫在電話那頭很疲憊地說。

  「發生什麼事了?」

  「我聲請羈押,法官裁準,所以我帶人去押他,誰知剛到兆盛大樓門口就發生氣爆,要不是他跑得夠快,這案子也不用辦了。」

  「我馬上過去。」結束通話,他滿臉抱歉地摟了摟佟乃頊,「學妹,真的很抱歉,我先過去了解狀況。」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也認得他,就當是去探病的。」

  「原來學妹這麼捨不得離開我。」

  佟乃頊呿了聲,懶得理他,回房換衣服去了。

  兩人驅車前往醫院,李傑生將車子停在醫院的停車場裡,佟乃頊下了車,有些頭痛地揉著眉頭。

  「不舒服?」李傑生下車後問,瞧她搖了搖頭,隨即敏銳地想起她的體質,「數量很多?」

  「嚴重客滿,爆房了。」

  「多到會讓你不舒服?」

  「不會,通常鬼魂不會招惹我,只是數目太多,偶爾會讓我分不清楚人和魂。」吸了口氣,她牽著他的手,「走吧,反正習慣就好。」

  李傑生親吻著她的手,帶著她朝急診室而去。

  就在急診室外,佟乃頊瞧見了鄭雅文的魂魄,隨即一把拉住李傑生。

  「怎麼了?」李傑生不解地看她朝左側望去,表情相當嚴肅。

  「鄭雅文。」

  李傑生聞言,環顧四周,下意識地找起方仲連,「有看到方仲連嗎?」

  「沒看到,可是鄭雅文既然在,方仲連離這裡一定不遠。」這是她的經驗法則,鬼魂一旦跟著一個人,必定有其原因,所以不太會半途換人,更不會離那個人太遠。

  「難道說氣爆與他有關?」

  「很有可能,不是嗎?」她直視著鄭雅文,發現從一開始鄭雅文的視線就與她對上,真的是挺特別的,「學長,幫個忙。」

  「什麼忙?」

  她緊握他的手,「我想跟她對話,咱們到角落裡假裝說話,要不然我自言自語會被當成瘋子。」

  李傑生點點頭,反正方仲和並沒有急迫性的人身安全,暫時把他丟到一邊也無所謂,於是兩人走到角落,佟乃頊瞧見鄭雅文也跟了過來。

  「鄭雅文,你有話跟我說?」她邊問邊假裝幫李傑生整理衣領。

  「是,終於可以對話了……」鄭雅文模糊的臉揚起淡淡的笑,「你能不能幫我告訴他,請他遵守十二月二十一日對我說過的承諾。」

  「十二月二十一日?」她喃念著,聽見李傑生附在她的耳邊說:「她的死亡日期。」

  「什麼承諾?」她問。

  鄭雅文搖了搖頭,沒打算回答,「幫我告訴他,請他好好地活著,我會一直在他身邊,直到他的生命終了,就算他看不見我,聽不見我的聲音,我都會陪伴著他。」

  「那是不可能的吧,不要讓我說謊。」佟乃頊皺眉。 

  雖然她對鬼魂什麼的沒研究,但依照她的經驗,若不是仇恨中的對價關係或持令旗而來,很難跟著一個人到生命終了。

  鄭雅文笑了笑,「是真的,你不用說謊,我會一直守著他。」

  佟乃頊瞅著她,看她身影漸散,最後消失不見,她隨即環顧四周,卻還是沒瞧見方仲連的身影。

  「說完了?」

  「嗯,我覺得她挺了不起的。」

  「怎麼說?」

  「一般的鬼魂除了懷著恨意顯得面目猙獰,其餘的大多沒什麼表情,就算說起話來也是不斷地跳針,但是她面有笑容,還能講出有條理的字句,她應該是真的很愛方仲連,或許該說他們兩個真的深愛彼此吧。」

  「待會再試試看能不能連絡上方仲連,要趁他還沒鑄成大錯之前阻止他,而現在……先去看看方仲和那個傢夥想說什麼。」

  她點了點頭,跟著他進急診室,還沒詢問方仲和在哪一床,裡頭便傳來了急救的聲音。

  「蘇檢!」李傑生看見蘇沛漫和幾名員警就在急救的那床外頭。

  蘇沛漫回頭,雙手朝他一攤,「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明明剛剛還正常地跟我交談,下一秒卻突然呼吸困難,醫生正在急救。」

  佟乃頊聞言,偷偷掀開床簾,就見床簾的範圍內幾乎是魂滿為患,她小小的動作驚動了他們,一個個都朝她行注目禮,正當她打算偷偷退出時,卻瞥見郭豐安竟然掐住了方仲和的脖子,而正在急救中的方仲和臉色慘白如紙,醫療人員對他又是電擊又是CPR的,卻是半點成效也沒有。

  她該不該阻止?這種敗類應該可以不用救他,但當她目擊床邊的鬼魂被郭豐安吸引了過去,她不禁脫口喊道——

  「郭豐安,住手!」

  話落的瞬間,包括醫療人員和鬼魂們都看向她,當然,郭豐安也瞧見她了,緩緩地鬆開了手。

  電子儀器發出的尖銳聲響緩和了下來,醫療人員對於突如其來的變化有一瞬間的錯愕,但馬上沈穩下來,看著儀錶上的數值,確定生命跡象穩定後才拉開床簾,對著蘇沛漫囑咐幾句。

  「學妹,你剛剛喊郭豐安,是……」李傑生將她拉到一旁。

  「他正在掐方仲和的脖子。」她低聲說著。

  「對了,郭豐安也在這家醫院的加護病房,難不成他已經死了?」

  「我也不知道,沒研究。」她很坦白地搖頭表示不知。「如果郭豐安打算再下手,我不見得能阻止他第二次,不如就這樣吧。」

  她想,只要方仲和一死,郭豐安心結一解,就不會再有剛才的古怪現象,後來,不禁暗罵自己大驚小怪,實在不該打擾他的。

  「不行,這麼一來兆盛幾件案子都會變成懸案,上頭沒辦法交代。」

  佟乃頊呿了聲,「這又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

  李傑生沈吟了下,突地咧嘴笑了,「不過,也許咱們可以利用這個方法稍微嚇嚇他,趁著他驚魂未定的時候嚇是最有用的。」

  兩人對視一眼,不需言語,彼此意會。

  「蘇檢。」李傑生拉開床簾,驚見方仲和竟死死地抓著蘇沛漫不放。

  蘇沛漫緩緩回頭,「幫個忙,好嗎?」

  李傑生拉著佟乃頊進到床簾裡,就見方仲和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一雙眼不安地環顧著四周。

  佟乃頊直盯著站在床頭的郭豐安,他的表情比剛才和緩多了,應該是可以溝通的狀態。「救我……有人要殺我!」方仲和放開了蘇沛漫,轉向李傑生求救。

  趕在李傑生開口之前,佟乃頊搭住他的手臂涼涼地問:「你確定是人嗎?」

  此話一出,方仲和隨即臉色大變,蘇沛漫更是不住地用眼神詢問李傑生。

  「你……你說什麼?」方仲和顫抖著聲音問。

  佟乃頊朝著郭豐安說話:「郭先生,有很多事方先生一直閃躲,不如你來跟我說好了。」

  所有人順著她的目光望向床頭位置,方仲和目光戒備地瞪著床頭,又不住地看看佟乃頊。

  「他和方仲與把我推下樓……」郭豐安喃喃道。

  佟乃頊佯訝道:「他把你推下樓?他為什麼要把你推下樓?」

  方仲和閃到另一側,佟乃頊隨即指著他手按的地方,「那裡也有一位,你按到對方的頭了,麻煩挪開。」

  聞言,方仲和嚇得想要跳下床,驚恐地環顧四周,隨即惱聲大吼,「裝神弄鬼!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佟乃頊聳了聳肩,專心聽著郭豐安說。

  「他要阻止我揭發他和林博源聯手掏空集團資金的事,我寄給你的資料不過是冰山一角,還有一份主帳並不是在電腦裡,而是在他辦公室的保險箱裡。」

  「主帳本是在他辦公室的保險箱裡?」她笑咪咪地望向聽到這句話後一臉錯愕的方仲和,手肘頂了頂李傑生。「學長,蘇檢,記得別放過他辦公室裡的保險箱,裡頭的主帳本才是最關鍵的證據。」

  蘇沛漫一頭霧水地看著李傑生,眼角餘光瞥見方仲和一臉見鬼的樣子,彷彿真教佟乃頊給說中了,可到底是誰跟她說的?她什麼都沒看見。

  倒是李傑生老神在在,他雖然也看不到,但他已經被女友嚇過,很確定她的能力。

  「方先生,知道你剛才為什麼突然不能呼吸嗎?」佟乃頊笑看著方仲和蒼白的臉,突然覺得有些可惡的人,殺了他不見得是最痛快的方法,「因為郭先生剛才掐著你的脖子,當然不只他,好比這裡、這裡、這裡……」

  只要是佟乃頊比的方向,方仲和就往另一側閃,別說他,就連蘇沛漫也一路快要退到床簾外,就怕一個不小心踩到或打到什麼,她會感到十分抱歉。

  「可以把數目累積到這麼多,你也算厲害,不過你可能沒想過,醫院是生與死的界線,所以這裡頭的鬼魂非常的多,好的壞的,會互相牽引互相吞噬,到最後會起什麼變化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郭豐安剛才差點被同化了,至於等一下會不會再來一次,我也不知道,你自求多福吧。」

  話落,她親熱地挽著李傑生,「學長,很晚了,先回去休息吧,這裡的事交給蘇檢就可以了。」

  方仲和雙眼像是要瞪凸一般,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別走,你別走!」剛才快要不能呼吸時,他隱約聽見她叫郭豐安住手,然後他脖子上的窒息感就真的消失了,要是她一走,他不是死定了!

  「方先生,我只是來探病的,你的下場對我而言,一點都不重要。」

  「警官,你不能讓那些東西殺了我!」

  李傑生一臉為難地說:「可是,我什麼都沒看見,還是說……真的如她剛才轉述的,郭豐安真的是你推下樓的?」
  「不是我,是仲與推的!」

  「方仲與已經死了,你這不是在推卸責任嗎?」

  「我說的是真的!」他心一橫,把實情全盤托出。「那天我收到一封信,信上寫著郭豐安已經得知我們和林博源私下操作的事,我想起那幾天豐安確實不太對勁,就約他上頂樓,結果他是真的打算要公諸於世,甚至還已經把一份帳冊資料寄出,仲與氣得一把將他給推下樓,我根本來不及阻止,我說的都是真的!」

  他想過了,就算他所有罪行合併計算,也絕對不會判他死刑,但只要他再待在這裡,天曉得會發生什麼事?他不想死!只要活著,他就有機會逆轉情勢。

  李傑生睨了蘇沛漫一眼,蘇沛漫朝他眨眨眼,手指在西裝口袋敲了兩下。

  「林博源的死也跟你脫不了關係,對吧?」

  「誰叫他想威脅我們……」他憤怒地捶著病床。「虧我把他當兄弟,將資金轉進豐盛,他卻想獨吞!」

  「所以你故意讓林博源將佟小姐約進私人會館,企圖嫁禍她,一方面又派人潛入她的心理諮詢室偷走電腦主機?」

  「……那是仲與的主意。」

  李傑生冷笑,「什麼事都是方仲與做的?可是依我看……」

  「警官,我再怎麼狠也不可能殺了親兄弟,仲與是我的弟弟!」方仲和整個人瀕臨崩潰,「是那個傢夥,那個傢夥殺了仲與,現在還想殺了我,當初收到那封信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是他!」

  「誰?」蘇沛漫出聲問。  

        「方仲連!從我父親病倒之後,他就無所不用其極地對付我們兄弟,想要霸佔整個集團,要不是這樣,我又怎會……」方仲和咬了咬牙,低聲下氣地道:「檢察官,他涉嫌重大,絕對不能放過他!」

  佟乃頊忍不住嗤笑了聲,對於這種做錯事卻只會把錯都推到別人身上的傢夥,她一直是不屑至極的。

  李傑生朝蘇沛漫比了個手勢,蘇沛漫隨即開口。

  「檢調該查的都會查,這點請方先生放心,如果方先生已經不要緊了,那就麻煩隨我回地檢署。」

  「我不接受夜間偵訊,等明天我的律師到後,我才會接受偵訊。」

  「可以。」蘇沛漫走到床簾外,讓外頭等候的員警入內將他扶下床。

  佟乃頊輕扯一下李傑生,「學長,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帶郭豐安回他的身體。」

  「他不是死了嗎?」他低聲問。

  「我也不確定,先到加護病房看看吧。」

  李傑生點了點頭,跟蘇沛漫說了幾句,目送他們離開後,問:「要怎麼帶他回去?」

  「不知道,反正就先帶他回加護病房,否則我也不知道還能怎麼做。」佟乃頊看向依舊站在床邊顯得木然的郭豐安。「郭先生,跟我走吧。」

  慶幸的是,郭豐安還挺配合,一路跟著她到加護病房,而郭豐安的名字就掛在其中一張床頭。

  「你進去吧,試著進去自己的身體,要不然你真的會死掉。」她勸道。

  郭豐安順著她的話語穿門而過,瞬間消失。

  「他進去了嗎?」

  「不知道。」她回頭,似笑非笑地問:「學長跟蘇檢很有默契嘛,一個眼神就能溝通。」

  「……因為我們共事過嘛。」他有些心虛地道。

  「我記得之前你和蘇檢之間的對話也非常耐人尋味,感覺上你們像是交往過。」她當時沒說是因為她不在乎,她現在問出口是因為她不爽。

  「那是……那是……都過去很久的事了,而且我們交往的時間很短,因為我們都很忙,久了就漸漸疏遠,你也知道,警察跟檢察官幾乎都是沒日沒夜的在工作,哪有什麼時間好好交往。」他用最誠懇的態度、最坦率的表情,表明過去的一段情。

  「嗯哼,所以等一下你也要去地檢署嗎?」

  「沒有,夜間不偵訊,我去地檢署做什麼?我們回家吧。」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舉起親吻。「回家完成剛剛還沒完成的事。」

  「哼哼。」

  兩聲鼻音,足以讓他明白剛剛沒完成的事,他是沒機會完成的。

  兩人到停車場取車,才開出來沒多久,就看到前方車輛紛紛繞道,李傑生不禁微瞇起眼。

  「前面是發生車禍嗎?」

  「有警備車,你不用雞婆。」她指著閃爍的警示燈。

  然而隨著愈來愈接近車禍現場,他猛地發覺——「不對,是地檢署的車子被撞!」他將車子臨停在事故現場前幾十公尺,一把扯開安全帶便下車。

  佟乃頊跟著下車,一看,是後方的車子追撞前方地檢署的座車,蘇沛漫一身狼狽地站在車邊,隨行的員警正在查看後方車輛車主,那車號是……2862,方仲連的車子。

  「學長,那輛車子漏油了,會爆炸,快走!」佟乃頊正要告知車主是方仲連時,眼尖地瞧見地上的漏油痕跡,快步朝他跑去。

  李傑生聞言,試著要開車門,然車門已經鎖死。「喂,車上有沒有千斤頂?」

  「有!」員警趕緊到後車廂取出千斤頂。

  李傑生接過手,直朝車窗角落敲擊,擊破後,伸手解開了鎖,正想把人拖出來,卻發現昏迷的方仲連被夾在變形的座椅之間。

  「學長,不要管他了,會爆炸!」佟乃頊跑到他身邊扯著他。

  「我不能不管他!」李傑生回頭對著蘇沛漫等人吼著,「你們快退,快點!」

  蘇沛漫聞言,跟一名員警架起了受到輕傷的方仲和,另一名員警則是待在李傑生身邊支援。

  「學妹,你也快退!」

  「退你個頭,有時間說話,還不趕快把他拖出來!」佟乃頊惱火地罵道,反正他是絕對不會聽她的,既然如此,還不如趕快動手救人。

  李傑生沒有猶豫,拿著千斤頂撞擊著方向盤的下方,佟乃頊拿手機充當手電筒照明,員警則是在車門旁試著扯動方仲連。

  「學長,卡死的是他的腳部位置,要往上頂。」

  「你在這邊,我從副駕駛座那邊使力。」李傑生指揮著,員警馬上接手他的位置,兩人從兩邊施力,佟乃頊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扯著方仲連。

  現場的油味愈來愈重,她不禁吼道:「不管了,用扯的!就算失去兩條腿,總比失去性命的好!」

  李傑生聞言,抬腿用踹的,員警則是拿千斤頂架奮力從方向盤下方往上砸。

  身後突然有燈光亮起,佟乃頊回頭望去,驚見有車子就停在後方,趕忙扯開喉嚨喊道:「退開,不要再接近了,會爆炸!」

  下一秒,她瞧見下車的是何美玲,只見她一臉驚慌,手足無措地站在車邊,教佟乃頊幾乎快要破口大罵。

  「好了,準備拉,一、二、三!」

  聽著李傑生喊著,佟乃頊沒空理何美玲,她將手機收好,跟著員警一起施力,將方仲連給拖出車外。

  「學長,快走」

  李傑生飛快地衝到她身邊,跟員警一起架起方仲連,一手抓著她,佟乃頊隨手拉住還在發呆的何美玲往前狂奔,跑開不到十公尺,轟的一聲,劇烈的震波伴隨著熱氣從後方襲來,她立刻拉著何美玲趴地躲開四散的爆裂物。

  「學妹!」

  她張眼想要回應,黑暗卻鋪天蓋地落下,快速得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             *             *

  再次張開眼,眼前的白刺眼得教她微瞇起眼。

  「你醒了。」

  她感覺手被緊握著,側眼望去,就見李傑生揚開大大的笑。

  她閉了閉眼,伸展四肢,並沒有感覺異常,「我沒事啊,幹麼把我送到醫院?」

  「你昏過去了,而且你離爆炸點最近,怕爆炸的震波會傷到內臟,送到醫院檢查一下比較安心。」

  「應該沒事,只是衝擊大了點,讓我暫時昏過去而已。」她緩緩地坐起身,並不覺得身上有任何不適,反倒是他——

  「怎麼受傷了?」她拉著他的手,看著上頭裹著的繃帶。

  「車門爆飛出來,我用手頂了一下,縫了幾針而已。」

  她呋了聲,「方仲連咧,還有何美玲呢?」

  李傑生替她倒了一杯水,「方仲連剛動完手術,還在加護病房。」

  「這麼嚴重?」

  「腹腔出血,至於何美玲倒是沒什麼大礙。」

  「廢話,我護著她耶。」想到那個沒大腦的大嬸,她就一肚子火。

  「她向警方自首,說方仲與是她殺的。」

  「……她?」這什麼神展開?

  「她說她發現方氏兄弟五鬼搬運要掏空兆盛的資產,刻意將訊息告知郭豐安,打算讓郭豐安主導揭發這件事,豈料方仲連知道之後,用公司內部信件警告了方仲和,於是發生了一連串事件,而她之所以殺了方仲與,是因為她知道方仲連對於女朋友的死始終無法放下,藉著一封信讓他們內亂相殘,最終再對方家兩兄弟下手,那時適巧方仲連被偵訊,她就趁這個機會殺了方仲與,認為這樣方仲連就沒有嫌疑了。

  「而後她一直想勸方仲連收手,可惜方仲連聽不進去,得知方仲和被偵訊,怕他最後被輕判,於是趕在他交保後想置他於死地,先是製造氣爆,之後更直接高速衝撞地檢署座車,大概是想要玉石倶焚吧。」

  佟乃頊抿緊了唇,半晌才道:「方仲連的想法也沒有錯,因為不管方仲和是因為殺人罪、掏空背信罪或其他罪名被起訴,最終都不會判死刑。」

  「也許老天也看不過去了吧,方仲和送到醫院後,像個植物人一樣,能張眼卻說不出話,動也不能動,醫生還在想辦法檢查,找出病徵。」

  「真的?」

  「這個結果不盡然完美,但是對方仲連來說,應該可以讓他的心結放下,只可惜他到現在也還沒清醒,情況似乎不怎麼樂觀。」他替她順了順長髮,突道:「學妹,我覺得他很像大哥。」

  佟乃頊嗯了聲,算是附和他的想法,至於其他人,她就不想多說了。

  「不管了,反正我們已經盡人事了。」

  「對呀,只要你好好的就好,我被你嚇得心臟都快停了。」他將她輕擁入懷,唯有這麼做才能安撫自己。

  「我才想說你害我心臟都快停了好不好。」她在他懷裡咕噥著。

  李傑生低笑著,「沒事了,都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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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27:51

【尾聲】

  待方仲連病情穩定,送進單人病房後,佟乃頊和李傑生前去探視他。

  方仲連瞇著眼看著他倆,不發一語。

  「鑑於何女士的證詞,警檢展開調查後,確認了何女士確實是殺害方仲與的兇手,現在已經被羈押,至於方仲和,在他認罪之後發生了連鎖效應,之前隱忍的被害人家屬也趁這個機會提供了一些證據,想為被害人討回公道,目前偵辦的相關案件已經高達十件。雖然方仲和目前的病情並無起色,但他已經轉入普通病房,該他要受的還是逃不過。」

  李傑生將近日的偵辦進度——報告,卻見方仲連還是一臉哀莫大於心死,那神情就和當初的學妹一樣,不置方仲和於死地是無法得到救贖的。

  他無奈地嘆口氣,雖然知道無論說什麼恐怕他都不會有反應,但該說的還是得說,「你也不需要太過苛責自己,要多多保重,日前方總裁抱著病體回到總公司主持大局,郭豐安一清醒也跟著回公司,聽說公司有一些業務還握在你的手裡,你要是不回去,恐怕兆盛的情況相當危急。

  「對了,等你的傷好,檢調會正式偵訊你,但依你的犯行應該不會判太重,甚至是有機會獲判緩刑,畢竟你並沒有實質上的行兇和教唆,頂多就是針對你衝撞地檢署座車起訴而已。」

  方仲連睇著他,依舊沒開口。

  佟乃頊朝李傑生使了個眼色,將他拉到身後,站在床頭的位置。「方先生,有一位鄭小姐要我向你傳訊,雖然是晚了幾天,但我仍必須傳達。」

  方仲連微皺起眉,等著下文。

  「她說,請你記得十二月二十一日你所說的承諾。」

  方仲連渾身一震,終於開口了,「你怎麼可能會知道?」

  「她說的。」她指著另一側的床頭,「她說,就算你看不見她、聽不見她的聲音,她也會一直守在你的身邊,直到你的生命終了。」

  方仲連艱辛地轉動頭,看著空無一物的牆。「她在嗎?……」

  「她在,一直都在。」佟乃頊看著鄭雅文吻上他的額,然而他卻毫無感覺,「請你記住,她一直都在看著你。」

  方仲連再也忍不住落下男兒淚,連帶著鄭雅文也無聲哭泣,那種生死兩茫茫的痛楚教佟乃頊別開了眼,拉著李傑生離開。

  一到病房外,她就緊緊抱住李傑生。

  「學妹,怎麼了?」他一頭霧水地任她抱。

  「不能抱嗎?」她埋在他懷裡,悶悶地說。

  「可以,學妹愛怎麼抱就怎麼抱,我完全沒有意見。」李傑生笑咧了嘴,愛極了她的主動。

*             *             *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

  當電視螢幕開始播放煙火施放的畫面,李傑生緊抱著佟乃頊高喊著新年快樂,很自然地吻上她的唇。

  她沒有抗拒,又或許該說,她是期待的……

  只是一個吻結束後,他只是擁抱著她,繼續看跨年演唱會,啥都沒幹。

  這是什麼狀況?自從兆盛的案子告一段落,他有了閒暇可以準時回家,可就算兩人同睡一張床,他也從沒越雷池一步。

  雖說是她自己訂下了規矩,但她從不認為學長會遵守,而事實上學長目前呈現不拒絕也不主動的狀態,她完全不曉得他要出什麼招。

  所以說她討厭揣測學長的想法,因為學長根本就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難不成真要她主動?

  瞇著眼看著眼生的藝人唱歌,她從他懷裡站起,徑自回房,不一會,李傑生關了電視回房,躺在她的身側,跟平常一樣保持著距離。

  她不禁想了下,發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她不靠過去,他就絕對不會貼過來,換句話說,他是要用行動告訴她,他有多麼地遵守規定,抑或者是要逼她主動?

  別傻了,她要是能讓他吃定,她就不叫佟乃頊!

  李傑生半瞇著眼,感覺她爬下了床,偷覷著她打開了衣櫥,不知道在找什麼,只聽聞黑暗之中傳來衣料窸窸窣窣的聲音,教他暗抽口氣。

  難道,學妹終於要投降了?

  他瞇緊眼偷覷著,見她走到梳妝台前梳理頭髮,不久,她放下了梳子,他佯裝熟睡,感覺到她爬上了床,甚至爬到他身上,就坐在他的腹部上……啊啊,他終於逼出了學妹的潛力了!

  他閉著眼,萬分期待接下來的進度,但是……她就只跨坐在他身上,跨坐到他不清醒張眼都不行。

  「學妹……怎麼還不睡?」他聲音沙啞地問。

  「學長,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跨年。」

  「嗯。」

  「相當具有紀念價值,畢竟天曉得我們明年還會不會在一起。」

  「呃……」學妹啊,後面那句太多餘了。

  「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做些值得紀念的事?」

  「好比說?」他的小心肝期待地怦怦狂跳。

  她傾身向前,幾乎快要貼上他的胸膛,然後打開了床頭燈,讓他清楚看見高中版的佟乃頊再現。

  「學妹!」他驚喜得聲音都快分岔了。

  天啊,水手服、馬尾喔,他快流鼻血了!

        「學長想不想拉掉這條領巾?」她拉著他的手,抓住領巾。

  「學妹,我有種做壞事的感覺。」高中生的學妹是未成年啊,雖然有點障礙,但他很有心突破。

  「學長老是一板一眼的,難道就不想嘗嘗知法犯法的甜美沈淪滋味?」她柔軟的身子有意無意地撩撥著他。

  禁慾已久的李傑生哪裡受得住這種誘惑,立刻將她反壓在床上,正要一舉扯掉藍色領巾——手機響起。

  瞬間,他陷入天人交戰。

  「學長,機會只有一次。」她壞心眼地說著。

  李傑生抽緊了下顎,經過一陣激烈的掙紮之後,他爬起身,「說不定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才怪。」騙人沒當過警察啊。

  他在心底祈禱,終於鼓起勇氣按下接聽鍵,「喂,老杜,你是眼紅我放假,故意打電話吵我是不是?」

  「隊長,河濱公園那裡發生兇殺案,有人因為搶看煙火結果發生推擠,演變成械鬥,你趕快過來吧。」

  「我……我馬上到。」掛掉電話,他咬了咬牙,回頭擺出笑臉。「學妹,我馬上回來。」

  「不送。」她神色淡然地道。

  「我真的會馬上回來。」他強調。

  「嗯。」她敷衍地應了聲,趁他換褲子時朝他下身偷襲,笑得很壞,「學長這種狀況能出去見人嗎?

  「學妹……」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他?

  「對了,學長意志力過人,一定可以克服,加油。」穿著水手服綁著馬尾的美艷佟乃頊軟綿綿地往床上一倒,裙擺撩高快到大腿根部,朝他揮著手,「慢走。」

  李傑生閉了閉眼,不斷地深呼吸,一鼓作氣抓起車鑰匙往外衝。

  也許,他應該好好地思考警察這份工作到底要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等到李傑生回家時,已經是一月二日的淩晨,他躡手躡腳進了房,像作賊般爬上了床,才剛將佟乃頊給摟進懷裡,隨即被鎖住了上手臂的關節,痛得他直拍床板喊投降。

  「學妹,是我、是我!」

  「就知道是你才會這麼用力。」她慢條斯理地說著,隨即用寢技將他壓制在床上。「很快嘛,原來相差二十四小時就是你說的馬上。」

  「學妹,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這個世界瞬息萬變,不是他能掌握的。

  「那你待在江湖就好,別回來呀。」

  「我人在江湖心在家,學妹,我要水手服……」

  「燒了。」

  李傑生倒抽了口氣,「不——」

  「我說了,機會只有一次。」

  「沒關係,沒有水手服,有學妹也是一樣的,學妹,我好想你,好想你……」趁她不備,他反將她壓在床上,不住地吻著她,啞聲央求著,「學妹,是我錯了,我不該故意激你主動,從今以後都讓我主動好不好?」

  「你想得美,我沒有點頭,你就不準碰我。」她冷笑。

  「學妹……」

  「走開。」她淡聲道。

  「不走,大不了再違規一次!」他餓了太久,美食當前,不化身為狼怎麼對得起身為男人的自己!

  見狀,佟乃頊環抱住他,不讓他瞧見得逞的笑,任由他一再索求,直到——

  「李傑生,你夠了喔!」他到底是想要做幾次?

  「大不了再記兩次違規嘛……」天曉得下一餐在哪,總得先屯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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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28:08



【番外篇】

  二〇一七年一月二十日。

  晚上八點,醫護人員進行例行性巡房,進房後隨口聊著,「快過年了,有沒有什麼計劃?」

  「還能有什麼計劃?還要排班呢。」

  「就是,想出國也排不出時間。」

  躺在病床上的方仲和張著雙眼,看著醫護人員站在他的床邊,聽著她們低聲交談,從過年計劃到抱怨醫院排休制度,感覺厭煩不已。

  煩死了,他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動?他已經厭倦了只能一直躺在這該死的床上,聽這些該死的無聊對話,他要離開病房,離開這該死的醫院!

  他無聲咒罵著,恨恨地瞪著病床兩邊的醫護人員,眼角餘光突地發現有一雙紅色的手從臉的兩側伸出,他猛地倒抽一口氣,目光梭巡著,確定房裡只有兩個醫護人員,那麼……這雙手是誰的?

  儘管內心驚慌恐懼,他還是拚命說服自己,肯定是有人存心玩他,故意嚇他,不用怕!

  然而,當那雙紅色的手掐住他的脖子時,他整個人僵住了,只因那雙手是冰冷的,而他可以感覺到那手上沾滿黏膩的液體,他試著張開嘴,卻怎麼也喊不出聲音。

  掐住方仲和的雙手驀地往下扯,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不斷地往下沈,沈進了如液體般柔軟卻又冰冷的空間他不斷地掙紮,殷紅的眼直瞪著還在低聲抱怨的醫護人員,一開一闔的嘴不斷求救,卻擠不出半點聲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醫護人員一前一後離開病房,就在燈關上的瞬間,他的視野莫名變得清晰,床邊浮現一張張猙獰的面孔,或熟悉或陌生,一雙雙染血的手不斷地拉扯他。

  方仲和驚恐得扭曲了臉,感官的恐懼淩駕在所有痛楚之上,逼出了他的淚水,就在時鐘來到八點八分時,病房裡的儀器已經完全停止,他的眼睛大張,死不瞑目。

  而他的靈魂,還在惡夢裡繼續下墜。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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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6-2 20:28:24



【新的挑戰 綠光】

  話說那一日,阿編要我收信,點開一看,原來是新花園系列主題書的粗略大綱,不禁想,去年書展時,螞蟻編說過新花園的稿子已經排到三年後,意指現階段以古代稿為主,要寫現代稿,稍後再說。

  結果咧,寫現代稿的機會來了,但仔細一瞧,原來是有穿越的戲碼穿插。

  再往下看仔細之後,疑問像是泡泡般一個個冒出頭,回頭再看一遍,確定是新花園的稿子無誤,更教我滿頭霧水了。

  「粗略的大綱看完了嗎?」電話那頭,螞蟻編用她一貫的歡快語氣問著。

  「看完了。」兩頁而已。

  「覺得怎樣?」

  「……現在是要寫宅書舘的稿子嗎?」我忍不住問了。

  「哪是,上頭有寫新花園啊。」

  「可是新花園的稿子怎麼會有這種設定?我的女主角怎麼會是連續殺人犯?!」

  「你不喜歡?」

  「喜歡啊。」特別嘛,羅曼史怎麼可能出現連續殺人犯的女主角。

  「對吧對吧,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

  「可是連續殺人的手法全都交給我設定嗎?」

  「對呀,我只負責給你男女主角和故事背景,其他你自己玩喔。」

  「怎麼殺呀……」這是一個非常深奧的問題,雖然我喜歡懸疑驚悚,但是突然要我撩下去玩,就怕玩得不夠好。

  「很簡單啊,女主角就是智慧犯嘛,所以屍體一定找不到,也許有一台絞肉機可以毀屍滅跡什麼的。」

  「……螞蟻,絞肉之前要先切塊,兇手如果是女孩子可能要拿鋸子,可是鋸子會噴得到處都是血,而且力氣不夠大還鋸不好,況且要上哪買絞肉機?骨頭又要怎麼處理?重點是這是羅曼史吧,一定要這麼血腥嗎?」

  電話那頭傳來螞蟻編依舊歡快的笑聲,於是,這個問題我自個兒思考就好,很怕跟螞蟻編聊到最後,這本書會移到其他書系。

  由於這是一個從現在穿到前世,再回到已改變的現在的故事,主軸明確,但帶著前世今生的味道,就得要稍稍點出因果的問題,故事組合的過程倒是簡單,但是進行時就會發現——想的比寫的還美。

  三個現場,完全沒有放慢節奏的餘裕,只能用快板去處理了。

  最開心的是還能加入一點點的靈異,稍稍滿足一下自己,畢竟要在羅曼史裡穿插這些場景的機會真的不多呀。

  最後呢,不免俗套地跟大家拜個年,由衷希望在新的一年,大家都能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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